《嫁给白月光的宿敌之后》 第1章 第1章 凉州苦寒之地,临北万里的平沙莽莽无边,随着大漠烽烟延入天际,荒凉壮阔。 季秋霜降后,初冬的雨唰唰地下,挟裹着大西北的风,绵雾蒙蒙细密如银针,带勾似地钻入行路者的骨头缝儿里,能教人感受刺骨的冷意。 雍凉王府门前却热腾地沸反连天,宾客如云。站在门槛墙根招呼的家奴婢子,个个喜笑盈腮,双脚不及沾地,呵笑间将人迎来送往,嘴上重复“世子百日吉祥”等等的好话。 席间更是少不得议论。 “听说是王爷侧妃所生,怎的就成了世子?” “哎呀,你不知道?雍凉王正妃不能生养,趁着她还留着口气,原本庶出的孩子直接就过继给她作嫡子了,你说这侧妃和小世子的福气真是,啧啧。” “嘘——你们两小声点,再多话小心王爷折你们的舌头。” ... 绿萤端着碗汤药,这些话权当过耳,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去,停在了一处偏院前。 不同于前边的喧闹,这里寂静地连鸟雀都少有盘桓,朱漆门上忘了落锁,门钉铁环的锈迹斑斑可见,墙角耷拉着两三簇可怜兮兮枯黄的野草,与堆摆的废弃窍石烛一般,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显得颓败又灰芜。 绿萤低头把棉衣的褶皱理顺,而后轻轻将锁桥拨开,回到内室的时候,角落架子床上的女子仍阖着眼半寐。 “王妃?” 绿萤唤了声,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应,她坐在床沿上,“王妃,奴婢扶您起来,药熬好了。” 女子的脑袋歪斜倚在木栏杆,积年的痨病将那姣好的面容折腾的只剩一张皮,巴掌大的小脸,从骨相隐约能看出曾经的玉貌花容。 “王妃,是药,熬好了。” 喊到第三声,苏明妩终于有了意识,她把下颚抵在绿萤的细肩,抬手想示意安抚,慢半拍才有了力气开口,“绿萤,咳——醒了,我醒了,你不要...急。” “不急,王妃,奴婢不急。” 绿萤抹掉眼尾泛起的湿润,捧起面前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呵护备至地放进被褥,同时攥走沾了咯血的白帕,藏于袖中,温声道,“您看您今日比昨日面色润,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的。” “奴婢把汤药喂给您,好吗?” 苏明妩盯着递来的褐色药怔怔出神,其实,那药自是不必再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活不过这两日,唯一可惜的,是西凉离京华太远,死前不能再见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一面... 苏明妩勉力支起上半身,终究不忍心拂她的好意,对尽心服侍的丫鬟应道:“好。” 药入口即苦涩,但苏明妩吃了那么些年的药,早就尝不出苦。 新炭薰笼,秋末冬初的寒潮被阻挡在门窗外,洗的发白的褥子虽然陈旧,但依旧散发着皂角香气。打眼望去屋子家具没几件贵重,却被绿萤擦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地方作归途,好像也还是不错。 “绿萤,我想喝点鸡汤...”苏明妩自幼爱喝汤水,今日忽然特别想念那油滋滋的鲜味,哪怕她其实已失了味觉。 绿萤看向女子苍白的唇色,眼底不住酸涩,“王妃,奴婢晚点儿去,想再陪您会儿...” 苏明妩扯起嘴角,微微笑起,“傻丫头,怕我死呢。我今日...会尽力熬着的,前院那孩子大喜百日,我不愿,不愿给人添了霉头。” 她见过那孩子,在他出生不多几日后的匆匆一瞥,粉雕玉琢,很漂亮。 讽刺的是,她在看到孩子那一瞬,忽然发觉自己是多么喜欢,可惜了这辈子,她福薄。 “王妃莫要这么说。”绿萤忍泪忍的辛苦,转身掩饰:“那您先睡,奴婢这去给您熬汤。” “嗯。” 苏明妩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或许是大半日,或许只一炷香,她在床上躺了三年整,初时还能由人扶着去外面晒太阳,后来越来越易乏,便连门都出不去,分辨不清光阴。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苏明妩以为是绿萤回来,“咳——绿萤,几时了?” “苏明妩,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蓦然觉出耳熟。 苏明妩本不想理会,但难得有绿萤以外的人与她讲话,鬼使神差地,她撑着手腕,强自睁开眼睛。 站在榻下的女子戴着白色兜帽,背光看不清模样,然身段曼妙,氅衣下芙蓉拖尾曳地裙精致高贵,不似寻常人。 当那人慢慢褪去沾了雨珠的外袍,走近站在烛火前,苏明妩迟钝木讷的双眸中终于兴起了涟漪。 “姜...莞。” 姜莞微微一笑,她出身将门世家,性子却是江南女子的温柔如水,“我猜到,你病得再糊涂,也能认得出我。” “是...” 苏明妩垂下头,想起过往种种,苦涩的眼神复又变得黯淡,“太子妃,如何纡尊降贵,要来我这儿?” 姜莞见了她这般体弱,叹了口气,“我来,是告诉你真相,好了结我对你的心事。” 心事? 为何有心事,当日东宫和雍凉王府花轿交错,她虽然恨,但也不会迁怒于旁人,姜莞同她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她羡慕,却不会嫉恨。 苏明妩此时头重的很,不想再听外人的胡言乱语,“太子妃,你走罢,如你所见,我的身子残败如此,不想听你说的那些——。” 姜莞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苏明妩,当年错嫁,我知你从来都以为是符栾从中作梗,是么。” 忽地听到那个名字,苏明妩苍白的面色立刻显得更难看。 以为?这不是她的以为,是事实! 符栾因为钦天监对她的批命,收买了当日抬轿的轿夫,为所谓的凤归真龙的名头,拆散了她与青梅竹马的太子,害她郁郁寡欢,痛苦半生,活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苏明妩回忆前事,气血翻涌,“太子妃,你到底,有何见解?” “如果我告诉你,此事是太子殿下亲手安排,全然是为娶我这个镇远将军之女,是为我父兄在西南的势力,你可会相信?” 苏明妩愣了楞,显然是没料到姜莞会这样说辞,但很快,她的眼色恢复平静。 “太子妃,我不会信的。”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那是她四五岁便想嫁的男子,怎会如此不堪。 姜莞低头摆弄左手腕的碧玉镯,淡然地道:“你嫁与雍凉王十年,前三年,你每隔二至三月便给殿下修书,复两年,你半年一封,最后五年,因为痨疾,写了统共六封信。” 苏明妩闻言,猛地抬头,呼吸一滞。 “你信首喜欢喊殿下为太子哥哥,信尾喜留闺名娇娇,信里说的多是些凉州风景与稀奇小玩儿意之类的无聊话,我说得都对吗?” 苏明妩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而发白,她觉得上不来气,声音带喘:“姜莞,你,你为何知道?” “为何?因为殿下怕惹我吃味,你的每封信,他收到都会读与我听,你的每个字,甚至无意的错字,他看了都会笑给我看,你,成了我们夫妻之间的情趣调剂,你,就是个笑话啊。” “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姜莞用最温柔的语调,最平静的脸色,讲出了最残忍的字句,苏明妩被她连连几句说得胸口猝然疼痛。不,她还是不信,她与太子自幼一同长大,自四岁记事,她便被所有人告诉,她该是他的妻。 她的人生死在错嫁洞房的那晚,死在对太子殿下无边的执念,这些她都认了,因为她有理所当然可恨之人。 可是,姜莞现在告诉她,原来她的心上人,才是亲手推她的进火坑的,她爱错也恨错了。 “他,他送我玉佩...” 苏明妩讷讷出声,仿佛抓住了浮木,对,太子哥哥送她玉佩,是他母妃留下,他说,只会给此生最爱的女子,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等他。 “你是说这块。”姜莞像是在这等着她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冰花芙蓉玉,淡淡道:“苏明妩,你那块,是假的。” 假的... 苏明妩看着姜莞,张了口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坚持了十多年的爱恨在她脑海中轰然崩塌,玉是假的,自以为是的情意是假的,折磨自己无数日夜的思念是假的,那些记不清的少年意气,那些他在太傅府后院树上替她摘果子的笑,是不是也是假的? 房内寂静了许久,久到窗外从绵绵细雨转为瓢泼滂沱,水珠有节律地落在窗棂木台,檐角瓦片,敲击出阵阵闷响,好似钉打在人心。 “姜莞。” 极轻的一声,带些许释然。 “嗯?” 姜莞见苏明妩迟迟不开口,预要离开,没想到被叫住,回过头不自觉应道。 苏明妩敛眸,斜过身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她悉心留在身边的芙蓉玉,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姜莞犹豫地接过,皱眉开口:“要我帮你还给太子殿下?” 苏明妩摇摇头,缓道:“能不能将这,扔了,扔得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能扔出凉州。” “我嫌脏。” 短短三个字,仿佛吸干了苏明妩胸腔残留的所有生的气息。 她喉口瞬间涌上一汩腥甜,恍惚间,苏明妩开始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受。没有不甘,没有恨,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生,认真想来全是她自找的磨难,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姜菀这才察觉不对,攥着玉佩折身冲上来抱住她:“苏明妩!” “你醒醒!” 然而苏明妩耳觉已失,唇边滋出再也遮掩不住的血水,一口气上不来,眼睑终于安稳合了下去... *** 苏明妩浑浑噩噩,整个人像是飘在湖面的浅波里翻腾,周身酸疼,想醒却醒不来,直到听见绿萤抽抽噎噎的哭声。 哎,看来,她这是还没死成呢? 好渴... 苏明妩张了张口,“绿萤,我想喝,喝——”水。 “王妃,避子汤就快煮好能喝,您,您可千万别再寻死了!” 避子汤?是她听错还是绿萤说错。 她嫁进雍凉王府后,前两年行房生怕怀符栾的孩子,次次喝,喝坏了身子,后来不用喝都难怀,符栾反而再也没碰过她。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绿萤怎么现在给她避子汤喝... 而且,她哪用得着寻死呐,痨症还不够折腾她的麽。 苏明妩心里揣着一丝不解,慢吞吞睁开眼,平静略微有点木然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明,而后转为惊诧,噫,眼前的这些... 贴了喜字的紫色暖薰笼,绣着鸳鸯的红绫裳,还有头顶的大片轻罗帐,这不是洞房花烛夜的布置吗? 蹲在床前的绿萤还是那个绿萤,就是留着垂挂髻,十二三岁初见时的稚气打扮。 苏明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想,她忍着酸疼起身看向绿萤,不自知地焦急询道:“如今是何年,昨日是何日。” 绿萤眼角还挂着泪珠,咻咻鼻子,很快答道:“庆安二十二年,昨日东宫和王府同日大婚,是这七年里最好的黄道吉日,二月初六。” “所以,今日是二月初七?” 绿萤被这古怪问题问的不知所措,王妃不会是方才急坏脑子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道:“是。今日是二月初七。” 苏明妩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青葱,纤细娇嫩,不显病态,她翻来覆去的揉捏,直到捏疼了,后知后觉的狂喜涌入心头。 绿萤绞着衣角,看着自家王妃的奇怪举动,来不及细思,她被拥进了个香软怀抱。苏明妩又是哭又是笑,伏在她肩头,“我回来了,绿萤,我们都回来了。”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她回来了。 一切都来得及重来,这辈子,她终于来得及为自己而活。 第2章 第2章 二月的京华,春风引路,苜蓿香花从皇宫背后的莽山被吹下,漫城起舞,偶有降落在鞭炮碎屑中,像是开了一地的姹紫嫣红。 天刚蒙蒙亮,早起的路人面露疲色依旧喜气洋洋,昨儿个东宫太子和七王爷同日婚娶,圣上与民同乐,命守城兵在城门口发了一天的稷米,但凡排队就能领小袋呢! 绿萤的娘亲和弟弟也在领米的队伍中,苏明妩懒洋洋靠着床榻上的绸垫,接连喝了两碗茶水,听自己的小丫鬟被抱红了脸之后,头脑发昏说的家长里短。 绿萤说完意识到不妥,捂住自己的嘴,闷声道:“王妃,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领了米就觉得昨日是好日子。” 她真是大糊涂,王妃本该嫁进东宫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方才还闹着要自尽......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明妩摇头,笑得很浅却真,“你没说错,的确是个好日子。” 她庆幸没嫁给太子殿下,否则,不知要看怎样的冷淡脸色。 绿萤的那些闲谈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沉下心回想前世,她记得二月初六花轿交错当晚,她被抬进雍凉王府,洞房之夜被符栾强占。翌日一早,她拔了钗子就往脖颈刺,用以要挟府上给她去煮避子汤。 是以,她应当是回到了要喝还未喝的时候,晚了点,好在不是特别晚。 绿萤直觉王妃心思松动,忍不住劝道:“那王妃,您能不能不喝?” 说完,绿萤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把苏明妩看笑。她印象里绿萤就这般,天生老实,藏不住话,后来伺候她久了,看多人情冷暖才变得沉静如水。 苏明妩本就不准备喝避子汤,但她无谓在此时多言,“绿萤,替我把铜镜拿来。” “是。” 绿萤从梳妆台上将菱花莲瓣铜镜捧至床前,顺便取了盒胭脂放手心,她举的铜柄高度适中,恰巧能让苏明妩看的清楚。 镜中女子未绾的青丝如瀑,眼如水杏,丹唇皓齿,一身的玉肤雪肌好似新月清晕,更似初开的芙蓉,艳丽娇媚。凑近了看,挺翘的鼻尖有颗极细的小痣,便是妩色中带点俏皮,甚是惹人。 也难怪... 绿萤看着苏明妩颈间欢.爱后留下的累累紫痕,红着脸低声嘟囔,“王爷真不懂怜香惜玉。” 苏明妩听见了当没听见,她以前厌恶符栾一是因为误会,二是心底想为太子守贞,现在回想起,真是蠢笨至极。 若将符栾当作普通夫君看,好像对情.事,也没那么难忍,只除了周身乏累了点。 “绿萤,把胭脂打开。” 苏明妩低垂眼睑,盯着铜镜扬起下颌,小指指尖扫了层红,随意地往那些印迹上盖上花形,小点儿的三瓣,大点儿的六瓣,不多时,玉颈处就像是洁白宣纸上染了落英,好看的不得了。 绿萤正对她这张花容月貌,忍不住地喟叹:“王妃...你真好看。” “只给你瞧瞧,又带不出去。” 苏明妩出阁前喜欢玩这些,那时无忧无虑,娘亲和哥哥看了总是笑话她将自己当成画布。 “啊,也不给王爷看么。”绿萤觉得可惜,“多漂亮呀。” 苏明妩忖了忖,笑道:“他太凶了,不给。” 主仆两个叽叽喳喳的,聊得开怀,苏明妩想起了个人,“绿萤,红翘呢?” 她记得很清楚,刚进王府有两个贴身婢女,王府拨给她的绿萤为其一,其二是红翘,她从家中带出跟了两年的家生奴。因着那层关系,那时总是信红翘,谁成想后来... “王妃,红翘姐姐去领药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甫落的当口,红翘正从门外端着餐盘进来,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接下来要喝的人是她。 “王妃,药。”红翘见苏明妩的明艳花色,片刻愣神后继续道:“王妃还要喝么?” 苏明妩不动声色,“你先拿过来。” 红翘方才还以为苏明妩起了心思打扮自己是认命,她失落地低声,“烫呢,要不再晾晾,哎,奴婢手都酸了...” 说罢,她往绿萤身边挤挤,手配合地作势垂了垂。 绿萤见了不疑有它,老实接过,“红翘姐姐,你累了,我来端着。” 苏明妩看到这,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给王妃喝避子汤,就算是现下王爷默许,以后万一归咎,贴身侍奉逃都逃不掉,也就绿萤那个傻不愣登的抢着接手。 绿萤细心吹了几遍,端到苏明妩面前,“王妃,奴婢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喝...” 苏明妩没有开口,大大方方的接过那沉甸甸的分量,指腹传来的温热,伴着药的气味瞬间将她的思绪带回了前世。 她喝过许多年的药,最苦最难以下咽,也是记得最清楚的始终是第一碗避子药。 这是她对太子的耿耿真心,是她身子颓败的初始,更是将自己困在绝望与不甘中的开端。 苏明妩紧抿着唇,手指发力,捏着碗壁的指节有些酸疼也浑不在意,她将药碗轻轻升起,而后在咬牙瞬间重重摔下! 狠声,是对自己:“谁要再喝这东西!” 从此以后,她不需要那劳什子的情情爱爱,只愿能侍奉父母,子孙膝绕,步步享荣华富贵,年年祈长命平安! ‘哐——呲’ 巨烈碎响吓到了房内的绿萤和红翘,也吓坏了站在窗棂外偷听的王府新管家李泰庆。 李泰庆觉得他从昨夜到今晚一直在折命,洞房夜发现花轿抬错折半条命,翌日王妃大闹又折半条,如今药碗摔碎,他觉得能还回来半条,勉强活着。 走在去前院书房的路上,李泰庆想想真是有满腹苦水。 圣上即位时,七王爷符栾才三岁,因年幼逃过夺嫡之乱,但还是在十四岁时被封王发配往苦寒之地凉州。 世人皆知,符栾十六岁从封地带老弱残兵迎战北羌,次年得胜归朝,左眼已蒙上眼罩,据说是被流箭刺中,穿至脑后,从此性情大变。 京华之前没有雍凉王府,这的三进院是为成婚暂时落脚的宅子,李泰庆作为临时代班管家的太监,从巾帽局悠哉养老的生活里被扔出来伺候符栾,他真是恨不得有九条命用来遭事儿。 思绪间,李泰庆走至书房门口,隔壁就是花园,大清早的春花香气淡雅阵阵,可惜他没空欣赏,“爷,李泰庆求见。” 太监的声音高且尖细,惊扰了园子里的飞鸟,雀羽煽动声扑簌,牖门应声开了道口。 进门左侧,错金百兽紫铜炉在角落袅袅生香,不大的内间被单扇屏风隔成两部分,半透斑斓的丝质屏面镶嵌着云母石片,木骨底架髹漆黑脊,涂绘着飞跃龙纹,那驾云遣雾的架势,仿若置身于迷蒙空幻的仙境。 李泰庆垂着头不敢多看,他伏下半身,有条不紊地将礼节做到极致,“叩见雍凉王。” 屏风后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敲了记桌,“近点。” “是。” 李泰庆起身,保持双膝贴地,无声地挪到藤面靠椅的随侧,近得能看到男人的样貌,但他不敢,“爷,奴才是来报——王妃喝避子汤一事。” 王妃醒来之后以命相挟,自是有下人禀告,能煮出来便是王爷默许,是以不管喝是不喝,他都必须来回禀。 男人翻了一页,李泰庆耳朵尖,听到纸片摩擦声,明白这是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王妃没喝,且连汤带碗都砸碎在地上,还骂了句话。” 李泰庆等了会儿,以为是王爷对此不感兴趣,就在他的膝盖跪到酸楚的那刻—— “哦,她骂了甚么。” 男人的嗓音凉薄而低沉,带着丝很浅的轻漫笑意,或者说,不屑。 李泰庆认真地回想,原封不动托出,模仿起了苏明妩的语气,“谁要再喝这东西!” “呵。” 李泰庆蓦然闻得上面一声哂笑,忘记顾忌地循声抬头。 鸦发逶迤,身段高而颀秀,月白镶金云纹的外服松垮拢在身上,洁白得没有半点杂质,把玩玉扳指的右手修长且骨节分明,风姿卓绝。 这短短目光上移的几息,李泰庆还只觉得雍凉王未成为独眼前的俊美之名看来不是谣传,及至他终于看清了男人长相,不禁呼吸稍滞。 那是张如古雕刻画般的惊艳容貌,斜眉入鬓,凤眸狭长锐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微勾,显出无拘的风流——若不是左眼的黑色眼罩打断... 可好比极精致大雅的玉瓷,多了条裂缝,硬生生将美撕扯部分化作戾色,再看起来,居然比寻常还要夺目。 李泰庆就这样看呆,符栾似乎并不介意,他右边长眸慵懒地扫了眼跪地的奴才,“你说,要死要活,以命换来的东西,不用,是不是太浪费?” 浪费? 李泰庆恢复意识,背后起了层冷汗,忙回:“不,不浪费,毕竟是王爷的子嗣,还是...”还是不喝的好,又不是大补药嘛。 “唔...”符栾点头,样状恍然大悟,“说的很合我意。” “谢王爷夸赞!”李泰庆心道,虽然他只是个太监,但正常男人谁会希望妻子避子的。 符栾垂眸,瘦而不柴的手掌指节于袍角缎面中穿过,掸了数下水摆上沾到的香灰,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李泰庆,嘴角挑起细微笑意,“是啊,毕竟是本王的子嗣。” “自然是要本王亲自去喂给她喝的,那就再煮一碗罢。” 李泰庆跪在原地,嘴巴张成了圆... 第3章 第3章 新房的地上一片狼藉,药渣瓷碗的碎片散落的角落遍是。 绿萤和红翘两人打扫的时候却都是喜气洋洋,不管如何,于公于私做丫鬟的谁不希望主子受宠,苏明妩样貌身条无一不拔尖,但凡她定了性子不去想往日与他人的情分,还怕拴不住雍凉王的心? 苏明妩摔完碗,真是有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她自发现得了再生是在喝避子药之前,就想着做这事,当作她对前世的交代。现下,她终于能够安安心心、心无旁骛地过日子。 心绪起伏大,回来之后既惊又喜,还发了脾气,苏明妩的眼睛开始迷瞪,她眯看了眼窗外天边的鱼肚白,“绿萤,寅时?” “王妃,都卯时了。” “啊,这般晚?” 绿萤无奈,可不是么,洞房折腾到后半夜,王妃又在房里闹了一大通,算起来卯时结束都算紧凑。 苏明妩将头埋进香软被窝,深深吸了口香气,“我好困呐。” 貌美女子浑不在意的娇憨最是迷人,绿萤没忍住多看了好两眼。 红翘是从前就照顾苏明妩,知道她性子嗜睡,笑道:“王妃,您要睡也得等见完两房夫人,她们可是从寅时末等到现在,还坐在堂屋呢。” 夫人? 苏明妩从床上弹起,噢,她想起来了,符栾和她成婚前就有两房侍妾,此时未抬身份,是以算不上侧妃。 她们二人年长的叫周嫚儿,与她同年的叫林芷清,林芷清后来生了世子,就是前世过百日孩子的生母。 苏明妩从来没爱过符栾,对她们不感兴趣,现在依旧不爱符栾,可是她得好好做王府正妃,必要的客套便免不了。她想得细致,按说前世胡闹成那样,符栾都懒得理她,正妃的名衔到死没给摘,可见符栾对后院的事并不上心,那么她这辈子乖巧点儿,地位应当还是挺稳固的。 “好,可是我身上黏腻,想沐完身再出去见人。”苏明妩低头往身上左右嗅嗅,皆是符栾惯用的伽南香,太浓了她不喜欢。 绿萤最喜欢服侍王妃,于是马上接道:“奴婢给王妃去备热汤!” “你去有何用呀,你又不知王妃的喜好,她热汤要几成温,最爱的五香为哪几种?”红翘说到得意处,手指不住点两下,“你晓得什么,还是我去好了,你呀,再给王妃上点银霜炭,都快烧没了。” 苏明妩隔着被子抱腿,下巴搁在曲起的膝上,听到这些,顿时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傅,母亲是江南富商嫡女,二人相识于微时感情甚笃,家世可谓富贵二字兼得,还有个长两岁的哥哥照拂,简直是被捧在掌心都怕摔了的程度。 所以只服侍她两年的红翘,都要记许多要素,比如所谓的五香汤,是由熏草、藿香、甘松、柏枝、熏陆香混合而成,她在家时,少一味都是不肯洗的。 前世这些娇滴滴的‘坏习惯’,在她的心如死灰中慢慢沉寂,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要忘了。 这辈子,苏明妩觉得,还是贯彻始终比较好。 “红翘,你记得清楚,就由你去罢。” “谢王妃。” 红翘爱出风头,自然不肯在进王府第二日就被抢了王妃亲信的地位,绿萤看着她欢欢喜喜走出门的背影,默默撇了撇嘴,跑去角落开薰笼。 苏明妩熟悉她这个动作,笑道:“都是体力活,不让你干,你就这么不高兴啊。” 绿萤回身连连摇手,惶恐地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奴婢帮不上忙。” “嗯,可是我让她走,是想跟你多说会儿话呢。” “真的?” 绿萤高兴了,歪过头偷偷看向苏明妩,“王妃,您要跟我聊什么呀?” 苏明妩是开玩笑哄哄她,见她真问,随口编造道:“问问你见过雍凉王没,觉得他长得如何?” “奴婢其实是新买的丫鬟,和王妃同日进来的...”绿萤不好意思地透了底,这也是为何她待苏明妩如此一心一意,她打心眼儿里觉得王妃注定就是她的主子。 苏明妩以前好奇过绿萤对她好的缘由,没想到今日得了答案,竟是如此简单。 “王妃,王爷是不是长得和您一样好看?” “嗯?”苏明妩收回游思,“嗯,好看,就是凶了点。” 苏明妩记忆里见符栾的机会并不多,他惩罚似的只会在晚上来寻她侍寝,她越是不乐意,他便越来得勤。于床事上,她曾经都是闭着眼任他欺负,偶然睁眸,也是很快避开。 真正见多他的容貌,反而是她身子破败那几年,符栾的心情不好时,会带名医来看她的笑话... “可奴婢听说,王爷的眼睛,好像...”绿萤凑近小声,“好像瞎了一只。” 苏明妩闻言,知道绿萤刚伺候人,不懂轻重,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不许与别人议论此事,仔细王爷听见了罚你。” “是...” 苏明妩嘱咐完,不忘回答她,“如何说呢,还是好看的,俊美中带着戾气,约莫是大多女子喜欢的那种。”前世找上门来献身的真是数不胜数,有没有收那就只有符栾知道了。 “王妃不喜欢么?” “王妃不喜欢,王妃喜欢——”苏明妩顿了顿,倾身勾起嘴角,眉眼弯弯,“绿萤。” “您又打趣我!” 苏明妩捂着肚子笑了会儿,不准备再与她继续逗趣,“绿萤,我想喝你做的鸡汤,要油滋滋冒着热气的那种,等会沐浴完正好。” “是,王妃。” 绿萤走出门口时还在想,王妃忽然这么想吃油腻的东西,看来是昨夜真的受累了啊。 ... 红翘亲自调制香药,净室里有王爷早上没用过剩下的热汤,以洗好晾干的竹撑在每下一味料时,顺时针推五次,共推完二十余次,再倒进要搬走的木杅里,刚刚好六七成温。 送至新房,苏明妩怕潮气沾到被褥,便将浴桶留在了外室。 因着是临时拨给雍凉王的住所,这个三进宅胜在精致,但哪儿哪儿都是小巧玲珑,花园不大,书房不大,洞房的这间分了内外两室之后也转不开几个身。 不一会儿,热汤升腾起的雾气便氤氲起实质,红木案几和桌台表面逐渐蓄起密集的水珠,白烟缭绕地像在房里笼了层轻纱,带着淡淡香气。 苏明妩褪去外衫,锁骨往下但凡袒露之处,痕迹有增无减。她敛眸叹气,这能怪谁呢。 还不是怪她昨晚‘口出狂言’,她依稀记得双手被锢,将符栾从头骂到尾,疼狠了,就泪眼婆娑、嘤嘤喘喘地喊太子的大名,该说的不该说的说尽,惹的男人下手愈加深重。 苏明妩不愿再去回忆,拢下思绪,试探地用脚尖试了水温,果真是六成温,热而不烫。 她单着束胸,咬唇扶着桶壁慢慢地坐进,不止那些痕迹沾了水刺疼,毕竟是初承人事,周身都不自在,是以不敢下水太快,生怕痛。 好不容易坐定,热汤漫至锁骨,苏明妩舒服地喟叹,真是又香又暖,久违多年的清爽惬意。 “今日要不要沐发呢...”苏明妩鼓起的粉腮红润,掬起水自言自语,“还是罢了,急着见人,绞干都要半时辰。” 说完,她将青丝绾在肩侧,玉钗斜簪,纤细的手动作之间细致如拈花,指尖不经意擦过颈间的‘桃花瓣’,恰似一枝秾艳,活色生香。 用时过半,窗外晃过一道阴影,苏明妩碰巧抬头,料想是鸡汤来了。前世她虽懒得见符栾的侍妾,但大约也是这时候沐浴,记得很快绿萤就进了门替她换床褥。 苏明妩心里作了计较,是以门被推开时,她并不多么惊诧,白嫩细直的小腿依旧不安分地搭在桶沿上乱晃。 “鸡汤好了呀?” 苏明妩的下半句话卡在喉咙口,视线缓缓上移,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只漆黑的瞳。 她脑中嗡得一片空白,耳边只听到门边符栾在笑。 “呵,真巧。” 第4章 第4章 天晴云淡,初升日光斜照内院石阶旁的石榴树上,将男人的左半张脸隐匿在阴翳中,只看得到瘦削精致的轮廓。 他的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往那站着,便遮挡了大半的明媚。 苏明妩愣住似的盯向门口,一时间不知该先喊符栾关门,还是先想办法找绸毯裹身,前世他明明没来过的... 事急从权,没时间多细忖。 “王爷,您能不能先合上门?” 她现在衣不蔽体,任谁走过来垫脚就能瞥见,万一有下人看到... 符栾右手手指随手勾着装有碗避子汤的食盒,将女子眼里的惊慌一览无余,那强作镇定的模样,似极了他去年秋狩射中的小梅花鹿,死前求饶的嘶鸣也是这般软糯可怜。 原想过来捏着她的下颚,将药喂进去就算了,谁让她昨晚口口声声,不愿生他符栾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成全她的心之所向。 没想到,来的这样巧。 符栾好整以暇地往门框上靠,右侧没有受过伤的脸对着苏明妩,嘴角微勾,笑地像只野狐狸:“不能。” 他眼尾狭长,尖而细,收关处稍稍往上提,偶尔投来漫不经心地一瞥,都好看的过分张扬。 苏明妩被他说得一滞,前世的符栾素来阴晴不定,的确像是讲得出这种话的人。 眼下她只能边盯门外边耐着性子讲道理,“王爷,臣妾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万一有旁人经过,看到了怎么办?” “谁看了,就将他眼珠子挖出来。” 苏明妩急道:“那也是看过了呀!” 符栾继续笑,“或者,王妃是想亲自动手?” “...” 苏明妩蹙眉,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仲春的早晨开着门还有点儿冷,可她没空体会,院落里逐渐嘈杂的混响听得她心跳如鼓点,越来越焦躁。这个时辰出来扫洒的下人不在少数,符栾从来只凭他的心情做事,哪里会在意她的尴尬处境。雍凉王妃沐浴被窥?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活回来,又成了满京华的笑柄。 这样僵持不是办法,求人不如求己,要她干等着,不如咬咬牙起身去拿袍子遮掩呢。 苏明妩虽说长相柔媚,但其实自小就执拗,打定主意的事便定要做,要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了份虚无的情意硬生生蹉跎十年。 她的小脾气上来,懒得再多恳求,抿了抿殷红的嘴唇,仰头道:“既然王爷不肯关门,那臣妾唯有自己去寻衣裳穿。” 自己去寻?符栾不信。 他不信她有这胆子,真敢开着门就这般站起。 然而,苏明妩真就这样直起了身。 女子身上单就束胸,遮不蔽膝,微微倾倒就能轻易地走露片刻春光。她的细颈修长,薄肩秀气,楚腰更是不盈一握,锁骨处大片的雪肤被热汤泡出酒酿般的酡红,颈间点点胭脂晕染像盛开了无数朵芍药花,靡颜腻理。 那模样,看起来当真又娇又媚。 符栾想起昨晚,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暗。 苏明妩瞧着坦然,实则心虚不已,准备跨出木杅时不忘竖起耳朵时刻地盯紧周围,就怕有人过来。 在此关键时刻,不巧还真有男仆要去劈柴经过此院,他们走的小道离房门暂时有很远,苏明妩没听见,但符栾视野开阔,远远就与他们打了照面。 他似不经意间垂眸掠过二人,唇边的弧度愈深,单眸却隐隐有寒光乍起,配那黑色丝绸质地的眼罩,整个人散发出凌厉阴狠的气场,遥处望一眼都令人胆寒。 苏明妩有句话的确说得没错,她是他的正妃,入了他的宗籍,不管她甘愿还是不甘愿,到死,她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毋需开口,仆人们被视线震得压根不敢再靠近,连滚带爬地向后滚,可怜他们糊里糊涂的被吓个半死,也不知回去要喝几碗定惊茶。 苏明妩后知后觉隐约听见了石板走步声,哪里还有方才的镇定骄傲,噗通扯回迈了一半的腿,迅速猫进了浴桶,缩成一团。 符栾回头,轻笑了声,小姑娘胆子也没有那么大麽。 浴桶内,两只葱段似的手扒拉着木沿,听外头渐渐失了动静,好一阵子后偷偷钻出半张脸,恍然发现门已然阖上了! 苏明妩侧过头,符栾不知何时坐到了主位的太师椅上,姿态闲雅,慵懒地望着她。 壁灯下,他的确生的风流无尽,不负曾经盛名,单看左边的眼罩或许吓人,可在如此出众的脸上,黑与白的分界线,将蛊惑人心的容貌收敛的恰到好处,分外迷人眼。 这么好看,关门走路还没声响,活像个大妖怪。 苏明妩就这样在心里骂了符栾一句,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而且经历过刚刚这些,她居然退而求其次地觉得只有符栾看见她沐浴,好像不算太狼狈。 只是热汤被这么折腾一番,早就凉透了。 苏明妩不期然打了个喷嚏,不行,她必须去内室把湿衣脱了,否则发温症可大可小,她这一世别的不说,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身子,还想长命百岁呢! 苏明妩又一次站起身,这次她大方得多,“王爷,臣妾身上都是水,能不能允了进去换件衣裳?” 怕他不同意,她飞快加了句,“很快的。” 不说还好,听苏明妩这么一说,符栾又想逗玩她,“可以,数到十。” “......好。”他怎么那么爱报数字。 苏明妩没留意自己为何生出这句感慨,就记得今日她运气太差,一路都气急忙慌。这厢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内室,符栾已经数了个一。 她手忙脚乱,就是找不到绿萤和红翘将素日换洗的束胸藏哪。 “三。” 哎呀,罢了罢了,苏明妩从木架上急急取了件曳地百褶凤尾襦裙,好在她胸脯丰腴有型,没有束胸也不会太过明显,只是毕竟少穿了亵衣,她稍加思索,从落地柜里随手拿了件桃红纱彩披风。房内碳还暖着,这么穿法也不会着凉。 这般罩上,应当就看不出不妥了。 “五。” 至于发钗首饰,那些她是完全懒得想,将盘发的玉簪拆下,手指稍微拢了拢头发就当作打理。 “七。” 还有什么,苏明妩低头四顾,她是不是忘了个要紧的? 不管不管,反正身上穿得差不多,晚出去天晓得他能翻出甚新花样。 “九。” 符栾的声音低哑,尤其在报九这个字数时。 苏明妩走到内室门口处,听到这,发现她忽然忆起了上次是在哪听过他报数字。洞房当晚,她极力反抗,符栾为了羞辱她,便喜欢用数字作提醒。 隔了十年,她想不起实属正常,可,问题是她现在想起来了啊! 符栾分明就是占她便宜,她还傻傻不知。 果然,他是偏爱九的,数到九就不愿意数下去。苏明妩想到这些,面上愈加发烫,掀帘的时候不情不愿,恨不得他最好同关门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符栾看她一改之前的大方,面上红的跟个熟透的柿子似的,就知道她终于想起来了。 “昨晚的事,你竟然忘得这么快。” 苏明妩不想理会他,又不能不理,佯装听不懂,“臣妾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臣妾记性不好。” 符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是气鼓鼓的生气模样,但与昨晚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同,看起来勉强可以算得上娇羞。 “那要不要本王再帮你回忆一下?” 纵然苏明妩多活了一世,但她那几年多的用来吃药和昏睡,根本禁不起这种撩拨。眼下不止是脸上红了,脖颈,耳后,连胸脯前都染上了绯色。 符栾一眼看到她的齐胸襦裙,就发现少了内衬,方才还能不在意,但此刻她心跳惴惴,连带胸部起伏不定,如何还能当作没看见。 素闻当朝太傅之女天质姝容,顾盼生姿,是朵人间富贵花,原来,京华的传闻中也是有句实话的。 可惜了... 符栾低垂眼睑,不舍却干脆地收起欲念。看了看身侧的漆红食盒,可惜,他怎么能忘了来此还有正事呢。 苏明妩感受到男子炙热的视线有好一会儿,发现终于移开之后,她也心头一松。印象里符栾虽不耽于女色,但也从不待薄他的欲望。这人来的时机这般不巧,她才不想连日再被折腾。 好在符栾可能是累了,嘴上的占便宜就随他去。 苏明妩放宽心,偷偷抬头,察觉符栾在看右侧,循着他的目光自然能看到案几上的食盒,没想到王爷带了东西来,她倒是才注意到。 食盒剔红方正,小小的容肚,估摸也就能装点糕点甜汤。所以,王爷此番过来本是给她带吃食的?! 苏明妩从昨晚到早上米粒未进,沐浴完甚至有些饿到脱力,符栾这个体贴举动难免令她动容。是因为自己没喝那碗避子汤,所以他才会把她当妻子对待么。 前世,她恨了他十年,什么难听的话没讲过,计较起来,是她对不起符栾,他待她差情有可原。 而且,早上开始的言语逗趣,也并没有真真欺负她... 女子最易心软,苏明妩越想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句话,她就太不识好歹了! 苏明妩咬唇凑近,柔声开口,“臣妾谢过王爷。” 符栾闻言,眉头一挑,他在想如何把她捉住,将避子汤灌进去更为省事,她无端谢他作何。 苏明妩自顾自接着道:“王爷,您用过早膳了没,要不然我们一起吃?” “...” 符栾见她满脸感激,反应过来之后,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伸出手指,将食盒往外轻轻一推,苏明妩喜滋滋地欲要上前接过,他又啧了声,勾指将盒子拉了回去。 不知为何,符栾有点不想让她喝了。 他敲着食盒的木质手柄,“你先说说,早上为什么摔碗。” 苏明妩不舍得地多看了眼食盒,符栾问起这个来是意料之中,今天不问,她也得找机会说。不然以后他防着她,她过得多累啊。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沐浴前就想好了说辞。 “王爷,臣妾想了整晚,此事虽然乌龙,但也是臣妾与王爷的缘分,王爷武能镇得边关,文能茹古涵今。能嫁与为妻,真是臣妾的大福气。” 符栾听笑了,她这话刻板得跟背下来似的... 苏明妩慷慨背完戏词,发现自己头先忘的重要事是忘穿屐鞋,刚刚的来回撤步连脚趾头都给露出来了。 她偷偷往堆叠的襦裙裙尾里藏,符栾瞥了眼她那双小巧玉足,眼色不明,“一晚上就想通,不要你那个心仪十几年的情郎了?” 情郎? 他说的是太子吧...也就他敢这么说太子殿下。 “王爷,过去种种,臣妾已忘了,但请王爷放心,臣妾与太子殿下相识的那些年从无越矩之措,至于以后,难再有交集。” 这些话,苏明妩真的是真心的。她能再活一世全倚仗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明妩低着头,心里暗暗祈祷符栾不要发现她言语里的漏洞,信她才好,不然她也找不出旁的借口。一晚上,能发生何种大事让人回心转意啊… “所以,你是愿意生了。” 苏明妩发呆没听清,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符栾,只见他勾起唇角,轻笑了声,“本王的孩子,王妃愿意生了?” 这话听着怪,但是苏明妩明白,是她昨晚说的实在太过火,为了补救,她只能红着脸轻声应下,“嗯,现在是愿意的。” “哦,是么。” 符栾闻言,唇边噙起一丝弧度,伸出长腿一勾,蓦地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明妩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地屏住气息,可哪怕如此,仿佛还是能嗅到他身上的沉沉迦南。 苏明妩坐他腿上动都不敢动,好不容易褪下的羞色又星星点点冒了出来,她的手无处安放,挣更是挣不开,蹙眉道:“王爷...”王爷在干甚么,大白日里... “在听你的话。” “啊?” 符栾低头附在她耳边,手摩挲于她的柔软腰际,‘啪嗒’一声,襟带系扣应声而落。 他的笑声惑人,“你不是说现在愿意生?” “那就现在。” 第5章 第5章 房门口,绿萤面红耳赤,端着食盒前后来回地踱步,近不得又远不得—————第六次了,这是她第六次温鸡汤,回来怎么还没完呀。 她轻叹了口气,低头拢了拢糕点,手背试向汤盅的温度,若是凉下来,还得再去趟膳房。 虽说王爷喜欢王妃是好事,可也太辛苦了吧,昨日午后到如今辰时,王妃可是只喝了两杯热茶呢! ‘吱呀——’ 门忽地被打开,正在胡思乱想的绿萤匆忙低下头,便看到双玄色麂皮皂靴,她赶紧把头压得更低。 适才在膳房听说两位劈柴的大哥因为多看了王爷一眼,吓得回去就煮起了定惊茶,她要是此时抬头,怕不是得晕过去。 好不容易熬着等王爷走远,绿萤心急火燎地推开门,快步跨进的时候差点撞上没搬走的木杅。 外室的地上落了件桃红纱彩披风,看起来尚且不算凌乱,到了内室,她才是目瞪口呆。 落地罩的吊纱不知为何被撕扯后散碎遍地,襦裙的裙尾也断了截,另一小半挂在了七倒八歪的红木衣架子上,茶碗都莫名其妙地歪了只在床脚边。 物件都这样了,王妃她,绿萤咬着牙看过去... 床榻上的女子懒懒地趴在被翻红浪之中,钗横鬓乱,棉锦盖不到之处露出大片雪白,薄背细肩,蝴蝶胛骨中心微微下陷成漂亮弧度,莹洁细腻的肌理甚至能看到皙白小绒毛上的薄薄汗珠。 绿萤不知她睡着了没,试探地靠近唤道,“王妃?” 苏明妩闻声,慢吞吞侧转过头,她的双眸还泛着水汽,抬起纤手指了指绿萤手里的鸡汤,勾起指尖,意味明显。 绿萤立刻会意,上前掀开汤盅,扶起苏明妩喂她喝了好两口,好在汤温适宜,不烫嘴。 整碗鸡汤见了底,苏明妩才恢复了说话的中气。 她清楚符栾的体力向来是犷悍非常,前世没有少折腾她,但这次还是大白天,他就不能消停会儿,最关键的是,他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糕点食盒。 真是太小气了! 思及此,苏明妩无奈道:“绿萤,她们还在等?” 绿萤点头,“红翘姐姐正在堂屋里安抚两位夫人,听说本来想走,但红翘姐姐说是王爷绊住了王妃,她们就又决心等着了。” 苏明妩了然,细节不必听都知道,红翘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当然需要透露些消息,以显示她作为贴身奴婢的优势。 符栾大清早的到这闹了番荒唐,被红翘一说,现下怕是传的府里皆知。 “绿萤,去给我准备要换的衣裳,方才那件...”苏明妩揉着腰肢蹙眉看向地上,眼不见为净地移开视线,“方才那件不能穿了,扔了罢。” “是。” 绿萤正在那悉心盘算搭配,苏明妩则围裹着软被,继续吃着带来的糕点,淑女品性暂且摆一边,她都快差点饿死了。 苏明妩的嫁妆都是由她母亲亲手归置,共有六个大件,七个小箱,闷户橱、樟木箱、子孙宝桶等等摆在了库房,红尺、花瓶、衣衫之流则就近放在新房。东西不算多,当时是想着反正以后都会住在京华,缺甚横竖就是几轿子的事,哪知道嫁人都能嫁错... 苏明妩回忆起母亲,神思有瞬间恍惚,绿萤把要换的几件裙衫递到她眼前,她才眨了眨眼,“绿萤,你这束胸是哪里找到的” “就那里,箱子最底下。” 苏明妩哦了声,“以后束胸不要藏那么深,我都不好找了。” 绿萤正弯腰打扫,没留意苏明妩的表情,“为什么,王妃,这种私物当然要放难找到的地方了,而且,有奴婢给您找的呀,您怎的会自己寻?” “...” 苏明妩恨恨地想,为什么她要自己找,那还不是因为符栾! 房里粗略拾掇了番,绿萤净完手准备伺候苏明妩,“王妃,奴婢帮您着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来。”她身上隐秘处又是好几处新来的痕迹,而且还得再稍作清理,让别人看了多不好意思... “可是,王妃您还有力气吗?” 绿萤问得认真,苏明妩差点噎住最后一口白糕,“没事,只是累,又没哪里伤。” 她倒是没说假话,若是对于前世初承人事的自己来说,连番几次的确有些受不住,至少这会儿定然是累的动都不想动。 但她得过五年的痨病,每年都是寻名医堪堪吊着续命,那浑身的无力和痛苦难受哪是现在可比。 “那,奴婢在门口给王妃守门。” “嗯。” 苏明妩送她出门,回头是看了把门锁,哼一声赌气似的,又把它给锁上了。 嗯,良好的习惯早早就要开始养成! ... 绿萤挑的是件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搭的浅色双层厚绸缎罩衣,素雅清新。 这其实并不怎么衬苏明妩的明媚容色,但是苏明妩不介意,她去见两房夫人又不是要去比美,端庄高贵才是最适合的打扮。 由正室去堂屋不远,只要穿过东边的曲折游廊,左转再走条石头甬路到尽头便至。 苏明妩沿道见着了许多种花,偏偏不见牡丹,颇有些奇怪,大宁朝的人最爱的就要属牡丹花,这儿的花匠竟然没有栽,花期的确是在五月,但宫里头培育的二月也有。 “王妃,您要是喜欢,奴婢回头就与花匠说。” 苏明妩摇了摇头,笑道:“无事,随便问问。” 绿萤犹豫半天,见周围确实没人,才悄声道:“王妃,奴婢听说,是因为这是王爷的临时住所,布置的人懒得上心,才...” “嗯,不必细说,我晓得了。” 苏明妩一直都是明白的,她毕竟多活过一世,了解当今圣上对雍凉王的素来不喜。把十几岁的符栾扔到西凉,就是想看他自生自灭,没想到最后得了赫赫战功,打不得骂不得。姜莞与符栾本是先帝指的亲事,当时姜家还没有女儿,先帝崩殂之前,担忧小儿子的未来,便从信得过的大将军里面挑了姜莞的父亲姜擎苍。但是皇上不愿看见强强联合,他心情不好,手底下的人又怎会尽心。 所以啊,她曾经当真被情情爱爱蒙蔽双眼,符栾会故意选她这个花架子才是猪油蒙了心呢。 两人随便搭会儿话的步数,已然能眺见堂屋。 房型瞧着挺方正,墙上腻子雪白,堂前栽着两颗白鹤芋,与屋角的凌霄花相映成趣,牵藤引蔓,十分赏心悦目。 望到底是张长条案,方桌两边挂着副楹联,中央的八仙桌配三把圆凳,贴墙的左右各配两把交椅和茶几,总得看起来疏疏朗朗,很是大气。 红翘留心着门外,一看到苏明妩便笑着迎上来。 “王妃,奴婢参见王妃,您可终于来了。” ... 第6章 第6章 京华有双姝,苏家嫡女和赵家幼妹,周嫚儿是知道传闻的,可当她抬头看到苏明妩时,没想到本人真会如此柳亸花娇,俏丽得秾纤得中。窈窕身段后拖着长长薄雾般的裙摆,修短合度,仿若仙子。 尤其从外头走进来刹那,温柔的日光侧影下,桃腮泛红,娇媚婉转,美艳得不可方物。 就因为莫名生出的自惭形秽之感,周嫚儿连带说话都少了底气,“妾身拜见王妃。” 林芷清站在邻边,却只是匆匆瞧了苏明妩一眼,便低下头不再细看。 “芷清见过王妃。” 苏明妩抿唇笑了笑,挥了记袍摆,“二位不必拘礼,都坐罢。 作为王府正妃,她不想摆架子也不得不摆,好在活过两世,年纪虽不大,强作出来的‘贤惠大方’却不觉突兀。 缓步落座的当口,红翘不着痕迹地将闷声的绿萤往外挤了挤,自个儿站到了苏明妩身侧,殷勤扶着她的手,“王妃,方才您没来的时候,奴婢还与两位夫人聊起,原来嫚儿夫人是咱们京华人氏,林小夫人却不是大宁朝的人呢。” 苏明妩坐正了主位,抬眸看向下首左侧的林芷清,明知故问:“哦?芷清是哪儿的人?” 红翘得了回应,高兴道:“林小夫人呀,是王爷在北羌认识的!” 林芷清被她抢先说完也不恼,约莫是提起了符栾,她捂嘴笑了笑,“嗯,王爷心善。” 苏明妩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评价符栾心善呢。 她当然比红翘要更熟悉这两个人,哪怕她前世再不在意,关在院子里都难免听到外面的议论。 大的那个周嫚儿原本是遴选后的宫女,因年纪小骨头特别软,被挑进了宫内的教房学宫廷舞,后来在符栾十四岁去往封地时,皇上就随手送了他几个没破身的宫女让他晓事,久而久之,周嫚儿顺其自然成了王府的侍妾。 虽说现年二十有一,但她模样秀气,身子柔若无骨,常爱穿伞裙摇曳生姿,别有一番风情。 至于林芷清,来头就略微复杂。她的确不是大宁朝的人,据说是十年前雍凉王在北羌之战的战场上,无意间捡回来的小孩子,前几年一直带在身边,养大直到及笄后,才送进符栾的寝房抬成了小夫人。 林芷清长相并不异族,眼神清纯无辜,微微下垂的眼角随便看向谁都有份柔美凄婉,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与苏明妩的差别大抵在于,虽说她没有那般动人心魄的美貌,但她就像是悬崖上的一朵小白花,你不救她,她就活不下去,当美人全身心依附与你,对男子来说本身就是致命的吸引。 苏明妩感慨,连她看了都有些不忍,难怪符栾前世对这个林芷清好像是挺不错,从没听说发过火,还将她的儿子抬成世子。 也是,毕竟在他第一次上战场遇到危机的时刻,是这个女子陪着他。 苏明妩在这很理智地分析,反正她又不喜欢符栾,管他心里记挂谁呢。 “王妃?” 苏明妩陷入了回忆和沉思,被红翘一喊,回过神,掩饰地喝了口茶,“抱歉,今日有些倦,适才不小心走神了。” “王妃,您莫要这样说,妾身担待不起。”周曼儿毕竟在宫里做过宫女,较为讲规矩,说话有板有眼。 “王妃的倦,听闻是王爷他...扰了您么?” 林芷清说话轻悠悠,垂眸看着右边几上蓝釉窑美人觚,语带淡淡的幽怨,她与周嫚儿的感触相似,但她对符栾的依赖更甚,明知不妥,还是忍不住想问。 因从小在中原生活,林芷清的京话说的很好,全然听不出其他。周嫚儿也竖着耳朵想听回答,她记得,王爷很少会在白日对谁上心。 苏明妩是随口说的,看她们那认真模样,心下不禁感慨,符栾真是有女人缘,皆是娇滴滴的美娇娥,她都快酥软啦。 可她虽不喜欢符栾,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敛下眸色,大方得体地说道:“服侍王爷本来就是我们的应份,以后也要劳烦两位。” “是,谢王妃。” 这话说的明白,王爷的确宠幸了王妃,可王妃也不是个有嫉妒心的,能容下她们,未来的日子就并不难过。 周嫚儿是这么想,林芷清却咬唇红了眼眶,到最后都不愿再说话。 王府主母见妾侍无非就是送几件首饰,拉拢下人心,而后再立下尊卑身份,苏明妩把该做的都做了,随意摆了个架势,就告了声累,让红翘和绿萤分别送她们二人出去。 人甫一走光,苏明妩整个人累的不想再装出主母的气势,懒懒地往右边椅的扶柄倾倒,手肘支撑着,半掩起袖子打了个哈欠,心道:等会儿,等会定回要去再补个眠。 可人不找事儿,事儿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 李泰庆就是这个时候等在门外,他见苏明妩打完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询道:“奴才李泰庆,求见王妃。” 苏明妩以指尖挑开眼尾泪珠,闻声抬眸望过去,“进来罢,何事?” 李泰庆悄步上前,认真施礼,“王妃,是关于中馈。” 苏明妩看他莫名觉得眼熟,借着的低头瞬间,终是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她记得他。 李泰庆当初先做了京华宅子的管家,后来被符栾带回凉州,因为前世她不肯管账,他就成了王府的账房先生,每次做完都会拿过来给她过目。 虽然她每每因为符栾,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可李泰庆是少有的,待她一直尊敬有礼的人,直到她后来病重,看不清字,李泰庆还经常托绿萤送些好的膳食来。 苏明妩这辈子,对于前世善待她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她语气不由得温和,笑道:“李管家,什么事?” 李泰庆也是没想到,颇有点受宠若惊,“王妃,这京华的新府上虽然只暂时呆月余,但您是王妃,理该由您掌握中馈,协调用度。” 原来是这个,苏明妩一听,浑身骨头都开始犯懒,她露出几分没藏住的少女心机,吩咐道:“这件事暂时由李管家帮忙可好?等回了凉州,到时再说。” 李泰庆明白这种年纪当家,语气再老练,也都是装的,笑道:“是,谢谢王妃信任,奴才做完账目再给王妃过目!” 苏明妩松了口气,看账目这事情简单,但是说到中馈,她倒是蓦地想到了个要紧事,重活回来,她竟然现在才记起! “对了,李管家,我娘家带来的嫁妆,都摆在了喜房?” “是的,王妃,还有部分放在库房。”李泰庆说的仔细,也认真,“王妃您放心,绝不会和旁人搞混,奴才都替您收好了。” 这次雍凉王府和东宫的轿子交错,幸好错的彻底,嫁妆还原封不动地跟着自家人,不然的话,他真的会愁死。 苏明妩记得醒来在房里都没见到,也就是说... 她急忙道:“现下就带我去库房!” “...是。” 李泰庆能理解王妃对自己嫁妆的看重,但急成这样,着实有点少见,嫁妆无非就是几个吉祥大件贵一点,好人家多放几张田产地契,这些东西王府也不少啊。 话是这么说,苏明妩的情绪多少感染了他,于是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地快走,路上碰到下人都来不及受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赶着见雍凉王... 终于到了库房门前,李泰庆抹掉额头的汗,喘了口气打开锁转身道:“王妃,里头倶是太傅府送来的,您数一数。” “守着。” 苏明妩扔下两个字,匆匆进了库房,左顾右看,上翻下挪,在看到堆在闷户橱旁边的精致匣子时,心头一紧。 找到了! “王妃?可有缺漏啊?”李泰庆等在门外不忘问询。 苏明妩一时间忘了装雍容大方,斜过头大声喊道,“很好,你继续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是!” 摆在地上的匣子虽然小,但由精铁制成重的很,细致的雕花纹路被磨平光滑,显然是个传代的珍贵老物件。 苏明妩有些紧张,她踮着脚走近,蹲下时按着母亲教给她的解锁办法,左右旋动机关,咔擦一声.. 当匣盖被掀开时,露出了厚重的两根金条。 而在下面压着的,是厚厚的一沓地契,有江南各地的田产,有数万存银票根,还有京华最出名的盛安街上的店铺... 若此时李泰庆看到,他定然会明白苏明妩方才为何那么焦急。 这哪是几张地契田产,这真真是富埒陶白,堆金积玉的大户人家啊! 第7章 第7章 苏明妩看到匣中的玉帛俱在之时,轻吁了口气,还好,没丢。 走过来走得太急,她心情倏然松懈,腿脚立时发软,扶着边上的长几缓了好一会儿,看着眼前的财物发呆回想起前事... 关于这件嫁妆,说来话长,有段家族的渊源。 苏明妩的母亲洛婉琴是江南富商的长房嫡女,大宁朝并不轻商,更不必说苏太傅未发迹前全靠妻子娘家来帮衬,因此哪怕苏鸿旭后来官拜太子太傅,朝中也无人看低苏洛氏。 然而鲜有人知,苏明妩的外祖胡氏亦是有财势的名门望族。 百年前,胡氏有三房儿子,无论怎么娶妻纳妾,生的却无一不是女儿。老祖宗愁也愁了,没办法,那就选一个招上门女婿。为了以示公平,剩下的两家嫡系女儿皆能分到份产业作嫁妆。 如此之后,那两房出嫁了的夫人约定好了似的,哪怕给夫家添了儿子,也暗暗将嫁妆份额继续传下给女儿或是外孙女。 苏明妩的外祖母和母亲皆是精明能干的人,几代累计下来的财富当然很是可观。 前世,苏明妩的心思都钻在那些虚无爱意里,把这大笔钱抛至脑后,也不知最后有没有还回到娘家,还是被符栾发现。反正这辈子,她谁也不信,谁也不给,想花钱便花钱,等自己生了女儿再传下去。 【“娇娇,这件嫁妆,母亲从未对人言,你父亲哥哥倶是不知。母亲是不想你嫁进东宫的,宫里头吃人,可你偏偏就喜欢太子...这些私房钱以后便是你的底气,太子问你,你也不能说,财不可露白,好生记好了。】 【母亲,太子哥哥不是外人,他对我好,再说,哪有太子会缺钱的呐...】 【呵,你啊年纪太小,太子也是男人,男人,永远都会缺钱缺女人。】 【母亲,您...您怎么这么说,殿下他不会的...】 苏明妩眼眶发热,这些话分明是出嫁前母亲与她讲的,仿佛就在昨天,偏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她才听明白。 当时嫌母亲说话粗俗,现在想来,原来都是在理的。这世上,人心最不可测,所以这辈子,她不想再爱上任何人。 不对呀。 苏明妩咻了咻鼻子,真是犯蠢了,她现在身边的男子不就符栾,她又不可能喜欢上那等凶巴巴之人,她还哪有机会爱上谁。 ... 春困秋乏,此话一点儿都不假,李泰庆在门口守着差点打起瞌睡,苏明妩终于踏着小碎步,从库房慢条斯理地走出。 “王妃,可点清楚了?没有缺漏吧。” 苏明妩弯起嘴角,俏丽的眉眼,笑起来甜美如蜜,“没有,你做的很好。” 李泰庆做事素来有交代,为人有心计但并不坏,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苏明妩都很感激他的那些细微善意,她拔下头上发钗,递到他跟前,“李管家,莫要嫌弃。” 纤细白嫩的手指如兰花尖儿,放着支点翠蝶舞金簪,精巧的手艺将蝴蝶翅翼的纹路镂刻的栩栩如生,缀丝银线流苏,仿若下一秒就从掌心飞起。 李泰庆是宫里的人,他识货,这不是便宜的东西。 有钱拿嘛,他心里其实挺高兴的,面上却犯难,“王妃,奴才谢谢您的看重,可这,奴才要不起。” 苏明妩明白他的心思,往前推了推,笑道:“不来这些虚晃,给别的下人看了反而不好,快些收下,我回去还有事呢。” 李泰庆看出了王妃是个爽快人,索性不再推拒,笑呵呵道:“既然如此,奴才就腆着脸收下了。” 他继续:“王妃放心,王爷那边,奴才会好好伺候,有事与王妃多交流。其实,依照奴才看来,王爷对您是很上心的。” 可不是么,那日雍凉王拎着个避子汤去新房,他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何曾想,最后是王爷进了温柔乡,避子汤则被原封不动地倒在了泔水桶里。 苏明妩闻言,发现李泰庆曲解了她的意思,她给簪子与符栾有甚关系,谁要拿钱去盯着他的消息啊,浪费! “李管家,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泰庆马上给了个了然的眼色,作势把嘴巴封起来,“王妃所言不必详尽,奴才懂的,懂的。” “...” 没办法,苏明妩不知怎么反驳,不得不吃了这个‘闷亏’。说句实话,她无所谓符栾喜欢谁,往远了说无非是想借着他生个孩子,以后再给他纳几房小妾,等符栾不久之后腻烦了她,她手上拿着钱单过,好吃好喝的难道不称心? 两人就这样各有心思,暗暗都下了决心。 *** 不知不觉,苏明妩嫁进王府已有四五日,由于符栾没有再来找她,她的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绿萤心思细腻,回头就将苏明妩的话放上了心,吩咐花匠多种了好几株牡丹。 苏明妩自幼看着母亲在家中庭院里养花栽草,的确最喜欢牡丹,前世还很喜欢芙蓉,因为那是太子殿下送给她的玉佩形状。至于现在,她依旧觉得芙蓉花很美,但少了那层寓意,她也终究明白过来,人不能失去自我,哪怕是再小的喜好,都该先就着自己。 常言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京华皇城的牡丹有名师培育,寻常花期在四五月,但是宫里的花匠二月便能种出,当然,需要的养护就特别不容易。 这短短半个时辰,苏明妩托着腮坐在廊下的大理石桌边,看着花匠来来回回搬盆都有四五次,跟着日光,时不时浇些滋养的水。 “王妃,您看这长势,还,还行么?”花匠结结巴巴地问。 他是很冤枉,上面的人派他给雍凉王府里栽花,讲明了不必太挂心,他虽然害怕雍凉王,但男子大抵不太会关注花草,果然前两日无人提起。没成想新嫁进来的王妃倒是发现了,吓得他赶忙搬两盆家里偷偷种的牡丹来救急。 要知道,京华但凡有些门路的,谁家不种点富贵花。 这是身份的象征,普通富户都趋之若鹜的东西,更不用说符栾这样的藩王。 苏明妩没预料自己随口的一句话,把人吓成那样,她信手捻起一颗水晶盘里的葡萄,“可以,长的不错。” “那王爷他...?” “嘶——” 苏果咬下去,葡萄鲜嫩多汁,却偏酸,酸的她眯起杏眼,还得抽空回答,“放心,王爷不管这等小事。” “谢,谢谢王妃。” 苏明妩吐完果壳,立刻将花匠挥退,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吃葡萄都快没心情了。 思来想去都怪符栾,让他那么凶,瞧瞧别人多怕他呀! 廊下的不是花苑,但是苏明妩就是喜欢坐这发呆休养,花苑那离符栾的书房、还有两房夫人的屋子太近,碰到了都得寒暄,实在麻烦。 今天绿萤告了假回家,红翘从院外端着果盘过来伺候,手势间话里有话道:“王妃,听闻这两日,王爷都留宿在林小夫人那儿,虽说夜半没有叫水...” “红翘,以后不得再议论王爷,他便是日日住在其他夫人那儿,夜夜叫水,也不是我们可以置喙的。” 苏明妩恨不得直说,符栾不来才好,她这几日睡得多么安稳。白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吃糕点,午膳顿顿是鲜汤,青笋煨鸭、莲芯排骨、冬瓜煲生鱼,那香浓。膳后补个眠觉,醒来看看话本兑些果脯,日子过得太过惬意,以至于她越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宛若个傻子。 这边苏明妩在端着架子训话,红翘听了只得称是。 红翘觉得王妃变了,从前会跟她说些体己话,连太子的都敢说,怎的最近对她愈发冷淡,难道是发现她跟林小夫人走得过近? “对了,王妃,方才奴婢经过前院的时候,遇到了李管家,他说有事要向您请示,等您空了传他。” 苏明妩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过午时,便道:“唔...我现在有空,你喊他过来罢。” “奴婢遵命。” 李泰庆赶到时,苏明妩将果盘吃的只剩几颗小枣,正用指尖戳弄,玩了会儿,有一粒便滚到了地上。 李泰庆弯腰拾起,扔进自己的袖袋,笑呵呵地行了个礼,“奴才参见王妃。” 见四周没人,他凑近说了句,“王妃安心,王爷那两晚都没叫水,没叫水呢。” “...” 苏明妩被两人连番这么说,两颊不想红也红了,她清咳下嗓子,转移话题道:“李管家,来是要说何事。” “哦,王妃,是这样,奴才是想与您请示回礼的事。” 李泰庆的心情很是不错,王府的日子与他在巾帽局里相差无几,喝茶算账,悠哉游哉。 谁会想到,王妃嫁进来第一夜闹得那样鸡飞狗跳,后面竟然安静地小动静都无,果然还是平平淡淡总是真。 回礼... 苏明妩慢半步反应过来,说的是她与符栾成婚收到的礼。 当日,因着与太子撞了日子,朝中宾客上门的人不多,送礼的更少,但并不是没有,哪怕是再小的官,礼节还是得做足。 一般来说,还礼总会叠加点银子折送别的物件回去。 苏明妩拧着秀眉想事儿,李泰庆多看两眼在心里夸赞,王爷和王妃别的不说,样貌是一等一的般配,都长得跟画中人似的。 “李管家。” “诶?”李泰庆探头,“王妃,您有想法了?” 苏明妩摇头,“不过,我记得你在宫里当差了十多年,以前可做过清点?” “禀告王妃,奴才在宫里的确掌眼看过的好物件不少,若是您信得过,就由奴才经手,每样左不过加一金。”李泰庆想到了之前的事,顺嘴多了句,“王爷这次回京带了礼的,绝对不会碰王妃的嫁妆。” “...” 苏明妩还真的有想到这,她不小气,除了那个匣子,其他的要动也行,不动,当然是最好了。 “那就由你下去办吧。” 前世也是他来做,苏明妩相信,他若是没点本事,符栾不会把他带回凉州。 “是。” 如此,又顺当完成了一桩事,李泰庆心里正高高兴兴地准备退下,门房的小厮快跑着来,在院门口喊道,“奴才叩见王妃,有人上门来寻。” 这事稀松平常,苏明妩撩了眼,李泰庆代替她回道:“何人来找,去与王爷通传,到后院来问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个人说,他是来见王妃的。” 李泰庆皱眉,“名字呢?” 小厮犯难地挠头,“问了,他不告诉奴才,就说要找王妃。” “王妃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见的,轰出去。” 李泰庆在教门房做事,苏明妩坐在贵妃椅上兀自在想,这时候谁会来见她,母亲和哥哥绝不会这般不顾归宁的礼数,那还有谁啊,她曾经的闺中密友就是公主和几位大小姐,都不是轻易抛头露面的主。 小厮被李泰庆说了半天,拍了拍脑袋,“对了,他给了奴才一块玉,说王妃见了就知道。” 李泰庆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取,到手的那刻,脸色都变了,他走着过去,小跑回来,轻声唤道:“王妃,是太,太子殿下...” 苏明妩抬头,猛然听到那两个字,心头还是颤抖,日子过得太好,她都要快忘记这个人。 没等李泰庆走到跟前,苏明妩侧过头,容色淡淡:“不见。告诉他,我不想见。” 前世,太子殿下不曾来这个宅子里找过她,这一世,约莫是发现她忽然不吵不闹,担忧她知情才过来的吧。 “王妃,不是您想不想见,您倒是受累看一眼...” 李泰庆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烫手山芋递到苏明妩面前,“王妃,这个玉牌,不用奴才解释吧.” 苏明妩心里烦躁的紧,垂着眼睑随便扫过,触及片刻眸光瞳孔骤缩,这是... 刻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的字样,是当今圣上在太子三岁时送的生辰礼,由他亲自篆刻,教导太子要时刻严以律己,后来便成了东宫象征。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玉,而是皇上亲赐给东宫的玉。 苏明妩是雍凉王妃,太子的皇婶,可按着礼制,天子之下,国之储君,有玉牌当前,她不得不见。 想到这,苏明妩冷笑了声,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殿下也不是记忆里的如玉谦和。 原来,他也会逼迫,和那个她曾经恨的符栾,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久后,苏明妩深吸了口气,眸色恢复沉静,抬头弯起嘴角,“李总管,王爷现在在哪处?” “王妃,王爷这个时辰,大抵是在书房的。” “好,由你去领太子殿下,到花苑等我。”苏明妩看向李泰庆,“记得,要带殿下去离王爷书房最近的那处亭榭。” 李泰庆瞬间了然,认真地敛起神色,“王妃放心,奴才明白。” 苏明妩垂眸看向手中玉,见就见罢,她与符璟桓之间,或许总要有一见,有些话是要说清楚的... 第8章 第8章 三进宅里,花苑是个被主院围裹的一方小小天地。 娇嫩翠绿的蔷薇藤蔓横叉枝节,盘旋着沿壁四周,由屋檐翘角落至阶下,爆出的垂条青嫩欲滴,小花骨朵随处可长,像給墙面漆了层粉腻子。 最好的景致当属东南的亭台水榭,玲珑风雅的琉璃六角亭衔接着长长水廊,午后春风,不小心吹散假山边的黄色素馨花,飘洒在池塘引得锦鲤争相吐纳,刹那间生机勃勃。 然而此时符璟桓却没心情欣赏眼前美景,他俊秀的眉头紧锁,薄唇轻抿,右手压住塘边柱栏,力道之大,使得经年的促榆木裂了个隙缝。 叫他怎么能不烦闷? 当初他不信钦天监的批命,在苏明妩与镇南将军的女儿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他贵为当朝太子,若是再娶了个自己老师的女儿,于自己的势力有何裨益?以后拿什么与符栾争抢? 没想到的是,虽然手握西南重兵,但他囊箧萧条,无法支撑兵甲用度,前世到最后,雍凉王终究谋逆成事,而他却死在了发配边关的路上。死之前,他记得差役说过,新皇登基,立刻追封了死去的王府正妃为皇后,应了苏明妩的那句凤命。 他不曾觉得自己比符栾差在哪里,当时才明白,钦天监说的原来真正是天命不可违。 可惜再活一世醒来,恰巧多过一日,要不然...想到此处,他更是悔恨不已,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逼得符栾休弃苏明妩,或者由她自己逃出来,他再将她金屋藏娇。 这事说来简单,毕竟他很清楚这个青梅对他的深重情意。 可是,该收第一封诉苦信的时间,还没收到信,让他不得不冒险来王府探探虚实。 符璟桓正皱眉回忆前事,身后响起的琳琅环佩声渐近,他瞬时循声望过去,那抹朝思暮想的倩丽身影正款款而来。 女子云发如墨,仪容韶艳,身着镂金双绣牡丹花纹蜀锦的长裙。她低着头边走边抻开被风吹皱的裙摆,碧玉的耳铛起伏摇晃,露出雪白圆润的耳珠和颈项,肤若凝脂,看得人口干舌燥。 符璟桓喉头滚了滚,她还是那般娇艳,甚至,更加妩媚...是因为被符栾强占了么。 回忆起来,他对苏明妩并不是完全没有情意。 九岁那年初见,她不过还是稚童,却已粉雕玉琢,初露娇妍,试问天底下哪个男子不爱美人,姜莞容貌亦属上乘,与苏明妩相比却还是逊色不少。 洞房之夜他饮醉酒情到深处,满眼望去都是小小青梅的影子,甚至连后来将姜莞覆于身下,他也只当她是替身。若不是为了权利没有选择,他前世断然不会抛弃她,只能道天意弄人了。 ... 水廊中央,在符璟桓带着回忆的注视下,苏明妩缓缓站到了他的面前,她微微福身施礼,以笑示好,礼节完备,“太子殿下久等。” 苏明妩曾经设想过许多次再见符璟桓的场景,以为定然能做到情绪平淡,然而不是的,她面上带笑,可心里还是厌恶他。 符璟桓被她略有距离感的称呼和语气,浇醒了半分旖旎心思。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娇娇,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苏明妩盯着眼前她前世爱惨了的男子,再听到他口中那句‘娇娇’,神思莫名恍惚。 和记忆里的一样,他的眉目俊朗,五官清峻,明明过了及冠,容貌却更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全然没有符栾身上迫人的气势,是她最喜欢的温文尔雅,有礼有节。 可那又如何呢,她前世的结局昭然若揭,温柔不过表象,帝王之位才是他的最爱。 苏明妩眼里关于年少情分的那点柔光消失殆尽,她大大方方地抬眸,“殿下,若是有心,唤我一声皇婶更为合适。” 符璟桓上前一步,眉头皱起,“娇娇,你怎么了?” 她最喜欢他喊她的小名,怎么会忽然之间待他冷漠如斯。 苏明妩向后撤步,浅笑道:“殿下,我已嫁予雍凉王为妃,他是您的皇叔,我自然就是您的皇婶了,哪里有错。” “娇娇,孤知你心里难受,你不要这般忍着,此事我已让侍卫查明,是符栾——”符璟桓咬了咬牙,改口道: “是雍凉王他收买了轿夫,才会出这样的荒唐事。” 苏明妩细细听着,当真是和前世他找人代传的消息分毫不差,将他撇的干干净净,哦,还少了句,说喜轿不能回头。 她越听,越觉得看不起这个男人。 “殿下,过去的事无谓多言,如今,雍凉王待我很好,这也是我与王爷的缘分。”苏明妩说这话时,下意识地向后,余光瞥了眼假山旁,那里是处障眼法,外人不知,后面便是符栾平日常呆的书房。 她挑这个地方,就是给符栾表清白用的,他可千万得好好偷听,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 “往后,我心里便只得他一个夫君,还请殿下好好珍惜太子妃,不要再记挂那些旧时光。” 苏明妩也想把话说的再狠点儿,但厌恶不是恨,少了那份爱意之后,多骂一句都受累,只想快把人敷衍出去,回去补个眠。 符璟桓却听不懂,他不懂到底这一世发生了何事,导致苏明妩性情大变,居然会夸奖符栾?符栾给她下了迷魂汤? “殿下,您来这到底所为何事?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告退了。” “有,有。” 符璟桓想拉住她,被苏明妩往后轻轻躲开,指尖只刮到了她裙衫的锻料,“真的有事,别走。” 今日出师不利,但他作为太子,不可能毫无缘由这样出来,所以他的确借着有事想告。 “月末,父皇想在宫里办场晚宴,给雍凉王洗尘。雍凉王难得回来一趟,下月中又得回凉州,以后聚的机会便更少了。” “好,此事我知道了。”她前世就进宫,还被他塞了块假玉佩,她当然记得。 符璟桓从袖袍中托出两块木牌,细心嘱咐,“这是那日的宫城出入令,别弄丢了。” “你呀,打小记性就不好...” 苏明妩被他复又提起儿时的事,心里泛起沉闷,神色难免有些不自然,符璟桓看在眼里,心里反而轻松,她还是他的那个娇娇,方才那些装出来的生分,兴许是赌气。 符璟桓抓住机会,不让喊小名,他就喊闺名,“妩儿,符栾是不是对你不好?他强迫你了?” 苏明妩有些厌烦,“太子殿下,这不是您该在意的,况且,我说过了,王爷对我很好。” “为何,孤为何不能在意。” 符璟桓沉声逼近,目光灼灼,“你六岁,孤带你去后山放风筝,七岁,孤陪你偷跑去盛安街买冰糖葫芦,八岁,你还记得么。” 八岁,他亲手在她房门前种下了棵芙蓉,那是他母后最爱的花,也是他最爱的花。 【娇娇,等你长大了,这朵花长大了,孤就娶你!】 【那,那你不能骗人哦!】 【谁骗你啊,骗了你,老师又要打我了。】 苏明妩不得不承认,她还不能完全做到对过去视而不见,因为她到现在都相信,记忆里的少年,也曾对她付出过真挚...只是她对太子的情意,是真的在前世蹉跎殆尽了。 苏明妩的心思被搅的乱七八糟,哎呀,李泰庆怎么还不来,说好到了时候,他就来传唤,假装王爷召见她,然后她借机会溜走。 他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她怕是要忍不住想质问太子前世为何如此待她,她快装不下去了! 说来也巧,苏明妩千呼万唤,李泰庆真就急急忙忙赶到了。 他显然是用跑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地道:“启禀王妃,王爷召见您,问:您和太子殿下谈完了正事儿没。” 他刻意将‘正事儿’三个字读地重重的,给苏明妩施了个表情。 苏明妩得了机会,连忙侧身,“太子殿下,您也看到了,王爷片刻离不得我,都想我了。” 符璟桓哪里看不出这是推卸,还想说话,苏明妩直接告了句失礼,带着李泰庆转身就走出水廊,他拦都来不及拦住。 走到花苑外,苏明妩抚着自己起伏的胸口,扶着石柱闭眼舒了口长长的气。 “李管家,你演得不错,就是再来早点就好。” 李泰庆可算逮到机会,方才,王妃走路走得跟个风火轮似的,他都没机会说话,“王妃,奴才没演呐,王爷真的找您!” 苏明妩闻言斜过头,一双杏眸微怔,“...啊?” 第9章 第9章 垂花门旁,雍凉王王妃和王府管家两个人面面相觑,短暂停滞了有两个呼吸。 苏明妩拂开不小心飘落在眼睫上的花絮,蹙起秀眉问道:“王爷他是怎么说的?” “王爷就是召见您,问:您和太子殿下谈完了正事儿没。” “是原话?”他有这般好脾气麽。 李泰庆回忆了下,【去,问问苏明妩和她的情郎聊完了没。】,坦白道:“禀告王妃,是的,真是原话。” “那瞧着像不像生气嘛。”她有些心虚,毕竟见了符璟桓,是她不在理。 “倒是不像,王爷好似是笑着的,心情不错。” 苏明妩努了努嘴,转过身走上回头的甬道,暗自嘀咕:“那哪是符栾心情好,他天生是浅浅的笑唇,你看到的当然是笑了,他凶起来也那样。” 李泰庆反应慢了赶来,“王妃,您说什么?奴才没听见。” “没事,咱们快点走,别让王爷等。” “是。” ... 苏明妩是怎样快走出花苑,便又是如何小跑回去。 和煦春风里,天气不算温热,她用手稍稍向后提起冗长裙摆,踮着脚尖加快步速,额际因走得急浮起的薄汗都来不急去拭。 惴惴不安了一路,苏明妩走到假山旁,仍在想能不能装病蒙混,边上的李泰庆却毫无眼色地报了声到。 “王妃,王爷喊您进去呢。” “嗯...” 苏明妩眼看推脱不得,罢了,他是她的夫君,能杀了她不成,最多是骂两句解解气。 再说,她都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他眼皮子底下,可谓是清清白白,他总该讲点情理吧。 这么想,苏明妩凭空生出几分胆量,她提了口气,推开门,大步迈进,然而在看到坐在案桌后的符栾时,那份胆色立刻没出息地偃旗息鼓,垂着小脑袋,软声道:“臣妾,参见王爷。” 错金薰炉依旧在角落,屏风则不知何时被撤走,将内外两室连成了一片,看着比先前宽敞许多。 紫檀木螭纹桌后,是张打横摆置的太师椅,侧放对向窗牖,牖外面便是棵古树,此刻还能听到隐约有啾啾鸟啼。 房内白日也点了盏烛,符栾仰着头,向后搭在椅靠扶柄上,十指交叠于腰腹,两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单边曲起,坐姿肆意,但因着那张精致皮囊,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潇洒漂亮。 苏明妩行完礼,才发现原来房里不止她,还有个身穿常服,人高马大的壮硕青年,所以,符栾是正在与人谈正事? 符栾听到她的请安,脸都没侧过来,伸出手指,往右边一指,“坐。” “谢王爷。” 房里有人就更好办了,苏明妩挑了张离他最远的交椅,掩耳盗铃般地乖乖坐下,尽量放轻吸气,寄希望于符栾与人谈事,不要记起她才好。 别说,她这个法子还挺有成效,因为符栾果然根本不理她,继续与那个青年交谈。 书房薰笼里炉火正旺,暖香融融,午后是苏明妩素日浅眠的时辰,瞌睡袭来,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她差点昏睡过去,耳边忽听得一句: “王爷,属下还有些紧要事要报,不知可方便。” 这话说得挺不客气,显然没将她这个雍凉王妃放在眼里。 也难怪,雍凉王在西北拥兵,虽然没有证据说他有谋反之心,但苏明妩和太子党派,甚至连皇上都清楚,他是的确有这个想法。她作为太傅之女,又是不小心错嫁进来的,现在夹在中间,身份简直尴尬至极。 这个青年属下就差明明白白地说,王妃可能是奸细,请赶王妃走。 苏明妩的臀微微离开坐垫,单等着符栾开口,哪怕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她都可以非常‘识相’地告退。 没想到,符栾闻言撩起眼皮,余光掠过她后,懒洋洋道:“没事,她听不懂。” “...” 苏明妩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坐回了位置,这么被打岔,她也清醒了,索性百无聊赖地听起他们说话。 青年没有丝毫质疑符栾的话,直将王妃当成花瓶摆设,不顾忌道:“王爷,属下派人去了新安府,定制了几把长柄武器,至于弩箭和盾,还在寻别的工匠。” 哦,原来是买兵器,符栾是藩王,大宁朝的律法,好像他的确有这个资格,苏明妩没有察觉出不妥。 她的确是听不懂,朝廷允许的规制对藩王招兵买马有明确的要求,铁剑有数目限制,盾和弩箭是不许私自采买的,必须上报工部和内府监局,所以他们聊的,真的是青年口里的大事。 “以前那家呢。” 青年形容粗犷,说话也大声,哼道:“那个剑庄胆敢把消息泄露给南边,属下已派人将他们全家灭了。” 符栾不怎么在意地笑道:“嗯,杀干净点。” “王爷放心,属下可不敢拖王爷后腿。” 苏明妩听到这,再看向符栾的俊容,那黑赤赤的单边眼罩仿若黑色深不见底的湖,阴沉沉雾霭霭,连带笑容都透着森然可怖。 零星的困意没了,苏明妩整个人坐的笔直,手也不自觉规规矩矩地摆在腿上。说来也奇怪,她重活一世,对绿萤、红翘,府上的任何人,甚至是太子符璟桓,都能装出王妃该有的端庄雍容,唯独面对符栾,就如同小孩子见了大人,没办法丝毫掩饰,只能乖乖听话,在他面前若是端架子,便成了班门弄斧。 唯一庆幸的,是她晓得符栾不会取她的命,不是不舍得,而是不屑。孤狼对于老虎来说才是捕猎,寻常雀鸟,就纯粹耍着玩儿。 苏明妩现在觉着,自己成了那只雀鸟,换句话说,他哪日突然不高兴,起了杀心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玩耍而已嘛。 想到此,苏明妩坐的更直了,边上两人的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王爷,您要不要看一下那家铁匠的手艺。” 铁匠手艺,指的约莫是刀剑吧。 苏明妩樱桃檀口微张,无声激动,她出生在书香之家,家里藏书阁有两间,但是对兵器,最多就拔过太子殿下戴的佩剑,不知道符栾这样的大恶人,常用的是怎样的兵器。 她假意探身活动筋骨,视线偷偷飘到青年身上,就在以为那人要拿出把锐利长剑来时,他掏出的竟不过是短短打样的刀片。 符栾接过手,余光扫到小姑娘的失落表情,哂笑了声。 “王爷,刀刃已开。” “嗯。” 符栾抿唇,接过后抡拢于手心,那副随心所欲的手势,仿佛在把玩玉器,右边睫眸覆垂,刀尖在他指腹来回擦过,不多时,血丝沿着他分明的骨节流淌至手背上微凸的青筋,看的苏明妩胆颤心惊。 “钝了,不行。” “是。” ... 方才不觉得,当房内只剩下两人,苏明妩开始越来越不自在。 案桌后的男人一言不发,手指勾动刀片,偶尔弹到木质扶柄发出锐利的噪音,伴随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浓浓势压,闷沉无比。氤氲整室的迦南香,将人牢牢锁在原地,肩头若有千斤重。 这样怪异胶着的气氛,太过折磨,苏明妩忍不下了,率先打破平静。 “王爷,李泰庆说,您急着找臣妾。” 符栾背对着她,没有反应。 苏明妩心忖,这般不理她,不会是生气的都不想与她说话了吧。 “其实,方才太子殿下是来把月底晚宴的门牌送过来,王爷那份也在臣妾这儿,您看。” 苏明妩从袖袋里拿出木牌,望了符栾一眼,见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手上,“王爷?” 符栾这才侧过头,挑起眼尾,“嗯,你刚刚说什么?” “...” 苏明妩真是被他噎地无话可说,她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忖度他的情绪来解释,原来他根本没听! 她不愿再重复,“王爷,你寻臣妾来是为何事。” 符栾闻言,略转身。 他找她来,好像也没什么事要问。 这四五日,她过得安安分分,符璟桓亲自上门,她识相地将人安排在书房门外,言行在他眼皮底下,说的也都是他的好话,不就是想要他信她。 是有几分小聪明,可他忽然发现,他还是更喜欢看苏明妩怕他的样子。 符栾眯了眯眼,手臂搭着椅背,“你六岁,孤带你去后山放风筝,七岁,孤陪你偷跑去盛安街买冰糖葫芦,八岁,你还记得么。” 他抬眸,看向苏明妩,笑得灿烂,“本王喊你来,就是想问王妃,你还记得吗?” 苏明妩听他一个个字往外蹦,心头狂跳,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她夸他的那么多好话,他不说,偏偏说这两句,不是故意刁难,还能是甚么。 “从无越矩之措,再难有交集。”符栾敲了下桌,勾唇道:“王妃今天可都犯了,想要本王怎么罚你。” 这个人为何记性那么好,她自己说的话都不能逐字记清楚,他倒给她回忆了遍。 苏明妩被他那个‘罚’字提得心头烦懑,蹙起峨眉,樱桃口被贝齿咬出殷红色,“王爷,太子十岁的时候,臣妾才六岁,八岁我们在一起也不过是种了点花草,这都能算越矩呀。” “再说见面,摆在书房门口,由王爷盯着,臣妾能闹出哪种花样?”这个人怎么说不清道理呢。 “哦,原来你都记得,也知不该私下见面。” “我...” 苏明妩觉得自己够伶牙俐齿了,却还是说不过,她在符栾面前果然被看得透透的。 她低声嗫嚅,赌气地幽声,“好,都是臣妾的错,那我有何办法,我原本就是不想见的,不信,你去问李泰庆好了。” 符栾耳力极佳,随口道:“不想就不见,你见他干嘛。” 苏明妩没想到被他听见,但既然问了,她也不想白受冤枉,“殿下拿着东宫的御赐玉牌,臣妾不想见也得见啊...” 符栾听她说这句,眉头倏然一拢,显然有些不高兴,语气冷了下去,“是谁说你不想见,也得见的。” 他平生最恨有人威胁,威胁他不行,他的人不行,哪怕是他家的狗都不行。 “素日规矩在说,东宫的威严在说,王朝礼制在说。” 符栾有军功,又是藩王,可以不管他那个太子侄子,她哪来的底气去抗争? 苏明妩也憋闷,以为她多么迫切想见吗?前世她孤零零在西凉,最后五年每日每夜胸口疼的无法入睡,靠绿萤抱着她拍背安眠。连绵阴雨天里,咯血的帕子都来不及晾干。 凭这些,她便半分眼色都不想施舍给符璟桓。 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不可抹去,但那个少年不是现在的符璟桓,这点她分的很清楚。 低头想着想着,苏明妩鼻头微微堵住,喉口泛起苦涩,越想越委屈,没想到再回来一世,还是谁都能欺负她! “你过来。” 符栾的声音低沉,任谁都听得出是生气的模样。 苏明妩不想让他看出这可笑的脆弱,眨眨眼将酸楚压回肚子里,她不需要无谓的示弱,尤其对面是个压根不会心疼她的男人。 她站起身走过去,很清楚符栾是准备要罚她了。 前世,符栾纵然不喜欢她,也完全不许她和别的男子私下见面。她现在还记得,也就是月底那次的进宫晚宴,她偷偷与符璟桓在池边相会,符栾发现之后,将她饿了三日,关在房里半个月,连次月归宁都不给她去。 这次,她已经尽力把事情办妥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罚度。 符栾收起了长腿,由着女子离他站的更靠近。 他的右手还摩挲着那把短刀刃,铁面光滑泛着光泽,折射出的光线晃的苏明妩眼睛生疼。 “把手伸出来。” 苏明妩看向那把刀,再看看自己的手,大概猜到符栾要做什么,她抿了抿嘴,认命地撸起袖袍,把两只掌心并拢,露出的纤细白嫩的手腕,跟两根小白菜似的依偎在一起。 现下已然多说无益,她很有骨气地轻声道:“王爷,能不能轻点,臣妾不想留疤。” 因着方才的情绪,她温软的语调中带上点鼻音,美眸中是努力之后依旧掩藏不住的怯意,像朵暴雨下骄傲柔嫩的小花,芯子都快吓得缩成团了,还维持脸面般的撑开花瓣,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符栾觉得她挺好玩的。 上次是要喂她吃药,她欢天喜地,这次要赏她个东西,她哭哭啼啼。 符栾嘴角带笑,“怕的话,就闭眼罢。” “是。” 不就是划两道嘛,她忍得住。 当然啦,眼睛还是得闭的。闭上了双眸,苏明妩的触觉格外灵敏,她能感受吹过窗口的颊边微风,鬓旁耳边的碎发,还有...落在她左边手腕上的冰冷。 那种凉凉的质感,她明白,是刀刃在比划,或许是符栾在量丈,要割多深多长... 苏明妩的心快堵到嗓子眼,紧张到整个人几不可察地在颤抖。 要落下了,要、要落下了,她能感受到动静。 苏明妩的粉唇被她咬的用力,双眸闭得愈发的紧,因为害怕,呼吸都停了,然而屏了两息之后... 无事发生? 预料中的刺疼没有落下,手上反而多出了点份量。 她悄默默睁开一只眼,而后是两只,入眼可见左手的手腕上被搭绕了条印链,悬挂三只精巧玲珑的小印戳。她出生名门,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是田黄三联印玺。 田黄石出自寿山,其中品相好的被称为印石之王。她的父亲苏太傅也有,但根本比不上这件的着色均匀,肌理细密。 他怎么把这个给她戴上了... 符栾踢开碍事的凳脚起身,颀长的身量挡住了背后烛火,苏明妩眼前倏地就暗下阴影,愣愣地呆站住,不知所措。 只见符栾抬起她手腕上的方印,右手还未愈合的伤口被他轻轻一捏,滴出两颗血珠,落下被印章吸附,片刻后血丝染出表面篆刻。 苏明妩盯着盯着想起来了,父亲曾与她偶然提过,当年天子敕封符栾为雍凉王,送的王爷印玺便是三联印玺,分别印有,雍,凉,王三个字。 她不懂这举动的意义,仰头不解,“王爷?” “喜欢么。”他的声音沉沉。 符栾牵起苏明妩,带着她的手拿起其中沾了血的那块鉴章,在宣纸上重重按下,是个单字:王。 “这份,本王送你的底气。” 第10章 第10章 春风拂柳,天晴日暖。 内院外亭廊的花儿开的艳丽,眺过去恰如朵朵娇云,香满斜径甬道。在炎炎焦躁的盛夏来临前,此刻正是难得的惬意好时光。 内室疏帘高卷,容貌妍丽的女子只着雪白亵衣,上半身软柔无骨似的趴在梳妆镜桌前,指尖‘戳’着镜中的自己,百无聊赖地听绿萤在后面絮絮叨叨。 “王妃啊,可不能再拖,今日是公主殿下传唤您去皇宫的日子。” “新婚燕尔,王爷最近来的勤,您受累了,但昨晚您可是睡了个整觉。” 绿萤和苏明妩相处久了,话痨体质开始隐隐有收不住的趋势,她总算看出来自家主子有多嗜睡,就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苏明妩嫌她烦扰,用鼻子轻轻哼了声拖音,“晓得了,不是起来了么。”她怎么知道符栾哪来那么多精力,按说他有两房妾侍,不该在此事上那么积极呀...前世还能想成是故意折磨,最近怎么感觉他心情还挺好的... “可是,王妃,您还没选好要戴的首饰,奴婢怎好给您搭衣裳...” 哦,首饰... 苏明妩的手指从铜镜面滑向右边小巧妆奁,弹开铜锁,那条三联印玺赫然挤在一堆脂粉气十足的缀饰当中,蛮横霸道的明黄色让人想忽视都难。 那日书房,符栾要送给她,她不是没想到推拒,但话到嘴边,有点舍不得。符栾大抵是看在她正妻的身份,代表的毕竟是他的脸面,不喜欢被威胁也很寻常。而她呢,父亲虽然是太子太傅,提起来地位骄矜,做起来没有实权,以前不管是谁,给几分面子权当为了太子,现在... 所以,符栾给的底气是她迫切需要的东西,哪怕是狐假虎威,至少明眼人看到这个,以为雍凉王宠爱她,绝对不敢招惹,关键时刻,或许还能解急...要她怎能不收下。 苏明妩觉得嫁给雍凉王,好像没有传闻那么不堪,说好的喜怒无常,最近不是都对她挺和颜悦色的,如果当真能一直这么平平淡淡也不错诶... “王妃,您选好了没?” 苏明妩回过神,将印玺戴在手腕,往亵衣袖口深处收了收,又选了条环珠彩色琉璃镯,取下两件红色耳铛,“照这个颜色来,我今日想穿的明亮点。” “是,奴婢遵命。” 苏明妩被动地由绿萤服侍穿衣,她的身条窈窕又丰腴,肉都认路一般长在该长的地方,让人伺候起来十分顺手。 “王妃,您知道公主殿下招你过去是做什么呀?”绿萤激动又好奇,皇宫那种地方,是百姓不敢肖想的,她能问两句,都觉得与有荣焉。 这种话,本不该是丫鬟开口,但苏明妩知道绿萤自来没有多余用心,她当然不计较,“我是公主的伴读,兴许,她是想我了罢。” 苏明妩明白,公主是好心,她交好的闺中密友仅三两个,公主就是其一。 记得前世,公主也曾在这个时候召见过她,但当时她与符栾闹得极僵,等到那句传唤传到内院,离该进宫的日子都过去三天。这辈子,苏明妩简直全然顺着符栾的毛捋,是以才有这次多到的机会。 可是,苏明妩现在竟然有些不想进宫。 能聊些甚么呢,公主是皇族的人,是符璟桓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们聚在一起,除了说符栾坏话,就是合起伙来骂他一顿。这种事,前世她乐得去做,现在觉得既幼稚且无趣。 最重要的是,苏明妩不敢确定,公主殿下当年到底知不知是太子的手段,十年了,她们有书信往来,更见过几次面,公主从来都没提过真相,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不想说呢。 此去,若是发现少了个朋友,到底值不值得。可若是不去,她也确实有话想叮嘱公主... 苏明妩心里藏着事,连红翘进门通传都没第一时间留意。 “王妃,林小夫人在院子里等,说是有事要找您报备。” 蓦然被打断思绪,苏明妩语气有点冷,不悦道:“她想说什么事?” “奴婢不知。” “我午后回来,叫她晚些再报。” 红翘就这样被挥退出去,虽则王妃对她算是不错,不打不骂,但总觉得不如绿萤亲近,这是何故?明明她才是从太傅府跟出来的近身丫鬟啊... 院内门外边的石榴树下,林芷清被她随身丫鬟搀扶,眼见到红翘走出来,脸上淡淡绽了个笑。 她的肤色白净,眉眼清秀,但气色不如何红润,未施粉黛之下更显得病恹恹的,红翘去过她的翡烟小院,进去就是一股子药味,听说不是病,就是体子虚,吃的都是补药。 “奴婢,见过小夫人。” “红翘,你对我不用多礼的。”林芷清捏起帕子掩鼻,似乎是不太舒服,“王妃她,愿意召见我了吗?” “小夫人,王妃要准备下午进宫见公主的事,说晚一点再见你。”红翘瞧着她很累的模样,忍不住多嘴道:“小夫人,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林芷清没开口,旁边的丫鬟抢过话头接道:“我家小夫人春天容易犯敏症,这府里竟然连个大夫都无,是要害——” “翠萍,闭嘴。” 林芷清连教训人的嗓音都绵绵软软,她继续侧过脸轻道:“红翘,不知王妃说她何时回来?” “奴婢估摸着是午后。” 红翘觉得奇怪,生病自己请大夫就好了,在这徘徊半天,找府里管家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芷清看出她的狐疑,话里有话地道:“我只是王爷的侍妾,怎敢随意差遣别人,王爷要晚上才回,府里的事只有王妃能做主,总该报一声。” 红翘看着林芷清的眼睛,“噢,那,小夫人,你要不要奴婢再去细说?”若是禀明,王妃不像是会苛待的连个大夫都不给请的人。 林芷清眼底闪过淡淡的阴翳,抬眸还是虚弱模样,扬唇,“不必麻烦了。” 她从袖袋里拿出颗银豆子,塞进红翘手里,指尖在她手心轻点,“症疾不重,按王妃说的,就等她回来再说。” “啊,是。” 红翘看着走远的白色背影,她是个人精,听林芷清东扯西扯这一通,便隐约猜到了小夫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到底要不要和王妃说呢。 回到室内,苏明妩和绿萤在换衣衫时候不晓得戳到哪里,打闹笑得开怀,红翘脸上须臾间冷下,她不想讲了。 任谁,都要有条后路不是。 *** 皇宫不许闲杂人进入,苏明妩独自坐在宫里指派来接人的马车上,不禁陷入沉思。 先孝康仁皇后生育的迟,二十二岁才有了符璟桓,二十六岁生的公主,帝后对这个嫡亲的小女儿自然是万千宠爱,甚至同意由着她跟在太子身后念学,也因此结识了同样年纪的苏明妩,皇上看两个小姑娘甚是投契,便赐了太傅府嫡女公主伴读的身份。 说是伴读,其实无非就是玩伴,儿时的日子,怎么回忆都是无忧无虑,真让人怀念。 “吁——”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朝华宫门口,朱红门户里走出了个脸生的太监,上前殷勤地扶着苏明妩下马。 “雍凉王妃,公主正在殿里等着您呢。” “嗯,好,谢谢小公公。” “王妃太客气了。” 苏明妩隔着袖摆搭上领路太监的手臂,弯腰从车辕攀下,在高大的黄瓦白墙面前,她玲珑身段上的如意云彩缎裙裳仿佛是宣纸上点落的朱砂,与宫城景色和谐得融为一体。 侧门通往公主住的凤阳宫有段不短的距离,但苏明妩走过许多次,那是一条狭长的夹道,年幼时她无聊还数过步数,记得要走五百四十多步。 “王妃,前面有块砖损了硌脚,您当心。 “嗯。” 远远能看到凤阳宫门口的两座石狮,南康公主垫起脚尖盼啊盼,在看到自己熟悉的密友时,提着裙摆就往大理石阶下跑,一边跑还喊道:“娇娇,娇娇!这里!” 苏明妩闻声抬眸,符箐瑶已然先一步抱住了她,手揽抱住她的腰,说话时亮出了她的小虎牙,面上难过,语气心疼。 “娇娇,你终于来了!” 第11章 第11章 凤阳殿内,镂空银质薰球挂在纱绢落地罩上,浅浅白雾,袅袅生香。 皇上的确宠爱这个小公主。入门地面皆是由汉白玉铺陈,垫有两层火道,现下这个时节若是裹着罗袜踩在上头,非但没有冷寒,还会让人觉出细腻温润。打眼望去,翡翠青花葡萄纹盘、越窑百草花篕盒、金漆木雕圆形卧榻,各式各样的舶来珍品,御赐贡物将整个中殿堆的珠围翠绕,富丽堂皇。 只是,再好的屋景,也架不住有个青春少艾的小姑娘在那哭哭啼啼得煞风景。 “公主,不要再哭了。” 苏明妩是万万没想到刚见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符箐瑶看着她就开始啜泣,一路搀扶坐上寝卧内的圆榻,两人坐在床沿上更加没有顾忌,公主窝进她的怀里哭得仿佛错嫁的人是自己。 在苏明妩的柔声安抚之下,符箐瑶哭够了,咻咻鼻子,重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就知道,小皇叔那个坏东西!” 符箐瑶身在皇宫,宫人来报花娇交错的那晚,想起苏明妩的处境,她就难受得无法入眠。 小皇叔虽说模样长得挺好看,但她曾经眼见着有个宫人因为多瞟了他的瞎眼几瞥,后来被发现绑石头沉了湖底...那是个多小气的人呐,娇娇在他手里,要受怎么样的磋磨! 苏明妩听到这语气,便知她此时当真是不晓得原委,所谓嫁狗随狗,看在袖中印玺的份上,她勉强准备给符栾说两句好话,“公主,其实,他对我挺好的。” “好?娇娇,你不会是在夸我的小皇叔吧!” 符箐瑶皮肤白净,脸蛋圆圆像个小苹果,长长的睫毛下眼珠圆咕噜,张嘴时露出的小小虎牙更是有趣,哪怕此时明明是惊惧的表情,也被做出几分可爱意味。 苏明妩点了点头,“嗯,是他...” “咦,生病了麽?娇娇,在我身边不必忍着,我们是好朋友。” 符箐瑶皱眉,起身探上苏明妩的额头,没多久被苏明妩无奈地揭下,“公主殿下,我不与你开玩笑。” “王爷他真没有欺负我...” “...好吧。” 符箐瑶虽然不信,但苏明妩硬要这么说,她也没办法。 符箐瑶不知接下来该讲些什么话,毕竟她原本的想法是,先和娇娇抱头痛哭,然后痛斥小皇叔,最后她帮娇娇传口信给太子哥哥聊以慰藉,谁知第一步就和她预想的完全相反,娇娇似乎心情不差? 满腹的安慰不知从何说起,符箐瑶犹犹豫豫半天,问道:“那太子哥哥呢,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啦?” 太子哥哥...多么熟悉的称呼啊。 苏明妩当初这样喊符璟桓,就是因为做伴读之后跟着公主一并喊了的习惯。以前觉得亲昵,现下却觉得讽刺。 看在符箐瑶对她的真挚关心,苏明妩淡淡开口,不愿带多余的情绪,“嗯,许是没有缘分,既然嫁了旁人,也无谓再多费心思。” “啊” “而且,姜莞比我更适合太子殿下。” 符箐瑶对这个答案稍微有点失落,右手缠上幔帐里的洒珠银线芙蓉花,瘪着嘴小声,“哦,我明白了。娇娇,可是你今日说话,怎的老成在在的。” 苏明妩闻言,捏了捏公主的小翘鼻,笑道:“我嫁人啦,哪能和公主你比呀?” 这样亲昵的举动,让符箐瑶情绪恢复过半,眼见着苏明妩看起来真真的不是装出的不难过,她的情绪也轻松起来,低着头询道:“娇娇,如果没有太子哥哥那层关系,你还会陪我读书,我们还是好朋友么。” 苏明妩听到她的问话先是一愣,再看她认真的样子,真是忍俊不禁。 公主没见过世间险恶,只有天真烂漫,曾经的她也是如此,幸好,时光会让人成长,她多了次机会,“公主,我嫁作王妃了,如何再给你当伴读。不过,等我去了凉州,我们可以书信来往,当然还是朋友。” “哦,对哦。”那也不赖嘛,“嫁人的话,娇娇要做些什么?” “唔...” 做些什么,苏明妩脑海里冷不丁冒出了符栾在床上掐住她腰施力的样子,面上蓦地一红,赶快撩发遮掩,结结巴巴道:“就是管管中馈,见见妾侍之类的闲事。” “那,如果你嫁给太子哥哥,也是做这些事咯?” 苏明妩捂嘴,“咳...嗯。” “也是,太子哥哥也有几房侍妾,宫里也挺穷的,是得管管。” 苏明妩笑了,“公主怎知道太子穷啊?” “他与我借过银子,还有父皇赏我许多珍宝,他时不时来了就挑着些走,好几次了。” 这些事,苏明妩以前没与公主聊过,如今听闻真是意料之外,原来,符璟桓真的也会缺钱呐,想起自己的小金库,她莫名有些窃喜。 水晶琉璃吊烛发着幽幽黄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雍凉王府里的琐事,撇开不能讲的,苏明妩为了让她安心,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夸了几个。 符箐瑶坐在床沿,晃荡两只堆叠秀袜的脚丫子,听完思索了很久开口:“好吧,可惜你以后不能当皇后了...” “可是呢,我刚刚想通了。” 苏明妩侧过脑袋,“什么啊?” “以前你告诉我你喜欢太子哥哥,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一想到你将来做我的皇嫂,我是欣喜的。现在,你成了我的小皇婶,反正也是亲戚,你既没有不甘愿,那我也接受。” “不晓得苏太傅乐不乐意,大抵是不乐意,宫里都知道,他更喜欢太子哥哥。” 符箐瑶转过头对上苏明妩的视线,俏丽的小脸终于现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梨涡甜甜的,“娇娇,莫要管旁的事,我觉得,你高兴就很好。” 南康公主从小是被养在锦衣玉食里的一颗珍珠,她的父皇是天子,哥哥是储君,所以她不必懂外边世故,可正是如此,她看得反而比一般人通透。 是啊,日子从来都是她过,与别人又有何关系呢。 苏明妩拉过她的手,抓在手心,“嗯,谢谢公主殿下。” ... 纵然南康公主百般不舍得,苏明妩还是拒绝了住在凤阳宫内,她今日没碰上符璟桓已然是运气不错,多住一晚,万一出现幺蛾子,家里那位到家没见着,怕是会带人过来逮她。 走之前,苏明妩回想起前世,复又叮嘱符箐瑶道:“公主殿下,莫忘了我方才与你说的。” “记得记得,你与我说了许多遍,明年春闱殿试之后,我尽量不要去御花园乱跑,这次见面,你真是神神叨叨。” “我只是作了个噩梦,梦见你那日去了花园,许会冲撞了谁,不高兴。” 苏明妩记得前世,公主在御花园见了那次殿试的探花,探花容貌清隽,满腹才学,符箐瑶听他作诗,情窦初开,适婚年纪里第一次懂得欢喜的意味。 须知在大宁朝,一旦作驸马,基本便断送了仕途,探花自然对公主不冷不热,尽量疏远。 可符箐瑶钻牛角尖,满心爱意自觉感动,甚至去请了圣旨赐婚... 万般无奈之下,那位探花终究娶了公主,婚后的情形可想而知,就苏明妩记得的公主信中所言,婚后多年,探花不曾在她房中留宿过。当朝公主的婚姻不是儿戏,断然不可能和离,这般僵持蹉跎岁月,有什么意思呢。 符箐瑶曾万般悔恨,如果他们不曾遇到,或许就不会发这件事,那位探花,也能施展自己的抱负... 苏明妩不清楚自己说的话能不能改变公主的选择,但她能做的不多,至于以后的事,连她自己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 回去的路上有点儿堵,苏明妩兴起了念头让车夫绕到了东城区的矶石街,透过窗纱远远望一眼都很满足,家里的屋檐好像筑的特别好看。 苏明妩抹去眼角的湿意,没到归宁的日子她不能进门,这一世能不能顺利回家呢,她真的好想母亲。 这次来见公主,符箐瑶不小心点明了她现在的处境,教她不得不去思索更多。 苏明妩的家族出身,注定和符栾不是同路人,她前世死的时候,符栾似乎已然万事俱备,准备起事,然而她不知结局,是以才会愈加纠结。 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与符栾绑在了一起,可她的家人该怎么选。 除非,和离? 苏明妩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两个字,被自己吓了大跳,她在想做甚么美梦,符栾怎么会同意呀... 天色近黄昏,马车行至王府宅子门口,猛然一个趔趄,苏明妩连忙扶住厢栏,人都没坐稳,绿萤倒是急慌慌攀上钻了进来。 “王妃,王妃!” “怎么啦,半日不见,就这样记挂我,哪有钻上马车寻人的道理。”苏明妩对绿萤无条件的信任与喜欢,说话时便不再顾忌地调侃她。 可绿萤难得没有红脸,而是焦急地低声,“不是的,王妃,您,王爷他刚回来,林小夫人还生病着,她。” “你等等,别急,把事情捋顺了,好好讲一遍。” 苏明妩在车上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被更乱七八糟的事压了下去,她最怕麻烦,没听已感觉到头疼。 绿萤蹲在苏明妩脚边,将事情回想了遍,“好的,王妃。” “王妃,今日您走后不久,林小夫人的奴婢翠萍过来,说是小夫人生病了。” “怎么不请大夫?” “哎,王妃,您还记得今日午前,林小夫人就来过,当时您说不见,翠萍告诉府里的下人,暗示是王妃明知林小夫人病了,还拿乔不肯帮请大夫。没想到短短半日,这急症加重了,坐等右等——。” 苏明妩联系起绿萤开头说的,接道:“左等右等,王妃没回来,王爷先回来了,是么?” 绿萤重重点了点头,愁容满面:“嗯!” 原来是这样,事情简单的很,不就是上午没见林芷清,被她顺水推舟利用给王爷打了小报告。 当真有重病,她怕是早上心了,还能虚等半日啊。不就是仗着符栾心里宠爱她,想来个下马威麽。 苏明妩的手撑在案几,身子微微前倾朝向绿萤,她丝毫不在乎林芷清的想法,王府里,说得算的本来就只有那个人,她不信,符栾连这点浅薄争宠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王爷呢?王爷他怎么说。” “王爷倒是还没说甚,直接去了林小夫人的院子,现在还没出来,所以奴婢才急着等在门口,想让王妃有个准备...” 准备...凭符栾的眼力,断然不会被林芷清蒙蔽,无非就是公正对待,还是刻意偏袒。 苏明妩容色恢复如寻常,低垂着眼睑撑开皱在腿边的裙摆,而后将手轻轻搭在绿萤的手臂上,“不要急,先扶我下去。” “是。”绿萤小心搀着,将车帘撩起,回头道:“王妃,那我们往哪儿走呀?” “探病。” 第12章 第12章 二月下旬,天色变幻非常,京华时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苏明妩曾透过车窗看到官道边的泥地晕染了几颗小雨点,断断续续,她以为不会真下,没成想刚到宅子门口,雨势竟逐渐大了起来。 “王妃,您总算是回来了!” 李泰庆站在大门旁,看到苏明妩下马车,立刻撑伞小跑上来接,“王妃,仔细雨珠子。” 苏明妩摆手表示无碍,“李管家特意在这等我,是有何要嘱咐的?” 李泰庆往后指了指,压低声道:“王妃,嘱咐不敢当,王爷就在里头,奴才长话短说。” “王爷今日出门去不远的鹿山骑射,玩得很是尽兴,回家后门房递了口信,说林小夫人急症无人医治,他脸色瞬间就差了...” “至于大夫,奴才这边已请好也看好,敏症加上体质弱,调养就行,问题不大。” 苏明妩点头,“谢谢李管家,那你可知,王爷他有几分怒意?” 李泰庆皱眉,“这个嘛,奴才真不知道,王妃,您这次或许是得好生忍着,毕竟林小夫人的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嗯,我明白。” 这拙劣的挑拨离间,林芷清仗着的就是符栾的宠爱。他们认识九年,无论是哪种情意,总归比她这个新婚妻子要深厚。 “绿萤,我们走吧。” “是。” ... 翡烟小院的正房,嵌螺钿圆桌椅置在中央,角落则是两张象牙嵌红的博古架,茶几上摆设的玉器精美,烛光将其投射打在浅色促榆木地板,景色静谧雅致。 内外两室由彩色琉璃珠串起的紫绡吊挂隔开,门缎后头的寝卧内,黄花梨木架子床榻,骨瓷睡枕,软绸香被,越是艳丽的颜色,反衬的床上的病美人愈加楚楚可怜。 符栾斜坐在床沿,宽肩挺秀,背脊挺拔,从抬起手臂的空隙处,能看见他正捏着瓷碗,纤长分明的手指骨节施力起来分外好看。 林芷清揪裹着被筒,盯着男人手里的药,瑟瑟发抖,“王爷,妾身知道错了,以后不敢如此的,能不能不喝。” 符栾轻声嗤笑,递上前,“乖一点,不要让本王说第二遍。” 林芷清看清男子眼底即将升腾起的阴鸷,咬唇不甘愿地从被子里抽出手接过,“...是。” 她轻轻喝了小口,苦涩蔓延至嗓子眼,直往心尖儿上窜去。 今日的事,她的确没有得敏症,或者说,她最多只是锁骨下长了几颗小红疹,每年春末皆是如此,她常年服特定补药,其他药自不能乱吃。 早上她去求见苏明妩,全然是因为有日从书房窗口,看到符栾替苏明妩戴上印玺,那姿态太过亲密,让她妒火中烧,忍不住想去探探口风,旁敲侧击苏明妩对符栾有无情意。 接下来的事是她仓促下临时兴起,手段虽拙劣,但在符栾心情好的时候,或许真能分得片刻在意。 没料到,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在王爷心里的份量。 符栾盯着她一口一口地啜药,懒散地向后靠着床板,笑容轻漫,“芷清,你跟了本王多少年。” 林芷清面色惨淡,咽下口中褐汤:“王爷,有九年了。” “当初北羌,幸得王爷垂怜救命,去年才抬进王爷寝殿,为了调养身子,迟迟没有侍...” 符栾笑着打断她,“知道本王为何喜欢你么。” “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符栾喜欢过她么? “因为你乖。” 想到今日在门房,符栾嘴边的笑容收了大半,“可若是你不听话,本王不介意怎么捡你回来的,再怎么扔出去。” 他无所谓后宅吵闹,但绝不能闹到他头上,否则,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林芷清是这样,苏明妩也一样。就是最近,他的王妃实在太过识相,他都不舍得收拾。 林芷清喝下最后一口,眼里的光芒黯淡,“妾身明白,是王爷自成亲后,待王妃太好,妾身怕...王爷忘了我...”才会出此下策。 她当然记得,王爷当初救她回来的原因,可,人本来就是会不由自主生出多余企盼的啊。 符栾则像是听到了个笑话,“林芷清,你和苏明妩在本王的心里,你以为会有怎样的区别,一个睡过,一个还未睡?” 林芷清不由得蹙眉,张口讷讷,“王爷,我们...” 她以为有那九年相处,她和苏明妩多少有些不同,却原来,在符栾心里,他的女人是没有分别的吗? “王爷,那如果等妾身身子好了,王爷也会那样待我?” “当然。” “是,妾身明白了。” 谁更能取悦于他,他便愿意施舍宠爱,一切全凭身体本能的冲动,所以他的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 当初,林芷清才六七岁,在战场上被乱军马蹄踩伤。后来由符栾救起,她的身子内伤严重,还好遇到名医,说只要吃配置的补药十年,便能与常人无异。 她从小喜欢符栾,每日认真吃补药,期待有朝一日能伴他身侧。 算一算,今年到年尾快满十年,她也终于能近身侍候,然则方才王爷罚给她喝的,不知要打散多少药效。 林芷清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要王爷不真正留心任何女子,她就一定等得及。 ... 苏明妩撩开隔帘,看到的恰是符栾和林芷清对坐‘谈心’的模样,符栾还‘体贴’地拿走了林芷清的空药碗,她有些不想打扰这片甜蜜场景... 然而,苏明妩不得不开口,她无奈叹了口气,走进去微微福身,“王爷。” 林芷清被迫吃了药,听完符栾的话心里正难受,她秀气的脸上惨白中泛着红,双眸半阖,靠向背后的软被。甫一看到来人明媚艳丽的容貌衣饰,她心里更是憋闷。 苏明妩浑然不觉方才房中硝烟,她见符栾背对着没应声,不得已又往床榻近了步,“臣妾,参见王爷。” 这次,男人终于赏脸侧过,露出他左边的黑色眼罩,“本王的王妃,回来的这么晚。” 苏明妩看不到他的神情,听声音也辨不出喜怒,斟酌之下她不敢撒谎,“臣妾见路上拥堵,绕到东城区远远看了自家的房檐,毕竟多日不见,臣妾有些挂念家人。” “嗯,本王不想动,走到我面前来。” “是...” 外面因为下雨天昏地暗,没有下人敢来掌灯,房内显得晦暗不明,苏明妩换了个站位,借着窗扇微光,勉强能辨清靠在床栏上的男人。 那是张绝色容颜,天生的笑唇弧度极浅,但唇形厚薄适中,形如仰月,单看的确是能让人溺死的温柔乡,可若是继续往上留意,锐利狭长的单边凤眸不自觉中和了那股柔情,气场邪佞霸道,两者互相纠缠,勾人地欲罢不能。 苏明妩须得承认,她偶尔也会被他的美貌所惑,思及此,她赶紧收回视线,免得等会应对的时候分心。 符栾向后仰靠,手随意地搭在曲起的右腿上,欣赏着女子被绶带勒出的细腰,漫不经心地询问:“说说罢,在宫里和公主聊些什么。” 苏明妩没想到他第一句是问这个,此时难道不该问她为何不给他的宠妾请大夫的事么。 她忖了忖,坦白道:“王爷,臣妾告诉公主,臣妾过的很好,王府待我也好。” “嗯,提到了符璟桓?” “公主殿下提了,臣妾答过就算,只一次。” “听闻,矶石街街尾有人跳大戏,挡住大片官道,可有此事。” “唔...没有...至少臣妾去的时辰没见到...” 符栾前头说话都是慢悠悠的,此时话锋突转,“午前,为何不见林芷清。” “就是心烦,不想见。” 苏明妩说完蓦地发现自己太顺嘴,方才连串的问题砸来,她最后不小心透出了心底实话。 符栾抬眸,恰好对上她偷偷瞟来的视线,那双杏眼水莹莹的,他心念一动,薄唇勾起弧线,“苏明妩。” “嗯?” 苏明妩心里咯噔一下,喊她全名,看来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了... 果然。 “王妃理应该安稳后宅,今日,本王的宠妾却受了委屈。”符栾越看越觉得苏明妩的腰十分碍眼,他站起身,逐步走近,“王妃是不会管,不想管,还是不屑管呢。” 当站定到苏明妩面前,符栾伸手一揽,将小姑娘轻松摁进怀里,摩挲上她的腰际才觉出满足,他的确贪恋她的身子,柔软滑腻,手感极佳。 苏明妩忽然被抱,还没来得及起念头挣脱,符栾低头覆在她耳边,继续道:“或者,是本王最近对你太不管束,使得你忘了自己的本份。” 这下,苏明妩全部心思瞬间放在了如何解释今日的误会上。 “王爷,臣妾自知身份,可林小夫人未将话说清,臣妾如何知道她有急症?” “王妃连个别院眼线都没有?” “臣妾哪有那种心思啊。” 苏明妩急着想解释清楚,没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旖旎,因着符栾将声音压低,她也不自觉微微踮起脚尖,仰头跟着轻声,外人看起来如耳鬓厮磨。 床榻上的林芷清见状,不住抓被,险些将指甲磕破,若不是她需要养身,现在在王爷怀里的,本该是自己才对。 符栾毫不介怀房里有第三人,他很喜欢闻苏明妩身上淡淡的熏陆香,继续贴着她的耳廓,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雪白颈项,心不在焉地道:“王妃的意思,你是被芷清设计的。” “是啊!” “唔,本王信你。” “谢王爷!” 苏明妩真是万万没想到,符栾竟然也有不偏私,讲道理的时候,虽然她也不懂,为何说话要贴的这般近,声音这般低... “可是,本王总得给她一个交代,王妃,你说该怎么办。” 符栾在那随口应付,实则动手动脚地占她便宜,苏明妩却是全然不察,一门心思认真得很。她心想,符栾确实喜欢林芷清,但能够这么好声好气与她商量,也算是退让了大步。 既如此,那她就牺牲小下,算是换个后宅安稳。 苏明妩灵机一动,献计道:“王爷,这样,您就罚我月末进宫之前,于院内禁足,外人不能求见,您看如何?” 她的语气过于轻快,符栾垂眸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哦,也可以。” 苏明妩闻言松了口气,只等符栾报完罚度,她便能安心回院子休养啦。 想想她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很漂亮!反正她最近也不想出门,而且禁足了,别人有事不能找她,王爷为了震慑之效,肯定也不会来烦她...这次可以说因‘祸’得福。 符栾松开苏明妩的柔软腰肢,低头摺了摺袖口,薄唇轻启。 “王妃治下不力,既如此,本王就罚你于院内禁足,月底之前,都不得出去。” 一旁的林芷清有些惊讶,没想到符栾竟然会这样下苏明妩的面子,别人不知内情,只会觉得王爷为了妾侍,罚了王妃。 苏明妩不计较,她还挺开心的,喜滋滋地转身请退,“是,臣妾认罚。” “王妃,不要走错路。” 符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勾唇道:“你要呆的,是本王的院子。” ... 第13章 第13章 二月的风,吹面不冷。 夜色渐浓,回内院的甬道两边亮起了排排窍石烛,昏黄火影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掉落在手腕上,稍微有点凉意。 绿萤小心地将伞遮往苏明妩那处撑斜,时不时弯腰替她捡走挡路的小石子,她的王妃刚从皇宫里回来,穿的还是颇为高跟的翘头弓鞋,不仔细点,摔了可是大事。 苏明妩见小丫鬟兢兢业业埋首,缓下步子蹙眉道:“绿萤,你别管地上那些,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呀。” “在呐,奴婢在听呢。” “我说到哪儿了?” 绿萤确认周边无人,才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道:“王妃,您说到——谁谁可恶...” “就是嘛,怎么有这般可恶的人!” 苏明妩每每在符栾那里吃了亏,装不住了就会与身边亲近之人袒露真实的脾性,绿萤忠心嘴巴严,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她方才在林芷清房里,怎样都算是表现从容大度,符栾明知是他宠妾争宠生事端,凭什么又把她给禁足啊! 绿萤听着想说句公道话:“可是,王妃,禁足一事,不是您自己要求的麽...” “我是想呆自己的院子里,谁要去他那边。”简直是羊入虎口。 苏明妩恨恨地说,她算是发现了,符栾就是喜欢与她对着干,不会让她特别害怕,又不乐意瞧她欢喜,做的和说的总与她以为的相悖,就像是放了几把饵料,只允许她快乐片刻,就将她钓起来带回去慢慢折磨,偏偏她很不争气地每次都上钩。 还不如直说,显得他为人更君子一点。 “罢了,符栾也不是个君子!” 绿萤听她都开始直呼其名,探头探脑心惊胆战,忍不住劝慰:“王妃,您莫再生气,再说就算王妃生气,那不也还得搬进主苑麽。” “...” 苏明妩被绿萤‘安慰’的瞬间泄了气,说得对啊,她确实没得选。 其实,符栾已然比她料想中要好得多,但人总是贪得无厌,他没有狠言戾色,她就希望他更和风细雨,他待她勉强算得上正妻的规制,她就希望他能更少管束一点。 苏明妩觉得自己的心态着实有问题,符栾那种人,她居然会对他心生多余期待... 经过这次,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既然他承认心里有林芷清,那么哄得他将自己休弃也不是不可能呀,如马车上所想,若能与符栾切断了联系,不管最后他和太子谁赢,他们苏府低调过日子就好...至于她自己,和离之后,回到开明的江南外祖家好像也可以过得不错。 “王妃,我们到了。” “噢?” 苏明妩回过神发现自己伫立在内院门口许久未动,她侧脸朝绿萤眨了眨眼,榴齿含笑,娇美可人,“啊,我方才在发呆...” 绿萤:“...” 府上说王爷喜怒无常,王妃是不是和王爷呆久,也变得差不多,刚刚走路愁眉不展,现在又似个没事儿人一样,仿佛说好些狠话的人不是她... 绿萤收起伞,拨锁推开门,红翘在院内踱步了许久,屋檐下两盏摇晃的红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听闻门口有人进来,她立刻迎接走上游廊,“是王妃么,奴婢见过王妃。” “王妃,奴婢方才去膳房回来,听说了林小夫人的事...” 苏明妩扶了扶发髻,看着由晦暗处逐步走近的贴身丫鬟,不由得寒心。 她对红翘不可谓不好,当初求得符璟桓的首肯,她想带个用惯了的丫鬟进东宫,母亲提起红翘心思太过活络时,她还不信。 前世,她自己作怪,怨不得别人,可这次,很明显红翘明知内情,依旧选择了外人。 苏明妩看在往日情分,给过诸多机会,既然红翘始终安不下心,那便无谓再拖,她身边不想留个麻烦。 “红翘...” 苏明妩在廊下长椅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搭在栏杆,声音幽怨,“哎,别提了,王爷很是生气,说,林小夫人是他的爱妾,自然要罚。” 雨声连连,红翘看女子的娇俏背影偶有颤抖,隐约能猜到王爷约莫是说了重话,犹豫问道:“王妃,王爷他,罚您什么?” 绿萤没看明白王妃的情绪为何能说来就来,但还是乖乖地接上,“红翘姐姐,王爷罚王妃禁足呢。” 什么?! 竟然为了个区区侍妾,罚王府正妃禁足,就林小夫人那手段,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故意使袢子,王爷就这般宠爱她...也太过打王妃脸了! 苏明妩尤觉不够,添油加醋,侧过半边美眸微垂,“红翘,你是不知,我进了林芷清的小院,才发现王爷当真赏了她许多贵重物,谁能比的过她那边恩宠。” 其实,对于红翘这样的身份,苏明妩犯不着做这一出戏,赶出去就行。但既然林芷清先与她宣战,她也不介意趁机将这个大麻烦送过去,前世,红翘在翡烟小院惹的事不小,下场极惨,比起来,她若是简单将人赶出去,反而是帮了红翘和林芷清。 红翘看苏明妩深思沉默的‘难受’样子,越发觉得自己该早点找条退路,转到林小夫人的院子里去。 王爷这样的霸道,宠谁便能让谁任性妄为,若是王妃始终讨不得欢心,那她留在内院有什么用,她的心思可不是止步于区区小丫鬟。想来真是晦气,明明苏明妩模样身段顶好,怎么就拴不住男人的心呢! 红翘沉吟片刻,道:“王妃,奴婢有个大胆的想法,您看要不要试试。” 苏明妩了然,托着腮,点头示意,“嗯,你说。” “奴婢自愿去翡烟小院,给王妃充当眼线,这样,就算以后小夫人还想耍花枪,奴婢也能马上通知王妃。” 苏明妩听完,为难道:“啊,这,你毕竟是我娘家带来的家生子...” “王妃,正是因着奴婢是家生子,王妃才能放心啊,奴婢保证,去了之后定然会好好盯着林小夫人的。” 这般话音落,苏明妩似乎是在思索,红翘揣摩她神情有松动,复又说了许多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场面话。 良久后,苏明妩像是想通了,叹了口气,“好吧,红翘,那就辛苦你了。” 绿萤在一旁很是感动,她上前牵起红翘的手,被气氛感染地鼻尖略红,“红翘姐姐,若不是我太过蠢笨,又舍不得王妃,我倒是愿意替你了。” 苏明妩:“...” “绿萤,去,将我房里几件素净点儿的衣裳赐给红翘,你再去偏房替她整理下行裹,今晚就搬过去。” “是,王妃。” 红翘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当,怎么看起来王妃竟是比她还急... 将人送走后,绿萤站在外室门口,看院里树叶虚影重重,黑洞洞却空荡荡,难免生出孤寂之感。本来苏明妩就不喜太多外人服侍,现在好像贴身伺候的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怏怏回过头,见王妃没有任何不舍,思彼及己,询道:“王妃,您以后会不会把奴婢也调走啊,譬如送给嫚儿夫人之类的...” 苏明妩不用再在院子里见红翘,心情正好,正在盘算要带过去的物什,随口应道:“想得美。” “王妃,什么想得美?” “我说,周嫚儿想得美,你啊,本王妃谁都不会给。” 绿萤一听,小脸立刻变红,哪里还在乎外面天黑不黑,院里人多不多这种无聊事,回过头喜滋滋地开始给苏明妩收拾,“王妃,您说要带哪个,奴婢这就给您理!” “这个,喏,那个...” “是,对了,王妃,今晚咱们就得搬呐?” “嗯。” ... 苏明妩从小认床,因活过一世的关系,她现在容受度高之以往许多,但被衾软枕等私物还是想带自己用惯了的。 绿萤找了几个二等丫鬟一起,因此很快,雍凉王对王妃的真正罚度就传遍了整座宅子。 原本禁足是件严肃的大事,可王爷偏偏将人圈进自己身边禁足,莫名就变得暧昧起来,有几个年纪小的,不知谈论到如何,连耳根子都说红了。 “王妃,剩余差的,明日奴婢再搬来。”绿萤边铺床,边望向门外,“雨又要下大,木头东西沾了水就不好用了。” “噢,不急。” 苏明妩趁着晚上搬来自然有她的用意,她是想免得明日符栾替她选,不如自己挑间离他的寝室最远的廊庑,她可受不了大清早醒来就与符栾打照面这样的事... 苏明妩今日来回疲惫,梳洗完不自觉伸了个懒腰,打呵欠时余光瞥见有黑影飞过,直至看清后吓了大跳,“绿,绿萤,这,这是什么大虫子啊!” 绿萤闻声回头,“王妃,这只是蛾子...” “蛾子哪有那么大,这里还有只,符栾住的到底是什么破地方嘛!” “王妃...在咱们院子也有,只是奴婢们给您提前给赶跑了...” ... *** 符栾从翡烟小院回来,用完晚膳就进了书房,之前来过的下属从新安府回来覆命,要紧事办完已是戌时。 那人出去没及时将门归拢住,符栾听到了外头的喧闹,无端被打断看凉州传来的奏疏,他面上顿时不悦。 “是谁。” 李泰庆搓着手守在门外,耳朵动了动,回道:“禀告王爷,是王妃搬进来了呀,不是您罚她禁足在咱们主苑内么。” 符栾想了想。 哦,白日里他好像是这么说过,当时只不过是瞧她高兴,一时兴起挫挫她的锐气罢了,他若是有需求,自然会去内院找她,其余时候,他对女人没有太多兴趣。 “吵,把她赶回去。” 李泰庆笑嘻嘻地说完,下一息再听到这句,脸上表情滞住,干巴巴地道:“王爷,您说真的啊...可王妃来的时候笑得可高兴,奴才要怎么开口?” 她很开心? 符栾当然不信,“把门打开。” “是。” 符栾的玄色皂靴踩住案桌的边缘桌屉,太师椅顺势向后半倾,斜眸看向门外。 苏明妩选的耳室虽然是最西边廊庑的那间,但正好正对东边转角的书房,符栾看得一清二楚,窗边站着的人影身段柔婉绰约,应当是正在房里与丫鬟打闹,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的,心情的确看起来不错。 “王爷,您看看,奴才没说瞎话吧。” 李泰庆等了半天,里头没声音,看来王爷这是不坚持赶人走了。 “这几日给她找点事做,安静点。” “是!” 李泰庆擦了把额角的汗,松了口气。 王妃,我可是又帮了您一次呢! 第14章 第14章 下了半宿的雨,三更才停,扫洒的丫鬟们早早将院内石砖地的积水排空,只余下几个暗处水洼。 苏明妩昨晚和绿萤抓飞蛾闹了两炷香的时辰,倒上床就瞌睡,别说认床,连盖被都是绿萤趁她睡着时给她换上的,饶是如此,今早辰时起来,显然依旧没睡够。 苏明妩身上披着件桃色绸缎长袍,肘部支撑在台几,两手托腮,阖眸坐向门口动也不动。她的脸小巧精致,手指细嫩微蜷如花瓣将其围裹,此番静态俨然成了一副睡美人图。 “王妃,今日你喜欢怎样的发髻?” “唔,随意罢。” 苏明妩悠悠睁开眼,因为困倦浮出的水汽盈盈晶亮,哪怕此刻她目光呆滞,都能教外人看出一汪脉脉深情。 绿萤在心底又一次赞叹完主子的美貌之后,道:“王妃,这怎能随意呢。” 昨晚,经过同行的丫鬟点拨,绿萤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王爷待王妃的那份心思。原来表面的罚也不一定是罚呢,将人困在身边,还不是因为日日想见... 王妃许是骄傲惯了,不好意思表现出欣喜! 与此同时,苏明妩神思恍惚中也在暗自发愁,昨晚符栾没有来烦扰她,可还有十几日该怎么熬。按她所想,最好是连房门都别出,她自己给自己禁足屋内,省的被挂心。 苏明妩很有自知之明,符栾如今对她顶多是新鲜劲头未过,说穿了,她虽不排斥他的碰触,但也说不上喜欢,能少相处自然于她更自在。 “王妃,奴才李泰庆求见。” 门外的叫唤声将苏明妩的神思回笼,她敛住心思,揉揉泛酸的眼,应了声:“进来。” “李管家,有什么事呀?” 李泰庆躬身跨进门槛儿,作完揖,见苏明妩姿态怠惰,待他更是说话随意,明显将他当作了自己人,不由得更加高兴,“王妃,奴才这是给王妃报喜。” 苏明妩瞬间来了兴致,撑着站起身,眸光亮闪闪,“什么喜事,王爷说赶我回内院么?” “王妃您是在说笑吧,这哪里是喜事...” 李泰庆从怀里抽出一张纸,继续道:“您看看这个,这是奴才给你挑选出来的好差事,这两日您就不会无聊啦。” 苏明妩听到不是赶她回去,兴致缺缺地坐回座位,再听到她还得做事,秀眉立马蹙起,不可置信道:“啊?来这儿,我还得做事啊?” 她未出阁前,在家就是众星捧月,要不是经过前世的磋磨,怕是能更娇气,何曾伺候过谁。 李泰庆见她如此,依旧笑呵呵地不吃惊。王妃身份尊贵,左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看得出她平日里皆是装出来的气度。 “王妃,您细细听奴才说。” 李泰庆当然不好说是因符栾嫌弃苏明妩吵闹才会有此安排,“您一来,内院的男眷们都得分时候避让,有些琐碎事,就没人做了呀。” “那怎么就要本王妃做了?”苏明妩心忖,定然是符栾那个人想出的惩罚她的办法,故作大度,实际上小心眼的很! “王妃,您别担心,哪能真让您纡尊降贵,有老奴在,奴才给您挑选的都是些轻松细致的活!” 苏明妩心里将符栾骂了遍,却又无可奈何,闷声道:“拿来我看看。” “是。” 接过绿萤手上的纸条,苏明妩展开一看,默念:“整饬王爷的贴身衣饰,王爷的寝卧家私,给王爷端茶,准备王爷的....” 不对啊,这怎么都绕着符栾转... 李泰庆见苏明妩看出来了,满脸的求赞赏,“王妃,这就是奴才给您安排的好差事啊,皆是与王爷相关,其余夫人求都求不来!” 让堂堂王府的正妃做差事,传出去谁不笑话,但若是近身伺候王爷,那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成了王妃受王爷恩宠的表现。前皇后还曾给当今皇上叠衣裳呢,大家不都传是伉俪情深。 “...王爷他同意了?” 李泰庆这倒是还没问,不过,王爷只说给王妃找点安静的事做,又没说不许做这些,他点头,“嗯呐,应该是同意了。” “...” 苏明妩被他说的困意顿消,她巴望不见符栾,没想到避都避不开。 这些个零碎杂事,她晓得李泰庆有分寸,叫做差事,不如说是他为她制造的机会,可,问题是她不需要呀... “王妃,奴才得回去继续伺候王爷,上面列的事儿,奴才都给您安排好了,您到了地方就会有提示,不用担心受累。” “...好。” 苏明妩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怏怏回过身,余光瞟向妆奁旁的铜镜,蓦地发现谈话间,绿萤竟是连发髻都给她梳好了,还是时下坊间最流行的随云髻,生动灵转,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 她身边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以为她对符栾情根深种,想帮她争宠? “绿萤,你...” “王妃,您让奴婢梳的,现在拆是来不及了...”绿萤嘿嘿笑道,“王妃,奴婢还想到了配这个发髻的衣裳,您要不要试试呀?” “...” 苏明妩有个习惯,若是不想打扮,那须得从头到脚都很随意,否则看起来多不搭调,现下梳的这样精致,再让她穿件素净的,连她自己都看不惯。 苏明妩鼓鼓嘴,好吧,“...你挑的哪件啊,看看?” ... 换完了条艳色罗裙,绿萤指腹沾上少许胭脂,浅压了几下苏明妩樱唇着色,“王妃,您不用施妆,还是好看的紧,王爷见着了,定然不舍得你理书端茶。” 苏明笑道:“绿萤,你是哪里看出符栾这个人会怜香惜玉的?” 王妃时常偷偷喊符栾的名字,绿萤从一开始的不淡定,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甚至敢接道:“王爷对王妃不一样,奴婢说不来,别人或许不会怜惜,但王爷对王妃会,会。” 绿萤没有念过许多书,半天蹦出了个词,“见色起意!” “哈哈哈。” 苏明妩被她说得笑出了声,歪头斜脑倒在玉臂上。 其实绿萤说的倒是没错,符栾对她,充其量就是贪图新鲜,见色起意,男人对喜欢的女子,如何舍得这样反复。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应当是有隐忍也有爱护吧,可惜,她没有机会再遇到。 ... 用过午膳,苏明妩将绿萤留下,自己则从廊庑出发往外走。 李泰庆给她写的字条上,选来选去,都是端茶那项最为简单。至于其他,她宁愿趁着符栾不在的时机,再带着绿萤一道去。 靠北边的茶室内,李泰庆如他所言,早就吩咐好了下人煮茶,婢女蕙香看到苏明妩进门,连忙起身,“奴婢参见王妃。” “嗯。” 茶几上的黑釉木叶纹汤瓶,还有成对的墨色釉陶杯,的确是符栾惯用的暗色纹路,他好像很偏好重色,素日穿的也是黑色居多。 苏明妩掀开茶盖,用手挥了挥,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蕙香见状有点紧张,声音战栗,“王妃,奴婢们是从凉州带回来的茶叶,应当不会有错的...” 苏明妩笑道:“别怕,没错,这是大叶苦丁。” 不算名贵的茶叶,但是味道极苦,苦极回甘,苏明妩前世曾不小心喝过一口,到现在她都记得那涩味,真不懂符栾怎么喝得下。 只是... “蕙香,宅子里有冰鉴么?”她记得,符栾喝茶的口味很奇怪,大约是他十几岁就到了西凉,好像喝不惯热茶,总喜欢直接煮开,用冰水煨凉,再放几颗冰棱。 “王妃,这里没有的,奴婢问过。” 啊,也是。苏明妩觉得自己犯傻了,上面派的人连盆牡丹都不给种,怎么可能将冰鉴那样的贵重物提前备好,莫名其妙的,她有种无端被欺负的感觉。 苏明妩几不可查地摇头,收拢心思道:“去打盆井水来。” “是,奴婢明白。” 小丫鬟的动作极快人也聪明,无须苏明妩吩咐,将汤瓶放进铜盆换了好几次井水,茶温凉下来很快,虽不及用冰块,总算是聊胜于无。 苏明妩之所以如此,她想得简单,符栾面对她时总喜欢挑刺,她还不如做到最好免得他多话,早点办完还能回去补一觉呢。 *** “王爷,是臣妾,臣妾来送茶。” 书房门口,苏明妩敲了记门,无人回应。 她用指尖戳开条缝,隐约可以瞧见符栾就躺坐在那张打横放的太师椅上,只不过右眼阖着,也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 男人的身量颀长,看似瘦削,骨架却不柴,石青色牡丹花刻丝锦袍垂感上佳,勾勒出的腿型笔直有力,随意抻开,把好端端的长条案桌都衬出几分逼仄。 苏明妩蹑手蹑脚站定在符栾面前,摆手挥了挥,男人长长的睫毛如羽扇动也不动,看来应当是睡得安稳。眼下是个好机会,她将茶具留下,再偷偷溜走,不就可以不与符栾相对? 时不待人,苏明妩没有过多思索,左手拎着茶汤壶,右手捧着单叶茶托,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侧身从太师椅和案桌的夹缝中挤过去。 到底是她估计间距错误,翘臀柔软,不可避免地被扶柄挤压出条褶痕,好像...还擦碰到了男人硬硬的手臂。 苏明妩面上发烫,进退不得只能进,她红着脸将手中的茶具一样样摆好,再倒上半杯,反正都是凉茶,早晚没甚区别。 大功告成啦! 就在她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手袖不小心刮到堆叠起来的一本奏疏,奏疏飞出去,啪嗒一声悬在了案桌另个桌角。 余光向后一瞥,还好,人还睡着呢。 苏明妩回过头继续踮着脚尖去够,偏偏这张木雕平头案桌迁就符栾的身段,那是又高又宽,女子碰不着,只能伸长手臂,将细腰尽量贴近桌面。 如此一来,不经意带起翘臀的弧线稍提,挤压在扶柄的柔软更深。 就在苏明妩的指尖捉到书角,她松了口气之余,发觉顶上飘来大片阴影。 她侧过头,才发现本应该躺在身后座椅上的符栾不知何时起身,双手撑在她两侧,高大的身躯毫无避讳地覆抵在她背后。 耳边传来因为刚睡醒,男人有些沙哑的笑意。 “故意的?” 第15章 第15章 符栾因公事,昨日彻夜未休。 苏明妩犹犹豫豫站在门口时,他就已经醒了,李泰庆提前请示过他,送杯茶的小事,谅她也翻出甚么花招。 符栾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手肘被柔腻抵住,耳边传来女子因为踮脚用力而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他阖着双眸,无声咂了咂舌。 他的这位王妃,有时候真的是,很磨人。 即将转入初夏,书房里的铜薰笼早就不加银霜碳,然而此刻室内气氛暧昧,暗香涌动间,两个人皆是燥热无比。 苏明妩被男人的身体桎梏住,趴在案桌上出不去又起不来,焦急之下,背后慢慢浮起层细小汗珠,绯红染上颈后耳根,跟剥了皮的水蜜桃般绒绒。 她无奈撑起单边玉臂,侧着脸,支吾道:“王爷,臣妾不是故意...臣妾,是来送茶的。” “是么,本王还以为王妃要勾引我。” 苏明妩顿觉冤枉,“那怎会!” “嗯...臣妾的意思是,臣妾不敢觊觎王爷的恩宠...” 符栾闻言敛眸,女子玉肌雪肤,辩解时语调微嗔,挺翘的鼻尖上略微偏右的小痣俏皮诱人,不管她有心还是无意,换作闲暇时,美人在怀,消遣也未尝不可。 然而,他马上就要出门。 他对待欲望历来拿得起放得下,真想收起心亦不过是片刻,念在还有点时间... 符栾扬唇,故意将上半身压得更低,密丝合缝贴紧她起伏的弧线,呵气在她耳边,哑声道:“不敢觊觎,送个茶,王妃穿得那么好看作甚。” 他眼神像是把刷子,毫不顾忌地由上到下。 松花色双丝绫鸾罗裙,裙摆以薄纱蕾丝收边,浅桃红的绶带束扎出嫚佻腰身,胸前红玉鼓囊,背部曲线轻薄,凹凸有致,尤其是现下被禁锢在桌面,天生丽质的撩人艳色无处藏躲,一览无遗。 苏明妩万分后悔今日穿着张扬,可谁说女子穿衣必定要给外人看,她自己看得高兴,不行麽。 后悔无用,苏明妩抱着商量的口吻,“也没有很好看呐,王爷,您能,能不能先放臣妾出去,臣妾可以给您添茶倒水。” “本王又不缺婢女,喊旁人进来添也行。” “别!” 苏明妩脱口而出,她真是腰酸、脖子酸,姿势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若是再让外人看到,她还哪有王府正妃的威严,思及此,她不由得软下声,“王爷,您这样压着,就不累么?” “不累啊。” 符栾笑容轻佻,下身抵近,“你要是不喜欢,等会我们进入正题,也可以换个姿势,本王大度的很,随你挑。” 苏明妩闻言哽住,“王爷,你是当真的?在这里...?” 她脑中‘刷’的一片空白,目光掠过书架,藏书质素是不比她家,但也是书香墨韵的地方,怎能做那种事。她从小纵然被家人娇惯,该学的道理点滴没落下,对此,她万万个不乐意。 初初以为符栾是逗她,倘若真的敢在这里行房.事,未免太瞧她不起! 苏明妩顾不得羞怯,硬撑起手臂妄图直起身,结果显而易见,男人力气大地像是杵在地上的柱子,她看似动静颇大挠了半天,除了与他贴得更近之外,毫无意义。 苏明妩强忍怒意:“王爷,你再不放开,我就...” “怎么。” 符栾笑道:“想叫么,那你叫啊。” “...” 苏明妩看他的无赖痞样,既生气又赌气,破罐子破摔,翻身躺在案桌上。她白净的面孔红彤彤,梗着细脖子:“王爷,你要做就做吧!” “好的。” “...!” 苏明妩抿唇,瞪着水杏双眸,看男人的俊容无限欺近,是,他是长得好,这般距离,脸上连细纹都无,肌理比女子还要细腻,但那又如何,真是金玉其外! 若不是苏明妩明知打符栾是徒劳,她现在早就踢上去了。 身上的势压越来越重,两人大半身贴合抵靠,鼻尖差点触碰。 苏明妩虚咽了口,心跳起伏,不自觉抿起红唇,符栾却忽然停住,看着她笑出了声。他轻松的将苏明妩左手中的奏疏吊起抽走,干脆利落地起身,“王妃,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以为本王何时何地,都能对你产生兴趣。” 苏明妩正松了口气,听符栾这句懒得再理他,分明是他先故意耍人的,再说了,她也不稀罕呐... “王爷,臣妾告退!” “不倒茶了?” “喏,王爷看,倒过了。” 符栾看向提起裙摆偷跑出去的倩丽背影,眼神暗暗,勾着唇角拿起手边倒好的半杯苦茶,触手微凉让他眉头一挑。 不错,正好下火。 ... 苏明妩红着脸回到耳室,索性路上没碰到下人,否则王妃出书房门后衣衫不整的传言估计要大肆被传开。 绿萤见她进门脸色,心下了然,反正每次都这样,这是两人又闹了。 新婚夫妻嘛,闹闹是寻常事,以前她的爹娘闹着闹着,她和弟弟就被生出来了,她是不是也可以开始盼着小世子啦。 绿萤十分习惯地等着苏明妩骂完王爷一通,接话道:“王妃,奴婢方才经过宅子门外,看有马车等着,李管家说王爷急着出门呢,所以您这么早回来呀。” “...”原来真的是有事,故意逗她,“谁知道他,忙忙碌碌,怎的还那么有精力。” 绿萤在叠衣裳,没领悟苏明妩红着脸的埋怨,随意聊开:“奴婢还听说,王爷有次半夜急事,就直接从嫚儿夫人那里出府了,原来王爷还有挺多事的,奴婢看他常来找王妃,以为可空呢。” 苏明妩这次没有回绿萤,但她一直都清楚符栾在府里呆的时间并不多。 虽说先前她缩在小院不关心,但雍凉王近几年难得回来,总有想要与符栾结交,为自己后路打算的官员,前世好几个卧底心腹就是这段日子从京华看中选出来的,好像有个姓司徒的。 嗳,这些都不重要... 苏明妩对着窗户发呆,只盼望符栾能多出去玩几日,她实在是不想再去伺候... *** 京华的西城区,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城北的醉霄酒庄里,十二字号的花园楼榭鳞次相衔,琼楼玉宇,雕梁绣柱,寻欢作乐的喧闹声久久不止。 今日的筵席摆的有些匆忙,较为隐蔽的甲字山水院里,围着酒桌一圈是五六个新晋升的官员,他们正紧张地等待消息。 这些人中,有部分是最新通过评核绩考的青年才俊,是有望在未来两年内进入朝堂的潜力股,今天便是他们不得不做的第一个选择。 桌上迟迟无人发言,不知是哪家的下人在这时小跑进来,垮着脸愁眉呶呶:“诸位爷,莫等了。” “什么意思?” “前面传来的消息,马车又进了鹿山,看着是要接着打猎玩乐,王爷不会来了。” 适才还屏气安静的场面,在小厮话音落的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我们从晌午呆到现在,半口水都没敢喝,不就是为了叫王爷看看我等诚意,他早说看不上,我何苦浪费这个时间。” “就是啊。”左右两人不迭点头附和。 他们中大多有点真本事,但因不是世家弟子,搭不上太.子派系,迂回之下,便想趁着雍凉王在京华多攀攀关系,毕竟手握重兵的边关藩王,未来的事无人说得准。 没想到这个雍凉王这般不肯赏脸!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司徒南瞟眼周遭,哼了声,“话也不必这样说,王爷身份尊贵,我等区区等了半日,也值得你们叫苦连天?” 同行好友怕坏了气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解围道:“嘁,司徒南,你这臭脾气,难得能帮人说话啊。” “雍凉王十六岁就敢带残兵应外敌,僵持一年反败为胜,本就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我说错了吗?” “是是是,知道他是英雄,兄弟们不都是随口说笑,你叫唤干嘛。” “你有什么资格说笑啊?”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王爷不来就不来嘛,咱们当同窗相聚,还能接着自在吃喝,最多这顿饭我请,我请好了吧!” 行太仆寺寺丞高绍钧是他们中最年长的,见情势不对,立马站起来安抚众人。 他笑着挥手招过酒庄的管事,一番低语后,凉酒热菜鱼贯而入,端菜品的婢女个个容貌清秀,很能浇灭在场男人们伤了自尊产生的火气。 酒过三巡,是极容易胡言乱语的时机。 “都听说了吧,雍凉王和太子殿下,娶错,嗝,哈哈哈。”说话的是市舶提举王蒙,他酒量不好,长得磕碜,醉醺醺的笑不见眼。 他右侧男子赤红双眼,捧着酒碗咧嘴:“谁不知道,都,都故意不提呢,错都错了,喜轿不回头,还能换,啊?” “哎,你们看看苏太傅的命,本来嫁个女儿成为东宫之主、未来皇后,身份多尊贵。现在成了北边穷酸地的王妃,可以说相形见绌,天上地下。”王蒙心里始终在埋怨雍凉王看不上他们的事,醉后没分寸的夹枪带棒。 “王蒙,你小声点!” “怕啥,雍凉王不是看不上咱们不想来赴宴么,他还能有千里眼顺风耳呢。” 高绍钧听他们说起苏明妩,眼前仿佛出现了抹幻影,“还别说,我,我见过,你们不晓得,苏太傅的嫡女有多美,那身段,样貌...啧,公主都比不上。” 他管理宫廷御马,曾经见过公主和她那位京城双姝之一的伴读,当时看得他差点把一匹送往苑马寺的马给放生弄丢。 “美有什么用,嫁给个独眼瞎子。” ‘啪——!’的一声,司徒南起身拍桌,冷着脸将银子甩在桌上。 他长相粗犷,寻常表情已有些吓人,别提发怒的时候,“呵。你们好自为之,以后同聚不必喊我,就此告辞。” 剩下的五个人醉意深深,被他忽然的音量吓到,不由得面面相觑。 王蒙率先回过神,对着他留下的空位嘲讽:“到,到现在,除了为王爷说话,别的一句话没多说,他以为他是雍凉王的亲信家奴啊,还不许我们议,议论。” “别管他了,毕竟做提刑按察的,他们那里的人,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我看,雍凉王也快怄死了,本来想娶个西南将军女儿,最后找了个没屁用的太子太傅做老丈人,哈哈哈。” 高绍钧伸出根手指,“嘘———太子殿下对那个小青梅可没死心,这几日买外宅,似乎是有意把人抢回来,金屋藏娇的打算,你们,对苏太傅不能无礼,万一以后还能进东宫...” “王爷碰过的残花败柳,我,我不信太子还要。” “也就听,听说,做不得数,别外传啊。” “那你,你放心。” ... 翠绿矮墙之隔的隔壁私院,大理石桌几上正是黑釉木叶纹汤瓶,以及墨色釉陶杯——苏明妩端到书房的那套,只是边上多了盘放置冰凌的印花碟。 符栾把玩手中茶盏,轻声哂笑,“好好的人,命都不是很想要的样子。” 他身后站着的红衣侍卫低头领命,“属下明白。” 符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掀眸笑问:“霍刀,苏明妩错嫁给本王,当真成了满京华的笑话?” “禀王爷,笑话的是王妃,也有许多人替王爷不值,总得来说,还是王妃被议论得多。” 现今太子妃姜莞是镇南将军之女,任谁,都觉得符栾这次是大亏特亏。钦天监每年算出的虚名多的是,谁知这次真假,但西南的驻兵却是实实在在的十万人,须知符栾在凉州苦心经营八、九年,驻兵也就七万。 “笑话她什么。” 霍刀认真回忆了下,不带修饰地直白复述:“笑话王妃成不了东宫之主,还要被王爷磋磨,怕是不久就会被厌弃,沦为玩物。” “还有?” “还有王妃身为太傅之女,心系青梅竹马的太子,以后少不得当细作。” 符栾闻言,唇角弧度愈深,“这样啊。” ... 第16章 第16章 雍凉王两日不在府宅,苏明妩和住在自己内院也相差无几,颇为自得。 李泰庆给她寻的所谓差事本就是应付王爷用的,符栾都不在府里了,她自然是没必要前去。 苏明妩毫无负担,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李泰庆带了人在门外安安静静等到了辰时,脸上乐呵呵的,半分不耐烦都无。 绿萤跑出来换盆水,顺道和李泰庆报报进度,“李管家,王妃让奴婢与你讲,她正在梳洗靧面呢。” “是。” 李泰庆作揖,笑道:“叫王妃别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等个天荒地老,也是心甘情愿,更是合该。” 绿萤捂嘴一笑,“好,我给你转告给王妃去。” 半柱香过后,苏明妩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换了件缎紫常服,带着绿萤往堂屋走,在看到门口处,李泰庆领着个胖乎乎的绣娘时,忽然想明白了他的来意。 她竟然把此事给忘了。 李泰庆躬身道:“王妃,今日王爷不在,老奴得了空正好把绣娘给您领来,想问问您月末入宫,着衣方面的要求,奴才好继续安排。” 苏明妩也是想到了这,这次进宫名义是为雍凉王的洗尘宴,圣上讲明不必穿朝服。雍凉王早被分了封地,皇上待他不喜,宫里的人自然也不会特意替王府准备,是以需要他们自己寻人定制。 前世,她恨不得穿旧衣裳去丢符栾的脸,后来发现,最丢人的反而是她自己。那天宴席,姜莞面色红润,云鬓浸墨,而她粉黛未施,双眸红肿。光论容貌,或许依旧居高不下,但少了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儿,皮囊再好看,也只会让人觉得可怜可悲。 也就是那次宫宴之后,以前暗戳戳笑话她嫁错人的流言蜚语彻底演变为明晃晃的嘲讽,曾经的京华名姝成了笑柄,她与符栾更是怒目相对... 苏明妩想起过去,摇了摇头,这世,她真的不想如此,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愿输给姜莞。 李泰庆见状,狐疑:“王妃,是对这位绣娘,有何不满意的?” 苏明妩回神,拂过袍袖,道:“没有,想到点琐事,你继续说。” “是。” 李泰庆将身后的绣娘拉到苏明妩跟前,绣娘生的白白胖胖,人也不高,但那双手却是骨瘦软绵,瞧着手工就好,“王妃,这是京华能请到的最好的绣娘冯陈氏,她家的缎绸自江南运来,品质与贡品稍逊一筹,然绣工一流,名门清贵们光顾她家裁缝的海了去,口碑好得很。” 苏明妩住在京华,对冯陈氏略有所听闻,客气道:“据说提前半年才能约上,李管家倒是有办法。” “王妃,奴才在巾帽局当差多年,这点人情门路还是有的嘛,再说了,给王爷王妃制衣,哪有推拒的道理。” 冯陈氏绣娘见过许多大人物,没有太多怯场,福了福身笑道:“民妇参见王妃,过来路上李管家与民妇说起王妃的美貌,王妃莫怪,民妇本以为少许夸张,竟没想是往少了说的。” 苏明妩闻言笑了笑,没太在意,“你且说说,现今流行哪些款式?” “回禀王妃,嗯...若分裙类,罗裙,锻裙,凤尾裙穿的人居多,晚春搭配起薄长袍和披风,那就有的说了。民妇了了王妃要进宫马虎不得,特意带了样款,给您看看。” 绣娘干脆利索地从身后大包袱里取出十几件,一一展开给苏明妩看,不得不说,样衣件件考究,细节纹路都没有重复。 李泰庆在边上适时加了句,“王妃,这只是样板,等替换了材质和绣工,到时要好上几倍不止。” “我们铺里的成衣匠们大都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师傅,针脚别致,说句脸大的话,就算和宫里的活计比啊,也绝不会跌份,王妃您放心好了。” 李泰庆等苏明妩慢慢看完,才道:“王妃,您看是要再选别的,还是定下这家?” 绣娘虽然是在揽生意,但苏明妩看得出她的确有这个水准,其实,只要她不像前世那般郁郁寡欢不见笑颜,穿哪件都不会招致笑柄。 既然如此,苏明妩没过分犹豫地挑了其中两件,“这两件合我眼缘,就按着这个做罢。” “是,王妃真是干脆,那由民妇给王妃量量尺寸。” “时间紧,来得及麽?” “来得及来得及!” 接下了生意,绣娘当然喜滋滋,到她家做衣的达官贵人是多,但再高没有比得过王爷的,单王妃这长相,穿什么不好看呐,以后招牌打响又能往上提个价! 绣娘眯眼绕着苏明妩转了圈,没上手,空口报出三下数字。 苏明妩一听,和她出嫁前家里请来的衣匠婆婆说的差不离,这个绣娘光凭看能看出来,果然不是虚名,“陈绣娘,除了腰和上面的围度,你报的都算准。” 大概是说到自己最自信的领域,陈绣娘认真道:“王妃,您莫要不信民妇,您这身条是极好,民女断然不会看错分毫。” 苏明妩觉得绣娘这般认真,煞是好玩儿,她出嫁就半个月,还能长胖不成,她不信,“好,那就量量看,若是你说的不错,本王妃多赠你份赏钱。” “好嘞!” 绣娘从袖中拿出布条,告了罪走上前直接在苏明妩身上背后笔划来去作记号,然后再由李泰庆佐证,用尺子量布,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苏明妩听李泰庆报数字,她是没想到,还真长胖了...腰身瘦了点,胸口却大了两寸。 “王妃不用愁,您这情形是寻常事呀。”绣娘边收布尺,边笑:“每家新嫁娘,经了事儿之后那个地方都能长,没啥不好意思的,那是王爷手法厉害。” “......” 毕竟是民间女子,说话大大咧咧少了分寸。 苏明妩俏脸一红,对着这自找来的尴尬,再看绿萤和李泰庆在那憋着笑,心里头忍不住又将符栾骂了一遍。 ... 接下来的步骤细致多了。 做百姓的普通衣服,有了三个尺寸,老裁缝就能做称身,但是入宫穿的锻料复杂,品质上乘,须得从颈,肩,胸,腰,背,胯等等开始,每一寸都要精确。 苏明妩展臂,站得无聊,随口道:“绣娘的生意很红火呢。” “还成吧。”冯陈绣娘见王妃是个平易近人的,便不瑟缩地坦然道:“前两年,尚衣局下面的织绣坊也不是没我的名额,民妇想了想最后没去。” “为何?织绣坊接宫里差事,每年的俸利应当不少的。” “是啊,可哪有自己开绣房自在,忙起来的几个月得安置在宫门口的配房住,家里的娃娃想我想的都哭闹。” 苏明妩闻言,轻笑道:“嗯,家人自是最重要。” “哎,其实近两年生意不好做,从江南运来的绸缎特别慢,几个驿站走下来成本翻几番,赚的都是手工钱,有时候送晚了,我们还得赔付。” “而且,官道上驿站越建越多,收的款项名目听都听不懂,再这样下去,都快比得过自己驾马车去拉的本钱了。” 苏明妩不解:“难道只能走旱路?” 绣娘道:“那可不,走大船谁给咱们揽货,大船得装多少啊,小本经营支不起,想拼找不到货,哎哟,说多了都是苦累,怕污了王妃的耳。” 苏明妩眸光闪了闪,“没事,多与我聊聊,我许久没出街了。” “那敢情好,王妃,你听说过西城区那家做船舶的么,前几日败了...” ... 懒怠的日子总是过得无比得快,李泰庆那送来的消息,说是今晚王爷就能回来,这话传到主苑,苏明妩顿时没心情的连晚膳都只是潦草用了几口。 庑房内,苏明妩沐浴完,慵懒地趴在床上,抱着软枕动也不想动。 她白日里被丈量了半天,从来不做杂事、娇生惯养的身子受不得委屈,泡了热汤后马上酸涩起来,四肢百骸难以言说得酥软无力,躺着才舒服。 绿萤小碎步端着铜盆走进门,脆生生道:“王妃,奴婢先给您净手,您今日呀,摸得布料多,上面有针脚有线头,伤手的很。” 苏明妩歪过脑袋瞥了眼,又趴伏了回去,闷了声,“嗯...” 绿萤蹲在木榻边,细致小心地牵起她的手,用温水绞干的湿帕轻轻揉压,“王妃,您今日真的不用梳妆打扮么,万一王爷他来呢?” 苏明妩阖着眼,有气无力发着拖音,“...他都好几日没去看看周嫚儿、林芷清了,今日不会来的,天天见我不会腻的啊,再说,在外应酬,或许都寻到别有滋味的美姬陪伴了...” “噢。” 绿萤很想告诉王妃,以前在内院,她也次次晚上是这么说的,但王爷该来还是来,也没见去别的夫人那儿留宿呀,王妃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身段认识得不够清楚... 苏明妩的手被揉地很舒服,不得不说,有时候她觉得绿萤明明以前没做过丫鬟,但对她是当真上心。 “绿萤,再给我背上也按按,今天好累噢。” “是,王妃。” 绿萤喜滋滋,她喜欢苏明妩差遣她,不过既然是揉按背上,她总不好开着门。 院子里晚上不许男丁来回走,谁知有没有不长眼的。 绿萤起身准备把门合上,门关过半忽然被卡住,她低头一看,竟是踏进了只黑色皂靴,不是晚上不许外人再进主苑的么。 绿萤眉头紧锁,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吓得面色苍白,手顿时僵住在了半空。 她张嘴无声唤了声,“王,王爷。” 第17章 第17章 高挂的灯笼飘晃,台阶上的树影簌簌。 门口站着的颀长男子,齐肩盘领,领褖处钉住圆扣往下,胸前左右襟交叠,精致繁复的纹路彰显出身份不俗。 “王——” 绿萤看清面容,颤巍巍地张口欲要行礼,符栾敛眸,左手食指伸至丫鬟面前,单边往左,摇划出一横,示意噤声。 如此,绿萤无可奈何地退在边上,惴惴不安看着雍凉王跨进门槛。以往在内院瞧见王爷,她都是害怕躲得远远,方才那般抬头打眼,不得不说,王爷他长得可真是俊,是她言辞匮乏形容不出的俊气,也就是眼罩太过吓人,否则和王妃真是天造地设。 绿萤略略担忧地看了眼趴在床上毫无反应的王妃,哎,她就说嘛,王爷是会过来,王妃偏偏不信... 苏明妩完全没察觉,阖眼抱着触感软绵的枕头,时不时挼上几下。见背后迟迟没有动静,她撒娇道:“绿萤,你怎么还不来按呀,我身上酸疼呢。” 苏明妩这娇嗔的语气,平日在家中对母亲和哥哥时常有,绿萤待她的那十年与亲人无异,是以偶尔也会流露,但是对符栾,她绝不会这样亲昵。 符栾坐在桌边,闻声挑眉望过去,恰遇苏明妩说话时起伏的纤背,眸色深幽。 “是,王妃,奴,奴婢,马上来。” 绿萤整理下情绪,弯腰上前站在床沿替苏明妩揉压,她的手势熟练不受影响,但心底的紧张是避免不了的,只能巴望王妃千万别在此时说王爷坏话。 然而,她才按了四五下。 “嗳,绿萤,你说符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不能直接在外头住到月末进宫嘛。” “...” 绿萤偷偷瞟了眼斜后方的王爷,似乎没有发脾气,干笑着转移话题,“王妃,您看奴婢这样按,舒服么?” “嗯,再重一点点啦。”苏明妩浑然不觉绿萤的语气尴尬,继续鼓着嘴道:“真不明白他是如何想的,竟然会觉得我吵闹?!” 李泰庆在她的威迫之下,不得不说出了让她端茶递水做差事的缘由,原来是符栾怕她在主院里折腾,“那么厌烦,怎的不将我赶回内院,谁要伺候他那种——” “咳。” “绿萤,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昨个晚上着凉?” 绿萤是不敢再看身后男人的脸色,她生硬地想挽回,“王妃,您不是常说,王爷对您还是很不错的。” “是呀。” 绿萤松的一口气没咽下,苏明妩又道:“比起符璟桓,符栾是还不错,但他也不是君子,反正不是我会心仪的那类——” 她从小喜欢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品性,符璟桓少年时就是端方有礼,才会让她着了魔似的追逐。 “咳。” 苏明妩连着被打断两次,不由得蹙起秀眉,微微斜过头,“绿萤,你今日且先回去歇息吧,明天若还是不舒服,我让李管家去请大夫来。” “王妃,我没有不适,可以再陪您一阵子,要是王爷他来...” 苏明妩摇头,“这个时辰符栾没来,应当是不会来了,你放心回去,他约莫已留在了翡烟小院呢。” 绿萤想说不敢说,低头看到双玄色皂靴走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王爷走路怎的没有声响啊! “绿萤?” “啊,是。” 苏明妩将脸埋进枕头,她是真的困倦,“回去罢,替我把门从外锁好了,明早晚点再来。” 她不习惯有人陪着睡,是以总是让绿萤去侧近耳室住,平常由她自己锁门,但今日,她实在懒得不想再动,若是不锁,又怕有外人不小心闯进。 “是,王妃。” 绿萤低着头,她心里默默为王妃祈愿,走之前鼓起勇气看了眼王爷,好像也没有要发火的神情,应当,应当不会出事吧? *** 听到门外落了锁的擦碰声,苏明妩心头大石倏然落地,符栾不来打扰她,她真是乐得清闲。 可是,灯怎么还亮着... 苏明妩下巴抵着软枕,掀眸细声讷讷:“这个小丫头,也不说帮我把烛火吹熄,烦人呐,还得我起身。” 话音甫落,突然就灭了蜡烛,房内周遭寂静,眼前是暂未适应的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 苏明妩心头咯噔,心忖,莫不是窗户吹的风? 可今晚月明星稀,微风徐徐,窗牖的红色喜字帖纸都没怎么动,哪来的大风刮灭烛火。隐约间,她总觉得房里好像还有别人在,绿萤刚走,那这个人是谁。 是,是自己瞎想了吧,快睡着,睡着就好了! 苏明妩抱紧了自己的软被,将自己周身裹紧不留缝隙,绕起来的被筒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但那也仅仅是在听到几下故意踏出的脚步声之前。 苏明妩没办法再欺骗自己,这房里,是当真有人! 那人显然很是刻意,步速缓缓有节律,听得苏明妩就跟被挂在半空一样,等待宣判,她的心里阵阵发寒,几乎是强忍着才能不尖叫出声。 这短短距离之间,她想的很清楚,若是为了机密,她房里没有,若是为了钱财,就那么点首饰,拿就拿走,若是劫色,那,那她肯定是要叫的了! 苏明妩紧张地咬着被角,虚咽唾沫,瞪着双杏仁眼,整个人缩成了揉面团子。 她触感灵敏,所以当男人的手攀上来,她反应极迅速地双手揪住床被举过头顶,隔着被子,苏明妩娇颜苍白,颤抖发声,“你,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我当没见过你。” 苏明妩想到符栾大概是在翡烟小院,强撑着精神道:“如果你,你想拿人威胁,那不如去找隔壁他的宠妾,你该明了,正房哪有受宠的啊...” 苏明妩说完,感受到对方伸手过来,她顿时觉得她要活不成了,他别碰她,不然她真的会咬舌自尽,否则落在符栾手里,还不是要死。 然而,那个人居然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要对她进行图谋不轨前的安抚吗? 苏明妩心里绷着的弦已然绷不住,装出来的‘狠声’,下最后通牒:“我,我是符栾的正妻,你最好掂量一下,你要是敢伤害我,我就让王爷把你,把你。” “把我什么?” “沉进池塘,扔进油锅——” 苏明妩蓦地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脑海中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整个人怔在当场。 “王妃的手段还挺毒辣。” 符栾没忍住笑出声,用手将隔着两人的绸被拉扯下,看着因为惊惧把被角都咬出痕迹的小女子,其实挺狼狈的,但大约是模样俏丽,泪痕湿湿、傻乎乎得还挺招人。 苏明妩的视线逐步适应黑暗,再借着窗口那点月光,她看清了的确是符栾,那俊容带起笑意促狭,黑色眼罩不显得可怕,而是,可恶极了!平日里迦南香拢的她周身都是,出门一趟,倒是疏忽熏香了,害的她没及时发现! 苏明妩的恐惧转为吃惊,最后演变成生气,不经思索的,抬腿就踢向对面的男人。 这等绵薄力气,在符栾眼里简直和闺阁情趣无异。他笑看着她,也不躲,任由她的白玉足尖踩踢在腰上的玉蹀躞。 苏明妩自觉结结实实踢了两下,抬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符栾这时却不肯放手,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纤细脚腕,轻轻往回拉扯,将女子从床的另头往自己身上靠。 床垫软被厚实光滑,苏明妩挣扎半天,双腿还是被符栾抱在了怀里。 因着过多动作,女子的浅粉木香菊柔纱寝衣上裸至膝,露出的小腿肚纤细白腻,足胫上的罗袜半褪,脚腕更是细巧,莹白的脚踝像颗圆润珍珠,秀气可爱。 符栾的手掌覆在她的腿上,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看着没有着力,但苏明妩却抽不出身,只得放弃。 “有没有人夸过王妃的足趺,如纤纤玉笋。” 苏明妩气还未消,说话带刺,“没有,除了王爷,旁人倒是想看呢,谁敢。” “那可不一定。” 符栾的手愈加往上慢慢探,“王妃的容貌,若是愿意惑人,自然多的是豁出性命也想要一探芳泽的。” “...” 这是当她什么?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女诫女德,符栾竟然暗指她以后可能会红杏出墙? 苏明妩不甘示弱,不就是说瞎话么,谁还不会两句:“若是臣妾勾引王爷呢,王爷难道也愿意为我豁出性命?” 符栾闻言,抬眼盯着她,“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沉默周旋在吊着纱带的帐幔云幄。 许久后,苏明妩被他不安分的手搅得口干舌燥,不得不没话找话打破暧昧,“王爷来,为何方才不出声,臣妾也好恭迎您。” “出声了,还怎么听王妃对本王的肺腑之言。” “...” 苏明妩猜到方才绿萤支支吾吾那里,估计就是被符栾威胁,索性她也没说什么太过出格的话。 尽管如此,苏明妩还是决定补救几句,“王爷,其实臣妾只是嘴硬,心里还是很想挂念王爷的。” “而且,王爷也吓过我了,算是两清...” 符栾的手早已探过膝,继续潜进寝衣,手势顿了顿,笑道:“这就清了?” 他言辞暧昧,指腹复在她腿内轻敲,近在咫尺的右边单眸,沉沉盯着她时似有火燎原。 苏明妩毕竟与符栾有过床笫之私,不可能不晓得他这个时机过来意欲何为,可是心底不喜欢,她还是想试一试拒绝,“王爷,是,是清了呀,一换一...” “王妃挺喜欢算账。” 苏明妩很有冲动点头,不敢只好低着头摆弄被角,生生拖着不愿回应。 符栾当然不会生气,苏明妩的心不在他这儿没关系,他要的也只是身体绝对的忠诚,“既然要算账,书房的那次,王妃准备怎么还?” 书房...苏明妩都快忘了,那不是两日前,他逗她的那次,“啊,王爷,这也算嘛?” 女子一门心思讨价还价,艳丽妩色中带着烂漫天真,宛若嫩绿枝头熟透了的绯色樱桃,甜中带点酸,诱人采撷。 符栾眼神转黯,刹那积累的欲.望攀.峰,他毫不克制地反手往上,揽住女子腰际。 ... 春.宵一刻,云梦闲情,已然酣畅半响,始作俑者却毫无颓靡之势。 苏明妩的手搭靠枕侧,她的脸颊酡红,眸中泛着水光,樱唇也被吻得些些红肿。符栾的确有五六日禁.欲,但不是还有另两房夫人,他怎的就能好似洞房那晚的折腾法,无比荒唐。 苏明妩想到了一事,别开头,看向左侧五指交叉相扣,害臊不已,“王爷,你,你等一等。” “怎么?” 男人额边因为用力青筋微现,汗沿着瘦削隽秀的轮廓蜿蜒而下,他的声音透着喑哑,被打断,语气自然说不上高兴。 “臣妾,有事想求您...” 整个京华都知太傅之女的容色美艳,可只有符栾清楚,她承欢时那副含羞带怯的妖娆情态,连薄汗都是娇花沾了晨起露水,芳香袭人,甘甜可口。 符栾眼界很高,苏明妩至少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合他的心意。但他向来将情爱与公事分得极清楚,她在最占优的时机向他恳求,会求什么,他忽然有些好奇,是关于符璟桓,还是关于她的娘家人。 符栾停下动作,眸中恢复八分清明,勾起薄唇,“你说。” 苏明妩依旧侧着脸不愿直面,眨眼时睫毛长长卷卷,扑闪扑闪,过了好一会儿,声如蚊讷,“王爷,我能不能后面几天,不做那些差事了...” 符栾听她犹豫半天说的话,难得发愣,“差事?” “就是,就是李管家安排的那些,我不想做,太烦闷了嘛,你相信我,我平日里很会自己玩,真的不吵闹的...” 符栾睫眸垂覆,薄唇蓦然抿开了笑意。 女子接下来的软声细语被淹没在床板摇动声中,渐渐地化成了呜咽... ... 第18章 第18章 天幕下万籁俱寂,院里的漏壶箭杆指向到了丑时。 绿萤坐在门边石柱旁,忘记掐了自己有多少下才勉强没有睡着。 当看到王爷终于从房内出来,她轻手轻脚地提着手边的小木桶走进,一炷香后,木桶上面匆忙盖了层不透的花帕,被她拎着直直往浣衣房里去。 等到绿萤全部收拾清洗妥当,再回到屋子里时,苏明妩正侧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窗外漆黑在发呆。 绿萤小声上前,“王妃,天还没亮,您再休息一会儿,怎的今日睡不着?” 苏明妩紧了紧手臂下的被窝,温吞开口,“方才用的凉水,把困意都浇走了。” “王妃,是奴婢不好,膳房的门锁上,奴婢寻不到院子里的柴火。”绿萤也想给苏明妩烧热汤,但主苑不比以前内院熟悉,她黑灯瞎火,一时半会找不到地方。 苏明妩倒是没有丝毫怪她的意思,轻笑道:“与你无关,大半夜你若是大张旗鼓,别人看到了更麻烦。” 符栾入夜临时过来,她没叫绿萤提前备下热汤在房里,心急之下以凉水冲洗。因着还未入夏,多少有些不舒服。 绿萤说话间手上没停,点燃手炉里的银霜碳,细心地包层绒布塞到被子底下,“王妃,您每次都这样,奴婢就怕给王爷晓得了误会。” “放心吧,他不会留心这些。” 符栾为人无情的很,苏明妩记得他留在她房里那么多次,没有哪天最后是留宿的,他只顾自己欢愉,得逞后便如餍足的老虎,说走就走,怎会发现她的小动作。 其实,自苏明妩那日摔了避子汤药之后,她有好好想这辈子的计划。她喜欢孩子,当然是要生,眼下看来,除了符栾,孩子的父亲没有旁的选择。 只是暂时而言,他们还没回凉州,回去道路颠簸,万一劳累伤及身子怎么办,所以她想,至少得跳过这两个月。这种事若与符栾商量,简直对牛弹琴,她都不必提。 绿萤发愁:“可是,也不清楚有没有效用...” “唔...应当,不会那么巧罢。” 古书野集中的法子,苏明妩偷偷看了不少,既不伤身又不想服药,那就只能尽量于情.事后早点起身,清洗推出余物,方能减少可能。 再说了,前世的符栾可是过了好多年才有的孩子,或许,他还不行呢。 苏明妩想到此处,倏忽笑出了声,躲在被窝里咯吱咯吱晃个不停。 绿萤渐渐习惯王妃时不时的奇怪举动,也不多问,继续准备第二个手炉,刚刚不小心摸到王妃的手,冰冰凉凉,单个炉子怕是不够。 苏明妩兀自笑够了,看着忙碌转圈的小丫鬟,宽慰道:“绿萤,你问这些,是不是怕王爷责怪?你放心,符栾就算发现了,我与他解释后他也不会发火的。” 符栾是不讲道理,但他心里门清。包括那次符璟桓上门来见,她安排在了书房外,符栾若不是对她举动满意,如何会赠她印玺? 再喜怒无常的人,顺着他的情绪办事,总能找到生存之法,她重活一世,至少修炼出了足够的耐性和分寸感。等她有底气与符栾抗衡...嗯,她相信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说到这个,苏明妩不由得想起冯陈绣娘说的话来,【大船谁给咱们揽货,大船得装多少啊,小本经营支不起】,“绿萤,李管家有没有说绣娘何时做完送过来?” 苏明妩手上闲钱产业有许多,光放着实属暴殄天物,上次得到了启发,但仍需实地考察看看。她已然看透,不管和平乱世,没人嫌赚钱少,她得好好把握老祖宗给她的福气。 绿萤回过头,想了想道:“好像是...不曾听见,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不必了,月末前必然来的,无须催促...” 苏明妩这般闲聊,好不容易萌出困意,声音缓缓弱下去,“等,等下月归宁前,我带你去街市逛逛,置办些产...” 绿萤将她手拢进软被,掖了掖被角,轻声回应:“是,王妃,王妃做个好梦。” ... 符栾自回宅之后,基本夜夜留在主苑。苏明妩开始还会与绿萤抱怨,到后来,她连说都懒得说了。 苏明妩也不明白,她以前抗拒,符栾来劲,现在顺从,符栾更来劲,这般频繁的应付,她还不如去做扫洒差事呢。 绿萤为了哄疲累的王妃高兴,就将廊下的牡丹搬了两盆到主苑水井旁,有次被王爷撞见,王爷竟然还问了句话。 “后来呢?他说什么?” 苏明妩斜支着头,躺在贵妃榻上,听绿萤说她的‘奇遇’,她把每次遇见符栾,都说的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曲折跌宕,表情特别好玩儿。 “后来,王爷就问奴婢,哪来的牡丹?奴婢就照实说,是王妃问花匠要来的,然后,王爷就笑了。”绿萤边说边不解,“王妃,王爷他竟然会发现院子里多了几株牡丹!” 苏明妩听她形容,却是丝毫不吃惊。 那个年幼时被丢在冷宫生活十三年,未及及冠又被扔到西凉,射穿左眼还能捡条命回朝领功的人,若说他心思不敏感锐利,怎么可能呢。 纵然他现在身居高位,拥趸无数,刻在骨血里面,为了求生练出来的探查力难道会消失不见么。 苏明妩前世不够懂他,现在也不敢说懂,但至少她能了解他年幼的无可奈何和如今理所当然的抱负。 自古无情帝王家,若不是圣上早些年逼的那样急,符栾何必筹谋多年来起事。 绿萤的烦恼相比之下真是简单得多,她沉默了半天,歪起圆脸小脑袋,“王妃啊,那奴婢以后还能搬花盆来么。” 苏明妩笑道:“无碍的,他喜欢。” ... 李泰庆再带着冯陈氏绣娘进王府已是六日后,赶制得刚刚好,明天就是月末进宫的大日子。 绿萤接过绣娘手中的包袱,左手摊开五色锦绣折枝堆花襦裙,右手提着镜花绫披帛,挺直背站在苏明妩面前由她验看衣裳。 民间的手艺并不会比宫里的差,毕竟翻来覆去请的都是老师傅,不同之处一般在于绸缎绣线品质以及绣花纹路。冯陈氏送来的成衣,用色大胆,纹路新颍,大大遮掩了品质上的不足。 苏明妩挺满意,材质比不上贡品是正常,款式好看就行了。宫里的嫔妃公主,怕是没有谁敢像她这样将那么多复杂颜色往身上搬,不是说不好驾驭,而是担心互相冲撞,惹得谁不高兴。 不过她是不怕的,有符栾在,就足够惹得宫里的人不高兴了,还差她这件衣服啊。 绣娘窜前窜后,嘴巴笑得合不拢,“王妃,不是民妇自卖自夸,都没词儿了,就是没见过的顶顶好看!” 李泰庆笑道:“那你是没见过我们王爷,我们王爷也是出了名的俊美。” 苏明妩见他提起,问道:“王爷进宫穿的,也是陈绣娘所做?” “是的,王妃。” 李泰庆弯腰叩礼,“是奴才忘了与王妃说,王爷不管这个,是以早就将此事扔给了奴才,奴才想了想,就按着礼制常规的款式做了件。王妃您也省得,王爷喜欢重色,正好殷红底五幅团花的玉绸袍子和您的五彩般配。” 苏明妩有意无意地说了句,“王爷知道我选得哪件啊?” “王爷晓得的。” 李泰庆在宫里做了十几年太监,很懂礼数,在王府里可以随意,宫里不同,吃穿用度每样都得按着身份来。 就说宫服小事,王爷再不在意,李泰庆也得找机会给符栾过一眼。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王妃选的颜色多彩跳脱,张扬不低调。王爷若是后知后觉得不高兴,回来谁会有好日子过嘛。 李泰庆低声道:“王妃放心,王爷没说甚,想来是随您的心意。” 苏明妩点了点头,她不是非要争这口气不可,如果符栾不喜,她没必要僵持,不过,依他的脾气,苏明妩本来没觉得他会介意... “绣娘你慢点走,我有事还要吩咐。” “是。” *** 宫宴设在未时。 皇宫里来接驾的马车停在宅院门口,灰褐色的外厢毫无修饰,车辙车辕倶是只涂了层清漆,规制十分普通,唯一称得上好的,是车厢够宽敞干净。 绿萤正替苏明妩梳发打扮,她不能跟着进宫,但是对那架马车,难免暗戳戳心生不满。 “王妃,还比不过您成亲那日...” “绿萤,不要乱讲话。” “是,奴婢知错。” 王爷的地方,应当不用怕隔墙有耳,但苏明妩还是觉得小心为妙,关于那些不符合王爷身份的规制,又不是第一第二次,符栾没开口,她有何好抱怨。 “今日,口胭涂地不必过浅,路上一个时辰怕是会抿淡。” 绿萤当初被李泰庆选进宅子当丫鬟自然有她的长处,盘发妆容都是好手,就是苏明妩很少由得她认认真真施妆,这次她非得好好把握机会献上一手,“好的,王妃。” ... 片刻后,苏明妩换完宫服,由屏风后施施然走出,绿萤则低头,继续将她的裙尾提起,直至送出内室。 女子云发丰艳,冶容多姿。 那脸蛋端的是秀靥玉颜,灼灼明媚,若三春之桃,九秋芙蓉,檀口轻抿起浅淡笑意时,眼尾眯起的红晕像染了丹蔻的小小花瓣,勾人魂魄。 锦绣繁纹堆花襦裙称身贴适,绶带高腰束托出胸前鼓囊玉兔,曼妙的身形令见者难以移开目光。 当最后罩上镜花绫的披帛,遮掩掉部分引人遐思的身段后,柔情媚态被骄矜高贵所取代,有花堪折直须折也变成了可远观不可亵玩,个中滋味千回百转,撩人心痒。 绿萤的心扑扑跳,王妃这等姿态进宫,怕是引得狂蜂乱蝶不知几何... “王妃啊,奴婢不能跟着您去,您要小心照顾自己,跟着王爷走才好。” 苏明妩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嗯,放心,我也才知道,原来绿萤手工那么巧呀。” 绿萤扶着她走出主苑,摇头:“哪是奴婢手巧,是王妃长得好...” ... 王府宅院去往皇宫,马车快行也需一个多时辰,是以不到午时,他们就得启程。 从主苑到宅子大门没有几步路,苏明妩走至门外,出乎意料的,没看到绿萤口中陈旧的马车,反而是一匹长鬃飞扬、膘肥体壮的高头棕马,马鞍上坐着身穿暗红色绸袍的颀长男子。 她走近,男人的面容也愈加清晰,郎艳独绝,俊美无度,不是符栾还能是谁。 符栾似乎也发现了她,于马上侧转半身,半垂眸地盯着她从垂花门被丫鬟扶着走出,女子轻移莲步,婀娜多姿,十分养眼。 苏明妩走到门口,先是左右探身,瞄到角落处的那架陈旧马车,宫里来的车夫低着头发抖,显然是刚刚被赶过去。她瞬间了然,符栾不愿意坐马车,既如此,那她打声招呼,自己去坐就好了。 马前站定,苏明妩本就比符栾矮上不少,现下更是只能仰望。 她抬起头,雪肤玉貌,下颌莹润光洁,对上男子黑如无底洞般渗人的眼罩,画面仿佛被上下分成狠厉与天真,无法兼容却有难以言说的和谐。 苏明妩怕口脂晕开,微微张开口小声,“王爷,您骑马,那臣妾自己过去了。” 符栾居高临下地垂眸,他的小娇妻花容妍丽,比洞房那晚,尤有过之,连寻常表情做起来都像是种诱惑。 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带在身边。 “苏明妩,要不要坐上来。” 第19章 第19章 这话中带着歧义,苏明妩回忆起某些事,不可避免的面上发烫。 符栾的所谓询问经常是陈述的语气,任谁听了都更像是命令,无需她反应,门房小厮已经抱着踩脚高凳置摆在王妃的脚下。 苏明妩收掩思绪,想回话时低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其余选择... 符栾不是识得体贴的男人,也可以说,他还没有习惯为谁弯腰,苏明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觉有期盼,自己提裙摆踩住垫脚物,抓着马辔头就直往上攀。 符栾看她虽然攀得十分吃力,动作却挺标准,笑道:“学过骑马?” “嗯,儿时骑过小马驹。” 苏明妩的父亲是文臣,所以众人皆以为他们家便只是书香墨韵,一味的死读书。事实上,她大哥最喜用武,从小由母亲协助,背着父亲寻师父,甚至后来偷跑去参军,而她虽不敢动刀剑,但也自幼贪玩,刺绣女红还不如爬树拿得出手。 这种细节,当然不必对符栾说道,尤其这个人眼看她失败了三次,都没有丁点施与援手的趋向! 符栾垂眸,她再磨蹭,怕是天黑都难启程,施恩般地薄唇轻启,“想要本王帮你?” 不,她不想。 苏明妩都试了好多次了,谁还要他半路不甘不愿地帮忙,白白欠他个情。 “谢谢王爷,臣妾自己可以。” 符栾挑眉看向她,她声音清脆,说的貌似有礼,但字字透着不高兴。在女子咬着牙进行第五次抓举时,他揽住胳窝将人轻松抱到身前按定,“王妃现在该清楚,逞强有没有用。” “...” 苏明妩多少带点不服气,就算没有符栾帮手,她迟早也能爬上来,他人高腿长就了不起吗? 符栾仿佛有读心术,垂下眼帘,慢悠悠吐出句,“不信,本王把你丢下去,可以任你试。” 苏明妩闻言,却是立刻知趣地抱住符栾的手,她方才努力地那几下,腿已开始泛起酸涩,才不要再继续和自己过不去,“臣妾谢谢王爷。” 符栾感受到臂上无意识的温软挤压,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何他这位王妃,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在快惹他生气的临界处悬崖勒马? ... 遥隔千万里的赤日躲进云层,惠风和畅,这个时节踏青真是无与伦比的惬意。 苏明妩嫁进王府多日,难得出街,心情很好地左顾右看,不知符栾走的是哪条小道,两旁街景倶是她第一次见,行人不多,但显然对经过的高头骏马很感兴趣。 路边几位男子在看清苏明妩的出尘容貌后,那副蛾眉宛转,媚眼如丝,虽说明知不是对他们笑,还是颇为激动,竟然回应般挥了挥手。 符栾斜眸瞟了他们一眼,随即扳正苏明妩歪斜探出脑袋的坐姿。 而后毫无预警的,他的手瞬间拉起缰绳,两腿夹住马腹,马蹄从悠哉转为急踏,踩在石板地上发出嘚嘚响声,惊起阵阵泥沙,猝然往前冲。 苏明妩沉浸在慢悠悠的调子中,颠簸现于一息之间,她身子左右摆动,似乎不小心就能跌落,求生的本能使得她下意识往男人身上靠,反手抓住他腰间玉带。 不短的应激期过后,苏明妩终于坐稳,她缓缓松了口气,其实马车行的并不快,只能说头先实在太慢,也不晓得符栾发什么疯症,说跑就跑。 “你是要在马上,替本王更衣?” “啊?” 苏明妩向后瞥,哦,原来是她拽得太用力,将符栾的腰带玉扣卸下了几颗。 这又不能怪她,若不是他驭马提速,她也不会被吓到。 话虽如此,苏明妩依旧背着手替他重新系好,耳边是驰掣而过风,弥漫夹杂着生机勃勃的青草香气,“王爷,臣妾系好了。” “可。” 苏明妩坐在马上,腰身施展不开,时间久了难免脱力,她顾不了对符栾残余的抵触,淌开裙摆,调整坐姿向后直接依在男人的胸膛,开始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良久没有拒绝的反应,她才敢放心地交托重心。 ... 高马奔驰,马背上已然可以远远眺望朱红高墙,重重楼檐庑殿的琉璃瓦顶。西华门外,领路太监早早等在那处,垂首恭敬。 空无一人的马车和符栾的坐骑几乎是同时堪堪停下,几匹马合并打出响鸣,马鼻喷出白气,空旷的石板路立时显出热闹纷呈。 宫墙下的太监体型瘦削,脸长面白,弯腰走至符栾身侧,仿佛看不见马匹似的,低头行礼。他敛容肃穆,与苏明妩上次见公主殿下进宫遇到的活泼小公公完全不同。 “王爷,咱家奉命来接您和王妃进宫。” 符栾翻身下马,顺道将苏明妩抱了下来,“都到了?” “是,还差王爷和皇上。” 苏明妩乖巧站在符栾身后整理衣衫,听他们说完话,乍然记起她在马上就记挂的要紧事,连忙戳了戳抬步要走的男人,轻声唤道:“王爷。” 符栾回头,右眼眼尾扫过来,“嗯?” “臣妾有事...” 苏明妩略微难以启齿,事情是极小的,她是想问,脸上的妆容有无刮花。 当时以为是坐马车,哪里会想到和符栾骑马,虽说马匹行的不快,能感受到发髻没歪,但脸上,不知有没有哪里落了妆... 今日事关重大,她不愿在晚宴外人面前薄了面子,进宫后身边就符栾一个人,总不能教她问陌生太监的吧。 问总归是要问,苏明妩鼓起勇气,“王爷,臣妾是想问,臣妾脸上的妆容可还完好,有无哪里晕染污脏?” 说完,她踮起脚尖,十分识相地仰着头将小脸送近,“王爷,您就看一眼。” 符栾间隙都在想事,只听得苏明妩最后那句,他顺势垂眸,与女子上行的视线撞个满怀。 肤若凝脂,眼睫浓长卷翘,檀唇点朱,娇艳妩媚动人。 苏明妩觉得符栾似乎认真看了她许久,可迟迟不说话,她忍不住又挥了挥手,“王爷,如何呀?” 符栾的目光被打断,只能从明媚容色上移开,“什么如何?” “...” 此话一出,便是当头泼了碗凉水,苏明妩瞬时没了再问的心思,反正符栾没提其他,至少意味着没有大的失礼。 然而旁边的太监,却替她重复道:“王爷,王妃适才是问,她好看么。” “...” 苏明妩被公公说的一时语塞,她哪有这个意思,也不是,别人听起来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太监大约以为她与符栾多么举案齐眉,才会替她开口要句好听的话吧,可惜他想错了,符栾才不会给她面子。 苏明妩等着符栾不咸不淡地说句勉强,没想到男人闻言,不紧不慢地凑近,信手用指腹擦过她的唇角,在转身前才轻笑了声,“胭脂太红,实在太让人分心。” 苏明妩脸颊绯红,被符栾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好似比先前更鲜艳欲滴。 她慢一拍地接收到后半句话,所以,这到底是说她妆浓,还是夸她好看? 太监见符栾走远,面色缓和多了,“王妃,王爷他都走远了,咱家也扶着您进宫吧。” “噢?好。” 苏明妩往前走了几步,心头还是奇异的微微酸胀,她张口又合上,没忍住:“公公,你说方才王爷他...算了,没事。” 太监抿嘴,“王妃,方才,王爷是在夸您。” “...” ... 第20章 第20章 西华门位于皇宫的西南角,从此处进宫倒不是皇帝有意羞辱,而是大宁朝的祖制规定,藩王不得走东南两个宫门,意在提醒他们君臣有别。除此之外,包括王妃,亦或是普通官员,只要不走正南午门,走哪道反而没作要求。 苏明妩在领路太监的搀扶下,踩着翘头鞋勉强能赶上符栾的步子。 他们沿路甬道荒僻,宫人没见几个,入目多是废弃许久的宫殿。宫城太大,当今圣上也不是耽于享乐的人,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到最后就成了无人在意的荒芜。 经过冷宫的时候,苏明妩下意识慢下了脚步,余光不自觉望过去。 阳光从叶杈漏下稀疏,老旧的绿瓦白墙,墙面掉的腻子和灰尘揉杂成片状污脏,嶙峋突兀的檐角上瓦片残破损坏,勾了只不晓得飘了几年的牛皮灯笼,在风中可怜摆弄。 残壁暗影,断垣萧瑟,早已看不出往昔有过鲜活的气息。 苏明妩记得父亲曾不经意提起,先帝崩殂前两年,病重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眼睁睁看着几个儿子手足残杀却无能为力。后来临终指婚将三岁的小儿子交托给了姜擎苍,至于皇上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杀了符栾,到底是因为看在是他唯一仅剩的弟弟份上,还是碍于镇南将军的势力,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符栾的三岁到十六岁,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八岁时,唯一的嬷嬷,尸体被发现在井里,那么去凉州好像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走在前头的男子,宽肩挺括步速如常,毫无刻意的痕迹,似乎经过的与前边宫殿无甚差别。可苏明妩总觉得,他身上仿佛有无数个影子重叠,过去那些带血的斑驳光景,在他身上刻划了数不清的道道伤痕,结满厚痂才会像现在这般坚不可摧。 那么强悍如斯的人,苏明妩居然在这个瞬间觉得他可怜。 “王妃,咱们快赶不上王爷的步调了。” “嗯。” 穿过的宫墙夹道,忽来冷风吹面,苏明妩回过神,方才的回忆像是做了个梦,真是只在梦里她才会这么疯罢,同情谁不好,同情那个大妖怪... *** 宫里定下开宴的时辰是未时,宴桌就摆在陛下寝宫以南的麟庆殿。 麟庆殿地基围镶汉白玉封边,比较地面须抬起十节阶梯,上下两层十分宽大。前殿常用作宫里大宴,后殿则与御花园的入口相衔,作为女眷休息避让之所。 此时,前殿内业已布置妥当。 殿正中尊位摆置天子专用的绘龙描金大宴桌,右侧是成贵妃的紫檀木翘头榫案,再往下,便是王爷和诸位皇子的位置。座位靠壁的纱羽屏风后,宫廷教坊的伶人正弹奏中和韶乐——海晏河清,乐声悠扬婉转,绵绵动听。 该来的人大都到齐,此时还空着的位置,分别是皇上、成贵妃以及雍凉王。 储君太子,论身份当是高过藩王,但不过今日是家宴,还是特意为雍凉王洗尘的家宴,作为小皇叔的符栾,于辈分上占优,晚来也不能说不和情理。 “雍凉王难得进宫赴宴,竟然这么不上心,还教人等,把我们放在何处。” 说话的是坐在太子次位的大皇子符弘致,他母妃出身低微州县之女,运气好生了陛下还是皇子时期的第一个儿子,这才从贵仪抬成了芸妃,但上限如此,母凭子贵也只能到这个地步。 大皇子的年纪甚至比符栾还要大两岁,那句皇叔,他叫不出口,便只愿意唤作雍凉王。 五皇子符元洲笑道:“大皇兄,太子都没开口,你倒是忍不住抱不平了?皇叔面前,你可敢言啊?” 符弘致强撑:“有甚敢不敢,他虽野蛮,还能伤我不成。” 符箐瑶坐在符栾这边的次座,看着右边空空荡荡的位置,脆生生地说道:“你们不要再议论皇叔,总得看看娇娇的面子呀,当面不见你们讲,背后话那么多。” 符箐瑶是被皇上宠大的,也是今日宴席唯一允许来的公主。许多话她说的再随意也无人敢反驳,她与苏明妩情同姐妹,颇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感受,再说,她以前讨厌符栾是因为他凶,实际上,他对她都懒得理,哪来深仇大恨呢。 “公主,你别因为着你那位伴读成了雍凉王妃,就——” 大皇妃低着头拉了拉大皇子的袖子,大皇子倏然噤声,心虚地偷看了眼左侧的太子殿下。 周围剩下几位话少的皇子们心里都清楚,错嫁这事私下里不知被议论多少次,但明面上,只能将错就错地再也不提。横竖不是件好探究的事,姜莞的父亲兵权在握,论实力,太子是得了好处,但苏明妩亦是皇帝宠臣太傅嫡女,明面上还有先帝的旨意在,谁也不能随口就说谁高谁低,薄了哪边面子都要挨骂。 场面上怪异地陷入安静,好在有奏乐声粉饰,各自为乐。 南康公主的有意之举,到底还是刺痛了她亲哥哥符璟桓的心绪,原本,苏明妩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 如果再早一点回来,他定然平衡两边,可以先娶了娇娇,再想办法搅黄姜莞和符栾的婚事... 哎,他怎么就迟了呢! 符璟桓眉头紧锁,拢于袖中的手,时不时攥紧,带起袖袍幅度,惹得身旁坐着的太子妃姜莞频频蹙眉。 她今日是悉心打扮过的,绯罗错金刺五凤吉服加身,雍容华美。与她挽发髻的嬷嬷是宫中熟手,乌黑的发丝丰艳润泽,头插成套金质步摇,整个人显得优雅且高贵。 再说,姜莞的容貌也是不差,所以当看到符璟桓总不自觉望向门口,那副焦急模样,实在是让她很心酸。 姜莞自小生活在西南,十岁才回到京华祖父家,彼时,世家贵女以苏明妩、赵月怡为首,她们自成圈子,而她始终不敢融入,她记得,只有太子殿下对她嘘寒问暖,假以辞色。 其实她不介意,符璟桓是因为她父兄的势力而喜欢她,洞房之夜看到太子,她真的激动地差点晕厥... 姜莞深吸了口气,她相信时间长了,太子定能察觉她的好。 她低声关心:“殿下,昨晚您胃腑不适,今日如何了?” 符璟桓听她轻柔嗓音,回头道:“无碍的。” 他察觉自己神色不对,抚过姜莞的手示意安慰,他的太子妃并非无用,前世若不是有姜家助力,他连一战的可能都无,所以他自不会在此刻与她翻脸。 当然了,苏明妩这个小女子,他也要。 天时地利人和,既然苏明妩的确有天生凤命,那他便夺过来,加之这一世,他对和符栾的几次对战都有前瞻,可以说必不会败。那个位置,终于应当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声,雍凉王和王妃来了! 符璟桓酝酿的思路蓦地化作烟散,心急之下,他抬头看过去... 第21章 第21章 赤日蹉跌西下,阳光透过云窗褚色花纹,投射在麟庆殿大门前,像是给即将到来的人铺上了层浅金色毛边毡毯。 苏明妩步步拾阶而上,心里未免忐忑。 今日要见的所有人,都曾是她那份年少时光的见证,是以在愈加接近的时刻,她的不安陡然而生。 符栾的袍服宽袖就在这时摆啊摆的,落在眼角边,像是在对她嘲弄,很是碍人。 苏明在踏上最后玉梯时,抿唇,伸手揪住了那抹暗红,直到感受符栾停下侧眸的视线,她迟钝翻醒般心下一慌:今日不是预着要与符栾表现恩爱的,她怎就头脑发昏,上来就是挑衅。 “额...王爷,臣妾是想,能不能挽着您?” 苏明妩低声,这是她短短数息间想到最好的借口,明说她嫌他晃得烦心,怕是回去又要被禁足。 符栾挑眉,“为什么。” 苏明妩哪里知道为什么,她艰难开口:“王爷,您那么聪明,不必臣妾细说吧?” “唔...想做给旧情人看?” “...”那也行罢。 见苏明妩‘默认’,符栾似乎是觉得这样很有趣,笑容明显,“王妃这般想法,那光挽着手怎么够。” 他食指一挑,勾起苏明妩的小指,反手便将她全然包裹住。 男人的手心烫热,指腹薄茧像是能在女子的手上留下烙痕,灼得她满脸羞红,同时也莫名其妙地抚平了她的焦躁。 是啊,她有甚可怕的,雍凉王妃的身份,哪里比不过太子妃了么,她还是他们的皇婶呢。 因着门口的稍许停留,殿内众人屏气等待,翘头顾盼之间终于看到了那个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边关藩王...牵着苏明妩走进? 雍凉王身高腿长,暗红束腰袍袂,黑色眼罩旁的右眸带着轻漫笑意。王妃在他左边,揽住手臂的模样娇俏乖巧,五彩缎披帛衬的她的肤色雪白透亮,靡颜腻理,连暮光都偏爱地执意要将两人撒上碎金,英雄配美人的画面,大抵不过如此。 在场的男人们将目光投射在苏明妩身上,有如实质,毕竟没有人会拒绝可餐的秀色,毕竟左右是他们得不到的人,也就只能趁此机会正大光明地多瞧两眼。 只有符璟桓,苏明妩越夺人目光,他便越难受,这样的女子,本该是他的皇后啊。 他上次见苏明妩,以为是她强装的笑容,那么今日,他记忆里满脸憔悴的小青梅去哪了,甚至连湖边相见的泪帕,他都早已准备纳在袖袋之中,可,她现在哪里有萎靡颜色,简直是美艳不可方物... 符璟桓心里直直冒火,握着姜莞的手没知觉转向将她推开,他想站起来,更想上前,看看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符栾注意到迎面而来的道道灼灼目光,他当然很是满意这场面,笑着向后,语气戏谑,“高兴了么,他在看你。” “挺高兴的。” 苏明妩弯起嘴角,符栾牵她的手没想到还有这效果。 她当然愉悦,是符璟桓看不起她家世不要她,那么她就更要好好地站在他面前,要不是财不可露白,她甚至想当着符璟桓的面数她的小金库呢。 短短几步殿内的御窑金砖板路,硬生生被苏明妩拖着符栾走了十几个呼吸,才心满意足地随他坐上右边首座。 ... 前殿参与宫宴的人其实不多,有两位皇子年纪尚幼,留在东五殿给奶娘照顾,还有些不懂事被皇上厌弃的没资格参与,所以严谨点数,不过五位皇子及其家眷,还有符箐瑶这个小公主。 皇上未至,众人皆很随意,但符栾来了,他们难免忍不住侧目。 作为皇宫贵族最讨厌的亲戚,寻常是没有人找符栾搭话的,南康公主符箐瑶属实看不下去,她的娇娇都被孤立的开始强装笑颜了,她如何能不出声? “小皇叔,你怎么连份凉州的礼物都不带给我呀!” 符箐瑶先前就开始为符栾讲话,所以大家并不觉得她此时解围奇怪,顺势的,他们都看向雍凉王,想看看大魔头是不理她呢,还是不理她。 苏明妩发现符箐瑶偷偷向她眨了眨眼,她记得前世,公主没有这样给符栾面子的,这次显然是为了她,心中不禁升腾起感激之情。 她紧张地担心符栾不会理,没想到他语气颇为自然,“嗯,是本王疏忽,回凉州后,由苏明妩代本王选些礼品送回京华。” 苏明妩对符栾喊她全名司空见惯,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小公主却不满起来,“皇叔,我们时常会喊她娇娇,你怎么对她反而生分,你到底宠不宠她呀。” 符栾在书房听符璟桓喊过,他明知故问:“小名?都是些谁叫的。” “我啦,太子哥哥啦,还有几位交好的朋友啦。” 符栾侧过头,长手托着下颚,“哦,是么?” 苏明妩看着符栾盯她的模样,顿觉背后发凉,“其实娇娇这名,很小时候便被爹娘唤的。许多人都叫,譬如奶妈,小友,哥哥,叫惯了难改口...” 苏明妩说完,趁着大家没注意,搡了搡符栾的臂弯,悄声道:“王爷不会这般小气吧?”他可不能在这里这时与她置气。 符栾配合地低头凑近:“本王就是这般小气。” “实在不行,王爷以后唤我妩儿,好不好,没人叫的。” “符璟桓没喊过?” “...虽偶尔喊过几次,但是,但是以后,只有王爷能喊。” 苏明妩说到最后,想的只是稳住符栾,别让他摆出脸色,可是在外人看来,她就好像在与符栾分享儿时关于名字的趣事。 符栾方才闲得无聊,不想与公主多话,便想起逗苏明妩,得逞后无所谓地道:“嗯,饶了你这次。” “...” 苏明妩咬唇切齿的模样,在符璟桓眼里,成了娇羞姿态,激地他恨不得马上起身去试探。 大明殿总管太监的到来,给这场无声硝烟送了阵风,暂时散了火气。 张公公笑呵呵的,说的话苏明妩前世都已听过,是讲皇上还在贵妃那午眠未醒,睡熟了不好喊,让这里先开场。 以前的苏明妩不会在意,现在想来,不过是给个下马威罢了。符栾刚来等得不久,皇上哪能满意,倘若当真睡熟,公公又怎敢私自传令宴会开始?分明就打了个巴掌再给颗枣。一场特地为他办的洗尘宴,何至于此呢。 *** 宴席因皇子们大都带着女眷,分为上下半场。后半场皇妃们则会避嫌去后殿或花庭休息,由得男人们肆意酒欢。 诸位听到皇上暂且不来,多少松了口气。 庆安帝年轻时上过战场,近几年修身养性,骨子里的威严劲却丝毫没有减少,陛下在,他们如何能聊地尽兴? 尚膳房端着食盘的宫女鱼贯雁行,柔曼身姿,两只手上下各抬着菜肴点心,行路如舞步婉转,穿插于榫案之间,低眉旋绕就放下了碟碟骨瓷。 苏明妩和符栾时而交头接耳,旁若无人的亲昵,看得符璟桓心中酸胀,他原本就对娇娇有心,若是以前她满眼都是他,他还能体味满足,现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这世符栾手段变化,诓骗了娇娇? 就是这样,符栾这个奸恶之徒! 符璟桓先前已饮了壶兰生酒,酒为色胆,他起身,走到符栾面前,却故意绕过他看向苏明妩,“娇娇,好不容易再见,与孤喝一杯,好不好?” 符璟桓神色隐忍,口吻中的苦涩沙哑,表露无疑,连符箐瑶那种不谙世事的,都听出了不妥,不解为何太子哥哥要这样与娇娇示弱祈求。 苏明妩对上对面男子炙热的目光,奇怪的很,这是他们第二次面对面,她好似是真的放下了,他再悲伤的表情,也都激不起她心里半分涟漪,厌恶还是心悸,通通没有。 这真是她来之前始料未及,但也不失为件好事,既如此,就让她趁机会当面断的更彻底一点,算是让符栾安心吧。 苏明妩将碎发撩至耳后,轻搭着案台站起身,她的裙幅明漪摇曳,纤细白皙的手指拈花般卷过酒杯,抬起时,袖摆褪落,露出小半截手腕,冰肌玉骨。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是要喝,而他们旁边那个始终靠柱坐着的男人,神色慵懒,独自饮酒,唇边噙着浅淡的弧度,更像是听戏,然而仔细分辨,会发现那笑意冷冰冰的,不达眼底。 苏明妩捏住玉栀,上移片刻,符璟桓大喜过望,伸手正要碰,她却在半空中画了个完美弧线,侧转下身向右,肩上落下方才整理过的的几绺不安分的乌发,不小心拂过符栾的手臂。 她有少许紧张,但还是在桌下偷偷动作,足尖生涩地抵着男人的腿腕内侧,轻轻挠了挠。 他说过,若是她试着勾人,多的是豁出性命,她有自知之明,要不了他性命,那要他帮忙喝杯酒,行不行呢。 符栾感受异动,慢条斯理地侧眸,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美颜绯红,咬唇直勾勾盯着他,“王爷,臣妾酒量不好,能不能帮我?” 第22章 第22章 苏明妩面上粉粉,心头鹿撞,捧着酒卮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 不与太子殿下纠缠,是她赴宴前早作的打算,可她想不通的是,自己哪来的胆子,魔怔一般竟敢在恍念之间,做出这等众人眼皮底下的挑逗行径。 虽说对象是她的夫君,但她从小被父亲教导要得体自持,高傲矜贵,前世哪怕再心系符璟桓,她在信上都不敢直言寄托相思,说到极致,左不过是这边风景独好。 左思右想,究其缘由,她只能怪这辈子符栾说的话把她给教坏了,是的,就是他! 苏明妩给自己寻到了厚脸皮的藉口,为了让符璟桓断掉念头,她只能略微牺牲一下,反正等符栾喝完这杯酒,她还是那个矜持的京华贵女,以后,反正,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样。 她将手递到符栾唇边,眼巴巴地盼望他快点结束这场‘折磨’,然而男人明显意犹未尽地不想放过她的难得主动。 苏明妩这个娇娇女,符栾对她最大的不满,就是在上太过顺从规矩,若不是她长相娇艳,举手投足自带媚态,贪欢便少了许多乐趣。 所以,明知她带着目的来取悦,还是很值得赞赏,动作生涩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调.教她。 符栾眸中适才的冰冷尽释,长腿暧昧地回应微勾,向内抵缠住女子足胫。 苏明妩心中正天人交战,蓦地感受到被牵扯,为就着那只脚,她不得不往右侧更靠近。 两人紧紧挨着,她刚刚站稳,就发现符栾居然在带着她膝腿勾勒摩挲,男人常年带兵,腿上肌理紧实,稍微碰撞,硬的都能硌到她柔软腿肚。况且她现在看不到底下,谁知他要把她勾弄到哪个地方去,万一她不小心使力气,撞坏了怎么办。 啊,她在想些什么,撞坏了最好! 符栾看懂了她的无声威胁,可是怎么办呢,她那点力气,他又不是没在床.上见过,能吓到谁? 苏明妩面上发烫,挣不脱,不想碰到他,只能尽量半悬着腿,可那样实在累极了。她凑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求饶:“王爷,臣妾刚刚是一时头昏脑热...”想来他这次也该如往常逗她,不会持续太久。 符栾在她耳边回以轻声,带着酒香:“不巧,本王不是。” “...” “嫌累,王妃就搭着本王的腿,哪里都可以。” “...” 这人怎么赖皮呢,这事虽然是她起的头,但,但她也有几分是为了全他的面子呀。 符栾知道苏明妩定然暗戳戳地腹诽他坏话,唇角微勾,不经意地佯装掸了掸袍角,隔着衣料在她腿上扫过,指腹有意的往凹陷下按抚,引得女子背后不住颤栗。 “不是王妃要本王帮忙么,心急做甚么。” 这话,他没有刻意压低声,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包括近在眼前的符璟桓。 苏明妩生怕他再说些口无遮拦,他是不要紧,名声不能更差,她可不一样,“王爷,就,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嘛?” 她将酒杯送到符栾嘴边,期待他看在太子站在眼前,能早点喝完,可符栾偏偏就不肯啜一口。 这边僵持许久,大家当然有议论。 “咦,雍凉王的心思怎么好像不在喝酒上面啊。” “莫不是想给太子下马威?” “是了是了。” 苏明妩耳朵灵,听到这些,那条被‘挟持’的腿愈加酸涩。 她红着双颊暗呸了声,呵呵,他们真是高看符栾了,他就是个登徒子! 符璟桓站在案桌后,看不懂眼前二人的暗流涌动,桌布挡着更猜不到下面发生的事。可瞧见苏明妩的耳廓晕染开粉红,随着时间推移延至颈项愈来愈深,很难不往闺中密事上面猜测。这想法,比娇娇不接他的酒更让他难以接受。 本就短时间内颇为受挫的情绪,又往低落下一节。 符璟桓有他作为太子的自尊,免得在这里费时闹更多笑话,他酒醒半分,恢复往日清润如泉的嗓音,“是孤酒醉轻浮,皇叔,此杯酒就当孤向皇叔赔礼。” 说罢,他一饮而尽。 苏明妩见状,心道这下符栾总归不能再拖延,她赶紧将抬着酒杯的手往符栾嘴边靠,这次他果然没有再拒绝,而是揽过她的纤纤玉手,轻推杯底。 然而。 “太子殿下敬酒,本王怎能只喝一杯,王妃,你说是不是。” “...是。” 真是太讨厌了! 苏明妩羞愤地咬牙切齿,给符栾多斟了两杯,恨恨的洒出些酒水,水珠将淡粉指甲莹润得透亮,腿实在酸涩的撑不住,她也索性不管了就放在符栾腿上,任他勾着随意折腾。 不然如何是好,每次皆是如此,打又打不过,累的还是自己。 符璟桓在旁看着不禁觉得奇怪,符栾此人最多给父皇面子,何时对他恭敬过,怎么可能为他连喝三杯酒。 再看苏明妩在旁边又气又羞,时不时低头垂眸,似乎特别在意桌下,站姿也常常歪斜奇怪.... 他几不可查地上前一步,往桌案下方探去,纵有桌布遮掩,但两人衣饰重叠,膝影纠缠,顺应符栾坐姿的修长大腿抻出,看起来竟是像将苏明妩的小腿围在其中,起伏拨弄。 同为男人,符璟桓不可能不懂其中的暧昧和意有所指,他再也看不下去,没等符栾喝完第三杯,甩袖怒然离去! 符栾掀眼看向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这就受不了了,真是没出息。 他在这时倏忽松开,揽住苏明妩的腰将她扶上座位,笑得十分有礼:“王妃,不用谢。” “...” 苏明妩暂时不想理会他,坐回位置气呼呼地揉搓她发麻的腿,她的手指纤嫩修长,指尖按压的那处,方才凑巧抵到过他。 符栾长眸点了下,移开时,喝了口冰过的淡黄色琥珀酒。 ... 太子铩羽而归,其余众位皇子当然夹着尾巴不再多话,想来也是,夺妻之恨太过屈辱,年长的皇子们谁不是看着苏明妩和南康公主长大,小姑娘镇日跟在殿下后头,满心满眼皆是真挚情意,现下却被别的男人收入囊中明目张胆地疼爱,怎么忍? 不过,他们也不会觉得雍凉王妃举动奇怪,既然嫁了人,那就唯夫君是瞻。反而是前世苏明妩一片真心的哭闹,成了后宫中不符合常理的笑话。 姜莞何曾不明白符璟桓的憋闷,可天意让她成为太子妃,便是说明她和太子的缘分之深。苏明妩如今已是雍凉王的女人,再好,已成人妇,太子也断不可能要的... 姜莞觉得好受了些,适才看到符璟桓去敬酒的时候,她都是死死捏着桌角,才能忍住不起身拦他。 符璟桓回到座位后,不知觉喝完一壶,正对面的两人碍眼的令他胸口发闷,符栾的确如往常般讨人厌,那么他的娇娇呢? 他觉得苏明妩身上当是发生了些怪事,否则断不会突然有如此大改变,难道,和他一样,她也... “殿下,我给您盛碗汤好么?” 符璟桓思绪被打断,拢回神,温柔笑道:“嗯,好。” *** 榫案上满摆着八荤十六素,并六道甜点,盘盘称得上簋盛奇品,海馐山珍。 四面屏风后面,瑶琴礼乐声绵绵缭绕,如云兴起,如雨翻飞,悦耳地令人忍不住想拍手应和,跟着舞蹈。 苏明妩午膳只用了几颗枣,的确是有些饿,她夹了几筷雪玉红盏,藕片切成丝更脆口,草菇拌鸡肉鲜滑,整道菜落在牡丹花缠枝纹盏上,色香味俱全。 不是她想看得这般仔细,而是对面姜莞的目光太过热烈,盯着她周身不自在,只能借研究菜式移开自己的注意力。 苏明妩来之前的确想的是与姜莞不可避免的争艳,然而当发现她对符璟桓越来越提不起兴趣,连带着他身边的人,她都全然没了多余应付的心思。 认真说来,她还要感谢姜莞告知真相,不然重活一世,她若还是那般窝囊,想想都要生气。 思及此,苏明妩端起半杯酒,向姜莞微笑示意。 姜莞不明所以,她今日一直是等着看苏明妩的哭闹可怜,可为何从始至终,好像都是太子的单向情意... 来不及细思,殿门外响起太监鸣鞭的突兀尖声,皇宫里的人都很清楚,这是宫中礼制,用以提醒众人肃静,为即将驾到的陛下作行礼准备。 果真在须臾之后。 “皇上驾到!” 太监的高呼中,所有人应声站起,女眷们低眉颔首地往男人身侧错左一步福身,苏明妩跟随众人动作站在符栾身后,说来也奇怪,她前世怕皇上,是因普通人容易屈服于天子势压,可今日躲在男子宽肩下,她为何没有太多惧惮...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皇上。” 庆安帝缓步上阶,一身暗紫纹龙袍,宽大袍角辅以金丝绣线,石青色缎面的领褖和袖沿挺括。他的轮廓深邃,眉眼英气逼人。因已过不惑,鬓角有数根白发,但成熟男人亦有其特别的魅力。 几位皇子有的眉毛似他,有的挺鼻似他,唯有唇角... 皇上的嘴唇唇角略薄,苏明妩偷偷发现,只符栾和他相似,当然符栾的再更精致几分。 听说,薄唇男子最是无情呢。 苏明妩百无聊赖,心神虚飘,庆安帝的嗓音醇厚,将她拉回当前。 “朕在这,你们也大可不必拘谨,今日是小七的洗尘之宴,玩乐尽兴,他甚少回来,可不是要看你们战战兢兢的。” 庆安帝说话历来严肃,大家熟知这点,这句称得上和颜悦色的程度,让众人放松不少。符栾在先帝儿子中排名第七,现在的辈分,也就皇上能喊他一句小七。 “父皇,成贵妃她不来了吗?” 符箐瑶问道,她看了眼金桌旁的贵妃榫案,张公公正在命小太监把地方搬空,想来人是不会再来。 后位空悬多年,太子的母妃也是夣逝之后,才被追封为皇后。 圣上似乎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子,对符璟桓的母亲已算是最最上心,常有臣子上书要请求立后,但皇上不肯给回应,实在是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几年,庆安帝对成贵妃颇为宠爱,然而成贵妃是临边小国大宛送来的公主,身份低微,异族人做不得皇后,大家也就愈加懒得多劝。 “朕从她那里过来,她今日身子不适,朕准了她的告假。” “噢。” 庆安帝笑道:“怎么,朕的小公主难道想贵妃了不成?” 符箐瑶哼了声,“才没有,儿臣只会想父皇,是怕她过来与我争宠罢了。” “哈哈哈,你啊,就晓得口无遮拦,到现在都无人敢跟朕提要娶你。” 符箐瑶年少不懂喜欢,无所谓道:“没人娶就不嫁,做公主多快乐,我还想跟着父皇一辈子呢,父皇您可要一直养着儿臣。” 庆安帝拿他这个亲自宠大的小女儿没办法,“好,朕养着你。” 皇上连续几次朗声大笑,皇子们当然是附和,他们打心眼里谢谢符箐瑶,只有她才能哄得父皇舒缓容颜,符栾则是表情一如既往,自斟自饮,悠闲哉哉。 这么被打岔,前殿内的气氛融洽缓和了不少。 觥筹交错间,庆安帝放下酒杯,瞥了眼左右首座,开口询问,“你们足月需要回门,时辰都定好了?” 太子和姜莞同时起身,“启禀父皇,姜将军远在西南戍边,所以定的是午时回京中她祖父家里,权作回门。” 姜莞微笑补充:“父皇,儿臣早与父亲书信过此事,他说来往麻烦,路途颠簸,等年末他回京,再聚不迟。” 当时书信的时候,姜擎苍以为女儿会嫁给符栾,西南和西北,离的虽然不近,但比京华可好走多了,谁会料到错嫁,姜莞只得将父亲的来信改了个说辞。 “该回还是要回的,姜老和你大哥在西南瘴子林成天布兵打猎,年末能回来几天?你和太子过些时日,抽空去走一趟看看。” 太子的地位尊贵且特殊,要受百道视线监察,其中不乏帝王亲信。寻常连京华都不许出,而皇上能如此说,明显是表态允许符璟桓与姜擎苍结交,姜擎苍什么人,是戍守西南,手握十万精壮兵马的大将军。 这番做法,不啻于对太子的极其信任和交托。 符璟桓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面露喜色,“是,儿臣谢过父皇。” 论起来,前世皇上对他也不算苛刻,本来么,几个儿子当中,属他最有天赋才华,的确没有太多悬念,所以他哪怕得了姜擎苍的助力,也只是防着符栾,而不是想逼宫陛下。 庆安帝将他的欣然尽收眼底,神情不变,转头对着符栾这处,“你们呢。” 苏明妩记得皇上是会问她这个问题,前世她先下手为强的起身,顶着红肿双眸,鼻尖酸酸地说了一堆想念家里人的话,又自顾自道下月初六卯时回门,妄图用皇上的威严能压住符栾,没想到回去就是半个月的禁足,去凉州前靠着偷偷溜出门才见到母亲一面。 这次,她决定知情识趣,垂首不答。 符栾的确最不喜欢威胁,是以苏明妩将话全抛给他,是个明智之选,他很给面子,也是不想旁外生枝,言简意赅地笑道:“陛下,回门之事就看王妃想法,我不介意。” 苏明妩不蠢,既然符栾这么说,她当然好打蛇棍上,“皇上,那,臣妾也定在下月初六,卯时回去想见见父亲母亲。” 她语调已经是尽量平淡,但泄露出的抖.音足以说明她的激动。 啧,回门有那么高兴? 符栾看着苏明妩微扬的唇畔弧度,顿觉得有点吃亏,这事好像可以多拿捏她几次。 皇上笑道:“回去看看你哥哥罢,他偷请了学武的老师,前两日被苏鸿旭发现,给训打了顿。” 啊,哥哥被父亲打骂了? 苏明妩是真的不知,前世她焦头烂额,母亲怕她担忧没说,这一世,刚回来也是鸡飞狗跳,没想到能从皇上只字片语中听得消息,“是,皇上。” 庆安帝端起茶杯,压下浮沫,喝了口沉声道:“朕处理政事累了,便常去御花园赏花,百种花就有百种看头,季季变幻,执意喜欢一种,就是与老天爷过不去,你们说是不是。” “朕以为牡丹好,芙蓉也不错,养在自己家里,何必再计较来头。” 太子和符栾同时起身。 “是,儿臣/臣明白。” 在场的也都明白,错嫁的事早成定局,北镇抚司或许查出了东西,或许真的是巧合,只有陛下和始作俑者才知道。无论如何,皇上前面问候两边父兄,已是给足面子,不管是谁都没必要再提,伤了皇室情分。 文臣股肱和重兵将军,的确是能让陛下花心思的人呐。 ... 苏明妩的心情很不错,和前世她闹得哭哭啼啼相比,这次宫宴是平淡乏味了点,不过,她才不要看到用她的尊严换来的热闹呢... 皇上的存在,皇子们自是费心讨他欢心,苏明妩这边就悠闲多了。 条案上摆的小盅竹荪煨鸡汤,应该是加了蛤蜊,特别鲜甜可口,不一会儿就被她喝了见底,果然不被人盯着看,胃口都能变好。 符栾将他面前的那盅鸡汤推至苏明妩面前,苏明妩狐疑地看过去,“王爷?” “不爱喝?” “...” 这是什么意思,是作为没有擅自主张说回门,得来的奖赏? 符栾这个人,的确是喜欢很听话的女子,但她其实不是听话,她只是屈从,等机会强大而已,而且,她腿还微微酸着呢,谁想喝登徒子的东西! “王爷,臣妾饱了。” 呵呵。 符栾发现果然不能对苏明妩太客气,他给的东西,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喝了,本王才会考虑带你初六回门。” “...” 她就知道,符栾不会那么好相与。罢了罢了,这么小小一碗鸡汤,她喝了不吃亏。 苏明妩啜了口,真的好香呀。咦,奇怪,怎的似乎比她的更鲜浓,她用瓷勺舀了舀,原来还加了粟米海参,竹荪也比她的量足,这皇宫里膳房真是势力,这般想法,她就嘟囔了出来,“王爷,他们厚此薄彼。” “料太多会腻,本王不喜欢太鲜的。” 苏明妩点点头,觉得哪里不对,蹙眉看向符栾,“王爷,这盅,你,你尝过了啊?” 符栾挑眉,他当然没有喝,宫里的食材无非就是如此,不过,苏明妩这嫌弃表情是什么个意思:“怎么,本王连你都碰过了,你要跟我介意这个。” “...” 呸,登徒子! *** 宫中宴席以男人为主,女眷有时便像是漂亮的瓷瓶摆设,所以等后半场皇子们把各自的女人安置在后殿等待,前殿重头戏往往才刚刚开始。 庆安帝是寡情之人,在他心里,权利才是至高无上,其余类似于女色之流纯粹消遣,既是消遣,为何要约束他的儿子们。 彩扇飘逸,袅娜腰肢,宫廷教坊从小训练出来的舞姬们莲步轻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款步姗姗,分花拂柳之姿看的诸位皇子眼都直了。 不过这其中,要除开太子和雍凉王。 符璟桓被苏明妩的异样表现弄得兴致阑珊,虽然拉扯了个宫女坐腿上倒酒,但眼里并无欲望,借酒浇愁,符栾则是有更纯粹的理由,他眼光高。 当初十四岁去往封地,皇上将教坊司的宫女送给他用作晓事,其中,属周嫚儿的舞技天赋最好,她身段柔软,也学了该学的媚人之术,然而容貌只算中上清秀,所以他根本没兴趣享用。 庆安帝习惯性地在意他,笑道:“小七,对这些新舞娘,你好像不太满意?” 符璟桓终于找到机会话里藏刀,“皇叔的眼界之高,连父皇的面子都不必给了?还是说,看不上宫里这些,在凉州有私藏?” 符栾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抹弧度,“倒也不是,陛下,实在是因本王新婚,对王妃太过满意,看别人也满眼是她的容貌,食之有愧啊。” “哈哈,瞧瞧,朕的皇弟,还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是,肺腑之言,请陛下莫怪罪。” “哈哈,王爷,你是真情,真情流露,哈哈哈哈。” 皇子们喝了酒,拥着美人纷纷起哄,半醉半醒间忘了对符栾素来的敌意,说起苏明妩,其实,这些男人们谁不觊觎她的美貌。 不敢要而已,以前碍着太子殿下,现在好了,来个更凶悍霸道的,想都不要想。 另一边,符璟桓见符栾说完故意觑他,就知是说给他听的。被这故意的肉酸语调气的冷哼,符璟桓张了张口,最终喝了口琥珀酒,勉强压制住火气。 台阶下的情景自然逃不过庆安帝的老辣目光,错嫁一事,在太子筹谋期间,他就得了消息。 他默许这个举动,是因为符栾如果再有个镇南将军做倚仗,东边的三十万大军怕就是压他不住。 庆安帝对符璟桓不满意的地方,在于手段不够干净,若不是他授意,北镇抚司怎么会只查轿夫,对其余线索傻子般的充耳不闻,如今做都做了,还摆出儿女情长的表情,真的是不上台面。这样的人,十万西南兵在他手里,能当何用。 要说庆安帝最欣赏的还是符栾,要不是...罢了,他不想在找不到答案的事上面过于纠结。 酒席间玉壶光转,众人笑语盈盈。 皇上饮了口酒,问:“小七,听闻你凉州有座城池,因着临沙万里,总闹旋风沙暴,可有此事?” “陛下,何止一座,三座城池,一半地方完全不能住人。” “那么,引水种树,用以固沙呢?” 符栾呵笑了声,摇了摇手指,“万两白银,水车半年的调度都不够。” 庆安帝以前去过西北,了解那里风貌,叹了口气,“凉州苦寒,朕时常做梦都想起先帝对朕的叮嘱,是朕没有好好照顾你,百年后,怕是不好与先帝交代。” “陛下言重。” 这些事,奏疏几年前就上过,藩王须得自治,朝廷不会调拨库银,也正是因为凉州够苦够寒,庆安帝才会安心将符栾安排成雍凉王。 两人此番兄慈弟孝的对话,假惺惺的也就骗骗站边上的史官实录,以及台下喝了半醉、迷迷糊糊的皇子们罢了。 ... 酒过半巡,想与舞姬办事的皇子走的走,散的散,符璟桓脸庞通红,扶着额头,“父皇,儿臣,儿臣不胜酒力,先请回宫...” 庆安帝现下也有点乏,“罢了,你去休息吧,朕要再与你皇叔聊一聊。” “是。” 符栾于对话饮酒间隙,瞥向符璟桓的背影,只见他腿上无力,脚步却不虚浮,方向明确... 呵,醉了? ... 麟庆殿的后殿,堂后露天楼台衔接着御花园,左右边还有宫女太监休息的耳室,现在正紧张地给主子们煮茶切果。 朱红色的殿牖敞开大门,门框装饰精美繁复,竖挂着两排青铜铃,宫人进出时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众位美貌女眷在宽阔的回字型矮炕上分开散坐,各自等待自家夫君晚宴结束,将她们领回去。 天气是一日暖过一日,但宫里的人金贵,炕底下到现在还烧着碳火。 苏明妩记得在凉州,王府里用碳极晚,那边物产不富足,缺的东西可太多了。 符栾再厉害也不能隔空移物,待运到又过了季节。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作为男人不怕冷,根本不关心此事,是以这次回去,她要好好采买。 苏明妩盘算的是如何将未来凉州的生活过得妥帖舒适,其余的女子,眼下谈论的也是过日子,只不过她们说的,是后院智斗姬妾的那类。 苏明妩在心中列完粗略的采买单子,回过神,三皇妃已换个话头开始称赞起太子妃姜莞的第四句,“太子妃,您这身衣裳,换做没那么高挑的人穿,当是撑不起来的。” 苏明妩觉得这话无比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三皇妃和她身边那些高官女儿,也是这么奉承夸她,这件衣裳独独你穿的好看,那条手饰旁人怎的衬的起,诸如此类,怎么对她,现在就是如何对姜莞。 以前她天真以为自己虽娇纵,但待人和气大度,所以总听见外人说她的好,现在想来,不过是看在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罢了。 怎么会这么好笑呢。 姜莞也看出那些人的夸赞只看地位,但那又如何,她是太子妃,身份是她的一部分,被阿谀奉承是常态,她捂嘴笑道:“三皇妃,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六皇妃见三嫂如此,她也急忙站队,“要我觉得啊,最羡慕的还是太子待太子妃体贴,那么远的地方,愿意陪太子妃回门,我家那位,想都不敢想的。” “太子品性仁厚,待我是很好。六皇弟也不错,皇妃你不要过谦了。” 姜莞说这句话时,看了眼苏明妩。 她今日来之前,预着苏明妩应当神色憔悴、歇斯底里地与她吵闹才对,宫里何人不知太傅之女对太子的情根深重。 可苏明妩雅丽绝俗,进门之后就吸住了男人的目光,这还不够,她压根没都看符璟桓一眼。 如果说前殿是顾忌皇上存在,那么为何现在,依旧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好像,都还没见苏明妩主动搭话,是不是安静的过于奇怪了... “雍凉王妃,你是不是今日心情不好?”姜莞露出温柔的笑意,俨然是太子妃的端庄气度,然而话里有话道:“你都不开口,我还以为是对我们几个有意见。” 苏明妩听到姜莞喊她,不得不回应,淡淡道:“没有,是我昨晚睡得晚,困了。” “太子妃,王妃哪里会对我们有意见,是跟她家王爷生闷气呢,您还不知道?” 本来准备继续开口的苏明妩顿时哑然,她们又听说什么了,她在王府里表面上明明过得还算可以嘛。 三皇妃生的小家碧玉,为人性子很聒噪,她跟着自说自话:“听说王妃被禁足到今天才放出来,我们担心了好两日,王爷也是的,为个捡回来的侍妾,待你真是太苛刻了。” 苏明妩了然,哦,原来说的是这,皇宫内城就那么大,消息其实不难传出来,但他们就不能把话都传全传对了再笑话她麽。 姜莞柔声解围:“三皇妃,咱们女子万般不由人,你这样说,王妃都不知该如何接。” 苏明妩:“...” 六皇妃叹了口气,“哎,是我考虑不周,嫁人若是嫁错,女人这辈子都怕是要毁了。” 姜菀闻言,‘愧疚’地微微捂脸,说话是语气却是庆幸,“也是没想到,原本,该是我...娇娇真是替我受了罪。” “太子妃,您不要这么说,陛下都决议让此事翻篇了,不能怪你的。” “太子妃真是心善。” “...” 这几人你来我往说得十分密集,苏明妩每每想要解释,又有另个人的声音盖过。 其实,她从进门开始就不是很想搭理她们,活过一世,她看的更通透,嫁人的事没办法选择,谁人不是掌握在父母手中。可日子须得自己过,嫁错也有嫁错的活法,更何况,她也不能算嫁错人。 六皇妃这语带双关,是看不起雍凉王,还是看不起她这个雍凉王妃,再不出声,是不是真以为她和过去般好拿捏。 苏明妩回忆起符栾最气人的表情,装模作样、似笑非笑地点头,“嗯,被关在王爷的院里,天天不想见也得见他,是挺心烦意乱,诸位忙于后宅调.教姬妾,当是没有这个烦恼。” 符栾就两位宠妾,那几个皇子包括符璟桓,最少也有四位,还不连当初用于晓事的宫女,这话总能刺痛她们。 六皇妃听了,表情果然讪讪,“王妃原来是禁足在王爷的主苑?” 苏明妩笑着点头,“是啊。” 三皇妃和六皇妃面面相觑,这意思,她们的消息有误,闹半天是在王爷的院子,那算哪门子惩罚,跟金屋藏娇似的,“那,王爷平常总会管束?” “他才。”苏明妩话到嘴边,那句‘懒得理我’提换成了,“不会干预我。” “王爷事物繁忙,初时还叫我给他煮茶,后来,怕我受累,就免了此事,其实,煮茶有什么累的,你们说呢?”苏明妩掐头去尾,胡乱拼凑,反正她也没说谎呀。 几位皇妃听雍凉王妃说的语气轻巧,但言辞中符栾对她的确没有牵制,这还是很让人羡慕的,宫里的皇子都到了年纪,按理说该封王得封地,反正最偏僻的西北给了雍凉王,他们也不怕得到再差的。 可皇上迟迟没开口,大家只能等。 帝王眼皮子底下,哪有自由可言,这种时候,她们也会羡慕苏明妩。原以为她嫁了个大魔头,怎么好像没那么可怖,人长得又好... 不管,一定是她掩饰!雍凉王那种人怎么会对她好,指不定躲在房里每晚都哭! 房内沉默了会儿。 六皇妃心道,这条道路走不通,就换条,她干笑两声,朝着姜莞摆手,“太子妃,听说,殿下送了你许多珍贵首饰,您今日怎么不带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界。” 三、六两位皇子妃家世普通,高的那个是正五品左右朝臣的嫡女,问出这小家子气的话,苏明妩不觉得奇怪,她知道,她们两是奉承,也是当真想看。 许多年前的夺嫡之战内耗巨大,国库尚未充盈,南北边关敌族犹在虎视眈眈,宫廷除了吃穿用度上可以有限奢侈,其余就是看着光鲜的空架子。 庆安帝严苛节俭,对小公主仁慈宠爱,但对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们得的赏赐并不丰厚,尤其是几位皇子,无非在过节当口稍加封赏。平日里年幼的做功课,骑射武艺,年长的在各个部门历练,能得多少俸禄啊。 姜莞对这种事很有分寸,她浅笑应道,“太子殿下专注公事,那些奖赏是父皇夸赞他时赠的彩头,虽则殿下送我,可我也不好意思显摆,未来若是宫中急用,能尽分绵力是最好的。” “太子妃真是贤惠大方。” “对啊!” 三皇妃转过头,也想问问苏明妩,见她抬起皓腕,撩了撩头发,手上露出符栾送她的三黄联黄石封王印玺。 三皇妃噎住:“...” 五皇妃左荷,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她的长相斯文白净,声音悠悠清灵,打破安静,“也不知,他们会何时来接我们。” 苏明妩收回手势看了她眼,符元洲是宫里唯一与符栾站边的皇子,此时五皇妃有意无意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看来,是挺腻烦的了。 当五皇妃的话说出口,女人们的心中是五味杂陈,聊下去的兴致恹恹。 这是她们都尽力避开不想谈起的事,男人们将她们赶到后殿等待,可想而知现在前面的莺歌燕舞。逢场作戏免不了,她们的在意反倒成了不懂纲常。 教坊司的美姬泼辣大胆,身份再低微,求个爬床侍妾总不难。所以,虽然很难受,她们也得承认,她们中的某些人,怕是要等到天明... 苏明妩没有这样的烦恼,她前世记得清楚,先是被符璟桓喊出去,在条窄窄的湖边互诉衷肠之后,又被符栾发现给狠狠拎回了马车,所以她不怕没人来接她,而是怕两个人都来接她! 反正这次,说什么她也不想去见符璟桓。等回了府,她要好好花心思准备回娘家,再和绿萤逛街采买。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 宫中滴漏声弹动箭响,到了戌时,男人还是没有一个来接的。 皇子妃们彻底连闲聊的意兴都没了,低头捉着衣角,心里想的皆是:要么夫君领一个回府吧,一个总比两个好。 苏明妩回忆前世符璟桓要到戌时末才来找她,那么想来,符栾差不多也是那时候散场,不着急,还有一个时辰。 就在此刻,门口忽然快步跑来个蓝衣服的小公公。 房内目光齐刷刷落在太监的青色面孔,探身摒着气等他喊出谁的名字。 “雍凉王妃。” 所有人除了苏明妩,俱是怏怏不乐地收回视线,但姜莞虽然不看他们,手心却紧握成拳,她认得出来这个小太监,是太子的人! 门口的公公细声道:“王妃,雍凉王命奴才,来接您了。” 苏明妩想了想,总觉得现在为时过早,颇有几分奇怪,“唔...他还说了什么?” “说,让王妃快点,别教他等。” 苏明妩心头舒了口气,哦,那就是了,这么无礼的话,最适合符栾那样的人说。 今日她表现很好,回去是不是就能和王爷商量敲定归宁事宜了呀... 苏明妩站起身披上披帛,挽起嘴角充满期待,笑道:“那,走吧。” ... 第23章 第23章 残月似弓,月光弥散,高高的穹顶像是失了光泽的黑色锻布。 夹道上树木高矮交叠,暗处的夜风掠过苍白如纱的微微亮泽,惊起鸟影在半空中扑簌,传出的几声嘶鸣听起来很是寂寥。 或许是因为这条小路走的宫人不多,也或许是两旁的香樟枝杈四季茂密,底下常年晒不到日头,走在下面莫名感觉阴森森的。 苏明妩裹起肩上的镜花绫披帛,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手腕,凉得她扯下袖子紧了紧。 “公公,王爷在哪里等我?” “王妃别急,快到了。” 小太监话很少,路上走路步速也快,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这让苏明妩越发的不安。 环顾四周,皇宫很大,主路她都能认得,小的甬道便说不准了,但按着他们转过的方位,她依稀辨析,是走往西花园的路。 符栾回去要走西华门,走西边是不错,但这般绕法,感觉更远了呀。 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呢?可明明前世符璟桓与她相约的是在御花园的凌波湖,而不是在西花园里。 苏明妩敏锐地觉得有地方不妥,难道这一世因为她的对应方式不同,许多事产生了偏差而有所改变? 这般想着,苏明妩逐渐缓下脚步,“公公,到底还有多久,我们都走了快一炷香的时辰,还没到。” 太监听不到踩地的声音,回头谄笑:“王妃,真的快到了,您再跟着奴才走两步。” “你见过王爷了?” “王妃说笑,奴才是王爷喊来接王妃的,怎么会没见着人呢。” “那王爷他,今日穿的什么颜色。” “啊?” 小太监听到这个问题,眸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复又道:“额,天黑,奴才也看的不清,约莫是,墨绿?” 他说话时眼珠往苏明妩身后瞥,轻微的摇头,以为在夜色里王妃瞧不见,但其实苏明妩都看到了,他们身后还有人。 她这下基本能确认根本不是符栾,而是符璟桓假借符栾的名义诓骗她过来的,可是前有狼后有虎,她现在僵持不走,只怕也会被打晕了带过去。 苏明妩垂眼轻声:“嗯,是墨绿。” 太监松了口气,“是啊,好了王妃,咱们别让王爷久等,赶紧走吧。” ... 西花园建在信福宫边上,传闻是某位帝王为了他最宠爱的妃子建造的私人花园,占位颇秀珍,但有小山有假泉,湖泊河流俱全,因为机关实在灵巧漂亮,继任的几位帝王便没有舍得使它彻底荒芜,时不时有专门的扫洒宫人前往打理。 但由于去的人少,人气儿不够,一到夜晚冷风飕飕的,冒出过不少闹鬼的传闻。 “王妃,到了,您请看。” “嗯。” 苏明妩连假意的惊讶都懒得表演,看向站在柳荫湖畔的符璟桓,无奈地舒了口气,没想到,她还是过来见了太子。 见就见罢,无非是再说清一次。 只是,她真的觉得不对劲,时辰不对,地点不对,还有她记得前世符璟桓即使表现的喜欢她,但至少还克制有礼,但最近的见面,他都主动非常。若说是因为她的冷淡,使得他失去后才想珍惜,也不可能,他那样的人除了对王位,其他事不会如此上心。 所以,是为什么呢? 符璟桓感觉到背后来人,转过身,他其实高有七八尺,生得剑眉星目,神采英拔,若不是有符栾太过出彩,他该算是个美男子。 苏明妩看着他慢慢走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步。她不再是前世的娇娇,现在的自己,没办法对他温和相待。 符璟桓发现她的动作,心里的疑惑瞬间代替了本该有的见面寒暄,他站定在她面前,拢眉道:“娇娇,这些日子你到底怎么了?” “你为何会变了,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你...对孤有误会?” 符璟桓在两句话之间稍有停顿,他的表情变幻莫测,声音低沉,在讲到最后半句时,本来清隽的脸被细碎惨白的月光割裂成无数明暗块状,煞白的嘴唇开阖,在当前情境下,说不出的渗人。 苏明妩心头倏忽浮起潜藏已久的幼时回忆。 也是在这条柳荫湖边,她记得那日,她与南康公主不愿背书,便偷偷溜出尚书堂玩捉迷藏。 两个孩子玩着玩着,不知怎的跑到了西花园,西花园里人出乎意料得多,热闹非凡,她和符箐瑶无人敢拦,就这样兴冲冲地跑到最前,然后,便看到了那具打捞上来泡发肿胀的尸体。 敬事房总管怕皇上怪罪,跪在地上求南康公主饶恕这冲撞,说这个宫女消失了许久,何曾想今天在湖里找到... 后面的话,苏明妩不记得了,本该晴空万里的天,她却吐的天昏地暗,回家后不久就发起了温病。 她昏迷在无边无际的噩梦里面,躺在她对面的那个女孩子明明和她差不多大,却面目全非,只看得清那白白不薄的嘴唇... 那是苏明妩第一次明白生与死,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悬殊差距,明白宫廷里隐藏的残酷。 这件事,除了家人很少有人知晓,而此时,让她重新回顾起这可怕过去的,是眼前她曾经的心头朱砂。 “娇娇?” 苏明妩眼神里的涣散好不容易重新归拢,她的指甲掐住掌心,声音颤抖:“殿下,你说什么?” “孤是说,你是不是对孤有误会?” 他们二人站得不远,仅仅三四尺,苏明妩能看清他的神色,是隐忍和探究,怀疑和想下某中决心的犹豫。 他在怀疑她什么,又在探究什么? 走来时整路的疑问,以及她方才被吓过之后的心思急转,苏明妩想到了种看似荒唐的可能,那就是符璟桓与她一样,也是重活一世。 乍看荒谬,可这么想的确能对上。 从亲自上门诉说衷情,到宴席主动敬酒,还有变了地方的相约,太子殿下和她一样,都在做着对应改变。 苏明妩对自己认知清醒,她没有影响天下的才智,而小金匣在前世亦连符栾都不知,应当也是隐秘所在,那么,符璟桓为何还要穷追她不放? 唯一可能便是为了钦天监对她的那句‘天生凤命’的批命。 符璟桓前世不信,才会策划花轿交错,所以他这世,是想补救,依此得回他的皇位?那也就是说,符栾最后胜了么... 苏明妩思绪复杂万千,好在她蹙眉模样也像是难以启齿,符璟桓没有再催促,而是静静等她开口。 为了验证猜想,许久后,苏明妩抬头:“殿下,您这样与我见面,有没有替我想过,若被王爷瞧见,我该如何自处呢?” “这你放心,他没那么快出来,父皇与他有事相商。” 苏明妩低头,看起来很焦虑,声音愈弱,“可是,王爷今日启程前,说戌时中必须回到马车,哪怕他不来接我,我也得自己走,我又不知他何时...” 符璟桓皱眉,他没想到苏明妩也在试探他,脱口道:“他竟对你如此苛刻要求,娇娇你放心,戌时末前,他不会出来,等会我们聊完,孤便会命人将你送到西华门,不叫他发现。”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苏明妩听完,背上顿时阵阵发寒。 寻常人听不出,但她前世记得很清楚,符栾就是戌时末出来抓住她,那么符璟桓当真和她一样,否则怎么会猜测的如此精确! 太子最初那句,‘可有误会’确实是他在试探。 试探的结果,极有可能决定了她的生死,符璟桓得不到的东西,为了皇位他是不是会早早将其摧毁,再看看旁边的湖,忽然就变成了沉静无波的深渊,像在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猎物,她手无缚鸡之力,哪怕死在那都无人知晓。 苏明妩开始害怕,她以为离她遥远的梦魇,好像正在逐渐地靠近。 “娇娇,你还未回答孤。” 符璟桓逼近一步,他问了两遍,若是苏明妩还不回答,那么极有可能猜测成真,其实他没有苏明妩想得那般狠心不堪,而且为了应批命,他想的更多是将人掳进外室囚禁,先成为他的女人再说...杀人有何用,符栾前世不也能追封么。 在他眼里,娇娇只是个不懂政事的柔弱女子,纵然重活,估计也不了解阵前谋略,符璟桓还没到草木皆兵的时候,试探不过是为了定下以后的计划... 可苏明妩不这么想,她能多活一次之后,真的是怕死的不得了,她眼下必须要自保! 须臾间,苏明妩生出急智,想好了应对之策,她的右手搭在左手下,在隐蔽处将三方印玺埋进手腕袖子更深处以防掉出,毕竟此时不是它出现的好时机,而后她又动作自然地带出一方白帕。 一个转身,她毫无痕迹地离开符璟桓远两步,同时掐住自己的小臂内侧,疼痛让她的眼睛里瞬间蓄满泪花,并有断断续续刻意的抽噎。 符璟桓也是没想到,他问完,苏明妩泫然欲泣地这般突然,这...是问到伤心处了? “太子哥哥...” 带着哭腔的亲昵叫唤,让符璟桓心中微痛,“娇娇...” “殿下当真要问?” “别怕,你说。” 苏明妩咬唇‘倾诉’,泪眼蒙蒙,“太子哥哥问我为何疏远,原来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可我还想归宁看看父亲母亲,你,你几次三番这样逼我,符栾就在旁侧,你叫我能怎么办?” 符璟桓惊喜地发现,他细声细气的小青梅回来了。 所以,她是被威胁?想来也是,苏明妩一个小姑娘,被符栾那样的人威胁,陪着做戏很正常。 “我知道,你与太子妃,想必过得很好,早就忘了娇娇。” 苏明妩接连几句,不给符璟桓回答的机会,为的就是不让他细细思考,能蒙骗一时就一时,反正能放她走就好。 符璟桓果然消受不了美人泪,急道:“不会的,娇娇,孤的心里只有你。错嫁是符栾惹的事,孤了解你的委屈...” “没关系,能这样看看殿下,我也满足,能安心回去了。” 苏明妩话里话外都急着想走,奈何符璟桓之前得不到亲近,现在见心爱女子恢复‘正常’,哪会愿意马上放手。 他凑近拉扯,欲要捉住女子的手腕。 苏明妩登时被他的动作吓得往后一跳,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没办法规避,神思急转间,她道:“王爷说过,与你碰过那只手哪条腿,便将它活生生砍了,太子哥哥,我,我害怕。” 符璟桓面露不信,“符栾连这种可怖的话都直接与你讲?” “嗯。” 苏明妩是真的害怕,不过她怕的不是符栾,而是符璟桓发现她的伪装,扑过来将她扔入湖中。 这般想着说着,她脑海里都是投湖的画面,那具宫女尸体现在就好像躲在柳树后面看着她。 你,要不要来陪我,她说。 就这么个突生的假想画面,让苏明妩的腿蓦地发软,恐惧袭上心头,眼泪不争气地流出,竟是真真切切的哭了起来。 她害怕极了,符栾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他不是最喜欢捉她的麽,怎么,怎么还不来找她,他,他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没有人的空旷地方,哭声尤为明显,更不要说尖细的女声。 符璟桓本来因为她的撤走而不悦,心生怀疑,可看她哭得这般真实,瞬间打消了念头,哭是不能再让她哭,否则将人都给引来。 既然娇娇心里有他,那就好办多了。 符璟桓从袖中拿出他早备好的布帕,递给苏明妩,“娇娇,莫哭了,符栾现在又不在这。来,擦一擦。” 黑暗里,苏明妩勉强止住眼泪,漂亮似喜鹊尾的眼角挂着串珍珠,用指尖捻起他的帕子,但是擦泪,还是用了自己的。 主要是嫌脏。 符璟桓见她将布帕小心捧在手心,不舍得用的样子,心下更软,“娇娇,你放心,孤心里只有你,你好好呆着,等孤来接你。” “嗯。” 这是太子前世说的话,原封不动,然后就该拿出那块玉佩惺惺作态了,她估计桥段是不会变。果然符璟桓从襟袋里拿出玉佩,“这是母妃所赠,让孤给予最喜欢的女子,你且收下,也只有你能收下。” 符璟桓的母妃在他少年时病逝,死后才被追封为皇后,所以他总是习惯喊作母妃。 “太子哥哥真的舍得将此物给我?” “嗯。” “那,那姜莞呢?” “娇娇,现在我们不要提她...” “好,我,我一定会等你的。” 苏明妩泛着恶心把前世说的话凭记忆囫囵再说一遍,眼见符璟桓彻底打消了顾虑,她就跟在湖底憋闷了半天,好不容易探出头吸了口新鲜的气。 “娇娇,再帮孤一个忙好不好。” “嗯?” “你在符栾身边,他虽待你苛刻,但总归能偶尔近身,你,愿不愿意替孤探探他的虚实,譬如记录下有谁来找他,他又见了谁。” 符璟桓前世没有好好利用苏明妩,其实不是不想利用,而是她哭得梨花带雨,每天闹得府里天翻地覆,让她当细作,怕是根本瞒不得别人。 但这一世,约莫因着他重生回来,老天爷给了他考验,于细节处有所改变,他的确需要内应。 “可是,符栾他时常防着我,我本来偷偷要喝避子药,他突然过来就给砸了。” 符璟桓有所耳闻,“原来是他砸的?” 苏明妩现在必须得为她以往不够‘合理’的动作找借口,想来想去,只能赖在符栾身上,反正他和符璟桓之间,债多不愁... 苏明妩可怜巴巴地点头,“嗯,是的。” 符璟桓忽然觉得,不会符栾才是和他一样的吧?这么想,倒也能想通,那就更有点棘手,也更需要帮手了。 苏明妩收好玉佩,“放心吧,太子哥哥,我回去后一定会帮你。” “好。” 苏明妩说那句话,是因见他沉思,急着想走才出声提醒,没想到符璟桓大受感动,觉得他的小青梅实在太过体贴。 前殿里,他兴致不高,对着苏明妩压根没看够。 现在细细琢磨,她今日的衣饰打扮真是活色生香。锦绣堆花襦裙沿着她的窈窕身段起伏描绘,前凸后翘地让人口干舌燥,偏偏男人最想看的部位还欲盖弥彰地被披帛半遮半掩,可以说惹得欲罢不能。 女子泪喘喘之后有股难以言喻的脆弱美态,水莹双眸,红彤彤的挺翘鼻尖点了颗细巧的美人痣,鲜红的樱唇半张,引诱深入... 符璟桓喉咙滚了滚,腹下欲望强烈到快要把他逼疯,尤其是在想到席间她的腿足被符栾围在中间的事.... 前世他不敢做的,难道现在还不敢么?他呵护了十几年的娇女子,本该是在他身下承欢的娇女子,凭什么让符栾一个人独享! 不能完成全套,今晚也让他收收利是吧。 符璟桓四周看了眼,无人,符栾也没那么快来... 苏明妩发现符璟桓半天不出声,看着自己眼神逐步幽暗,心道不好,她已出闺阁,还是看得出男人情欲的,那眼珠黑的像沉沉乌云,躲都躲不开。 他到底要怎样,好不容易不起杀心,现在又起色心? 苏明妩蹙着眉不断往后撤步,可这次没有方才幸运,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腕来不及反应就被捉住,惊吓得她瞬间抬头,杏眸豁然睁大。 符璟桓隔着衣料,感受有石头硌着,但他现在淫欲上来,也不想再研究她带的什么手钏。 在对视的刹那,苏明妩的惊恐到达顶峰。她是真的极其厌恶符璟桓,也是真的知道万一失身与他的下场——别说失身了,怕是亲一口,符栾那样的人都会亲手杀了她。 不,不行!死在谁手里都不行! “噗嗤——” 苏明妩狠狠盯着男人的眼睛,咬牙硬生生吹出了个圆鼓鼓的鼻涕泡,因为她的有意为之,甩在脸上跟眼泪混杂,加上冲散的胭脂,瞬间把自己弄成了个花脸。 黏糊湿嗒,再美好的容貌也禁不起这样故作的丑态。 符璟桓显然是被她这反应看愣住了,手上不自觉一轻,“娇娇,你怎么——。” “别碰我!” 苏明妩就趁他晃神的机会立刻挣脱,退开半步,她也不管了,这时候还怕什么被看出端倪。 她抬腿准备踢向符璟桓下身,等会踢中后马上跑,她要赶回去与符栾告状,了不起以后出门带十个王府护卫,怕他不成! 就在她‘视死如归’,即将要起势之时,身后忽尔响起了她最熟悉,也是此刻最心心念念的声音。 苏明妩怔住般转身,男人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下,笑声像是淬了雪的山涧冷泉,阴影里带着寒气的冰凉笑意,一如既往的让人胆寒。 符璟桓闻见,慌乱之下松开手,整个人蹿了出去,临走前低道,“娇娇,孤下次写信与你。” ... 湖边晚风习习,残月还是那弯,但少了厚重云层遮挡,洒下的薄薄一层清辉,如轻帷般温柔。 苏明妩自从看到符栾,连符璟桓何时逃走的都未在意,整个人机械般的,步步循声往前。 是的,她能看的很清楚,靠在树边的那个男子,盯向她的右边黑瞳里尽是鄙夷厌恶,和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冷森。这熟悉无比,她前世见过的最多的情绪,今生因她始终顺从,竟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得见。 他大概也极有可能将她扔在湖里的,可她为何没有惧怕... 符栾看着苏明妩走近,嘴角挑起轻微的弧度,道:“能骗过本王,王妃的演技实在是不错。” 他阅人无数,苏明妩对太子厌恶的明明白白,他自信至少今晚,她不会愿意见符璟桓。 真没想到,他猜错了。 苏明妩却好像听不到他言辞里的讥讽,双眸无神地继续往前踏了一步。 鼻尖萦绕起的不再是宫里用的苏合,而是更浓更沉的迦南,是她在府宅里日日埋怨,嫌弃地不想沾染的,符栾身上的味道。 她伸手直直揽抱住符栾的腰,踮脚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闷闷地喊了句小声,“王爷。” 女子的声音发涩,兼有淡淡的颤音,包括她的薄肩也在轻微抽动,好似是压抑哭声。 符栾负手在身后,垂着的单眸中毫无美人在怀的柔情蜜意,勾唇冷笑:“装可怜,就以为本王会不舍得对你下手么。” 苏明妩听到他口中无比熟悉的惯来威吓,眼泪终于后知后觉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细致呜咽变成嚎啕大哭,抱着他如泣如诉,“符栾,你怎么才来啊!” ... 第24章 第24章 女子的抽泣不止,哭声毫无顾忌,原先的大花脸在男人衣襟上面蹭着蹭着,露出清丽脱俗的本来面貌,狼狈不堪也即刻变成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符栾被吵得略微头疼,苏明妩哭成这样,他准备吓她的话半句还未讲,这下倒是省事。 前殿酒宴时,符璟桓走后不久,他也告假离开,跟着来这西花园无非是无聊打赌太子能不能见到他的王妃。 符栾赌的不能,显然现在输了,所以他很不高兴。 然而苏明妩有副绝佳的好皮囊,是他极为满意的私人占有,不到腻烦之际,他还没想过要将她折磨致死。 “哭够了。” “唔...没有,再,要再等一会儿....” 此刻的苏明妩胆子疯涨,抱着符栾就是不肯撒手,这里阴森可怖,只有他身上暖热似个火炉,她贪恋这迟来的温度。 仿佛能将脑海里的那些梦魇恐惧压缩灼烧,再慢慢弥散成无色无味的烟雾,随着她的眼泪一并清出身体,回归原来的干燥舒适。 眼见她情绪平复地较慢,符栾的耐性用尽,准备发最后通牒。 若不是他目力极佳,透过夜色看出苏明妩面对符璟桓有意的攻击行径,他早就上前将她拎回马车,而不是‘纵容’她抱他哭到现在。 时间已经给的够多,“苏明妩,你——” 苏明妩却恰好在此时抹干了最后滴泪,鼻头堵堵的,还十分倔强地坚持打断道:“王爷您慢点,先听臣妾说,臣妾不喜欢误会。” 符栾从未被人这般打断过,神情逐渐变得玩味,“说。” 女孩子的嗓音大多细柔,哭过之后并上沙哑,听着委屈中带点娇憨,“臣妾不想见太子,是他让太监假传王爷的意思将我喊出,我权是为了王爷才来这西花园的。 “此事能怪我蠢笨,却不能污蔑我德行有损。” 苏明妩说到一半感觉脸上还有道泪痕痒痒呼呼,在符栾的胸前蹭了蹭,才继续道:“他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诉衷情,还给我块玉佩,想教我作王府细作!” “我怕他兽性大发,假意应下收了这玉佩,其实我根本不想理会,然后他抓住我,我就想逃,最后王爷就来了。” 苏明妩说完,不敢看符栾的表情,前世好歹隔着条窄湖,符栾都气地将她拎回了马车,扔到院子禁足,这次... 哎,先别想初六归宁的事,让他信了她的话再说。 符栾是看着他们两见面的,所见情形勉强能应上她这套说辞,不过,“他碰过你的手。”两人站位错开,他盯着的是苏明妩,倒是没太过留心符璟桓的动作。 “没,没有!” 苏明妩护住自己的左手腕,后退一步,慌张道:“别...王爷别砍,他隔着衣裳拉到的...” 符栾被她的模样气笑:“苏明妩,你方才扑上来,喊本王全名的气势去哪里了?” “...”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她才情急喊了符栾,平常哪里敢当面造次。 大概是躲得太急,苏明妩捂着左边手腕的右指下手偏重,按压时不小心碰触,疼得她‘嘶’了叫出声。 符栾闻得,眉头稍拧,没有给她再后退的机会,一把拉过她的手,极快地推起袖子,细巧的骨架轻盈,腕白如霜雪,三条发紫的切痕却煞风景的横亘在滑嫩肌肤表面,隐隐滋出浅粉血丝。 苏明妩也是现下才发现,紧张的时候谁会在意这等小伤口。她不太自在地抽回手,符栾出乎意料地手劲未施,她轻轻一挣脱,便摆回了身侧。 苏明妩摸着自己的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雀跃道:“王爷,您看我没骗你吧,他真的隔着衣料,所以连印玺都没瞧见诶!” 苏明妩第一次觉得这种小伤受的值,她说完,偷偷抬头看了眼,符栾的眼神明晦难辨,她觉得他好像在发火,但又好像不是对她,鼓起勇气道:“王爷?” 符栾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子指着手腕的傻样,没来由地烦躁,忽然不想再在此地继续追问,“走罢。” “噢。” 苏明妩慢吞吞应道,心忖,这应该就是不要她手的意思吧,可是他为何还是有点生气的样子呢... 符栾走出几步,回头侧目,苏明妩还站在原地,“嗯?” 苏明妩也很想起来,可是...她涨红了脸,“王爷,我,我腿麻了,能不能再等一等。” “...” “或者,我也可以抱着王爷的手臂走,如果王爷同意——” 符栾瞟了她一眼,走回来打横将她抱起,他的身材高大,将人抱起来轻松地像是托举着只小白猫,苏明妩窝在他怀里,小声地道了声,“谢谢王爷。” ... 从西花园走至西华门,相隔距离不远,若是走大道,更是不到一盏茶的时辰。 苏明妩由符栾抱着,没事做的同时视野无比开阔,逐渐发现她白日里原来经过过这几处,所以说人在紧张情绪下当真能出错漏,也不晓得方才她有没有被太子抿出端倪。 罢了,反正以后她不会再轻易上当与他独处。 京华的内城施行宵禁,亥时后不许驭马,但可以驾乘马车,宫门外早就准备好了架崭新华丽的车座,然后就在仆役们惊讶又恐惧,不可置信又忍不住好奇的视线下,苏明妩被符栾一路抱着进了车厢。 “王爷受累了。” 苏明妩很知道是非好歹,今天她要比平常表现地更乖顺一点,手还未彻底安全呢,归宁也没真正定下日子... 况且,不管怎么说,的确是王爷赶来救了她。 对于这点,苏明妩百思不得其解,她坐在符栾对面的厢椅上,边揉着发酸的腿,边道:“王爷,您是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西花园?” 符栾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何事,懒声回答:“跟着太子走。” 嗯,非常合理的答案。 苏明妩点完头,蹙起秀眉,手势都跟着停下了,那不就是说,“王爷,你,你适才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柳荫湖边啊?” 符栾理所当然,“是。” 不然呢,她以为单凭她的解释,他能随便轻易放过? “!!!” 苏明妩这整路对他充斥心头的感激之情,瞬间少了大半,就为了试探她的真心,在暗处看好戏,她都哭成那样了,他还铁石心肠地不出来。 毕竟最关键时刻符栾是出现了的,苏明妩也不能表现过火,于是只能毫无意义地扭过身,可车厢就那么大,她再怎么转腰,也还是对着符栾那张好看的脸,这让她很生气,索性闭上了眼。 马车辘辘,行的极慢,还得绕过过了时辰禁止通行的官道,苏明妩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们还没到王府宅院。 对面的符栾,撑着额头斜倚,眼眸虽然阖着,但苏明妩感觉他并未睡着。 收回视线,她动作轻巧地将帘绸拉开,靠上窗牖下的板台,下颌抵在手背上看向车外。 快至亥时,外面漆黑五指,看到的所谓风景就是些黑框描边,偶尔窜过几只花猫成了亮眼的风景线,然而它们的叫声被车辙声覆盖,画面安静地像是小时候的皮影戏。 苏明妩伸出手,她的五指迎风微凉,让她略微清醒。 “其实呢,我真的不喜欢符璟桓了,只想好好做雍凉王妃,若是王爷不讨厌我,我会努力学做当家主母。” “如是王爷想要,随意纳几房姬妾,我都没有、也不敢有意见。” “臣妾没有精力,也没有才智去损毁您的前途,也因为王爷是我的夫君,我会希望王爷过得好,发自肺腑。” 她兀自轻声,然而的确是故意说给符栾听。 苏明妩转过头,“所以王爷,我们以后能不能都好好过呀。” 她想让符栾不要动不动吓她,不要时不时想试探她,她所有的力气,不想再花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上。 这不是苏明妩今日才想的事。重活回来,她一直没有机会与符栾开诚布公地谈这些,今天,或许是个适合的时机,她想认真地和符栾握手言和。 符栾慢慢睁开眸,盯着女子的清澈双瞳,毫无避忌的两方视线相交,他看得出,她在尽力表现她的坦荡。 良久后,“王妃,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明妩明白没办法再避开,她理解符栾对她的猜忌,十几年的感情一夜之间被她弃之如敝履,任谁都觉得奇怪,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她发现了错嫁的真相。 “花轿快到王府时,轿夫交谈无意间提到了个化名,当时没在意,洞房翌日,睡醒忽然记起,那个化名我听过,是太子曾说起的一位手下。” 虽有漏洞,但轿夫已死,死无对证,这是苏明妩设想过的借口,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如此就确定?” “嗯,这世上没有许多巧合,而且。”苏明妩低头撩发,自嘲地笑了笑,“太子太傅的女儿,值得雍凉王挂心么。” 符栾点头,却道:“不一定,或许本王是为了你的批命。” “这么想,便是我在瞧不起王爷了。” “没想过质问太子?” “有,但他不配。” 前世,姜莞站在她床前,将她的伤口撕裂开她那沉默的那阵,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质问符璟桓,可是能问什么呢。 王府东南的亭台水榭里,她一步步走进那个男子无话可说的时候,发现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原因,无非就是两权相利取其重,她不够重罢了。 苏明妩弯腰抻开裙褶,既然将话说的那么开,其实她也有些想问,“王爷,你是何时知道的呢。” 定然是比她早的吧,但应该不会太早,否则,符栾怎么会接受。 符栾向后,双手搭在颈侧,看着女子腰沉下时胸前的饱满浑圆,慵懒道:“来京华前。” 苏明妩抬头惊讶,原来那么早,“王爷既然早就知道,怎的不加以阻止?” “本王为何要阻止。” 为何,这还需要她提么,姜菀比她明显更有用处,十万的军队,在他眼里是可以不屑一顾的? 她不信。 “王爷不觉得亏了么?” “苏明妩,你与姜莞孰美。” 苏明妩对他跳脱的思绪很是无语,仔细想了想道:“姜莞温柔大方,至于我,我——” “说实话。” “...” 苏明妩脸上微微发烫,“那,那大概还是我吧。” 符栾勾唇,“是啊,那本王哪里亏。” 苏明妩觉得她无言以对,“王爷只看脸啊?” “不然床上要看什么?你身段也比她好。” “...” 原本两个人在谈论颇为严肃的问题,被他这么一搅和,开始变得完全不正经起来。 苏明妩夙昔这个时候大概会暗骂他一句他色胚,但也好在他是这样的人,她才避开了符璟桓那个伪君子。 她再不喜欢符栾,也要说,他比太子不知好几倍。 可是...他脸皮真厚! “吁——” 马车停在宅子门口,马蹄声哒哒,苏明妩松了口气,她真的没想好怎么接他那句话。 符栾也没有要听她回应的想法,从马车走出,苏明妩则是等下人将矮凳搬来,慢吞吞攀下去,才看到门口站着的周嫚儿和林芷清。 她们的面色被夜风吹的发白,好在檐角两边的红灯笼照下暖光,遮掩得不太明显。 “参见王爷,王妃。” 绿萤跟在她们后面,行完礼发现苏明妩的脸上妆容尽褪隐有泪痕,心下一急,忙赶上前先扶住她的手。 “王爷,妾身已让净室烧了热汤子,王爷沐浴完,要不要...去妾身那里坐坐。” 周嫚儿在旁也期翼道:“若是王爷今日乏累,妾身可以为您揉一揉。” 苏明妩看着眼前两位清丽美人,她这次进宫,总算明白为何符栾总缠着她,两个侍妾确实少,别家皇子少说都有四五个,太子包括最早的宫女都有六个了... 这些年过去,符栾对她们二人许是少了新鲜感,能不找她这个新婚妻子么。 唔...符栾这次会选谁呢? 苏明妩没事做,发呆替他想,林芷清是心头所爱,模样更胜一筹,但上次病好像还没好透,病恹恹的;周嫚儿容貌是仅仅清秀,但她身段柔软呀,应当更能讨得符栾那个色胚子欢心吧... 门口的二人都巴望着符栾去她们小院,只有苏明妩无所谓,符栾在她那呆了太久,今天她终于解除禁足,回自己的内院,只想和绿萤好好庆祝一下。 符栾久久不回应,苏明妩站得腿酸,狐疑地看向他,不就两个人,他有那么难选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明目张胆,符栾回应般看了她一眼,沉声开口, “王妃,你希望本王选谁?” 第25章 第25章 半月没呆的内院,有下人的整理照料,干净地和她们走之前没甚区别,就是廊下空空荡荡——那几盆牡丹花被绿萤拿到了主苑没来得及搬回。 正室门内挂了把锁,苏明妩趴在装满热汤的木杅盆沿,头枕在玉臂,杏眸望向妆奁怔怔发呆。匣子里有她刚褪下的三联印玺,露出条浅金色的链子在方角,烛光下熠熠发光,说不出地晃人。 绿萤拿着丝帕给王妃擦身,动作轻柔,但间隔总要停下来叹口气,想说不敢说的模样。 苏明妩听烦了,好气又好笑道:“绿萤,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门口答错?” “奴婢不敢!” 绿萤和苏明妩这阵十分熟稔,但她分得清主仆身份,方才是担忧王妃进宫和王爷闹了架才会没控制好情绪,“王妃,您莫怪奴婢多嘴,奴婢不是觉得您说的不对,但不过,王爷听了肯定会伤心的,万一生您气呢。” 苏明妩侧转过头,带起一掬水花,“怎么会,我不过是给他建议罢了呀。” “王妃,那要不您随意说个小夫人好了...” 绿萤忍不住了,面露赧然,“您给王爷一下子安排了接下来连六晚,说对半分给两位,您是没看到林小夫人和嫚儿夫人那目瞪口呆的样子。”还有王爷最后看王妃的样子... “那,我不是说了第七晚算我的。”苏明妩算的很精,第七晚也就是初六那日,他陪她归宁,那可不是只有她能伺候。 她这半月在主苑,天天晚上被符栾折腾来去的,好不容易有机会将他推给别人,她怎能不把握。 绿萤撇撇嘴,最后那句还不如不说呢,谁还看不出来王妃是为了要回娘家,“王爷常常留在别人那处,万一要是林小夫人先有孕...” 任何男子,这么被妻子嫌弃推拒,应当都会不高兴的吧。 绿萤虽然年纪小,有时候冒冒失失,但她进王府前做过地主家的短工丫鬟,了解后宅的生存之道。王妃长得极好,早点生个小世子那就万事妥当。 “那也是她的福气,我也会有我的福气。” 苏明妩明白绿萤对她好的心意,估计母亲知道了也会怪她这样任性。可她今日和符栾已经说得清楚明了,他们除了身份尊贵了点,说白了就是搭伙过日子,难道他还会期望她如其余喜欢他的女子一般,夜夜盼望他的宠幸? 绿萤见苏明妩沉默,以为惹到王妃生气,马上苦着脸告饶:“王妃,奴婢错了,不该多嘴的,奴婢就是担心王妃...” “好了。” 苏明妩回过神,假意嗔怒,把水往绿萤身上弹了一簇,“知错,还不赶紧再加些热汤。” “是。” 绿萤脸上沾上水,再听苏明妩语气里的调笑意味,恍然明白过来,王妃哪有空生她的闲气,心里轻松后乐滋滋地就去舀汤倒进水桶里。 此事就此揭过,绿萤替苏明妩准备换洗的中衣时,想起来王妃今日出门前对她的吩咐,“对了王妃,午后您一走,奴婢就去唤了李管家,找到两位不当值的大哥把您的嫁妆给搬了进来,就在内室,奴婢一直看着呢,没人碰过。” “嗯,不错。” 苏明妩没忘这事,绿萤不讲,她也会问起。今日趁着她和符栾都不在,先将嫁妆匣置放到身边,不然她总觉得睡不安稳。 晚上正好方便,她可以先清点一下,看看她到底有多少宝物,也好为以后细水长流做打算。 兴致上来,苏明妩不想再继续沐浴,“绿萤,伺候我起来吧,等会把水桶带出去就成。” “是。” 绿萤捧着件云雁纹锦的中衣,提拎起领子,细心地从苏明妩背后慢慢推上,在看到王妃左手腕的淤青时,眉头一皱,到底没问。 今天她说的话业已太多,不能再逾矩,就是明日得记得给王妃拿个褪疤膏药。 苏明妩浑然没有在意这些,洗了澡精神百倍,兴致勃勃地展望,“绿萤,过些日子,咱们去东城区逛逛吧。” 绿萤弯腰在给她扑衣角,抬头脸蛋圆圆的,“王妃,真的可以出去么?” “可以呀,符栾又没有禁止过我出门。” 大宁朝民风开放,对女子上街不作约束,大户人家带上帷纱兜帽,小户的女儿成亲后还有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呢。甚至和离改亲,寡妇再嫁,百姓的态度都尚能接受。 当然,若是地位高的人,一举一动就不那么随意,可若只是坐马车逛逛名街,断然不算要紧。 “不然,带着李泰庆一道出去,有他看着,符栾总会放心了吧。” 最重要的是,李泰庆是个太监,苏明妩带着他,无异于给符栾在身边安插了个明目张胆的眼线,可谓给足面子! 绿萤毕竟年纪不大,听到上街,乌七八糟的心思瞬间没了,笑得眯起眼,“是,那奴婢明早就去找李管家商量!” “啧啧,瞧你。” ... 待绿萤抱着木杅撤出,苏明妩将门细心锁好,顺道连开着的镂空的雕花窗桕都合得严严实实,接下来她要做正事,万万不能教人瞧见! 红绸布往圆桌上刷得一铺,苏明妩走到内室角落,屏着气将金匣机关打开,里头的东西上次曾粗略看过,没有细数... 那就开始吧。 先是,压地契用的两根金条,继续留着压,懒得动它,然后,是银根票据类。 苏明妩迟疑片刻,把亮着火的烛台端到了隔壁木棂上,得离远点,仔细别烧着了。 ... 子时已过,烛火在窗下摇曳,平日里摆摆晃晃的黑影最是催人乏困,苏明妩此刻却越数越精神,一张张细细核对记录,花了她三炷香的时辰,终于对自己的财库有了粗略的估概。 左右是三种:存银票根,地契田产,店铺契权。 存银连上利钱,票面有三万六千两,是存在大宁朝最有名的钱庄大豐,她母亲也是干脆,生怕她取出给符璟桓作用途,还帮她分额存了死期三年到五年不等,能随手支取的大概只剩下五千两左右。 地契大都在江南,田产五千亩,其中包括江北的三个山头草场,记得母亲说过,这些都有老管家打理,但还是需要每两年去趟江南看账。 刨去人工成本,田地上赚的是现银和粮食,俱都存放在隐秘的仓库之中,她外祖家有派人暗中照看,钥匙分两把,一把便在匣子里。至于每年能赚多少,这苏明妩倒是忘了,她得抽空去趟江南才行,不过此事暂且不急,容后再做打算。 最后剩下的是商铺,江南的商铺就一两间留个念想,其余大概是分给她的两位表姐了,但老祖宗公平的很,她分到的是京华盛安街的沿街七间铺子。出嫁前,上家租客到期没给续,洛婉琴想着要给女儿接手磨砺,便空关着等她处置。 全部盘点完,苏明妩真是百感交集,她好像要做许多事,但显然不知从何做起。 她的母亲会算账持家,她自己却疏于学习,说完全不晓吧,也算耳濡目染略懂皮毛,总之,这次回门要好好跟母亲讨教。 苏明妩只觉得财物颇多,要说比对,符栾作为藩王,在凉州有田产共八十万亩,但是...凉州跨域极大共有九座大城,三城天色恶劣莫测,贫瘠干旱,四城勉强,只有雍凉王住宅所在的武威府,还算不错。 苏明妩这样想,就越发心大地觉得自己往后可以用钱财来拿捏符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符栾打仗再厉害,他生不出钱呢。 母亲说的对,小金库就是她的倚仗! 苏明妩心情明快,思前想后,拿了五千两的‘碎’银票,便将这些财物重新归置好锁回箱子,使出最大力气将它推到了床底。 日常用,五千两应该能用许久,她不想总是打开这个小匣子。 今日一天内过得跌宕起伏,放松下来后是极度的疲累,苏明妩一倒在床上眼皮就耷拉下来。在困意袭来前,她莫名想起了符栾,他后来好像,还是去了翡烟小院吧... 果然,他是更喜林芷清的。 苏明妩揉了揉眼,没几息,睡了过去... *** 去东城采买的行程定在了三月初四,苏明妩吩咐陈绣娘替她改制的帷帽送到府上正好是午膳后,临出发前。 内室里,绿萤替王妃戴上帽檐,凑近仔细检查四周勾挂的薄纱有无扯到发髻,因为幕遮长度不到下颌,苏明妩的齿白唇红说话时时隐时现,饶是让身为女子的她都看得心跳不已。 “王妃,都扣好了,寻常风刮不掉。” “嗯,那就好。” 苏明妩伸手摸了摸头顶和面前的薄纱,她今日准备一整个下午懒得再摘下,是以让绣娘将帷边改薄,否则这天气闷个一天可太难受,“李管家呢?门外马车都备下了么。” “备下了,李管家说他要再去和王爷道声别。” “...” 就出去半日,这李泰庆做事别的都好,就是尤其小心,但苏明妩转念一想,面对符栾,还是细致些妥帖。 因说起符栾,绿萤想到了今早的事,鼓着嘴抱怨:“王妃,您是没听见,早上王大娘告诉我,红翘大半夜摸到西厢,逼得膳房的老张叔开门。” “差遣他们做膳,说,王爷看奏疏晚上要用。这不就是想告诉所有人,王爷留宿在翡烟小院嘛,那得意劲儿。” “随她去,咦,你不是以往都喊她红翘姐姐?” “她对王妃不敬,奴婢以后不理她了。” 绿萤很是忿忿不平,她记得红翘那个眼神,就好像很看不起王妃似的,都是从后院出去,当初还说作眼线,原来都是骗人伎俩,想着攀附旁枝。 苏明妩听了没有多余表情,她估计因着禁足院子一事,红翘心里对她已经生出了嫌隙。加之这连续四个晚上,符栾都留在林芷清那儿,红翘端的是趾高气昂,狗仗人势。 苏明妩预见过此事发生,符栾住哪她不介意,但不过...他不会真的生气了罢,那今日她还能出门吗?她心里有点惶惶然,符栾不是会吃亏的个性,若真的惹到他不悦,就算不是这次,他也总会找机会讨要回来... 好在苏明妩没有担忧许久,李泰庆便颠儿颠儿地跑了进门,他脸上笑成了花儿,“王妃,奴才来嘞,咱们走得了。” 苏明妩松了口气,“王爷没说甚?” 李泰庆略微有点犹豫,其实是说了句,说今日酉时末,他要启程去鹿山赛马,明儿个才回。 那为何他会犹豫呢,因王爷后面又道:“不必让王妃知晓,你知晓就行。” 李泰庆自问也是会察言观色,但这句话的意思,他一时半会摸不透。 想了想,他保险道:“没说旁的,就支取了两个侍卫。” “噢。” 也是,苏明妩记得前世好像是明日,他是要去鹿山赛马的,应当没空管她。 几人谈话间走到宅门外,苏明妩的软底攒珠绣鞋踩上车辕,手抓扶着车框便进了马车,绿萤在她身后张开手臂护挡,等车稳了才跟着钻入。 ... 初夏好时节,京华的风温热适宜,能趁着这时和主家出去走走,顺便或许还能得点赏赐,哪个下人心情不舒爽。 李泰庆坐在两个高大侍卫中间,快乐地哼着老家的小曲儿,老腿晃荡,喜形于色。 “王妃,道路通畅,再往前咱们就要到东城区了!” 京华的内城即是在护城河之内,包围皇宫,分为东西两大城区,“内六外七皇城四”,内城都有六大城门,可见地域之广。皇宫和主城街道在东边,雍凉王府虽说在中间地带不远,马车赶起来也要半个时辰。 “王妃,您瞧,现在经过的就是冯陈绣娘的绣坊,由垂着的这条小道拐进去就是。” 苏明妩正巧托腮望着车窗,下意识地跟他的描述望过去,说起来还是东城区,可那条蜿蜒小道坑坑洼洼,哪有繁华的样子,“这边地价贵么?” “贵啊!” 李泰庆坐在前面,反正也不用他赶车,说话不急不慢,“敞通的两大间,五两银子一年呢!” 一年五两是多么,那她五千两... 苏明妩早忘了前世这个时候的京华物价,但也不似这么低的呀,“李管家,我记得京华随便间铺面,都是三十两打底的。” “您不留意,京华的地价差异大着呢,外城且不说,那都是咱们住的地方,王妃不必清楚,就说内城,京西郊北边,一两银子,您能挑套带天井的砖房单间,但您要是看看西城区稍微好点儿的砖房,十五两起步。” “东城区更贵,差得可就更多,绣娘的五两年付,是托熟人寻的。咱们现在越走越东,这价也蹭蹭往上,您现下经过的铺面,门面二层拆开,刨去要交的坐商税,租金还得十七两银子呢。” 李泰庆说到激动处,回头比了个手势,“大家子九口人,一年的口粮,用银不过八两。” 苏明妩沉吟片刻,道:“那,盛安街的铺面呢?” “那条街只有高门贵子敢去逛,奴才,奴才这么老了还没去过呢...”李泰庆不好意思道:“而且,盛安街的租赁是保密的,一年约莫上百两?哪个晓得哦。” 皇城脚下,地方不是随便走的,不然歹了谁的眼,怎么死都不知道,像李泰庆这样的公公,这种未雨绸缪、避凶趋利的心态掌握的最是好。 “不过,奴才听说,有七间上好的铺子两个月前忽然不给租了,空关着不知怎的回事。” 苏明妩正在思考,乍然听到自己的所有物,笑道,“嗯,要不然这次咱们就去看看?” “王妃!” 李泰庆转过身,隔着绸帘,惊喜道:“咱们真的去盛安街啊?奴才还以为只是去东城的柳石街走走...”柳石街也是京华东城有名的热闹街道,就是百姓人多,川流不息。 苏明妩弯起嘴角,打趣道:“怎么,雍凉王妃连盛安街都逛不得啦。” “逛得逛得,那,奴才也能跟着去?。” “那是自然,不然谁给我提货。” “是,王妃!” *** 盛安街位于东城区的中心,特别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条直行的通路,而是十字型交叉的宽道,也被百姓们俗称为十字长街。 围绕中心高大日晷石像,延伸开四面林立的商铺,偶尔有府衙的守卫穿梭其中看顾,是以这里根本不会出现话本当中繁华地段皆有的地痞无赖之流。 苏明妩被搀扶着,探身而出,于西边街角下马。 站在车辕上,她满眼皆是装饰精美的大楼店肆,还有迎风飘晃的招牌旗号。顺着风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环采阁的驻唱歌姬柔媚甜腻的嗓音。这情形与她记忆里的模样重叠,当以往的美好鲜活摆在面前,她由衷地感到庆幸,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盛安街并不是不许平民接近,而是由物品和价钱自动筛选了观赏者,久而久之,就成了富商高官之子的结交之所。 这里没有百姓最需要的油盐米粮,肉铺咸菜,却有最为高雅的一品茶坊,最情趣盎然的声乐青楼,最富庶的钱庄大豊,最有名的医馆回春堂等等等等。 勉强称得上平易近人的消遣,要属街道旷地上,撑开油纸伞的走商小贩们,他们的用途就是让吃惯山珍的清贵二代,尝一尝民间口味,同样的东西要价比不远的柳石街要贵三倍。 所以,这样的地方,寻常人怎么会来呢。 绿萤扶着苏明妩走下马车,路边迎面而来的人没有多少,就算有,看到他们一行除了觉得仆人带地过多之外,再没有别的探究眼神。 如苏明妩这样打扮的官家小娘子,盛安街来过的真的是海了去,经不起推敲在意。 绿萤手上攥着串糖葫芦,低头看着苏明妩手上的宣纸墨单,“胭脂,没买的还有花果种子,舶来皂角,淮南竹盐,银霜碳...” “王妃,为何要买这些,这些到了凉州也有啊。” “有是有,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苏明妩未出阁前过得十分精致挑剔,不止她,她母亲也是如此要求,譬如竹盐要有竹节清香,淮南运来的品质最好,母亲总是唤人去专门的商铺买。凉州的盐又粗还带砂砾,不小心就咬出满口血;舶来皂角呢是买了给下人洗衣裳用的,不伤色,香味清淡也不会盖住熏香... 总之,她不能挑男人,还不能挑用她喜欢的东西嘛。 绿萤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她是跟着王妃走,王妃要买什么,她就拿什么。 苏明妩迁就品质,价钱上便没有太过计较,盛安街的贵,主要是贵在那些饮酒赏乐的欢场,实物铺子无非是多加点坐商税和掌柜的打赏,差不离。 购完清单上列的大半,李泰庆和绿萤手里拿的已是满满当当,连侍卫都帮上了忙。 苏明妩戴着帷帽,边走边逛走到了盛安街的正中十字路口,这里是繁华中的繁华,能开在这儿的,不是名流就是富贾,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足半年的租钱。 “夫人,您看,那就是奴才说的地方。” 李泰庆手里拎着一堆胭脂竹盐,还有苏明妩送给他的舶来小玩意,抽出手往路口指了指,“喏,您看,就是那儿!” 苏明妩看过去,其实非常惹眼,西边三间并联关着,南边四间也并联关着,和旁边的人流鲜明对比,就好似哗啦啦的银子被门挡住了,挤都挤不进去。 真的是,心疼! 苏明妩咬唇,自言自语:“原来是分开的两块,这地方做什么生意合适呢。” 绿萤歪头晃脑到处张望,李泰庆则是不明就里,笑呵呵接道:“不用做生意,有这地方收租多好呀,嘿嘿。” 苏明妩闻言轻声笑了笑,她的确是想着把四间给租出去,但还有三间,她想留在京华,再雇点人给她递递消息,未雨绸缪,过两年或许用的上也说不定... 至于做什么生意,苏明妩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凉州苦寒是不假,但也正是那份寒,珍贵的草药地里有不少,常常还被当地百姓当作杂草给清除。前世别的不敢说熟悉,作为简直泡在药罐子里的她,可以说久病成医,怎么样的补品草药没尝试过。 苏明妩心中有想法雏形初冒,继续呆在这街上也没更多意义,倒不如回宅子后慢慢想。 李泰庆等待时看了眼天色,蓦地体味起符栾那句‘酉时末’,这临到点了,他灵感闪现,王爷的意思,莫不是要王妃‘赶巧’在门口碰到相送? 对了对了,越想越对! 李泰庆不顾不得其他,把手上放不下的塞了点进侍卫小张的手里,上前作揖,道:“王妃,奴才见天色渐晚,再黑怕是不好赶路,您看这银霜碳,要不过两日再出来买?” “嗯,也可。” 已到酉时,苏明妩盯着纸单上仅剩的那项银霜碳,她买碳除了因为必须,还因想利用这票货研究下几家商船货坊,做个比较,月前自从听了绣娘的话,她也颇有想法涉足水道船运。 眼下时间不够,只能下次再说。 苏明妩感慨万分,真是复杂,一个下午,她已是连消遣走逛都省了,急急忙忙还是什么整事也没做成。 ... 酉时的天还未黑,马车赶回去的路上,李泰庆看起来有些着急,连连催了侍卫两次赶紧,苏明妩只当他担忧路况,望了眼就没放心上。 还有两三柱香才到,马车行的快而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车辙浮动使得苏明妩的睡意阵阵涌来。 “绿萤,过来,腿让我躺一会儿。” “是,王妃。” 苏明妩在绿萤腿上摆了个绸垫,谁知刚准备躺下去,马车整个趔趄翘起,吓得她一大跳。 驾车的马匹急停后,嘶鸣响彻空旷小道,前后左右狠狠晃动数下,最后才滞留停住。 苏明妩撑起半身,抓住绿萤的手好不容易坐稳,她凝眉心忖:他们不会是,撞到人了吧? 第26章 第26章 日落西沉,黄昏的光浅淡迷离,为了赶路而换的田间乡道,周遭是大片矮矮壮壮的庄稼地,看着如无穷无尽的绿海。 只容许单驾马车行驶的石子路上,突发巨响之后是久久的寂静。 绿萤率先回过神,赶忙上前拉扯车帘,探出个半个圆脑袋。她也不敢看对过,就只能朝李泰庆询问:“李管家,怎么回事?” 李泰庆明显是惊魂甫定,盯着前面坐在地上的那团黑影,刚刚那个少年无缘无故的窜出,幸好侍卫勒马及时,不然马蹄下就多了个冤魂! 他打了个哆嗦,边拍上自己的胸脯,“去回禀王妃,就说没什么的,刚有个小子窜出来吓到了马,没撞上,奴才让他走了便是。” 说罢,他立刻清咳几嗓子,对面前低着头看不清容色的少年喊道:“娃子,让一让嘿,咱们还得赶路。” 这是件常有的事,傍晚收了农活,乡下孩子玩的野,估计这个傻大个也是玩疯了没分寸,到处乱跑。 然而,他的话说完,那个人丝毫不动,这就让李泰庆很是奇怪,“男娃子?” 绿萤还未退回车厢,她瞄了眼,轻声道:“李管家,那个人真的没事吧。” “没事啊,我盯着呢,没撞上,连马头都没碰着!” 不会,是想讹人吧? 仿佛是为了佐证李泰庆的猜测,坐地的瘦削少年终于慢腾腾抬头,他的轮廓分明,五官深邃,背脊也十分挺拔。 “你们,你们撞到我了,要,要赔钱。” 少年的声音干涩粗砺,一个个字从喉咙口挤出,说的很是不利索,颤抖艰难。 哟呵,还真的是讹人... 李泰庆素来笑吟吟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垮拉了下去,敢情是遇到上赶子碰瓷的,他方才就觉得奇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还能贪玩闷着头往路上窜? 这男娃模样看着挺不错,怎么净做这等腌臜事,让他个公公都瞧不起! 李泰庆出言不善,“以前在这道上坑过几家了吧。” “没有,是第一次。” “...” 这,他竟然还回答,李泰庆有点摸不准他到底是太野太皮实,还是真的‘初出茅庐’做坑蒙拐骗之流。不管如何,作为堂堂王府的管家,这种事如果处理不来,那他不如提早退休回老家去好了。 李泰庆给旁边侍卫使了使眼色,无需两人齐动手,右手边的小张单独跳下马车快步上前,拎小鸡似的将少年给拖到了路边。 原本以为这事就解决了,小张回来也好继续赶路,哪知那个少年毫无眼色的居然抱住小张的腿死死不肯放,意欲纠缠。 李泰庆忍不住了,厉色道,“男娃,你不要不识好歹,知道我们什么身份么?放过你一次你还不快跑啊!” 小张眉头亦是皱的很深,他刚上手发现这孩子骨头重,是个天生的练家子,倘若再大两岁好好吃饭,他双手都不一定拖得动,眼下这娃子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拽住他,除非下狠手,真得难挣脱。 过了酉时,天色向来晚的极快。 坐地抱腿的少年衣着朴素,打满了黑白不一的补丁,整张脸上沾染尘埃泥土,灰蒙蒙的与地上背景融为一体。其实,细看之下,他的眉目很是俊朗,只不过因长久的饥饿,导致他面色泛黄,瘦的只剩下高大骨架,才会粗看普通。 李泰庆在宫中多年,绝不是可以揉捏的软柿子,憋着不回应,以为拖着就能逼他们就范? 他冷哼一声,剩下的侍卫小李即刻下马,两个壮硕男子,总不能搞不定个少年。 “男娃,你这种行径就算被打死了官府也不会纠察,我再给你次机会,要么现在走,否则,我两位护院兄弟可就不客气了。” 少年闻言,眸色微闪,他显然是知错的,唇边因为羞愧咬出的血珠顺着嘴角滋出,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抱着侍卫的腿,坚持道:“赔,赔我钱。” 张李两位侍卫虽可惜他的天赋,但他人品不行而且还戆拙,在这道也就遇到了他们这块铁板,若是普通人家,早就要被讹上。 思及此,他们也起了心思,对视一眼,往少年背上拳打下去。 力道是有分寸的,疼的确疼,钻心刺骨的疼,但不伤及肺腑,权作给他留个教训! ... 这边厢,苏明妩在车内听了许久,最初以为是有野物奔窜,后来发现是个少年儿郎,这桩事浅显易懂,那个人是来故意寻来讹他们银子的。 苏明妩前世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很难再无端生出济世助人,救弱扶倾的心思,是以,从头到尾,她皆只是静静等待,反正李管家把事情处理完,他们便好继续上路。 可是... 苏明妩拧眉,“绿萤,你听到了没?” 绿萤左右看看,满脸不解地道:“王妃,没有啊,您说什么呢?” 苏明妩靠到车厢壁上,是她耳力太好么,为何只有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她翻查了会儿,发现原来是她这边紧贴着的窗牖车绸漏了条缝,所以少年的声音顺着晚风就送到了她的耳边。 没有疼的吱哇乱叫,只有隐约的虚弱闷哼,还有...他嘴里始终重复的那句,“求求你们,三两,我要三两,三两就可以买药了,求求你们。” “我要三两,三两就可以买药了。” 他翻来覆去地被打,便翻来覆去地也只有这句。 无论疼得多厉害,他求的始终不是别打他,也不是打得轻一点,而是求那救命的三两。 那种压抑到极致的绝望,恨不得想用身体交换所需,却无人在意无人听见的困境,苏明妩莫名其妙地感同身受。 她胸口发闷,嘴角微微泛苦,不自觉起身往前,拉开车帘。 “李管家,让侍卫别打了。” “是。” 李泰庆以为王妃是心善,抬头赶忙道:“停下,王——夫人说别打了!” 两位侍卫应声退下,留下躺在草垛边,颓废烂泥般的少年,他蜷缩身体,口角俱是汩汩鲜血,眼圈猩红,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 李泰庆低声认错:“是奴才考虑不周全,污了王妃的耳。” 苏明妩却摆摆手,制止他讲下去,“给他三两,罢了,给他五两吧,他身上的伤也需要医治。” “王妃?” 李泰庆明白王妃待人宽容,但是,“王妃,这孩子讹人,您别看出血了,侍卫没往死里打,就是教训教训,这样以后才能不长歪。” “嗯,我晓得的,别问了,就给罢。” 既然如此说,李泰庆也不好再纠结,“是。” 苏明妩说完,不由自主顺着马车辔头眺望过去,那个人被打得头发披散,已看不清面容,她难得遇到,发次这样的善心,虽然以后不会相见,也希望他好好做人吧。 绿萤上前接过手,“王妃,奴婢替你落下车帘。” “嗯,好。” 苏明妩不知道的是,在帘落的瞬间,那个少年躺在地上,透过发线间隙的小孔,看到了她。 只有惊鸿一瞥,那模样却镂刻在了他的心上。 那位心善的夫人极美,美的令他词穷语塞,美的像是他在山上看见的樱花树,每一片花瓣都是那样的纯净,绚烂璀璨。 马车没有停留,少年也挣扎着努力爬起来,他的手里攥着多出来的五两银子,咬牙忍住没有回头,他得赶回去,他生病的阿嬷还在家里等着他... *** 苏明妩回到王府宅子门口时,正是刚刚酉时末,新月初升。 乡道上的突发状况,经过一路颠簸,她早就抛到了脑后,五两银子,实在不会是她现下会记挂的钱财。 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十分‘恰好’,符栾正要启程去西边的鹿山,那里的山上没有凶猛的野物,大都是些兔子野鸡,去打猎赛马的官家子弟尤其多。 李泰庆在旁边站着,这堪堪赶到,总得验收一下自己是不是悟对了吧。 于是,他弯腰上前,“王爷,启程去鹿山的马场啦,真是巧,王爷和王妃还能碰上。” 符栾看了他眼,轻笑了声,“嗯,不错,赏。” 李泰庆高兴,哦,他猜对了! 苏明妩看着他们二人,“...” 从宫里回来的那晚之后,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符栾,现在看李泰庆那表情,再结合之前他赶路的焦急模样,不难猜今日之事有几分刻意成分。但是她明明记得符栾是明天清晨启程的,所以还是让她有点意外。 也罢,遇到就遇到了,左右就是打个招呼。 苏明妩朝向符栾那匹马的位置得体福身,“臣妾见过王爷。” 符栾眺了眼女子身后堆的大包小裹,勾唇道:“王妃买的尽兴么。” “嗯,尽兴。” 李泰庆这几天听绿萤讲,王爷王妃似乎是在闹别扭,他盼着两人好,当然要再帮王妃一把的,“王妃,奴才记得,您也没去过鹿山吧,不如问问王爷一道?” “...” 苏明妩闻言立刻回头瞪了眼李泰庆,转过身笑道:“臣妾又不会骑马,就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等王爷明日回来,臣妾吩咐膳房给王爷备好晚膳。” 符栾的确有意安排这次偶遇,也不是没想过要带苏明妩去鹿山,但是他的王妃,好像不需要台阶,也压根没有反省过那日她在门口说的那些话。 符栾眸光一敛,舌尖轻咂,“谁说本王明天回来。” 啊? 苏明妩看向符栾,她很确定,王爷定下的就是明日晚上回程,前世虽被禁足,但也是知道符栾何时回来的,因为,他回来就进房把她扔床上欺负了... 苏明妩试探,“王爷,您要去鹿山两天啊?” 符栾终于看到了她的急迫,低笑道,“本王可能是明日回来,也可能是后日回来,大后日回来,全凭心情。” “可是...” 问题是后天不就是归宁日,若是过了日子,她怎么好再回去啊。 苏明妩这才急了,那不行,那她也要去,这两日她要呆在符栾身边,烦都要烦的他准时带她回娘家! 符栾转动手上玉扳指,掀眸看向苏明妩,“怎么,王妃问那么多,是改主意了?” 苏明妩点了点头,转变极为自然,“王爷,臣妾听闻鹿山草木丰茂,风景宜人,能不能带我去长长见识?” “本王这么晚过去,随意睡哪里都可以,你个女子,难道也要投宿荒野?” 符栾盯着他,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成何体统。” “...” 原来是这样。 什么傍晚才启程,什么要连呆两日,什么连个住地都无,全部都是借口,在这儿等着她呢。 就在宫里回来那晚的宅门前,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下人们面前,逼着她求他,来报那晚的仇! 符栾这样的人,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苏明妩心里抱怨,脸上也不情不愿,“王爷,能不能明天一早再走。” “还有呢。” 苏明妩沉默了少会儿,走上前轻轻揪住符栾的袍角,红着脸嘀嘀咕咕说了句话。 “王妃这么说,本王可听不清。” “...” 苏明妩看了眼周围虽埋着头,耳朵却竖得厉害的下人们,合上眸大声,“臣妾,臣妾想伺候王爷!” 符栾笑意渐浓,“哦,可以。” 第27章 第27章 内院的寝卧里,男女的外衫褪落一地,春光旖旎,暖室生香。 薄衾盖至男人上半身,他的背部曲线完美,随着动作修长起伏,肤色不是似雪花那类皙白,却有冷白玉般的质感,宽肩挺秀,腰际窄劲有力。 他单手撑在女子耳侧,另手却托住她的蝴蝶胛,迂回引导,直到层层叠浪般的节律激得她微微战栗,无意识发出吟哦声,男人才终于暂时停下对她的‘惩罚’。 “说,还,敢不敢拒绝我。” 符栾略有点粗喘,他声音沙哑,额边的汗滴落在枕边,右手摩挲向女子两颊的嫩肉将她扳正,迎接他的视线,“那日门口,你,竟敢推拒。” 苏明妩的右手无助地扯起被角,被迫看向符栾的深色杏眸蓄满了春.潮,同时也混杂疼出来的泪水。 他还有脸问她过往的事,她现下都快疼死了! 从进门开始,符栾就抱着她亲,门口撞一路再撞到床榻,也没个缓势,说要就要。他皮糙肉厚,可她细皮嫩肉呢,能不疼么。 苏明妩心里想的强势硬气,然而话到嘴边,看到男人的黑色眼罩,她就泄了气似的,只会盈着水眸娇声求饶,“不,臣妾不敢了。” 柔软的花瓣天生敏感,本色艳丽,随意拨弄甚至比染了胭脂还要媚妩,小巧樱唇发出的几声如泣呜咽,楚楚可怜,引人失控。 符栾看着她,喉结滚动,瞳色越来越深黯,分明已经有过许多次,为何她还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欲念。 其实这并不是件难办的事,基于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她本来就是他的私有,是他可以随意随时宣泄的对象。 那么,他前几日到底在忍耐些什么,竟然想用冷落她来惩罚,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是更怕被他宠幸。 苏明妩不知符栾所想,媚眼如丝,偏偏火上浇油,“王爷,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去鹿山,能不能,能不能让臣妾睡下...” 符栾闻言,唇角扬了扬。 她当真是一点点都不喜欢他,没关系啊,那就做到她习惯为止,反正,世人皆知雍凉王最乐意强人所难。 “王妃,你在马车上不是说,要与本王好好过么。” 苏明妩以为符栾是要放过她,连连点头,唇角压不住喜色,“嗯...” 符栾看她如此高兴,忽然对她后面的表情迫不及待起来。 他扶上她的蛮腰蓄势待发,覆压欺近在她的耳边低声,“既然想好过...” 苏明妩心道,一定是互相理解,好好休息。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她想错了,继而整个人被符栾拖入无边风月的漩涡中,只感受到他咬着她的耳珠,声音诱惑,“既然想好过,就该先适应本王的频度...” ... 清晨微曦,符栾才走出房门,这次是苏明妩自成亲以来,第一次通宵累的连叫水沐浴都力不从心。 符栾就好像连着四五日都在禁欲,遇到她与野兽似的将她围困住,索取不竭。 甚至,还带了点生气威胁的意味? 苏明妩想不通也不想再思索,最可取的办法,就是早日替他觅得美丽姬妾,将他喷薄的欲望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他这样贪新忘旧的人,说不定还会感激她的大度。 绿萤搬着大水桶进门,对此类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但看到榻上的王妃的萎靡模样,依旧不住心疼,“王妃,您要不随意擦洗下,再睡半个时辰。” “王爷也要沐浴完才会启程去鹿山呢。” 苏明妩抬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怕是都到卯时了,马上就要出发去鹿山,她大概也就能睡两三柱香,“绿萤,这次扶着我洗吧,我没力气了。” “是。” 绿萤小心地揽抱着苏明妩跨进木杅,女子的红痕遍布,衣不蔽体,连脱衣的步骤都省了,腿部酸软地纯靠丫鬟支撑。 泡进热汤后,苏明妩几乎是毫无反应地在桶内昏睡,任由洗漱。 绿萤记得,王妃进王府以来,碍着面子薄,不好意思叫她贴身伺候,从来都是自己处理事后,所以这次,可以想见王妃有多累得多可怜啊。 绿萤第一次有点讨厌雍凉王,也忽然能明白,王妃或许是真的不喜欢王爷,那般蛮横霸道的人,昨晚就那样众目睽睽下将王妃抱进院子里... “王妃,方才主苑里派人送来件月白色细葛布直裰,说是让您等会换男装再去鹿山,奴婢放在外室的木几上,等给您沐浴完,奴婢帮您穿上好不好。” “嗯。” 苏明妩累的多说一个字都欠奉,由着绿萤替她支起擦身,再换上干净的亵衣内衬,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半个时辰,喊,喊。”苏明妩心里放心不下,她不能睡过头,明日就是归宁日,她一定要缠着符栾,让他带她回家。 绿萤将她的手塞进换好的干净被褥里,“王妃睡吧,放心,奴婢会喊您的。” * 符栾沐浴完,从净室踏进游廊过道。 他身段高挑颀长,穿了件墨绿色偏襟长款中衣,并不宽大的里衬因为沾水贴在他的腰腹处,现出的肌理线条性感流畅。 衣袍袍长及靴,滚边袍角随男子的步子上下翻飞,看得出他的精神很好。 霍刀垂首盯着那抹深影靠近,走上前,抱拳道:“王爷,属下来迟。” 符栾的脚步停在了苏明妩寝室的窗口,伸出食指将窗棂推开些许弧度,薄唇开阖,“事情办好了。” “王爷放心,左手三条,刀刀见骨,但没伤及。”霍刀觉得不怎么爽快,毕竟这也只能算是皮肉伤。 “给他提个醒而已。” 符璟桓那小子从小就是如此,凡事都想与他争夺,争又争不过,怎么还学不会收敛。 “王爷,今日您本要去鹿山,但现在已过辰时,司徒南不知还在不在那等着。” 符栾看到床上女子周转个身,蹭了蹭被角,笑,“叫他直接来书房见我。” “是。” 霍刀皱眉,“王爷,还有一事,崔程送信过来,在新安府还未找到合适的主锤师。” 大宁朝对炼铁的管制虽严格,但也有漏洞,只要表面功夫做好,挪取用度不是难事。 可优秀的落锤工匠却很难寻,不管在何地,常规的铁匠都必须在官府记录户籍在册,那些大拿能手自然不在此列,而是隐匿在巷尾角落。轻易寻不到,便是找到了人,没有十足的诚意,他们也不一定愿意投靠,说到底是掉脑袋的大事。 “崔程的意思,他意欲南下江南再找,求王爷恩准宽限。” “准。” ... 绿萤在里门内躲了很久,蹲到脚腕发酸,为的就是想等王爷走了,她再去喊醒王妃。 可为何那个脸上带刀疤的侍卫都下去了,王爷还站在窗口啊。 “你是苏明妩的随嫁丫鬟?” “啊,是!” 绿萤弓着腰从门槛绕到窗下,她还在祈祷王爷别看见她,怎的就被发现了,明明一点儿都没动! “王爷,奴婢是想去叫醒王妃。现在您不去鹿山,还要不要叫醒?” 绿萤说完听出自己说漏了嘴,背猛然上一寒。 她腿没了骨头似的噗咚跪下,慌乱道:“王爷,奴婢方才不是有意偷听,奴婢只听见了前面那句,啊不是,奴婢其余的都没听见,也不是...” 符栾斜眸掠过她,挺鼻薄唇,浑身骤然散发出不怎么耐烦的森然气场,“够了。” “...是。” 王爷他真的好恐怖啊。 绿萤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王爷居然没开口说要杀她,应当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吧,真是谢谢王妃了! 幸运逃过一劫,绿萤小声询问,“王爷,那奴婢要不要喊醒王妃?” “不用。” “可王妃惯来嗜睡的,昨夜那么累,奴婢不喊她,她今日醒不来的。” 符栾以往没有关心过苏明妩的觉眠,也不曾留宿在她房中,今天路过忽然想看看她睡觉的姿态,原来是挺乖的,缩成一团,看起来软乎乎手感很好的样子。 “她这么能睡?” “是啊,王爷,每次您...王妃都要睡好久。这次那么辛苦,王妃会睡到明日都不一定,明日就是初六了...”绿萤心系主子,知道苏明妩最关心的就是那天,所以哪怕再害怕,她此时也要替王妃提醒下王爷。 “初六...” 哦,符栾想起来了,是他的小娇妻心心念念的归宁日,像归宁这等无聊事,或许也可以因为是她变得有趣起来。 符栾收回手,走之前余光往后一瞥,轻笑了声,“别喊她,就让她睡。” “越久越好。” ... 第28章 第28章 三月初六寅时,天还未亮,整个王府里都是静悄悄的。 仆人们见面第一个动作,必是将手指摆在嘴唇上,示意噤声,没办法,王妃因为给王爷通宵侍寝,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都还没醒呢! 当然这话有点燥人,没人会说出口,但大家心知肚明,相视两笑便表示懂了。 绿萤坐在床边守着苏明妩,她本来也是愁眉苦脸,觉得自己被王爷的命令困住,不能去喊王妃起床就好似背叛了她,但是听到那个消息... “绿萤,绿萤。” 李泰庆站在内室外,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苏明妩,而后非常轻声地唤了句,见到绿萤回头才招了招手,“王妃还睡熟着呢?” 绿萤走出去,“嗯,睡着呢。” “马上就要启程去苏太傅宅子里,若是王妃还不醒,那只能让王爷抱着进马车了,我命人垫了好多层床褥,过去的路当是不颠簸。” “行,那我给王妃收拾随行带的衣物。” 绿萤是觉得,归宁通常当日就回,但王爷那等人,心思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还是多带点备用,未出阁前穿的衣裳,款样怕是不合适,不过... “王爷真的定下要去了?” 李泰庆笑道:“马车都到脚跟前了,等着启程呢,这还能有假?” 绿萤松了口气,“噢,那就好。” 昨晚,李泰庆与她说,王爷依旧会带王妃归宁,她简直不敢相信,倘若是真的,那她干嘛喊醒王妃,让王妃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惊喜,多高兴呀! * 周围是漆黑看不见五指的夜色,身下是松软香暖的棉花垫被,对于贪睡之人最重要的两样都齐全了。 并不是一开始就睡得安稳,苏明妩心里藏着事,思虑重,时不时要翻身。 后来困意加深,她又担忧睡过头,等着等着,迷迷糊糊间外面始终黑沉沉,好像天还未大亮,绿萤也没喊她,那就是时辰没到。 苏明妩这才渐渐真的安心睡过去,然后,便不由得她控制了。 她做了个短短的梦,梦到她被人抱着进了苏家,大门口听到父亲的斥责声,母亲的担忧声。好吧,吵是吵了点,但也不错,她都多久没梦到家里人了。 可还没和他们好好叙叙旧呢,她就马上被个讨厌的男人抱走了,对,那个人就是符栾,虽然看不清脸,但她就是知道。 总之热闹了阵子,她回到了一团新的棉花上,接下来就是继续无意识的黑暗。 苏明妩慢吞吞地睁开眼,她没有时光流逝的概念,心下感慨,半个时辰居然能睡得如此香甜,真的是让她通体舒畅。 房间里很黑,苏明妩现在恢复意识之后有些不大适应,绿萤很少会把帘子拉成如此不透风,闷闷的。 【“小姐没醒么?”】 【“嘘,还睡着呢,仔细别吵醒王妃了。”】 门外这是绿萤在和谁对话,声音好熟悉,喊她小姐是怎么回事。 “绿萤,绿萤!” “诶,王妃醒啦。”绿萤在门外愉快地轻呼,“来了来了!” 她极快地打开门,房里倏地一亮,但亮度来有限,随着那条渐渐合上的缝隙,只能使得室内不那么暗沉。 绿萤小步跑到床沿边,笑呵呵地道,“王妃,您醒啦?奴婢伺候你先洗漱,然后给您去叫些吃食。” 苏明妩刚睡醒,懒懒地说:“现在几时了,我还有空吃?” “辰时呀,本就要该用早膳了。” “辰时!” 苏明妩听完,猛然清醒,蹙着秀眉支撑起半身往床板下找她的软屐,她这时候哪里是需要吃的,“哎,你怎的不喊我,我睡的那么久。” 鹿山其实不远,卯时去她都嫌早,辰时只晚了一点,到那还能逛荡整个午后,符栾应该能玩够的吧。 绿萤心怀愧疚,道:“王妃,王爷不许奴婢们吵醒您啊。” “您自己又睡得沉,从初五早上一直到现在,都初六了。” 苏明妩这下别想着找鞋子了,她扑棱般地从床上蹦起,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呀!?再说一遍,今日是初六,不是初五麽?” “嗯,是初六啊...” “...” 苏明妩觉得头快疼死了,她就跟前世唯一一次饮醉酒断片似的,醒来陷入不知今夕何夕的窘境。 此刻不是反省的时候,她急道,“那,那符栾呢?” 绿萤算了算,认真答:“王爷三炷香之前就去鹿山了,让您在家好生休息,他说要明日才回来。” “明日...” 苏明妩闻言,紧张的肩胛蓦然一松,整个人向后歪倒在绸靠。她闭上眼,想起这些日子的事,心尖开始泛酸,酸着酸着,喉咙口就苦涩起来。 该怪绿萤没喊她,还是更该怪自己睡得像头大豕猪。 她如何能不委屈? 这一个月,她对符栾事事听话顺从,少有发脾气的,也自认拿捏得当,没有真的得罪。她每晚睡前想的最多的,就是回家见见娘亲和哥哥,那两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初四晚上彻夜被符栾...她也忍下了,为的不就是期盼他心软几分,好隔日带她归宁回家么。 苏明妩的泪从眼尾开始无声流淌,她本来打小就爱哭,以为自己活了两世,该变得坚强点的,原来什么都没变。 原来真的什么都没变,她还是要偷偷摸摸地溜出门,还是只能见母亲那短短一个时辰,还是在离开京华前,都不能看看她成长了十几年的闺房小院。 “符栾,你混蛋!” 苏明妩越想越委屈,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褥里,太欺负人,符栾,他真的太欺负人了。 绿萤本来要去拉开布帘,起身前看到王妃如此,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妃怎么突然骂起了王爷啊... 可她问不出口,因为苏明妩哭得惨戚戚,太可怜了,她就也想跟着哭。 绿萤眼圈红彤彤,攀上床沿,抱住苏明妩的手臂,“王妃,好端端的,您,您怎么了呢。” “您哭了,奴婢也要哭的呀。” 苏明妩被丫鬟这番关心,眼泪更是啪嗒啪嗒地掉,回抱住她,“符栾那个混蛋,我以后都不要理他了!” “好,好的,您不理他了。” “他真的不要脸皮!” “啊?是,是的。” 主仆两个抱在一起,纷纷哭得很是投入,过了会,绿萤缓过来,断断续续询问道:“可,可是,您为什么要骂王爷啊?”王爷这两日明明什么都没做... 苏明妩没想到她最亲近的丫鬟竟然读不懂她,问出这种傻问题,心里顿觉难受,“绿萤,你怎么不明白...我,我想见我娘亲啊...” “好的,奴婢这就去通传。” “嗯...嗯?” 苏明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用手背擦过眼角半挂的泪珠,娇滴滴的哭喘还带着鼻音,“绿萤,你在说什么呢?” 绿萤也擦干眼泪,重复道:“奴婢说,奴婢马上去通传,老爷夫人就在大院堂屋等着您呢。” “...啊?” 绿萤一拍脑袋,“哦,对哦,王妃您还不知道呢!” 绿萤忽然明白了苏明妩的‘奇怪’举动是为何,奈何她嘴笨,不知从何说起,“王妃,您等等,您看!” 绿萤几乎是跳起身去拉开所有窗扇的布帘,那一刹那,午前的暖光刷的照进屋室,将整个敞间照的亮亮堂堂。 苏明妩先是略不适应地用手挡了挡,但很快,她便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不喜欢窄小.逼仄,是以她的闺房没有分内外室,而是将整屋打通,落地大门是由江南运过来的整面半透舶来琉璃窗。这也是为何,她平日睡觉必须拉满窗纱的缘故,因为不彻底关上实在是无法入眠。 地上铺满了洁白的毛呢毡毯,踩上去会微微刺脚,却难有太大的响动。 南边角落里的红木雕鱼桌,靠近床的柏木双衣架,眼前对过的老檀九屉梳妆台,还有,抬头就可见的粉色蕾丝纱幔帐,挂钩上系着的长链条,是外祖母赠予她的花鸟纹秀珍熏球。 苏明妩呆住了,这哪里是在王府宅子,分明就是这她出阁前的闺房啊... 她感受奇妙,眼下应当很高兴才对,但又隐隐不安,“我,我怎么,怎么回来的?” 绿萤低着头,微微支吾,“唔...就是,王爷当着大家的面...抱回来的...” 抱?所以她是睡着糊里糊涂地就归宁了? 满京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女子是如她这样不讲礼制的,外人该怎么看她啊... 苏明妩唰地又将脑袋闷回了被子里,良久后底下传出来一声,“...混蛋!” “绿萤,把事情给我说一遍!” 第29章 第29章 苏家东城区这座宅子,当初是苏鸿旭初到京华,囊中羞涩时,洛婉琴偷偷动用全部的私房钱给他添置的。后来二十多年,几经修葺扩建,才有了如今这三进规模。 四周砖墙用的是上好灰砂砖,淌白美缝,垒砌的细致美观,垂花门纹路新鲜斑斓,门环五金制品色泽亮丽,连门礅都是方方正正的大理石。 院内屋室鳞次栉比,主路褐竹板,小道白腊石,种的最多是簇簇秀珍竹林,对半的半圆竹节做了机巧注入活水,并在廊栏边蜿蜒而下,水流声潺潺动听,景色清新别致。 绿萤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宅院,这还是人住的么,难怪王妃时不时嫌弃王府,真的是比较才出高下! “绿萤,你还未说完,继续说。” “哦,是。” 绿萤敛住歆羡赞叹,跟上苏明妩的脚步,继续道:“后来,您睡到今日寅时都未醒,王爷就直接把您抱进马车了。” “王爷算得可准,正好卯时进的门,您买的礼也给让奴婢给捎上。” 苏明妩想到那情景,忽然顿住,“你的意思是,他不但抱着我上车,还抱着我当众进家门的?” “是啊。” 绿萤心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王爷,旁的男子又不能抱王妃,“当时王爷在宅门口,大家看到都好奇呢,说王妃是不是生病了。” “符栾怎么说的。” “嗯....”绿萤前头说的挺顺,到这开始卡壳,脸上微微晕红,“王爷就照实说,王妃晚上受累,闹脾气不肯醒,也,也走不动。” “...” 这到底哪里照实说了,是符栾他不让她睡,还不叫她醒,硬是把简简单单的回门日搞得鸡飞狗跳,传出去不是让整个京华都看她的笑话么! 她想象中的回门,也是按着规制,该走大道敲锣打鼓,在门口与父母哥哥寒暄完,然后再优雅地进宅见见以前照顾她的几位奶妈嬷嬷,虽然只待一天,也是热热闹闹,显出气度。 哪像现在,下人们大概是被符栾的举动吓的,看到她都不敢抬头,整个院子里静悄悄... 符栾撂下挑子,坏完她的名声就乐呵呵地跑去鹿山打猎,她还得应付父亲的责备呢! 苏明妩想起符栾那副狐狸笑脸,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愧疚自己平白无故地骂了他一顿,现在反而觉得她骂少了。 想着想着,终于走到了大院里的堂屋阶下。 以苏明妩现在的身份该是通传父母二人前来相见,但她不是囿于礼制的人,况且符栾也不在,没人能管她,于是她就自己带着绿萤过来了。 离得不远,在看到坐在客位的母亲洛婉琴的侧影时,她鼻尖瞬时一酸。 前世在凉州,虽书信常常有往来,但因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为了不让家人担忧,便拒绝了许多次母亲来探望的意思。 苏明妩总以为能等身子好些再来见母亲,然而她终究没来得及。她几乎可以想见,那年她死了之后,母亲是何等的伤心,说起来,她真是不孝。 “王妃,奴婢在外头守着,您进去吧,别让老爷夫人就等,他们可都盼着您回家呢。 苏明妩拂去眼尾湿气,“嗯。” ... 苏鸿旭和洛婉琴识于微时,甚至赴考的盘缠都是洛婉琴背着娘家人给的,她也曾是城中出名的美女子,却能为了等他,及笄三年不嫁,与家里人闹得天翻地覆。 好在苏鸿旭当真考取了功名,二人琴瑟和鸣,过了段恩爱日子,被百姓引为佳话。至于太傅府里后来的三门侍妾,大家只会道句实属寻常,哪个有地位的男子,只得一位正妻呢。 苏明妩回忆往事,百感交集,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她慢慢走进堂屋,藏在袖口的手握了握拳。 女子美眸莹莹,愧疚与思念交织使得她下意识便跪在地上,咬唇出声,“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苏鸿旭和洛婉琴同时抬头,两个人几乎都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尤其是洛婉琴,她踩着碎步,没等苏明妩继续,就上前将她扶起拥入了怀里,“娇娇,你可是醒了,傻丫头都做王妃了,还跪什么跪。” 苏明妩不想解释,只顾扎进母亲胸前,习惯地撒娇道:“母亲,我想你了。” 洛婉琴将女儿搂着,笑着嗔怪:“嫁了人还粘我,粘你的相公去,不都让人给抱回来的。” 在洛婉琴的眼里,女儿个把月未见,虽想念,也不至于到失而复得的程度。 苏明妩却不同了,她一会儿摸摸母亲的袖子,一会儿摸摸母亲的耳坠,她哪里都想碰触,沾点母亲身上的松木香味道,她就觉得舒服。 母亲这么好,符栾那个坏男人怎么可以比! 苏鸿旭见她们母女两叽叽喳喳腻歪个没完,咳嗽几声,拍了下桌子。 他年轻时容貌俊秀,人到中年依旧俊雅出尘,即使不如洛婉琴保养得那样皮肤白净,也很是抗老,看起来竟像是刚过而立之年。 苏鸿旭沉声道:“好了,不过出嫁一个月,你们倒是像几年没见。” “...是,父亲。” 苏明妩对苏鸿旭更多的是骨子里的敬怕,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茶壶斟了杯递到他面前,“父亲,您饮茶。” “嗯。” 洛婉琴慢悠悠回到座位上,她的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风韵,方才见到女儿的举动已是她的难得失态,“娇娇,你今日是不对,京华有哪家女儿是睡着归宁的,真真把你父亲气着了。” “...” 谁不气呢,苏明妩自己也生气,可她无法解释,“父亲,我错了。” 苏鸿旭压下茶叶,道:“你现在是王妃,我本来说不得你,可...天天在王府里就知吃与睡,让你素日多读读圣贤书,少想些无用的,你都不记得了?” 她没有啊,是符栾看到她就想那些无用事! 苏明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闷闷地道:“父亲,女儿以后会改的...” “这么多年,你和你哥哥每次犯错,都是这两句,翻得出新花样么。” 洛婉琴听了,坐在一边笑道:“都成婚了,王爷左不过是说了几句玩笑话打趣,值当你教训我的娇娇,还带上儿子?” 洛婉琴原本开那个口是为了提前给苏明妩解围,没想到苏鸿旭不依不饶的接下去了,女儿好不容易回来趟,非要惹得人不高兴才行。 苏鸿旭这辈子对发妻有愧,看了她一眼,抿唇到底没有再说。 苏明妩对他们二人这样早已习惯,自从父亲纳了第二和第三门妾氏,母亲便很少再如以前说话顾忌,只要是涉及她和哥哥的事,母亲是分毫不让。 苏明妩前世没有回门,心心念念,没想到这次回来了,好像气氛也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母亲,哥哥呢,怎么不见他?” 洛婉琴瞧着女儿望过来,娇俏模样粉黛未施,面色红润,身上丰腴不少,不像是郁郁寡欢,更不是受过大磋磨的样子,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上个月她睡都睡不好,怕娇娇想不开,又怕她被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王爷欺负。 “哦,你说你哥哥啊。” 洛婉琴收回目光,瞟了眼右侧,“喏,他被你父亲罚在西苑书房。” 听妻子提到儿子,苏鸿旭显然是留有余怒,皱眉多说了句:“能读好书过目不忘的苗子,学什么舞刀弄剑,他又不是那块料。” 他就是不明白,他的儿子苏莳廷小时候多么聪慧,怎么越长大越荒唐,眼看明年要束冠,还似个少年耽于玩乐,没个正形,现在居然敢背着他偷偷去拜师学艺,不好好教导怎么可以! 苏明妩憋了半天,不知怎么安抚,干巴巴道:“哥哥,他,他挺好的嘛。” 三人又随意聊了阵家常,洛婉琴执意要亲自为女儿准备午膳,于是堂屋内便只剩下父女两,苏明妩心情有些复杂。 苏鸿旭是符璟桓的老师,十几年的师生情谊加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他是全心全意忠心于皇室。儿时的苏明妩不听话,唯一最能说服父亲不责罚她不是母亲,而是太子,或许就是因着每次的袒护,才会让她一步步地对符璟桓建立起信任和依赖。 如今她清醒了,但她的父亲,始终还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最纠结的地方在于,她也不懂该替他们抉择哪边,前世符栾或许胜了,但今生太子能预知后事,那符栾还能赢么,她是没得选,但总不能拿家人性命作赌注。 苏鸿旭没察觉对面人的走神,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向窗边,“娇娇,父亲留你下来,是知道你的委屈,我这段时日也睡不好。” 朝中上下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雍凉王的狼子野心,他的女儿差错嫁给个极有可能成为逆贼的奸臣,他当然是痛心,此事木已成舟,实在无可奈何。 苏鸿旭不是没有怀疑过,然则他绝不信太子会做出那种事,雍凉王也不至于舍弃西南势力,思来想去,只能关乎天意了。 苏明妩收拢起满腹心事,轻轻应了声,“是。” “你现在嫁都嫁了,不要再有歪的心思,我不容许你做出有辱门楣伤风败俗的举动,至于朝堂...也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嗯,女儿明白。” 苏鸿旭转过头,“太子来信,说是将玉佩给了你,可有此事啊。” “...” 苏鸿旭看了眼女儿,她不说话就是真的了。想到他们两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就很是惋惜,但是,“尽快还了与他,你不该收,雍凉王若是知道了,你想过后果吗。” 苏明妩动了动唇,没能把符栾已经知悉这句话说出来,“是。” 父亲做事有板有眼,她以前与太子之间恪守礼制,不敢丝毫逾矩,有次只是好几个人一道去后山玩风筝,回来晚至黄昏,她都被罚跪了半宿。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有你不做,才没有人能冤枉你。”苏鸿旭看了她一眼,“父亲知道你心里很难受,父亲也是,但,总要熬过去。” *** 苏明妩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内,洛婉琴已经命人将厅堂里的餐桌搬到了庭廊下。 庭廊就在她那扇落地大窗前,种满了特意从江南带来的花草,角落随处可见漂亮的小花,这也显得她的院子更像是花房。 围绕在鲜花草木之间,桌上有各式各样好看的菜式,皆是苏明妩最爱吃的,什么八宝野鸭,绣球脆皮虾仁,桂花糖蒸栗糯米糕,赤枣白芪乌鸡汤... “父亲说要在书房再看会儿书,不用我们等他。” 洛婉琴毫不惊讶,笑着摆起青玉筷箸,“他真是多此一举,我也没想过要等他。” 苏明妩坐上桌,接过绿萤递来的净手帕,讪讪地道:“噢。” 洛婉琴给她舀了口汤,瞥到她的神色,笑道:“娇娇,你父亲就是一时想不通,时间长了就好,他还能让王爷把你休了不成。” “母亲...” 是啊,苏明妩是因太久未回家,记得的都是家里温馨场面,实际上,她父亲素日的话并不多,十几年来对太子极为看重,这次错嫁,感觉对他的打击更大... 可她好不容易回来,家里好似除了母亲,也都没有人很欢迎她。 洛婉琴了解女儿的心思,布菜期间抽空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林妈想你想的快疯症,天天问我小姐何时回来。早上被王爷的气势吓到才没敢找你。你等着吧,她们现在正鼓足劲儿在膳房给你做点心呢。” 苏明妩听她这么说想通了些,嗯,说到底,还是符栾的问题啊,谁让他抱着她回来了。 “那,哥哥呢,哥哥听说我回来了吗?” 洛婉琴美眸闪了闪,停了片刻笑道:“他那个脾气,要是被他晓得,早就溜出来找你,我特意吩咐下人送饭的时候不许提及,免得被你父亲接着罚。” “你今日不走,放心,你们兄妹两肯定见得着。” 苏明妩点了点头,这是她对符栾感激的地方,他非但不在场扫兴,还让她多住一晚,好似没听说归宁允许过夜的。当然了,符栾估计是嫌应付起她家人麻烦... “母亲,我进宫听皇上说,哥哥被父亲打?” 洛婉琴将饭碗推到苏明妩面前,“苏莳廷油嘴滑舌,你担心他吃亏不如担心他明天惹哭你。” “轻轻被皮条刮一下都能叫的整个院落听见,你父亲哪里下得了手。” 苏鸿旭的两个侍妾生的都是女儿,是以现在对唯一的儿子再很铁不成钢,但还是很疼爱。 苏明妩和她这个哥哥只差了两岁,小时候玩在一块儿,经常被他恼哭,怕虫子是因他有次把棉花虫放进她的枕头,怕蛇是他抓蛇盘她脖颈,饭菜里面加粗盐巴,大半夜爬窗扮鬼,恶行数不胜数。 可就是这样的人,前世为了成为她的依靠,偷跑去西南兵营挣军功,后来断了条胳膊不得已才被姜擎苍派人遣送回来。 “娇娇,怎的又发呆,睡了那么久,你不饿的呀?” 洛婉琴说话带点江南语调,婉约且强势,秀眉轻拧,“先好好用膳,食不言,连杂事都不许乱想。” 苏明妩:“...噢。” ... 苏明妩的母亲出自富商名门,眼界高,不拘泥俗礼,但于细节处尤其在意。 所以看到女儿爬树玩泥,洛婉琴不会骂,但若是带着丁点泥灰的衣服穿出了街,那就是大大的不对。也正因此,苏明妩以前淘气也还是有高官贵女的优雅姿态,很少会失礼于人前。 母女二人用完膳,以湿帕净手,盐水完漱口,坐在庭廊的围栏椅子上谈天,绿萤在旁安静给她们挡风,剥甜果。 今日阳光不烈,隔了层瓦檐就更没甚热度,悠然宁静,好像回到了苏明妩未出阁的时候。 洛婉琴回到老话题上,“娇娇,你这趟回门,一大家子没好好吃顿饭呢,心里总还是不高兴?” 苏明妩听了略微发闷。 说起来是不巧,哥哥被关禁闭,父亲因为她错嫁一事,心情瞧起来也不怎么好,大概现在对着她快恨屋及乌了。 她可以想象,若她嫁给的是太子,由太子求个情,哥哥肯定能放出来,父亲也会对她百般顺眼,不用发愁以后会不会不被信任。 说一点儿不难过是假的,前世没回门,没想到回门了这么冷清... 苏明妩低下头,蜷摸起手指,掩饰道:“没有啊。” 洛婉琴看出她的顾虑,将她顺势拉进怀里,揉了揉脑袋,“好了,你理你父亲作甚,我今日倒是觉得雍凉王不错,有母亲喜欢这个女婿不就行了。” 苏明妩很想说,符璟桓是不怎么样,符栾又哪里不错? 可免的母亲担忧,她只能道:“嗯,挺好的。” “确定不在意太子殿下?” “不喜欢。” 这种话谁会信,洛婉琴凤眼嗤她,“连母亲都要骗呐?” 苏明妩在她怀里蹭了蹭,“没骗,女儿就是不喜欢他,现在看看,他没钱,长得也一般,还不如王爷呢。” 柳荫湖边急色的模样,她回想起来都嫌恶心。 洛婉琴低头看了苏明妩,仔细看着,没看出丝毫委屈,哈哈笑道:“我家娇娇长大了,对,我当时也是看上你父亲的模样好。” “...” 洛婉琴不喜欢符璟桓,他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知进退,但她眼光很准,看得出此人浮于表面,说是对娇娇好,对旁的女子也不差。和苏鸿旭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这种男人处处要留情,无非是时间早晚。 以前洛婉琴最怕娇娇像她,对那点虚无缥缈的情意奋不顾身,没成想老天爷帮了个忙... “母亲,你何时来女儿的凉州住一阵,女儿陪你看看北边风光,那里下起雪来,真的很美的。” “你都没去,怎的就看到了。” 苏明妩说漏嘴,咳了声补充,“唔...是,是符栾告诉我的。” 洛婉琴眯了眯眼,她这个女儿要么自己没察觉,喊雍凉王的名讳很是顺口,之前她准备的满腹要关心问询的话,现下好像没必要再多嘴。 “哦,对了!” 苏明妩没在意这些,兀自想起了她的金匣子,忙将自己的打算与洛婉琴细细讲了一遍,过程中反复询问意见,讨论些细枝末节。最后免不了是洛婉琴又唠叨了遍财不可露白,不能让王爷知晓,诸如此类的老话常谈。 ... 苏明妩送完母亲回来已过黄昏,夜色发暗,站在小院门口,温和的风打在她的脸上,她忽然有些不想进去。 这处位于三进宅的东南角,位置极好,干燥僻静,下人们也不会随意经过,可今日看起来就显得过于清冷。 差了绿萤去净室去抬水,回到卧房还是她独个人,跟王府里有什么两样,无非就是住得舒服点。 苏明妩明白,这事不能全怪符栾,别人或许当嫁错只是笑话,云淡风轻地说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不懂,这事对她父亲这样的身份打击多大,跟将女儿嫁给仇人没区别。 罢了,等明日哥哥出来就好,有他在,宅子里就不会这样安静。 至少,哥哥一定是很想念她的! 苏明妩抿抿嘴,提了口气推开门,然而站在门口的女子揉了揉眼睛,在看清里面之后,刹那间呆住,两手摆在裙侧,不知所措。 与垂花门相衔的两边连廊俱都挂满了琉璃烛灯,五色的光打在夹道像是铺了层斑斓地垫,迎接她的归来。 院里树上挂了亮色镶珠片的布条,花石盆栽纷纷被挪动位置,修剪出趣意的奇形怪样,锦簇芳沁葱翠,生机盎然。 高处竖架的红宝袋装的皆是新奇玩意,矮处簪饰、新裙按款式分门别类置在榫几,礼物任由挑选。 还有,苏明妩从小到大,但凡赞过一句的甜品瓜果,只要能在京华找着的,都呈现在眼前... “小姐!”“小姐!” 两位胖墩墩的妇人挽着手,身后带着一众丫鬟,挤挤泱泱站在院落中央,那齐声声叫唤,朝她挥手帕的腾腾架势,别说院子里热闹,怕是能让整条街都听见。 “林妈,赵婶儿,你们怎么都...”忽然出现了... “小姐,还有呢,您看看还有谁?!” 下人们让开两边,正背对着采花的人听到动静回过头,他的气质介乎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蜕变期,容貌俊秀,神态看起来却毫无深沉心机。 看到门边的苏明妩,苏莳廷笑颜乍现,他起身抱起几束绯红茶梅,径直走近将花塞进呆住了的女子怀里。 然后弯腰捏起她的脸颊,好看的桃花眼笑眯成条线, “娇气包,欢迎回家。” 第30章 第30章 苏莳廷生得面如冠玉,斯文俊气,不是符栾那种会教人无比惊艳的长相,但笑起来眉眼弯弯,挺直鼻梁下的唇红齿白,如春风写意。 他明年就要束冠,如今举手投足间却更像是少年。 苏明妩心下感动,直到脸蛋被捏痛了,才想起来拍打掉哥哥的手。 印象中隔了十年的亲近,她的举动有点别扭,边揉边嘀咕:“小时候才能这样喊我,现在怎么也喊。” 幸好符栾不在,不然定然笑话她。 苏莳廷凑近盯着她红彤彤的脸,左看右看,笑出了声,“母亲说你胖了,我觉得娇娇就算是胖了,也挺好看的。” “...” 苏明妩实在无法将眼前笑眯眯打趣她的人和为了她跑去阵前杀敌的男人联系起来,她哥哥对她好是不假,但他怎么能想到去西南参军的呢。 还是说再长大几岁,脾性就不同了? “苏莳廷,你不是被父亲罚在书房,如何出来?” 苏莳廷性格不够沉稳,贪玩好动,二人私下里没有年龄差距隔阂,特别在他有意无意的纵容下,苏明妩对他的称呼就随心情较为随意。 “自然是母亲做主,午前就命人把我给放出来了,我要抽空上街采买,所以回来的晚。”苏莳廷扯着她的手往院里走,回头眨了眨眼,“怎么,妹妹想我啊。” 苏明妩这才明白,母亲当时特意说去备午膳,其实是吩咐这些事,给她个惊喜。 苏明妩高兴中带点不好意思,嘴硬:“还好吧,一般般地想你,我更想母亲。” 苏莳廷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囊中羞涩,竖架上红宝袋里东西少,你倘若不喜欢,那就去找母亲,怪她不给足花销,不许赖我。” “我哪有那么小气!” 苏莳廷扯唇,“娇娇就是最小气,小时候我给你放过几次虫子,捉过几条蛇,你记到现在。我后来何时欺负过你。” “...” 听到这句,苏明妩鼻头微堵,她以前常常拿这些事打趣,是不是无意间伤到哥哥的心了。 苏莳廷见身后没了声响,回头道:“干嘛呀。” “没,没什么。” 林妈嗔怪地拍了下苏莳廷的背,见苏明妩走近,满脸笑容拉过她的袖子,“小姐,您别听少爷乱说,裙衫是奴拿了尺寸去选的,红宝袋里再怎么地总有几颗金珠子,夫人还能短了咱们用度不成。” 赵婶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就端了盘新做的点心,擦干净手抓了把放苏明妩手上,嗯嗯啊啊地告诉她这是新做的,想叫她趁热吃。 她们是苏明妩的奶妈,伴她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苏明妩不觉得脏,接过就兜放进了手心,比划着说时下甜果吃得太撑,等过会儿捻着吃。 苏家待下人和善,丫鬟们大着胆子绕着苏明妩试这又试那,苏莳廷就在旁笑嘻嘻地托腮,望着他们,时不时笑话苏明妩几句。 好一阵欢腾之后,奶妈带着下人退下,走之前贴心地搬来两张贵妃榻留在院中。 院落里微风习习,苏明妩和苏莳廷跟儿时似的并排躺下,盖着半条薄毯,仰面看向天际。 上弦月的月面朝西,犹如艘白锃锃的舠船,倾泄下来的银光沾着星星,白波卷雪,朦胧迷幻。 苏莳廷垂着眼睑,手指指尖相对轻碰,“娇娇,我当时被关在西苑,听母亲说,是王爷抱你回来的?” “...嗯。” “啊,原来是真的,好丢人。” 苏明妩急忙反驳:“...我睡熟了,又不是自愿的。” 苏莳廷对上她的视线,眉头挑了挑,“你是说,他常常强迫你做事?” “那,倒也没有吧...” 苏明妩仔细想了想,除了在房事上他蛮不讲理,其他方面,对她不能算严苛,许多惩罚回过头再看,勉强是不痛不痒。 苏莳廷看她俏颜微红,轻笑出声:“母亲说,王爷对你不错,让你多住一晚,太子妃也是今日归宁,午后却急着回宫。” 苏明妩不知怎么接,“噢。” 归宁的确不该留宿,但符栾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凭情绪,苏明妩也不明白这样好还是不好,反正她尽力不吃亏就是。 苏莳廷声音温凉,慢吞吞道:“可我觉得,母亲说得不对,小小恩惠,娇娇的眼皮子断不会这样浅。” 苏明妩才出嫁,以往和苏莳廷聊的皆是生活琐碎,乍然说起这个,很是要面子,“当然了,我没把他放心上!” 苏莳廷又笑了,“那就好。” 苏明妩不是很想聊起符栾,借故提起苏莳廷此次禁足的事来,她侧过头:“哥哥,父亲这么不高兴,要不你以后不要学武了。” 苏莳廷好似在发呆,慢了半拍后抬头,“怎么?” “额...我觉得,你于此事没有天赋...” 她现在过得不凄惨,苏莳廷应当不会再为了她跑去上战场,可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让他断了武艺的念头。 其实苏明妩也不明白,他哪来的那么高的热忱。 小时候,苏莳廷记忆超群,能背会诵,苏鸿旭对他报以很大期望,但是从他十一岁开始,忽然不愿读书,成天偷溜出去乱跑,有时候两三天不见影。 然而这么多年,苏明妩天天和哥哥见面,也没发现他变得健硕强壮啊。 苏莳廷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是不满,伸手轻轻弹了记苏明妩的额头,“瞎说甚么呢,成亲变成王妃了就可以瞎说哥哥啦。” “我,我哪有瞎说,你看看你长得那般瘦!” “这跟胖瘦有何关系,你胖你也不会武啊。” 苏明妩涨红了脸,“苏莳廷,你今日且说说清楚,我,我到底哪里胖了!” ... 两个人成功偏移了话题。 苏明妩最后闹不动了,把心一横,未来的事说不准,要是苏莳廷实在想进军营,来凉州也可以啊。 到时候她找符栾商量商量,了不起放下身段求求他麽,让他好好照顾下哥哥。 苏莳廷发现她拧眉思索,不满地道:“喂,你,你,不会是在想你相公吧。” “呸,谁会想他啊!” “噢,谁想他谁是狗。” “...” 苏莳廷聊着饿了,顺手拿过另一盘地豆,扔了颗进嘴里时,余光忽地瞥见苏明妩腕口上的浅疤,他的明眸闪烁,“你手上这是什么,王爷他打你?” 苏明妩听他说完,低头才发现,原来那日被印玺压出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在月光下,灰乎乎像条小虫,比平日明显。 她差点忘了此事,更不想再提,“哦,没有没有,是我进宫...不小心磕到桌角的。” 和符璟桓的纠葛业已过去,哥哥前世大概是因为她恨极符栾,若是这辈子再让他恨太子,不知要招惹多大祸端。 苏莳廷听完,低头看不清神色,但是抬起头还是笑脸:“原来是这样,你怎么还是那么笨。” “你——” 苏莳廷看她气鼓鼓,笑得更开心了,“没关系,他们生我的时候把才智都赐予我,你的确吃亏,这件事是我欠你的,以后还你一辈子。” 苏明妩:“...” “哈哈哈。” 苏莳廷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太晚了,我得回去练武,母亲让我嘱咐你,明天你午后要回王府,所以提前去厅堂用午膳。” 苏明妩心忖母亲肯定在,但是,“父亲也在吗?” 苏莳廷看她杏眸写满期待,心道不过是等会去趟书房的事,笑了声:“他在啊。” “那好!” 走出门时候,苏莳廷回头看了眼,他不笑起来便是真的完全没有表情,冷冰冰的很有距离感,春风前冠以料峭,自是另一番风景。 ... 苏明妩之前睡得太久,兼之在自己家,物件用的顺手。翌日辰时不用绿萤喊,她就自己起身洗漱好,还换上了昨日新得的粉霞锦绶缎裙。 锻裙款式新颖,不大像出了阁的女子会穿。 “王妃,您这样穿真好看,可王爷看到了会不会说呀。” “怕什么,他回来之前,我会换回去的。” 苏明妩贪新鲜,按着昔日符栾的习惯,他要午后才来接她,她到时换上绿萤带的外裳就好。 “喂!” 绿萤被吓一跳,苏明妩懒悠悠转过身,看向窗口,她这十几年早就习惯了,“苏莳廷,你又要作甚么。” 苏莳廷下巴抵在窗口,笑得白牙明晃晃的,“娇娇,现在才辰时,咱们出去玩儿吧。” 苏明妩接过绿萤递来的清粥,舀了口,因刚睡醒,声音还是酥酥的,“今日要提前午膳,你忘了麽?再说,父亲才解你的禁足...” “我要出门替他买洛阳宣,他同意了的。” 啊,买宣纸... 苏明妩更没兴趣了,“那里只有古考书籍,又没有其他可看...” “谁说我要去买,我又不是傻子,昨天出门买了二十两纹银的宣纸存货,就藏在门口狗洞里,我们回来捎上就行。” 苏明妩看苏莳廷的得意模样,他对于如何溜出去一事的确是很有心得,她有所松动,“唔,你准备去哪里?” 苏莳廷道:“你马上就要去凉州,我带你看看我新找着的暗街。” 京华和江南等地地价贵,寸土寸金,许多本地人就会在家敞开门做迎来送往的小生意,这种买卖能逃掉商税,属于民不举官不究,是以生出了许多所谓‘暗街巷子’。 苏明妩以前跟着哥哥没少去这些地方,有十年没逛,她很是心动... 苏莳廷很会说服人,看到苏明妩心思松动,继续道:“那条街上出了许多好玩意儿,你见了肯定喜欢。” “上次我吃了串油炸春鱼,肥滋滋的肉,冒出黄脂和粉膏,再浇上层脆香香的芝麻...” 苏明妩耳边是他声情并茂的描述,再看看碗里的白粥,瞬间寡淡没了滋味,“可是,我都嫁人了,父亲发现我出门,定然会教训我。” “不被发现就好了嘛,要不然,我再跟你说说灌藕的吃法?” “...” 苏明妩想了想,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苏莳廷,“去也行,我们必须午膳前回来,若是发现,就赖你。” “当然咯!” 苏莳廷得逞后,心情很好,“等你用完粥,老地方见。” ... 他们说的老地方,指的是苏家三进宅的后院,靠临街的那面高高的粉墙。 平常少有人走动,墙角根处备有个木梯,他们就是用那个上下,绕过正门溜出去玩儿。 苏鸿旭很清楚儿女都是不是省心的,怕他们惹祸,极少同意两个人一道出去,苏莳廷由此想出来这个法子应付。 按着规矩,没得获准的那个得爬墙,剩下的那个搬梯应援。 虽然记忆里隔了许久,但苏明妩动作做起来丁点不生疏,她将裙裾用红绳扎成两个裤腿,十分轻巧地攀上了墙。 随身带的软枕,也很有经验地将它卡在墙垣顶端的切面。 苏明妩就这样,将上半身压在枕头上,卡住后,双手扒拉墙外临官道的那一侧,就等着来再翻身,“哥哥,我好了。” 苏莳廷在下面叫唤,“娇娇,我去外面接你,你等着。” “噢。” 墙面光滑,苏明妩的腿是使不上力的,纯靠手用劲,时间稍微长点就累,好在只要苏莳廷走快些,墙内去墙外的路程不需要多久。 可是,半盏茶的功夫,苏莳廷怎的还不来! 苏明妩心焦等待,左边远远隐约有马蹄声传过来,她抬头眺望,原来是架单骑马车。 吓死了,她还以是符栾呢,符栾独自时惯来骑马,王府里的马车就没见他用过。 苏家宅子位置好临着官道,看到有别家人经过纯属自然,反正她攀的是自己家的墙,看到就看到了吧,他们或许以为是这家丫鬟刷墙漆呢。 苏明妩没太放心上,继续往右等,好在总算看到了苏莳廷急喘喘跑过来。 她的小脾气上来,鼓着腮帮子娇嗔:“我手都酸了,那么慢呢...” 苏莳廷无奈摊手,“刚被母亲发现收走,没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好了。” “那怎么行?” 苏明妩的腰是很累,也急切想要下去,可苏莳廷的身段清瘦,他和符栾不同,符栾看着也瘦,但身上的肉硬邦邦... “我不要,哥哥,你再去找找,我等的及。” 苏明妩真不是矫情,她所在这面墙很高,贸然往下跳,万一跳偏位置,她哥哥肯定扑过来救她,到时候撞伤了不是小事。 苏莳廷看清她的顾虑,笑道:“你怕甚,王爷都能抱得动你,你还怕哥哥接不住你啊。” “你和符栾哪里一样。” 苏明妩认真地对着苏莳廷分析:“砸坏他,我又不心疼,把你砸伤了,我会难受死的。” 正好经过的‘别人家’的马车‘闻言’由此停下,苏明妩的余光里觉得很是奇怪,这家马车怎么回事,越走越慢,那么喜欢看陌生人的笑话呀。 苏明妩不解中,下意识地蹙眉望过去。 在她的斜下方正对面,褚色车厢的窗牖纱绸,被只修长的指节撩开条缝,露出男子瘦削精致的下颚。 他的薄唇轻勾,“心疼谁,本王没听清,王妃要不要再说一遍。” 第31章 第31章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 农耕繁忙导致乡道人多阻滞,官道对骑马又诸加限碍,倒不如全程坐车来的方便。 符栾此行去的并非鹿山,而是取道废弃的第七道外城门,往临边州县办事。 他回来途中须得批阅凉州送到的帛书,当然也不会留意街边风景。 直到霍刀忽然在外头朗声:“王爷,王妃她挂在宅墙上。” “什么?” 符栾第一次有种自己是否听岔的错觉,然后,他就透过窗纱看到了半趴在墙上的苏明妩。 她今日换了条锦绶缎裙,粉色囊鼓鼓的上襟处卡垫着大红的丝质枕,双手垂在墙面,妍丽秾艳的小脸上,双颊微微发红。 手指头细白纤长,害怕掉下去所以扣着墙面,但好像心情还不错,毕竟,与墙下的男子,相、谈、甚、欢。 霍刀驾着马车,回头问询:“王爷,要过去接王妃么。” “嗯。” ... 苏明妩觉得她眼下定是很狼狈的。 日头渐盛,耳后发际热出薄汗,挂在这堵高墙上晃荡,最重要的是,以上种种都被符栾给看到了。 早晓得他这次改坐马车,方才那席真心话,她当然是藏心里不说出口啊。 可现在听都听到了,那么直白,一时间她去哪里找补。 苏明妩耷拉着脑袋,试探性地轻唤了声,“王爷,能不能先...”帮忙把她接下来... 符栾坐在马车里,撩着布帘的手指往下挪过几寸,但并未全部收起,还是只能让人看到他半张俊容。 “王妃还没回答,心疼谁?” “...” 苏明妩略微哑然,符栾这是给她寻了个台阶,只要她说出他想听的那个答案,便不再追究的意思么? 这个人真是既幼稚又蛮横。 若是往常,苏明妩不介意耍赖反悔,再放下身段夸他几句好话,可现在苏莳廷就在下面,她贸然改口,哥哥定然会伤心。 为她的口是心非,也为她的讨好隐忍而伤心。 苏明妩回来曾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不伤害家人和自己,这是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这次都不可能顺着符栾的心意回答。 她咬了咬唇,垂眸轻声却坚定,“我,我还是心疼哥哥。” 女子话音刚落,耳边倏忽响起清脆裂帛声,挑在符栾指尖的布片碎成了渣齑,车厢的窗牖少了遮掩,立刻变得一览无遗,露出里面男人的俊美面目。 苏明妩没敢抬头看,她想都知道,符栾是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单眸就会尤其可怖,多看几眼,晚上怕是能梦魇。 苏莳廷始终站在一旁,他慢吞吞反应过来之后并没有回头,反而像是没看到身后马车似的,伸开双臂,抬头冲着苏明妩笑道:“娇娇不用心疼,哥哥接得住你,就这样跳罢。” 苏明妩心道,事已如此,符栾是不可能再下来接她,她也不想开口多求。 万一真跳偏,左不过自己侧身摔、卸掉力气,尽量不挨到哥哥就好了。 苏明妩定下心思,双手抓着用力,腿从一边勾上,长时间的酸楚让她试了三次才成功,站稳后便冲着苏莳廷怀抱的位置倒过去... 符栾右边凤眸微垂,在看女子跳下的那刻,手几不可见地施力在厢壁,坐在车辕的霍刀更是愈加明确的全神贯注,准备一有异动就上前帮手。 此事不需要王爷吩咐,堂堂雍凉王妃必不可能缺胳膊少腿吧。 好在几息过去,依旧天朗气清,苏莳廷非常轻松地就将妹妹接住,小心翼翼抱放在了身侧,拍掉她裙角沾到的墙灰,“怎么样,说了我能接住你,当哥哥武艺白学的呢。” 苏莳廷从不用熏香,只有早上洗漱后的竹盐清冽,很有家的味道,苏明妩咻了咻鼻子,弯起嘴角,“是,哥哥说的对。” 安抚完妹妹,苏莳廷转身走到马车边,他脸上的神色素来转变很快,嗓音温和中透着凉,“王爷,既然遇见,介不介意借您的马车一用。” 符栾的心情,说很生气也不至于,纱绸挡光,他连帛书都不好看,早就想摘,索性顺道吓一下苏明妩,看她现在都不敢与他视线的模样,收效甚好。 这个苏明妩的哥哥,不就是苏家还没及冠的小子。 符栾不是很在意,“哪里。” 苏莳廷也报以冷淡回应,“城南暗街。” 苏明妩显然没想到苏莳廷会跑去问符栾借马车,她匆忙上前拽了拽他的手袖,“哥哥?” 苏莳廷安抚性回拍她的手背,低声向后,“娇娇,没事的。” “王爷反正也不想见到我的父亲,和我们出去走走,不是更好么。” 符栾听到这,再看一眼他身后老不情愿,樱唇微嘟的苏明妩,笑道:“是不错,上来。” *** 马车宽大,三个人各坐一边。 如今撕破了右侧纱窗,旭光直透进来,只有苏明妩处在最明亮的左侧,另外两人的半张脸隐藏在暗翳中,黑白相映,看不清神色。 符栾眼下对苏莳廷更感兴趣。 苏明妩不懂暗街的内里乾坤,但他很清楚,暗街表面兜售些零碎物件,实际却是大宁朝近几年兴起的坊间黑市,局限之处在于它主盛行京华和江南地区。 一是因为富庶,二是因为,符栾不允许他的地盘有蝼蚁肆虐,是以黑市始终进不了西北边城。 苏莳廷堂堂二品大官之子,言辞却对暗街颇为熟悉,这难道还不有趣麽。 厢内三人各怀心事,安静了许久后,苏莳廷非常自来熟地从青铜釜拿起隔水温的茶壶,先给苏明妩先倒了杯,“娇娇,方才有没有渴了呀?” 苏明妩接过啜了口道,“还好吧...” 苏莳廷动作顺畅,又沏了盏茶推到符栾面前,他侧过去的笑容明媚无害:“王爷,您也请。” 这茶笼是友人准备,并不是符栾喜欢的味道。 苏明妩见符栾迟迟没有饮茶,怕苏莳廷尴尬,轻声提醒道:“哥哥,王爷他不爱喝热茶,也不爱喝香茶的。” 符栾抬眸看了小娇妻一眼,莫名其妙的,他心情好了点。 苏莳廷也不客气,手势绕了个弯,将茶兜到自己跟前,“如此,那就我喝,别浪费嘛,反正到暗街还有会儿。” 霍刀已驾马车往南走了一段,他回过头皱眉道:“喂,那谁,报路。” “洱南门往里拐弯八里,到了骆驼河再往东,看到水桐街,咱们就只能步行啦。” 他说的是地名都是代号,苏明妩半句听不懂,但霍刀曾经是个刀尖舔血的杀手,当然很熟悉这等暗话,七拐八弯地走得非常顺坦。 很快,马车就到了石桐门,停下时候,周遭跟清了场似的,甚至不用霍刀费工夫盯梢。 苏莳廷坐在外侧率先下车,顺手就将跟在他身后的妹妹给搀扶了出去,符栾看到时,唇角稍稍往下压了压。 ... 水桐街是住在街上的百姓们给它取的花名,他们这儿好几十年前曾住过一位叫水桐的状元,那个状元人聪慧、模样好,就是仕途不太顺坦,贬谪后想不开留下了孤儿寡母,说来也是神奇,那个小孩吃百家饭长大竟然也中了会元,可惜他们家就跟有魔咒似的,再有才学也还是郁郁不得志,不久后就搬家走了。 穷苦百姓生活清贫无趣,难得有个这样的故事说道,忍不住要留个记号,于是便将街取了个同名,希望哪日状元的儿孙辈能真正荣归故里。 苏莳廷很会哄人,苏明妩原本嚷嚷着腿酸不肯走,听听他说故事,乖乖地跟着往前,还一个劲儿地追问,“后来呢,那家人的后人真的会代代都考科举么?” “大概是吧,据说姓李,你以后可以看看有没有姓李的状元探花,不就晓得了。” “噢。” 苏明妩听这故事坎坷,无端想起了前世符箐瑶喜欢的那位探花郎,好像就是姓李... 不对不对,哪有那么巧合。 苏莳廷不太满意妹妹的思虑过重,“你怎的听个故事都那么上心,小脑袋藏那么多事干嘛,够用吗?” “...” 符栾走在他们身后看他们吵闹,并不是很上心,可关于水桐街的黑市才开不久,他在京中有消息知道并不奇怪,苏莳廷未免太过早地熟悉。 思绪间,三人进了个小小弄堂,弄堂里人声嘈杂,小孩窜来跑去叽叽喳喳,和寻常市井没有两样,尽头是一道抱着木皮的铁闸门。 苏明妩感到害怕,她跑起来躲在苏莳廷后面,转身时发尾正好扫到了更后面的符栾,她习惯性地回头想说句抱歉,发现是他,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谁知道符栾的气消没消,她不要惹他! 符栾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娇妻,这次分明是她招的他,还要摆出一副受委屈不敢说话的样子了? 苏莳廷叩了五响门,有人在里面给开了锁。 “娇娇别怕,进来吧。” “好。” 符栾没等苏明妩动作,故意伸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掐,激地她扑蹬就往前冲,差点被门槛绊住。 “你——” 符栾摊开手,貌似‘坦荡’地轻笑了声,“快进去,你哥哥等你呢。” 苏明妩暗骂了他一句,还是不愿意和符栾说话,约莫是苏莳廷在,她多少有点底气。 “娇娇?” “来啦。” 走进铁门原来还要走一段狭长夹道,非常短,数十步之后马上变得亮堂,之前的门仿佛就是封印,门里面的热闹丰富是外界不可比。 苏明妩站在路口向前方眺去,暗街的路面虽然逼窄,最多只能通过正常体型的四人,但两边小铺云集,挤挤挨挨,各式各样的异族宝物,奇特的动物骨片,间或有肉串小吃,雕塑泥人,真假不论的古玩小件... 苏明妩太久没来,自是雀跃在前,此时闲杂来客不多,苏莳廷只管跟着,不会管束。 暗街底下做黑市最大的优点便是人流复杂,遮掩起来极其容易,苏明妩这样年纪的公子小姐,有门路来的不算少数。水桐街是因为新开,还未引开世面,下次再来大概就会换个面貌了。 苏明妩哪怕已出嫁,有哥哥相陪,贪玩的脾性全被带了出来,对待铺子更像是左拥右抱,手都来不及伸,苏莳廷忙着付钱。 泥人小铺的老板笑呵呵,“小少爷,今天来得有点早啊!” “带人来长长见识。” 老板乐呵呵地收下银子,“您该多来来,你来啊,我们就好赚钱。” 苏莳廷笑容和煦,“好啊。” 符栾只瞟了他们一眼,就笑了,霍刀也发现了其中猫腻,低声道,“王爷,他手心...” 霍刀看得清楚,老板收进银票,碰到苏莳廷的时候手指头瞬间抡换,藏着的纸条已塞入他的手心,这不就是买卖消息么。 “嗯。” 霍刀看向前面的,姑且称呼为少年的男子,能帮忙买卖消息的牵头人,在黑市的地位可不一般,他才多大,听闻才十九吧,哪里混来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带过来,明显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苏莳廷感受到二人视线,见时机成熟,脚速变慢逐渐同符栾并行,视线依旧盯着前面蹦蹦跳跳的粉裙女子。 没有苏明妩在场,他对符栾实在不想摆起笑脸,不止对符栾,他这个人天性冷漠,对谁都不太挂心,只有母亲,还有娇娇。 符栾勾唇,“太傅公子,原来不喜欢笑啊。” 苏莳廷淡淡地应和,“嗯,彼此彼此。” “哦。” “...” 苏莳廷以为符栾会先开口问他,没想到接下来,他不出声,符栾也根本不急。 毕竟还是年轻,眼看快走到街尾,苏莳廷有些沉不住气,道,“王爷,没事问我么。” 符栾侧眸,嗤了声道:“想说你就说,本王会考虑。” 苏莳廷觉得符栾这个人真的很让人讨厌,难怪娇娇不喜,“我明白王爷胸怀大志,或许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符栾笑道:“难道你觉得,本王还需要靠你的人脉。” “王爷的确不需要,但倘若我能为王爷节省几分时间心力,对王爷难道不是好处么?”苏莳廷看着远处的女子继续道:“每一个消息换一个请求,我所求的事,王爷不必花心思就能办到,咱们各取所需。” 符栾生出几分兴趣,“说罢,你要什么?” 苏莳廷看着自己的妹妹冲他招手,脸上瞬间浮起真实笑意,“我要王爷答应,保苏明妩的正室之位,王爷的宠妾,永远就只能是妾。” “唔...果然是不必花心思啊。”符栾点头,无所谓道:“本王府里不会有宠妾。” “那,那你是同意了?” 即将及冠的少年,青涩未完全褪去,平常可以遮掩很好的情绪,就在此时的惊喜下,不小心露了怯。 他何尝不是冒险试探呢? 娇娇心思纯善,然性格娇纵,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小脾气,这是母亲和他从小宠出来的,也该他负责到底。 平日他没有办法近身,只能找机会刻意在家门口撞见雍凉王,他知晓自己的力量还未成长起来,但至少,先替娇娇要一份身份的保障再说。 符栾看他面露急色,懒得再调侃他,笑道,“为何不同意,本王又不亏。” 苏莳廷舒了口气,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好。” “还有件事,初五那日,宫里传出来太子的手伤,是王爷做的么?” 符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是,怎么。” “没什么,谢谢。” ... 走出水桐街,离约定的午膳时辰只剩下一炷半香。 马匹单行比马车快得多,霍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三匹马,没有必要让苏家的人等,横生枝节,苏莳廷对此持默认的态度。 苏明妩仿佛又站在了做抉择的岔道路口,她看着左右两匹黑马白马,陷入沉思。 若要她随心意,那当然是和哥哥同乘,但是呢,她惹到了符栾,总归要给自己台阶下的,她可是今天午后就得回王府。 苏明妩想了许多话来说服自己,罢了,忍一忍就选符栾好了啦。 但是她的这些想法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她压根没开口,符栾懒得问她,直接就将人揽抱身侧,轻松攀上了黑马。 苏明妩:“...” 苏莳廷看了她一眼,冲着妹妹安抚地笑了笑,往另一匹马走去。 他时下没有与符栾抗衡的力量,既然如此,做的太过界,难堪的反而是娇娇。 苏莳廷其实不在乎错嫁,或者说,妹妹的夫君是谁,他在乎的苏明妩的态度,本来以为她嫁给雍凉王会有多难受,但眼下她能接受,那他就更无所谓了。 从当年下决心开始,不管苏明妩嫁的是谁,于苏莳廷而言没有差别,哪怕太子,他也一样会去商讨条件。 ... 官道上,壮硕的黑马在阳光下潇洒奔驰,将身后的白马抛下了一段不远不近的间距。 苏明妩被符栾抱在身前,因为这匹是新马,双人长度的马鞍做的不太圆润,硌得她腿根生疼,只能尽量往男人怀里钻,来避免撞上前端凸起的皮革。 但这样,问题就又来了。 符栾的身条穿着外衫只会让人觉得高瘦,其实他的胸膛挺括,撞上去跟石块似的,别说撞了,做那事的时候,她想推开他,硬邦邦的动都不带动一下。 所以,马背颠簸来回,就算她贴的再近,还是会因为趔趄,忽近忽远地撞疼后背... 符栾单手束着缰绳,大概是感觉到苏明妩肩膀的微微颤抖,闲着的右手搭在她腰间,往自己身上一按。 苏明妩瞬间得了支撑,有符栾的强劲力道在,她的身子根本不会前后晃动,坐在他怀里极为妥帖。 她小声嗫嚅:“谢谢王爷。” 符栾方才只是顺势之举,不过她既然谢了,他也会照单全收,“躲了本王一路,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 明明是他先生气,她才不敢跟他说话的,真是倒打一耙! 苏明妩撇了撇嘴,心道用完午膳还得回王府,符栾生气的样子,她是见过的,就这样憋着气回到家,她定又要昏天暗地睡两日。 这儿就他们两人,所以...所以要不还是先服软吧,口头上的吃亏,不算吃亏嘛。 苏明妩打定主意,细声细气地开口,“王爷,臣妾是怕您看了我生气,才躲开您的。” “是么,本王还得谢谢你?”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苏明妩的手柔弱无骨,上半身往后旋转抵住他的胸膛,抬起那张明媚娇俏的小脸,将她好不容易想到的说辞道了出来:“再说了,这就是个误会。” “当时臣妾想的是,像王爷这样的不需要臣妾心疼,哪怕我从城墙那么高跳下来,王爷也定能毫发无损地接住的。” 符栾被她逗笑了,“苏明妩,为了哄本王开心,你已经可以说胡话了。” 啊,被揭穿了! 苏明妩红着脸,抱着反正已经乱说的想法,继续嘴硬道:“哪有胡话,王爷本来就是很厉害的啊!” “真这么想?” “嗯!” 符栾垂眸,不知为何沉默了会,他忽地开口,嗓音低沉:“这么厉害,那王妃喜不喜欢呢。” 第32章 第32章 苏明妩向后靠坐,和符栾仅仅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处传来的震动。 他问得太直接,让苏明妩一时之间难以招架。 该如何说,她的确不喜欢符栾这样需要与之周旋的男子,他的身份和气场都要求旁人必须小心翼翼地谨慎对待。 偶尔说句错话,能令她胆战心惊小半日。 可很矛盾的是,她能勉强理解符栾,依着他那样孤独的成长轨迹,想要如她哥哥般春风和煦,确是不可能。 苏明妩收回手势转过身,重新看向道路前方,轻声应道:“王爷,谁都会喜欢厉害的人吧。” 这次归门,符栾的姿态虽不是她所期待,但至少给她留足了时间。 是以她不想将话说得太过份,这样模棱两可,很能表示她的心境。 言下之意,还是不喜欢的。 苏明妩本以为符栾听了会揶揄她几句,然后逼得她不好意思,此事便如往常打趣揭过。 没想到,符栾只是淡淡笑了声,“是么。” 苏明妩嫩白的手指捏着马鞍,指甲压出淡粉,眉头微微蹙起。 他时常逗她,这次得了答案,反常态语气闷闷的是何意思啊,就仿佛,仿佛好像她欠了他似的。 奇奇怪怪,真让人不舒服。 他们回府那晚说得清楚,他对她是见色起意,她待他则随俗浮沉,互知对方毫无情意可言,那为什么,她此刻竟有种辜负了别人的感受。 苏明妩斜过半身,盯着符栾衣角那抹宝蓝色,沉吟道:“王爷,方才,臣妾在暗街摊位上看到两个小泥人,有只特别胖的,像李管家,你瞧见了么。” “没有。” “噢,那真是可惜,臣妾还吃了只皂儿糕,白白的,王爷下次尝一尝?” “可以。” “那,那春鱼,炸春鱼也很香的!” “好。” “...” 苏明妩搜刮半天,再找不到话要讲了。 素日的冷战并不可怕,但两人挤在马背上那么近,她能听见他匀停的呼吸声,这时再夹杂莫名其妙的愧疚,时光显得特别难熬。 苏明妩心忖,王爷不会是真的难过吧,可他明明不喜欢她的呀... 她心烦,微微试探:“王爷,你,你现在在想什么?” 符栾闻言,在那句问话后,他终于低头看了苏明妩一眼,女子歪斜着脑袋,指尖无意识地在马鞍上画圈,似乎有点紧张。 她在为何紧张,现在被拒绝的人好像是他。 符栾撩起眼尾,嘴角的弧度尚未收起,“还在想王妃的答案,为何不喜欢本王。” 啊... “我,我们不是说好了...” 缰绳被蓦地一松,黑马听话地随着主人的情绪,减慢了步速。 符栾微微倾身,将下颚抵在苏明妩的发顶,长舒了口气,声音透出略显疲惫的沙哑,“说好的,就不能改么。” 苏明妩心里纠结,手握揪住皮革,“王爷,你,你,我现在真的不——” “要不然,要不然等以后,看看...” 她满腹愁肠,安慰的话没理完,头上忽然传来阵阵触动,她愣住,逐渐到最后,是男人再也遮掩不住戏弄的低沉笑声。 “...” 苏明妩恍然明白过来,脸上唰然一红。 好嘛,大男人故意装得可怜兮兮,原来到底还是逗她的! 苏明妩气呼呼地往前挪了挪,不愿再靠着他,“王爷,你那样耍人,很好玩嘛。” 符栾将她捞回来继续贴近,勾唇道:“嗯,是王妃配合的好。” “...” 苏明妩觉得自己真是太蠢笨,头脑发昏居然会以为符栾那态度是第一次问及女子喜欢。 王府已然有两个姬妾,有个还是他心头所爱,所以,她刚刚到底在抱歉些什么,认为他会有些许难过。 苏明妩双颊微红,低下头抵住马背皮具,窘迫地暂时不想再搭理符栾。 马匹恢复了疾驰的速度,符栾脸上的笑容浅淡了几分。他问那句话的时候有一瞬间在期待,只是那抹情绪转瞬即逝。 他抓不住,也不是很想探究,继续逗她,才是能让他短暂欢愉的快乐事。 所以,他怎么会,又为何会介意其他呢。 ... *** 符栾驭马急停,苏莳廷也从小道上赶过来,三人两马在宅门口打了照面。 定好的午膳时辰过去了半柱香,有众多下人看着,苏明妩只能从没出过门,变成陪兄长出去买洛阳宣。 正厅里,门楹上匾额高挂,摆设简洁敞亮,两侧金漆的雕花椅后头,各挂有一幅山水乡居图。 苏宅的丫鬟们抬着黄花梨圆木桌板,仔细地置摆上台面,原本的饭桌扩大了两倍不止。 符栾走进的刹那,厅内下人立刻停止了嘈杂对话,闭着嘴动作纷纷更是麻利,零星胆大的,才敢抬头见见小姐的王爷夫君... 苏鸿旭余光瞥见符栾,没有即刻起身,而是等他快走到跟前,才站起来弯腰作了一揖,“王爷。” 说完,苏鸿旭直接侧过,朝向他身后的苏莳廷,“你胆子是大了,买个洛阳宣,一个人买不得,要王妃陪你去?” “妹妹好不容易回来,我陪她逛逛嘛。” 苏鸿旭闻言,皱眉道:“什么妹妹,喊王妃!洛阳宣呢?!” 苏莳廷边走边擦手,“放门房了呀,儿子办事您还不放心,我都给您挑的上好的,当然要花时间咯。” “就知道油嘴滑舌!” 苏明妩躲在苏莳廷身后,生怕父亲骂她,但苏鸿旭现在看到符栾就心烦,连儿子都懒得多骂了,更别说嫁出去的女儿。 洛婉琴那边指挥完丫鬟摆完碗筷,回头看到三人进门,脸上笑意盈盈。 “王爷说的辰时到,怎的会和莳廷他们一道去街上。” 符栾眼尾上扬,笑道:“碰巧。” 苏明妩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劲,符栾送信回来说那么早到的麽,母亲知道的事,哥哥怎么还在那时候让她翻.墙... “娇娇,净手。” “噢,是。” 苏明妩想不通,便觉得当真是凑巧,很快地将疑问抛诸脑后,她被洛婉琴推向主座符栾的左边,苏鸿旭则坐在另一旁。 下人们从后面灶房往堂屋里鱼贯入出,还在不断地上菜和点心。 苏明妩今日在暗街吃的小食多,正积食,摇头对向伺候她的绿萤道:“绿萤,我不要用饭,你替我舀碗汤就够了。” “是。” 洛婉琴打眼望见,双眸眯了眯,“娇娇,你是不是和苏莳廷出去,又乱吃东西了?” “没,没有啊,你问哥哥。” 苏莳廷帮着摇头,“洛阳宣旁边哪里来小吃铺子,我倒是想吃呢,娇娇她就是早飨用得太多!” 洛婉琴闻言,笑哼了声,两孩子当她傻呢,“一碗白粥,还能撑着你了?” “...” 苏明妩的胃脘着凉会痛,乱吃会痛,睡眠不够也会不适,比她这个人还娇气,是以洛婉琴在此事上极为严格,从小用暖汤水和细粮供养着她。 偏偏有个儿子不省心地瞎心疼妹妹,觉得她乏味,带出去乱逛小食摊头... 苏明妩知道母亲教训起她来,谁在都不顶用,只能扯了扯符栾的袖子求救,悄声道:“王爷,快说我没瞎吃。” 符栾其实挺乐意见苏明妩吃瘪,并不是很想理她,但奈何她不停地一直拉扯。 是因为在她自己家,她胆子大地敢差遣他解围了? 其实是苏明妩每次都会对符栾的举动细细算账,回来马匹上,她算的是符栾欠她一次,此时还回来正好。 在被女子第五次勾拉袖袍后,符栾在桌底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抬起单眸笑道:“大概是生本王的气,闹别扭才吃不下。” 苏明妩正在努力抽回,听到这话也不挣扎了,她心下一惊,符栾不会要把马背上那尴尬的对话都说出来罢。 洛婉琴忽略掉还未看习惯的黑色眼罩,好奇地咦了声,“怎么了?” 其余几人虽没有问,但显然也很是想知道,齐刷刷地看过来。 “皂儿糕,炸春鱼,捏泥人。” 符栾顿了顿,感受到女子的手用力掐了他一下,露出的笑意意味不明:“闹着要去买这些,本王不准,就发脾气回来。” 苏明妩:“...” 这不就是把她吃过的玩过的,特意挑出来说了遍,暗戳戳地当着母亲的面指摘她贪玩么,真是可恶! 洛婉琴听出些由头,但王爷的面子总要给,她瞟了苏明妩一眼,“倒像是她会说的话、做的事,这几样啊,最是她喜欢的口味。” 符栾支起额角,侧过头盯着她,唇角微勾,“啧,真是不乖。” 苏明妩觉得,她现在是真的气着了,连汤都喝不下了... 苏家用膳这么多年,皆是食不言,此时可以说是帮了大忙。 苏鸿旭不想跟旁边的政敌说话,苏明妩不想听符栾说话,符栾则是把想说苏明妩的话都说完了。 直到漱完口,洛婉琴搡了搡苏鸿旭的手臂,苏鸿旭才开口对符栾寒暄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王爷,准备何时回凉州啊?” 符栾不是会迁就人的个性,自然也是不冷不热,“十九。” 苏莳廷蓦然看过来,主要是看向苏明妩,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洛婉琴舍不得,秀眉锁紧,似是自言自语,“怎么那么快,天再暖和点走,凉州也能更温适...” 苏明妩不想母亲忧愁,努力翘起唇,“母亲,你们可以来凉州寻我呀,我也能回京华,也...也不是太远嘛。” “嗯...” 洛婉琴心道,话是这样说,哪有那么方便。 苏明妩嫁给雍凉王,最让她不满的就是这点,想见女儿马车得坐个把月,娇娇有了委屈该与谁诉说。 王府里又不是没有旁的侍妾,娇娇是会争抢的人麽。 苏莳廷侧过头,牵起身旁母亲的手,“母亲放心,娇娇有我。” 洛婉琴回握了下儿子,只当他是宽慰,但也好受许多,罢了罢了,本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事。 ... 用完膳后,未时出头,在离开东城区的马车上,苏明妩趴在窗口往后张望。 站在门口的,母亲和哥哥两个虚影变得越来越远,她的心里不是滋味,眼底潮气不住泛涌。 绿萤不晓得怎么安慰,轻轻抚摸苏明妩的背,“王妃,不要难过,我们还会再来的。” “嗯。” 苏明妩应了声,坐回厢椅。 其实她不是难过,就是不舍得,为何嫁了人不能住在自己家里呢,这世道对女子真不公平。 “哎哟——” “王妃!您怎么了?” 苏明妩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颠簸累了,从用膳开始就有点肚子疼,刚才没忍住,想事情想到一半,疼呼出了声。 她摆摆手,“没,没事,可能吃多了吧。” “王妃,奴婢来给您揉揉肚子!” “嗯。” 说来奇怪,越揉,好像越疼。 苏明妩的鬓角开始冒冷汗,腿坐麻想挪个位置,就在动作那刻,她忽尔察觉到腿.心往下一股暖流! 这是。 绿萤发现苏明妩脸色苍白,瞬间急得不得了,马上就要撩帘喊马车停下,苏明妩赶忙拉住她,抬头虚弱出声:“没事,是我,我葵水来了。” 第33章 第33章 原来是这样。 绿萤放下心,赶紧将摆在随侧的丝质绸靠塞进苏明妩的腰后,“王妃,您稍加忍耐阵,再过两盏茶,马车就能到王府了。” “嗯。” 苏明妩倒不是疼得不能忍,只是她没提前作打算,现下都不敢想有没有沾到外衫,身上真是黏腻难受... 这次算起来是拖了几天,她繁忙心大乃至忘了日子,好处在于省去了担心,可马车上也太不凑巧了。 绿萤左右四顾,没找着合适薄毯,“王妃,要不奴婢让车夫停下片刻,去后座寻几件旧衣裳衬垫?” 苏明妩不想麻烦,撑着额幽声道:“算了,等回去再说。” “是。” 一刻后,马车不疾不徐地停在王府的大门口,苏明妩担忧血污落染在裙后,先差遣绿萤去院子里拿条毛毯来披着,准备等会直接进净室清洗。 符栾翻身下马,余光看到绿萤从他斜后方窜出,满脸急色,火急火燎地往里冲。 他瞥了眼被风带起的摇晃纱帘,不见有人出来,出声喊住绿萤,“王妃怎么了。” 绿萤都快走到门槛,闻声吓得一哆嗦,脚下差点一滑,手掌堪堪扶住了门板后,马上转身屈膝,“王,王爷,奴婢是去给王妃拿条毛毯。” “她嫌冷?” “不,不是的。” 绿萤有些犹豫,不知能不能讲,但迫于符栾的气势,她还是碎步上前低声解释:“王爷,王妃身上来事了。” 符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眉头倏拢,“什么事。” 绿萤忐忑回答:“...月事。” 她之所以忐忑,是因大宁朝的民间风俗,女子来了月事也就是见血,寻常夫家不愿意看到,更有甚者,提及了都怕影响时运。 都说雍凉王喜怒无常,绿萤真怕说起这桩事,不小心冲撞了他,给王妃带来不便。 没想到等了会儿,符栾看都没再多看她,挥了挥手就让她走了。 绿萤回去路上还在思索,王爷在西北带兵,她还以为,这样手握重权的大人物最是迷信这些呢。 *** 符栾不紧不慢地走在回主苑的游廊下,李泰庆则弯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忽然,男人的脚步停下,侧目向后,“李泰庆。” 李泰庆急停,“是,王爷?” “你在宫里,可曾伺候过后宫嫔妃。” 李泰庆不明白雍凉王问这事为何,老实道:“老奴是巾帽局的掌司,负责冠带帽靴,与后宫娘娘们没有额外交际,除非,哪里缺人奴才去填补,有见过几位,但不熟悉。” 符栾闻言滞停少许,脚步转了个朝向,踏上另外条小道,李泰庆一看,咦了声,“王爷,咱这是去漪澜小苑?” 李泰庆见符栾没回他,便是懂了,王爷眼下的确要去嫚儿夫人那。 说起这周嫚儿,那当真是个不受宠的。王妃嫁进来这个把月,林小夫人还能分得王爷几晚,漪澜那边,王爷是压根没去几次。 有次是他服侍的,缘由是传消息的鸽子跑错地儿,王爷奔赴过去看信笺,顺道坐了半个时辰... 李泰庆是个太监,但他不是打小的太监。他能理解,周嫚儿跟了王爷许多年,被腻烦了实属寻常,只是,绿萤才说完王妃来月事,王爷就跑去小夫人那儿,不晓得王妃听了会不会伤心哟。 哎,他觉得王爷挺喜欢王妃的,可男人有时候真的是又无情又捉摸不定啊。 李泰庆在忖度主子心思,符栾的腿长脚步飞快,他跟上王爷的步伐,无意识也走得极迅速,不多久,两人就到了漪澜小苑门口。 比起翡烟,此处装饰简单的多。 白墙蓝瓦,三间并排屋房,左右两间小的是偏房耳室,院里收拾干净整齐却没有花草,唯一的绿意来自于石板桌旁五尺长的藤蔓架上。 李泰庆作为管家很清楚,这不是符栾的厚此薄彼,王爷从不在意后宅用度,只不过是林芷清柔弱却爱争,周嫚儿自认身份卑贱,是以退让罢了。 接近黄昏的光影虚映,周嫚儿裹条披风穿得很单薄,背对站立,抬头在看丫鬟爬梯提挂红灯笼。 从门口看,女子柳腰娉婷,纤瘦的身段不盈一握,曲线也柔软款款,的确是擅舞的女子才会有的风韵。 李泰庆轻咳两声,出声提醒,道:“嫚儿夫人,王爷来了。” “啊?” 周嫚儿闻声回过头看到符栾,呆愣了好一阵才恍然跑近,福身告罪,“妾身见过王爷。” “没有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她不自在地拢了下头发,铺了铺褶皱裙摆,这里惯来寂静没人来,所以她穿的有点随意。 王爷不是去陪王妃归宁么?怎么今天回来,门房都没人与她说... 符栾负手站在她面前,长眸点了她一记,无所谓地道:“嗯,起来罢。” “谢王爷。” 周嫚儿心里多年不解,雍凉王这个人,要说他不近女色,好像不是,至少他时常会去林芷清那儿。 更别说自从王妃嫁进来,王爷晚上就没怎么断过宠幸。 可说他近女色,周嫚儿自认哪怕非绝美,亦算清秀可餐,如何王爷这么多年,就是不屑碰她呢。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嫌弃她长相不够艳美吧。 好在周嫚儿想得开,她一个教坊司出身的贫穷宫女,因识大体不吵闹被符栾充数收进后院,比起宫里挣扎沉浮的其他姐妹,她过得好太多了。 她不像林芷清,敢觊觎王爷的偏宠,她只要安安份份攒下月例寄给家乡亲人,没别的多余要求。所以当时见到王妃言辞间待侍妾们宽容,她还是挺庆幸以后有快活日子过的。 可是,今天,王爷竟然来了! 符栾不知他随意的举动,小妾能想那么多,他直截了当,“周嫚儿,本王有事要问你。” “是,王爷请说,妾身知无不言。” 就在此时,李泰庆也从室内走出来,他抱了个大大的太师椅,走路横着摆来摆去,弯腰将椅子送到符栾身后,笑呵呵道:“王爷,您请坐。” 李泰庆不胖,但肉都堆在脸上,符栾坐下时候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苏明妩说的暗街泥人,垂眸轻笑了声,“是有点像。” “啊?” “没什么,去把院门关上。” “是。” 符栾收起笑意,慵懒靠坐在椅背,长腿一条支起,一条肆意抻开,寻常看起来略显轻薄的动作,俊美的人做就有种特别的风流诱惑。 他指腹敲打扶柄,视线落在修长指尖,“来月事,是不是就是没怀上。” “...?” 周嫚儿真是无论如何猜,也没有想到,王爷会问她这个问题,而且毫无前情提要。 她不敢浪费时间揣测,慌忙收敛心思,“是,应当是这样的。” 周嫚儿作为教坊司宫女,进宫学的的最多的就是媚人之术,但凡伺候男人的事,她们都得记在心间,从床上到床下,都不能拂了主子的意。 当然,自是懂得比寻常女子多。 符栾想起苏明妩初初闹着喝避子汤药的模样,薄唇勾起弧度,“避子还有什么办法。” “除了吃药,没其他有奇效的。但若之后,尽快将,将余物勾出清洗,也或许能减少可能。” “嗯。” 符栾不是没看出周嫚儿对询问此事的吃惊,只是他的迂回,不会用在他觉得不配的人身上,“还有呢。” 周嫚儿仔细地想,“还有,还有能用些熏香,但那对身子也不好的。” 符栾唔了声,对身子不好,他的王妃大抵是不会用,她那穿件湿衣裳都急着要换下的模样,可谓惜命无比。 符栾以前从没有留宿的习惯,不知为何,他很想下次留下来看看,苏明妩有没有背着他做些多余的事。 周嫚儿难得见到符栾,既然是归宁回来,她可以猜到他问此事或许是为了王妃,但她还是想好好表现,“王爷,是不是王妃来月事了?” 符栾被打断思路,不怎么高兴,“嗯?” 周嫚儿小心翼翼道:“来月事,每个女子都不同,五六日不等,也,也不能动静劳累。” “王爷若是乏困,妾身可以,可以伺候。” 符栾看着面前脸红的姬妾,当初庆安帝随手丢给他几个用来晓事的宫女,他虽然不屑碰,但也派了稳婆验身,里面竟然只有周嫚儿是处子。 庆安帝未免太瞧不起他,他又如何可能看上皇上送的人。 符栾从圈椅站起,抬起下颚掠了眼周嫚儿,耻笑了声,“李泰庆,随本王去书房。” “是。” ... 第34章 第34章 夜幕降临,三进宅里的灯彩逐步被下人们点燃挂起,橙光暖色,静谧宜人。 苏明妩梳洗完从净室里走出,穿着刺金云绣的寝衣,外罩了件绯色刻丝添花薄斗篷用来遮挡。 内院不是前头符栾往常住的那处,晚上不会有男丁允许进院,是以正中住的那间正开着门,通通清凉晚风。 苏明妩坐在床沿,赤着脚,踩在绿萤刚铺好的猩红裯毯上。 她的小腿白皙匀称,踝骨精致,如珍珠般圆润细腻,玉足也很是秀美。 绿萤抱着石臼进门时,看到此情景,急着摆下手中物件,上前捂住苏明妩的足胫,“王妃,您瞧瞧都凉了,怎的能自己偷偷褪了罗袜!” 苏明妩看着绿萤重替她套上银丝袜,轻声埋怨了句,“我热嘛。” 她现在是手里捧着手炉,怀腰缠挂了个小铜炉,背后的被褥里还藏了个汤婆子。 这都快转夏了,她能不嫌暖和么。 “热的才好,王妃您忍忍,我娘说,年纪轻时觉不出,再过两年,就能晓得小心护养的好处了。” 绿萤从进了内院开始就叽叽喳喳地说:这时候该全身热乎才行,于是趁着苏明妩沐浴,准备了诸多。还学起苏宅的闺房,在地上铺了层软毯,让王妃平日里踩着玩儿。 绿萤冒失起来是冒失,但对苏明妩也是真心的好和在意。 苏明妩觉得自己太有福气,除了嫁的不是两情相悦的男子,但是谁又能真嫁给自己喜欢且品行高尚的人呢。 “绿萤,你别麻烦了,我疼劲儿过去,现在没事。” 绿萤刚净完手,端起石臼准备舂膳房拿来的姜,“奴婢闲着也是闲着,这是奴婢老家的土方子,兑热水喝了可舒坦呢,王妃您试试嘛。” 苏明妩笑道:“好。” 绿萤捣到一半,叹了口气,闲扯道:“王妃,奴婢也不喜欢王爷了。” 苏明妩了解小丫鬟说的所谓喜欢的含义,笑道:“哟,怎么说。” “本来觉得,王爷待王妃有几分真心,瞧王爷常常留宿,还花心思送王妃归宁。但是,”绿萤停下手势,侧过头,嘟囔:“奴婢在膳房听说,王爷下了马车直接去嫚儿夫人那里。” “...哦。” “好歹也要关心一下王妃麽。” “他关心我,又不能让我舒服点,还不如绿萤你的姜汤呢。” 苏明妩不是很将此事放在心上,符栾从绿萤那得知她来了葵水,当然会去其他房里过夜,就算不是今晚,明晚后晚也会去。 难不成符栾得因为她,禁欲吃斋?符栾接下来五六日有没有是一回事,特意为了她忍让,那是绝无可能。 苏明妩虽说不疼,但腰腹还有微微发酸,这难得的符栾铁定不来打扰的悠闲时光,她不想多提起他。 苏明妩缩回腿钻进了棉被,舒舒服服地给自己裹成球圈儿,“绿萤,你家里有几个人呐。” “唔,有娘和弟弟。” 苏明妩点头,绿萤前世不怎么讲自己的事,大概是看她自顾不暇,不过,她听管家说过绿萤的爹走得早,寡妇带大一双儿女,过程可想而知的心酸。 要不然,也不用绿萤从八、九岁开始就到处寻差事,年纪不大做过好几家的临时帮工。 “你弟弟现下还在读书?” “王妃,奴婢的弟弟不上学,他,他不太爱说话。”绿萤的声音有些低,她也不想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他真的不是不聪明,就是不喜欢说话,也不愿见人。” 苏明妩听这语气,明白定是有许多人嘲笑绿萤的弟弟。她记得前世,很多年后在凉州见过他来找绿萤,小伙子模样端正,寡言少语,但很能吃苦。 从京华拎着两个重重的酸菜坛子,说是母亲要他带给绿萤的恩人尝鲜。 当然了,她就是绿萤信里说的恩人,不过替他们家还了几十两银子的债,让他们记挂好些年,绿萤也不肯赎契嫁人,只赖着陪她。 眼前的绿萤,比起当时蹉跎多年的样子,真的稚嫩好多啊。 绿萤低着头,“王妃,您怎的想起问奴婢这事儿。” “随便问问。” 绿萤回过头,却忽然红了眼眶,“王妃,您不会,不带奴婢去凉州吧。” 她看着苏明妩,心里很是苦楚。当初为了挣银子进王府里打短工,不是她不想卖全契,而是李泰庆要的就是京华不足两个月的临时丫鬟。 王妃待她是几个东家里最好的,她恨不得天天守护。 绿萤心里有点底,只要开口求一求王妃,是能跟着去凉州的,不管如何她不能少了这份好差事挣钱还债,更不想失去那么好的主子。 然而,最近看苏明妩忙碌,她总忘了提,今天说到,王妃却问起她家里人,这让她非常心慌。 苏明妩见绿萤肩膀耸动,一副要哭的样子,蹙着眉从床上攀下,踏着长布毯小跑到她身边,“怎么了呀,聊聊家常,你怎么还能哭的?” 丫鬟泪眼婆娑,咬着牙不发出声,“王妃,对,对不起。” 苏明妩揽住她,宽慰道:“好了,我没怪你,哭就哭,有甚么关系。” 父亲以前每次骂她,她也哭,父亲就常说她是扮得可怜,嫁了人不能叫人瞧见晦气。 可她从来不觉得哭是件难堪的事,人难过,怎么就不能哭了。 苏明妩将她拉近,摸着她的背,想起绿萤在她前世死前说的那句,安抚道:“绿萤,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的。” “我不带你去还带谁去呢,你这辈子都跟定我,逃都逃不掉了。” 绿萤圆兜兜的脸抬起,“真的么?” 苏明妩笑哼了声,故意甩手道:“不信就罢了,你走试试。” “奴婢信的!” 绿萤比苏明妩年纪小,破涕为笑的很容易,“王妃,奴婢捣好姜茸,先给您泡碗热茶去。” 苏明妩拉住她,直接坐在毛毯上,“慢着,绿萤,我真的有事与你商量,你再说说你弟弟的事。” “啊...是。” 绿萤难免狐疑,但还是说道:“奴婢的弟弟会算术,会识字,他就是不会讲话,小时候学堂嫌弃他不给收,奴婢都不晓得,他是跑哪儿学的。” “嗯,找大夫看了么?” “找了,大夫看了也不明白,只说他撞了邪,魔怔。” “有多会算术啊?” “奴婢觉得他会,家里欠的债和利息,都是他算的,没出错过,而且他学东西特别快。” 苏明妩听完,顿了顿,挥手道:“你先去泡茶罢。” “是。” 苏明妩一开始就不是随便问问,她在家里与母亲商量过,盛安街的四间继续由母亲帮忙租给老租户,反正之前那家似乎还没寻到合适地方,租金也由母亲帮忙收了给她记在账上。 至于剩下的三间,她已然决定用来开草药房。 盛安街有个出名的回春堂,名医云集,但草药的质素一般。 苏明妩那日走路经过,摆在堂口的当归、黄芪等常用类,品质还不如她以前见过凉州山里随手挖的好。 既然定下开商铺,掌柜伙计都少不了,她想寻口风紧能做事的,不能凡事都依赖母亲,她也得培植些自己人。 可惜,绿萤的弟弟年纪太小,光算术够用,那也不成呀。 绿萤端着瓷汤碗进屋,她心思单纯,早忘了之前还哭过,笑嘻嘻地开口,“王妃,您试试,奴婢加了凉水,不烫。” 苏明妩接过喝了口,心思不在上面,抬眸道:“绿萤,我就直说了,这次回去母亲与我说,她熟悉的一家店铺老板要招个掌柜,没旁的要求,只说话少,学得快,算术要好。” “你看你弟弟行不行?” “啊!?” 绿萤被苏明妩干脆利落的连串馅饼砸的晕乎乎,结结巴巴道:“可,可我弟弟才十四岁,他不说话,伙计都当不了的。” 苏明妩道:“嗯,所以我的意思,要你娘一块去,她和你弟弟加起来,总能应付吧。” “那里有住的地方,生意做得是药材,靠的是品质不需要叫卖。” 绿萤指着张圆了的嘴巴,“我,奴婢的娘啊?” 苏明妩被她这想笑又很发愁的表情逗乐了,“女子就不能做掌柜啦,且试试,不行再说嘛。” 其实,她也明白此事有许多仓促,可若是想找信得过的人,就没有那么多选择可言。 绿萤弟弟虽然会算术,但他不识药材,其实不止他,苏明妩自己前世也是久病成医的熟悉,不够精通,那可以学的嘛。 再说,她一个刚出阁的姑娘,做哪样生意不是生手,得摸索着‘过河’,母亲都笑着说等看她的笑话了... 苏明妩想了想,她需先回凉州,想办法勘察各个府州县有哪些好材料,然后通过河道运回来,盛安街的铺子还得重新装葺,算下来三个月都紧巴巴的。 这段日子,他们好好学书就是,又不是要他们当坐诊大夫。等世面引起来,她到时候去隔壁回春堂找名医挖墙脚就行... “好,好的,奴婢明天就去找他们说!谢谢王妃!” 苏明妩不忘叮嘱,“任何人包括你娘问起,就说是你路上遇到的大善人,可不能说起我和苏家。” 绿萤郑重点头,认真道:“这个请王妃放心,奴婢不会给王妃找麻烦的!” *** 在苏明妩预料之中,来葵水的这五六日,符栾毫无悬念的,没踏进内院一步。 李泰庆来过几次,为的是要筹备本月十九回凉州的杂项琐碎,询问她的意见,顺道非常‘贴心’地告诉苏明妩,王爷回来后每晚在自己的寝卧休息,间或偶尔会问起王妃的起居饮食。 当然,苏明妩是不信他最后半句的,符栾怎么可能会关心她? “奴才没瞎说,王爷心里记挂着您呢,要不然,嫚儿夫人都求王爷留下了,他还是带着奴才回书房去,林小夫人那里都没瞧一眼!” 苏明妩笑了笑,懒得继续反驳,“李泰庆,我让你找的盛安街碳商老板,找来了么。” 李泰庆心道,就说是夫妻情深,喊他名字的语气都一样儿一样儿的! “嘿嘿,王妃吩咐的事,奴才肯定放心上。”李泰庆呵笑道:“奴才让他在堂屋等着王妃,等下人们布置好隔档屏风,再带王妃过去。” “嗯。” 时光匆匆,马上就要启程回凉州,苏明妩不得不抓紧时间,处理好手上最后那桩河运生意的想法。 她找的那家碳商来自会稽郡坪芦县,那里仰仗马岭古道,山势茂盛,产各类好木好碳,如银霜碳,竹薪炭,红萝炭等等。 做了好多年的营生,外乡的主顾不少,应当很熟悉河运的事,她可以不着痕迹地打探情况。 时值未时,苏明妩晾着碳商半日,午休完才慢慢悠悠走去往堂屋。 虽设有屏风,她还是换了件沉着老气的锦绣双蝶钿花锻衫和深色长裙,准备多彰显出几分主母派头。 “小人张春,跪见王妃!王妃万福!” 等了半日的张春打眼看到两道虚影过来,就马上趴伏在地上,行了他认为的大礼,说了他会说的最好的好话。 李泰庆听他说的不对,做的动作也有偏差,很想纠正,可转念思考,似乎一时间讲不明白,只得忍着不提。 他扶着苏明妩坐上主座,按照先前吩咐的,这个头由他来开。 “张春,简单地我同你讲过了,王妃是想买你家的银霜碳,你且告诉我们银两几何,存量多少。” “回管家老爷,回王妃。” “小人来自于坪芦,村里就指望山上那些个土窑过活,王妃若是自家用,那木炭要多少都管够。” 张春在县里是个心思活络的小富人,他折换全付身家,从家乡跑到京华,租了盛安街旮旯角的铺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得机会与王族做起买卖。 他十分积极,道:“关于价钱,银霜碳是时下最贵的,分中等和上等,中等的五十斤一两,上等的五十斤三两,王妃买的多,小人可以舍掉零头!” 李泰庆闻言,大惊,“这么贵啊,街上叫卖的炭翁,一千五百文钱就能买近千斤。” 宫里负责采买的是向来是内官监,李泰庆熟悉布料,却真的不晓得柴碳花销有这么大。 区区一句问询,吓得张春又是伏地跪拜数次,“小人,小人没瞎说,烧碳就是这样的,贵的贵极,便宜的烟味太大,轻贱卖也没人要啊。” 银骨炭不易燃不易灭,比寻常碳价钱高,但也烧的持久。它产生的浓雾少,是以富贵人家都爱光顾,也因实在是贵,多的是几样碳穿插来用。 苏明妩了解其中差别,不想对此事多作纠缠,她又不是真为了买碳才喊人过来的,“张春,你不必紧张,我就要上等的银霜碳一千斤,中等的两千斤。” 她算过,单日大屋里要用四五十斤,最冷过冬需两个多月,那她买个三千斤差不多。 不必买多屯着,反正等以后直接用河运,京华运来方便的很,实在用不着她提前筹谋。 “谢谢王妃,谢谢王妃!” 张春大喜,磕完头起来,笑得露出白白的牙花,“对了,王妃的碳,小人到时候是直接送到王府?” 来了来了,终于可以问点她想知道的正事了! 苏明妩拂过袖子,温声开口:“张春,那些个问你买碳的外乡人,是怎么送往家里的?” 张春擦了把适才紧张出来的汗,道:“禀王妃,离得近的走骡车,离得远的就走水道。” “哦,凉州呢?” 张春啊了声,恍然大悟,“王妃是想直接运到凉州?那里河道还未全通上呢,所以得要水旱两路,先河运到中州,再转马帮走旱路,嗯,可能要费些时候。” 大宁朝的水道发展便利,河道和海运皆是极其繁荣。单说河道吧,归漕运司主管,由北向南线路绵长,早先开凿是用于朝廷南粮北调,后来才慢慢衍生出了私人商队。 苏明妩没想到的是,原来符栾的藩地,当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最繁华的水路都依附不到。 皇上怎么对他这么狠呀,符栾想来是没什么钱的... 苏明妩心里暗暗叫苦,过了会儿才问道,“那,你走货一般寻的商船呢,是哪家,你熟不熟悉他们?” “王妃,您可是问对人了!” 张春激动地说道,他做的生意和商船打的交道非常多,卖碳大都卖的便宜碳,是薄利多销,不和船商打好交道,赚的赔给船老大作佣钱都怕不够。 据张春所言,大宁朝有五家喊得出名字的船商,主家皆在京华。 百姓俗称两大三小,两家最大的船商老板是管天逸和熊升荣,他们一家有九艘,另一家有七艘大楼船。 剩余三位,则是拥有四到六艘小船不等。 “王妃,小船扛不住浪,行路慢,但佣钱便宜。最惨的是遇上大风浪,不知您听说了没,前几个月,快要败了的那城西陆家就是因为三艘全部打翻,货掉进河里,赔惨了!” 苏明妩有点印象,陈绣娘和她说的,估计也是这家,不过,“货掉了还能赔?” 张春摆手,笑道:“本来是不能,陆家老爷心善,他接的坊间邻里的小单子,您说,谁家过得容易呢,不都指望那点货过活。” 苏明妩听完这些,有了大概的粗略估计。 沉思片刻后,她道:“你替我拆两部分,七成与三成那般的分,我会派两家商船来替我走货,至于后面的旱路,再作打算。” “是,王妃想的周全,那您找的哪两家,其实小人就可以替您联系省的您麻烦,还能要个便宜价钱。” 张春不觉意外,这样的做法很正常,水路快但是也有风险,大户人常有同时找两个船商的。 “一份给熊家,另一份就给陆家吧,到时候你把单据送到王府门房,他们自会交给我。” 苏明妩主要是想比对两家的行速,价钱,与方式,铺本钱进去做河运生意不是个小数目,她不想贸然行事。 陆家还未全然败落,剩下两艘船也是走得的。 “是,王妃,小人这就回去安排。” “李泰庆,支取我账上的银子给他,送他出去。” “是,王妃。” ... 偌大的堂屋里只剩下苏明妩一个人,她沉下心来,有时间细细思量。 说到方才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风浪一下子,能打翻陆家三架船。 她外祖父家里最早是做木头起家,所以和造船厂有些联系,她小时候还去玩过,那些小船,说小,也不那么小的。 而且三架定然是用钩锚连在一起,为的就是稳定,不会比大楼船轻多少,内河不是海,能有多大的风浪才能正好全部将其打翻? 她现下是不想细查,但如果定下将陆家商船盘过来,她就需得好好留心。 苏明妩托腮,坐在桌前认认真真盘算事情呢,门外蓦地来了下人急急忙慌地禀报, “启禀王妃,王爷有事找您!” 第35章 第35章 书房落座于主苑东侧,那处是整个宅院最僻静的地方。 王爷不喜吵闹,连奉茶类简单事也常常由李泰庆这种会看眼色的来伺候。 今日管家不在,煮茶婢女蕙香战战兢兢地凉好苦茶,将杯盏置放在螭纹桌上,大气不敢喘。 “王,王爷,茶好了。” “出去。” “是。” 蕙香得了话,大大松了口气,退出房门时候和正要进来的侍卫霍刀撞个满怀,霍刀皱眉反手一推,就将小丫鬟给甩了出去。 在京华就是不方便,住的犄角旮旯大的地方,凉州王府的书房门比这堵墙还要宽,哪里会连让他走路都迈不开步子! 符栾坐在案后,听到声音掀眸看了眼来人。 他合上本子随意扔在旁侧,右手转而把玩起翠绿的玉扳指,唇畔带笑,“看来,苏莳廷做的不错。” 霍刀将抱着的小木箧摆在地上,先是抱拳施礼,然后报备道:“禀告王爷,的确不错。” “属下将苏家小子送来的消息给了崔程,崔程到了江南轻而易举寻得地方,说服了那个主锤师。” 霍刀说起兵器,情绪亢奋,滔滔不绝,“那个锤师专攻长柄刀枪,王爷你不知道,三十年的老师傅,手工活妙哉——” 符栾笑着打断他,“打样呢。” “噢,属下多嘴,王爷恕罪。” 霍刀忙指向脚边的木箱子,“这是崔程让驿站捎带来的开锋刀刃,请王爷验收,属下来的路上已看过,把把品质上佳。” 他边说边蹲下,手指笔划一尺五左右长宽,也就是稍大点的木头盒子。 打开时上面盖了满满一层辟火图的画册,封面极尽露骨颓靡,比市面暗巷流传的要香艳的多。 这个不需要太多解释,兵刀械具煞气重,铸造的行当里,有经验的铁匠师傅都会找门路收些春.宫图用以压制。 有没有效果再说,反正代代传下来就是这么个办法。 符栾不太在意地看往露出的刀刃,霍刀由他一手训教出来,眼光不会太差,“先放着,本王有空再翻。” “是。” 霍刀将避火图重新拢拢好,他正好也有其他的话要禀报,“王爷,司徒南说他有事请见,他让属下向王爷告罪,最近上头盯得紧,只能趁着正好去办案的途中抽身,需要王爷屈尊。” “说。” “明日酉时,西城区的练马场。” 符栾仰头往后,枕在太师椅的圈柄,单脚皂靴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桌屉,前后摇摆,“嗯,那就要后日清晨回来...” 冷不丁,符栾心里倏然冒出个念头,他的王妃听到这消息大约是整个王府最高兴的。 霍刀爽快道:“王爷,您就是太小心,属下给您找掩护,您换个城门回来就成,等到明日干啥。” 霍刀是很清楚,整个京华,王爷防的本就不是庸碌太子,而是当今陛下,陛下的耳目众多,但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符栾闻言,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声,右眸瞥过来,“呵,你倒是提醒了本王。” 霍刀不明所以,“王爷您说的什么?” 符栾勾了勾唇角,“把苏明妩喊过来。” “是。” 霍刀走到门外,微微思索下就明白了,王爷带着王妃去骑乘学马,听起来也是很合理,掩人耳目就说夫妻同行,伉俪情深,传出去还好听! 好,就这么办! ... 苏明妩出了堂屋,看到喊话的小厮旁边还站着个刀疤脸的矮个男人。 他是符栾的近身侍卫,她前世就看过好多次,为人忠心耿耿,据说以前是个杀手,得罪了了不得的武林大人物,被符栾出面担保,然后就成了雍凉王府里的随行。 苏明妩真是好奇地不得了,她想问问霍刀,王爷到底喊她所为何事,但一看到那张将厌烦写满脸上的样子,她就开不了口。 符栾身边的人,是不是都挺讨厌她的... 苏明妩不敢问只能自己瞎想,掐算起时间,她的葵水昨日才过去,符栾不会是偷偷问了绿萤,然后趁着她月事刚好,就想要吧... 不会的,王爷他不是饿狼,五六天的禁欲若都忍受不了,他以前怎么带兵打仗。 苏明妩拍拍自己烫红的两颊,她最近定然是被符栾给带坏了,否则哪能动不动想的都是难以启齿的事。 霍刀是天生臭脾气脸,他听到后面的轻微巴掌声,真的觉得他们家王妃越看越奇怪。 寻常的官家女子,也会摔碗,挂墙,打自己吗? 王爷非常人,果然寻得的妻子也是和普通娇小姐不一样的! 两人就这么整条小道安静地走至书房门口,霍刀哐哐替她推开了牖门,直挺挺地守在门口没有再进去的意思。 “王妃,请进!” 苏明妩点了点头,这才踏进一步,门立刻被‘啪’地合上,搞得她蓦地紧张兮兮。 干嘛呀,符栾想干嘛... 日落天还未暗沉,房里朝北开着户窗,只上了独盏壁灯,稀薄的阳光和橘色烛光重叠,打在案桌后男子的俊秀侧脸上,鸦色的羽睫长密,落下层层的迭影。 鼻梁挺立雅致,高而直,嘴唇唇角偏薄,中间却是适宜的程度,带起的笑弧引人目眩。 符栾的气势素来强横习惯了,苏明妩很少看到他此番被暖光修饰过,掩去戾气之后的样子,还,还挺好看的。 “臣妾见过王爷。” “嗯。” 符栾正在看临县的地图,听到苏明妩过来,只是应了声没抬头搭理。 苏明妩不着急,符栾不是向来就这样没风度的嘛。喊了人过来,也要摆谱教别人等他做完手头事,或者看完手头书,然后施恩般地抬头望你一眼。 这么说来,他也没要紧的吩咐找她。 苏明妩捏着手心站得很无聊,不安份地左右四顾,看博古架上的瓷瓶时,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右下角开着口的小箱子。 她没事做,也就更有多余心思探究,眯了眯眼,想仔细往里头张望。 不看还好,这一看,不得了,这,这都是些什么啊?! 一堆书铺满整个箱面,每本书册的封页都赫然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赤身.裸.体,各种不同的古怪姿势,男女差异的细节部分清清楚楚! 苏明妩的耳尖瞬时绯红,她出嫁那晚,宫里的嬷嬷前来教事,给她看的不就是那种书。 还,还远没有这些打眼呢,至少,人家的书封面花花草草,不会连皮子都不捂一下... 苏明妩看向符栾,他这个人,看起来忙正事忙得不可开交,原来也就在书房里面看这种杂书! 所以...他这般喊她过来,不会就是看那种东西,起了念头想在这里动她? 苏明妩边腹诽,边不争气地忍不住往右边瞥,有时候禁忌之物就是那样的,明知不该看,但她就是想瞧瞧禁忌在哪里。 书中混杂着画册,配色愈加大胆。 不知不觉,苏明妩看完了十几张图,耳尖的粉红也成功转移到了颈后锁骨,她就像从桃花坞里逃跑出来的,落了一身的粉色花瓣。 符栾正好此时默记完地图,放下手中的牛皮卷,抬眸瞟了眼苏明妩,发现她时不时地盯看右边箱子。 他倒是不介意,兵器一事如今有她哥哥纠缠其中,他更懒得瞒住,要看就让她看。 可是,她为何脸红 故意老成的钿花锻和深色长裙,根本遮掩不住她的牡丹娇色,苏明妩穿成这样,无非是不想惹他动欲。 既如此,她现在羞羞怯怯的招人模样是摆给谁看? “你脸红什么,热的话,把衣服脱了。” 苏明妩耳廓赤红,“没,没有,我不热,不脱!” “...” “王爷,您喊我来,是,是有什么事啊?” 苏明妩虽然问出了口,心里其实已然有了答案,符栾硬是要,她也躲不过,但是让她在书房里做些羞人的,她还是不乐意... 符栾找苏明妩来,一是为去练马场作掩饰,二是带她出去免得路上无聊。 开口前他想起周嫚儿曾提过,女子来月事难受,五六七日不等,也不宜大动静。 符栾虽吝惜体贴,看在她是他极满意的床.伴,他可以难得温柔一次,“月事好了么。” “...!!” 苏明妩就知道,他这个人还能为了何事找她,连五六日都熬不住,甚至急地把她都叫到书房里来了,真是个色胚子! 可是,她不能瞎说,藏不住的,拖着迟早还是要伺候。 苏明妩低头,闷闷地道,“嗯,好了。” “那正好,明天动作大点也伤不了你。” “...什,什么动作?” 符栾到底想哪样,苏明妩问完话,不安地四下乱瞟,很不自觉地又往箱子上面看去。 避火图是用来教授男女的情.事,画的图简单易懂,更不消说苏明妩这种嫁了人一点就透的。 画上某些姿势,她是不愿意试,可符栾几次禁锢着她使力,情.欲浓烈时,不是没用言语挑撩过。 那么,动作,动作大点...他是这个意思么? 这下,苏明妩是彻底不愿意再抬头了,她盯着自己的软履鞋面,眼尾躲不掉的视线里,离得最近的那张画册图,有男女两人上下骑跨坐,春.色氤氲无边。 苏明妩面上发烫,心想,就比如这个不知廉耻的姿态,她是铁定要拒绝! 她忿忿想完,耳边忽然传来符栾轻飘飘的一句回答。 他似乎是笑了声:“你说什么动作,骑马啊。” 嘭—— 虽然早有预料... 苏明妩颊上浮起的芙蕖红得没边没际,耳旁终于像炸开了朵朵烟花... ... 第36章 第36章 符栾发现苏明妩的不妥,是在她问出那句什么动作时。 他的王妃局促地揉着纤嫩指尖,露出的肌肤白皙如雪,此刻却红得宛若枝头熟透的樱桃。 她是容易羞怯,但如这般从头到尾全身绯粉,他还是第一次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见到。 符栾推开太师椅,绕过案桌,没有刻意放轻步调地走下台阶,苏明妩全然没有发现似的,还在自顾歪着脑袋。 她大概是自觉做得隐蔽,幅度轻微,但在符栾居高临下的身条之下,她的别扭情态简直暴露无遗。 很明显,苏明妩的注意力集中在右侧的小木箧内。 符栾随之望过去,在看到的瞬间,就明白过来她从进门开始到底在娇羞些什么东西。 霍刀离开书房前把杂书拢上去罩好,像苏明妩这样束于闺阁的文官之女,哪里会听说过军中习惯。 啧,怎么回答她好呢。 符栾垂下眼睑,轻笑了声,“你说什么动作,骑马啊。” 他说完,目光紧紧落在女子身上。 她的宽衣开始遮不住如鼓的心跳,呼之欲出的胸脯起伏骤然变快,头压得越来越低,挺翘的鼻尖上冒出细细的小汗珠。 不仅如此,她还贝齿咬唇,两手攥成小小拳头摆在身侧,模样羞愤地像是要去寻仇。 符栾觉得好玩,也不晓得苏明妩现在脑子里想的是想打他呢,还是想着将整箱荤书给撕烂。 他好整以暇,很有耐性地等女子回应,一盏茶的功夫,小娇妻终于平复完心情,鼓起勇气开口说话。 “王爷,臣妾...臣妾不会!” 苏明妩用了她以为的狠话语色,没想到听起来软绵绵的。 这让她颇为泄气,毕竟每次拒绝符栾,她都要做好久的心理预设,居然还是如此没气势。 都怪符栾太过孟浪,这种事硬要说,也该在夜深人静私底下的... 他倒好,大白日在书房明目张胆地撩拨人,真,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符栾实在很是熟悉苏明妩腹诽他的表情,他笑着凑近一步,伸手捏起她的下颚,“没关系啊,不会的话,本王可以教你。” 苏明妩忽地被抬起脸庞,仿佛从躲得好好的暗处被霸道拽到光下,才缓和下来的情绪,立刻又不自在起来。 她的眼里闪过少许惊慌失措,黑白分明的瞳仁,看起来澄澈干净,可颤抖的睫毛和藏在眼底的盈盈水润,却好像在祈求施加者更深的欺负,纯欲至极。 苏明妩不好动弹,拧起秀眉,似嗔似恼:“王爷,你,你先放开!” 符栾手势依旧,唇角微勾,答非所问,“本王的王妃,真是好看,照着画上面的做,定然能勾魂摄魄,为何不肯试试呢。” “...” 苏明妩被他轻佻的语气羞的周身跟滴血似的红彤彤,这个人当真是厚脸皮,怎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又不是想以色侍人,为何要学那种事。 苏明妩的父亲当时替她取名为妩,寓意为美好可爱,没想到后来常有人将这个字与妩媚作联系。 加上她容颜偏艳,连以前的闺中好友都为此打趣过她。 不管怎么说,她来自高雅清贵的书香家世,反正是不愿意那般伏低做小,伺候符栾的。 苏明妩又羞又气,樱唇不自觉微微嘟起来,也没留意男人正盯着她看... 从方才开始,符栾的确因发现了误会而故意逗趣,可当她纯情娇艾地望着他,无辜的眼波投来,如丝丝情网,竟是毫无察觉地不断在笼络人心。 她的檀唇离他太近,他稍一垂眸就能看见。 分明未染妆,硬是被她咬出了殷红胭脂,这个女子为何总能这样看似无意的勾引人呢。 啊,真的好想亲她。 符栾眸色转暗,心念起,左手便干脆地将苏明妩揽腰拉近,捏着她下颚的指腹向上,低下头毫不迟疑地要去采撷琼花甘露。 就在这刹那,苏明妩也明白过来他的企图,眼看着符栾的俊容欺近,下意识想推但是明显不是对手。 她的上半身动不得,脚步向右后滑退了一尺,蹙眉:“王爷,你别——。” “哐!” 类似瓷片碰撞在一起击打的颤颤响动,尾音清脆,袅袅不绝。 原本静谧的书房,被蓦然震碎了平静,两人同时往始作俑者处看去,木箱被踢动后,表面的几本画册滑落,露出里头白花花的刀片。 刀片光可鉴人,锋芒毕现,折射发出的冷光陵劲淬砺,森冷气息瞬间将房中暖融融的春.光旖旎打散的消失殆尽。 苏明妩美眸瞧了片刻,她是当局者迷,并不是真笨。纵然还没明白为何要在兵器上掩盖着避火图,但也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符栾... 与此同时,符栾眼底欲望褪歇,他捏着女子下颚的手稍有松动,苏明妩便趁着这个机会,从他身下跳跑着逃开。 站定后,苏明妩扯了扯衣角,红着脸唤了句,“王爷...” 符栾反应过来也不追,摩挲了两下指腹,抬眸笑道,“嗯?” “臣妾,臣妾明白了,误会了王爷...” 既然符栾不是有意给她看这些,那也就是,她在胡乱猜测。 苏明妩更加气自己了,这不就是傻乎乎送上门给符栾逗玩么,这么一想,她身上的红晕换了个理由,愈加退不下去。 “哦,不算误会,本王方才说的句句是真话。” “...” 符栾转身随意找了张对过交椅,坐下时见苏明妩的羞色久居不下,勾了勾唇,“王妃是从没见过春.宫.图?要羞成这副样子。” “见也见过的,就是...” 符栾摺袖,眸光冷了几分,声音却是笑着:“呵,谁给你看的。” “...” 苏明妩还没说完,见符栾又是那种似笑非笑阴森森的模样,他这个人真是很奇怪,问是他要问,她回了,又无端发什么脾气麽。 苏明妩只得接着道:“出嫁前晚,宫里的嬷嬷过来教事。” 符栾闻言,眸中寒意消散,他差点忘了,苏明妩本该嫁进东宫,东宫的掌事嬷嬷当然会提前一晚过来教导。 他笑道:“原来你都学了,怎么洞房那晚,本王也没看出来你学了什么。” “...” 苏明妩无语,符栾哪壶不开提哪壶,洞房那晚,她杀了他的心都有,“可能,臣妾没有那上面的天赋吧。” 她这话已经将别的路给堵死了,符栾总不好再逼着她学那些东西... 符栾听完,却是笑着缓缓开口道,“王妃身为太傅之女,还不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苏明妩不太懂,这事根本没道理可讲啊,“王爷,您说的意思是?” 男人盯着她,笑容灿烂。 “勤能补拙。” *** 苏明妩从书房出来,满肚子闷气,因为是自找的,是以她不能全赖在符栾身上,这才是让她最闷的地方。 不想被丫鬟们看出端倪,苏明妩在就近的小花苑里逛了会儿,冤家路窄还碰到了喂鱼的林芷清,连继续赏花的心思都没了。 回到内院,绿萤和李泰庆一并迎上来,“王妃,您可回来啦。” “呀,王妃,您的脖颈怎么那么红?” 苏明妩轻咳道:“没,没事。” 她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天黑,李泰庆虽说是个太监,但也很少会在将夜时分来打扰,温声开口:“李管家,你有什么事?” 李泰庆笑着上前,“王妃,奴才就是来传句话,想必您也听到好消息了,是关于去城西练马场的安排。” “嗯...”这哪里是好消息... 李泰庆没发现苏明妩的情绪怏怏,开心道:“奴才送完张春回来刚到主苑,王爷便给差遣,要奴才提醒王妃明日着穿的衣裳。” 苏明妩询问:“王爷他让我穿什么?” 绿萤在一旁终于可以插得上话,接道:“哦,王妃,就是上次,您本来要去鹿山穿的男装,奴婢收在衣柜里呢。” 苏明妩并怎么不介意穿男式的衣衫,她穿长裙每每要用细绳扎裤腿,还挺不方便的。 没想到符栾也会替她着想,“嗯,知道了。” ... 李泰庆走后,绿萤将摆了好几天的月白色细葛布直裰提前从大木柜中拿出,摆在桌上用青铜火斗熨平。 苏明妩梳洗完没事做,托腮望着绿萤的翻飞手势。 符栾给她的这件衣衫看起来干净,但怎的款式陈旧,好歹他是个王爷,应当不会做出故意买旧衣服给她穿的事情罢。 “绿萤,你要不替我改一改,这袍子好像还是有点长。” 绿萤摊手无奈,“王妃,不行啊,李管家说了,王爷说不许改小的。” 苏明妩心里不住抱怨,符栾怎么回事,给她买的,他怎么总是那般小气! 过了阵,苏明妩鼻尖动了动,“绿萤,我好像闻到有潮脑片的味道,难道也是这件衣裳的?” “是啊,奴婢闻着也是,大概放许久了,王爷说要么就熏迦南,不许用别的熏香,可奴婢记得王妃不喜欢迦南香,所以还没熏呢。” “咦,王妃,这个字读什么?” 绿萤勉强会识字,但识得的都是些简单常用的,稍微复杂点就要靠连蒙带猜地读。 苏明妩抬手接过绿萤手中的领缘,看了眼不怪小丫鬟不懂,原来是古籍中的字体,“这是王爷的名,栾在古书中的写法。” 皇宫里的皇子,在及冠前,衣服领褖或是袖袍常会有绣字,用于发给浣衣房时作区分。 所以... 苏明妩眉头一蹙,这件衣裳不但旧,还是符栾十五六岁时候穿过的? 绿萤听完看着苏明妩,圆脸一红,“啊,那王妃,您明日还要穿着王爷的衣服去骑马的呀。” “!” ... 第37章 第37章 大宁朝作为中土大国,地幅辽阔,物产富庶。 戍边上万的铁骑法令严正、令行禁止,守家卫国自然不在话下,但论起单人体格和骑乘,还是稍稍逊色于西戎等马背长大的外族人。 王庭皇室鼓励多练习骑术,举国上下因此掀起了一股骑乘热,纷纷由稚童教学起,从小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来改变身形相对羸弱的大略局势。 在京华,叫得出名的有三家练马场,两家分布在西城区,其中就包括符栾常去打猎的鹿山。 今日他们要去的是唯一的室内马场,规模较其余两家要小,但因有专人打理,价钱昂贵,少了许多闲杂人。 能去那的大都是官家子女,说穿了,跟盛安街似的,又一个结交的场所。 司徒南也是没办法,他正好要去那里办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能求得王爷将就。 西行的官道越往深处越偏僻,行人不多,单骑褚色、装饰低调的马车正辘辘而行。 车内,上来后便沉默良久的二人各坐南北两侧,南边的是清秀小书生,北边的是富丽贵公子,只不过现在手执策书是那个靓蓝色锦锻的清傲贵公子。 苏明妩的发髻极其简单,就是将发尾缠绕,再用浅色束绸绑定,但最寻常的样式反而最能将她芙蓉秀面直观地现于人前。 月白色葛布质地稀薄,绶带扎出纤瘦腰身,体态也变得婀娜多姿。 这副俏丽的模样自然很难使得女扮男装的身份被人信服。 苏明妩低头捣鼓了一会儿,左右袖口叠起三折,绶带里抽出部分青衫,将胸前的衣料揪得更松散,顺道再将领子拢了拢紧。 符栾看不下去,眼尾扫来,“别动了,你遮不住。” “...” 苏明妩‘听话’地没有再折腾,其实动也是没用,符栾这件衣衫,她需要宽大的地方很一般,偏偏袖长袍长,仿佛将她套进了个长窄的麻袋里... 好在她里衣里裤穿的是从苏宅收拾带出来的,贴身舒适。 真不懂符栾是怎么长大,十五六岁就能拔高那么多。 “对了,王爷,臣妾要呆在练马场多久,你才会来接我啊?” 这问法,让符栾挺感兴趣,他放下书,抬眸道:“你又知道本王为何带你去了?” 苏明妩抿了抿唇,她这样问是因为符栾每每出去除了见手下,就是有要事要办,他总不会真带着她去玩乐,要带也该带宠妾林芷清才对啊。 苏明妩觉得这没甚好装笨的,照实说道:“王爷带臣妾,是去掩人耳目吧” 符栾闻言笑了声。 霍刀也以为他是不想被皇帝发现动向,但实际在京华这个地方,这种小把戏是骗不过庆安帝的。 他做出遮掩的姿态,不过是给陛下面子和台阶,以显示他对皇权还有忌惮。 “王妃真聪明。” 苏明妩被符栾这样骄矜的人夸了句,嘴角小小起了个弧度,“那,也挺明显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开场还算融洽,苏明妩将昨日的事化作过眼云烟,决心不再与符栾计较。 其实,仔细想想,她的确该学学骑马。 王府里的两位夫人周嫚儿和林芷清,别看她们娇娇弱弱,都是会骑乘的能手。周嫚儿四肢柔软,在边关几年自然而然学成,林芷清则是从小躲避战场,被逼练出来的本事。 唯有她,凡事只会半桶水,进宫那次攀上去都要靠符栾抱... “王爷,西城区那家马场里有马奴么?” “嗯。” 苏明妩这就放心了,她出阁前曾陪公主偷偷去过一次东城区的马场。 倒不是宫里没有,而是纯粹的贪新鲜。 那里的马不如宫里,还没有人牵着,满草地到处乱撞,若是这次去的也如此,那她宁愿不骑,否则万一弄伤了,大半晚回来都寻不着大夫。 符栾见苏明妩嘀嘀咕咕,隐约听到似是害怕,意有所指地道:“别胡思乱想,按本王给你的安排,你摔不了。” 苏明妩以为符栾指的的是侍卫,“谢谢王爷。” 符栾笑了笑,没有继续回。 行途过半,苏明妩精神不如最初,马车不颠簸,但穷极无聊,撩开车帘又是满眼荒野,无甚可看。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的在身上藏了把饧糖,便是预着这时候可以含上几颗。 苏明妩摸了摸胖鼓鼓的腰袋,这些是她在暗街那天买的。 她儿时换牙前的好几颗是吃糖吃蛀,母亲严明不许她再碰,就只有哥哥偶尔带她出来时她可以偷藏,藏习惯了上次也没落下。 苏明妩刚准备拿一颗,眼角瞥到了坐在对过的符栾。 符栾虽然待她莫名其妙在某些地方不大方,但如今两人坐这么近,她总不好意思吃独食。 而且符栾爱吃苦茶,想来对甜的不感兴趣吧... 苏明妩将手探进襟袋,摸索着圆圆地小粒饧糖,本来摸到三颗,想了想不太舍得。 她放回一颗。 “王爷,您要吃吗?” 符栾懒懒地别过半张脸,看向两颗裹着黄色油纸的硬糖,女子的手在沾了他气息的宽大衣袍里显得特别小,袖边折了三五下还是松松垮垮,露出半只白皙柔嫩的纤薄手掌。 他好像,眼下比较想吃的不是糖。 苏明妩本来是意思一下问问,谁知符栾盯着糖仔细看了好一会,忙补了句道:“臣妾就带了两颗,王爷不吃,那就我吃了...” 符栾被她语气里的护食打断了心思,挑眉道:“两颗?” 那天他走在最后,可是看着苏莳廷给她付钱的,装了有满满一兜。 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里有暗袋,贴着她的腰线处还有糖块凸显的痕迹。 苏明妩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嗯。” “呵,好。” 苏明妩也不知符栾这意思要是不要,她试探地将其中那颗不够饱满的递过去。 符栾是不爱吃甜食,但见苏明妩生怕他真要,杏眸里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微微勾唇,收进了手心。 “...” 好吧,虽然有点可惜,但好在只多拿出了一颗,苏明妩庆幸地想,也不算太亏了。 真不是她小气,这种糖在江南见得多,往北的人们不怎么偏爱甜食,吃的人少,做的人自然也少。 她今日带的,部分还要留着去凉州的路上呢。 苏明妩很快专注起剥开自己手中那颗,防潮的桐油纸揭开来有脆脆的响声,弹开白色糖霜碎屑,指尖捻起丢入嘴中,浓郁的香甜气息瞬间缭绕在唇舌间。 ... *** 练马场常见的多建在山场林地,鹿山就是将整座山头分作两部分,分别用以打猎和赛马。 鹿山占地宽阔,但是去那儿的多是骑术高超的男子,不像眼前这家,因建在室内,许多官员夫人也能陪同夫君来此地消遣。 整个圆形场地主要由万根粗榆木搭建,将中心镂空后灌注融化的生铁浆形成巨大支撑骨架,自然晾干草泥混封,每隔二十尺再增加抵顶的石柱加固。 围栏内,地基铺面为砂土芡勾红泥,极不容易沉积变实,马蹄踩踏上去亦是松软不扬尘。 马厩、鞍具室、刷马坊、饲料房等等都不设在场地内,而是临边外围另外建造房屋,将空地最大限度地留给客人跑马。 这样的地方,难怪名气能后来居上,成了与盛安街一般的,名流聚集之所。 符栾直接带着霍刀去鞍具室见司徒南,苏明妩便和后架马车下来的绿萤一路,并着上次随行的那两个侍卫进马场练习骑马。 走之前,苏明妩忍不住扯起符栾问道,“王爷,您车上还没回呢,何时来接我呀。” 这里地势偏僻,光马场里热闹,她担忧万一符栾忙正事忘了她怎么办。 符栾刚被拉住神色一冷,在看到是她时,眉头勉强算是舒缓,“你骑着马绕一圈,本王就会回来。” “...” 绿萤眺望雍凉王的背影,等他走远了,转过头扶上苏明妩,顺道好奇地问了句,“王妃,绕一圈很慢么?” 苏明妩看了眼着场地,单论大小不能和露天的比,一圈若是放在熟手手里,估摸半盏茶就够了。 但她要马奴帮着牵才能控制住转弯的准头,否则光来回磨蹭直跑,一圈都够呛。 符栾明明就是随口笑话她嘛。 ... 场地的吊顶悬着成排的桐油灯,将里外角落处照的通明。 不同角度的道道光影交相闪耀,灯烛辉煌,与外面的昏暗成了鲜明比对,宛若白昼。 因着这里环境舒适,价钱昂贵,本就有许多富庶人家的夫人小姐贪新鲜光顾,女扮男装的更是不少。 苏明妩只带着绿萤走进去,初初并没有引起场面太大关注。 两人暂时站在围栏的入口处,绿萤看向后面两个跟摆设似的侍卫,离她们有五六丈远,“王妃,要不要管他们?” “不用,他们就是替符栾看着我呢。” “哦...那我们现在该做甚么?” “我们等马场主把马送过来才能带马进围栏,符栾定然跟他们定好了的,不必费心。” 苏明妩边说边看了眼周遭,夫人小姐好几堆,栏内场地上跑的骏马膘肥体壮,毛发顺亮,骑上去真是威风凛凛。 本来对学骑马一事只抱着不得不学的情绪,现在她竟然是微微出了几分期待。 “王妃,您等会也要骑这些啊,这也太高了,奴婢怕您摔着。” “放心,你看都有牵马的马奴,我不会有危险的。”苏明妩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会你和我一道上去试试。” 绿萤没骑过马,也隐隐期待起来,笑嘻嘻应道:“是,王妃!” 两个人站在门口没多久,就有人朝他们走近。 那人是个彪形大汉,长得五大三粗,腰间配着长串马厩锁匙,明显是马场的场主。 虽然他长相粗犷,但嗓音温柔,站到跟前时还颇有礼貌,弯腰摊手,“请问,这位是九夫人?” “...” 九? 苏明妩脸色微红,咬牙应下,“嗯,是。” 马场主没看出不妥,咧嘴笑的憨厚,摸了摸后脑勺,“哈哈,没认错就好。” “九夫人,您的坐骑马上就送到,您放心,公子提前与我们打了招呼,挑的是我们场馆的镇场之宝,轻易不溜出来走动的。” 苏明妩闻言,心情终于舒爽了点,挽起嘴角道:“有劳。” “客气客气。” 马场主大汉看着眼前的绝色美娇娥,肤质白腻,浅色袍在她容光衬托下黯淡不少,也难怪那位公子哥选了那匹马,这该多么不舍得她奔波啊。 苏明妩等了有一阵,马还未到,马场主挠着头无比抱歉:“九夫人,您再等等,今日咱们这有个年轻的马奴家里逢了白事,要晚点儿来,人手不够。” 苏明妩温声道:“嗯,没关系。” 她也不急,左右就是符栾的挡箭牌,估计骑不了太久的。 马场主别看长得壮,是个碎嘴皮子,反正等着没事干便靠着栏杆继续道:“哎,我们那个马奴啊,命是真苦,好不容易遇到恩人给了五两银子,还是没办法救回他的阿嬷——诶,夫人您的马到了!” 苏明妩把弄腰际垂带,没仔细听他的前半句唠叨,听到后面立刻抬头望过去。 可是... 苏明妩满怀期翼的笑容僵在嘴边,咬着唇伸手指过去,面上神色说不出是羞还是愤。 她盯向马场主蹙眉道:“你,他,这就是他给我的挑的,镇场之马?!” “是啊!” 马场主上前从马奴手里接过缰绳,朝着苏明妩笑呵呵道:“夫人,不错吧,这就是我们马场的矮脚马。” “公子特意嘱咐的,要矮到镇场的那只!” 第38章 第38章 沙场空旷,除了围栏立起来的竖柱,平地一览无遗。 尤其那些陪相公前来,官宦人家的夫人姨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最是注意周遭动静。 西角落里,有堆人便瞧上了远远门口处的热闹,苏明妩——的那只小马。 “你们说,那小马真是得趣,我们来挑马的时候为何没见着呢。” “就是啊!” 开口的是京中府尹的二姨娘,回答的是府丞妻子,至于余下两位只敢应诺称是,地位想当然就更下一等。 三人如众星捧月,围绕着卢氏。 府尹的大夫人早年入了空门,现如今当家的实际就是这位姨娘。 “二夫人,您若是喜欢,我去找马奴再牵头过来。” 卢氏揉了记眉心,无奈道:“临时换马,不合规矩。” “那也得看对谁,二夫人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柳氏面上堆笑说的谄媚,但不是毫无根据,府尹是京官,位列正四品,在西城区穷人遍布的地方,基本可以算能横着走。 卢氏听了意料之中的话,果然面上和缓,佯怒:“以后莫这么讲,我家老爷还好在那骑马听不见,否则定要责备我拿乔。” “二夫人说笑,老爷怎个舍得。” “是啊是啊。” 四人推搡调笑了阵子,柳氏喊住路过的马奴,她语气一改方才温柔,“门口那小马还有么,我们也要一匹。” 马奴老实回答,“夫人,矮脚马在咱们馆里只有一匹,素日无人点,用作吉祥摆件,今日才被人叫了去。” 一匹? 柳氏不高兴道:“那就把她的换给我们,这事还要我来教你?” “慢着。” 卢氏打断她,转头朝向马奴:“那位也是个夫人吧,她夫君姓甚?” 马奴摇头,“只道她是九夫人,其余的小人不知。” 几人一听排名为九,这本家地位就不会太高了,而且在京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哪怕养外室,也少有直接纳了第九个妾的。 这般想来,许是个普通富户。 卢氏脸色愈加放松,柳氏懂了,递上话道:“二夫人,要不然咱们去找那女子换,她若是见了夫人,当是会求着给。” “您当做桩好事,送人个机会。” 柳氏她们这些女子,对骑马并不感兴趣,无非是陪上级的夫人消遣,打点关系。 来趟马场不容易,这儿门费昂贵,巴结的契机都是靠自己死盯着把握。 一旁的女子也笑着附和:“能将马献给夫人,这是她的福气呀。” 卢氏听她们这么说,半推半就地为难道:“既然你们都替那位女子说话,行吧,咱们去瞧瞧看。” ... 这边厢,原本羞愤的苏明妩看了会儿眼前的滑稽场景,竟逐渐有点想笑。 矮脚马品种矮小,有着四条粗壮的小短腿。 它大概是平常被关在马厩里,极少有机会出来透气,是以没见过太大市面,此刻自然很兴奋。 听到马场主提它,它快活地撅了撅蹄子,带出了少许泥沙。 泥沙落在苏明妩的长袍边,小马好似通灵性,不好意思地就想上前拱她。 这般可爱,苏明妩能对符栾发脾气,对它却是半点发不出来。 练马场的老板将缰绳送上来,傻笑道:“夫人您看,小矮脚多喜欢你啊,有缘分!” “...” 绿萤原本是想笑的,再看看自家王妃的表情,她就不敢笑了,她安慰道:“夫人,其实,其实挺可爱的。” 小马除了腿短,全身通体雪白,长鬃飞扬,毛色也顺滑光亮,像是披了层银甲,雄赳赳气昂昂。 苏明妩也知道它好玩,可是... 周围皆是极为高大的大马,小矮马骑着多丢面子呀,小时候才会骑这个... 场主大汉终于迟钝地看出了苏明妩的不大中意,他试探道,“夫人,您是不是不欢喜?” “要实在不成,换也行,我给您再找头马来。” “嗯,好吧...” 大汉垂头摸了把马鬓,“哎,可怜咱们场这个小矮脚还是第一次出来,没逛一圈就得回去了。” “...” 小马驹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不被喜欢,垂着马头,长长的睫毛耷拉下去,鼻头喷出水汽呜呜了声,缩回到大汉身边。 “...” 这,这么可怜做什么呀! 苏明妩倒也不是真的不喜欢小马,看它委屈兮兮的,心下蓦地一软,“欸,等等,罢了罢了,就它吧。” 反正都是马,也行... “啊,好嘞,谢谢夫人!” 马场老板将缰绳递到走上前的绿萤手中,“夫人,您真的别看不起这矮马,滇中之马,质小蹄健。从云滇运过来贵得很,就是公子识货。” “只要别让它受啥刺激,它铁定不会摔疼您。” “嗯...” 苏明妩看着乐颠颠凑过来要她摸的小马,犹豫地伸手靠上去,它便乖乖上前紧贴上她的手心,实在乖顺极了。 “王妃,由奴婢来给您牵马吧。” “好。” 这么矮的矮脚马,力道相对小容易控制,而且脾性温吞,愿意驮着人慢慢挪动。 别说绿萤替她牵着,苏明妩自己都完全可以应付。 苏明妩抱着马颈攀上,小马的肩到后臀处平整结实,坐上去稳稳当当,就这样,主仆二人进了跑马圈。 苏明妩是有意低调,低眉顺眼不四处乱看。 然而她骑着的这么匹小马,实在和周围太过格格不入,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远远的看不清容貌,但凹凸有致的身段明显就是扮男装的女子。 挑高的水晶吊灯下,骑着匹可爱的小马,小马颠儿颠儿地跑,她也跟着轻轻地晃。 那娇滴滴柔出水的腔调,着实让人心痒! “王妃,他们好像都在看你呢。” 苏明妩顺着马毛,不在意地笑道:“他们是在看这匹小马,不是我。” 绿萤摇了摇头,他们分明就是在看王妃嘛。 苏明妩现在关注点都在马上,她觉出了小马的好。矮脚马和她一样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场地,既高兴又小心,稳稳的很让人安心。 “绿萤,我们继续绕着外圈边沿走,绕完一圈,符栾也该来接我了。”学是学不成,只能这样悠哉当玩耍。 “噢,是。” 两人姿态闲适,周围虽不断有男子想上前搭讪,但碍于角落两个护院模样的人死死盯着,熏心的男人们迟迟没有动手。 可是侍卫防男人,没防着女人。 苏明妩坐在马上,还在自顾想着盛安街的店铺该如何装饰时,连人带马的被几位官太太拦住了去路。 绿萤甫一看到,小小身子率先隔挡在前,皱眉出声:“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拦着我们?” 柳氏作为代表,直接看都不看推开挡路丫鬟,朝着苏明妩颐指气使,“这位夫人,不如你先下马,咱们来聊聊。” 苏明妩骑的马不高,所以不算太过俯视,打眼望过去,挡住她的有四位女子。 一个都不认识。 苏明妩懒得与她们纠缠,于是温声笑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方才想事低着头,如今抬起来看向她们回应,细致如瓷的洁白肌肤,无比妍丽的精致五官,看的在场的女子们瞬间有点呆愣。 男装能穿成这样,叫她们骑马的男人瞧见,不消说,心尖儿都要打颤的... 柳氏最先回过神,心道,眼前的夫人长得那么好,却没有眼力见,难道是家中有旁的势力? 她答非所问:“你一个人来的?” 苏明妩今日是给符栾作掩护,她不想惹麻烦,耐着性子回答:“没有,我和我夫君一道来,他暂时不在这儿,但等会儿会来接我。” 她的意思,其实是想让大家知道她的夫君会来,她们别再拦住她。 然而这话一出,柳氏和卢氏对视一笑,看着苏明妩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鄙夷。 苏明妩蹙眉,她们真是莫名其妙啊! 她当然不懂,这马场既然是官宦男人们结交之所,少不得有为了往上爬将自己娇妻美妾送出来服侍人的,这叫做投饵钓鱼,愿者上钩。 用的就是苏明妩的说法,等会来接,先看看有没有人上前邀约。 符栾当时只想着逗趣娇妻,才替她佣了匹小马,他身居高位久矣,本不会留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他更没想到,换了男装还是遮不住她半分靡艳,凭白教人误会。 卢氏见多识广,保险起见,“你的夫君在哪里高就啊?” “...”有完没完。 苏明妩小脾气上来,真的是不想应付! 但,她又摸不准符栾今日到底能不能亮明身份,若是不能,她做了拖后腿之事,他与她置气怎么办。 思前想后,苏明妩制止了欲言又止的绿萤。 她明白,马场有结交的习惯,这些人大抵以为她想攀附,“我家里只是小小江南商人,刚来京华,想见见世面,我自己玩就可以了。” 言下之意,不高攀大家,各走各路。 柳氏听到她的身份,放下心嗤了声,哦,原来确实是商贾人家的小妾啊。 这么看,这位小妾今天想勾搭的是哪家男子呢,不晓得她相公看到了会不会上钩? 会吧,夭秾的枝头红杏,谁见了能忍得住... 女人们的想法大都差不离,狐媚子说甚么自己玩,分明要勾的就是男子,看她们是女人才摆出高贵姿态,好一朵俏丽白莲。 卢氏不悦地朝柳氏瞟了眼。 柳氏瞬间明白了,底气十足,“既如此,我就直说了,我们想与你换马,你下来罢。” 第39章 第39章 桐油灯的光线原本微弱,但聚集在一起,便成了通明灯火。 苏明妩看着马下的柳氏目使颐令,再听她口出狂言,愣神之后只觉得错愕非常。 她出身清贵,从小遇到的人皆是世族巨富,难得与哥哥亦或是公主偷溜出来,也被保护地极为妥帖,根本没见过此类无赖的人。 怎么会如此,官员的夫人,难道不该是知书达理的么? 苏明妩此行虽没想惹事,然她的骨子里不是逆来顺受的忍让脾性,谁要过了界,她就不必再给面子。 符栾若连这个都要怪她,那也太没有男子气度,随他去好了。 苏明妩忖了下说辞,眸中带着凉意,嗓音还算温和,“我不想换,麻烦各位夫人让开。” 她不愿与这些人浪费时间,说完朝着丫鬟道,“绿萤,我们继续走。” 绿萤身板瘦薄,刚被柳氏轻飘飘地推开,好不容易重回到苏明妩身侧,牵起马颈上的辔头嚼子,鼓着嘴道:“是。” “慢着!” 站在柳氏身后的卢氏无端被人下了面子,忍不住侧出身子说道,“这位夫人,我的马也不差,你与我换并不会吃亏。” “最关键紧要的。” “我的相公是京中府尹,或许你娇养深闺不明白,至少该先问问你夫君,何为府尹,再来拒绝我。” “...” 苏明妩闻言轻扯手头缰绳,马儿有灵性似的停下脚步,她则回头望了卢氏一眼。 原来,这位是府尹的夫人啊。 她对前任府尹有些许印象,好像是她父亲的学生,至于最新的她记不清了,反正不是能左右局势的大人物。 苏明妩敛着眸,淡淡地回答,“府尹专掌京华府事,夫人眼界落在区区马场,未免小了点。” 卢氏皱眉,“你,你在说什么?!” 苏明妩却是懒得重复,转回身拍了拍矮脚马的脑袋,“我很喜欢这匹马,夫君给我的东西,我不会让给别人。” 说罢,苏明妩坐正姿态,直接带着绿萤往前走,不再理会这边。 卢氏被她前后的态度转变吓了大跳,到底怎么回事,从别处来的乡巴佬居然能把震慑人的话说得一套一套。 “二夫人,别理她,此人空有傲气,不识好歹!” 柳氏说完,恰好捕捉到远处自家男人的视线,竟然是跟着那骑小马的女子流连忘返,她不高兴地接着道:“男人最是喜欢心高气傲、得不到的,她还真是会拿捏手段。” 被柳氏一提醒,卢氏和剩余两人纷纷看向场地对过,她们的相公们不知何时停下了骑乘,大男人专心致志盯着美人那边,嘴里看不清讨论些什么。 也不用看清啊,几双眼睛都快贴在别人身上了,脚指头都能猜着他们的心思。 这下,四个人皆开始不爽快。 “是会啊,小地方上来的学的就是勾搭人。你们瞧角落里那两个充数的护卫,谁看了不以为她有个好出身。” “排行第九,能是心尖宝了麽。” “总之,就不是个识相的。” 卢氏听她们碎碎念耳朵疼,心里开心不到哪里去,但她出来玩,不想为了这等小事憋闷。 “算了,就让她去罢,以后有事别求到我们这儿来。” “是,二夫人说的是。” 原本,这事说大不大,女人们最多置口气,慢慢也就翻篇了。 可正当卢氏等人要回去骑自己的马逛逛马场的时候,她们的男人们居然约好了似的,往她们这边冲跑来。 柳氏笑得发自内心,“是不是散场,要带我们回家去?” “应当吧,都过来了。” 卢氏笑道:“没想到今日这么早...” 她是京华人,年轻时长得略显老气,现在反而被珠宝美锻衬出了气质。 眼见府尹带着人越来越近,卢氏低头简单整理了下裙钗,并将鬓发扶正,手摆在身前,样子很是端庄。 嫁了人便以夫为纲,几个女子纵然方才谈话举动不雅,但遇到夫君,清一色的是娇羞与期待。 “吁—。” “吁——。” 崔府尹和身后众位男子赶到妻子跟前时勒住马,马鸣声此起彼伏,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卢氏带头上前微微福身,“老爷,我们眼下是要回去?” 虽是问句,但已然心里有底,谁知,崔府尹笑着摆了摆手,“还早,我们是来问你们话的。” 卢氏疑惑不解地巴望,“问话?” 崔府尹刚过三十,长得普通微胖,他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你们,方才的小女子和你们是怎么回事啊?” “不会又生龃龉了吧。” 卢氏发现他们并不下马,心头凉凉,“没有的,不经意碰着有点误会,稍微与她聊了阵。” 崔府尹装肃下脸,“嗯,那就好,巧儿,我说过你很多次,在外不要假借我的名头仗势欺人。” “是,妾身不敢。” “咳...那个小娘子,是哪里的人?” 崔府尹边说,眼神边不断飘过去,落在了越走越远的苏明妩身上,那细窄腰线,若果手掌搂起来真是不经磋磨。 他猜到大概有人投饵,今晚这里属他的地位最高,那么饵料,当然是属于他的。 以前也出现过女子前来投靠,大都是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上眼下这位,单看背影都能看出清丽脱俗的佳人。 卢氏跟了府尹那么多年情分,如何看不出他的色心。 她冷淡道:“说家里是江南富户,过来京华见世面的。” “哦,原来如此。” 身后的府丞虽很不甘心,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能勉强扯笑道:“大人,谁家都有不方便的困难事,那夫人独自走,怕是遇到难坎。” “您爱民如子,去关心关心,就当是为百姓解忧。” 崔府尹对他的话非常赞赏,连连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 “谢谢大人赞赏。” 卢氏从前处理过不少送上门的,能留到现在成为当家,就靠的是一个字,忍。 她瞟了眼他身上的长衫,垂首说:“老爷,您身上这件沾了灰痕,妾身去让下人给您拿件大红的新衣来,您且换上再去寻人。” 崔府尹闻言立马哈哈大笑,向后左右道:“看到了没,我就说,我家的二夫人最是体贴人。” “是,是,府尹说的是!” ... 男人们过来就是为了这桩事,女眷们不想留在中间听他们对那女子的夸赞,便跟着卢氏往门外下人那儿走。 一路上,卢氏心情不悦,剩下的几个也不怎么欣喜的起来。 还不是官位被压着,不然,瞧男人直勾勾不会转弯的眼神,真是恨不得立马急吼吼冲上去。 不能怪自家夫君,说到底,还是怪那个女子太过柔媚撩人。 柳氏怏怏不乐,脾气急躁,最先骂出了声:“她那副样子忒白净,跟不沾染尘埃是的,这里四处沙场污脏,看她等会怎么办!” 旁人附和,“对,故意要一匹独一无二的矮脚马,死活不肯跟我们换,为的不就是博人眼光。” “眼珠子纯,其实狐媚厉害着呢。” 一直闷着不说话的副护卫夫人轻声道:“若不然,我们也给她点教训尝尝,那白衣裳白的好刺眼。” 卢氏想到崔府尹的神情,眼神暗暗地瞥了眼柳氏,“这种事,我是做不出,要做就你们做,你们做不做啊?” “我觉得隐蔽点,不会出大事,无非叫她丢个小丑,那么矮的马,能伤到谁。” 柳氏犹豫了会儿,看向卢氏,“那...就做?” 轻飘飘的一句,“嗯。” *** 苏明妩悠哉悠哉地骑着小矮脚,并不觉得累。 矮脚马看着是腿短,实际真坐上去,总归是要比她这等女子高点,晃晃悠悠得像是在无风浪的河里划慢船。 时辰越晚,马场的人越少,在外圈,不用刻意回避都撞不上谁。 绿萤向后,竖起大拇指,“王妃,您方才的话,说的真好!” 苏明妩心不在焉,“什么话呀?” “就是,就是那句,王爷给你的,您不让给别人。” “...” 苏明妩两腮微微的染红,并不是太明显,“我瞎说的,就是想把她们打发走,太烦人了,你别瞎想啊。” “哦,奴婢也没说什么呀。” 苏明妩摇了记绳,拉扯绿萤的手,笑嗔道:“你现在胆子大了,是也不是?” 绿萤捂着嘴,咯咯笑,“不是不是,不敢嘞。” “回去我让李泰庆好好管教你。” “王妃,奴婢错了!” 苏明妩笑了声没继续打趣,她太久没骑马,不敢太过分心。 这样看,贸然坐那些高头大马的确会吃力,小马看着小,带着走挺精神的,力道也不如想象中轻。 “小马,转弯啦。” 苏明妩抱着马脖子笑了笑,马儿有感应似的回头应声,而后就果真绕弯走起。 绿萤手虚掩地牵着,回头惊讶:“王妃,它好像听得懂你说话诶!” “嗯,真的好乖。” 苏明妩低下头扯扯马耳朵,微凑近,“说你呢,你那么乖,堂堂王妃的我帮你取个名字,你要不要呀?也姓符吧?” 崔府尹快速地换完衣衫出来,看到的就是苏明妩低头和马儿在耳旁低语的天真烂漫。 刚刚只瞟到身段,现在见到了脸。 美人方当韶龄,桃腮带笑,娇颜无人可匹。 男人心痒难耐,私心之下,遽然挡住后面下属探究的视线。 他沉声吩咐:“你们在此处等我,不用跟着。” “是,大人。” 崔府尹的马步步靠近,女子的容颜也就愈加清晰。 京华盛传有两大美人,苏家嫡女与赵氏幼妹。崔成益没见过,但他敢确信的是,那两个人不一定有超过眼前女子的美貌。 他这是要寻到宝了? 夫君只是江南的富商,凭何能拥有这种娇妾,难道,江南水土养人,将美丽少女都藏在街边巷尾? 崔成益决定,无论她的夫君索求何事,只要不涉及他的仕途,他都能帮忙办到。 他心猿意马,甚至开始打算,将家中哪个小院分拨给这个女子... 这么思来想去地臆想,崔成益哪里还忍得,两腿一夹马腹,马蹄扑棱棱蹬撅,腾空而起,鸣叫声中只往苏明妩的位置疾奔而去。 苏明妩安抚完小马,蓦地感受到眼前片状阴影,心里第一个念头是,符栾难道这么快来了? 她一抬头,没想到,看到的人还是不认识。 他的马比她的小马高,她仰面望过去,那人长得一般但衣冠楚楚,官场浸淫出来的威严从习惯压平的嘴角露出几分。 苏明妩略有猜测,是不是那位夫人口中的府尹。 难不成是替妻子报仇来的? 崔成益压抑住心头澎湃,想故作派头,可看到苏明妩清纯的双瞳,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位夫人,你这马儿不错。” “...” 今日,是都看上她的马了么? 苏明妩侧头示意两个侍卫她无事,冷淡道:“这马儿我说过了,不换。” 崔成益一看她的戒备心,不由自主地加以解释,悠声道:“你误会了。” “我是来,替方才妾侍的鲁莽举动道歉的,这马你骑着真好看,想骑多久就骑多久,我有能力吩咐场主将它以后只留给你。” 男子言语既是表明身份可压人,又是表明殷勤,苏明妩立刻明白过来,他纯粹是过来搭讪。 同时也证明了,他就是那个府尹。 苏明妩无意应付,回以冷声,“不用,没有争吵。” 崔成益不懂为何女子不接招数,提醒道:“你夫君不在,容我给你牵牵马?” 两句对话到这,绿萤已反应过来挡在苏明妩面前,隔在二人中央,抢先替苏明妩回答:“这位大人,我家夫人有我牵着,她只想绕外圈走,能不能麻烦让一让。” 绿萤是恶狠狠的样子,她方才没护住,权是因看到的是女子。 眼下面前是男人,她当然感受不同,警铃大作。 崔成益对苏明妩可以好言相说,但对丫鬟就不一定了。 他揪住缰绳,皱眉道:“哪来那么多话的丫鬟。” “我,奴婢...” 绿萤被他这么说忽尔泄了气,她的确只是丫鬟,而且能猜到对面的男人是府尹,她硬气不起来... 苏明妩冷笑了声,她的丫鬟只能她来教,别人骂是怎么回事。 “府尹大人,我的丫鬟,多话也不必你来教导。” 崔成益色.欲上头,对着苏明妩这样的脾气,反倒更觉难耐。 世人皆是如此,对美好的事物无限宽容,怎么作闹,都是亮丽风景。 虽然被拒,他俨然更是期盼,目光贴着不肯游移开,只见她穿的男士锦衣松垮,摇晃的空袍下,腰肢得有多纤细... 绿萤有自家王妃撑腰,加上被府尹的龌龊眼神恶心的不得了,瞬间开窍了。 她怕什么呢,她是雍凉王府的丫鬟,她连王爷都见过,难道还有人的脾气能大过王爷? 绿萤鼓起勇气,叉腰大声呵斥,“你,你再盯着夫人看,小心我家大老爷罚你!” 苏明妩本来觉得甚是烦躁,听到绿萤喊符栾大老爷,噗嗤笑出了声。 罢了,绿萤真真提醒了她,关键时刻,还是得抬出符栾来。 她再遮掩自己的身份,反而会将事情闹大,何必呢。 “崔府尹,你还是不走,我只能将话说开。” “我的夫君不是你能惹得的,你就此离开,我不会同你计较,也懒得与他说道。” 苏明妩语气淡淡,但崔成益的满腹歪心思截止到此,不由得胸腔震了震。 他坐到这个位置,不至于真的满脑子都是女人,崔成益沉下心试探:“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了?” “好。” 这样轻易接下那句‘下官’,崔成益懂了,这女子不是他能肖想。 想来这般姿色与气度,或许是哪家大人的外室也说不定。 崔成益敛下心思,拱手道:“还请夫人原谅,此事是下官的失误,万万求夫人别和老爷提起。” “知道了,你走吧。” 苏明妩很清楚,这事让符栾晓得的下场,以他的独占欲,旁人觊觎都能让他感受到不可原谅的冒犯。 她没受伤害,就懒得再扯出事端。 侍卫们在角落看到骑马的男人很快离开,没有太过接近,心里登时松了口气。 王爷不喜旁人靠王妃太近,这点心思他们还是看得懂的,所以连他们也只敢远远紧盯。 这万一真有人不识好歹,他们就得冲上去打一顿,引起喧闹收拾起来还挺麻烦。 ... 小插曲过后,接下来就没人再烦扰。 已到戌时,苏明妩嘴里含着糖块,往前探身数着步子,再有半里路就能到达一圈,符栾是肯定来不及到啦。 哼,他也有估计错误的时候! 绿萤‘啊’地叫了声,“王妃,奴婢的鞋子不小心绊脱了,您等一下,奴婢马上去穿上。” “嗯。” 苏明妩收回缰绳,绕在手心把玩,小马的尾巴摇啊摇,也是很快活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个低着头的马奴从暗处走出来,不小心撞到了马头,跌坐在地上。 他扶着马腿起身,“对,对不起,夫人。” 场地里的碰撞很正常,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苏明妩笑道:“没事,以后当心点。” 马奴听到这句,停了停脚步,最后的转身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他擦身而过的当口,小矮脚马忽然嘶叫了一声,它的声音凄厉,吓到了自顾玩耍的苏明妩。 更让她害怕的,是刹那间,她坐着的马背僵硬如铁! 苏明妩脑海中一片空白,只道手中握紧缰绳,慌忙想喊绿萤的名字,矮脚马却突然向前狂奔不止,趔趄之下,她连稳住身形都难,更别提开口。 小马跑得毫无章法,像是踩在热锅,不断发出惨叫。 它似乎疼得极想躺倒,但因明白背上有人,才强制忍住迈腿乱窜,牲畜本能的以为不倒,背上的东西就不会被伤害。 而此时,苏明妩根本无暇思考,她闭着眼紧紧抱住马脖子,矮马跳起来更轻易,更频繁,颠簸使得她胃脘翻腾,头晕目眩。 四周混乱嘈杂,她头发松了缎披散开,仿佛看到绿萤哭着赶过来被马蹄弹出去,没来得及看清又是一阵晕眩。 外人眼里马匹十几下的上下趔趄,苏明妩觉得漫长地长过一日,她累得快抓不住马鬃。 终于,矮脚马撑不住了,它疼的龇牙咧嘴,噗通,倒在了地上。 紧紧伴随着马匹倒地的那声,苏明妩也力竭脱手,眼睁睁看着以及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被甩飞了出去。 无力到什么地步呢,她连喊都喊不出来。 她的侧身着落在围栏边缘的沙地上,背部牵扯起剧烈的疼痛,手肘和腿都跟被打折了般地无法动弹,还有被划伤的刺痛感。 衣裳腰袋里剩余的粒粒饴糖撒落一地,黄泥水渗了进去,糖纸也变得黏糊难看。 苏明妩的眼里溅到砂石,忍着酸疼,艰难睁开眼。 如今离开了马背,她反而不怎么害怕了,死过一次的人,摔个跤哪能轻易地吓到她。 可,环顾四周,她真的太狼狈了点。 趴在地上,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她的头发凌乱挡在面前,察觉到场上的人都在盯来,侍卫也急切呼唤她飞快走近。 她静下来便猜得到小马忽然发狂是因为那个马奴,今日得罪的无非就是那些夫人。 事情简单直白得不言而喻。 苏明妩当然会去找他们算账,只是,现在她好疼,疼得钻心。 马是矮,发疯起来劲道不小。 她娇惯长大,最大的伤不过是八岁那年爬树划破小腿。她哭了半个晚上,全靠苏莳廷买了肉串串骗她高兴。 前世的痨病也疼,但是钝痛和现下的感受略有不同,而且,那时候有绿萤抱着她吃药。 这次,又遇到她最疼的时候,他们却来不及过来哄她了。 也没有人会来抱她的。 侍卫敢救,但是不敢碰触她,她很清楚,等会被他们驾着走,肯定又要很难受的了。 想着想着,苏明妩鼻子酸酸的,她是个极容易哭的人,可她怎么能让害她的人看笑话呢? 苏明妩忍住喉口的苦味,吞咽下去。 她咬着唇,挣扎着站起,手肘撑到一半时,模糊中看到有人走近,太过高大,高大的不像她两个侍卫。 那人步速越发的快,携裹着森森寒意,近了也不缓速,仿佛就是要来挟持她! 苏明妩心下一凛,紧张地停滞了呼吸,她不能动,只能看着男人接近自己弯腰,而后自己就脆利落地翻卷入了怀抱。 瞬间,她害怕地想喊。 可浓郁的迦南香气强势地向她袭来,影影绰绰中熟悉的宝蓝袍袖,还有,她偶尔会讨厌的,宽阔坚硬的胸膛。 噢,符栾...是他来了啊。 苏明妩放松地窝在男人怀里,满腹委屈就这样因为碰到了能抱住自己的人,有了宣泄口,眼泪如珍珠,不争气地溢出。 她不期待符栾会如她哥哥那般哄她,但他能不能,就放任让她好好哭呢。 苏明妩偷偷哭得无声,微张的檀口忽然感应到少许凉意。 男人的指腹压上了她的唇。 父亲说,嫁了人不要扮可怜,没人想看晦气,所以,符栾,他现在也不许她哭了。 苏明妩没空心酸,因为紧接着,她的舌尖就被推抵进了个小小的东西。 不够圆,不够饱满,像极了她在来的马车上,不甘不愿给符栾的那颗瘪瘪的硬糖。 糖的味道在她口中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漫开,盖过了原本满嘴的苦涩。 甜到发腻。 耳边,男人的嗓音低沉透哑,“我来了,乖。” 第40章 第40章 酉时中交完账册,司徒南跟在符栾身后,从器械房出来往练马场的方向走。 符栾右手把玩一颗小小的硬糖,司徒南虽然好奇,但当然不敢多问。 “王爷,卑职在醉霄酒庄那出,太子觉得我演技不错,定能让您相信我对您的忠心,他对我也很是夸赞。” 那次宴客,司徒南的鲁莽冲动俱都是太子授意,原意是符璟桓为了在符栾身边安插人手,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徒南本就是符栾的人。 “但是,卑职觉得奇怪。” 符栾脚下未停,头向后稍侧,“嗯?” “太子似乎很清楚我的目的,拿账册一事进展太过顺利,就差开门迎着我去。” 那本账册记载的是太子.党派在朝廷各项工程的私相授受,本该不那么轻易得到。 司徒南都预备先好好表现大半年,打入核心再说,怎的就这样到手了? “不必管,他不重要。” “卑职明白。” 司徒南生得粗犷,在符栾面前却表情恭顺地像只见了雄鹰的小鸡,“王爷和我都知,太子不足为惧,主要是皇上最近看的尤为紧。” “五年一度的评核绩考刚结束,正是两边布置人手的最佳时机,陛下讲究平衡,定然会协调统筹。” “可眼下殿下竟提前拉拢部分新晋仕子,仿佛晓得皇上的抉择。” 司徒南挠头不解,他其实很想说符璟桓能预知,但实在胡扯,连钦天监都做不到的事,太子如何做到... 符栾脚步微顿,侧眸,“回去找他手里的名单。” “是。” “对了,还有您去临县一事,太子也知晓。王爷,您说会不会是府里...” 他的话音将落,两人正好走进马场门口,略一抬头,就能看到骑着匹小矮马背对他们闲逛的苏明妩。 守着苏明妩的侍卫远远看到门口的雍凉王,立马追跑过来,“属下参见王爷。” 符栾挑眉,“有事?” 侍卫对视一记,将方才崔成益的举动详细描述了遍,至于那帮夫人,他们反倒是没放心上。 符栾听完,眸中寒芒初现,嘴上却笑道:“哪个。” “喏,王爷,就站在西边那人堆最前面的!” 司徒南隐在光影暗处,先一步抬头看过去,噫了声,“这不是京华不久前上任的府尹崔成益么?” 符栾跟着瞟了眼,分明已是被言辞拒绝,那人居然,还敢将视线紧紧贴在他的王妃身上。 同为男人,符栾很清楚崔成益在想的事,敢觊觎他的人,总得付出点代价。 符栾嘴角微勾,“霍刀,去把他的右眼摘了。” “是。” 符栾吩咐完,不甚在意地回过头看着司徒南,“你刚才是否想说,王妃有可能出卖本王。” “啊?” 司徒南分心片刻,隔半天才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哦,是,卑职斗胆,求王爷提防。” 不然,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连王府内的事,太子殿下都能猜到。 符栾漫不经心地抛起手里的硬糖,不知在想着什么,眸色不明。 恰此时,忽尔之间,围栏内兴起了一股骚动,符栾收起手势,懒懒望过去,在看清发生何事后,他散漫的目光蓦然聚拢,瞳孔骤缩。 沙地上,那匹矮脚马竟是发了疯般上下乱窜,背上的女子也在几息之间被抛出弧线。 侍卫看到,不约而同惊呼出声,“王妃!”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侧最高大的虚影急促飘晃过,他们也被当作挡路的障碍瞬间被拽推扔开。 男人的力道之大,司徒南这个八尺男儿差点儿倒地,要扶住墙壁才能站稳,而他的身旁,自然早已空空荡荡... ... 偌大的圆形砂砾地,正中央清了场后,只摆了把黑檀木圈椅。 所有人齐齐跪伏在地,被方才穿越过人流、男人的罗刹气场,吓得不敢再稍加妄动。 侍卫那句高呼,脱口而出的‘王妃’二字,已然在向所有人,昭示了来者的尊贵身份。 大宁朝,独眼的藩王,除了枭名在外的雍凉王符栾,还有谁呢? 圈椅上,男人慵懒坐着,俊美容色里的单边凤眸,黑瞳如漆色魅影,扫过跪地人群,满满是来自上位者的施压。 他单手轻而易举地托住怀中女子,另外那只臂肘,则斜后搭在微弯的木质扶柄,无声地摩挲掉指尖残余的白色糖霜。 男人周身肆意释放戾气,和方才抱起女子,在她耳边轻哄时判若两人。 安静了有小半柱香的时辰。 霍刀扛着晕倒的绿萤走来,拱手道:“王爷,马腿上被插了带毒细针,这小马没受过苦,忍了会儿没忍住,就把王妃甩出去了。” 细针淬的是牵机草汁,这种毒量少不会致死,但会引发灼痛无比。 中土人不会用此类,想来是由马场里的异族马奴带进来的。 符栾听完,睥睨众人,唇畔忽地带起笑,寒意却从眼角蔓延至半边左脸,黑赤赤的眼罩像一潭死水。 “玩得开心么。” “现在,该轮到本王尽兴了罢。” 听不懂的路人自是与此事无关,哪怕害怕,没有多余后顾之忧,而崔成益为首的一行人听到此话,背部发抖,头压得愈低,仿佛这样就能躲过去一般。 符栾抬手,霍刀连忙放下肩上小丫鬟,跑上前,“王爷,何事。” 符栾嗤笑,“本王对你还需要说两遍?” 两遍,方才... 【去把他的右眼摘了。】 哎呀,霍刀拍大腿,他怎么就急匆匆的,只顾跟着王爷过来救王妃,忘了王爷的吩咐! 原来是开胃菜还没上,要王爷怎么有心情审问马匹受惊的事嘛? “王爷,属下有罪,马上去办。” 霍刀噗咚跪完地,立刻转向人群,左右查找完,冲上前就将显眼的红衣崔成益给抓了出来。 他不高但很壮硕,拎起府尹就跟拎小鸡崽子。 崔成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尿裤子,“王,王爷!王爷明察啊!” 三十多岁的人,先前的官威架子一去不复返。 他抱着霍刀的腿不愿动,哭天喊地,“求王爷明鉴,马中针的事,真的不是下官做的!” 没想到。 “嗯,本王知道不是你,我们先来计较,第一件事。” 第,第一件事? 崔成益满以为现在他们说的就是王妃从马上摔落,不然还有什么事? “王爷,您是说?” 符栾靠在椅子上,勾唇,“你,不是很想要本王的女人么。” 如晴天霹雳,崔成益被符栾说得心头一震,吓到失语。 他清醒过来后马上不断地以头抢地,“王爷恕罪,下官那时真的不知这位夫人是,是王妃。” “不然,不然就算借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造次!” 符栾笑了声,“所以,你想了么。” 崔成益冷汗涔涔,他,他怎么可能没想。 他甚至都在心里描摹了遍王妃的妖娆身段,他想触摸她的美艳,薄背,纤腰,他不断盘算着,这样的女子在床事上会让男人多么舒爽... “王爷,王爷恕罪,下官错了!下官真的错了!” 符栾笑意越深,眸色越冷。他的手在苏明妩的后腰游离,柔软的触感第一次没有消减他的怒意,反而让他戾气更盛。 就连符璟桓,他也只会给一次机会,敢妄想要他的私有,就必须承担后果。 霍刀很明显地察觉符栾情绪的不妥,他不敢再拖,直接搬来张木头椅将人捆住,利落绑了个死结。 随手扯下衣摆布片,揪成团就往崔成益的嘴里一塞。 “唔——唔——!” 崔成益不能说话,便带着椅子乱蹦跳,频频朝着符栾弯腰,他想磕头请罪。 霍刀不得已,一屁股坐到崔成益腿上压住,他心忖,这些文臣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忍不住出声:“王爷意思先要你只右眼,其他容后再说,你要是乱动,我刺地不干脆,难受的可还是你啊。” 崔成益听到他这句‘劝慰’,眼睛登时瞪大,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雍凉王,腿软的直接没了力气,再也蹦跶不起来。 “王爷,属下就在这儿动手了。” 符栾扫了眼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卢氏和柳氏,嘴角弧度嘲讽,“做吧。” 其实就她们这浅薄的手段,他光坐在那,看了表情,就已一清二楚。 急什么呢,等教训完崔成益,一个都逃不掉。 霍刀从腰间拔出西凉惯用刑罚的银质粗针,针头尖窄细长,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纹光泽。 他那看起来笨拙的粗粝手指,捻起这么细致的杀器,竟然异常灵活。 崔成益从最初还有侥幸,到祈求符栾能网开一面,再到眼下的近乎绝望,他的心跳几乎要停滞。 霍刀虎着腰按住他的身体,临下针前,坦然道:“崔府尹,京华有句话,得罪我们王爷,死才是恩赐,现在懂了么。” 他懂了,他真的错了,再给一次机会,他绝对看都不敢多看那个女子一眼。 可是,来不及了。 崔成益背脊僵硬,瑟瑟发抖,他极力想闭上眼,可霍刀根本不给他机会,两指强硬地将他的右眼扒撑。 他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发亮的锥刺由慢到快,最后急速向他最脆弱的地方冲来! 骇人的恐惧到达临界点。 “嗤——” 白光乍溅,银针疾奔往下,针尖触到瞳膜的那个刹那,就连马场内大着胆子看他受刑的人,都觉得生不如死。 “啊!啊!” 霍刀抽走崔成益口中的布条和绳索,任由他捂住自己的破碎眼球打滚,惨叫声绵绵不绝,震动在场所有人的耳蜗和神经。 浓烈的好似铁锈的血腥气味从那张椅子开始,铺天盖地地往四周蔓延涌散,很快就盖过了马场沙地原有的土腥味道。 曾经施显官威的男人,如今奄奄一息摊在地上,右眼被扎了数下,红褐色的浓稠液体,很快染涨了整个眼窝,一盆血水。 跪地的人胆子小点的,早就晕了过去,胆子大点儿的,也不再继续看。 霍刀将烂泥似的人扔在那处,起身擦了擦手,“王爷,现在要开始审问吗?” 众人麻木害怕中愕然,原来,这才是刚刚开始吗? 这些人不敢说,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雍凉王实在,太,太可怕了。 策划让马奴动手脚的卢氏几人,不消说,脸上已毫无血色,生死当前,夫妻情分没甚要紧的。 只是朝廷命官尚且如此,她们的结局更显然易见... 符栾的心情却总算好了点,打横抱着苏明妩,起身走到躺在地上哀嚎的崔成益跟前。 他扬起下颚,修长的腿从袍下伸出,玄色皂靴踩进崔成益渗血的眼窝,不紧不慢地往下沉捻。 “不要觉得冤枉,在本王这里,从来没有不知者无罪。” 符栾笑着动作,崔成益已然疼到失去知觉,只剩下几声闷哼,黑红的血液从破溃的眼窝里缓缓溢出,顺势流淌上靴尖。 他笑问,“还敢看。” 崔成益用他最后的力气,不断地晃脑袋,不断的摇晃,哪怕实际左右幅度小的可怜。 “很好。” 符栾满意地勾唇,回头掠过卢氏,他没有折磨女人的习惯,可以简单点直接解决。 正待开口,有力道微微拉扯了下他的襟带,符栾低下头,他的王妃眨掉了眼里细砂砾,双眸正湿漉漉盯着他。 他轻笑了声了然,“心软了?” ... 第41章 第41章 符栾说完这句,感受到怀里女子的肩膀似乎在压抑微颤。 哦,好像是害怕。 他倒是忘了,苏明妩是朵暖室开出的娇花,这样于他稀松平常的场面,在她眼里不知有多血腥暴戾。 符栾猜的很对,苏明妩何止是怕,她怕得简直快要哭了。 马上摔下开始,她只是目视不清,又不是昏迷,嗅觉以及听觉都异常地灵敏。 起初,被男人炙热的怀抱拥裹,苏明妩嘴里咬着甜糖,身子不必再使力,疼痛宛若暂时找到歇脚地,她当真是松了口气的。 霍刀将崔成益拖出去准备折磨的时候,苏明妩听到了,也想过开口替他求情,但她一想起那些猥琐眼神,就将话并着糖吞了回去。 她想,无非是打他几板子,该打,她才不会对那等好色之徒心生怜悯。 可事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的进度简直让她瞠目结舌,完全超过了她的预计。 她承认有瞬间,她厌恶他们的不得了,但,但真的还没到折磨杀人的地步吧。 她嫁给符栾前世今生,没机会真正见识他的手段,现下见了,她才明白他那些枭悍的名头打哪而来。 她再不开口,按符栾的性子,这些人怕是一个个都活不下去。 苏明妩忍着反胃,忖度要怎样说才能平息王爷的怒火,未留意身子一轻,她好像被符栾给抱着起身。 逐渐靠近,铁锈般的血腥气味越来越深浓,沉沉的迦南香都快压制不住。 苏明妩猜到他们站在哪儿,思及的刹那胃脘泛酸,她干呕数下,竭力忍住肩头的颤抖。 可真的是太浓烈了,混杂她唇齿间残留的饴糖甜腻,那滋味就像是喉咙口卡了块肥腻的白肉,难受地不上不下。 苏明妩的眼眶瞬间湿润,涌出的水气将砂砾给推开,眼帘前渐渐清晰。 她忍不住,于是什么说辞都没想好,慌忙扯起了就近的男人襟带。 符栾低头看到的就是她被‘吓出来’的小鹿般清澈的眸子,笑了声,道:“心软了。” 苏明妩想点头开口,呛鼻怪味重重袭来。 话到嘴边,她秀眉一蹙,什么教养都顾不得,“王,王爷,快,出去,我想吐了!” ... 走到了室外,郊区夜晚的晚风清冽。 苏明妩深深吸了口气,拂面而来的青草味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从血海沙场终于转移到了寻常人能呆的地方。 若是再在那待下去,就算肚子里没多余容物,她都能吐出一筐酸水来! 苏明妩感受着男人的胸腔内脏器跳动,符栾方才不发一言,果真将她立刻带离马场,眼下两人正往马车的朝向走。 他顺着她的机会并不多,估计今日也是瞧她可怜。所以,她想替那些人求情只能趁这短暂路途时间。 苏明妩蹭了蹭他的衣料,不晓得从何开口,于是先唤了声,“王爷...” 她的嗓音因为无力,听起来软绵绵的,像白絮棉花被压出印痕后,再慢吞吞鼓起的样子。 符栾垂眸看了她一眼,练马场内的景象,比起边关战事实属不值一提。 他高估了苏明妩的耐受能力,以为她至多少许难忍,没想到还能想吐。 于是,苏明妩先开的口,问话的反而是符栾。 “王妃,怕么。” 嗯? 这是什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苏明妩虚虚咽了口,她当然怕了呀,谁看到满眼的模糊血肉能不怕,她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符栾看到后,笑得喑味不明,“也怕本王?” 苏明妩闻言,一时不知怎的作答,她是觉得该怕的,然而细思起来,在场内她对符栾这个人,并没有多大的惧意。 否则,也不会敢拉着他就叫他出去。 或者说,符栾本就是为了给她撑腰,哪怕方式残暴,她也会心生出细微的感激,这种复杂的情绪,冲淡了她对男人举动的怯感。 苏明妩咬了咬唇角,双颊淡粉,细声细气,“那,那没有,王爷是为了臣妾。” 符栾闻言,唇角不经意勾起极浅的弧度,“好了,你继续求情罢,看能不能打动本王。” “...?” 他是每次都要这样随心撩拨完,再忽然讲到正事吗? 关键,她还每次都被他看得透透的... 苏明妩甩开胡思乱想,认真地斟酌片刻,才开口道:“王爷,臣妾儿时在宫里湖边不小心撞见过具尸体,后来,她成了我幼时的梦魇。” “她与我无关,我都记挂那么久。” “如果有人因我而死,那样我会更害怕的。” 苏明妩边说着话,边毫不自察地在符栾交叠的襟口绣边上描绘纹路。 有的事,她没办法细说。 老天爷给了机会,教她重新活了回来,她对生命自是有不同寻常的敬畏感。 苏明妩的确觉得那些害她的人罪不至死,但同时,她也有私心。 她怕薄了福缘,怕得到报应,最怕的,是老天爷将她送回到前世看着生命流逝,却无可奈何的处境。 “王爷,臣妾嘴笨,不太明白该如何替人求情,您才能不生气...” 符栾的步子向来很快,他这时忽然停下,轻笑出声,“谁说的,本王看王妃,倒是很会。” “啊?” 苏明妩懵然抬头,男人说这话时,黑瞳沉沉望进她的眼里,明明简单的一句话,毫无缘故地缠绕上丝丝暧昧。 苏明妩脸上倏然绯红,差点忘记自己方才说的什么。 她,她哪里会了啊! 符栾的视线带着她落在衣襟,女子白嫩的指尖仍旧停留那处比划。她的每一下触碰都似有若无地点在男人心口,状若撒娇,夜色中带着诱惑。 “这还不会?” “...” 苏明妩耳朵也变了色,因为她发现符栾眸色转深,定是又想歪了。 对,他是有几日没碰她,但他怎么能在现下的处境,还想到那事上面去! 苏明妩嗔怒,“王爷,臣妾都这样惨了,你,你还在想什么啊!” “嗯,你这样,本王不能动你,便连想都不能想了?” “...” 好好开场的正经话,被符栾这么打乱,又歪到了天边去。 苏明妩不晓得继续说什么好,只顾羞涩埋进他的胸口,“反正,我是替他们求过情了,王爷你,你不要乱杀人。” 说完,她有点怕符栾发火,心虚地加了几个字,闷闷地道:“就,尽量嘛。” 符栾瞧她又大胆又怂的样子,笑出了声,将她裹抱得更紧... ... 回到马车,苏明妩被符栾轻轻置放在有软垫的厢椅上。 苏明妩坐正,蓦地想到了两人,确切地说,是一人一物。 她着急拉扯住符栾,“王爷,绿萤她没事了吗?” 符栾给她腰下塞了个枕头,提起那个丫鬟,印象里霍刀好像将人扔在了马场,“嗯,有人照顾。” “哦,还有,那匹矮脚马...” 苏明妩听到霍刀的话,小马其实无辜,它是因为她才有的横祸,中了毒药还摔过人,大宁朝的律法,伤人的畜生都是要被绞死的。 苏明妩忘不了小马听话,乖乖回头蹭她手的样子。 “臣妾,臣妾想养它作玩宠,王爷能不能替我买下来,带回凉州。” 苏明妩想着,符栾要是不同意,她自己也能出钱,就是怕小马活不过今晚。 符栾却不甚在意,“随你喜欢。” 男人走后,苏明妩懒懒靠着车厢壁,她好奇地掀开窗牖布帘,看到原来马车外面被侍卫重重包围。 说是侍卫,但并不如她身边那两个那般的和颜悦色。 而是当真面无表情,很冷很凶,与刀疤脸差不多,身上背负有刀光剑影的杀戮气质。 今晚见到的这些,才是符栾的真面目麽。 苏明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万人皆有命,那些人或许罪不至死,但落在符栾手里... 她既无法左右,那就交给天意吧。 ... 半个时辰后,练马场内遍地狼藉。 壮汉老板看了圈儿,无奈地摇头,不知明日天亮传出去,要在京华如何的腥风血雨,他这个马场恐怕要关上一阵子。 其实这等场面,对于行军打过仗的人来说,也不是异常骇人。 但京华的地界,哪来那么多历练过的。 马场主正在忆当年他曾经在军营里发生的彪悍往事,眼角瞥到赶回来风尘仆仆的少年马奴,惊讶转头:“折风?你怎么今日还来,家里的事办完了?” “嗯,办完了。” 马场老板拍了拍叶折风的肩,“节哀顺变,你阿嬷七十多了,你要看开点啊。” 少年赤红双眸,声音却还算平静,“我知道。” 阿嬷年纪大,有再多银两也很难救回,但他从小被人遗弃,便只得那个亲人。 现在,真的全都没有了。 叶折风说完,堪堪侧过头才看到马场的‘景致’,倏然皱起眉道:“...王,王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哦,嗐,你来的说巧不巧,不巧也巧,大煞星刚走。” 马场主简单说了先前的事,唾沫横飞,本以为少年会害怕,没想到叶折风听完沉默了须臾,道:“雍凉王护住了他想护住的人。” “虽然残忍,他的确很厉害。” 男人不就当如此,行胜于言。 叶折风看场内马奴们闭着眼睛,边吐边扫洒,“王大哥,我来清理吧,我劏过猪,见多了血,不会有太大反应。” “好嘞。”马场主又道,“折风,我估计马场要关上半个月不止,等会儿我结算点银子给你,你再谋谋别的差事。” “嗯。” 马场主是从军营退下来的老兵,当初因腿上有疾,就回京华与人一道开了练马场,算得上有眼界的人。 他很喜欢叶折风,这小伙子来马场才干了几天活,他们当过兵的眼光独到,折风且不说五官俊朗端正,骨架子也宽重,是个天生练家子。 “这样吧,我多给你点盘缠,你直接去参兵。” 叶折风正在找笤帚,闻言啊了声,抬头道:“你说,去军营?” “对,每两年兵部的征兵,你是没资格去的,所以只有一条路,直接去边关投靠。” 马场主是个粗中有细,想到就要做的大汉,他接着笑道:“战场危险和机会并行,有朝一日你挣得军功,前途无量。” “折风,难道你就没有想得到的东西?财富名利,都不想要?” 想得到的东西... 叶折风从小最坚持的念头,是想好好侍奉捡到他并养大他的阿嬷,现在,他孑然一身,也并无想法去寻找丢弃他的人。 那么,他还想得到什么呢? 深思间,脚下滚来了颗圆圆的糖,糖纸淡黄色沾染了不少沙尘,但看起来还是甜甜的。 真奇怪,叶折风无端想起那位马车上的夫人。 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长得好,声音好,心地好,像樱花幻化成的仙女。 善心夫人在他的心里不可亵渎,他不敢说期盼得到。 可,他还是想找到她。 叶折风的星眸里亮晶晶的,像是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动力。 他看着对面的场主,“真的什么都可以么。” “我想找到一个人,报恩。” ... 第42章 第42章 夜色漆黑如墨,前后的两架马车疾驰,尾巴还很有趣地拖了个简易板车。 板车躺着的是只小马,小马瞪着大眼睛,眼睫毛扑闪,马鼻喷气噗嗤噗嗤,看起来挺兴奋。 符栾坐上马车后,苏明妩便自发地从厢椅挪到了他怀中。 她觉得没甚好矫情的,他那副身子,只管与她索取,她都没讨到太多好处。 眼下她周身疼痛,符栾的怀里又香又暖和,能免去颠簸,借来用用正合适嘛。 想是这么想,苏明妩乖巧地道:“臣妾谢谢王爷。” 符栾看着被蹭的脏兮兮的宝蓝裰衣,伸手搂过她,笑道:“原来,王妃属猫的麽。” 苏明妩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她底气不足,低声嗫嚅:“等回去,能洗干净的。” 她是不晓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惹人怜。 乌黑的青丝披散,精致的小脸和秀项没沾到泥沙,尚算干净。但袍摆污脏遍布黄灰,早看不出原本的月白色。 稍微不小心碰到哪儿了,她还会疼得发出轻轻吟哦,莺声婉转,更似撒娇。 符栾许多天没生出情.欲,然而从昨日书房看到苏明妩开始,他的心念动了有好几次。 苏明妩没留意男人的细微表情,她说完那句话就继续趴窝在符栾身上,偶尔坐累了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至于符栾到底是如何处置那些人,苏明妩故意不去追问,也不想知道。 想起这个话头,她情绪就有些沉重。 苏明妩又开始受心情影响,觉得唇齿间有说不出的苦味蔓延,很轻易的,她想起了落在练马场上的糖。 她忿忿道:“哎,真可惜,我还没吃完呢!” 符栾听她开口念叨着那包饴糖,其实,他还挺想知道,他以前用来藏手弓机关的腰际侧袋,“藏了多少颗。” “十五颗...” 苏明妩气呼呼地说完,“就吃了三颗,给了王爷一颗,还有十一颗都掉了...” “早知道,还不如把糖都给王爷。”反正他也不爱吃。 符栾敛眸,笑道:“王妃,是要本王做你的糖袋子?” 苏明妩闻言微微一愣,而后想到了什么,默默地低下头轻声,“嗯,因为只有王爷护得住啊。” 符栾是与她开句玩笑话,见她当真后蹙眉委屈的模样,心头似被幼兽的嫩爪轻轻挠了挠,莫名酸胀。 苏明妩也不明白,符栾的话触到了她哪条心弦,让她油然生出脆弱感受。 她曾经在重生回来的那日想过,若是活的再早一点,她或许可以避开符栾,嫁给普通的夫君。 最好是那种谦谦如玉公子,会待她温柔的男人。 可今天的事让她明白,正如她护不住的那堆糖,别人也同样护不住她。 她的父亲的确是太子太傅,可他素来清高,桃李满天下,那也都是看在符璟桓的面子上。 太子,抑或是随便哪个官阶高的,看上她的人,都能对她进行抢夺和逼迫。 这可恶的世道,女子性命和尊严轻贱,她是那么厌恶却无能为力。 所以,苏明妩看清了,以往她可能有不甘,甚至有半点自诩不凡,现在,她只会庆幸,她嫁的是能与太子抗衡的雍凉王。 否则,洞房翌日,符璟桓重活回来,估计就把她掳走丢进外面新买的院子里了。 当然,苏明妩依旧想逃开,依旧想变得能有实力与符栾叫板,但同时,她也会更细致地绸缪。 假使她没有足够的财富,她便不能一往无前;但假使,她有富可敌国的钱财,她是不是真的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不管如何,倘若做不到自保,那她宁愿留在符栾身边... 符栾发现他很不喜看到苏明妩沉下心不说话的样子,他的指腹推开她眉间的细发,“以后,本王不会来得那样晚。” 苏明妩被符栾难得的温声语调拉回现实,本就靠枕在他肩窝,脆弱敏感之际,兴起了淡淡的依赖感动。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竟是第一次有这般温馨的相处。 苏明妩侧脸蹭了蹭他,“王爷,上次的答案,臣妾能重新答么?” “哪次。” “就是暗街回来,坐在黑马上那次。” 符栾想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问女子,喜不喜欢,“嗯?” 苏明妩支吾了两声,“唔...王爷的确是最厉害的人。” 她明白现在这情愫,可能算不上男欢女爱,但喜欢有那么多种,她为何只执着那一种呢? 苏明妩想通了,垂着眼睑,咬唇开口,“我,我喜欢王爷。” *** 到府宅已是子时,李泰庆笑脸盈盈,叠着双手在门口等着王爷王妃下马车。 当看到符栾抱着披头散发的苏明妩出来时,他脸上笑容立刻消散,朝旁边门房小厮果断吩咐,“骑马去找林大夫,快!” 黄昏烧好的热汤储在桶壶箩,倒进木杅里便能梳洗。 晕乎乎刚醒的绿萤服侍不了人,苏明妩只能由着内院几个二等丫鬟搀扶进净室,虽则她们手生,好在人多,细心照顾下并没有伤到她分毫。 符栾在主苑冲完凉水,换了纻丝中衣,肩上随意披件团花茧绸袍子就匆匆赶去内院,正好和刚洗了澡的苏明妩撞上。 丫鬟们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怯怯弱弱,符栾也懒得计较,直接从她们手里捞过被热汤蒸得粉扑扑的小女子。 被衾盖住至半张脸后,他才同意李泰庆带来的医师进门。 林大夫和李泰庆是老友,素昔是太医院的医官,年纪大了之后告老致仕,住得离王府不远。 大晚上从被窝里被叫喊出,他还以为雍凉王发生了天大的事,跑来才知,是王妃被马儿碰伤了。 林大夫来的匆忙,额头上的汗不及擦,见了符栾先准备下跪行礼。 符栾扫了他一眼,拢眉冷声:“看本王作甚么,看王妃。” “是,是。” 既然王爷有吩咐,林大夫不敢耽搁,他从红木小匣里抽出条绢纱,铺在苏明妩的手腕上,然后仔细诊脉听音。 片刻后。 “启禀王爷,放心,王妃她没事,只是体质虚弱受点惊吓。心绪不宁,小人开几副安神药就行。” 符栾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嗯。” 李泰庆适时上来领走了林大夫,“林医师,随老奴出去开药方子吧。” 外室门被轻轻地阖上。 符栾站在床沿前的木头踏板,垂眸紧紧盯着床上闭目的苏明妩。 她刚被温水泡过,只露出的半张脸,白皙透着绯粉,峨眉婉转,浓长卷翘的眼睫像把小刷子,令人怦然心动。 他弯腰,左手修长,骨节如玉的食指拉下被沿,女子的翘鼻之下,殷红的檀唇如点朱。 符栾看到她嘴角轻抿了抿,笑道:“别装睡了,本王今晚不动你。” 其实,她身上大都是淤青和擦伤,真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留疤。 可符栾虽然不介意强人所难,但也没有癖好,在女人受伤的时候趁势而入。 他不打算继续留下,转身要离开时,袖口忽地被拉扯住。 符栾侧过眸往下看,葱根似的纤瘦指尖,两指夹住他衣角的薄薄布片,没使力气,布片欲掉不掉。 符栾停住脚步,没有抽走衣料,“有事?” 苏明妩还是闭着眼,脸却渐渐红了起来,“王爷,今天...你要不要留下来啊...” 符栾闻言,嘴角慢腾腾勾起弧度,“好。” ... 苏明妩扯住符栾的衣角,是因为他的那句揶揄,让她心上一软,纯属冲动之举, 再后来说的话,则更多是带着今晚糊里糊涂的依赖感,她后怕,想靠着男人熟悉宽阔的胸膛入睡,反正,他都说过不碰她... 很不幸的,男人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将她轻柔放下。 手掌动作恰到好处地绕过她的伤处,把她的全身嵌进了软衾里。 他每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带着人抛掷云端,当她害怕地以为要被狠狠扔下的时候,他又刚好稳稳接住,托住她在手心里轻柔呵护。 于是,不久后,娇花便被推送让无边热浪里,粗粝的海底砂石被温柔裹挟,浪水不断缱绻砥舐,难以言语地将她推至于高耸浪尖,一波又一波,在浮沉中来去.... 春宵一刻,半晚贪欢。 符栾并没有餍足,却也不想再折腾在他身下昏睡过去的女子。 霍刀背身站立在门口,“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符栾离开之前,看到自己的亵衣依旧被苏明妩的手紧紧攥着,他笑着揉开:“本王会回来,先放手。” 他起身罩上绸袍,将门虚掩,在不远的还能看见门口的地方,“说。” ... 苏明妩不算太难受,符栾方才可能念在她有伤,像是转变了副性子,待她极尽温柔。 只是她毕竟身上酸疼,疲累地频频犯困,根本没听清符栾说了什么。 她睁开眼,床上余温犹在,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明知符栾没有留宿的习惯,苏明妩还是有股淡淡的失落萦绕心间。 这感受,陌生的真是恼人... 绿萤一瘸一拐地拎了提桶进来,小声道:“王妃,奴婢带了热汤来。” 苏明妩看到她的动作,“放下吧,你快回去休息。” “没事,奴婢没有大碍,可以伺候的。”绿萤看了眼苏明妩的模样,心疼道:“要不,今日王妃您就别洗了。” 苏明妩美眸如雾,她勉力支起半身,软被从她光洁的肩膊褪落,露出男人吮咬出的红色痕迹。 她羞着脸,伸手遮盖住,边道:“上次避过,说明这个法子有用,今日怎么能不洗呀。” 临近启程,若是怀了,一路可怎么走。 “绿萤,你把木桶拿过来些,我可以自己洗。” “是。” 她们谈话间没有留心的门外,男人眸中本就零星的温柔尽数散去,唇边重淬起寒霜。 他嗤笑了声,转身走上游廊... 第43章 第43章 三月下旬的风拂过杨柳,掠遍花苑的池塘水榭,吹下满地的结香花。 明日就要启程回凉州,整个王府忙成了一锅粥,素日话最多最唠叨的管家李泰庆也忙得团团转,半天没喝上水。 相比之下,内院就安静多了。 外室内,苏明妩睁着杏眸,趴在紫檀透雕的书案上。 她的左手臂下枕着张白宣,右手执紫毫,在纸上涂涂画画,刻意写的歪扭,却能依稀辨认出是个繁体的栾字。 苏明妩这几日很是烦躁,符栾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日醒来,符栾已不在房里,这也就罢了,她早就习惯他餍足后的无情。 退万步来说,那也合该是她生气才对,符栾发什么脾气,让李泰庆送过来本女诫,叫她抄写百遍? 绿萤从门外抱着筐结香花瓣回来,看到苏明妩还在书写,询道:“王妃,您还差几遍呀?” 苏明妩慌忙将最上面那张宣纸揉皱,丢进一旁的布堆里,“噢,还有九十九遍...” 绿萤:“...” 明明王妃好像每日都在写了,怎的永远停留在那第一遍上... “王妃,您就去与王爷服个软嘛,说不定王爷心情好了,能免了您的罚度。” “哪有那么容易。” 再说了,她都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他,怎么服软啊。 绿萤低头擦着花瓣,嘀咕道:“反正,奴婢觉得王爷对王妃很上心的。” 自从练马场回来,绿萤不知打哪听到了符栾的作为,便觉得她家王爷爱惨了王妃。 苏明妩瞧了贴身丫鬟一眼,懒得多说。 符栾视她为私有物,当然不满旁人太过深切的目光,他那样的人,养条小狗都不会给人碰呢。 苏明妩想起那晚的缱绻温柔,忽然觉得很不真实,更像是场虚幻梦境。 罢了,符栾就是那样喜怒无常的人,她真的不该因一时脆弱,生出多余的期待。 苏明妩深吸了口气,侧过头,“对了,绿萤,药书你都送到家了没?” “嗯!” 说起这事,绿萤挺激动,她抱着箩筐走近,“王妃,奴婢的弟弟已背了小半本书啦。” 苏明妩吃惊,“就这四五日?” 她吩咐绿萤将世面上的关于草药的书购了同样的两份,自己留着看,另外的给绿萤的弟弟送了去。 她这还没开始呢,别人都背了,就怪符栾要她抄书打扰了进展... “是啊,王妃您太破费。” 绿萤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道:“这也不是您的铺子,您对奴婢太好了,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苏明妩摆手,笑道:“我正好没事做,打发时间看看,你弟弟读了,我以后不懂的还能问他。” “王妃放心,奴婢定鞭策他好好念书!” 苏明妩轻笑着示意绿萤继续准备花茶,她换了张宣纸,沉下心画了三条横线。 这代表的是她手里,即时最清晰的三份波动中的产业。 江南的山地田产暂时有外祖家帮忙代收,但她今年最好还是要找机会去一趟仓库,了解手头的存银和屯粮才能安下心。 盛安街的药材店铺已然有了眉目,前两日趁着有空画下了铺面装饰的想法,由绿萤转交给母亲,假借家书托母亲再帮个忙,派匠人做下去。 此事瞒着小丫鬟不是说不信任,而是眼下他们在京华人多嘴杂,不如等到了凉州,她再慢慢与绿萤说道。 所以,现在只剩下最棘手的,便是水运生意。 除开上次听碳商说的那些事宜,各地还有漕帮等秘密结社,她能了解这个,还是因为前世符栾就曾离开王府月余,带兵去彻底清缴了动他调粮的江北帮派。 也就是说,水运生意比她想象的复杂不知几何。 这也是苏明妩从未想过新开创个船商,而是寻个有根基的接手的缘由。 陆家是她看中最合适的,规模不大不小,熟悉路线,人脉关系业已打点好,最巧的是它元气大伤,她可以趁虚而入。 可惜,她留在京华的时间不够,她不好亲自上门去找陆家的当家聊一聊。 苏明妩盯着纸笔发呆,忽然萌生出要不先以运碳客人的身份,与陆家老爷做个笔友,探探口风的想法。 据闻,陆家的当家年过古稀,精神头却很好,人也和善。 她此举实属无奈,但也没旁的选择。这次去凉州不知何时回来,总不能一直拖延罢... 苏明妩随意想了个化名,便开始蘸墨书写,她本就要运送碳,不算诓人,要问的有许多,就从陆家的现下的境况开始... 苏明妩写得尽兴,乍一看,都快到午时用膳了! “绿萤,我有封信要给陆家船商的老板,等会你与李管家看一眼内容,绕个街口再送过去。” “噢,是。” 绿萤出门,门房的小厮也来到了门口,弯腰通传道:“王妃,苏太傅家里的大少爷来了。” 咦,哥哥? 苏明妩放下笔,略微惊讶,难道是有事情找她? 明日就要启程,苏莳廷来看她也是合情合理,但若是哥哥都来了,母亲如何会不来... 思索间,她不知觉走到了堂屋外的廊檐下。 不远地望过去,苏莳廷负手背对,蜜合色绸杭直裰,衣料硬括,衬得他身姿挺拔。 苏明妩以往不怎的在意,哥哥不过十九岁,原来早就比父亲还要高。 “哥哥!” 苏莳廷闻声回过头,他清雅俊秀的脸庞,笑起来暖阳和煦,又因着见了妹妹,流露出少年特有的机灵狡黠。 “干嘛,几天没见啊,想我成这样。” 苏明妩口不对心,嘟囔,“谁想你了...” 苏莳廷向后仰身小半,眯着桃花眼盯看妹妹,“你怎么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绿萤不在,苏明妩懒得换端庄,穿着的刺绣妆花裙嫩得跟未出阁的模样差不多,尤其方才挥手的模样傻里傻气。 “我,我本来就是小姑娘!” 苏明妩躲开他的手,揉揉头发,很是不满,“苏莳廷,小姑娘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啊,原来你梳过吗。” “...” 苏莳廷真的好喜欢看他的娇娇发脾气,她发脾气眼睛就会睁得圆圆的,和幼年一样可爱。 他慢吞吞收回笑意,瞟到墨痕,随口问道:“你在家习字?” 苏明妩抬起袖口,大概是方才书写擦到的,她趁机抱怨,“哥哥,不是的,符栾让我抄女诫,一百遍!” 她这几日对符栾没来由地置气,正愁没个地方宣泄,晓得哥哥疼她,便忍不住撒娇。 果然,苏莳廷笑意全褪,“为何要抄,王爷凭什么罚娇娇?” 苏明妩忽然看到哥哥的冷脸,她极为陌生,但还是连连点头,“嗯,就是啊。” 苏莳廷抿唇,“我会找机会,与王爷好好谈谈。” 娇娇不喜欢写字,符栾是不是嫌他上次的消息给的不够快,所以故意折腾他妹妹? 苏明妩当然没把苏莳廷的话当真,她就是与亲近之人诉一下苦,小事一桩,她不信他还会为此特意去和符栾交涉。 两人闲扯了半天,苏明妩问道:“哥哥,你来这里有事嘛。” “哦。” 苏莳廷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幻化作笑脸,“我听说马场发生的事,来看看娇娇。” 苏明妩想起那日,仍然心有余悸,“啊,连你都听说了么。” “嗯,闹的挺大的,毕竟是京华府尹,皇上不可能无动于衷,你不知道么,王爷进宫面圣好几次。” 符栾还进了宫... 她最近看不到他,怎么会知道,他那个人什么都不讲。 “父亲在家发火,把你们两个骂了遍,不过有母亲,他后来就只在骂王爷。” 苏明妩更加讪讪,“...哦。” 苏莳廷不舍得妹妹想这些烦心事,“别想这些了,我顺道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瞧。” 苏莳廷从身后拎出满满一袋糖,“不许一下子吃,每天只准两颗。” “嗯!” 苏明妩被苏莳廷感动地鼻头微堵,展开双臂上前轻轻抱住,她有感而发,“谢谢哥哥,哥哥对我真好...” 她以前就是每每不稀罕说肉麻话,到最后都没来得及,悔了一辈子。 苏莳廷皱眉,娇娇嫁了人,怎地似乎变得更乖巧,不会是符栾的管束真的太过严厉吧! 定然是了,他还让她抄女诫。 呵呵! ... 苏莳廷走之前,想起来了件事,“对了娇娇,前几日你归宁走后,赵月怡曾来找过你。” 抱着糖做美梦的苏明妩,倏尔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怔住。 赵月怡是京华双姝里那个赵氏幼妹,她的哥哥是大宁朝最年轻的工部侍郎,有三个弟弟,却独独宠爱她。 前世,苏明妩和赵月怡是世家贵女里最拔尖的存在。 容貌一清一艳,年纪相差不大,父亲和哥哥俱都是帝王宠臣。 二人作为闺中密友从小玩耍长大,后来,因为苏明妩错嫁给雍凉王,基于朝堂立场,赵月怡很少再与她联络。 可是... 苏明妩心头难掩不舒服,“她,她说什么了?” 苏莳廷虽然奇怪妹妹的情绪,但还是道:“她说很久没见你,有点想你。” “嗯。” 苏明妩踌躇犹豫半天,扯着苏莳廷轻声问道:“哥哥,你喜欢她么。” 她更想说,哥哥,你能不能不喜欢她。 苏莳廷却是很不解,“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他生性凉薄,对除了家人之外的旁物,都难有多余情绪,未免教母亲担忧,他只能装得好似个正常人。 当然,家里若硬是要他娶妻,他也无所谓。 但是,喜欢? 这真是个很好笑的词,他为何要喜欢个陌生人。 苏明妩能看懂苏莳廷的表情,他显然对赵月怡无意,那为何前世... “哥哥不喜欢就好,最好也别,别娶她...” 越说越离谱,但苏莳廷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看了眼天色,掐了记苏明妩的脸蛋,“娇娇,我还有事要做,等到了凉州,记得写信给家里。” “好的。” 苏明妩盯着苏莳廷的背影,记忆中的那些,这辈子还会再发生么。 工部侍郎犯事成了阶下囚,赵月怡为了救人,孤身跑到了凉州,亲自送上门见符栾,还住了好几晚... 苏明妩当时初染痨病,在王府根本不关心符栾,当知道昔日闺友曾献身于自己厌恶的夫君时,本来也勉强能理解她为兄心切。 谁知赵月怡一回到京华,瞒着此事,居然和苏莳廷定下了婚约。 虽即刻书信回家,但信途颠簸,还是送回去晚了。 苏明妩后来病症渐重,家人许多事不愿写信跟她细说,她也没力气离开凉州,只是在很久之后,才听说哥哥为了她赶赴西南战场... 苏明妩不清楚,前世的符栾到底有没有碰过赵月怡,单论容貌,他那样注重看脸的人,送到嘴边的美食,想来也不会视若无睹吧。 不管如何,这一世哥哥至少不会再娶赵月怡,苏明妩觉得应该放下心的。 可她忍不住猜测,符栾呢,他这次还会要吗... 第44章 第44章 三月十九日平旦,昨晚半夜下了场雨,清早便起了层春雾。 常言道春雾起风,李泰庆站在大门边,裹紧立领,他们王爷真是到哪儿哪儿就腥风血雨,连挑选的启程日子都这样应景。 巾帽局的调令下来,他被拨给了雍凉王。 看着京华堂堂从三品府尹的下场,李泰庆也不晓得此行对自己是福是祸,反正,也没的选了不是。 李泰庆忖度往事,顺便挥手指挥,“你们手脚再快些,王爷和王妃马上就要出来了!” “你,说你呢,小心,小心别磕坏王妃的嫁妆,她可宝贝这件!” ... 苏明妩今日没有赖床,或者说,她晚上压根儿就没睡好。 一会儿这个可怖,一会儿那个梦魇。 间隔着醒来,不期然想到苏莳廷说的那些话,加之略带混乱的前世回忆,她如何还生的出睡意。 绿萤服侍她穿衣,“王妃,您昨天见到的,奴婢晒了大包结香花,等会包个小香囊放您马车上,能养气宁神。” “好。” “奴婢和灶房的姐姐们坐在板蓬车,王妃要是有吩咐,就让管家来寻奴婢便是。” 苏明妩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就离那么近,你怎的还要唠叨。” “奴婢上次...就不该穿鞋的。” 绿萤总是记挂在马场她为了找鞋,没牵好马绳,才会害的王妃蒙难,是以过去几天了还在时不时满腹愧疚、提醒自己。 苏明妩当然不会迁怒于她,要这样算,符栾才是罪魁祸首了。 想起他,苏明妩垂着眼睫,好似随口问:“李管家有没有说,王爷是坐马车,还是骑马。” 此地去凉州路途遥远,须得分三段不同的进程。 京华往豫州是平坦大道,然后由豫州转去益州的路则破旧不好走,最后到益州境内再往赴凉州,山林湖海较多,更加拖延马车行速。 大宁朝,藩王不可私自离开封地,皇上给的回程时限十分紧张。 所以苏明妩记得,符栾只是跟她们走了最初的那段官道,后面就没甚耐性,自个儿驭马先去藩地了。 前世,她与符栾在马车上争吵,他还强要了她,也不晓得这次是不是依旧这样。 “王妃,李管家没讲,他最近忙碌极了,奴婢都遇不着他。” “嗯。” 长途慢慢行路不便,绿萤收起了打扮王妃的心思,替苏明妩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连穿衣都选得花式不复杂的,生怕沿途勾划。 主仆二人走至门口,李泰庆笑着弯腰作请,“王妃,王爷有事晚点到,他让您先上去。” “嗯,好。” 车厢内,素锦绸缎贴覆车壁,三面厢椅中蹲着张黄花木雕花小桌,桌角摆有描金瑠璃釉彩烛灯,明火熠熠。 苏明妩撩开绸帘,随意寻了朝南的位置坐了上去。 椅垫软和舒适,就是太厚容易夹扯到裙衫,苏明妩起了好几次身,才把裙角推平。 完事了一抬头,她发现原来桌几上早就放得满满当当。 茶具茶点,兼有好几本蓝皮线装簿册。 那些简书看着书封残损破漏,但边沿有星点官印红泥印戳的落痕,想来并不普通。 苏明妩大概能猜到,这是符栾的手下提前给他摆好,交给他审视的。 符栾作为藩王,既有自己的雍凉王府,也有辅佐他的官员。 武将自不必多说,现下暗处怕是就有维护他的人在。至于文臣,凉州的王府长吏司,“掌王府之政令”。九个府州县,诸如各地财税,政略,好像都是由那些官员并同管理。 再多的苏明妩也不懂,总之符栾离开凉州三月余,这些紧急事项,必然是差驿骑手快马加鞭赶送过来的。 苏明妩轻手轻脚地把一本本整齐地垒起,摆在符栾惯坐的方向,然后便百无聊赖,侧脸枕在小桌上开始发呆想事。 半个时辰后,寅时中,马车准点出发。 符栾悄无声息地掀帘走进,看到了背对侧躺的苏明妩,她趴着不动,纤薄的后背随着呼吸,起伏匀停。 符栾绕到女子的面前,发现她果然是睡了过去,樱桃小口微微张着,透明的涎水在形如琼月的唇边积了汪微型水洼。 右手细嫩的小指还蜷起微弯,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啊勾的。 符栾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挑,女子便主动攀了上来,就像,那晚是她先拉扯住他的衣袍,与他抵足交缠。 然而后来... 符栾神色倏然变冷,轻声哂笑着抽回手,慵懒地坐上了主位。 他毫不客气地在桌上叩了一声脆响。 苏明妩闻声猛然惊醒,眼睑还半耷拉着,迷迷瞪瞪就看到个周身戾气的独眼... “王,王爷,你来了呀。” 苏明妩用手袖蹭了蹭嘴角,脸蛋红扑扑,分不清是睡的还是羞的。 符栾懒懒斜支着额头,瞟了记几案上戳泥完好,叠放的却十分整齐的簿册,薄唇开阖,“你理的。” “嗯,就简单摆了摆。” 苏明妩不觉得这是整理,再说了,桌子那么小不把书推过去,她要怎么侧躺呀。 符栾盯着她初醒的惺忪睡眼,往下穿着素净得像朵小白花,怎么看,也看不出有做王府细作的本事。 霍刀那晚来找他禀告,说的是符璟桓发现崔程在江南的落脚点。好在手下转移迅速,才没有更深地挖掘出潜藏的炼造之所。 司徒南说的不错,符璟桓那个蠢货,最近的确有许多古怪的地方。 江南的事,苏明妩在他书房里曾听到过,也见到了崔程的容貌,她的哥哥还是暗街新起之秀... 符栾勾唇,“王妃这么困倦,是昨晚睡得不好?” “嗯,臣妾又梦魇了。” 符栾抬眸看她,右手摩挲碧玉扳指,笑得意味不明,“或者,是不是王妃做了什么亏心事,太过紧张。” “...” 苏明妩余留的困意,在听着符栾这句话时,都清醒了。 符栾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无缘无故罚她抄书,现下上了马车又吓醒她。她天天呆在府宅,能瞒他做哪样的亏心事? 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活脱脱回到了洞房翌日。 苏明妩先前内院见不着人,眼下终于能询问出口,“王爷,臣妾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符栾笑意未减,丝毫没犹豫,“王妃做的很好,何谈得罪。” “...” 好嘛,又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苏明妩嫁给符栾的这些日子,虽不想承认,但她对他,其实是徐徐放下了许多戒备心。 刚进王府,怕他喜怒无常,过了阵,觉他讲得道理,再后来,他还会时不时顺着她的心意... 女子敏感细腻,符栾没想伤害她,是以她也敢偶尔在他面前流露本性。 可就是那晚,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了一回,他就这般若即若离,好像谁欠了他似的,他就那样不喜欢她麽。 苏明妩的娇小姐脾气一上来,心道不说就不说,她还不想听呢。 两人的对话,在苏明妩的刻意无视下戛然而止,她趴回了台几,换了个朝向对着绸帘,反正不想看到那个欺负她的坏东西。 符栾见她如此,右边瞳色漆黑,越发阴翳地暗无边际。 他的王妃真是很会骗人,就连方才也还是用纯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符栾虽不信苏明妩敢当细作,但她骗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对他摆出脸色? “苏明妩,给本王转过来。” “不要。” 男人嗓音凉凉的,“转过来。” 苏明妩心头咯噔,符栾好像真的生气了,她一点点地转过头去,就看到符栾那只黑瞳,沉黯的如深不见底的泉潭。 他,他到底怎么了嘛,无端发脾气,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符栾看着她,笑容凉薄,“苏明妩,你到底知不知道眼前的这些是什么。” 苏明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边摇头边向后摸索车壁的木块凸起,就想抓个东西在手心才安稳。 “不知道,本王可以说给你听,这些是凉州属地,临边小国实际的缴纳贡赋;江南各六府,本王的政派献金名目来历。” 符栾敛着眸,挑起离苏明妩最近的那本,扔在她面前,勾唇道:“还有,本王接下来要清扫的朝廷要员名单。” “这些,你都不想看?” 符栾难得与她讲那么多话,苏明妩听得一愣一愣。 这与她是哪门子关系,她不甚明白,她为什么要看? 符栾笑了,“还听不懂么,本王是在告诉你,这桌上放的,全都是本王谋逆的证据,所以,你要么。” ... 马车早已启程,在阔道上辘辘而行,圆木车辙偶尔撞到个小石块,都能‘吱呀’几声。 周围算不上寂静,但苏明妩耳边就好像全然被隔绝了般,只有符栾的最后那句话回响。 谋逆证据。 也即是说,今日,符栾提前将所有的诱饵放在马车,让她先进来,就是为试探她的忠诚? 那若是她不小心看了,他是不是就要杀了她。 苏明妩心里泛起酸疼,相处那么些日子,他们日日相对,她以为符栾对她至少有点信任。 她很委屈,分明这世只闹了洞房那一晚,然后便安分守己,符栾为何还要突然间百般羞辱。 他不信她,就索性彻底别对她好,跟前世那样只为了床欲,那她也无所谓。 偏偏符栾时不时言语撩拨,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就算暂时没到男女的喜欢,也多少有点心动,尤其从马场回来,见过他片刻温柔之后... 沉默了许久,苏明妩垂着双眸,轻声道:“王爷,您是觉得臣妾会出卖你么。” 符栾刚刚满腹戾气,心里想的全是她偷偷在心底对他的拒绝和不甘愿,话出口,反而成了冠冕堂皇的试探。 那又如何,她那么喜欢说谎,他对她的试探,也是理所应当。 可她看起来,这般委屈,实在是碍人眼。 “是。” 苏明妩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默默地从青铜釜里拿出茶壶,壶里的是符栾惯喝的大叶苦茶,又冻又苦。 她知道,可她就是想喝。 苏明妩倒了杯在茶盏里,细细啜了口,冷冷的苦涩萦上鼻尖,这样才能冲淡她眼底的酸涩。 “王爷,臣妾以后都不听你的话了。” 符栾那张俊容,有着天生笑唇,所以他生气起来,时常是似笑非笑。然而他听到苏明妩这句,脸上当真算得上面无表情,森冷得可怕。 他满脸阴霾,“苏明妩,你再说一遍。” “臣妾说,以后都不听你的话了。” 苏明妩继续低着头,伸手将桌上先前亲手整理起来的蓝皮书打散,归拢到自己的面前。 她翻开一本,“听王爷的话,要被冤枉。” 她又翻开一本,“不听王爷的话,也要被冤枉。” 苏明妩始终低着头,动作不轻,印戳红泥没有干透,便沾在她的指尖,像雪地开出一朵朵红梅,又艳丽又倔强。 “苏明妩,把头抬起来。” “反正,都是被冤枉。” 苏明妩全然不理会,自说自话,符栾拢眉,忍不住站起倾身,干脆地抬起她的下颌。 女子的睫羽扑簌,眼圈红红,眼泪倒是还未掉落,只坚强地在眼眶里打转,晶莹剔透。 她最后那句,咬唇盯着符栾,嗓音哽咽微颤。 “王爷,你看,臣妾现在把每本都瞧看过了,随时都能默默背诵出去,你要不要,就在马车里,杀人灭口好了。” 第45章 第45章 马车绸帘停下片刻,重又开始来回晃动。 男人冷悍强盛的气场消失后,厢内只剩下手腕撑扶着黄梨木桌角的苏明妩,她的眼角稍有泪痕,微张着樱桃小口,急促紧张地喘息使得胸脯起伏不定。 符栾离开了好久,苏明妩却到现在才开始神思慢慢回笼,开始后怕。 她方才是不是疯症了,说出那种话,万一符栾也疯了,真的杀了她可怎么办。 万幸的是,符栾似乎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惊住,捏住她片刻,居然喊停马车,就那样下去骑马了... 苏明妩觉得自己像是和谁打了一架,全身酸软无力,恹恹地向后靠着车厢壁发呆。 她前世到底哪来的精神,与那个罗刹般的男人吵了那么年,每次不是被他按在床上结束,便是看他像这次这样甩袖离开。 哎,她好亏,也好想硬气一次... 窗牖钩链上的结香花包香气幽幽,抚平了苏明妩复杂难言的情绪。 静下心来想想,符栾不信她着实寻常,他原本就只当她玩物,偶尔分给她片刻眼色,是她自以为是,一不留神有了小小悸动。 苏明妩自觉她应当不算很心动吧,大概还是因不被信任的委屈居多,有点像儿时明明乖乖呆在房里绣了一天的手绢,可她绣不好,父亲就觉得她在偷懒的那种冤屈感。 这没什么关系,到此为止就好。 符栾那个人虽有副好皮囊,但性子可怖,是他打小从吃人的皇宫里慢慢磨练出来的,她既没有千回百转的柔软心肠去感化,以后避开他点才是对的。 苏明妩想通了,捂着脸揉了揉,将酸劲儿给散了去,认真盘算等到目的地之后的打算。 符栾在凉州不像是在京华能经常有空呆府里,他基本上是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 凉州地处边塞,北边与羌相邻时常有摩擦,当地郡县民风剽悍,悍不畏死,西边又是河西咽喉,横穿戈壁,是为连陲重镇。 符栾每年有大半的时间周旋于九座府郡之间,别说他没想法管后宅,就算有也是力不从心。 这对于时不时需要出去奔波的苏明妩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馅饼,她不用次次出门都与符栾说,只消在他回府前后,留在王府充数就行。 尤其她想做的是草药生意,在步入正轨之前,少不得往山里乡间奔走查看。 苏明妩想了想,趁这段在路途中的时间充裕,她确实该收心好好地背药材,不然到时候见了不认识,太容易露怯。 ... 京华往豫州的路最是平坦,驿站每隔六十里就有设置,王府的车队能日行七八十里,为了赶行程便定下了三日一停。 大宁朝各道陆驿分为四等:一等大院配有驿夫二十五人,二等中院配有驿夫二十人,三等小院,四等单间,人数依次递减。 李泰庆提前打好了招呼,毕竟间隔三日,找机会寻的都是带庭院的上好砖房,这样休息起来也舒适。 今日是第六天,他们正好到了第二家歇脚的驿站。 驿站位于豫州临界山野间,因为是个一等,白墙灰瓦粉刷的光鲜锃亮,与旁边的山清水秀格格不入。庭院大门外就是宽道,经常有马车驶过,寻常人是没资格住的,符栾这样的身份却是绰绰有余。 一如往常,李泰庆打点了四间上房,上等丫鬟住在楼下,家奴仆从则住在后舍通铺。 苏明妩下了马车直接低头走进第二间,推手合上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自从那日在马车争吵之后,这六天她与符栾就没打过照面,符栾也不来找她,两个人住隔壁,愣是没遇见。 不见也好,她现在没话与他说,看到也觉得烦... 苏明妩放下随身携带的药书,在房里走了圈儿,绸缎窗布,牙石花鸟长方桌,花梨木雕花床,这里的陈设比上次住得俨然更要精致。 当然和家中不能比,但随行路上真是可遇不可求,等过了豫州,驿站间隔变远,那才是真真难忍。 苏明妩满意地坐回在桌前,准备继续翻读书册,门被轻轻敲了下,这声音一听就是绿萤。 果然,小丫鬟捧着个木箱子蹬蹬跑进了门来。 苏明妩抬头看了眼,“绿萤,小矮脚安顿好了吗?” 绿萤搬了张木凳放箱,回禀道:“王妃放心,马儿在后院吃草呢,它跟了王妃可高兴了。” 苏明妩被她说笑了,道:“你连马高兴都瞧的出,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嘿嘿。” 矮脚马在京华休息的几日,腿伤因为没全好,所以这次去凉州坐的依旧是板车,既好笑又可爱。符栾这点上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迁怒到她的玩宠。 “对了,王妃。”绿萤从兜里掏出两张薄封,“有个新奇事,这个驿站居然有您两封信,刚刚侍卫大哥让奴婢顺道拿过来的。” “哦?给我瞧瞧。” 苏明妩略微惊讶地接过手,拿到一看,一封是母亲,另一封是陆家的老当家。 那她就明白了。 细想不难想到,他们二人皆知她去凉州,她留给陆当家的地址虽然不是真的,但也是凉州的街巷,驿站用的快马,比他们马车先到,因故辗转停留两日,正好到了她的手里。 绿萤闻言,在旁很是赏脸地配合惊呼,“拿封信都那么巧啊,王妃真有福气诶!” “哈哈。” 苏明妩笑着先拆开母亲的信,母亲告诉说盛安街的铺子正在装整,约莫半个月能完成刷漆晾干。最耗费时间的还要算药房上百个格子的木工活,做的精细起来估不出准数。 苏明妩不急,左右她到凉州需要个把月,到了还得与当地农户协谈,她现在心里还没底呢。 陆当家的那封,苏明妩看的就尤为仔细,他似乎对愿意与他用笔杆子交流的主顾非常看重,洋洋洒洒竟是说了许多家门杂事。 陆家做船商生意已有五六十年,信中并不避忌,他们祖上曾经是山林强盗。 洗心革面之后想寻桩正经生意,就变卖家产做起水运船商。 正好道上漕帮里有认识的往昔兄弟,所以他们虽然起步晚,做的还算顺风顺水,短短三十年就在京华开始有了一席之地。 大船商不是想做就能做,采买大船须得得到漕运司的授权,并且必须允许紧要关头随时能被征用成漕船。 而在小船商里,陆家是最拔尖的,陆当家七十多依旧壮志勃勃,想早日取得大船的资格,往上跻身成三大。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三艘船能全部覆灭呢,还是陆家最新购的三艘。船没钱了可以再买,但里头货物价值就太大了。好比苏明妩价值百两的银霜碳,比他们赚的还多。 陆家当家有匪气,也有义气,拍板一个字,赔。结果可想而之,理所当然地逐渐败落,现在全靠钱庄借银吊着。 信说到此,戛然而止。 苏明妩第一封信不好问太多,看得出陆当家是个不喜欢藏事的人,她下次得继续试探问问关于佣银赚取几分的事,就不晓得他愿不愿意讲了。 苏明妩想做水运也是为了赚钱,所以她当时在京华宅子里收到运单票据之后,曾粗略算过一笔账。 按着她付的运煤钱,折算一艘小船能运送的货物量,单次来回大约赚一百两,耗时河道上两个月,一年也就六百两。 陆家本来有五六艘,每年三千两看起来是可以,但里面要分给船员,折旧,漕帮,还有上交京畿都漕运司的走商税,估摸到手能有一半都算不错了。 苏明妩也是发愁,她本来还以为能赚许多,可是好像还不如自个儿小金匣里的存银... 其实她是一时没想到,她的外祖和祖母家在江南都是名门望族,她手里的也是三代积攒出的财力,当然不是陆家那种半路发家致富的小户可比。 这一千多两,苏明妩觉得少,但农户或小摊贩一年才能挣个八、九两而已。 思来想去,苏明妩还是想买大船,大船行的快,装货多,也有资格与各路水驿的漕帮谈判,就是取得漕运司的同意,怕是要费些手段。 苏明妩皱着眉在那想事情,眼前晃得花花彩彩,她不自觉望过去,绿萤正站在那里将箱子里的衣服翻出来拍打。 “绿萤,我们就在驿站住一晚,李泰庆他们休整粮草,你拿那么多衣服作甚呀?” 绿萤抬起头,解释道:“噢,王妃,奴婢是不是吵到您了,这不是用来穿的,这是奴婢拿出来等会要去外头晒的。” “要入夏了雨水多,总是囤在板车里,奴婢怕衣裳发霉味儿,您就不好穿啦。” 苏明妩自然不晓得这些,她也懒得关注,低下头继续。 绿萤放轻了动作在那甩衣裳,忽然间,瞥到木箱底下原来还有个纸团,宣纸透着干墨字迹,揉的皱皱巴巴。 这是哪来的这个,王妃在京华宅子里不小心丢进去的吗? “王妃,这个是——” 绿萤刚准备捡起来递给王妃问问,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 第46章 第46章 门外站着的是李泰庆,他是太监,尖细的嗓音极易辨别。 “王妃,是奴才。” 苏明妩放下信笺,抬眸看向外侧,“李管家,有何事情?” “王妃,驿站旁边有个小果园,奴才想问您要不要下去赏赏。” 王府的车队现下已走到豫州和益州的交界,此处山势蜿蜒,由二楼镂空的雕花窗桕望出去,楼下是庭院,远处翠绿的群山环绕、连绵起伏。 苏明妩这几日熟悉完大半本药书,眼眶酸涩的确疲乏,出去走走也挺不错,“好,李管家等一会儿。” “王妃言重了。” 绿萤要替苏明妩换身宽适的衣裳,手里的纸团当然容后再问,随手丢放在花鸟石的长方桌上。 ... 驿站旁的果园不比旁边山头大片林地,是驿卒们凑钱划拉租来的小地方,雇了果农随便种种平素吃。 苏明妩带着两人走到的时候,林芷清也在此处,正看着农户们踩木梯摘芦橘。 “咦,她怎的在这?” 李泰庆显然对林芷清的到来很奇怪,苏明妩倒觉得没什么,大家都在马车坐了好几日,能有机会出来休息,难道还互相避开不成。 林芷清搭着丫鬟的手,听见声转过头来。 她今日染了胭脂,显得不那般憔悴,只是举手投足间依旧透着柔美凄婉,“芷清见过王妃。” 和初见时同样的说辞,也不肯弯腰行礼。 苏明妩经过瞟了眼,她还没有计较上次的拙劣手段,林芷清本人反倒傲气上了。 李泰庆仿佛嗅到了不妥的气氛,挡在二人中间挥手指向前头十几颗芦橘树,强笑道:“额,王妃,林小夫人,咱们要不要走近点,去看看鲜果?” “这个时节,大果子还没结,豫州的芦橘比京华的甜多啦!” 苏明妩出来散心,权当给李泰庆面子,笑了声,“好。” 多往前走几步,视线逐步开阔,往左侧抬首,遥远往上是莽莽无尽的青岩绿树,右边垂眸是就近手边的小巧果园。 仿佛在山野里藏着的人间烟火气,正值午后春风吹来,芦枝树翠绿椭圆的树叶摇摆,露出枝头圆硕金果,沉甸甸看得令人无比满足。 苏明妩满眼美景,顿觉心情畅快,“绿萤,去替我买两篮,咱们路上吃。” 没等绿萤应下,李泰庆接道:“王妃,奴才还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哇,现在果农们摘的,就是给您和王爷的呢。” 苏明妩笑道:“你倒是给绿萤省了事,绿萤,还不谢谢李管家。” 绿萤乐呵呵地,“是!” 苏明妩挡着眼往左侧远眺,“李管家,那片山头,密密麻麻的灰色种的都是果树?” “王妃,您认不得吧,这满山都是桃子树杏树,要是再晚来两个月,那就赶趟儿了。” 豫州夏热冬凉,很适宜果树,也是因为官道造设时避山绕了远路,他们才会行到这,否则单一路往北,哪里有机会看到。 苏明妩想起自己的三个山头草场,随口问询:“这么大的山头能赚多少呀?” “王妃,没您想的容易,谁包的起整座啊,而且也不是江南那好山好水。老奴听说这小半座山头,一年百八十两肯定有的。” “哦...” 大家聊得高高兴兴,李泰庆看苏明妩站久了,叫人搬了张竹藤躺椅来,“王妃,今天日头不烈,您躺坐休息正好,奴才与你说说山里故事。” 苏明妩觉得不错,她出阁前就常和苏莳廷坐在院中晒太阳。 然而她还没开口,林芷清被丫鬟红翘扶着,揉向眼尾,幽幽叹了口气,“哎,我也好累。” 李泰庆漏了她,尴尬笑道:“林小夫人,驿站这里就单张躺椅,要不奴才给您去找张旁的椅子来?” 红翘轻轻嘀咕了句,“那得多硬啊。” 练马场的事虽说闹得挺大,但回来后第二天,王爷反而经常去林芷清那儿宿眠,这让红翘愈发的以为王爷是在安抚林小夫人,底气也足了回来。 林芷清没有制止她,颦眉弱声道:“算了,既然王妃要用,我,我还是站着吧。” “...” 苏明妩看着她们主仆矫情,心下冷笑,怎么,难道还想她堂堂王妃把躺椅让出来给妾氏不成。 寻常人家,主母要求每日晨昏定省,而她呢,因为本身清早确实起不来,加之对符栾的感情完全没到需要嫉妒姬妾的地步,所以对她们基本是毫不过问。 林芷清这样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明妩慢条斯理地躺上藤椅,她仔细想了想,没有教训妾氏的经验,确实很生疏。 譬如,第一句怎么开头呢。 苏明妩回忆了下,学着符栾在马场的语气,“站得舒服么?” 反正符栾仗势欺负她,那她就要他的话来欺负他的宠妾,再让他暗暗心疼去。 林芷清其实早就虚地想坐下,但听说符栾也会过来,便想站给他看,因此全靠身边红翘撑着。此时听到苏明妩这个问法,真是气的不得了。 “王妃,站的当然不如躺的开心。” 苏明妩笑道:“是啊,可惜你没资格。” “...” 李泰庆从旁边哼哧搬着椅子过来,发现两人的剑拔弩张,试探道:“林小夫人,您,您也坐。” 符栾还不来,林芷清熬不住了,准备落座。 “没听到小夫人说的么,她既然那么喜欢站,就让她站着,站到晚膳。” 苏明妩的声音淡淡的,平地惊雷般,几个人听完才发现是要罚的意思,纷纷看向她,王妃从来都懒得管后宅,今日是怎的了。 苏明妩从小娇养,既然娇,就是没受过大委屈。上次林芷清的事,她是被符栾分散了注意力,否则也不会那样当没发生过。 一直没机会给个下马威,今天就好好震慑下她。 另一头,林芷清之所以敢出言顶撞,是因为苏明妩看起来性子软弱,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罚她,到晚膳还有两个时辰,日头下面叫她怎么站得动? 李泰庆见状,叹了口气,拍了下大腿。 他走到苏明妩侧身,小声:“王妃,您要罚林芷清,就过了今日嘛,随便你罚。” 苏明妩晓得李泰庆是她这边的人,看他紧张以为有要秘,跟着歪头低声,“怎么,驿站有大事发生啊?” 李泰庆犹豫道:“不,不是,其实,其实老奴这次安排这出,是想让王爷和王妃和好,王爷都应下了等会就到,这,这让王爷看着您罚林小夫人,多不好啊...” 他没把话说完全,王爷开了口说果园可以赏,他才接着揣测问了句要不要请王妃上前,王爷默认,那这意思不就是等会要来偶遇? 谁知道林芷清哪得的消息,居然也来到这里。 “慢点,你说什么?” 苏明妩真是被李泰庆每次这样办事弄的没了脾气,“你是说,符栾他马上要来?” “应当是的...” “...” 苏明妩不怕符栾发现她罚林芷清怪罪,而是她好不容易有心情出来松口气,根本不想见到他。 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和符栾争吵?” 李泰庆脱口道:“这,这还有谁能瞧不出来的嘛。” 看不起谁呢,平日王爷恨不得天天晚上往王妃那跑,最近隔着架马车,两人半句话都没,还不是吵架。 再说,霍刀都无缘无故被王爷骂多少回了... 苏明妩的闲适心情没了,她还是回去继续背药书吧,“林芷清,你就站到晚膳,早一刻都不许走。” 林芷清极不情愿,但想起王爷或许能看见,隐隐还在期待,“...是。” 苏明妩不管李泰庆的眼神示意,她和符栾那般争吵,再多件事,也没没关系。 林芷清是身子虚弱,但反正等会符栾见了,自然会吩咐让她回去,闹不出大事。 苏明妩不愿再呆,回过头吩咐,“绿萤,我先上去,你等会顺手洗些芦橘拎上来。” “是。” ... *** 二楼,苏明妩房内的木窗口,符栾背手站立,敛眸往下。 听到她学他的语气,嘴角几不可见地浮起笑意。 让李泰庆带她去果园,又怕她跑得太快,还安排个林芷清绊住一会儿。 他的王妃薄肩细腰,似乎是清瘦了点,好在心情不错,看到云峰峭壁,山光水色,她能高兴地轻踮起脚尖。 符栾这几日时常在想,那天马车上,他为何没有想法杀了她。 明明她字字讥讽,句句狠话,可他看到那双水雾般的泪眼,唯一的感受,居然会是,心软。他实在很不习惯,有这种毫无用处的情绪。 符栾右边凤眸微沉,薄唇紧抿成直线,收回视线后折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向后略一撤步,腿不小心打到了旁边的长方桌,桌上还有张被揉地发皱的小纸条,看起来像是被废弃了许久。 符栾眉头倏拢,伸手以两指展开。 纸团的白宣皱皱巴巴,满满整张都是干透的墨痕。 虽字迹清秀,但刻意写的极其歪斜,还用了古籍字体,甚至乱糟糟的在字上面画了数道粗痕掩盖。 在那么多的欲盖弥彰之下。 符栾还是第一眼看出,她写的,是他的名字。 第47章 第47章 苏明妩想到能避开符栾,等会儿还有新鲜的芦橘吃,上楼时心情尚算不错。 她住的房间在楼梯左边,一眼望过去,门居然虚掩留了条窄缝。 不对啊,出门时绿萤明明是关上的。 苏明妩虽然觉得奇怪,但这里有符栾的侍卫在,理当没人敢来造次。 她轻轻地用手指戳开缝隙,准备瞧瞧情况,没想到一弯腰,看到的竟是符栾坐在对过檀木椅上... 他,他这时候不是该去果园,如何能在她房里呆着,鸠占鹊巢。 恍神间,苏明妩不小心压到了锁,房门慢吞吞向两边推开,符栾闻声略一抬眸,便与发楞的女子撞上了视线。 符栾见到是她,抬手招了招,道:“站那作甚么,过来。” 他的声音好听不腻,低沉时豁人至深,平素里则带有冷玉的质感,方才这句,兼而有之,像是表面铺了层青草的沼泽,危险却诱人深陷。 几日不见,苏明妩觉得这样的符栾很陌生。 是他先发脾气吵完架将她甩在马车里,现下又跑过来,恢复寻常语气,就当无事发生。 那么,从头到尾,他到底在作甚么呢? 苏明妩就站在门口不进不退,神情淡然,有礼有节,“王爷,臣妾见过王爷。” 符栾看到纸团之后,其实心情很好,好到他快要忘了她对他的推拒,好到他自觉已放下身段,留在房里等她。 可见到苏明妩不肯靠近,符栾眼中星点的戾气回拢,又有隐隐发作的趋势。 他勾起唇,嗤笑道,“王妃,这几日在躲本王?” “臣妾不敢。” 苏明妩说这话时微微低头,全然一副顺从的模样,却教符栾看着极为不顺眼。 袖袍下,他抡着纸团的如玉骨节,动作稍停,掀眸盯着女子,“有何不敢,马车上,王妃不是胆子大的很么。” 苏明妩不想多回忆,敛住眼睑轻声:“那日,是臣妾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赌气说那些。” “臣妾以后都听王爷的话,王爷指东不敢往西,王爷做的事绝不过问,只请王爷好好收起机要密事,免得担心身边遭逢窃贼。” 苏明妩很清楚,她掩饰情绪的倔强,符栾这样的人是看不懂的,她又何必再说些反话,无端惹得麻烦,还显得她更可怜。 符栾闻言,冷着眉眼,右手几乎要将纸团揉碎。 他留下的本意是想问她白宣的来历,就好像暗街回程路上,信口问的那句喜欢,不管如何忽略,萦绕心上的期待再浅淡,也始终存在。 他想听到的,是她服软,而不是对他画下更深的楚河汉界。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苏明妩有意赶人,“王爷,您找臣妾还有事吗?” 符栾回过神,从椅子上倾身,单眸微眯,“王妃,你确定要用这种语气,站在门口的位置,来问本王问题?” “是。” “听话,离我近点。” “这里很好,还请王爷明示。” 苏明妩不是故作身价,而是这五六日,当静下心来回头捋清心情,她发现,在这场争吵中,她竟是差点要丢失骄傲。 她对符栾,本没有到非他不可的情愫。 既然他从没有信她,那她也不必再拖泥带水,索性先划开距离,免得每次都只能看到他甩袖离去的场面。 用王妃该用的语气,站该站的位置,这样不是很好么。 符栾难道还不够满意吗? 苏明妩自己自然感受不到,她根本就还是在赌气,只不过从最初的撒娇委屈,化成了强装出来的冷漠。 符栾从女子刚进门时有的微末怡悦,到听她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比前几日还要彻底地,沉入谷底。 他冷着眸色,将宣纸扔在桌上,俨然是给最后机会,“为何,要写本王的名字。” 写符栾的名字? 原本竭力维持淡漠的苏明妩,来不及掩饰突生的惊讶,慌忙间抬头循声看了过去。 长桌上,轻薄的纸张被人揉挼无数次,出现了残旧的细纹裂痕,不堪一击。 苏明妩似是想到了什么,冻住的身子忽地往前急促走近,她拿起展开纸团,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字迹。 符栾视线落在她略颤的指尖,笑容嘲讽,“原来,的确是王妃的。” “那么厌恶本王还要写,王妃何必与自己作对。” 苏明妩不知如何解释,这是她在京华宅子里刚被罚抄书那几天,心里无端烦闷才乱画的,居然被符栾看到了。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时候的烦闷,便是心动的初始。 但此事没必要让符栾知道,他看不上,也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挂碍。 苏明妩深吸了口气,温声开口,“王爷,没想到臣妾练字,能不小心辗转到您手上,献丑了。” 符栾一字一顿,“练、字?” “是,那日看得王爷衣裳上名字的古籍字体,觉得新奇,字体规矩方正,便起了心思想练练。”苏明妩说得很顺畅,“是幼时,父亲教出的好习惯。” 好一句好习惯。 “苏明妩,你确定,只是为了练笔。” 符栾很少问人第二遍话,他仍在给她机会,如果她承认牵绊,或许,他甚至可以容忍先前陌生的情绪继续蔓延生长。 苏明妩却淡淡地应,“嗯。” ...呵,很好。 符栾慢慢地向后靠坐在宝座,修长的双手交叉拢于腰腹,低垂着眼睑看向面前安静恬淡的美貌女子。 她是那么柔软脆弱,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却还是心有旁属,始终不肯着落在他掌心... 良久后,符栾垂眸,唇畔溢出了声轻笑。 他抬手,将身侧的宣纸揽进手心,施力几乎是在瞬间,宣纸破碎成了白色齑粉,随着倾倒的手势,尽数缓缓落在砖板地上。 “苏明妩,从此以后,好好做你的王府正妃罢。” 随着话音落下,男人便不再分眼神看她,起身干脆地往门外走。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今日他身上的迦南极淡,若有似无的很是好闻。 苏明妩不晓得出于何种心思,在符栾擦肩而过的关口,没忍住,蓦然伸手拉住了他。 “王爷,臣妾,臣妾还有个疑问。” 符栾已恢复了他最寻常的表情,侧过眸,笑意却不达眼底,“王妃请说。” “臣妾想问,王爷不信我,又为何不杀我?”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符栾都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性子,那样的人,对她诸多试探,定然动过杀心,可为何最后都没动手呢。 毕竟,他有无数种办法,杀了她不落口实。 “你想听实话?” “嗯。” 符栾转过身,看向苏明妩,“很简单,本王对你心软。” 就像是往湖中丢了颗小石子,落入水静流深的湖面,悄无声息的,却能惊起圈圈涟漪。 苏明妩头脑倏忽空白,扯住他的衣角忘了放,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别人听,“心软...谁都,都是会有的罢。” 就算符栾强硬如斯,也会有令他心软的人,比如,比如他的宠妾,他的爱将,他的... “可惜本王没有过,你是第一个。” 符栾脸上笑意未变,慢条斯理地将她的皙白手指从衣袍根根扳开,薄唇轻声,“也是最后一次。” 不是最后一个,而是最后一次。 苏明妩的耳边如微风吹过,心头却是万千蚂蚁噬咬,酥麻的滋味酸胀煎熬... 她分明是想好了,以后的每次见面,都要摆出大方得体的姿态,不再让他挑出错漏。 可为什么,现在宛若是她动手将自己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来回拉扯。 苏明妩隐约觉得,她和符栾之间定然有个误会,只是她想不通症结在哪,她以为可以毫不在意,但原来她做不到。 就在此刻,她无比地想找到问题所在。 符栾在门口转身前,乍然听到身后的女子颤着嗓音开口,“王爷,你今晚,能不能过来。” 他顿住脚步,拢眉侧过半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明妩握紧手心,继续咬唇道:“是,我还有话,想与王爷说。” 靠近晚膳,楼底已然响起仆从的谈话喧哗声,眼下并不是继续聊下去的好时机,她也需要时间整理说辞。 “苏明妩,你以为,本王是呼之则来的男人么。” “王爷不是。” 苏明妩回头望向符栾,清澈双眸泛着微光,“可是,你能不能再心软一次,好不好?” *** 临近傍晚,绿萤双手捧着盘洗好的芦橘,进门就看见苏明妩阖眼靠躺在床沿,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她急着把东西一放,冲上前扶住,“王妃,您怎么了!” 苏明妩被她唤醒,摆手轻道:“没什么,脘腹有些不适。” 其实从果园回来,上楼就有点隐隐作痛,方才情绪波动没有太在意,符栾走了之后,她反而开始疼得难忍。 绿萤心急地拍了拍手,“对,归宁时候苏家夫人说过,王妃您的胃脘要好好养着的!” 现在行路途中,膳食没办法讲究,王妃最近忙着背药书,连用食时辰都很随意。 “王妃,你等一下,正好快晚膳了,奴婢马上去拿热汤。” “好。” 绿萤心急火燎地下楼上楼,思考着要不要与王爷说这事,却看到隔壁门紧紧锁上,好像没人在。 她只得收回视线,端着餐盘进去伺候苏明妩先用。 “王妃,你慢慢喝。” “嗯。” 苏明妩小小吃了两口,暖流甫一进肚子里,人立刻舒服多了,“绿萤,我以前也疼过,无碍的你别忧心。” 绿萤却是急的不得了,“王妃,今晚奴婢陪您吧,你一个人,奴婢不放心啊。” 苏明妩舀汤的手稍稍停顿,“不用,今天我有些事要做。” “可,可是——” “真的。” “...是,王妃。” 绿萤伺候洗漱完,老不愿意地撤出房,苏明妩看着她将门关好,慢吞吞躺缩回被窝。 驿站装饰华丽,棉被够新却不暖和,哪怕绿萤今日晒了整个午后,依旧是冷冰冰捂不热。 苏明妩身子不舒服,也就愈发觉得冷,不自觉地裹紧被筒。 这儿没有铜壶滴漏,也不知此时何时,符栾还没有到,但他既然答应了,苏明妩就晓得他一定会来。 苏明妩困得想睡又怕符栾过来,强打起精神盯着门口。 直到熬到后半夜,外面无端喧哗,房间还是没有动静,她终于迷迷糊糊渐渐睡了过去。 ... 翌日大清早,绿萤端着洗漱铜盆进门,眼下的乌青显然是担心地一晚没睡好。 她焦急,先绞了块湿帕走到床边,轻声询:“王妃,现在脘腹舒服了吗?” 苏明妩冲她笑了笑,“嗯,好些了。” 不过,符栾到底都没来,昨晚她睡着后外面很是吵闹,她实在是太累,就没起来看。 “对了绿萤,昨晚驿站有事么,怎么那么吵?” 绿萤低头揉了揉手指,不太情愿地道:“昨日,林小夫人不是被您罚站么,听说才站了小半个时辰,人就晕过去了。” “半夜闹是因为李管家去邻镇请了大夫来,急急忙忙地没安顿好。” “哦。” 苏明妩无所谓也不在意林芷清,她伸手接过帕子,想到了什么似的,忽地抬头问道:“那,符栾呢。” “唔......” 绿萤犹豫地不想说,但王妃都问了,她总不能不答,“王爷他,他整夜都在小夫人房里,陪她...” 绿萤见苏明妩手上的锻帕一松,眼神也是呆呆的,以为王妃是怕被责罚,“王妃,您不要难过,奴婢没听说王爷有怪罪您的意思。” 苏明妩却是仍旧不动,呆住很久后,她才抬起头,弯起嘴角道:“没事的,绿萤,过去了。” 这次真的过去了。 那短暂,绚烂如烟花般的悸动。 第48章 第48章 二楼楼梯最右边的尽头,都道是雍凉王的宠妾林小夫人的房间,王爷仍在安抚,是以无人敢去打扰。 门外,两个送完信看热闹、多嘴的驿夫正在窃窃私语。 “王爷有个宠爱的姬妾,就是这个?” “哎,你小声点,王爷还在里头陪呢,听说昨儿个王妃罚她站,她给罚晕啦,直接送回来了。” “王爷没生王妃的气?” “这倒没听说,也是奇怪,王爷倘若真宠那个小夫人,咋的任由她被罚站,偏偏等罚完再找大夫,这不是耍人玩儿么。” “啧,别瞎说,你给我闭嘴,是不是想找死,别连累我!” ... 房内,暗色窗牖紧阖,闷了一天,浊气难以流出,整间都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汤的味道。 林芷清独坐在榆木大床,双手怀抱着膝窝在床角,朝向桌上准备要喝的药怔怔出神。 这是她每日都要喝的补药,一日三次,断一次都要补好久。 可是今日,她突然想不明白,自己还该不该喝。 外面的议论,清晰地透过不厚的虚石墙壁传到她耳中,真是好笑,现在,竟然连那么卑贱身份的人,都能看出端倪了么。 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清静,所以选了最偏僻的右侧,只有她明白,不是她喜欢,而是人少隐蔽的地方,王爷更能离开方便。 符栾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十四岁孤身离开京华,凉州的兵营连带老弱病残加起来,不过一万人数。 皇上想折磨死唯一的弟弟,却也不会愿意将国土拱手让给外族,于是将兵力囤积藏于山野,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的两年间,谁都不知道区区少年是如何混迹于兵营间,如何策反武潭山里的后备军,又是如何带着东拼西凑的四万人,站在天下第一雄关城楼处,歃血祭旗,立志出征北羌,不胜不还。 他是那么高高在上,也是在得胜那时,他于乱军马蹄下,救了她残破的性命。 她现在都记得,他坐在马背说过的话。 【从现在开始,本王需要一个软肋,你愿不愿意。】 他那般威风,又长得那般好看,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可是,没有人知道,软肋是这样当的。 符栾得胜回朝,乃至他及冠前的那四年,他所有的敌人都同样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数次的刺杀和挟持,她没有一晚敢真正闭眼,她害怕醒不来,更害怕醒来是残缺不全的身躯。 符栾没有任何牵绊,所以便制造了她作为送给外人的把柄,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度过最危险的、成年前羽翼不及丰满的四年。 其实,那些年她当得也算开心,毕竟没有别的女子,还能再得到他偶尔的垂怜。 王爷如今已经强大到不再需要她,那么她只需等,等到她能服侍。或许他也会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稍微地对她假以辞色。 说穿了,她不介意他有几分心意,因为她很清楚,他不会为任何人动心。 所以,哪怕对她只有一分,同样是全心全意。 可现在都变了,符栾眼里分明是有苏明妩的,这简直让她嫉妒成狂,无法压抑,甚至忍不住用出些明显拙劣不堪的手段。 凭什么呢,明明是她陪了他最艰难的那几年,苏明妩为何能后来居上,轻易窃取她辛苦栽培的果实。 不,她绝不允许。 林芷清慢慢挪到床沿,站起身走近桌边拿起药碗,坚定的、狼吞虎咽地喝完。 苏明妩有的是那副能取悦王爷的身体,她一样可以做到。 一定可以。 *** 王府车队,因着林芷清的身子虚弱需要静养,统共在驿站多休息了四日。 大夫正好有,苏明妩也就顺道唤过来瞧看。 诊脉后如她料想得没有大碍,果然,喝了三天暖粥和包子,加上有绿萤灌了热汤瓶小心捂着,胃脘很快就舒服了。 “绿萤,我马上要熟读完整本了!” 苏明妩自知于学问上天资普通,她不比苏莳廷能过目不忘,那么多时日的勤勉,也就刚刚熟读完,暂且能做到简单的分辨常用药材。 绿萤正坐在座椅上整理衣裳,李管家说了午后得马上赶路。 她很配合地说了句好听的话夸苏明妩,然后道:“王妃,您为何这么辛苦,难道要学做大夫吗?” 苏明妩想了想,绿萤与她的关系,这事是迟早是瞒不住的,既然离开了京华,说破也没关系。 她勾了勾小指头,“绿萤,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绿萤凑上前竖起耳朵,“嗯,王妃说呀。” “盛安街的药铺,就是我开的。” “啊?” “嘘!” 绿萤被提醒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奴婢晓得了,王妃,保证不与旁人说起。” “嗯,而且,我还准备做水道船运的生意。” 绿萤恍然大悟,小声,“哦,难怪王妃要与陆家当家通信,奴婢还以为您是担心银霜碳翻水里呢...” “哈哈。” 绿萤在那挠头,“王妃啊,您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奴婢,要不然,要不然,您就买断了奴婢的身契吧。” 绿萤不是家生子,所以算是普通良籍,若是买断,她以后生的孩子便很难再翻身,甚至不能入科仕。 苏明妩摸摸她的小脑袋,“绿萤,不要傻了,我以后会给你好好找个人家嫁的,为何要一直做丫鬟呢。” “奴婢不想嫁人。” 她以前想着要孝顺母亲和照顾弟弟,现在还想陪在王妃身边,话说回来,“王妃,您怎么那么有钱啊?” “对呀,我有好多钱,可以给绿萤准备厚厚的嫁妆。” 绿萤红着脸,别扭道:“就说不要嫁咯,守着王妃多好,等王妃再生个小世子小郡主,奴婢就可以守着他们了。” 说到孩子,苏明妩很轻易地想起了符栾,她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过来。 罢了,回到最初的念头,她还是想要个孩子的,那就,把服侍符栾当作为生孩子的不得已好了。 再嫁个人,她暂时不敢想,怕符栾撕碎她... 绿萤整理完行囊,利落的抱起箱子,“哦对了,王妃,奴婢下去给您带沐浴水桶来,今日等上了马车,再往前就是益州,没那么多驿站停靠啦。” “嗯,好。” 前世,苏明妩记得符栾到了益州不久后便骑快马离开,想来这次应当也差不多。 ... 沐浴完,苏明妩换了件翡翠烟罗描花的长裙。 她的肌肤胜雪,眸含秋水,耳后的青丝如流云般散落在柔软腰际,美得像是沾了露珠的芙蓉花,娇艳明媚。 绿萤给苏明妩梳了个凌虚髻,还未戴上耳铛,李泰庆便在门口回禀,说是马上就要启程。 苏明妩应声询道:“王爷已经上了马车了?” “是,老奴方才看着上的。” “嗯,我即刻下去,不会教王爷等的。” “那老奴去与王爷禀告。” 李泰庆走后须臾,苏明妩也走出了房门,她走步的姿态优雅,是从小娇惯才能养出的精致体态。 木质楼梯往下,苏明妩搭着绿萤的手臂,微抬下颚,身段妖娆,绰约多姿的同时,又不失清高贵气。 两旁低着头的驿夫,虽说上头言明了不许偷瞧,还是有胆大的忍不住多看两眼。 偏僻镇上,他们真的没见过这样的美人,京华来的女子,原来那么绝丽清姿,鬓发如云,竟是连根头发丝都那样好看。 苏明妩尽量忽略身后无礼却没有恶意的目光,走到门口,林芷清恰好也在攀马车,她只是粗略瞥了眼,没有丝毫在意和停留。 绿萤扶着她踩上车辕,“王妃,那奴婢去板车那里了。” “嗯,去罢。” 苏明妩看着摇晃的深褚色车帘,她抿了抿唇,好,就这样吧,也别故作冷漠,故作矫情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又没本事完全不理他。 再说了,大宁朝谁不明白他喜欢林芷清,他为了宠妾不来自己房里,那真是太正常不过,来了反而奇怪呢。 苏明妩心道,她就好好的,平淡的与他沟通—— “啊!” 苏明妩还没暗自忖完,帘后陡然伸出寒玉似修长的手掌,力道强劲霸道,不容置疑地将她纤瘦的手腕一把抓住。 女子的惊呼声尚未落下,整个人就懵懵懂懂地被扯了进去... 第49章 第49章 车厢内没上烛火。 苏明妩只依稀看清了符栾幽暗的右边黑瞳,来不及思索,便已被抱起,禁.锢在厢椅后的侧壁。 男人满带侵略意味的吻,铺天盖地的倾覆上来,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混杂着酒气的湿热,喷洒在她的唇畔和雪白的脖颈。 温润炽热,辗转迂回,将她胸腔内的气息如抽丝剥茧般地予取予夺。 他的微凉不断在香腮雪颈处描绘,轻轻啮咬住女子清秀细嫩的青筋,浓浓的占.有.欲和暧.昧交.缠,直白地在诱惑着怀中之人的反应。 苏明妩从最初的措手不及,到反应过来后无比的羞恼。 她用尽力气伸手去推开,却被男人顺势箍住了手腕,推送到身后,成了更为羞赧的姿态。 苏明妩腿软酥麻,睫扇轻颤,从他的唇齿间好不容易等到说话的机会,“唔...放...放开!” “不放。” “你,你,符栾!” “嗯,是我。” “...” 苏明妩实在没办法应付这个无赖,只能趁着他欺负别处,低下头一狠心,重重咬上他的肩胛。 嘶——好疼! 苏明妩没做过这等事,在咬的同时还碰伤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底瞬间蓄起了雾气。 符栾这个混蛋! 也是这时,或许因为喝了酒会偶然无力,符栾竟是被苏明妩胡乱反抗之后,推倒靠在了对面的椅座上。 苏明妩听到他的气息声比素日重,俊美的面容虽未染分毫绯色,但单边凤眸半阖眼帘,确实是欲醉欲醒的模样。 他这是作甚,陪在林芷清房里,花天酒地了四天? 苏明妩稳了稳情绪,整理了会儿裙衫,抬头轻道:“王爷,您醉了,坐着好好休息罢。” “苏明妩。” 苏明妩抬头,“嗯?” 符栾撩起眼皮,他的黑瞳里藏着潋滟酒气,望过来的眼神迷离,撩人得仿佛是个半妖。 “甜么,本王,今日喝了甜酒。” 苏明妩喜好嗜甜,闻言低下头轻轻舔了舔嘴角,清香的酒气微醺,果然是曲味回甘,符栾不是不爱喝甜的么,怎的会喝果子酒。 不对呀,她,她干嘛真的尝一下啊! 苏明妩脸上刹那间浮起红晕,“王爷,你,你分明是——” “故意的。” 他这么坦白,苏明妩反而不好和个醉酒的人计较,他怎的看起来醉成这般,“王爷,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符栾看着眼前女子好久不见的嗔怒,勾了勾唇:“半杯。” “...”谁会信他。 符栾盯着苏明妩,丹凤黑眸里流转着晦明不清的情绪,“苏明妩,那晚,你要对本王说什么。” 忽的被拉回思绪,苏明妩眼色微沉,她的周身被男人的攻城略地后,早就一并沾上了淡淡酒香。 “过去了,没什么的。” “真的不说?本王醉了,不会记得。” “...” 苏明妩似乎被他说服,沉默少顷后,细声道:“想...和王爷说清,也想...找到误会。” 符栾因喝了酒,动作迟缓地解下缠在手腕上的束袖,边道:“为何,不想要误会。” 苏明妩被他问的愣住,不是不晓得答案,反而是太过清楚。 她没办法否认,在听到符栾说只为她心软时,她很不争气的又动心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稍不留神,就能让她沉溺,循环往复,真的糟糕透了。 借着虚无缥缈的酒意,或者,只是她想诉说。 “因为,不想要最后一次。” 那样强悍霸道的人,当她是有虚荣之心,她希望他对她心软。 可是,现在说这有何用,他最后理所当然地选择了他的宠妾。 符栾将长条布带刚刚解下,停顿片刻,“好。” “什么?” 苏明妩觉得他大概真的醉了,自嘲地笑了笑,“王爷还要耍我麽,答应的事,您都要食言。” “臣妾不管您真醉也好,假醉也罢,我都不想与您无休无止地闹了。” “反正王爷说过的,臣妾好好做王妃就行。” 苏明妩抒发完那么多感慨,实在不愿再和符栾多言。 她转头准备掀开窗牖的帘子透透气,就在触摸到绸缎的瞬间,头顶倏然飘来层阴影。 手腕一凉,被缠上了条长条绸带。 符栾的手势复杂极快,将两人同侧的手紧紧绑在了一起,只留出半尺的活动距离。 苏明妩连绳结的起点都找不到,急道:“王爷,你在做什么。” “不这样,王妃好像不会好好说话。” 符栾说完,用力地提拽,女子踉踉跄跄被半拖半扯,只能向后走跌入他的怀里。 他瞬时禁锢住她,动弹不得。 “你,你放开!” 一切就好似回到了进马车的最初。 苏明妩蹙着秀眉,背后是男人坚硬的胸膛,而她想扳开他的手臂就跟撬动石块似的,动都不带动。 他都喝醉酒了,劲道怎的还这么大... 接下来,是无比熟悉的对话。 “...你,你放不放!” “不放。” “...” 苏明妩被他接二连三的喜怒无常激地无法再忍受,“符栾,你到底是何意思,这么多日若即若离,与旁人卿卿我我完,再借着醉意回头来撩拨。” “五次了,你五次上上下下、毫无缘由的待我忽冷忽热。” “你当我是什么,我也不是呼之则来的随便女子——” “好吵。” 符栾以两指轻碾住女子的殷唇,他的手势干净利落,可歪斜的身子看起来依旧睡意沉沉。 他慢吞吞地将下颚抵靠在她的细肩,声音喑幽,“别乱动,想不想听解释。” “...唔!”不要听! “没有,没去她房里,没碰她。” 苏明妩正要继续挣扎,听到他这句,不自觉地缓下幅度。 男人哑笑了声,“这么高兴的么。” “...” 谁高兴了...但这么说来,符栾这四天跑去哪里了... “提前去益州,见了旧部。” 所以,他是去公干... 不知何时,符栾的手失了力气垂了下去,苏明妩抿了抿有些发烫的唇,她的睫毛扑闪,檀口微微张了张。 极其轻声地呢喃,“可,可是,你先答应我的。” 你先答应来见我的,怎么能说都不说,就扔下我跑出去... 像是藏了好几天的委屈,半嗔半怨,现在得了倚仗,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吐露出来。 符栾收紧环着她的手,侧头将唇贴向她的玉颈,喑哑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没来,你不是子时睡的么。” 苏明妩被他呵出热气弄红了脸,莫名燥热,“你,那你怎么,不进来啊。” 符栾的舌尖舔了下女子颈侧,感受到她背上阵阵战栗后,满意地低笑道,“因为...想让你,多想我四天。” 他出发去益州前,在门外看了许久。 也准备先去见她,但看到女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不舍得转过身背对的时候,忽然就不想进门。 他不在这里的几天,他需要她念着他。 好的坏的都可以,她必须想他。 关于避子,符栾在看到纸团之时已不那么介意,是不是误会也没甚大不了,因为他发现,他好像也不是为了孩子而生气。 他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符栾的嗓音低沉,在她耳边蛊惑一般,“苏明妩,现在能不能诚实一点,你有没有对本王动心。” “...” 两个人眼下这副交颈相靡,耳鬓厮磨的姿态,而且还把话说成了这般,再抵赖的确没什么意义。 但,苏明妩还是想抵赖。 她粉着耳尖,小声摇头,“没,没有啊。” 符栾见她羞色如红霞,勾唇,“这样啊,不巧,本王倒是有一点点。” “...有,有就有吧,反正也,也不是坏事。” 符栾闻言笑了,他喝了酒,笑声低磁缱绻,散发着香甜果子的味道。 苏明妩受不了这逐步升温的气氛,生硬的转移话题,“那,那大夫,也是王爷给我找的?” “嗯。” “那,你是和你的旧部们喝酒么。” 黑暗中,符栾的手在她腰间游离,垂着眸答非所问,“所以,本王现在可以动王妃了吗?” “...” 这么青涩美好的时刻,他脑子里还是只有乱七八糟的事,总都这样,她都要习惯了。 苏明妩面色绯红,捉住男人不安分的手掌,咬唇道:“王爷,您不是都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符栾咬上她的耳珠,卷进去舔舐,不是特别轻的那种,会有点疼,“你以为,本王刚才在骗你。” 苏明妩感受刺疼,忍不住嘤.咛,“嗯?” 符栾轻笑了声,蓦地解开束袖,起身将她翻转往下,苏明妩只觉在天旋地转间,已经躺在了厢椅子上。 男人黑漆漆的眸看着她,唇角弧度明显,“本王是真的,喝了半杯。” ... 马车的车身有节律地摇晃,车辙的辘辘声遮掩住了风中似有若无的柔喃细语。 角落的五彩琉璃酒樽,剩余的满满白酿,好似只少了一口... *** 围在中央的紫檀小平几只比厢椅高上一点,摊了层软软绸垫后,整个车厢如同缩小版的通铺。 苏明妩在符栾的怀里睡得深甜,她的鬓发湿透,额角的青丝凌乱散落,垂在晶莹如玉的香肩。 符栾身上丝衣半敞,露出结实,线条流畅的胸肌,他的指尖则随意地蜷捻起女子的发尾赏玩。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外头是霍刀站在窗牖旁,轻声禀告。 “王爷,这次您瞒着所有人,临时提前了去益州的行程,太子那里果然毫不知情。” 符栾掐掉女子发尾的小半截断发,“嗯。” “王爷,如此看来,我们身边定然有细作,属下以为,会不会是...” 霍刀顿了顿,没敢说下去。 他是首次见王爷会为了个女子愣神,虽然只是片刻须臾,也很是不一般了。 符栾低下头,看了眼苏明妩。 她浑然不觉,甚至还贪暖和,在他的胸口反复蹭了蹭脸颊,毫无戒备。 他笑道:“没关系,再盯符璟桓一阵。” “是,王爷。” “霍刀,本王信她不会,但,如果错了。” 符栾用手指划过女子的脖颈,眸中星点的温柔糅杂着冷寒,“没有人可以背叛了本王,还能继续活下去。” 即便让他心动的,也不行。 她还没有,足够成为他于所有事的例外。 “明白了么。” “是。” ... 第50章 第50章 苏明妩睡得昏天暗地,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慢腾腾地睁开雾气水眸,盯着摇晃的车纱发了会儿呆,张开小口打了个呵欠,累得连手都懒得抬起来遮。 视线懒散散飘过去,绸帘旁摆了只暖水汤瓶,还有铜盆和帕子,大概是符栾良心发现,唤人给她准备的吧。 苏明妩揉着腰,稍微恢复了点力气,越发觉得身上湿乎乎,又脏又难受,便想要上前去拿。 苏明妩回头看了眼睡熟的男人,将动作无限放轻,她才不想吵醒他。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这种不会累的人,吵醒就怕又是卷土重来。 苏明妩用右手拾起软毯裹住半身,蹑手蹑脚地缓步朝外边挪动,可她没想到,符栾趁她睡着,又把他们的手腕给绑在了一起! 她才走出半步,感受到手上拉扯,慌忙回头,就看到符栾睁着右眸,望着她似笑非笑。 “...” 符栾抬手向自己这边微微拉扯,苏明妩前功尽弃地落到了他身侧。 她伸手撑在男人胸膛,推开距离,“王爷,身上太脏了,臣妾要擦洗,您能不能把绳结解开。” 符栾搂着她笑道:“脏?” 苏明妩红着脸,“您,您就不觉得不舒服吗?” “唔,你说的也对,毕竟是本王让王妃受累。” “...” 符栾身量高,只消微微起身,长手一勾,就将放了热汤的瓷瓶和铜盆递送到苏明妩面前。 他敞着丝衣,右手撑在耳后,看着女子,好整以暇,“洗罢。” “王爷,还有,还有这个!” 苏明妩蹙着眉,献宝似地举起左手手腕,“单手不好洗的。” “那本王帮你?” “...也不是,单手也可以擦的。” 苏明妩晓得符栾没有餍足的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她还不如早点收拾妥当。 生怕他色心又起,苏明妩裹着毛毯,背过身用湿帕沾着擦身,因为总觉得幅度不雅观,便连耳朵都羞红了。 符栾将她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揶揄道:“王妃不会还未满足,想做些小动作吧。” 苏明妩闻言,停下手势,羞愤地侧过半张脸,咬牙切齿,“王爷不要妄自菲薄,臣妾真是,满、足、极、了!” 符栾没忍住笑出声来,“嗯,那就好。” 肌如白雪,腰如约素,纤薄漂亮的肩胛骨形似蝴蝶双翼,低下头时露出的颈项玉质修长,美不胜收。 “王妃,符璟桓当是会很后悔,被本王抢走了他的小青梅。” 苏明妩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不如何在意道:“他活该,再说也不是王爷抢的,是他送上门来的。” “嗯,可是本王后悔了。” 苏明妩心头一慌,也不擦了,回头蹙眉道:“王爷什么意思?” 符栾唇畔浮起笑意,“王妃,你前面忘记遮了。” “...” 苏明妩红着脸,捂紧胸口转过去,符栾真的是太讨厌了! 符栾笑意浅了些,他确实后悔,竟然让符璟桓和他的王妃青梅竹马那么多年,简直是暴殄天物... 苏明妩感受到背后如有实质的目光,也没有心情细致,粗略弄完,蓦地发现她连干净衣裳都没有。 “王爷,臣妾要衣裳...” 符栾还没回答,帘外倒是响起了李泰庆喜气洋洋的尖细嗓音,“啊,王妃,哎呀,是老奴忘了,衣裳包裹在这儿呢,老奴投扔进来,您接着啊。” “...” 话毕,苏明妩睁圆了杏眼,看着一只圆鼓鼓的包裹被丢进来,她侧头看向符栾,不可置信道:“他,他们都听得到?王爷您不是说。” 他之前哄着她的时候,说的可是外面什么都听不见的! 符栾挑眉点头,“放心,几声最娇气的只在本王耳边,他们的确听不见。” 李泰庆很适时地在帘外接道:“对呀,王妃,我们只听该听的。” “...” 苏明妩无话可说了,她美眸瞪了符栾一眼,虽然凶凶的,但配她酡红的双颊,真是毫无威慑力可言。 苏明妩心里也是无奈,还想着他一到益州就能骑马离开,谁晓得半点走的样子都没。 她现在困在符栾身边,逃也没处可逃,跟个任他宰割的猎物似的。 苏明妩虽然气呼呼,声音还是柔软轻细,“王爷,那你现在可以解开了吧,臣妾要穿衣衫的。” 符栾笑着见好就收,不再逗她,替她松开束袖。 苏明妩穿完衣裳,略微收拾了下身下的毯子,符栾却堵住她,笑道:“王妃,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 “哪里?” “本王不介意用王妃用过的水。” “那你洗呀。” “嗯?” “...行,臣妾来伺候!” ... *** 长长的王府车队早就驶进益州地界,比起先前,道路开始越发的崎岖,驿站也由六十里间隔变成了数百里才能看到四等单间。 苏明妩有符栾随时抱着,倒是没觉得颠簸,但酸疼是避免不了的,毕竟符栾欺负她的时候太过顺手。 其实她也不明白,明明符栾已对她说了动心,可那份感情似乎很是微茫漂泊,伸手触到的皆是虚无。 当然,苏明妩不想深思,她不也同样麽,承认有点喜欢,却并没有断绝了离开他的念头。 人的情绪,当真是件复杂且难以言明的事,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苏明妩胡思乱想完,躺在符栾的肩窝,“王爷,李泰庆说,您这次要骑马先回去?” 符栾正闭目养神,“嗯。” 他在益州停留了几日,加上带着王府女眷,行程被拖得太慢。 他不在乎皇上会不会对他责罚,因为知道庆安帝不会,但他离开凉州已久,崔珏那边传来的消息,北羌趁着他不在,又妄图挑衅,进犯边城。 算一算,也就是这五六日,他必须单匹先行。 “王爷,这次要去多久呀?” 苏明妩记得前世符栾出门有两个月余,她急着回去处理药铺和船运的事,真是恨不得符栾能半年后再回来。 “王妃是在不舍得我。” “...是啊。” 符栾垂眸瞟了眼女子心虚又期待的神色,舌尖轻咋,真是个小骗子,“本王可以带着你一起走。” “啊?” 苏明妩惊讶抬头,她真的丁点儿都不想,一来不愿意和符栾整日腻在一块儿,二来... 马骑久了,腿上很容易会磨出水泡,苏莳廷以前学骑马比她用心,她就听过母亲给他挑血泡的时候,他那些惨叫声。 “王爷,臣妾会乖乖在府里等您回来,管好王府的事,让您无后顾之忧。” 苏明妩担心符栾想一出是一出,赶忙继续问道:“王爷,您还没说呢,要出去多久啊。” 符栾轻笑了声,他本就是随口逗她,也没继续捉着不放,“仲夏过后。” 那就确实是两个月... 苏明妩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想符栾,前世当然不会想,这一世,她在京华及马车上日日能见到他,有时候挺烦心的。 马车徐徐,李泰庆坐在车辕上喊了声请示,“王爷,此处的地势平坦,小张侍卫说适合驻营扎寨。咱们已经连着跑了五天了,要不然在此处休整一下。” 苏明妩听到驻营,眼睛都亮了。 她算是得了优待,毕竟有符栾在,她不想擦洗,一天都能洗个两三回,可在马车上睡得总不够安稳。 前世符栾不在,他们理直气壮地行的慢,时不时就停下来休息,营帐简陋,但毕竟是静物舒服得多。 苏明妩仰头拉了拉符栾,弯起眉眼,“王爷...” 符栾感受到牵扯,往怀里看了眼,她真是有事求人就会特别温顺,“停罢。” ... 小土山的背风处,连板车加起来有十几台车架,将简易的布帐围在中央,隐匿角落皆站着面目严肃的皮甲侍卫看守。 篝火炉架熊熊燃烧,火光映亮了一方天幕,也在白色纱帷上投射赤光,远远看着像是盏盏落地的大橘灯笼。 因是在郊外,形式从简,营帐由骆驼毛拧成的粗条揉裹紥成,顶部的也是最常见的细木架,罩了层桐油织布,上盖数块羊皮,无风无雨才能勉强应付。 苏明妩看着绿萤替她悉心地铺上羊毛毡,然后还犹觉不够的,往毛毡上面添了层布毯。 “绿萤,天色暖和,我只睡一晚,你不必如此麻烦。” “不行的,奴婢知道王妃最近都累的很,今晚必得垫的厚实才可以。” 苏明妩不小心想歪了,红着脸道:“绿萤,你现在越来越不知羞,都敢打趣我了。” 绿萤回过头,不解:“啊?王妃,您坐马车,难道颠簸得不累吗?” “...” 绿萤坐的是板车,要比马车还要煎熬。 苏明妩想把她带进来,但碍着符栾在,“绿萤,这次再上路,王爷马上就会骑马离开,到时候你与我一道坐马车好了。” “是,谢谢王妃。” 苏明妩说完,抱起一摞笔墨纸砚,走到木箱子边,临时搭建没有像样的桌子,只好这般凑活。 她这些日子被符栾困住,没旁的事做,便是思索如何迂回询问陆当家入股的办法。 今日得空,正好能写下来。 苏明妩的打算是这样,既然用了客人的身份同陆当家用书信套了近乎,当然要好好利用。 王府订碳,李泰庆当初要求碳商低调行事,加上水路不通凉州,需联系马帮协送。 连陆当家也是从信中才得知,苏明妩是凉州当地的‘富商夫人’。 若是用这样的身份去参股,既合理也不会教外人怀疑。 苏明妩一早就决定,几处不同的产业,都要用不同的名字,互不干涉,否则太容易牵扯,反正,大宁朝的契约对照的是指印。 陆家与大豊钱庄借的是三千两用以周转,她手上之前有五千两,一百两用来买碳,八十两是用在别的采买,这样算下来,她若是参股之后,就还剩余一千八百二十两。 到了凉州,她需购置一处小宅院遮掩身份,按照记忆里的,武威府地价不比京华,热闹的街市二三十两足矣。 这样算下来,去除买马车招奴役等杂项,她趁手的还有一千七百两左右。 然后,她还要... “王妃。” “嗯?” “王妃,奴婢马上就能铺好了,王爷他来睡么,一条被子够不够呀。” 苏明妩在算数,随口道:“够,他有自己的营帐,他不来。” 绿萤回头看了王妃一眼,有点像自言自语,“罢了,奴婢还是备两条被子吧,这件事上,您说的总是不准。” “...” 绿萤去马车上拿软被,苏明妩则心无旁骛地磨好了墨,展开白宣提笔开始书写。 苏明妩写的认真,没留意符栾掀开帘子走近,他站在她身后等了会儿,小娇妻还是没有反应,这让他很不高兴。 “王妃在写什么?” 苏明妩忽然听得声音,吓了大跳,墨点差点落偏在衾被枕头上,她下意识地捂住信。 回过头,在看清是符栾时,慢腾腾松开手。 苏明妩娇声婉转:“王爷,您吓死我了...” 大概是与符栾刚刚讲明,晓得他待自己的心意,苏明妩对他哪怕称不上敢恃宠而骄,也是没了最初的怯意。 左右她没有歪心思,寻常稍微跳脱随性点儿,符栾当是不会与她置气的。 符栾也确实没有在意,随便瞟了眼,“这是要做船运生意?” 苏明妩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她写的有这么明显麽,明明都很隐晦的暗示说辞了... 苏明妩摇头,嘴硬道,“当然不是。” “臣妾在写信给船商陆当家。王爷您也知道,臣妾有银霜碳在他船上呢。” 符栾面色淡淡,“哦。” “这笔银子没从王府里支,是臣妾的私房钱,一百两银子那么多,是以才会心里紧张。” “嗯。” 苏明妩还想继续解释,符栾虚靠在帐子上,打断道:“本王又没说甚,王妃为何紧张。” “...” 其实,苏明妩不用问,符栾定然是都查过她书信,驿站时就发现,火油印戳被动过。 索性她和母亲的信笺本来就有所掩饰,和陆当家的更不必说,洋洋洒洒聊地全是陆家祖上的来历。 符栾垂着眸,眸色不善,“不过,本王倒是没想到,王妃那么喜欢写信。” 瞧着胆子不大,还敢写给别的男人,要不是查过陆家的当家年逾古稀... 苏明妩从小不喜练字,怎的可能喜欢真心书信,她是为了做船运生意没办法呀! 符栾偶尔会介意些细枝末节,苏明妩看他神情隐隐生寒,立刻补了句,“是啊,臣妾喜欢写信,等王爷出去办事,臣妾也会写的,每日都寄给王爷,好不好。” 符栾勾了勾唇,“好。” ... 符栾留在她的布帐里看了会儿密笺,苏明妩方才的信才写了一半,怕被识破就停笔了。 她不好做其他事,只得撑着下颌,坐在毛毯上望着他。 虽然男人好看,但天天看也是会腻的,而且他做起事来,气场强势,一皱眉整个帐子都要冷几分... 苏明妩见符栾还迟迟不走,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就直接住这儿。 她试探道:“王爷,今晚您是不是有许多公事要做?” “嗯,是。” 苏明妩刚觉得放下心,符栾又道:“所以本王今晚会晚些过来,你先睡。” 说是晚点,大约是要彻夜。 符栾不是会沉迷于女色的男人,眼下他更关心的是边防兵营该新增几所,江南粮草何时能暗渡调来,皇上对他在金陵的兵械库知不知晓... 没想到男人这般沉思,看在苏明妩眼里,冤枉成了登徒子的情态,这个真怪不得她,符栾哪次到她那不是带着意图。 大概是方才一直在想开铺和船运的事,苏明妩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她很清楚符栾和符璟桓一样,都很缺钱,上次他甩出来的账簿里不就有本江南政派的献金。 苏明妩真的不想再浪费时间,她要沉下心盘算生意,这样到了凉州就能直接动手。 于是,冲动之下,苏明妩脱口道:“王爷,不如这样吧,臣妾给您一百两,您今晚能不能不来?” 符栾本来在想事出神,闻言,慢慢抬起头,“嗯?” 第51章 第51章 苏明妩心上像有鼓点狂跳,她刚刚说完就后悔万分。 这话显然不太妥当,而且,一百两是陆家船运单船来回赚的银两,花在符栾身上好像说多了。 “嗯?” 苏明妩支支吾吾道:“臣妾的意思是,是...” 符栾后知后觉地想明白,抬眸笑了笑:“王妃的意思是,百两银子,卖本王的一夜?” “...也,也不能这么说。” 怎么办,她方才讲得太明确,实在很难囫囵过去。 苏明妩硬着头皮继续掰扯,她也不晓得自己在说甚么,“就是,臣妾带了些嫁妆私房钱,母亲说可以趁手地用...” 符栾盯着垂耷脑袋,窘困的苏明妩,“王妃的母亲知道你这么用嫁妆么?” 苏明妩摇头如拨浪鼓,声音越说越小,“而且,臣妾主要是觉得王爷本来也缺钱的。” 凉州地广贫瘠,车马不便,田产八十万亩能用取的不过三分之一,也不必再考虑那丁点税收。 符栾薄唇勾笑,“所以,王妃还是体贴本王了。” “...” 雍凉王府的确缺钱,该如何说,想行谋逆之事,不管是兵粮兵器,还是田耕储备,全都是白银堆出来的。 这么多年,符栾凭借的是在江南盘根错节的势力,才能步步为营,走到现在。 不止他缺,符璟桓费劲心思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朝廷工程,为的也是款项,东宫贿赂各地官员的花销并不小。 但,再是如何,符栾绝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有用身体赚钱的时候。 “王妃对本王是有多不满,一晚上才值一百两?” 苏明妩想了想,揉着手指头,抬头犹豫道:“那,王爷想要多少啊?” “...?” 符栾看女子睁着澄莹双眸,认真发问的模样,简直气得想笑,他何时沦落到这等地步,还需得给自己开价钱? 片刹后,符栾的眸中似有流光闪过,带着三分笑意,“王妃,我们不如先算算其余的价钱。” 苏明妩以为他方才没开口,事情已然过去,不解,“什么?” 符栾抿着薄唇,往前走近一步,垂眸不紧不慢地牵起苏明妩的手,十指交握,“这个。” 他又近了步,左手搂住女子的腰,倏忽拉近,两人立刻被迫贴的密丝合缝,“这个呢。” 最后,男人低头在她的耳边,带着冷香萦绕却没有碰触,轻语道:“还有这个,王妃,请问是什么价钱。” 他的动作看似轻飘飘,力道却不容许置疑。 苏明妩在徒劳的推开之后,红着耳朵放任般地将额头抵在男人的胸口,软声求饶:“好了好了,王爷,臣妾错了...” 符栾满意地感受身前一抹柔软相抵,手不由得收紧,勾唇道:“王妃怎么会错,你倒是提醒了本王,有时候是该给你记记账。” “啊?” 苏明妩以为她撒个娇,符栾这不太生气的模样,事情定能翻篇,谁知耳边听到这句,警铃大作,“臣妾哪里有帐要记?” “本王念你体弱,饶你的次数还少么?” “...”这不是赖皮吗,符栾想怎么说都行啊。 符栾拥着美人在怀,尤其还是美人亲自送上来的机会,他的心情很好,“霍刀,拿本空白账簿。” “是,王爷。” 苏明妩看到刀疤脸面容严肃地捧着本蓝皮簿册,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鱼肉。 符栾左掌托着女子的后脑勺,右手捏着书脊,反抵在苏明妩的纤背,沿着起伏弧线往下划。 “从今日开始,本王饶你的,要么记欠银,要么记欠的次数。” “王妃想怎么平衡,本王倒是不太介意。” “别漏就好,否则,双倍。” 苏明妩感受书角的微硌质地停在后腰处盘桓,涨红了脸,亏他想得出来,反正她怎么做都是亏的! “能不能譬如满了十次,折算掉一次?” 符栾闻言,将她微微扬起的脑袋一按,又按进了胸口,“那王妃觉得,能不能满了八百两,进位算是千两呢。” “...” 她现在能有什么好觉得的。 苏明妩就觉得好端端的,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得装作欣喜地跳下去... 符栾瞥了眼门外有阴影来回踱步,笑容微收,手势利落地松开女子,将书推进她的怀里。 “今晚,本王还有事,王妃看着记罢。” “...” 苏明妩也是后来听抱着衾被过来的绿萤说了才知,符栾找她之前,已吩咐李泰庆将晚膳送到他的营帐。 他今夜事务繁杂,去她那是临时抽的空。 这个男人真是为了要钱,居心叵测! 苏明妩生气地在账簿上写下了日期:【三月三十,苏明妩因符栾无赖欠符栾一百两。】 好吧,就短短一个时辰,她少了单艘小船来回水运,一个月才能赚到的钱。 现在趁手的银子,变成了一千六百两... *** 马车行至益州中段,对面来了一队铁甲侍卫,约莫十五个人,等在石柱界碑旁。 泛着白光的青铜面具下,他们的眼神已不能简单的用淡漠来形容,而是毫无鲜活气息的冷酷严峻,比在练马场外看到的那些还要不可向迩。 最前领头的不是人,而是匹壮硕黑马,它的体格健美,毛色似丝滑绚丽的绸缎,莹亮润泽,通体闪耀。 马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昂首嘶鸣,不断向前举足腾跃,但又因始终看不到主人,它发起脾气的样子很是暴烈。 傍晌,王府车队缓缓停在界碑前。 当那个男人终于从车帘后缓缓走出的刹那,铁甲侍卫们收尽手中,无声却恭敬地下来垂首跪地。 唯有黑马嘶叫之后欣喜地疾冲而来,然后在快到他面前时忽然刹住,温柔地将头拱在他的胸膛。 哪有方才的嚣张气焰,乖顺温和的与寻常玩宠没有两样。 ... 雍凉王需先行回凉州,府宅所有人自是从车中出来恭送。 苏明妩搭着绿萤下车,看到符栾已经骑上了他的关外名驹,一袭黑蟒箭袖掩襟袍,俊美的如块精心雕琢的冷玉。 日光下,他的身姿挺拔,凤眸凌厉,左边玄色眼罩隐约用银线绣有蟒蛇纹路,分明是薄唇微勾在笑,却阴沉地令人胆寒。 或许在京华,符栾还有所收敛气场,眼下,当他开始肆无忌惮,苏明妩遽然生出了初见时的畏怯。 像是做梦一般,这样的人,当真会对她动心么。 铁甲兵站开两边,让出条长长直道,黑马领命似的小跑靠近马车旁呆住的娇艳女子。 及至到她跟前,符栾束起缰绳,垂眸往下,“王妃,过来。” 苏明妩掐着衣角,不自觉屈服于这样的势压,低头应了声,“是,王爷。” 不知道符栾要嘱咐她什么,她走得特别慢,但是五六尺的距离,再慢,她也很快站到了马辔旁,一仰头,就看到了居高临下的男人。 苏明妩眼里的怯弱太过明显,符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笑了。 “怎么到现在,还是那么怕我?” 苏明妩被他忽然的温柔,堵在心头又甜又酸,细声道:“许是王爷今日穿得颜色深,瞧着不善。” “本王原来还有善的时候。” 苏明妩不知想到哪里,从双颊红到了耳根,“...有的。” 符栾看娇妻红颜,眼底微黯,喉头滚了滚,“本王即刻要离开两个月,王妃,还有话要说么。” 苏明妩明白自己该说点诸如思念符栾的话,但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想他,以前随便诓骗他这些不当回事,现在反而小心翼翼。 她正在重复纠结,腰上突然被单只手掌掐起,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腾空起来。 苏明妩慌乱抬眸,原来是符栾侧身弯腰,将她抱离了地面。 “王爷?” 符栾右手搂着女子,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而是低下头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 他的吻绵长而轻,不是怜惜她会受伤那晚的温柔照顾,也不是在马车里的霸道肆虐,反而轻的像是阵微风拂过,以为能雁过无痕,却偏偏来回抵缠。 苏明妩在闭上眼之前,忽尔觉得,她大概,真的会想他了。 ... 第52章 第52章 世事难料,苏明妩也万万没想到,她对符栾的想念,竟然只在半个时辰后。 绿萤绞干了湿帕,跪在厢椅上,揉拍着女子的背,急道:“王妃,您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苏明妩垂着眸吐完,从窗牖收回身,无力地用布帕抿嘴,“没,我没事了。” 少了男人的马车,简直宽敞的不得了。 苏明妩张开手向后靠着绸垫,心里却在想,她怎么不记得前世的路途有这么颠簸呢? 绿萤在铜盆里揉搓布片,“奴婢就说,这道路难走可陡峭了,奴婢之前一路颠簸过来早就习惯,王妃您身子娇贵,哪受得了这种苦。” 苏明妩就着杯口漱了口盐水,摇了摇头。 其实她如果也是慢慢习惯,大约不会这般难受,主要先前豫州出来,符栾一直抱着她,绝大部分外力被他卸了,她不知不觉地还以为山路不过如此。 纵然那样,她当时尤觉得不太舒适,现在耐受力自然是更差... 不过...说到吐,苏明妩略略有些心虚。 算了算日子,葵水该来了,但是迟迟没见红.... 她的身子但凡疲累着凉,皆会往后拖延,是以现在很难分辨,随行的又没有大夫... 苏明妩嫁给符栾满打满算两个月,其中吵闹了半个月。当初她的表姐嫁人之后也不是马上就怀的,隔了两年有余。 此事讲究机缘,就是不晓得她此时的缘分到了没。 “绿萤,您等会多拿两条软垫出来,把马车里塞的柔软点,别容易磕着。” “是,王妃。” ... *** 益州蜀地,山林湖海居多,原本走官道会很顺当,但是绕起来远的不是一星半点,在京华就被符栾直接否决了。 符栾是半道骑马离开,剩下的路不可能再回头,李泰庆他们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苏明妩经过连日的奔波,总算习惯了马车震荡,她这几天不知怎的,习惯护住自己的小腹。大概是本能,不管有没有,打算先小心了再说。 李泰庆侧头瞥了眼山崖下,额头吓出阵阵冷汗,强自镇定,更像是安慰自己,道:“王妃,您千万别往外看,总之从这里走过最窄的盘山道,我们就能走大路到凉州边境了!” “嗯。” 苏明妩对其余事印象不深,但她还是能记得前世这条路的,位于悬崖峭壁上,是由最早迁徙过来的马帮日夜不停凿了十年才凿刻出的山道。 马帮并不是此地的专属,或者说,它本就是从主家西南那儿移居过来的分支派系。 他们刀尖舔血,走的是峭壁深渊,湍急河流,蔽日深林,沿途或许还有强盗的骚扰,所以帮内的人大都长得满身横肉,特别壮硕。 苏明妩正好想到马帮,马车外也巧合地响起了铓锣的敲打声。 “嗡—嗡—嗡——。” 李泰庆向后开口,“王妃莫要惊慌,前面是马帮的人,他们骡马背着重物,咱们很快就能超过他们。” “嗯,小心不要起冲突。” “王妃请放心,这些事,王爷早有安排,咱有礼也绝对不虚。” 李泰庆作为王府管家,走之前被霍刀喊过去,怀里藏着暗哨,如果有事,只要吹响,王府的暗卫会即刻出现。 苏明妩前世没记得有遇到马帮,想来是王爷变了计划,所以有些事随之改动。 她倒没有很害怕,符栾能让她们女眷们后行,定然是安排了妥当保护。 锣声愈近,绿萤偷偷掀开窗牖布帘的小角,望了过去,“王妃,他们都长得跟大黑牛似的,好难看啊。” 苏明妩笑了,“他们做的是辛苦活,不壮点怎么做的动。” “咦,最后有个高瘦的,他,他怎么身上那么邋遢啊,都是土。” 苏明妩被她说的有些好奇,扭过腰肢,和小丫鬟共同趴在窗棂,透过小孔看向经过的马帮。 从前往后,肥壮的马匹和骡子,背上俱是拖着沉甸甸的货物,连成条双排直线。 壮汉每人牵两匹,一马一骡,但是奇怪的是,在队列最后有个很瘦的少年,他独自牵着三头最瘦的骡子,骡子老迈,上面的重物几乎都压在少年的肩膀。 苏明妩目力好,能看到少年脸上被血模糊了的长相,身上衣衫破损,不是简单的脏污,更像是刚被剧烈殴打过。 苏明妩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甚少出门,难道是前世在凉州见的? “绿萤,您认得最后那个少年吗?” “不认得,咱们才来凉州,哪里会认得呀,王妃怎么啦?” 苏明妩实在想不起来,便不再想,“罢了,也不重要。” 如果想的起来是个认识对她有恩的,她或许会考虑问问情况,但眼下,还是不要惹事了吧,毕竟没到凉州境内。 “绿萤,你也别看了,仔细教人瞧见。” “是,奴婢不看。” 绿萤明白王妃是怕那些野蛮的人留心到视线,不悦后闹事。 她马上放下帘子,同时安抚道:“王妃,您别怕,依着您的身份,王爷还给咱们留了侍卫,没有人敢挑衅的。” “嗯。” 苏明妩特别惜命,最不爱管的就是闲事,这里是在狭窄的盘山道...总归安安稳稳地过去再说。 “王妃,您嘴巴苦不苦,奴婢剥颗糖给您吃。” 苏明妩想到哥哥苏莳廷,笑道:“好。” 王府的行速果然如李泰庆所言,很快就超过了拖着重物的马帮,苏明妩并不知道,他们的经过,其实不小心地帮了那个少年的忙。 【半个时辰前】 西北马帮,队列长长,带头彪哥有事要求临时停顿,一帮子大汉只能留在原地,修整待命。 靠山道里侧的小土堆围起来的后角落,年轻的少年蜷缩躺在地上,正在单方面地被持续殴打。 被踢得都是肚子,胸口等脆弱的地方,虽然他已尽力护着,但三日没吃饱饭,他饿的根本就没有多余力气。 很快,少年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被打破的唇齿间已经溢满了血水,汩汩往外冒,形容可怜极了。 施暴的魁梧男人弯腰揪起少年的领口,蛮横地往上提,恶狠狠道:“敢偷老子的钱,你他*的找死!” “我,我没有。” “啪——”是记响亮的巴掌。 “认不认,人赃并获,还不认是不是?!” “啪——” “认不认?!” 叶折风眼皮肿得看不清对面男人,他咬紧牙关,血从唇角流出,有气无力却无比坚持,“不,不认。” 长这么大,他只说过一个谎,就是拦下了那个仙女般的夫人的马车。 其实这不是件光彩好听的事,但,他希望,若有机会再遇到,当他忏悔的时候,可以告诉恩人,那是他唯一一次说谎,求她能不能不要讨厌他。 “好,不认,老子就打到你认!” 彪哥将人扔下继续踢打,山道上跑来另一个大汉,笑得谄媚,“彪哥!好彪哥,别打了!” 被唤作彪哥的男人回头,狰狞的表情没来得及切换,“老兽,你要替他求情?” “就是个赚路钱做工的毛头小子,打,打死了不是坏彪哥的威风名声吗,再说,钱袋拿回来了不是。” 老兽眯着眼,看到被打得惨烈的少年,瞬间背上一抖,龇牙咧嘴地移开目光。 幸好他把偷来的东西栽赃给了这小子,不然他这把骨头,可扛不住彪哥这样打啊! “彪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这样放过他吧,到了凉州咱把他抛给北羌的略卖人,还能赚点儿。”略卖人与大宁朝的牙婆子差不多,都是倒手奴隶买卖。 叶折风吃力地抬起眼皮,他认得出说话的人碰过他袋子。 可是,他没办法辩解,那样,他只会死得更快。 京华出来不久,王哥给他的钱就被路匪抢走,他没脸回去要,就这样一路打零工搭棚板车过来,后来被马帮的抓了做工,说是给工钱,其实连饭都不怎么给吃。 没关系的,他运气一向差,命却硬的很,父母把刚出生的他丢在水里都没淹死他,这次也同样。 彪哥本来听着安慰消了点气,可一看到少年弓背,猩红着眼,依旧毫无求饶的迹象,心里无名火起,“他*瞧不起谁呢!小心老子把你打死!” 说罢,又要抬脚踢,老兽皱起眉,这一脚下去,少年怕是真的要去西天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后方传来马车辘辘,老兽往外眺望几眼,不期然看到了马车顶上那面飒飒黑蟒旗。 他忙挥手,“彪哥,停下,快停下别打了,这是雍凉王府的马车,里头可是坐着雍凉王的!” “万一吵到那位的耳朵,咱们可就惨了!” 方才还满脸戾气的彪哥也换了副表情,探出身来,苦着脸道:“不会吧,那位不是去京华娶小娘子了么,这么快回来?我还没爽够呢!” “呸,彪哥你住嘴吧!” 雍凉王对几个府县治下颇严,他们走马帮的经常去凉州寻花问柳消遣,有次喝醉了闹事伤了人,直接就被府衙的侍卫拖出去打了几十大板,屁股上的疤现在还留着。 想到这些没面子的事,彪哥也没兴趣再发泄,脚踢了踢叶折风,“喂,自己起来,去牵骡子。” 山风刮过,叶折风扶着沙丘摇摇晃晃的站起,袖口拭掉脸上的血迹,然而血太多,越擦越脏。 他也不管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最后时趁他们不注意,从口袋里拿出颗灰蒙蒙的硬糖,糖纸都没去掉,直接丢进了嘴里。 啊,好甜啊... 还好,那天他扫洒时候不舍得浪费,都捡起来了。 叶折风身上透着血水,没有块好肉,但是不明白哪来的力气,他竟然还是能拉着骡子和重货往前走... 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真的没关系的。 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然后,见到他想见的人。 .... 第53章 第53章 天晴日丽,离开了盘山道的益州后段,风景称得上山清水秀。 苏明妩半身伏搭在车窗,下颚抵着叠放的手臂,感受扑面而来的微热,路途漫漫,不知不觉间已转入初夏。 原本她的打算是到了坦顺平地,便每隔两日搭营帐休息,这样慢悠悠地回到凉州不会太疲累。 但奇怪的是,在逐渐靠近的时刻,她居然有类似于思乡情切之类的感受。 苏明妩沉吟少许,“李泰庆,还有多久,咱们能进凉州地界?” 她探身窗外,声音不高,随着风飘进车辕上的李泰庆耳朵中,“王妃,快了,还有最多半日,王妃可是累了?要不要在沿路寻地方休息?” “不用,尽量赶路吧。” “是。” 苏明妩侧枕着头,绿萤跪坐在厢椅另一侧,替她揉按小腿,随口道:“王妃,王爷走了那么多日,不知到了边城没。” “大概是到了?” 李泰庆笑呵呵地向后,闲聊般接过:“王爷的大黑马,瞧瞧那彪悍粗壮的雪蹄子,奴才觉得他们早就到了。” 苏明妩微微蹙眉,她记得凉州西北有唤作‘锁城四郡’的,属边塞关钥,符栾这次直接去的就是那处,不晓得有没有危险。 应当没事吧,前世不也生龙活虎地回家来了... 李泰庆听车厢内没有继续传出声响,了然道:“王妃,您还不放心王爷?” 苏明妩脸红,忙否认,“没有。” “王妃,两个月打眼就没了,您不用太想念王爷,您放心,奴才与霍刀问过,王爷不允许任何女子进营地。” 听到此,苏明妩顿觉被冤枉,抬起头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绿萤在旁笑嘻嘻地嘀咕,“王妃,您刚才还说不担心的,现在又换了个说法...” “...” 苏明妩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他们二人的打趣,轻拍了下绿萤的手,瞟了贴身丫鬟一眼没再责怪。 其实,她是真的没想过,这两个月符栾的私欲问题。 寻常时候,他或许还能看在脸与身条的份上收几个美丽姬妾,但倘若有公事要办,他绝对不会分心。 再说,符栾又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府里不正有两个天天盯着他想伺候的美妾吗。 她难道能要求他守身不成,她的父亲曾说过最喜欢母亲,后来还是纳了两位妾侍,男人的薄情似乎是天性,与生俱来的... 半日后,马车终于进入了凉州边界,明明只是块杂草丛中的石碑,但是在路过的瞬间,所有人就好像忽然有了支撑的底气。 这是雍凉王的地方,自然也是雍凉王妃的地方。 苏明妩看山顺眼,看水顺眼,看林子里破旧的老瓦房,都觉得别有味道。 前世,她囿困于王府的偏院甚少出府,把自己活成了个脆弱的金丝雀。许多消息都是绿萤为了给她解闷,说了她才知晓。 事情可以说,景色却难以详尽描述出来。 苏明妩将手伸出窗外,眯着眼感受片刻暖风,“绿萤,你看,要入夏了,真舒服呀。” “是啊,王妃。” ... 凉州统共有九座府城:金城府,天谷府,武威府,陇甘府,黎颍府,漠池府,西昌府,兴皋府,骊美府。 府城之下还有各级郡县,单论属地不可谓不大。 然而,其中有三城覆盖有大片沙漠,天气变幻莫测,占地稀薄的田地贫瘠干旱,勉强维持当地生计。至于偏往东南的六城则略微好点儿,其中就包括雍凉王平常公事所在的武威府。 武威府在凉州中段,虽王府马车过了石界,却依旧要快马赶好几日的行程。 苏明妩就在这半路来了葵水,腰腹酸疼,琢磨起滋味来,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其实仔细想想,她与符栾成亲不过两个月,不是急在一时...哎,可到底是哪来的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失落感... “王妃,您看,我们到啦!” 绿萤乐呵呵地掀开车帘,她是第一次出远门,小手兴奋地指着外面远方。 从他们这处看去,越来越近的城门,城垣高厚,因没有设护城河,正中央矗立有两座高耸箭楼,百格窗孔气势恢宏,堡垒瓷实。 箭楼下的匾额陈旧,但上书‘武威郡’三个字依旧笔力苍劲,端而浑厚。 毕竟是自己的属地,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苏明妩一扫前头微微的沮丧,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她终于到了,前世明明那么讨厌的地方,现下竟然只觉得无比熟悉。 “李泰庆!” 李泰庆听到苏明妩喊他,狐疑转过头,就看到笑靥如花的王妃,弯着嘴角,眸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光芒神采。 他忽地明白了过来,笑着应声,“诶~~” “走快点,我们要回家!” “好嘞!” *** 雍凉王府坐落在武威府的蓥东街,比起京华的三进院,真的是大上五六倍不止。 整座府宅坐北朝南,壮丽宏阔,正门就有五间。四围筑起高墙兼带有三面府门,琉璃瓦顶,高有两丈余,围墙内按着中轴线,可分为东西两宫。 东面是王爷办公及平日住所,西面则是王妃女眷生活的院落,同时也包含着座大花苑:玉露园。园中有专们工匠打理的四季树花,亭台水榭,乃至重檐碑亭垒石,逼真的假山上有泉水下有洞壑,繁花茂木,奇花灼灼,风景美不胜收。 如今,雍凉王不在府里,东边重重雄伟宫殿便都是大门紧闭,连片的黑,与西面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 西宫樟月殿有前后两殿,浅黄色弧形曲面的四檩卷棚,粉墙上沿翘起檐角,装饰有对称的云彩木雕。朱门红窗三樘六扇,端的是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因为雍凉王妃喜欢空旷的大屋子,管家便只吩咐在后殿内摆设长条不透的屏风,将之大略分为内外,辅以精致瓷饰点缀,看起来尤为清爽优雅。 初初入夏,雨水丰沛,屋外长廊落下阵阵细雨,屋内角落的错金离兽熏炉,正在袅袅熏香。 红酸枝镶贝雕花拔步床上,女子裹住软被,玩弄着纱帐挂的剔透珠帘,发出清脆的叮咚悦耳动听。 蕙香端着铜盆进门,轻声道:“王妃,奴婢伺候您起身...” “不用了,摆着吧。” “是。” 苏明妩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她到王府休息了三日,连日的疲惫今天才好不容易散去。 她在被子里鼓涌了会,留恋万分地掀开,然后披了件外袍,先行用粗盐牙具漱洗,她的那堆淮南竹盐估计和银霜碳都在马帮的行囊里,等李泰庆取回来才能用上。 绿萤被她吩咐出去办事,加之现在住的地方大,管家劝说半天,塞了个丫鬟进来,就是以往常给符栾烧茶的婢女蕙香。 到底是没伺候过她,看到她睡到午时就慌得不得了,还以为王妃睡晕过去,差点去喊王府大夫过来,闹了乌龙。 至于前世她住过的那个小小偏院,因着离前面大门近,她吩咐李泰庆,将它打造成了库房,专门用以盛放她采买回来的新奇玩意,小矮脚马也暂时养在那处... 到了傍晚酉时,绿萤终于出现在殿门外,她于门口解下蓑衣,扑棱小跳跺了几下,将身上的水珠抖落,然后才进门。 啪嗒,上锁。 苏明妩关上方才闲着没事又盘点过数的小金匣,抬起美眸道:“买好了?” 绿萤点了点头,靠近跪坐在她脚边,认真地说道:“是,您交给奴婢的事,奴婢都办好了。” “按着您的吩咐,买的闹街旁扬番巷里的小宅子,奴婢还还了价,三十五两买下的。但是奴婢没买马车,这儿马车真贵,要五十两呢!” “...” 苏明妩那日回到王府,疲惫劲儿上来,犯懒地不愿下床,于是交代给绿萤办了些事。 买外宅是作遮掩用,也是以后别的身份的住地。 她有许多要求,诸如不能很破旧,要过手干净,位置不能太闹也不能太静,所以最后超出了点估计。 大概是确实有钱,苏明妩不太在意这个,“没事,马车下次再买,绿萤,你要记得马车本就比有些地方的宅子还贵。” “是,奴婢知道了。” 绿萤不好意思地忸怩道:“王妃,眼下地契上是奴婢的手印,您何时买断奴婢的身契啊,奴婢心里不踏实,睡都睡不好。” 买断了身契,那么仆从就彻底从属于主人,也就没有财物归属的区别。 “嗯,不急的。” 苏明妩笑着敷衍,本来这宅子就是她给绿萤以后成亲备下的私产,但是现在说,小丫鬟又要与她闹,太忠心有时候好像也挺事儿的。 “绿萤,明日我们要去给新宅子买些下人,你听我说,到时候李泰庆带着咱们选人,然后你就...” ... *** 在武威府生活过两三年或者有点门路的,都晓得在西北侧的义川河边,有条窄街叫义川街,虽然名字很寻常,但街上的生意做得却是偏门。 临河的狭窄石板路,站着的俱是捆住手脚的奴隶,有家里穷自愿的,也有主家的家生子转手换钱的。 明面上,这些行当不同于牙婆,是在府衙备过案的正经买卖,做足了手续,但是内里到底如何交易,有没有拐骗,谁也说不清。 “王妃,奴才真是想不明白,您,您怎么会晓得这种地方?” 大清早,李泰庆坐在车辕前头不情不愿地赶马车,满脸难色,“府里就是要给小矮脚买个马夫,怎的还要您亲自挑选,那种腌臜地方,真的不是您能呆的...” 今日天刚蒙蒙亮,李泰庆就被苏明妩喊出来,说是要去义川街,给她的玩宠小马买个马奴,这事他的确要做,倒也没啥。 可没想到,王妃的意思是,她也要跟着来。 李泰庆拗不过王妃,于是从上车开始就这样唠叨,希望能打消苏明妩的念头。 “李管家,没事的,都带那么多侍卫了。” “哎,可那地方,污了王妃的眼呐!” 苏明妩明白李泰庆心思多怕出事,其实她此行不是贪玩,而是她的其他身份需要新买些能信任的仆从。 若是由王府的人帮买,那她开铺子做生意的事就会被符栾发现,但若是不借王府的手,她和绿萤两个弱女子,还真的不敢随意过来。 这几日在王府,她躺床上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个类似暗渡陈仓的办法。 说话间,他们已是到了目的地义川街道,苏明妩戴着帷帽,软靴踩住车辕,由绿萤扶着踏上了石板路。 刚落地,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就马上传了过来。 李泰庆早有准备地把香囊递给苏明妩,嘱咐了声:“王妃,您捂好,等会就站在老奴身后,若是满意就扯扯老奴的袍子。” “嗯。” “你们三个,从头到脚都给遮挡住王妃,闲杂人看都不准多看一眼,连声音都不许听,这是王爷走之前说的,明白了没。” 苏明妩:“...”也不必如此夸张吧... 李泰庆眼见来都来了,没法子改变,终于不再绷着脸,笑道,“王妃,您别以为奴才说瞎话,这真是王爷的吩咐,不然奴才怎的不让您来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呢。” 苏明妩闻言,心下不禁叹了口气,所以啊,她更不敢让符栾知道她要做买卖,往后抛头露面见外人的机会海了去,他那样的坏脾气,怎么可能同意嘛! 主仆六人领头为李泰庆,簇拥着中央的苏明妩,不快不慢地沿着街道看沿途贩卖的奴隶。 义川街是条单边的临河街道,每五尺一个卖仆人的摊位,半日就得换一批,当然,谁有钱也可以包下整天。 今日,雨天刚过,来买仆从的人很少。 刚开始,因为都在官府里落过案,大多是家里太穷了自发过来卖身,抱着块标了价钱的木牌,所以身上虽然残破,但也干干净净。 越往前走,苏明妩就看出不妥了,摊位前后叠放着两个人,李泰庆嫌贵稍微聊多会儿,商贩就会将后面的人拖出来,说这个更划算。 商贩看不到苏明妩,就笑呵呵地称呼李泰庆为老板,“老板,您看这货色,只要给他吃饱了饭,牛都打不过,而且人还蠢,绝对不敢有坏心眼!” 李泰庆看过去,此人块头大,大概是天生痴傻被骗来的,晕乎乎地坐在那呆呆的很可怜,见到有人看他,就傻乎乎的笑。 李泰庆虽则看不上,还是按例问道:“这个,会养矮脚马么?” 商贩都不知道矮脚马是什么马,干脆道:“会啊,那肯定会!” “多少银子。” “这个那么壮,老板要是有诚心,十两就行。” 李泰庆原本就是随口问问,走之前冷笑道:“一个傻子,你卖我十两,我看你当我们是傻子。” 他都不消等苏明妩拉袍子,想来王妃也不需要这样的马奴。 “诶,你等等,三两,一两也行啊!” 走离了两个摊位,苏明妩回头看了眼,询问道:“李泰庆,这里,价钱都是随便开的?” “是,这里就是漫天开价,但是卖价要交商税,跟走商差不多,百分取四。” “哦...”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问过几个,苏明妩都没扯李泰庆的袍子。 李泰庆也不太满意,这要么就不够聪明,要么就不会养马,的确,想找个适合的下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看在苏明妩好奇的份上,李泰庆还替她问了几个小丫鬟的价钱,可是见王妃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停留买下,不然他倒是看中几个能干的姑娘。 他没看到的是,苏明妩虽然没拉他的袖袍,但是遇到称心的,便会戳一下身旁的绿萤。 快走到街尾,左右无人,李泰庆直接称呼道:“王妃,今日或许是寻不到称心的马夫了,老奴过两日再来替您找找。” “嗯,好。” 苏明妩有点可惜,今日她确实没见到合适的。 其实若是直接用雍凉王妃的身份做生意,她会少许多烦恼,而且定然是一往无前,只是先不论符栾会不会阻止,她也不想他发现,宁愿这样慢吞吞摸着石头过河。 苏明妩正待开口准备说回王府时,余光瞥到了三个人。 收回视线,她慢了半拍,微微一愣,忽的认出来其中昏迷被架着的,不就是盘山道上看到的马帮少年吗? 没想到,她没开口叫李泰庆去问问,李泰庆自个儿也看到了。 “咦,这个是。” “李管家,你是不是认得?” 苏明妩真的觉得眼熟,可她实在想不起来,一次还好,两次都想不起来,就,挺难受。 李泰庆是个多么眼尖的人,他和苏明妩不同,他在宫里那么多年很能记人,一看少年,就认出是曾挡过路的那个男娃。 “夫人,这不就是那次乡道跳出来,挡住我们马车碰瓷儿的么,他怎么也来凉州了。” 哦,原来是那个人,苏明妩有了印象。 他做的事不好,好像是为了救家人。这么看来人品或许不错,加上年纪小,半大的男子汉,没有许多花花肠子。 苏明妩这次要寻的是能替她办事,要聪明点儿,能识字,不用太强壮,但也能挡挡风。 这个少年,不是正合适嘛! 彪哥和老兽架着叶折风,显然注意到了有人在看他们,他们赶在进凉州前,彻底把这小子给迷晕了,为的就是转手卖个好价钱。 他们马帮不是正经西南派的,这种生意做得多,叶折风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老兽厚着脸皮上来鞠躬,“老板,您们是不要看上这个小子了?咱们绕开官府,便宜卖,二十两,嘿嘿。” 老兽的意思是,如果没去摊头,就不用交那个税,能直接路上私底下解决,两方都合适。 李泰庆没等苏明妩发话,皱眉先问了声,“不是,你们先告诉我,这个男娃,哪儿来的?” 老兽说话弓着腰的样子特别谄媚,他笑道:“老板您别管这个,反正身家干净清白,他就是个无牵无挂的贱胚。” 说完,他走回去捏抬起叶折风的脸,“看看,模样不错吧,长得俊的很,买回去干啥都行。” 苏明妩听他的粗鄙之言,眉头拧了拧,很是不舒服。 李泰庆不用多问,就看出这个男娃是被拐来的,当初气他不干正道,但大家都是京华人氏,异地他乡发现同乡人被拐,恻隐之心难免。 他忍不住问道:“这,我看这价太贵,你们怕是卖不掉。” 老兽以为他们没钱不想做买卖,脸色马上落了半分,“老板,这个是好地方来的新鲜货,我卖给北羌的略卖人能有五十两,你们不要就不要呗,别触霉头说这种话啊。” 北羌的人买回去大宁朝的人,想来会有何种折磨... 李泰庆更加不忍了,回头轻声道:“王妃,奴才觉得他,他或许也能养养马,喂喂粮草而已,年纪轻学起来挺快的...” 王妃的性子他很清楚,有时候嘴硬,实际心肠软的很,那次都能给五两银子,这次应该也会买下。 没想到,苏明妩看了少年好一会儿,淡淡地道:“不用了,这个没有眼缘。” 李泰庆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很惊讶。 可他毕竟以主子为上,再说,他自己也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只能怏怏地转头道:“好吧,不用了。” ... 回马车的路上,大家都没了心情驻足再看其余的买卖。 攀上马车前,苏明妩脸色变幻,蓦地惊呼,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绿萤,我的耳铛呢。你方才看到了没?” 绿萤闻言也是很着急,忙在地上绕了圈,“王妃,没有啊。” 李泰庆心忖,他怎么记得王妃今日没戴耳铛啊,还是他记错了? “是不是落在刚刚经过的摊头了?” “我看也是...” 苏明妩差点要哭,她眼圈红红,“那怎么办,那是王爷送我的,不能掉,掉了他必得生我的气,我很喜欢的。” 李泰庆又心忖,王妃何时那么紧张王爷送的东西了,还是他又记错了? 不管如何,王妃的东西总得找回来,“王妃,老奴去给您找找,您在这等下。” “李管家,不用麻烦您,还是我熟悉那个耳铛!” 绿萤说完,一溜烟小跑就往之前经过的地方过去,苏明妩等人由马车这个位置,能远远看到小丫鬟跳脱的绿色身影。 苏明妩紧张地盯着绿萤,同时让侍卫也盯着,生怕她被谁拐走,直到看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心头大石总算落下。 李泰庆急道:“寻到了?” “嗯!” 绿萤摊开手心,果然是两只碧玉耳坠,成色上佳,价格不菲。 苏明妩给绿萤条擦汗的帕子,接过她手里的耳铛,翻书似地变作了笑脸:“找到了就好,那我们回去吧。” 李泰庆觉得,此事定要禀报王爷,王妃对王爷送的东西是多么稀罕啊!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定情物:碧绿耳铛一件。 而此时的马车里,两个小女子正捂着嘴,小声偷笑。 “王妃,奴婢办妥啦。” “都买下来了?” “买啦!” 其实,苏明妩和绿萤商量的就是这个法子,看中的人,假意不要,再让绿萤借着回去拿耳铛的机会,反悔买下,直接叫他们送到客栈的地址,然后到时候再将人带回新宅。 他们这些人,不管来路干不干净,租用了摊位,就得在官府里留档,不愁他们会耍花招。 苏明妩买了马帮少年,两个小丫鬟,还有那个力大无比的傻大个。 她是这么想的,少年心眼不坏,学东西上手快,痴傻大个用来搬草药重货,两个丫鬟则留在院子里扫洒。 苏明妩留了个心眼,她买的都是没有多大攻击力的,若是买些身体强壮的男人,她想想都有些害怕... 往王府的路上,苏明妩因办成了事而高兴,李泰庆虽然没救到那个男娃,好在王妃妥妥帖帖地回家,他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几个人欢腾地行到了大宅门口,正好遇上武威府的驿使,将书信交给门房。 李泰庆作为管家顺手接过,发现竟然有捆牛皮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密封信,好厚,里头是啥,是信的话,怕不是得有个五六十封? 苏明妩瞟了眼,反正也不会是她的,没在意似的带着绿萤回樟月殿,她赶着筹备去邻镇看草药的事呢。 “王妃,慢走!” 苏明妩回头,“嗯?” “这儿,这儿有您的信。” 苏明妩不如何相信地走近,狐疑道:“不会吧,那么快?” 她是出了益州才给陆当家回信的呀,怎么算还要半个月才能到... 李泰庆这边简直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他喊道:“不,不是的,这是王爷写给您的啊!” 第54章 第54章 西北漠池郡,临靠着无边际的莽莽黄沙,戈壁再往远处便是大宁朝老百姓口中的北狄和西戎。 夜已深,数十里的戍守营地,亮起千帐灯。 正中央是最大的行军主帅营蓬,高耸宽大的玄铁支架披罩了两层桐油织布直插地基深处,牛皮缝制间隔紧密,完全隔断了猎猎狂风,岿然不动。 帐内,副将们刚刚商议完要事请退,喧嚣过后,符栾冷着眉眼,抱臂站在沙盘前,修长两指间卡住了个小石块,推演当下战局。 北羌显然是在边缘试探,声势浩大,却无能狂怒,不敢深入。 按着他惯来的脾性,对方越是小打小闹,他就更需要毫无悬念的彻底压制,以绝后患。 霍刀掀开帐门,轻手轻脚地捧着满怀新寄来的密笺,“王爷,这是今日所有递来的消息,属下业已摘选过,余下这些必须由王爷过目。” “放着。” “是。” 哗啦——,轻薄纸片的碰擦响动让符栾眉头轻拢,他侧眸掠过,霍刀在替他整理,俱都是些封面灰色暗纹的密信。 倒是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 符栾随意地将石子钉入沙盘地图上的某处,而后走回案台,伸手挑了挑,“就这些。” “是啊!” 霍刀以为王爷在怪时效慢,朗声道:“王爷放心,凉州境内,我们的营内驿使用的是最好的马匹,最远的骊美府,不眠不休三日内也能到达!” 符栾指腹点敲桌面,抬眸勾唇道:“你以为,本王不清楚。” “...” 霍刀心道不好,他跟了雍凉王很多年,王爷的脾气的确是难以捉摸,心思也较常人复杂。 但他依旧看得出,眼下这笑的样子,分明就是又不高兴了啊! 霍刀试探道:“王爷,要不属下再去查探下北羌的消息,咱们还有几个暗探没喊回来。” “霍刀。” “啊,是!” 符栾坐下在宝座,好整以暇地开始拆封,他视线落在手中信笺内容,臂肘却推出了半沓夹连笺纸,“将这些,尽数寄回王府。” 霍刀很是不解,“信纸?王爷,寄给谁啊,咱王府里不缺啊。” 符栾单手撑着眼尾看信,听部下问起,分神轻笑了声,道:“寄给个小骗子。” ... 樟月前殿的正中黄花梨大圆桌上,整整齐齐垒着厚厚一沓雪白,当然是军营寄来的,因为那儿的纸是双丝路生宣,比平常的单层熟宣要厚,且在宣纸最上面有一层印刻有日期。 苏明妩,绿萤,还有李泰庆三个人,分别散开坐在桌边眉头紧锁,时不时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苏明妩初初看到,以为符栾喜欢逗她,定会与她写些脸红心跳的混话,万万没想到打开,就是堆空白的素纸。 绿萤率先提出猜测,脆生生道:“王妃,不会是要您继续罚抄女诫吧。” “...不会吧。” 若不是绿萤提起,苏明妩都快忘了此事... 她觉得不至于,虽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符栾与她生气到底缘何,但他在马车闹完那出假醉,气也该消了,怎的还会盯着她罚抄书。 “对啊,奴才也觉得王爷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李泰庆毕竟在京华随身伺候过两个月,对符栾的心思揣摩的比较透。 于是,他提出了不同见解,“王妃,奴才反而觉得,您是不是答应王爷要做哪件事,您再仔细想想。” “嗯,有可能。” 倒不是说符栾心思细腻,而是他天生对万事敏感锐利,会记得些常人不在意的也很正常。 苏明妩冥思苦想半天,还是一筹莫展。 她与符栾说的话,经常是说错后临时找补,哪里记得有无讲过与宣纸相关的事... 绿萤瞧着苏明妩愁眉,鼓着嘴替她抱不平,“王爷真奇怪,寄那么多白纸,是信纸又不写,总不能是让王妃写啊。” “?!” 苏明妩听完绿萤的话,简直如大梦初醒,这还是在益州赶路时候的事。 【臣妾喜欢写信,等王爷出去办事,臣妾也会写的,每日都寄给王爷。】 可她当时就是随口胡诌,他难道分不清哪类话是虚客套嘛,不,符栾就是特意找茬! “王妃,您是不是想起了些东西?” 苏明妩见两人都紧紧盯着她,只能将这事大概说了遍,听得李泰庆捂着肚皮笑了好一会儿。 “王妃,您认了罢,若是不写,奴才怕库房放不下。” “...” 苏明妩托腮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接下来每日一封是逃不掉的。 当初她纠结想不想符栾的事,真的是杞人忧天,反正他总有办法,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都念着他。 哎,这个人,真是好麻烦! *** 一场雨过后,武威府连续五日都是大晴天。 扬番巷里邻里闲聊,说道街尾的小宅空置许久,最近终于被个富商夫人给买了下来。 那座宅子,位置嘛中规中矩,但是装饰不错,除了墙腻掉了几块,其余东西还比较新,于是在价钱上总谈不拢,空关了好两年。 而此时,精致小巧的四合院里,是这些日子来最热闹的一天。 青砖黛瓦,东和西厢房各有两间,北房三间,南房四间,庭院当中是口老旧干净的石构水井。墙垣角落杂草青青,有活力野蛮生长,也不显得难看。 新买的两个丫鬟是姐妹两,名叫春兰和春桃,都曾是家生子,做事很勤快,将整座小庭院维持的极为清爽。 除了受伤的马帮少年先被送去医馆,其余人都已是在小宅的西厢里住了两日,用春兰的话说,没见过这般富有和善的主子。 丫鬟们边差使憨傻大个砍柴,边往屋内偷偷看,没想到,买她们的富商夫人不但阔气,还长得好看,跟天仙儿一样。 正堂里,被丫鬟们夸了遍的苏明妩,撑着下巴,在烦恼今日又要给符栾写些什么。 大大前日第一封信,她能写诸如天气不错花儿开得正好,第二封信,写王府住得舒适,她会乖乖等他回来... 眼下都第五封信,她还能写什么呢。 绿萤站在旁边伺候,想不通她的王妃如何会这么愁,“王妃,什么都可以与王爷说的呀,您今日吃的喝的,看的玩的,喜欢的讨厌的等等。” “可是,符栾肯定懒得看这些,他,他前五封都没回...” 绿萤磨墨的手一停,很自信地道:“王妃,您相信奴婢,王爷就是想看您这些琐碎事。” “奴婢的父亲也去过外乡,和母亲就是聊这种。” “...你父亲给你母亲回信了吗?” “...回了。” “所以啊,符栾没回,他不爱看。” 苏明妩说这话,带了些许赌气的意味。 那日,符栾将大络宣纸明晃晃地寄回王府,的确,她初初是觉得麻烦,但也能从中琢磨出点酸甜,至少,她觉得他是真的会想她... 可是,前五日的信,符栾根本没回过,所以他就是心血来潮吧,寄到了看不看还不定呢,更别说想她。 苏明妩越思索越觉得生气,笔下愈加是写不下去。 主仆二人说话时,外头响起了脚步,苏明妩敛下情绪瞧过去,原来是那个马帮少年。 罢了,不想符栾了,她今日就差这个人没见,早点吩咐完事项,就能回王府休息。 苏明妩招了招手,道:“进来吧。” ... 叶折风这三日都躺在医馆,他内伤重,好在年轻,扒拉大碗饭居然硬扛着也能熬了过来,伤口虽没完全康复,身子却不再那么虚,走路都多了几分力道。 他被马帮的人迷晕时已估算到自己会被发卖,原本准备与北羌人作生死搏斗,没想到卖给的又是个善心的主子。 这让他很为难,毕竟他心里有必须要报恩的夫人。 不过,眼下说这些也无用,他在昏迷期间被迫按了卖身的手印,有了奴籍,只能留在这位新主子身边。 叶折风按着纸条上的地址,站在宅门外张望了会儿,看到的是丫鬟春桃。 春桃年纪小,一看来者是个俊秀少年,脸上微微晕红,“你是,你也是这家夫人买来的吧,那个马帮的?” “嗯。” “哦,夫人就在里头,就差没见过你,夫人很好的,你要好好表现...” 春桃想法单纯,她纯粹觉得叶折风人长得好看,挺想和这位干净少年共事,就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们做仆从的,不小心歹了主子的眼,还是会被发卖出去。 叶折风听完微微抿唇,进门前目不斜视地说了句谢谢。 他明白,这位主子能替他治伤,应当是个不错的人,他最希望的,是能不能将实情说出来,摆脱奴籍。 叶折风走到门口,握紧身侧的拳头,将要提步踏进去的时候,耳边忽然出现了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声音。 这是,是... 他猛地抬头,在看到苏明妩的那刻,仿佛心头的厚重乌云被清风吹散,转瞬之间,惊雷后的天穹,反而是碧空万里。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般,愣在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这次买下他的,又是在京华遇到的心善夫人,这,真的是真的吗? “进来罢。” 苏明妩接过绿萤递来的身契,“今日就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几乎是瞬间,叶折风从脸红到了脖子,仙女般的夫人在与他问话,他竟然真的能与她说话... 苏明妩见状,心下不由得忖道,这人不会被打成哑巴了吧? “喂,你,你还能说话吗?” 叶折风蓦地惊醒,他低下头挪步,磕磕跘跘道:“能,能说话。我叫叶,叶折风。” 能说话就好,不然她可亏惨了。 苏明妩点点头,随口道,“叶折风,嗯,很好听。” 叶折风脸上更红,夫人说他的名字好听,他以前还觉得这名字太凶... 女子肌肤胜雪,玉貌花容,比当日的惊鸿一瞥更要惊艳。 但叶折风只在门口瞧了一眼,就不敢再妄自抬头,她是他心目中的仙子,他连看她,都好像是在亵渎。 苏明妩将契约收起,重又开口道:“你多大啦?” 这是个很寻常的问题,她方才也都问过前几位。 哪知叶折风说起来,就全然不按常理。 “我今年虚岁十七,生辰是六月,六月二十,家里住上次马车遇到的丰顺村,家里阿嬷走了,还剩下一头羊也刚卖掉,来凉州的路费是做工的大哥捐的,后来被马帮的人拐骗...” 他说的特别详细,不是为了其他,他就是想回答更完整,对于夫人问的问题,如果可以,他不舍得只说几个字。 苏明妩也是哑然失笑,她不过问他句年纪,没想到他竟然能不断地说,好像话很多的样子。 她怕再不打断,叶折风能说到晚上,笑道:“看你长那么高,原来,你还比我小呢。” 苏明妩实岁也是十六,但不是六月后出生。大宁朝女子十五及笄就能嫁人,越是身份高贵的,家里不舍得的情况也有许多,留到二十都大有人在,比如双姝的另一位赵月怡就还没议亲。 叶折风闻言,心里禁不住冒出个了念头,原来夫人是仙女姐姐... 苏明妩想介绍一下,“我夫君姓...算了,你唤我夫人就好了。” 符是皇家姓氏,若是说了,和自爆身份也没甚区别,她还是记住不要提。 “谢谢夫人。” 叶折风其实很想继续解释一下,他那时候在乡道的举动,但是夫人好像根本就不记得那些事,让他无从开口... 苏明妩没有心情发现少年的青涩心事,她也全然不会想到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人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会将她奉若明珠。 接下来,她干脆地步入了主题。 “折风,既然你的身契在我手里,你以后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懂了么。” “是。” “你这几日,帮我把整个武威府里的药材商的址处,常卖的类目,还有各样价钱,能归整都归整给我。”苏明妩想了想,“哦,对了,你识字吗?” 叶折风家里比绿萤家还穷,只有个年迈的阿嬷,他哪里上的起私塾。幼年时有偶尔听过些课,但其实会写的没几个字。 叶折风瞬间觉得自己无用,心里难受极了,尤其想哭,“对不起,夫人。” 苏明妩的确有些失望,还是安抚道:“没关系,那你记忆好么,能不能记下了之后转述给我的丫鬟。” “能,我能的!”叶折风红着眼,“夫人,我会都记得的!” 苏明妩不懂这少年怎么能说哭就哭,简直比她还能哭啊,她不过就是问问,会不会识字罢了呀。 ... 傍晚,苏明妩回到王府的时候,给符栾的信正写完半张,因为她是分心写的,乱得很没有章法。 驿使现在还在外头等,她看了半天,莫名烦躁地想将白宣撕碎。 其实这几天,苏明妩算是踏出了完整的第一步,新买的宅子,新买的仆从,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在她这儿倒都还挺顺利的。 苏明妩不想承认的是,在今日这样挺高兴的日子,她真有点期盼能收到符栾的信。 五天,若是有回音,骡子都能送到了... 可是门口马车下来,就看到驿使冷冰冰地在等着她,没有回信,只是催促她寄信。 符栾既然不想她,还催得那么急作甚么! 绿萤急匆匆地进了后殿,“王妃,您写完了嘛,今日又到了寄信的时辰。” 苏明妩盯着手上写了半张的宣纸,闷闷地说:“那,就寄这个吧。” 绿萤低头,信纸半边墨痕,“可是王妃,您还没写完呢。” “没事的,他不会看,你就寄吧。” 绿萤见王妃心情不佳,不敢不遵从,轻轻地叹了口气,“是。” ... 翌日午时,苏明妩还睡在被窝里,就迷迷糊糊的被绿萤摇醒,“王妃,您醒醒,王爷来回信了!” “嗯?” 怎么可能,昨晚她才寄的那半张,符栾难不成能看懂她的心情,还得特意请人加急。 “真的是王爷寄来的呀,您快看看。” 苏明妩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符栾。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心里并不是很期待,慢吞吞地拆开信封的火戳,没成想一下子竟是滑落了六张白宣在被筒上。 绿萤避讳,站得远,探身问道:“王妃,王爷写的什么啊?” 苏明妩看到了那纸上的字,咬唇道:“绿萤,你,你先出去。” “啊?” “先出去嘛...” “噢,是。” 将绿萤赶走后,苏明妩红着脸锁上门,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裹起软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快活地像只小兔子。 床头的六张,每张雪白宣纸上都印刻有递进的日期,分别是从苏明妩寄信的那日开始,于今日截止。 只有一字着墨, 妩。 第55章 第55章 四月下,初夏的风有股枣花的浅淡香气,吹过田野间绿油油的麦苗,落入卷开门帘的马车中。 乡野大道上,叶折风坐在车板赶马,背脊挺得笔直,鼻尖冒出了汗也不敢擦,生怕惊扰身后的女子。 苏明妩正认真地听绿萤转述,用狼毫笔记下这几日探查到的凉州各地药铺的简况。 武威、兴皋、骊美三府的药材房最多,基本分布有三十余家,卖的草药质素层次不齐,大都不能用于盛安街的药铺,但是比起京华寻常铺子,品质又要好上许多,价钱也便宜。 至于余下六府虽药材房少,然而丘陵小山暂时无人开垦,极多珍贵山品,反而更适合放在盛安街售卖。 母亲的信告诉她,京华的药铺已装整完毕,只等大批药材进库,但苏明妩求稳,想先从最好卖的甘草入手。 俗话说,“十方有九草”,甘草味甘甜,入药能清毒去热,亦能缓解中和药性,是以用量极大。 他们现下要去的就是临边黎颍府的古岷县,此地四分有一为沙土,偏偏甘草喜旱,在边缘傍生出许多。 若是换个地方,这些甘草怕是长不了十几寸就会被人挖光,但在凉州,百姓生病,自己都能去山上挖出点好货,所以像这种寻常的一味药,材质再好,也根本卖不出价。 绿萤晓得王妃最近与王爷寄信频繁,心情可见的好,因此也敢话痨多问几句,“夫人,我们今日是要挑选些上佳甘草,然后就送回京华的药铺么?” 苏明妩放下笔,“不急,合意的话暂时屯住。陆当家不是说,这两日他就能到凉州?等与他敲定了河运生意再筹办罢。” 这半个月日子,苏明妩着实是很忙碌。 因着上次书信被符栾一眼看出意图,她事后反省了下,她在生意事上确实手段稚嫩,自以为形容隐晦,然而人家甚至不需要细细琢磨就能看透。 于是,她决定索性不再遮掩,直接与陆当家挑明自己的意思,就是想在陆家船商里参股。 没想到,陆景山是个爽快人,直言这位夫人有魄力又坦白,拍了大腿带上陆家印章,直接坐船要来凉州亲自商讨参股事宜。 走船比旱路快,算了算日子,陆景山约莫也快到了。 ... 此行要去的古岷县虽设在邻府,但恰好于北边交界处,郊野小道行上大半日就能到达。 苏明妩戴着帷帽,在绿萤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这是她第一次来田地里,对面前风景颇有几分新奇。 她远眺了眼,以为有黄沙的地方,定是没有绿色的,原来并非如此,这里有平田,山地,丘陵,而沙漠不过是绵亘于县境以北的小范围。 “夫人,武威府附近,雍凉王下令调度水车,慢慢往田里引,这几年下来就好多啦。” 绿萤出门的机会多,明白苏明妩在讶异,便将所听说出来,说到王爷的时候还朝她眨了眨眼。 苏明妩轻搡了下她,笑道:“就你话多。” “嘿嘿。” 几个人边走边看右侧就近的作物,围在正中的女子时不时好奇,问这问那,旁边的丫鬟则事无巨细地解释。 逛了挺久,他们终于走到了目标村落的村长家里,古岷县里就属这个村离沙漠最近,水车难帮到的地方当然是最穷。 远处是大片绿油油,他们这儿的田却是翠的稀稀松松。 两间矮瓦砖房前,乌压压的屋檐下,村长穿着他补丁最少的一件灰色葛衣裤,站得认真,身后还带着长串高矮胖瘦不等的老弱妇孺。 他们村里有点力气的男丁,都去镇上或是别的县府里谋事,守在家里许多是妇人稚童。 慢慢走近期间,绿萤瞧着他们轻声道,“夫人,他们,都好可怜啊。” 绿萤家里是穷,但她父亲去世前是做走商的,饭还是能吃得饱,不像这些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似乎好几日没用过吃食的模样。 苏明妩没有回应,她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其实哪里都一样的,越偏僻的地方,富人越有钱,穷的可能也更穷... 穿过矮栅栏,有短短的一尺余蓄了水的污泥,苏明妩欲要搀着绿萤跳过去,叶折风轻轻侧身而出,将自己的外坎薄褂子解下,叠厚了垫在水洼,低下头道:“夫人,这里太脏,您这样走吧。” 苏明妩微微一愣,终是踩了过去,没留意少年通红的耳尖。 老村长早就看到那行人,只道联系说有个富商家收甘草,没想到是这般优雅的夫人,看不见脸都觉得贵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将自己的麻布衣衫压平,弯腰上前施礼,好歹读过一年书,“大夫人,您看看,这,这些就是咱们这块儿的甘草,您能瞧上不?” 绿萤皱眉,“夫人就叫夫人,不是大夫人。” “啊,对,对不起!” 苏明妩挥手笑道:“无碍的。” 她转身凝眸盯向屋子前摆的一摞摞竹筐,里头甘草叶长细瘦,覆有白色绒毛,能入药的根茎是红褚色,“这些挖的有些时日了吧。” “是的,夫人,甘,甘草春秋咱们才能挖。”老村长不太与有钱人说话,勉强不让自己结巴,“所以这些是上,上月挖的。” “共只有这么多?” “嗯是,我们村都穷,田地产不了粮,山,山上还有,但挖了没人买,您要的话,我们都可以再去挖的!” 苏明妩走近箩筐,矮下身卷起一颗,拿手里看了看,根茎粗长,里黄外红,泛着光泽是还不错。 可首先,待去掉须根再晒干,最后能入药的部分并不多,这么十几筐最后能剩多少? 其次,筐里的甘草并不是山上野生,还没好到盛安街可以卖的程度。 老村长见苏明妩不说话,心里顿时慌了,“夫人,您是不是瞧不上?” 他身后的老妪听了话,马上跑出来合掌拜见,苦着脸用方言道:“夫人,今年家里都揭不开锅,您要多少,便宜点,都能卖给您,求求您做个大善人啊。” 说完,老妪有点想把手里的那根甘草根递上前再让苏明妩看看,叶折风眼明手快,拉着大憨过来挡住。 大憨虽然痴傻,力道很大,壮的跟头牛似的,他不知为何特别听叶折风的话,乖乖就站那不动,周身架势吓得村民纷纷垂着脑袋往后退了步。 苏明妩听不太懂老妇人的方言,也明白大体意思,她拉开大憨,坦白道:“我不是觉得你们的甘草不好。” 她来之前就去王府库房里查过上好的品相,既然要在京华的盛安街卖出价,品质便只能比贡品差一点,否则根本没有意义。 “不是便不便宜的问题,而是我不需要这些。” 闻言,老妪拖着孙子,倏地跪下来,不一会儿她旁边所有瘦弱村民都跪了下来,老老少少哭声连天。 这些甘草,不卖掉就与杂草差不多,好不容易有人来收,眼看着又要砸手里,能不着急么。 他们不断磕头,嘴里断断续续,说的比如:不止眼前十几筐,家里还有,山上虽然有好东西,但她们老的老弱的弱攀不动去挖,只能在黄沙边淘次等货。 绿萤见苏明妩蹙起眉,忙喊道:“别,你们安静点!” 老村长原是想着教富商夫人看看可怜的村民,此时生怕惹怒苏明妩,啥也不买,赶忙回头指挥,果然,他一掐手,场面瞬间就静了下来。 苏明妩不太在意这种小心思,她前后踱步,认真开始思索。 她来之前,凉州药草本就是多,百姓们有头疼脑热,自发去山里挖点药材,回家补补都行,谁会花钱去城里买。 销路不够,在州里兜兜转转,再好的东西也卖不出好价钱。 联想起她让叶折风查探下来的消息,凉州城的药材房和眼前的甘草都是鲜明的例子,够不上卖给达官贵人,可比寻常的料子又实惠许多... 想到这儿,苏明妩问向老村长,“村长,你们这山上的药草都有人挖么?” “以前有,有挖过,卖不出价,现在剩下的人您看,这也挖不动啊!” “嗯。” 苏明妩心中越想越开阔,她先前真是给自己设了个小小的界限。 盛安街药铺,听起来的确很气派,可再好的东西撑饱去算,不过是兜售给少部分富人家,能赚的有限。 倘若她直接垄断京华,乃至各地,普通且常见药材的售卖呢? 那才是一大笔啊! 苏明妩想了会儿,发现那帮村民闷不吭声的竟然还跪着,道:“别跪了,你们先起来。” 她不想直接在此地流露想法,缓声道:“你们把家里的甘草都放好,过两日,我会命人再来一趟。” 老村长很想要个确切答复,忍不住道:“夫人,能不能给个准信,小的发愁,许多户家中日子都过不下去。” 苏明妩却是让绿萤给了少部分的定金,不愿再多说:“你们且留着,我不会诓你们。” “可...” 绿萤扶着苏明妩直接转身走向马车,叶折风拦住老村长,少年老成道:“别再多言,夫人她自有打算,你们等消息即可。” 说完,叶折风也带着大憨很快赶了上去。 老村长叹了口气,对着老妪们摇了摇头,估计这买卖又没成,以往不是没药材房的人来问,问了不买的多的是。 不同的,此次有笔小小的定金,可怜见的,希望这位夫人真的能来收吧。 ... 回城路上,苏明妩将所有事捋了遍,抬眸问道:“折风,你在京华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呢。” 药材得有人帮忙去和不同的药铺商谈,她不想每次都麻烦母亲寻人办事。 叶折风想到了练马场的王大哥,他做过马奴的事不好意思告诉夫人,于是道:“有,王哥,他的,他的铺子最近需要整修,无事可做。” 苏明妩吃了颗饴糖,道:“他人怎么样?” 叶折风看到糖纸微微怔神,继续说:“王哥他人很好,门路广,也能担事,当初还给我路费让我来凉州。” 苏明妩点了点头,“那如果,到时候把甘草送到他手里,让他帮忙去找药房接手,我付他佣钱,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叶折风认真地想,道:“应当会,我与他书信一封,可以不要您的佣钱。” 苏明妩笑道:“倒也不必,他售出多少,我都能按份额给利是。” 甘草便宜,用量却很大,既便宜又好用的甘草,她不信京华的药房用不上。 她现在是在用甘草尝试,若能成功,她再慢慢不断引进别的药材,这比精挑细选高品质的来的简单容易的多,说穿了不过就是个倒手买卖。 这里的药商之所以没那份心思往外运,是因为路途不便,走完马帮之后,还要水道,摊上去就没有盈利。 但对于苏明妩来说,这全然不是问题。陆家的船往回京华的时候常常就是空船,剩余很大容纳。 按她之前想的,只装她盛安街药房的高级药材,没多少捆还挺大材小用。 所以,现在是盛安街的药铺照开不误,尽量把心思转移到普通药材的倒卖上来。 苏明妩心里定下计划,开始不断在吩咐叶折风,“折风,你过两日先来收一批,让大憨抱上马车,回去暂且放在西厢。” “是。” “再找几个年轻的,去山里挖挖看看有无好东西。” “是。” ... *** 今日天未亮就离开王府,出了趟城,回来已是大半夜。 苏明妩与等在门口的李泰庆匆匆打了个照面,径直进了西宫殿内,准备好好盘算生意的事。 李泰庆没想到等了一个时辰,王妃依旧忙得没空理他,于是只得出声喊住了绿萤。 他愁眉不展,“绿萤啊,王妃最近频频出去,到底是去哪?” 绿萤闻言一惊,低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啊。” “...” 李泰庆看她就是睁眼说瞎话,无奈地道:“王爷不在,你以为王府里当真没人留意王妃的么。我就是给你们提个醒,王爷现在是没空查,要是王妃再这么下去...” 李泰庆伺候过那么多主子,就没见过王妃这样不着家的,中馈现在由他打理,账簿也是,真是不知他该开心王妃这般信任他,还是担忧。 “绿萤,总之你得劝劝王妃,贪玩也得频度缓点儿,你们还不愿让侍卫跟着,见天往外跑。” “嗯...” 绿萤听完就回了殿内,苏明妩正在写笔记,她近来都是如此,除了给符栾写信,就是认认真真记下每日所想。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奇才,凭借点运气和母家财力才有机会做些想做的事,所以她更要认真对待。 “王妃啊...” “嗯?” “就是...就是...” 苏明妩回到家,语气重回轻松地转过头,“说呀,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是,王妃。” 绿萤沉下心将李泰庆说的话,转述给了苏明妩听,她没见过大世面,被李泰庆一说道,心里立时就慌乱起来,好像被扒了层皮。 “王妃,您说,要是王爷发现了,我们可怎么办呐。” “...唔。” 的确,苏明妩也愁,以她雍凉王妃的身份,哪怕符栾没有真的叫人死死盯住,她出王府的时机,符栾也定然有所了解。 符栾因为忙于他的公事,懒得管她,但王妃做得这般自由,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谈都谈好了,我总不能不出去。” 苏明妩心急是因为趁符栾不在才好办事,等他回来,她只能让绿萤和叶折风帮手。 所以,她总归要先把必须要她做的事给做完吧。 “可王妃,王爷如果生气起来,您不是更吃亏吗?” “嗯....” 苏明妩思来想去决定退一步,她可以减少出门的次数,但眼下有个事当真不能假手于人,就是见陆当家谈参股。 “绿萤,陆景山之前所说,剩几日到?” “奴婢记得快了,水路已经下来,坐上马车了。” “那...” 苏明妩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等他到了客栈,送封信给陆景山,就说换个地方见面!” 绿萤没听懂,“王妃,什么意思?你们不在武威府见了?” “嗯,我与他在漠池府见。” 苏明妩想通了,高兴道,“绿萤,你现在就去告诉李泰庆,让他尽快替我备下马车,我要去漠池见王爷。” 绿萤呆呆地,半懂不懂,“啊?怎的又变成去见王爷了?奴婢要怎么说?” 苏明妩推着小丫鬟出门,笑道:“你啊什么,就照实说,王妃想王爷了,要去看看他呀。” ... 第56章 第56章 天边的朦胧月色照在殿前玉阶,绿萤团着手提着盏灯笼一节一节地往下走。 她在心里默记王妃教她的说辞,走的方向是东边前院里王府管家住的西厢。 绿萤很少说谎,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才伸手敲门,“李管家在么?” 李泰庆挑灯正在算账,从窗户口斜出头眯了眼,见是绿萤,忙起身去把门栓打开,“绿萤?” “杵在门口作何,快进来。” 李泰庆回头顺手把账簿合了上去,坐下笑呵呵道:“这么晚了,王妃有甚吩咐?” 绿萤温声,“李管家,我将你跟我说的话,与王妃提了提...” “哦,王妃生气了?” 李泰庆这样的身份对王妃行踪当然没资格置喙,提醒的那两句,是因他心底将苏明妩看作主子,同时了解她的脾性,否则那种话,换个主子说出口就预着被罚。 “没,没有!” 绿萤摆手,“王妃没有生管家的气,她告诉我,常常出去也是因在府里总念及王爷,是以才会出去散散心。” 李泰庆不信,笑道:“原来如此,是我料想不周,新婚燕尔,不舍定然有的哇。” “对的,王妃也觉得这样不好,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去看王爷。” “嗯,这也不失为——” 李泰庆说到半句,猛然抬头,连家乡话都出来了,“啥?王妃要去漠池府?” 绿萤认真点了下头。 “可,王妃这般突然,王爷走之前没吩咐,到底女眷能不能去啊。” 李泰庆做事细致,饶是没想到需要提前问过符栾,王妃可不可以去边城‘探亲’。 是,王爷对王妃是有几分心意,但要说到何种程度,他猜测不出来。 “王妃说何时?” 绿萤掰起指头算了算日子,“再过三日吧,差不多。” 李泰庆微微皱眉,“行吧,你先回去,就跟王妃说,奴才会好好安排。” 看着绿萤消失在房门口,李泰庆眉头紧锁,撑着腰在房里来回踱步。 军营不得放入女眷,这是霍刀与他提过的规矩,但王妃身份尊贵,不算寻常女子,按着王爷对王妃偶尔出其不意的纵容,或许徇私也说不准。 再者,王妃想去,他拦不住也不敢拦,万一王爷就等着王妃去呢! 李泰庆思前想后,拿出空白宣纸,他每日会写给王爷,虽然从来没有回信,但多少得报备下王府里的事项。 认真忖完,他润色了一番,诸如王妃想王爷得彻夜难眠之类的话,反正怎么好听怎么来。 对了! 李泰庆恍然想起王妃那日去义川街掉的耳铛,既然是王爷送的,这事也能写进去! 末了,他才加了句,王妃说要过来,盼王爷批复。 希望在王妃出发前,他能等到王爷的回信吧... *** 三日后,天高气爽,比晴天更舒爽的是李泰庆的心情,他手里攥着他寄出去又返回的那封信,无比宽适。 王爷批了个极其潦草的红勾,显然是同意此事,那他也就放心了。 李泰庆觉着自己实在不容易,做下人的,夹在两位主子之间,不这样他还能如何。 “李管家?” 王府石狮子旁,在发呆的李泰庆被喊回过神,苏明妩已然钻进马车,绿萤掀开纱帘,探出圆脑袋喊了声,“李管家,奴婢陪着王妃出门啦。” “噢,好好。”李泰庆踮脚扒拉车窗口,“王妃您放心啊,这宅子里有奴才主持供膳诸事,您就好好去见王爷!” 须臾,帘后传来轻笑一声,“那就有劳李管家了。” “不敢。” 车厢内,苏明妩在查看包裹里塞的银票,最近用得太快,再花完这参股的三千两,她就不剩多少了。 马车缓慢开始行驶,绿萤小声道:“王妃,说好了,陆当家不下马车,今日也直接去往漠池郡。” “嗯。” 苏明妩早先重新写了一封,由绿萤送过去,就说夫家在漠池郡那有事要办,她一道跟着去。这种事在商户里并不稀奇,没有引起陆景山的怀疑。 这样也好,在武威府太过惹眼,漠池城里沙化严重,常有暴风,现下半座皆是空城,不会有人留心他们。 她们好不容易打听得的食馆到符栾的军营有小半日的车程,她借用膳谈完生意之后,再继续赶路,也就是借着见王爷的名义,白白出来了趟。 绿萤斜过头,“王妃,您真的会去看王爷嘛?” “自然,不然如何算是顺路。” 绿萤指了指车板外坐着的两个侍卫,凑近道:“万一他们把您的行程仔细告诉王爷,王爷知道您拿他做遮掩,那我们不是更惨嘛。” “那,那,我也没办法了。” 苏明妩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混过一日算一日,她不是没想过与符栾彻底摊牌,但真的不行,他只会更生气。 能拖就拖吧,最好等她站稳,以后或许就不用常常出门。 “你们可以架快些,三日内我希望能到漠池。” “是,王妃。” ... 苏明妩的打算,是她在约定的那家食馆用膳,然后正好与陆景山拼桌聊河运生意。 然而漠池郡剩下的住户迁居了不少,食肆里空空荡荡,她还没想好,到底该怎样才能自然地和陆景山拼桌。 好在苏明妩到了那儿发现,那里不是她料想的精致双层砖楼,就是间盖了牛皮纸的敞开大棚,位置没几张,还被过路歇脚的商队占得七七八八。 侍卫见状,向后道:“王妃,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王爷的营帐,您还要不要停下。” 这两个侍卫是凉州原本守王府的,除了对雍凉王,对旁人皆是冷冷的语气。 苏明妩这两日在车上早已习惯,忙着在席位中找六七十岁的老人,不甚在意道:“嗯,要停。” “那属下去清场。” “诶,不用。” 苏明妩‘端着脸’,“不要在外影响王爷的声誉,不过是用顿膳罢了,何苦劳师动众。” “反正就在那处,你们坐在马车上等我。” 冷面侍卫摇头,“不可,属下必须负责把您送到王爷手里。” “...” 苏明妩在此时看到了背对她的老者,看打扮像是从京中赶来,蚕豆青的衣袍沾了风尘,那人正在拍灰,应当就是陆家商船的当家陆景山。 食肆就豆大点地方,一眼都能望到底,若是再带两个小尾巴,那她还能谈什么生意呀。 苏明妩微微挽起袖口,将印玺现于侍卫面前,“这样,你们是不是还要跟着我?” 侍卫一看到印玺就要从马车跳下跪地,急的苏明妩忙叫绿萤拦住他俩,她真是无可奈何,符栾的人怎的都是有板有眼! “总之,你们在马车上等我就是。” “是,王妃。” 苏明妩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将此事报给符栾,毕竟她用了印玺,但她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谈了再说。 陆景山年逾古稀,普通肤色,白须眉毛下,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尤为精神。 他感受到阴影落坐在他对过,抬头想开口解释这位子已有人占,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个年纪轻轻戴着帷帽的姑娘。 他试着喊道:“苏氏夫人?” “嗯,陆当家,是我。” 苏明妩不愿去想化名,只在信中提及自己姓苏,这样叫法颇为奇怪,两人书信几封下来,还是没听熟悉。 绿萤扶着她就坐,拧眉在黑漆漆的木桌上垫了层薄帕。 苏明妩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陆老,我急着要去见夫君,他不喜欢我出来太久,咱们直接商讨,不需要其余客套。” 陆景山刚想聊聊凉州天气,摸了把胡须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这...那夫人您这生意,老爷他不晓得?” 苏明妩笑道:“晓不晓得,也是我说了算,陆家不也是陆当家说了算么。” 陆景山笑了几声,“说的也是,谁说女子不如男,倒是老夫狭隘了。” 京华生意做得好的女当家不在少数,只是根深蒂固的男人掌家的说法,常常会蒙蔽了世人。 “夫人,老夫想知道,您愿意参股多少银两?” 苏明妩从腰侧拿出三张银票,“这些,正好与陆老在大豊钱庄借的钱差不多,我记得大豊钱庄收取的利钱可不低。” 陆景山见她这般坦白,道:“夫人既然将话都说得明白,老夫也就问了,凭这三张银票,您想要几成。” 苏明妩手微微颤抖,她强自镇定,“七成。” “七成?!” 陆景山脸色倏变,不白的肤色愈加显黑,“夫人你莫要与我开玩笑,七成,那我们陆家商船还姓陆么?” 苏明妩紧紧捏着她袖袍下的黄色印玺,她没有与经验老到的生意人切磋过,年纪又轻,心里难免生怯。 为了让自己声音不要打颤,苏明妩只能想些荒唐念头,比如不要怕,大不了让符栾来逼你让给我好了,你还敢不听他的话嘛。 再凶再厉害,厉害不过她夫君。 苏明妩这样想,居然还真的镇定下来,笑道:“据我所知,大豊钱庄近来与熊家商船走得很近,借你的三千两也不知何时就会收回。陆老,我付出的钱,是你们陆家商船的救命钱,要七成,哪里不够合适?” “还是说,你宁愿这样拖下去,等着熊家彻底吞了你们?” “你哪里来的消息?” 苏明妩心道,她就是瞎诌的,当然不能告诉他来源了,“这点你不必知道,总之我有我的门路。” 也不知是不是苏明妩运气好,她的说法正好与陆家商船曾经发生的事略有重叠。 陆景山没有多作怀疑,道:“夫人,老夫实话说与你听,熊家的确去年找过我们,当时他们要的也是七成,我们没同意,后来的结果我想你看到了。” 苏明妩忖了会,猜道:“你是说,那三艘翻了的小船?” 陆景山点头,“所以,若是我现在答应你七成,我当初为何不答应熊家?还能少这么多事。” 说话间,店小二将做好的两碗热粥递送上来,一碗给陆景山,一碗放在苏明妩面前。 绿萤替她用汤勺舀了舀,晾开热气。 苏明妩看了眼马车,两个侍卫的眼睛就跟鹰似的,还在紧紧盯着她,她拖不了多久,最迟喝完这碗粥,就该出去了。 “六成,不能再少。” 陆景山就着咸菜喝了口,“四成,老夫不能对不起祖宗,四成不能再多。” “夫人,老夫对你不是没有疑虑,你不肯显露面貌,更不愿透露家世夫姓,若是寻常时机,我岂敢与你谈这笔生意。” “夫人敢要这个份额,可以说是乘人之危,乘我们陆家的磨难。” 陆景山咽下粥,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但我还是觉得夫人够实诚,也是个善心的,我很有诚意与夫人详谈,这才会拖着老身子骨,跑到凉州来。” 陆景山做了几十年的当家,说话带上几分情绪便能轻易感染旁人,绿萤就听得很是动容。 苏明妩也有一点,但她更清楚的是,陆景山根本没得选,落入湍急河流遇到块浮木,他竟还想挑刺。 他与她说的这些话,无非是欲扬先抑,讨价还价的手法罢了。 苏明妩有她自己的坚持,“陆老,乘人之危,不如说是雪中送炭,还是你以为,我这钱财来的很容易?” “三千两...陆家一年能赚多少想必你最清楚,分红给我四成,我要七、八年才可能回本。如果是这样,我完全可以再开个新的名号,何苦与钱作对。” “陆老既然提到了和熊家的恩怨,我参股,难道不必担风险?”苏明妩淡淡地道:“为何我分明是救陆家商船,却好似在贪你们的好?” “你们现在,还有好处可贪么?” 陆景山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夫人,非单没被他说动,说起话来还如连环套,咄咄逼人。 他侧过头,马车传来的视线非常明显,凭他的眼力,苏氏夫人家里就不会是普通富户,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有她的底气在。 陆景山有意暖下气氛,立刻换了副表情和蔼笑道:“夫人,咱们慢慢谈,你先喝粥。” 苏明妩接过绿萤手里的勺子,一口未喝,却应和:“嗯,这里的粥是不错。” 两人各自吃了几口,跟陌生人似的不搭话,等小二上前来收走汤碗,陆景山擦了擦嘴,“夫人,这样吧,五成,你看如何。” 苏明妩慢慢站起身,“陆当家,还是那句话,六成,不能再少了。左不过多筹谋半年,我重开一家便是。” “我等得及。” 陆景山笑了笑,将铜板放在桌上,“没关系,凉州好风景,老夫想多住几日,容我再细细想想。” “好。” ... 苏明妩坐在马车上叹气,方才她说的硬气,真要再开一家商船,她根本就办不到。 水道涉及漕帮和漕运司,陆家的关系上下都已打点好,这些不是半年内,普通人能轻而易举做成的,除非求符栾帮忙,否则就是痴人说梦。 可她怎么敢让符栾发现,区区参股,她都要避成这样,当真亲力亲为,她怕符栾把她捉回去罚抄千遍女诫。 陆景山应当会猜测她的身份不低,所以苏明妩才会摆谱,借此来给他压力。 水运倘若定不下来,药材生意也随之悬着,用水道运药草,占成数少了药材的价钱优势会大打折扣,她还做梦垄断各地药材商的买卖呢... 如果,陆景山真的不同意,苏明妩觉得她必须再想折中的办法妥协。 “王妃,到了。” “嗯?” 绿萤轻声提醒,“王妃,咱们到军营门口了。” 苏明妩一路都在想事,竟是忘了自己还得往符栾的营地走,晕晕乎乎的,从车窗口看到军营外的辕门箭塔,尖耸的围栏鹿角砦,才发现他们都到了。 绿萤掀开门帘,看到车板上两个侍卫不知何时下了马车,站在来路的风口盯着四周,至今还未松懈。 “王妃,您都没提前与王爷说,王爷会不会见你啊。” “应该会吧。” 苏明妩没谈成参股,算是在她这几个月一往无前的赚钱道路上,第一次遇到了小小的波折。 本来觉得见符栾不是那般要紧的事,现在,她忽然就是很想见他。 区区一面,希望这位雍凉王能分给她片刻,她不与他诉苦,就是想...想抱抱他。 因为是军营重地,两个女子结伴往前好似不太庄肃,苏明妩吩咐绿萤留在马车,自己则跳下车辕。 附近人烟稀少,望过去白茫茫的大片,都是营帐挂着牛皮的顶端,练兵校场穿梭其中,有石墙隔着,密不透风。 两丈高的实木大门,两边都有高高的哨塔,底桩上红褐色的树皮斑驳陆离,跟陈旧的血水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在两位拿着弓箭的卫兵注视下,苏明妩背上发凉,慢吞吞挪步走近门口。 “来者何人!” 守门的是伍长,他横眉冷对,虎背熊腰,冷声上前询问,全没有看到女子的怜惜语气。 苏明妩没耽搁,将左手腕的三黄联印玺取下,交给他道:“请把这样交给你们王爷,就说,就说有人来寻他。” 她对着别人,实在说不出口,我就是王妃,您跟王爷通传一下这等话,早知道,还不如带着绿萤下来。 伍长一看到王爷的印玺,瞬间态度好上很多,能让王爷交付印玺的,看来是家眷亲友,“请稍等。” “好。” 苏明妩等了会,没多久,伍长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王妃,王妃!” 苏明妩弯起嘴角,看来符栾说起了她的身份,“嗯,王爷是唤我进去吗?” 伍长摇了摇头,“王妃,王爷还在与众将议事,他说女眷不得进军营,让您就在这等。” 第57章 第57章 营房内,围绕正中坐着的俊美男子,五六个莽汉披甲佩刀,皆形容恭敬地站立。 顶架上的灯烛明火熠熠,摇曳出黑烟在八股青铜架的疏缝中四处流窜,却有灵性似的不敢往下冲撞。 片刻寂静后。 “王爷,要不然属下直接打过去,灭了他们完事,省的天天这样跟搔痒似的,烦不烦啊!” 说话的大胡子是霍刀的亲哥哥霍锋,他和弟弟都不高,在一排基本齐平的头顶凹出了坑,配合他的大嗓门显得特别惹眼。 军师崔珏手握西北部舆图,皱眉出声提醒道:“霍锋,请你慎言。” “陛下苦北羌久矣,让王爷镇守,等的不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放置在整个东南的三十万大军,被四夷八蠻骚扰了二十年,你看他敢动么。” 大家都在比谁熬得过谁罢了。 “可是咱们现在时不时就是打个把月小仗,他们每次打不过就逃,真不过瘾啊!” “打仗是要你过瘾?” 霍锋弱下声音,嘀咕了句,“崔大人...老子不是那嘛意思。” 自从九年前雍凉王大败北羌之后,北羌整天就是派兵来‘偷鸡’,抓了打死也不管,端的是牵制试探,也就前两个月明知王爷不在,才敢用两队搞奇袭。 王爷回来,迎头痛击是给了,可北羌摆明是夹着尾巴,送命式的骚扰,这烦得谁顶得住。 崔珏没理他,转身朝阖眼坐在雕花宝座的雍凉王躬身作揖,然后才继续道:“王爷,没别的办法,现下就是忍。王爷还需去趟江南,太子最近不知从何处得知,南边部分氏族是我们的暗线,他书信不绝,威胁利诱并用,下官恐生变。” “下官以为,必须尽快查清太子的消息来源,否则我等会更加被动。” 周副将随声附和,朗声道:“确实,我发现最近那个窝囊废很是不省心,他是不是用了巫蛊之术啊?” 崔珏又皱眉,“周翼,慎言。” “...不是,真的可以照这上面查一查嘛,崔大人你不要那么迂腐!” “周翼,我是说,你不要再喊太子窝囊废。” “...是。”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倏忽睁开眸,场面立时寂静,纷纷闭上嘴不敢再乱说话。 他薄唇轻启,“让宫里的人告诉庆南帝太子的动向,陛下的儿子,还是由陛下亲自教训比较简单。” “嗯,是。” “本王去江南前,你安排人去犬戎烧了他们粮仓。” 崔珏略微思索,明白了符栾的意思,是要他们两国边缘引战,既然注定都要内耗,那大家不如全一起来,乱成一锅粥。 “好。” 众人沉下心在想此行去人选的推荐,外面传来伍长粗犷的嗓音,“属下拜见王爷,门口有人找您。” 霍锋走到门口,边骂骂咧咧,“王爷忙着呢,你懂不懂眼色,哪来滚哪儿去!” “上次有人胆敢打扰王爷,没看到被打了多少军棍?” 符栾闻言,笑了声,“进来。” 霍锋:“...” 伍长隶属于霍锋的营队,被自个儿长官骂了,撩开白帐后不敢看旁人,壮硕的大块头跟白长了的,战战兢兢地挪小步走到雍凉王面前。 “王,王爷,营外有个姑娘相寻,让属下交付这个给您。” 众位大男人看到伍长手上的东西,再听完倒吸了口气,姑娘...难道王爷终于欠下情债了吗。 他们屏气凝神,比方才都要聚精会神几倍,盯住宝座上的男人。 只见符栾接过三黄联印玺,垂着眼睑缠绕在长指把玩了会儿,而后似笑非笑地抬眸,“呵...姑娘...?叫她王妃。” “王妃?!” 伍长心下一凉,唰地跪地,“王妃遮着帷帽,属下实在没认出,属下有罪愿意领罚!” “别废话,十板子,老子给你记下喽。” 霍锋嚷嚷完,心虚地看了眼符栾,还好还好,王爷似乎听到帷帽那句,心情稍微好了点,刚才那一笑真是吓死个人!。 伍长松了口气,十板总是比较轻的,他叩首后道:“那,那属下去将王妃请进王爷营帐。” 众人此刻心里也在打鼓,上次张副将的小娘子踏进了营门两步送了口饭,后来被王爷知晓,罚去打了二十个军棍呢。 虽说军营不许女眷进入,但王妃不是寻常身份,真进营也不会有人敢质疑。 崔珏做好准备开口要劝说,符栾却比他先一步收敛起笑意,“告诉王妃,军营不得进入女眷,让她在门口等本王。” “是。”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伍长伸手欲要拿回印玺,在快碰到时候,悬挂黄方的位置蓦地一空,符栾收回手势,链条重又回他的掌心。 “跑回去,别让她等。” 伍长:“...是。” ... 苏明妩的马车到营地门口已是未时末。 军营不许女眷进是规矩,李泰庆回凉州的路上都有提过,所以苏明妩虽然有那么点点失落,也很快就能想通,符栾原本就是公私分明的人。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耐着性子等个把时辰吧... 从午后等到临近傍晚,符栾还没出来,苏明妩烦闷的心情愈加难忍。 “绿萤,你去问问,王爷到底何时出来。” “是。” 绿萤早前见王妃独自徘徊,便下马车来伺候,如今闻得吩咐马上溜烟跑去找伍长,不一会儿哒哒跑回来。 “王妃,那人说他也不知道。” 苏明妩蹙眉看了眼漆木大门,紧紧闭合看不出名堂,“罢了,绿萤,我们回去吧。” “啊?王妃您不见王爷了吗?” 苏明妩最初只当见符栾是顺道,眼下真见不到,她的心情却不怎么好,语气微冲,“是他忙得没空见我。” 最重要的,他忙的是公事,半分错处都挑不出,让她只能将气闷在心里。 伍长远远地就搬着条长凳赶来,方才王妃丫鬟的问话,他预感不好,王爷定然会出来的,若是王妃不愿继续等的话... 大汉挠头,将凳子送到苏明妩面前,早就没有初见的冷冽,“王妃,您请坐!” 苏明妩瞧瞧凳子,她站在这儿就已被高大营地衬托的如株无依偎的小花草,再坐下来,那当真最后半分的王妃威严都掉没了。 再说,她也有些许赌气。 都站了一个时辰,符栾出来看到还以为她舒舒服服坐着呢,她多吃亏啊。 伍长见苏明妩不坐,不好再劝,就耷拉脑袋站在她旁边,三个人紧紧盯看大门,就等王爷何时出来。 于是,又等过了一柱香... 苏明妩真的开始不高兴,语调却很平淡,“王爷既然实在繁忙,我就先回去了,麻烦伍长把印玺还我。” “王妃,印玺仍在王爷那儿,您要不再等等...” “算了,我不要了。” “...” 苏明妩不是气符栾不见她,而是他要当真繁忙,说一句她也就先走了。这般晾着,还有围栏鹿角砦缝隙里的守卫们探出头偷看,要她多难槛... 王爷是要告诉天底下的人,他对正妻不屑一顾么。 伍长在那干着急,他不敢求,不敢拉,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妃走往马车。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十个军棍,瞬间涨成了三十个。 正在这时,营帐大门终于盛满了期待,慢腾腾地被两边拉开,沉重的木头发出极大的摩擦声,通体黑缎的烈马驰骋而出。 高大男人坐于其上,绛色对襟箭袖常服加身,瓌姿俊逸,郎艳独绝,教四周目光无法逼视。 苏明妩耳尖微微一动,听到了马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留自顾往前走,直到被黑马拦住了去路,她才勉为其难地福了个身。 “臣妾,见过王爷。” 符栾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王妃,月余没见,怎么好像是瘦了。 “等了很久。” “嗯。” 苏明妩垂头应了声,现在才知道要来,这么会赶巧,谁晓得之前是不是故意拿乔摆架子啊。 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想要理他。 “帷帽可以摘了。” “风大,臣妾想要挡挡。” 符栾到现在还没看到苏明妩的脸,知晓她是在发脾气,轻笑道:“还没有旁人坐过本王的这匹马,王妃要不要试一试。” 关外悍马,千里绝群,极难驯服,没有主人的首肯,无人能碰触到它的马背,遑论骑跨。 苏明妩虽不会骑马,但对独一无二的事物,世人往往都有趋逐之心,她也不例外。 可是。 他这就是在利诱她,她不能上当! 苏明妩依旧低着头,“谢谢王爷,不用了,臣妾站得腿酸,攀不动。” 这次她没有瞎说,站了那么久,要不是有绿萤扶着,她早就撑不下去。 符栾看着小娇妻,轻一咂舌,看来她的气真的生的不轻,甚至敢对他阴阳怪气了。 “苏明妩,过来。” “...” 又是这样,又喊她名字! 符栾每次喊她全名,就是到了快发火的节点,用王爷的势力胁迫她,偏偏她确实最怕这个。 苏明妩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近马腹,男人将她帷帽解开,手扶住她的腰际,她晓得的,下一步,他就会把她直接抱上马背了。 然而,苏明妩料想中的动作并没有来临,符栾右边搂她,侧下半身弯腰,反而将左手掌心衬在马腹下的位置。 他道:“踩上来。” 苏明妩这才茫然抬头,她看进那抹深邃眸色,“王爷,你,你让我踩啊?” 苏明妩不明白,符栾抱她上马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踩他的手借力完全是多余,到最后,还是会由他抱上去。 女子犹豫的片刻,鹿角砦缝越来越多的新兵偷偷张望热闹,在看到雍凉王为了王妃作手梯,起哄声愈演愈烈。 苏明妩心里纠结,符栾让她踩他的掌心,难道他不怕丢人么。 符栾见她咬唇不动,揶揄道:“怎么,是怕本王接不住,还是,王妃不舍得?” 苏明妩最怕被人激,红着脸道:“哪有,我哪有不舍得。” 话落,她抬起脚轻轻搭上符栾的掌心,瞬间玉足就被包裹住,女子身上一轻,根本不需要借力的,轻易被打横抱上了马背。 新兵们屏气须臾后,看到这,立马爆发出阵阵欢笑声和口哨,苏明妩实在觉得太不好意思,整个人噗嗤窝进符栾怀里,掩耳盗铃。 “王爷,快,快走!” “王妃急什么,不要出气了?” “不要,快点骑马走嘛!” 符栾勾了勾唇,给她机会让她伸腰扬眉,她倒好,娇滴滴地还是躲了进来。 黑马骑速不如平日一半,但还是比普通的马快上太多,不多久就远离了军营,嘈杂的喧嚣声被落在身后。 苏明妩终于探出脑袋,红着耳尖道:“王爷,你,先前没这样带人上过马?” 黑马不算,难道别的马都没有么,可要是有,那些兵将干嘛喊得那般激动,跟没见过似的... “王妃以为,还有谁敢踩本王掌心。” 符栾低下头靠在苏明妩的耳畔,勾唇道:“其实,本王还有许多第一次可以给你,你要么。” “...” 寻常的话,他说起来怎么就怪怪的呢。 符栾逗了会儿女子,束起缰绳,拉慢速度,“王妃,本王没有骗你,午后确实是在议事。” “那,臣妾可以先回去的。” 苏明妩这次没有赌气,符栾忙他的事,她回家就可以,又不是非得见上一面。 “可是,我想见你。” 符栾看她的时候只是垂眸时的轻掠,但他眼尾微挑多情,瞳色深黯,只一眼都足够让人沉溺。 苏明妩感受喉口干涩,身上莫名其妙地发热,她下意识地抱紧男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等到马背迎面而来的风,将她身上的闷燥吹散了部分,她才将白日里的挫折,隐晦地倾诉道:“王爷,臣妾今日,总觉得自己无用。” “怎么。” “反正就是,不像王爷,任何事都能办得成,我被人吓两句,话都快不会讲了。”她这样,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呀。 符栾敛眸,语调忽冷,“谁吓你?” “...” 苏明妩埋在他怀中,琢磨少顷后忽然笑开,她也不懂符栾怎么净抓这些重点,但不可否认,他一句话没安慰,反倒比说了千言万语还让她心安。 漠池郡的路不好走,苏明妩换了个坐姿,将脸侧在他的胸口,半困不困地眯了会儿,醒来依旧躺在男人怀里,腰上被箍紧,风很大,他们的位置站得似乎有点高。 “醒了?” “嗯,王爷,我们在哪?” “你自己看。” 苏明妩揉了揉眼睛,勾着符栾的脖子,探身往下望,原来,他们竟是踏上了漠池郡里绵延起伏的丘陵。 丘陵由连绵的山丘组成,坡度拼凑叠加起来也比不上山脉,但最高处的视野还是很开阔。 她眼前能望到最近的,正是他们先前离开的营地,从这里看,营帐就是小小的白色布包,哪还有她站在大门前时感觉到的迫人势压。 这不是最夺人目光的,最耀眼的景致在更远处。 黄昏时分,赤日不断蹉跌西沉,灼烧最后的红,明媚却不刺眼。 关外遥远延伸出去的茫茫黄沙,在这一刻罩了层金色炽热的暖光,将大漠与天际连成一片。 置身在萧索冷落的边城,风沙里缠裹空旷悠扬的胡笳声,忽远忽近,绵绵不绝。 “王爷,好美啊。” 符栾将印玺重新戴回在苏明妩的左手手腕,笑道:“所以,现在,王妃还生本王的气么。” “生气?” 苏明妩愣了下,蓦地记起自己在军营那等了小半天的事,这种事也就是当时耍耍性子,哪会总记着。 “王爷,你莫不是要说,从方才出营门开始,你都是在...” 符栾抱住女子,微微倾身,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轻笑了声,“嗯,哄你。” ... 第58章 第58章 夜色渐深,在弧度往上倾斜的坡顶,有微凉的夏日晚风从四面吹来,恰到好处地掩住了羞人的嘤.咛。 漫长炙热的吻结束,女子娇颜酡红,杏眸眼底湿漉漉的仿佛浸过飘染浮萍的银雾泉水,不够清澈,而是泛着潋滟的欲色。 她的唇被咬破小小的口子,还好没有出血,粉嫩的舌尖无助地卷过伤口。 既美艳勾人,又弱势可怜。 男人眸色转黯,意欲明显,苏明妩纤嫩的手掌推开他,拧眉娇嗔道:“不行,不要在这儿。” 到处黑乎乎,风里都有沙,脏兮兮的。 符栾笑了,“本王只是想亲你,王妃以为是甚么。” 苏明妩被看穿,脸红耳热地胡乱接道,“我,我也以为是亲啊...但亲也不行,不是才亲过?” “本王没够。” “可是臣妾够了,王爷你看,我嘴都破了...” 符栾见她耍赖似的,将脸悶进他的胸膛,还不忘揪起他的襟领盖住红彤彤的耳朵,笑道:“好,不亲了。” 苏明妩仰起头,天真询问:“真的...唔...?”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男人已顺势往下欺近,贴上时,唇间溢出低沉的笑意,“假的。” 凉风习习,两个人光是吻都略微喘息,毕竟小别胜新婚,符栾是很清楚的忍耐,苏明妩则是半懵半懂,只晓得身上闷燥难受。 好在边城的夜风越吹越冷,才缓慢纾解了他们的心头火和身上欲。 苏明妩歪着头向后懒懒靠着,她的腿本就站得疲累,现在久了更加酸疼,哎,之前就不该倔着不去坐马车,还有那张长凳。 她不自主地伸手揉了揉,随口问道:“王爷,如果有人对我虚张声势,那我该怎么办呀?” 符栾盯着她的动作看了会儿,“以牙还牙。” “可是,我怕过头了,把人吓跑...” 符栾将女子往身侧拢住,抬臂拍掉她的手,替她揉按,“他有求于你。” “嗯......哦,臣妾意思是,假如他有求于我。” “那你怕甚么。” 也是,苏明妩觉着还是自己胆子太小,真要僵持,她最多换个行当,难道还怕不能钱生钱啊? “啊!” 苏明妩轻呼出声,娇滴滴地埋怨,“王爷,你,你轻点嘛。” 符栾却是又往她酸楚的腿腹捏了捏,轻笑道:“本王不喜欢别人一心二用,王妃要不要试试看,本王还能怎样让你专心。” “...” 苏明妩不敢再乱想,忙抱住符栾的窄腰,脸贴着他卖乖,“王爷,我们,我们聊你在军中的事,臣妾保证不分神!” ... 军营门口,看热闹的新兵早被主将拎回去受罚,唯剩下王府的那架马车以及伍长送来的一盏手提烛灯笼。 绿萤抱着灯笼,左等右等地张望,终于在彻底入夜之时听到马蹄归来。 淡淡月色下,骏马上的男女容貌身样皆是出类拔萃,无比相衬。 看到雍凉王在,绿萤不敢疏忽礼节,放下东西弯腰作礼:“奴婢参见王爷,王妃。” 她说完抬头,“咦,王妃,您脖子受伤啦?如何大片红红的?” 正被符栾抱下马车的女子,往上扯了扯领褖,恼羞成怒道:“就,就是被只恶犬咬的!” 苏明妩‘恶狠狠’往后瞟了眼,看到男人还在笑,心里更气了。 方才在顶上,她好端端想与符栾讲讲军营的事,谁知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欺负她,被他来回揉搓好几遍,兼带啃上几口,她又不是面团子! 绿萤听完,心道不对啊,哪来的狗能骑到马背上? 思及此,她下意识又抬头,冷不丁看到雍凉王俊容上的黑边眼罩,吓得赶紧垂下脑袋,不敢再瞎猜。 绿萤扶着苏明妩进马车后,同路跟随的侍卫走到符栾身边。 他耳语了几句,符栾听完只是轻笑了声,没再开口,直接翻身上马进往营地。 ... *** 王府西宫里,林芷清住的翡烟小院坐落在西南角落,当时京华宅子沿用的就是这个院名。 外室,她病恹恹躺在老檀木的贵妃榻上,由王府的大夫替她诊脉。 “刘医师,我现在身子如何?” 林芷清紧张得声音微颤,“近两日,我葵水来的及时,膳食也用得下,比前两年好上许多了。” 刘淼已至花甲之年,头发却乌黑看不出老态,“林夫人,听脉象,你恢复尚可,快要到师父所说的虚转盈之境。” 刘淼的师父是当初救林芷清的漠北名医,开了药方后云游四方去了,留下个徒弟照应。 “那,是不是就是要好了?” “原定年末,但前月你补的那颗灵芝起了效,或许能缩短个把月。” 林芷清闻言瞬间失落,缩短一个月,她不还是要到年末才能侍寝... “刘医师,那若是,我执意要侍寝,会怎么样?” 林芷清觉得她想的十分清楚,王爷是男人,男人有腹下之欲很寻常,他留恋苏明妩,不过是因为女人身体娇软可欺,她自问不会比苏明妩差太多。 喜欢了符栾那么多年,她只是想拥有他一次,这不算贪心罢。 刘淼摸了把他的八字胡,沉吟道:“其实,林夫人若实在有执念,已吃了九年的药,并非不行,但我也可以直白告诉你,越晚越有利于将来的子嗣。” “子嗣...” “反正道理我都讲与了你听,到底想怎么做,就都只能看你。” 林芷清开始犹豫,她想要孩子的,属于她和王爷的孩子,可是...她蓦地听到动静,眉头一冷,“谁在门口!” 红翘端着碗鸡汤,颤颤抖抖地从门后出来,结巴道:“对,对不起,奴婢不是,不是故意偷听的。” 刘淼瘪嘴,他懒得管宅中事,作了个揖请退,干脆离开了房间。 红翘将门关上后立刻红着眼跪下,“夫人,奴婢绝没有外心,求夫人开恩!” 林芷清心里烦乱,“说,你听到多少?” 红翘当然都听到了,她看到大夫来,初初以为是林芷清有可能有孕,一高兴就借着鸡汤的名义偷听,哪知听到的是这样惊人的秘密。 她万万没想到,看起来王爷最宠爱的宠妾,原来连床都没爬上过,那她来这翡烟小院,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晦气。 红翘不由得想周嫚儿,那位宫女似乎更不受宠,林芷清不止一次提到,王爷连看都不会多看她。 所以,王爷现在依旧对王妃最上心? 真真是气人啊,当初若不是绿萤那句光秃秃的禁足误导了她,她也不会跑来此处浪费时间。 “快说,听到多少,别支支吾吾的。” 红翘回过神,换上无辜神色,“是,奴婢,奴婢听到夫人想吃药求得子嗣。” “只这些?” “是。” 林芷清自然不会信她,但其实红翘有没有听到,都不算要紧事,“你起来吧,以后别让我闻得闲言碎语,不然,你这条命就没了。” “夫人放心,奴婢不敢!” 安静了须臾,林芷清揽住被角,轻声询道:“王妃,回来了么。” “好像还未听说。” “嗯。” 今日,林芷清为何急着找刘淼来诊脉,全是因前两日苏明妩大张旗鼓地前去漠池郡。 王府的管家李泰庆若没得王爷的允许,绝不会这样高高兴兴地欢送王妃。 林芷清不明白,符栾竟会准女子去军营看望,她在他身边九年,从来不敢有这样的奢求。 林芷清隐隐觉得,她不能再等下去,再晚,或许就来不及了。 要不然,就拼一次吧... 她想。 第59章 第59章 仲夏月至,玉露园里翠绿莺啼,万紫千红,绿萤开始采夏日香花作茶饮,苏明妩口味喜清甜,寻常茗草在口中回甘太晚,是以总要搭配点佐物去苦。 “王妃,您不用在此处陪奴婢,奴婢采完就回去了。” “不是陪你,我是寻个舒服地方想想怎么书信。” 苏明妩托撑着下颌坐在石桌边,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她回王府后,收到了好几封陆景山的信笺,内容没甚新的,无非是赞叹凉州好风景,惋惜不是在冬日,未能赏得急风舞回雪。 乍看下毫无深意,但苏明妩看得出,陆景山这半月所聊景色从北到南,估摸今晚就能行到武威府。 “王妃,您不必担忧,王爷说的对,陆当家有求于咱们,怎的反倒他拿捏了我们。” 苏明妩没有开口,她不是担心,只是不想拖着等符栾回来还要寻机会出门,那才是麻烦。 绿萤说完那句,皱眉擦拭掉花瓣上的褐色污脏,回头道:“王妃,好几日未落雨,花上如何还那么脏?真是奇怪!” 苏明妩不太在意地看过去,“不必管它,你挑些净的。” “嗯,是。” 主仆闲聊时,门房递过来封信,苏明妩打开,又是陆景山,从三日一封,到两日一封,现在单日就寄来,看来,他终于是急了。 苏明妩看完,笑道:“绿萤,明日这件事便能定下。” “陆当家同意啦?” “他约我们明日在榆林街的午味酒栈继续商谈,看来,京华的情势急迫,他按奈不住。” 绿萤将只采了半框的花叶篮挎在腕臂下,另手扶起苏明妩,“王妃,那多好呀,咱们回去准备吧,园子里露水湿重,您呆久了不妥。” “嗯。” 二人走后,繁茂花枝旁,遗落满地的碎瓣,有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走过来然看不清面容,她弯下腰身,削薄的手靠近地面,掬盛起部分在手心,抬到膝处,又将其所有翻覆,轻轻冷笑了声,随后消失于花道尽头。 *** 午味酒栈在武威府开了几十年,小小的两层楼铺是掌柜的传家宝,也是巧,它刚修葺完,今日是迎客的第一日。 苏明妩最近生意停摆甚少出门,小事情是靠绿萤吩咐叶折风去办,这般呆在王府连李泰庆都以为王妃是不是哪里身子不适,担忧地来樟月殿好几次。 估摸符栾快回来,苏明妩离开前吩咐李泰庆,若是王爷到府,就去午味酒栈来喊她,管家自是满口应和。 马车停在街头,苏明妩坐在厢内假寐小会,然后才慢悠悠带着绿萤走进酒栈,叶折风早早伫立在楼下。 二楼,客人不多,陆景山已经等了两炷香,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看到苏明妩来,也是笑盈盈地起身拱手,“夫人。” 苏明妩微微颔首,温声道:“陆当家抱歉,我来晚了。” “夫人事物繁忙,是老夫叨扰,夫人请坐。”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都没有客套,反而这次顾左右而言他,陆景山光讲他沿途遇到的商队,就说了半盏茶。 店小二跑前跑后续完第三次茶水,终于,内容进入正题。 陆景山侧头呸掉了茶叶浮碎,道:“夫人,陆家祖上作甚么我告诉过你,话事惯了,你若当真占六成,有朝一日答应熊家的吞并该如何?” “我不会。” “我知夫人不会,但将来几代之后,你的子孙掌权,到时我陆家又该如何?” 苏明妩笑了笑,“为何你想的是被大船商吞并,而不是陆家排挤他们。另外,我本以为陆当家找我来,是默认了我的条件。” 陆景山捋须,道:“夫人不要误会,老夫并非不答应,也并非全答应。” “你请说。” “夫人,我可以给你六成红利,但只是红利,商船只能由陆家经营,外人不得插手筹划。每年,您还得酌情抽出部分投入陆家,毕竟光有我们的四成,素日周转实在困难。如果夫人都同意,咱们就可以盖红泥。” 帷帽后的苏明妩垂眸,认真在思索这办法的可行性。很明显,陆家掌事是陆景山的底线,而她精力有限,本就不准备过多干预,至于投入红利,也能归成合理要求。 苏明妩忖了片刻,“不是不行,但我还有两个条件。” “夫人请讲。” “第一,陆家将来不许再让别人参股,任何形式都不可以;第二,若是陆家决策失误,经营不善遇到覆顶之灾,我不会受牵连。” 陆景山不悦道:“夫人未免太过精明,这般稳赚不赔,老夫只当借了钱庄的票子。” 苏明妩轻笑道:“我还未说完,虽然不受牵连,但我在当年通过陆家的盈利,会悉数还给你们度过劫难。” “还可以如此...” 陆景山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的确因为这句话,心里舒爽许多。 “另外,我在凉州商会有许多朋友,他们运物去京华,我希望陆家商船能有些照拂。” 苏明妩在家中算过,陆家那些小船单只来回两个月赚百两,六成更是对她无关痛痒,她需要的是补贴药材的船运费用,她确认清楚,药材赚的才是大头部分。 “夫人放心,这不是问题,不瞒你说,我们的佣钱多来自于江南运送北边,凉州到江南的回程常常是空船,做点廉平,咱们还是赚的。” “那就好。” 都用了‘咱们’二字,双方算是满意这样的决议。 苏明妩舒了口气,拿出三千两摆在桌上,“陆老,既然带了印戳,今日就将此事办完,你直接带着银票回京。” 陆景山正有此意,他最近山水看的都快憋死了。 苏明妩和绿萤看到老头从怀里坑出的笔墨纸砚,纷纷笑出了声来,陆景山哈哈笑道:“老夫急着赶回去,随身带了,让你们见笑。” 站在身后的叶折风始终沉默,现下看苏明妩对纸契的翘首巴望,立刻上手替老人磨墨,顺便借着机会多认些字。 ... 走出午味酒栈,苏明妩目送陆景山的马车赶去益州交界,凉州最不方便的,就是水道非通达,走南边的货物要转旱路。 前世绿萤与她说了好几次,朝廷有消息想开凿这边运河,每次都是捕风捉影,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苏明妩从前不关心政事,现在越来越发现商场与官场也是丝丝缕缕断不开联系,比如漕运司的大船商名额。 罢了,这些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先顺其自然。 苏明妩整了整帷纱,向后侧头,“折风,上次暂停的古岷县的甘草,可以继续做。” “是,夫人,我这就去。” 叶折风领命先回去办事,王府的马车驶近,稳稳当当地停在酒栈门口,苏明妩准备上车时,由远及近来了个男人骑马,手上摇晃着红条巾,喜庆又好笑。 绿萤鼓着嘴,脆生生道:“王妃您看,这谁家的呀,在街上徒惹笑话。” 苏明妩转而笑话她,“门房的小虎你都不认识了?” “...啊?” 小虎子不太会骑马,勉勉强强地扯住缰绳,停在苏明妩面前。 “王妃,王妃!” 他满脸喜色,跳下马的同时咧嘴笑出八颗牙,“王妃,管家让奴才来跟您说,王爷他回来啦!” 第60章 第60章 薄暮冥冥,王府门口的管家李泰庆双手笼在袍袖守了半天,当看到苏明妩从马车中下来,立刻笑容满面迎了上去。 “王妃,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奴好等啊!” 苏明妩软靴踩踏在石板地,由绿萤扶着站稳,抬头道:“王爷呢,他回东边主院了?” 当初只觉符栾去边城营地她就能获自由,如今他归来,她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更是雀跃非常。 女子的语气有着不自知的焦急和关切,听的李泰庆笑得愈开,“是,王爷好不容易回来,府里长史司急着有一堆事要呈报,将他拥着送进了主院。” “哦...” 苏明妩刹那有点失落,符栾或许都没发现她不在王府呢。 李泰庆看明白她的表情,摆手解释道:“王妃,王爷下来没见着您,第一个问的就是王妃去向。” “奴才与王爷说,王妃在府里的膳食吃腻味,要去榆林街的市肆尝尝鲜。”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啊,王爷才应了声就进门啦,没有半点不开心。” 苏明妩听完,抿了抿微扬的唇角,“好吧,算王爷这次不小气。” 李泰庆乐呵呵,“哪能呢,王妃最近镇日呆在王府里,老奴都觉着闷得慌,偶尔出行,如王爷这般宠王妃的,怎会怪罪。” 苏明妩红着脸低声念了句,颇为口不对心,“他才不宠我。” 旁侧的绿萤抬眼看了记落日天色,轻声道:“王妃,王爷都到府了,您要不要回去先沐浴洗漱,把身上沾了尘的衣裳给换了。” 苏明妩回过神,往自己身上一瞧。 她出门与年过六十的陆景山谈契约,当然首选深重沉稳的款式,暗褚色刻丝锦琢花的单面褂,腰摆宽大的能鼓风成球。 嗯,好像的确该换一换... ... 樟月殿内,浅色的云母扇屏后,苏明妩懒散躺在香樟浴桶里,任由贴身婢女替她绞干半湿的青丝。 热汤铺漫女子锁骨偏下少许,五香汤的香料搅浑清澈汤水,将她玲珑起伏的身段遮蔽的若隐约现,然而随着白皙修长的玉颈往上,单看那张精致容颜,也足以让人惊叹,灿若朝霞,灼若芙蕖。 绿萤替苏明妩暂时挽了个松垮随意的发髻,用布纱继续覆裹,吸干余下湿气。 “王妃,您继续泡着,奴婢去挑件裙裳给你选?” “嗯。” 不多时,小丫鬟就从内室跑了出来。手上挂了条云雁细锦裙,“王妃,这件好不好?” 苏明妩半睁眸,摇头,“唔...太素了,你记得我上次去军营,穿的也是素色。” “噢。” 过来会儿,“那,那这条呢?” “好看是好看,可我都穿过两次了,会看厌的...” “是,奴婢再去找。” 绿萤抱着衣服来回,她觉得王妃有变化,以往从来都是随意套了件就去见王爷,现在好似在意的多。 两人折腾半天,最后敲定的是在武威府街上新买的广袖双丝绫齐胸襦裙,嫣粉的颜色深浅适中,腰间绶带稍高,拖着上胸束勒出楚楚细腰。 绿萤服侍苏明妩穿完,正在纠结如何盘发,门外响起了李泰庆的敲门声。 “王妃,老奴不进来,就是通传声王爷的意思。” “嗯?” “王妃,王爷说他刚处理完要事,在玉池殿里沐完身后就会来见王妃,还请王妃莫睡,等他。” “...” 鸳鸯纹菱花镀银铜镜里,苏明妩的面色潮红,睫尾水滴眨在脸颊,像初开娇兰上掉落颗露珠,剔透晶莹。 符栾要来留宿,她是不会再推却,但他也不必就这样直白吩咐吧,好像,好像她要是乖乖不睡,就是期待他做甚么似的。 “王妃,你的脸好红啊!” 苏明妩的手掌伸开,捂住半张脸,心虚地辩解:“哪有,是热汤蒸的!” 绿萤笑道:“是,是。” 李泰庆看着王爷王妃和睦,心情也很好,他看了眼周遭无人,侧在门上轻道:“王妃,其实府里下人给王爷准备了中衣,却疏忽少了件薄外氅。 “王爷不许下人进浴池,您看,要不要送过去?” 苏明妩闻言,刚想说是哪个下人,怎的这么不小心,又想起如今已是仲夏,其实晚上并不冷。 李泰庆分明是想给她找机会去符栾那里,多些闺房情趣以示亲近。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苏明妩却犹豫了会儿,咬唇道:“李管家,让下人以后小心点,这次,这次就由我来送。” “是,老奴告退,衣篮摆置在门边,劳烦王妃。” “好。” 苏明妩上次见符栾还是十多日前,后来军情紧张,书信也只好中断,她是真的有点想他。 她很清楚,今晚此时去找符栾,便大概会留宿在主院,这般处事少了她自幼习惯的矜持之道,可是... “绿萤,发还未干透,不必替我梳髻,用绸条束拢了就好。” “是,王妃。” 绿萤细心地替苏明妩将青丝顺到耳后,乌黑的云发垂至纤瘦腰际,尾稍落在挺翘上臀,着实赏心悦目,“王妃,您去找王爷,王爷定然会很高兴的!” “嗯。” 绿萤笑道:“王妃,您是不是特别想王爷呀,连片刻都等不及。” 以往听到身边的人打趣,苏明妩都是言不由衷,她现下却忽然想说实话,“是啊,好想他。” 她冲动地想见符栾,想主动一次,想让他知道,她现在有多喜欢和他腻在一起。 ... 走之前,绿萤替苏明妩罩了件丝质披风,踮起脚在王妃的领褖处打了个蝴蝶结扣。 “王妃,你莫怕热且披着,这样解起来很方便的。” “...” 绿萤终于发现自己说的有歧义,红红的苹果脸忙着解释,“王妃,奴婢,奴婢不是那种意思,而是仲夏的夜风,也有可能会冷的。” 苏明妩笑着推过她的肩膀,“小唠叨,知道了,快走吧。” 西院离东院隔着中轴,稍稍有点距离,当中时而有花台照壁等阻碍,需要绕开走回字形。 苏明妩这身新衣服裙幅小,步子迈不开,足足走了一炷香。 要不是走得慢还带有风,她怕是连澡都白洗了。 绿萤指着不远处的玉清池,“王妃,奴婢就在这等你和王爷,蕙香姐姐说,王爷不许奴婢们靠近浴池,会发大火。” “好的。” 苏明妩走了几步,手指头捏着外袍,回头不好意思的又羞道:“若是,若是我迟迟不出来,你就先回去。” “是,奴婢晓得。” 玉清殿是东院雍凉王平常泡浴的场所,西院也有类似的玉液殿,只是苏明妩觉得麻烦,进了王府却还没用过。 玉清殿里只有偌大的玉清池。 池长宽皆为二十余尺,纵深有两三尺,池壁是带细纹的舶来青砖,交口光滑易于镶拼,有个形容较小的蓄汤池与之相邻,在隔着殿墙的门外,工匠砌了座轱轳架子放在井口,井口实时打了水,途经墙角矮灶烧完再输入小汤池。 池壁顶端的蓝田玉银盘下暗藏机关,只要将闸门打开,新鲜的热汤就能从凹槽顺着流进玉清池,可谓是奇异机巧。 进了殿门后,玄关曲折,弥漫水雾,仿佛是飘渺的迷宫。 苏明妩轻手轻脚,紧张的几乎是在摒气,也不知是怕符栾发现,还是怕他不发现,有好几次她都想折返,因为这实在不是她平日的作风。 终于,她穿过最后的窄道,豁然开朗,只消继续往前,走过长长不透的山水屏风,她就能见到他了。 苏明妩面上红扑扑,素手将披风解开,和外袍一并放在矮几上,然后给自己提了提气,走进屏风后。 白色雾气氤氲笼罩着整个浴池,从入口看过去可以说一览无遗,也可以说是朦胧微茫。 缭绕迷雾中,男人半身裸.露,胸膛宽阔肌理分明,修长的两臂向后展开,仰面搭在池沿,看得清他脖颈明显凸起的喉结。 他似乎早就听到了动静,喉结上下动了动,“滚出去。” 符栾的声音被汤池泡的略哑,低沉的,充满了难以名状的。 苏明妩虚咽了口,猜他不知是她,轻轻唤了声,“王爷,是臣妾。” 符栾闻声,蓦地拢眉抬起头,他的半边脸第一次少了黑色罩布,左眼虽阖着,却也没有渗人可怖的伤疤。 苏明妩来之前没考虑符栾脸上有伤的问题,这般模糊看到,好像与常人并没有区别。 听说,符栾的左眼是被射穿的,那该多疼啊,可难道那么重的伤,眼圈周遭不会有任何疤痕么。 苏明妩眯着眼不自觉走近,歪着小脑袋好奇道:“王爷,你的——” 极快的一声打断,“出去。” 苏明妩闻言背上一僵,猛地顿住脚步,“...什,什么?” 符栾的右边凤眸,暗流浮动着晦明不清的情绪,他看向面前的娇艳女子,哑声道:“听话,先出去。” 苏明妩微楞之后,旋即恢复神色,垂首福身,温声道:“是,臣妾告退。” ... 从玉清殿出来,皎洁的月光倾泻在美貌女子身上,或许是她太过刻意挺直的背脊,不知为何,显得整个人无比清冷。 苏明妩双手拢紧丝绸袍子,帽檐的抽绳被她打成了死结,攥进手心。 她脚步极快,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使得自己沦落至羞赧境遇的地方。 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精心装扮,撇下矜持与骄傲,甚至可以更难听地说,将自己粉饰成可口的点心。 就这样,近乎于取悦的举动,而那个她费心思想取悦的人,最后没多看一眼,只是让她出去。 所以,在方才的那个瞬间,她简直太煎熬了。 绿萤早看到了玉池殿门口出来的人影,她生怕自己看错盯了好几遍,发现真的是王妃后立马跑上来揽住苏明妩颤抖的肩膀,“王妃,您,您怎么了?” 明明和进去时一模一样,为何会看起来那样可怜。 苏明妩轻笑道:“没事,绿萤,我们回去吧。” “啊,王爷他不在里面么?” “嗯在,他让我回去等。” 绿萤明白哪里不对,但又不懂为何,只能应声:“是。” 回西宫的路上,高墙下两个长短不平,被拉扯成细条的黑影相互依偎,并排而行。 苏明妩不解,眼下明明走得是和刚刚来时一样的小道,为何会感觉这般漫长没有尽头,她想念樟月殿里的暖床衾被,想念极了。 绿萤见苏明妩始终紧扯着外袍,“王妃,您是不是冷啊?” “嗯。” 苏明妩侧过头,声音轻轻的, “绿萤,你说的对,仲夏的晚风,原来也是可以很凉的。” 第61章 第61章 回到后殿,苏明妩换了身宽松舒适的梅花纹纱袍,整个人蜷缩进拔步床上。 她裹起薄被团成毫无缝隙的圆球,快闷出汗,也不肯松动。 空旷寂静的殿内,微薄烛光在独脚高台四周晕染出光圈,黑暗里一双露出被沿的杏眸怔怔盯着光影出神。 苏明妩回想起听到他归来时那满心欢喜,原来,只消两个字就能浇灭她的热情。 应该说,是她盲目自大,以为符栾一定很想早些见到她,然而他早就将话传递得很明白,让她留在西宫里等。 所以,终归是她多此一举。 平心静气地回忆,符栾并无斥责,只是教她先回来,是不是她真的太过矫情,连句稍稍冷淡点的话都难以忍受... 门被忽地推开,烛火晃动了下。 苏明妩下意识抬眸,符栾一身墨绿色偏襟长款中衣,兴许是来得匆忙,里衬沾水紧贴在他结实的腰腹处,襟带也没来得及系好,领口松松垮垮。 她不是很惊讶,毕竟夜晚能进她殿的男人,也就唯有他而已。 外头站着的霍刀目不斜视地将门带闩住,符栾薄唇紧抿,长腿绕过屏风,手势利落地挥开悬挂的白色珠帘。 直至望见床角蜷缩成团的女子,他才站停,看着她缓缓开口:“晚上很冷?” 苏明妩掀开软被,踩上木屐后先是福了个身,再道:“臣妾见过王爷,回王爷,不冷。” 她穿着的睡袍宽适及足,虽然好看,但自然比不得刚刚去玉清殿时的用心装扮。 符栾上下扫了一眼,薄唇启口,“为何把裙衫换了。” 苏明妩垂着眼睑,轻声道:“我想...快要睡了,就换下了。” 短暂的沉默后。 符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近抬手,将女子鬓角的碎发拂至额边,摩挲着她的耳廓,低声道:“方才,你怎么会来,我不是让李泰庆告诉你,在这儿等我。” 苏明妩觉得些微可笑,在浴池里急着赶她走,眼下又对她温柔,这算是什么呢,在他的底线准许内给予最恰当的宠爱么。 “王爷,臣妾只是想给王爷送件外氅,不小心忘了王爷的吩咐。” “仅此而已?” 苏明妩心里仍有纠结,不愿意这样被男人触碰,她向后微微撤步避开他,“是,仅此而已。” 符栾手上一空,眉头不由得拢起,“王妃,听话,不要与本王置气。” 苏明妩温声接道:“臣妾,不敢。” 符栾听着女子的疏冷语调,唇角缓慢地压平弧度。 玉清殿里赶苏明妩出去时,他的确曾生出一瞬间的后悔,有些事,他不是非瞒她不可,所以,他才会急着赶来。 但他的解释,也绝无可能基于她这般给他冷淡脸色。 符栾向后退了步,负手与她拉开距离,语气不复先前温和,“嫁给本王这么久,难道没人告诉过王妃,本王沐浴时,从不许外人近身。” 苏明妩听到‘外人’二字,心头蓦地酸涩,“是,臣妾现在晓得了,不会再有下次。” 她说完慢慢抬起头,心里闷堵得慌,却仍忍不住瞥向符栾左边的眼罩,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么,他不愿给她瞧见。 在玉清池的某个刹那,她的确好似看到了符栾的左眼睁开过,但雾气弥漫,她并没有看的十分清晰,难道说... 这想法也算合理,符栾被封藩王的年纪尚未及冠,假意残疾,用以蒙蔽庆安帝来免受迫害,很说得通。 那么,他坚持想瞒着她,无非还是不信她啊。 符栾感受到女子不断探究以及疏离的视线,心下越沉,“本王来之前以为,王妃是因为想念,才会到玉清殿来找本王。” “王妃,你说是么。” 回到最初符栾问的那句“仅此而已?”,其实,他不过是想看他的女人先服软。 然而依旧。 “臣妾,不敢。” 闻言,符栾的神色终于与刚入殿时截然相反,眸中残存的温柔尽褪。 他当然了解他的王妃有多么口不对心,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给足台阶,但很明显,她并不珍惜他给的机会。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继续纵容。 符栾拂过袖袍,冷淡开口:“本王回书房还有要事,今晚会来,王妃先睡罢。” 苏明妩听到男人的话,仿佛重现了驿站争吵的那次,仔细想来,他们当时和好,是因为她刻意忽略他对她由始至终的不信任,以及她到现下都未知的误会。 她原想的是符栾迟早会相信她,可她如今才明白若是不把话说清楚,那些心头的刺,都只是被包裹了层饴糖浆汁,当糖衣落去,刺依旧存在。 这次,她不想这样了,至少她想要让符栾知道,她绝对没有背叛之心。 “王爷,臣妾有话要说。” 苏明妩跨了步上前,张开细弱的手臂拦在符栾的面前,她凝视着他的右眼,“王爷,臣妾,在玉清殿内没有看清。” 符栾抬眸看她。 “但,但假如...王爷的左眸当真可视,也不必瞒着臣妾,因为臣妾不会告诉任何人,真的。” 苏明妩感觉自己在诉衷肠,纤手收回来局促地摸着衣角,“我,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坦诚相待的。” 若是现在不说开,她和符栾之间,就始终有个结,虽说她是无意中撞见,但他那片刻的疏离和淡漠,还是让人心里很堵。 他为何不信她呢,她都嫁给了他,难不成还能打翻自己家的船么。 符栾听完,好似认真思索了一阵,他低头摺了摺袖袍,“苏明妩,本王何时送过你耳铛?” “什么?” “红玉耳铛。” 苏明妩稍楞了下,她早忘了义川街上为了买仆从时她寻的藉口,可符栾的问话,让她瞬时想了起来,恍然道:“王爷,你,你...” “王妃觉得本王不够坦诚,难道,王妃就没有秘密可言。” “...” 是啊,苏明妩差点忘了,她明明也瞒着符栾许多事,关于她重活回来,关于她的传家金匣,关于她私下做的生意... “王爷,那,那你查过我了?” 符栾欺身靠近苏明妩面前,他敛眸看着他的妻子,带了份不自觉的期待,轻声道:“没有,所以,你愿意告诉本王么。” “...” 苏明妩没想到符栾会这样说,她以为,他定会在发现怪异的第一时间,马上着手调查,然后,他就该知道她想做的是药材和河运生意。 该承认么,说起来有点卑鄙,她确实不希望符栾知晓细节,她甚至还想过,符栾以后另结新欢冷落她,至少她有东西依靠傍身。 这样看,她和符栾有甚么区别呢,她也更为自己打算。 符栾见她久久不开口,嘴角终于浮起惯常的笑意,“原来,王妃要的只是本王的坦诚。” “...” 苏明妩没办法再理直气壮,她让开路,站到门旁,“王爷,不管您信不信,臣妾虽有事未说,但没想过害您。” “您若想查,也是没关系的。” 此刻,站在门外的霍刀将殿内的话一句不落听得分明,他也很想问,王爷为何宁愿问王妃,也不肯查。 王妃初到武威府,买的仆从,去的邻县,见的京华商人,看起来的确和太.子.党.派毫无联系,可是查一下不是更保险吗。 查到无关,皆大欢喜,查到有关,就能解决彻底。 王爷那日在马车上说的,他不会容许背叛,若是王妃行事有愧,杀了她也是极为简单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王爷却从来没教他查过。 答案呼之欲出... 霍刀来不及想,符栾已推开殿门扬袖而去,身后的青色衣袍被他甩得猎猎作响。 ... 绿萤端着茶盘进殿,苏明妩依旧躺在床上,好似没有起身过,高台架的烛火却都熄灭了。 “王妃...” “绿萤,你先出去吧。” “是,奴婢在门口给您守着。” “好。” 桌角青瓷茶瓶里的水从热到温,再到凉,苏明妩觉得她想通了。 其实,这样都不算争吵吧,就如同把钝了的刀锋,来回在伤患处拉扯,没刺出几滴血,不太痛,但闷闷的。 她和符栾认真地论,认识不过半年,都不够相信对方。 符栾要的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和全心的臣服,任何事不足以成为他的绊脚石;而她,思虑的是他给与的宠爱会转瞬即逝,所以渴望拥有更多的实力钱财傍身。 他们互相吸引,却又各有保留。 既然她都没有全情投入,那么又凭什么自私要求,符栾必须待她毫无芥蒂呢。 ... 是夜的子时,符栾还是来了。 苏明妩一直在等着他,她撑起半身,从背后轻轻揽抱住男人,真心道:“王爷,我们忘记玉清池那件事好不好,你刚回来,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你。” “好。” 接下来是一晌贪欢,他们之间没有说话,享受片刻的忘我... 苏明妩从来没有这次这般的投入,她希望能将心头挥之不去的尖刺重新埋藏起来,在极尽欢愉的时刻,两个人之间才得以恢复到最初,最纯粹的心动。 灿烂过后,是无边的寂静。 符栾一如往常的穿衣离开,苏明妩则扶着床栏坐起,她擦掉颊边香汗,攒着力气,等绿萤布置完浴桶再行清洗。 绿萤边洒香料,边试探地询道:“王妃,您今日是不是不高兴啊?” 苏明妩笑了笑,“没啊,我只是有点累。” 毕竟是她喜欢的男子,刚刚与他情动完,余韵还在,她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哦,那王妃,您,您怎么到了凉州,还要洗身子的呀。” 绿萤以为王爷和王妃两个多月没见,前两日王妃的葵/水刚过去,王爷正好回来...谁知王妃还是要洗。 “绿萤,今晚...” 苏明妩也搞不懂自己纠结的是甚么,“我也不晓得,反正,今晚还是洗吧。” ... 第62章 第62章 连日阴雨过后,不知觉已转入季夏,蝉声高鸣。 武威府的夏日极短,过程却不比南方凉快,而是更为干燥的闷热。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在炎灼火球的炙烤下,滚烫热流附着着风四处流窜,令人无处躲藏。 雍凉王府里井然有序,王爷启程往江南的日子定在七月五,到时候会对外声称去各州府微服私访,只是这般一来,符栾需要提前处理大批公务,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西院内,苏明妩不喜用冰鉴,嫌室内闷塞就将书台搬了出来,在殿前搭了个简易的遮阳草棚,跟个卜卦摊子似的。 绿萤给她倒了杯香花茶,道:“王妃,王爷那么忙,今日还差人送了好些白兰瓜,说是很甜的,奴婢叫人冰镇在井水里,今晚盛给您用。” 苏明妩认真地在打算盘,闻言手势微顿后,接道:“好。” 那晚之后,她和符栾心照不宣地翻篇不再提旧事,日子过得算是顺遂,他依旧会来樟月殿,两个人也偶尔一道用膳。 苏明妩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其实并不是个气性很大的人。 玉清殿里被赶出去那晚,她的确在气头上,行事想法是有些冲动,加之心情幽沉,连孩子都觉得得晚点要,但后来,符栾再碰她的那么多次,她都没再避子了... 他们类似于默契约好,每人藏着自己的小秘密,很公平。 既然符栾对她和以前没有不同,那为何她还是闷闷的,宛若平静湖面下藏着涌动的暗流,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 好在近段时间唯一让她觉得放松的事,就是甘草在京华的试探很是成功,叶折风的朋友几乎没有多费口舌,上百公斤的甘草便在数个药材房被调换成了银子。 有了第一步,后面简单的多。 叶折风做事十分尽力,不必苏明妩吩咐,他只身去往各个邻边府城,搜罗常用的草药,从挑选,采买,到送船水运,几乎不需要别人帮手。最后他会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告诉苏明妩每次的进账。 至于商船,陆景山得了那笔钱,生意运作亦恢复如常,至少熊家暂时没有再行干扰,苏明妩现下已开始为未来转成大船商的事而筹划。 绿萤探头探脑地凑来,“王妃,奴婢刚看折风的信来了,咱们是不是又有钱啦。” 苏明妩点头笑着将笺纸撑开,“嗯。虽然还不多,但挺高兴的。” 她左手臂压着的蓝皮账簿,第一页内边缘留有淡淡的被撕裂的痕迹,正是符栾给她的那本。 “嗯,真好!” 绿萤最近都努力与王妃说些高兴的事,可王妃总是笑得淡淡的,怎么回事,王爷和王妃明明看起来也没闹大别扭啊。 不说今日的夏果,王爷每隔两天送吃的用的进樟月殿,侧殿那都快堆不下了... 绿萤抱着茶壶胡乱思索,院外响起管家的尖细嗓音。 “王妃,李泰庆求见。” 苏明妩停下笔,合上册,“嗯,进来。” 李泰庆的神情稍显紧张,步子匆匆,“王妃,有个事,奴才也不知当不当与您说,可都好几日了,就怕您担忧。” 苏明妩闻言心底一惊,差点站起来,急道:“是王爷吗?他怎么了?!” “哦不,不是!王妃您别急!” 李泰庆素来说话习惯卖关子,没想到这次让苏明妩误会,忙接着道:“是您的玩宠小矮脚,它最近不知怎的,老是气呼呼,就是不肯吃苜蓿,连最爱的萝卜都不吃。” 苏明妩听到不是符栾,心下稍定,她真是想他想得魔怔,才叫人送完香瓜,能有何种事情。 “请人看过了?” “奴才帮它请了看牲畜的大夫,就是没毛病才奇怪。” 苏明妩蹙眉,“嗯,我知道了,等会儿去看看。” “是,奴才先告退。” 绿萤看着李泰庆的背影走出院门,回头道:“王妃,是不是最近专门溜它的小虎子告假回乡,它就不乐意了呀。” 苏明妩很喜欢她从京华带来的这匹小马,时不时就会去看看,也会叫门房的人牵它出去放风,最近生意事务繁忙,加上她心烦,是以有三、四日没去。 说起来,这匹小马脾气挺犟,到了凉州后十分看眼缘,替它挑了半天也就小虎子能牵的出去。 苏明妩心怀愧疚,“绿萤,今日得空,咱们带它出去走走罢。” 符栾回来后她甚少出门,难得出去一趟,由李泰庆与王爷报备声就好,没被拦过。 “是,王妃。” ... 绿萤去往前门备马车以及溜小马的绳索头套,苏明妩则是先在小院等待。 她绕着墙根走了圈,前世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年,竟然想不起当初做过哪些事,呆在樟月殿里三个月,她反倒能如数家珍。 也是,过去的事早烟消云散,没甚值得黯然神伤的。 苏明妩将袖口叠起至手腕,脚下换了个朝向,直接往将西厢改造成的马厩里走。 因着下人的每日扫洒,里头的味道并不冲撞。 小马通体雪白,长鬃飞扬,毛色也依旧顺滑光亮,就是圆圆的眼珠没了光芒,神情怏怏的,听到动静转过马头,见是苏明妩,眸子蓦地发光,摇着尾巴就跑了出来。 苏明妩上前捋了捋马毛,轻声笑了笑:“听说你不高兴,今天就让本王妃带你出去逛逛吧。” 小马听懂了,欢快地用鼻子蹭她,湿气喷洒在手心,酥酥麻麻。 苏明妩看到地上成堆的苜蓿,弯腰拾起一把送上去,小马就跟没事儿马似的,嘚吧嘚吧,贪嘴的和李泰庆说的判若两马。 苏明妩用干草轻轻敲了下马头,笑话它:“你怎么这么矫情啊,还要我来喂你才肯吃。” “有吃有住,主人都没有不要你,你就堵在这发脾气,想要人哄。” 小马本来草吃得好好的,好似听懂了苏明妩在骂它,不高兴就扭了个头转过去吃。 苏明妩不嫌地方脏,绕到它的正面,“干嘛,说你两句,你就与我闹别扭,你到底有何不满,你倒是说呀。” “话不会讲,就知道闷在心里,人家可能都不晓得你难受,矫情也活该。” 说着说着,苏明妩觉得仿佛是在骂自己。 可是,她明明也很委屈的。 矮脚马听到这里,垂下马头低低嘶鸣了声,马屁股坐在草垛上,很不高兴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不该这么说。” 苏明妩上前抱住马脖子,垂着眼睑,“其实,我最近同样很不高兴。” “符栾对我挺好的,我没少出门,生意自由地在做,钱也在赚,比起以前,我不该有哪里不满足了。” “我知道,符栾就想让我服软,服软有什么用,他不信我就还是不信。” 苏明妩的下颚抵在马脑袋上,憋了个把月的话没地方倾诉,只能对着她的马儿说,“是,是我自私,可我也不是不乐意告诉他,只是,以后若是他不喜欢我了,我就是想,想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而已...” “再说,你看他把我赶走的样子,也不像是多喜欢我。” 苏明妩前世心怡的太子和她年幼熟识,尚且为了虚名将她推开,与符栾成亲不满半年,要她怎么全心全意地相信。 “哎,可我真没想过害他的,你说他到底信不信我啊。” “这些日子,我除了晚上见他的时候,真是闷极了。” 蟒衣官服的男人要去承运殿受官员礼拜,经过院门时无意间听到了现在,他唇边浮起不太明显的笑意,抬起快步继续,很快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 王府的侍卫驾着马车将苏明妩送到武威府里热闹的街道,她不喜欢旁人跟着,就吩咐让他们等在某处,自己则骑上小矮脚,在附近随便走走停停。 因为想去新宅里看看药材,苏明妩给车夫特意选的地方,就是扬番巷的巷口。 绿萤紧紧扯着辔头,在马下边走边道:“王妃,您真的愿意花一吊钱,请个私塾老师过来啊?” “嗯。” 这个想法,苏明妩在来凉州路上就想好了,当时是想给绿萤找,现在多了个叶折风,她真是没想到,怎么会有人那么勤快做事的。 又聪明又忠心,连出门吃碗面条都不肯多加几颗菜。 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好好培养未来的左右手,不识字真的太不方便,如今不甚明显,以后时间长了会很麻烦。 绿萤乐呵呵道:“王妃,您都不知道,折风听说能读书,高兴狠了,他小时候家里穷,想学字却没有人教。” “还有,春兰春桃虽然识字,也让奴婢求您,说能不能在旁听听。” 苏明妩心不在焉地回道:“嗯,随你们,反正就是给你们请的,学学读写不贵,你们不用放心上。” 绿萤垂着头,兀自轻轻低声,“不能不放心上,您是奴婢见过最和善的人,奴婢一辈子都会好好陪着您的。” ...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晃悠到新宅门口,苏明妩刚下马,矮脚马好似闻到了什么,居然激动地跳起来,唰地就冲进了开着的宅门。 而后,门内传出一声少年的惊呼,“小珍珠,你怎么在这儿,王哥说,你被雍凉王妃带走了啊!” 话音落,苏明妩正在跨门槛。 她脚步一顿,微微蹙眉,练马场的场主好似是说过,【我们那个马奴啊,命是真苦,好不容易遇到恩人给了五两银子...】 五两... 苏明妩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叶折风,不会这般巧吧,他就是那个,当时不在练马场的马奴... 小珍珠欢快的来回奔波于苏明妩和叶折风之间,像在给两人作介绍。 叶折风也是呆住,曾看到夫人吃饴糖,以为是凑巧,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雍凉王妃。 那么,夫人费尽心思藏的身份,就这样被他莫名其妙发现了? 半空中视线相交,场面静默了片刻。 苏明妩认命地叹了口气,还好折风是个好孩子,就算不是,她也不可能杀了他灭口,但到底是给盘缠让他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呢。 她斟酌了会儿,开口道:“叶折风,既然你知道我是谁...” “夫人。” 叶折风看懂了苏明妩面上的犹豫,他走近,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眼圈红红的,“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 苏明妩见少年前一息看到小马还挺高兴,突然就说哭就哭,蹙眉制止道:“绿萤,快去先扶他起来,别磕了。” “是,王妃。” 绿萤小跑过去,可她的力气毫无用处,叶折风坚定地跪着,盯着苏明妩,眼泪一颗颗往外掉,全然没有往日采买草药时候,比成年人还能干的模样。 叶折风在这一刻自顾想了许多,他想报恩,想为她做事,夫人现在喜欢钱,他就努力去赚,夫人以后喜欢其他,他会更努力地去做。 他分不清对夫人是什么情愫,但他知道,他是不带邪念的,单纯的就是想看她欢喜。 “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少年抬起头,眼泪清澈干净,他的嗓音沙沙的,“折风愿意保证,在这世间,折风,唯以夫人至上。” ... 第63章 第63章 承运殿的案桌后,符栾批完折本,懒懒靠进红木圈椅。 他阖着眸,食指一勾,随意地将蟒衣领口的结扣斜扯开两颗,露出的突出喉结滚了滚,嗓音因为疲累有点沙哑,“她回来了?” 李泰庆在外头作答:“门房说还未瞧见马车。王爷放心,王妃身边带了两个侍卫,不会有麻烦。” “多带几个。” “是,奴才下次会注意。” 符栾没再继续开口,他最近忙于应付公事,也的确有意无意地想磨一磨苏明妩的倔强脾气,明知她心里沉闷,硬是陪着她权当无事发生。 万万没想到,磨了个把月,便宜了一匹马。 他的王妃对着他是伶牙俐齿,口是心非,倒是跟矮脚马相谈甚欢,恨不得吐露心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林小夫人求见,说有要事。” 符栾蓦地被打断思绪很不悦,听到有要事,勉强应道,“让她进来。” 门被“吱呀”打开,林芷清换了身很衬肤色的烟笼梅花百水裙,亦施了妆粉,面色红润光泽,微微下垂的眼角尽显她的单纯清新。 她挪步上前福身,柔声道:“妾身,见过王爷。” 符栾看都没看她,淡淡开口:“说。” 被如此忽略,林芷清低眉顺眼,脸上没有丝毫恼意,她了解符栾不喜听多余的话,直接了当地说:“王爷,妾身就是想说,妾身的身子好了,可以服侍您。” 这件事,王爷早在城关时,她就有了想法。为了子嗣,她总犹豫再等等,然而眼看着这个月隔三差五,王爷就命人送吃用的进樟月殿里,叫她怎么忍得住。 王爷是多么不识体贴的男人,她就没见过他会照顾谁的起居。 所以,她不能再等,也等不及。 坐于上首宝座的符栾,听到笑话般嗤笑道,“林芷清,你要与本王说的要事,就是指这件。” “是。” 林芷清温柔坦白:“妾身明白,此事对王爷来说无足轻重,但对妾身,却真的是天大的要事。而且,不那般开头,妾身怕见不到王爷。” “你这么喜欢本王么。” “王爷在这世上独一无二,妾身全心全意,心里只有王爷,只想成为王爷的女人。” 林芷清对待符栾与苏明妩完全不同,她深知符栾的性子,或者说,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将爱意浓烈奉出、不求回报的女子。 她容貌虽不及苏明妩,但自认也不是差上许多,且陪在他身边多年,她不信毫无优势。 符栾慢腾腾睁开右眸,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当初把林芷清救回来,是因为年少时需要寻个活的箭靶,他很挑剔,才会找了个模样不错的适合人选。 家中美人初长成,投怀送抱,一般来说,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拒绝。 然而不知为何,他听了竟然毫无欲念,索然无味。 “走近点。” 林芷清脸上泛起羞色,顺从道:“是,王爷。” 符栾认真盯了她很久,她是真的长相身段尚可,对他也是千依百顺,是他原本该喜欢的那类。 可他现在怎么会,一点都不想要她。 甚至就连看着眼前听话的女子,也只会想到苏明妩咬唇对着他闹腾和倔强的样子。 他的王妃脾气不太好,偶尔可以乖顺的像猫,偶尔发脾气暴躁的也像猫,与他吵架最爱说反话,说完想想有点后悔,就会拉扯住他可怜巴巴地找补。 找补也会丢三落四,惹到他发火还不自知。 “王爷?” 符栾挥了挥手,不是很有心情再与林芷清闲谈,“出去。” 林芷清看透了男人眉宇间渐生的不耐,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不肯放弃,“王爷,可,可是妾身等了那么多年,只想伺候您一次。” “林芷清,本王说的话你听不懂么。” 林芷清当然听得懂,她还知道,这次出门,以后就当真没机会了。 既然如此,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王爷,王妃她也,也说过,希望我能好好侍候王爷...” 林芷清这样说,是建立在符栾极其喜欢苏明妩的情况下,男人听了心爱之人将他推开肯定会生气,她就有可能趁虚而入。 所以,她既希望此举有效,又希望无效。 让她心寒的是,符栾方才还神色清淡的俊美眉眼,蓦地就变化丰富起来。 他倏地尔抬眸,带笑的语调透着冷意,“哦,何时说的。” 算起来,那是苏明妩刚嫁进王府翌日,对周嫚儿还有她的嘱咐,“妾身不记得了,就记得王妃见妾身的时候确实说过。” 林芷清强自镇定,她不算是骗王爷,本来事实如此。 符栾敛眸,拿起茶盏,“出去。” 她咬牙,见好就收,弱声道:“是,王爷,妾身今夜会在翡烟小院等您,多晚都会等。” 符栾余光瞥见她低着头退出门口,重又阖上双眸,“李泰庆。” “爷,奴才在。” “等王妃回来,将羌国进贡的兽皮轻裘送去樟月殿。” 李泰庆略微一琢磨,鞠躬道:“王爷,奴才懂了,该带的都会带到。” *** 另一边,苏明妩和绿萤好不容易才安抚完易碎心肠的十七岁少年,留下小珍珠给他作陪,走近巷口,终于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苏明妩坐在厢椅上抱着绸靠,托着腮道:“我不过是无意帮了折风两次,他怎的把我说成天大的恩人,真是奇奇怪怪。” 绿萤小心地替苏明妩拍走身上沾的柴灰,“王妃,奴婢觉得,折风就该这样说清楚。” “怎么了?” “您想,他若是藏着掖着,王妃您不就要遣散他回去了,他说的多好呀,他想报恩,想留在您身边,您看,您不就留下他了嘛。” 苏明妩听完,蹙了蹙眉,“那也不必说的那么...” “王妃的意思,肉麻兮兮的?” “...嗯。” 绿萤笑道:“王妃,可就是得说直白的软和话呀,一句话而已,掉不了肉的。” “这不就是谄媚?” “哪是谄媚,听得旁人舒心,最后方便的反而是自己呀,哎,您出身好,不懂这些。” 苏明妩眼睫扑簌,若有所思。 ... 夏日太阳沉得早,加上有细雨绵绵,回王府刚到酉时,天都黑了。 樟月殿外微雨声涟涟,因湿气重,绿萤在屋里跑前跑后地燃起和罗熏香,这也是王爷这两日送来的,味道清淡,能留香许久。 苏明妩梳洗完,青丝湿漉漉地半绾,穿着件鹅黄色的绢纱薄裙,撑着脑袋,在八仙桌上发呆,顺便咬两口甜丝丝的香瓜。 今日折风的举动,还有马车上绿萤的话点拨了她不少,终于让她明白,她为何会闷了。 玉清池那晚,符栾甫一进门,对她是很温和的,来的急匆匆且身上带水,回想起来像是要解释。 可惜她当时心里有气,口不择言,就将人给推了出去。 倒不是说他赶她走这件事是对的不该生气,而是,她该给两个人时机平心静气的沟通,不能每次都跟刺猬般浑身长满尖锐。 偏偏符栾也不是温柔秉性,他们一旦争吵就一发不可收拾。 糊里糊涂的和好,心结未解开当然会闷。 苏明妩想得正酣时,李泰庆怀内抱着筐兽皮,小跑赶进院里大门,他淋了半身雨,殿外就开始喊,“王妃,王妃!” 苏明妩眺过去,见状回头道:“绿萤,去搭把手。” 绿萤诺了声,打伞迎跑上前,从李泰庆手里接过小箩筐,“李管家,王爷又送东西来啦?” “是啊,羌国进贡的兽皮,扛寒的好东西。” 李泰庆站在门口将水珠卸得差不多,进门躬身,“老奴见过王妃。” “嗯。” “小矮脚没事了吧。” “嗯,留给个马奴照顾。” 苏明妩见他送完东西寒暄完还不走,抬头道:“还有事?” 李泰庆斟酌道,“是的,王妃,有件事,奴才不小心听到了,觉得需得跟王妃说。” 王爷平日都是叫侍卫送用度,这次叫他来,不就是想让他透露给王妃听,林小夫人求着侍寝的事嘛。 李泰庆心中自夸,他若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也不可能被符栾看中带到凉州来。 “嗯,那你说。” “好的,就是,林小夫人今日去承运殿,求王爷侍寝了。” “嗯......啊?!” 苏明妩双眸豁然睁圆,手上捏着一块香瓜掉在了桌上,“李泰庆,你,你给我说清楚。” 李泰庆点了点头,“奴才听那意思,好似之前林小夫人总在养身子,抬成了侍妾一直没伺候,如今日子里养好了,就能伺候。” “...” 苏明妩前世喜欢符璟桓时,他有侍妾,她没觉得很不舒服,每个男人都那样,三妻四妾很寻常,依旧是欢欢喜喜想嫁进东宫。 再比如她母亲那样好,父亲还是会纳妾,母亲在儿时抱着她说,女子没有办法,娇娇可以娇纵,但这种事不要闹,世道皆是如此。 皆是如此,符栾为何就不能特别。 苏明妩觉得她现在不仅闷,还开始堵,“王爷呢,王爷说会去吗?” 李泰庆回忆了下,揣摩着王爷让他来的意图,试探道:“应该,好像...没有吧。” “...应该,好像?” 男人真是没有好东西! 苏明妩咬着牙,情绪像是早就被盛满的水缸,多根稻草都不能再放,否则就要噗嗤溢出。 她先前还反省自己哪里做的不妥,他倒好,都有旁的歪心思了。以前的事不论,但驿站里,符栾说了只为她心软,她还以为他以后能对她一心一意呢。 这段时日,苏明妩和符栾是有些心结,但并不涉及到第三个人,能闷个把月,无非是因为他从不会去其他院子留宿,没给苏明妩愈加纠结的契机。 林芷清此番的主动,无疑给温吞的节奏加了把大火。 李泰庆看王妃越来越差的脸色,忙道:“王妃,您先别生气,其实,其实王爷也没说要啊!” 苏明妩拍桌起身,“绿萤,把披风给我拿来。” “是。” 苏明妩极快地裹起长袍领褖打了个结,“李泰庆,走,我要去见王爷,我有事要和他说。” “...现在啊?” “当然是现在。”再晚难道去床上捉他么? 两人去承运殿的路上,李泰庆站在苏明妩身后,弯腰替她打着油纸伞。 夹在主子当中,为难的老太监边走边嘱咐,“王妃,王爷吃软不吃硬,你可别和他吵啊,您好好说,好好说。” 苏明妩蹙眉,心里也有打算,“嗯,我晓得。” 都和符栾吵了两次,多少摸清了点他的脾气,而且,她今日的学习还是有所收获的。 一炷香后。 苏明妩站在殿门口,李泰庆替她叩门,“王爷,王妃有事见你。” 符栾阖着眸,轻笑了声,不错,听完就急着跑来了。 “妩儿,进来。” 苏明妩来的路上是有点生气,毕竟符栾没有拒绝清楚。 但是听他这样喊她,心里莫名好受了点。 苏明妩推开门,她出来匆忙,未干的挽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身上是银色的披风罩住,那气势活像是个来抢人的美艳女土匪。 符栾掀眸就看到她这副打扮,闷她那么久,也没逼得她开口,听到此事,来的倒是挺急。 他勾唇道:“看来,王妃比较在意的是,本王的身体用在哪处。” 苏明妩闻言耳尖微红,按着她素日的性子,这时候定然是死不承认的。 但是,根据今日她的学习所得,这次即将到来的争执,她决定开场就要直白,要软和,还要肉麻。 苏明妩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说辞。 “王爷...” 符栾了解她的脾气,预料到她又要寻别的理由嘴硬,低声笑道:“嗯?” 没想到。 他的小娇妻沉默了会,很快涨红了脸,睁着双盈盈水眸凝视向他,“是的,王爷,我比较在意你的身体,所以,你能不能,替我守身啊?” 第64章 第64章 符栾闻言,错愕之下,唇边弧度稍滞,但很快,是愈发明显的上扬。 他语带笑意,“哦,那比较不在意甚么。” 苏明妩双颊绯红,攥着手心仿佛在耍狠,梗着脖子道:“没,没有不在意的,王爷的心和身体我都要!” 符栾单眸盯看她,并指招了招,“你来。” 苏明妩刚说完那些自觉‘粗俗’的话,胸脯紧张地起伏还未定,她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走上台阶,给自己打气一般,诺道:“嗯,来了。” 符栾方才只是留心了苏明妩的羞容,亟待走近看清她上下,眸色忽然一冷。 男人玄色九蟒袍服加身,身量高大,狭长凤眸稍微凌厉,周遭气场就很是吓人。 苏明妩心惊,王爷不会生气吧,他那样凶悍的人,她怎么敢要求他的。而且回想起来那句话,好像是不太软和,就光剩直白了... 苏明妩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尚未融会贯通,就急急忙忙说出来,怕不是这次又要闹一场。 她心怀惴惴,绕到瘿木案桌,隔着男人的圈椅三五尺,不想再靠近。 符栾几乎是在女子踩上最后玉石阶梯的同时站起身,走近上手的时候,苏明妩害怕地差点闭上眼睛,然后才发现,他只是替她把外面罩着的沾水披风解扣,“李泰庆现在是连伞都不会打了。” 苏明妩终于明白过来符栾是担心她,松了口气摆手道:“没,不关他的事,是臣妾走的急。” “急甚么。” 苏明妩轻声坦白,垂着眸,带点委屈意味,“臣妾怕来晚,就得去床上捉王爷...” “...” 听到这句,符栾正好解完扣,他笑着将湿掉的披风甩在桌角,顺势打横抱起女子坐回了圈椅。 苏明妩很少看符栾穿官袍,真是比常服吓人的多,她的视线没处着落,只能盯着他微敞开的领口。 “王爷,你没其他话要说么,我,我刚才那样的话,你,你要回我什么啊。” 符栾连日没睡,今天偶尔的间隙基本都是在闭目养神,他轻笑道:“可以。” 苏明妩没事做,习惯性地描着他襟口微凸的绣线,“啊,就这样?” “嗯。” “...” 苏明妩此次来是抱着要起争执的,也想过哪怕吵闹,她都会尽量软和直白的将意思带到,没想到最后这般容易劝服他。 “王爷,您是不是知道我会来?” 符栾勾唇:“不太确定。” 苏明妩手肘半撑,仰起头,“那我要是不来呢,你会不会宠幸林芷清?” 符栾睁眼垂眸,看着怀里扭来扭去,不分的女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明妩贝齿咬了咬唇,暴躁的一面隐隐要露出端倪,过了会儿泄了气,闷闷地道:“真话吧。” 他都这样说了,还能期盼什么好回答。 符栾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晾了她片刻,慢条斯理地凑到她耳边咬了下,道:“不,会。” “...” 男人说完就开始笑,低沉的笑意使得他胸腔微震,苏明妩抬起头,面色羞恼地敲了他一拳,“王爷,你就喜欢耍我玩儿,我心里都快急死了。” “如果,本王当真要了林芷清,王妃会不会闹?” 苏明妩想了想,“不闹。” 不但不闹,她估计都不会再闷了,以前不晓得喜欢一个人会如此有独占欲,真是奇怪,她喜欢符璟桓的时候,就没那么纠结此等事。 罢了,不管它。 苏明妩想起她这个月的烦闷,揽住符栾的腰,试探道:“王爷,您现在心情好么,我想与你商量件事。” “嗯?” 苏明妩犹豫忖度须臾,还是将不太符合常理的请求说出口,“王爷,我想,我们能不能把玉清池那晚的架再吵一遍?” 她想过好几次,就是有种吵完才后悔那句话应该那样说的感觉,所以解开结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演一遍。 苏明妩‘软和’地蹭了蹭他,“王爷,你说行不行嘛?” “...好,你想怎么吵。” 啊,绿萤说的太对了,原来男人这样好哄的! 苏明妩早就在心里模拟了无数开头,“王爷,您就先说那句:你怎么会来,我不是让李泰庆告诉你,在这儿等我。” “...” 符栾到此时真的有点不想搭理他的小娇妻,着实是傻乎乎,然而看到女子乖巧地伏在他怀里,话说出口就变成了,“嗯,你怎么会来,我不是让李泰庆告诉你,在这儿等我。” 苏明妩可怜兮兮地接道:“因为臣妾想你了,以为王爷也会想我,可是你对我好凶,到池子里还赶我走...” “...” 符栾禁不住笑出声来,低头轻掐了记苏明妩的腰,“哪里学来的这种逗趣把戏。” “这个没学,臣妾想了好久,觉得本该这样说的。” 符栾看着苏明妩明媚认真的容色,他眼底的笑意尚未消散,抵向她的额头,声音透哑:“玉清池赶你走,本王也很后悔,以后不会再这样对你。” “那日嫣粉的裙衫,你穿得很好看,本王很喜欢,想了好几日。” 这话说得突然,苏明妩鼻尖一酸,喉口泛起微堵,难以名状的很想哭。 她将脸埋进男人的胸膛,呜咽声断断续续,“王爷,你...你...真是讨人厌极了!” 符栾抿着薄唇,摩挲女子纤薄的背,也不催促,就像是哄小猫崽似的,有节律地轻拍安抚。 苏明妩哭的似乎要将这整个月积攒的闷气,都借着眼泪彻底清光,末了不忘蹭几下男人已濡湿的蟒袍襟口,将脸上泪痕擦干净。 因为才哭完不久,女子脸蛋绯粉,嗓子带着沙沙嘶哑。 “王爷,我仔细想过,我决定愿意与你坦白,我之所以去义川街——” “不用,收着罢。” 苏明妩眼尾还晕红,不解地看向符栾,讷讷询道:“可,可是,王爷不是不够信任臣妾,想听臣妾的秘密吗?” “王妃,知不知道本王为何没有查你。” “嗯,王爷是怕查到了什么,不得不杀了我。” 苏明妩和霍刀想的一般,就是符栾其实不够信她,怕查出对她不利的,所以才会放任。 符栾笑了:“就你做的那些,本王能查出什么背叛?” 他不是不信她,从益州帐篷无意间看她偷偷写信的那一瞥,他就猜到无非是暗自做些经营类的杂事。 符栾的确不喜苏明妩抛头露面,但倘若她实在想做,在他的底线许可内,他也不会太过管束。 苏明妩忍不住追问,“那王爷为何不查我?” 符栾抱她的手势紧了紧,轻笑了声,启唇道:“本王喜欢,看王妃藏小心思。” 他对自己的女人,有独占欲,却没有窥探欲,他也从来没有想把他的雍凉王妃,禁锢在王府里只能作娇雀。 那晚在殿内,他生气的是她不愿告诉,而不是事件本身。 苏明妩大概能明白符栾短短话语中的含义,能这般将话说清楚,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仰着精致小脸,发自真心道:“王爷您真好,那臣妾赚私房钱遇到麻烦了,能找王爷帮忙么。” 符栾唇角微扬,“...你倒是很会利用本王。” “是啊,王爷真好!” “...” ... 今天的苏明妩如同吃了糖蜜,甜甜的话半句不离夸赞。 符栾明知她是不晓得从哪里学的依样画葫芦,也还是很是受用,被她磨着磨着,莫名其妙地同意了将来替她做三件事的配额。 夜色渐深,外头的雨好像都停了,戌时的箭漏弹跳出响动。 苏明妩的腰有点酸,在男人身上换了个躺姿,“王爷,听说,您七月五就要去下面州县了。” 苏明妩不清楚符栾要去的地方,因为她也是从绿萤那闲聊听得。 “不在凉州,去的是江南。” “噢...” 苏明妩心忖,凉州至少快马当天能来回,去江南比京华近了许多,但十天半个月怕是不会回来。 “王妃,在想甚么?” “又要与王爷分开,臣妾舍不得。” 符栾看着她,笑着戳了下她的柔嫩脸颊,“是么,本王看你的样子,还挺高兴的。” “...” 苏明妩在听到的瞬间,是想到自己出行方便能做经营,可她也是真的不舍得符栾,好不容易将话说开,这才还有不到十日,他又要出去。 苏明妩抱紧男人,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地说:“没骗你啊,真的是不舍得。” ... 符栾身上暖暖的,聊着聊着,苏明妩就不知觉睡了过去。 良久后,她半道醒来,揉揉眼睛抬头,符栾闭着眼似乎也在憩眠,她听李泰庆说过,王爷近来睡得极少。 她记得,哪怕晚上符栾来她房里,霍刀都会等在外头,估计需要等他回主院处理公事。 苏明妩起身,轻轻摸了摸符栾瘦削的下颚角,在他嘴边啄了口,便想从他身上下来,省的弄得他睡得不舒服。 可刚一动,男人的手反而箍的更紧,他低声道:“别乱跑。” “会压着王爷。” “本王压.你身上那些晚上,你不也睡得着。” “...” 苏明妩脸上一红,羞的索性不管了,窝进他怀里继续重新开始睡。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男人随手将眼罩扯开,扔在桌上。 苏明妩若是没睡,就会发现她那晚没有看错,男人的左眸确实毫无受伤痕迹,甚至在睁阖的瞬间,瞳色好似有闪过一抹赤金... 第65章 第65章 武威府昨日下过雨,雨停后,天气不再那么闷。 雕花拔步床上,苏明妩舒服地翻身伸了个懒腰,和罗熏香沁入被褥,干燥微暖的柔软将她包裹,仿佛置身在厚厚绵绵的云层。 她悠悠睁开眸,眨了几下,眼前是熟悉的珠帘与屏风,应当是符栾后半晚将她送回的樟月殿。 “王妃,您醒了呀。” 绿萤蹲在墙角,看到苏明妩睁眼,站起来走近,歪着头小声:“王妃,桌上是不久前送到的信,奴婢先替您去拿竹盐和牙具。” “昨晚王爷何时来的?” “唔...好像都快平旦了,王爷没多停留,据李管家说,漠池府那里又闹,有个姓崔叫什么的军师大人,骑快马赶来在门外等见呢。” “嗯。” 苏明妩晓得崔珏,是个对符栾忠心且厉害的人物,她起身披了间外衫,回头询道:“漠池府里,是说北羌来捣乱吗?” 绿萤傻傻地回答:“王妃,奴婢,奴婢也不懂这些...” 苏明妩笑了笑,“嗯,去吧,拿洗漱物什来,我先看看信笺。” “是,王妃。” 今日雨过天晴,绿萤走之前把殿门和窗牖全都敞开透透大气。 殿内宽敞明亮,苏明妩坐到桌前,信是陆景山写来的,有两件重要的事,其中首件是之前早已使得她心烦的漕运司大船配额。 陆景山的意思,漕运司上下打点不难,难的是,商船想换大船有个首要条件,就是坊中所有小船须得同时运满货物出仓,以示经营发展至瓶颈亟要突破。同时,这也是为了避免河道拥堵的有效限行措施。 然则现在京华、江南稍大点的客源皆被熊、管两家垄断,陆家接的都是街头巷尾的零碎活计,每次满打满算出三条船是撑顶。 苏明妩觉得这事只能从长计议,寄希望于她的药材能做大,然后自己‘接济’自己。 “王妃,您没想过直接寻王爷帮忙么?” 绿萤已然搬着铜盆进来,她听王妃在那读信,忍不住问了句。 苏明妩摇头,认真地说:“不行,这样对王爷不好。” 河道运物此类经营,与漕运密切相关,京华上面的人盯得很紧,苏明妩绝对不会拿雍凉王妃的身份玩笑,要不然,当初也不必那般迂回地用假身份往来书信。 绿萤看到她神情,忙道:“是,是奴婢错了。” 苏明妩拿起竹盐,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是随口问问,怎的老将认错放嘴边,以后不要这样。” 漱洗完,她继续看信的第二页,方才被打断谈天,她还没看完呢。 总算第二件事是个好消息。 苏明妩让陆景山去京华的临县乡里收了些废弃却还能用的水车,这次会顺道运送过来。 论起来,她对前世的记忆并不是连贯深刻的,偶尔因为见闻才会想起些,比如上次去古岷县看到水车,她便想起前世,两年后的凉州将会遇到场旱灾,四个府内持续八月不降雨水。 这里不比江南富庶有屯粮,她记得符栾当时应付的很吃力,四城饿殍遍野,羌戎骚扰,他还得抽身镇压乱民。 苏明妩重活回来最初的打算是只顾自己,只是当真想起此等天灾,她根本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更重要的是,她对这里已然多了份别样眷恋。 苏明妩写了张字条,并着这封信走到绿萤身侧,递给她道: “绿萤,你将这封信给折风,让他到时做准备去码头接应,水车需送往黎颍府,漠池府,西昌府,兴皋府重建。” “供给咱们药材的几个县优先,只不过,他们每用一次,都得挖山里上好药材等量换才行。” 凉州不是没有大河流经过,只是很难取水利用,草木也种得少,水车这样的稀罕贵物件能用山品来换用,当地居民当然会愿意。 眼下未到灾祸,苏明妩想得是能利用还得利用,她的水车也是花钱买、花钱运来的,做善事总归尽量不蚀本吧。 还有两年,她可以慢慢搜罗各地便宜好用的水车来,用船的空余地方运送,积少成多,到那时候给符栾减轻麻烦,也希望百姓们过得不那么可怜... 午时后,苏明妩用完午膳,绿萤给她切好白兰瓜,在彩陶莲叶盤里摆出了好看的花型。 “王妃,您要努力吃,偏殿还有成堆的甜果,奴婢都把快坏的扔了好多,还是堆的满满的。” “我吃不完的,你分点给蕙香她们啦。” 蕙香也在樟月殿,她性子胆小安静,跟最初的绿萤似的,最怕见到符栾,所以平常苏明妩就让她做些备膳收纳的事,不用留在随身伺候。 绿萤不愿意,“王妃,王爷给您的,奴婢们哪敢碰,还是不要了,靠您再努力努力。” 苏明妩笑道:“...符栾哪有你们说的不讲理啊。” “王爷是只对您例外,李管家告诉奴婢,他都甚少看到王爷的好脸色。” 苏明妩听到这种话,心里自然是甜滋滋,转念一想,她好像都没为符栾做过事,想着想着,她嘴里的瓜都不那么甜了... “绿萤,今日六月二十六...那就是,还有九天,九天王爷就要启程出发。” 绿萤手上闲不住,正在擦屏风旁的紫檀木卷几,抬头应了声:“是呀。” 苏明妩安静了大概有两炷香,有了想法,“绿萤,我有事吩咐你,对了,还要让李泰庆把王爷身边的刀疤脸叫过来。” 绿萤把擦布收起,“王妃,要不您先说说对奴婢的吩咐,奴婢心里受不得有事儿。” “也好。” 苏明妩将绿萤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阵,绿萤挠头,不解地问:“王妃,您要吃那些东西做甚,您又不喜欢,还有您沐浴用惯的五香汤,怎么能...” “哎呀,你去做了便是!” “是,那,那奴婢到时候给您准备碗糖水漱漱口。” “嗯,行。” ... 两日后。 霍刀摆着张刀疤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李泰庆拖着走到樟月殿外,那张臭脸,青色胡茬都根根写满了不满。 彼时,苏明妩坐在遮阳草棚下书写,旁边是因为绿萤不在,临时充数的新婢女蕙香。 霍刀跨进院门,重咳了声,拱手道:“王妃,请问找属下来有何事?” 苏明妩在奋笔疾书,被他的声音吓到,蹙眉抬头,“我写完就跟你说,你且等等。” “...” 霍刀想好说法,义正言辞地道:“王妃,我必须知会您,我作为王爷的属下,断然不会替王妃做些诸如后宅监视的杂事,还请王妃想都不要想。”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王爷的女人找他大差不差就是贿赂收买,譬如妄图了解王爷夜晚的动向,之前林芷清就想趁夜送吃食,当场被他严厉拒绝。 苏明妩对待与自己不客气的人,话也不怎么柔和,她头都不抬,“呵,谁要你监视了。” 霍刀咦了声,“那王妃要我来说啥?” 苏明妩终于大功告成,吹了吹宣纸晾在旁边,侧身对向婢女,“蕙香,把里头的五件锦锻袍拿出来,给霍统领。” 哦豁,还说不是贿赂! 霍刀咬着牙,他是万万不会接受,内心斗争时,只见那个叫蕙香的丫鬟手里果然捧了一沓锦衣华服,递送到他面前,“霍统领,请您收下。” “王妃,属下说过,我不会——” 苏明妩懒得和他继续卖关子,“霍刀,你听我说,你接下来五日,每天穿一件。” 霍刀虽然很想拒绝,耐不住好奇,“然后呢?” “然后每天记录下王爷看你几次,很简单的,哪天看你次数最多,应当就是最喜欢哪种颜色。” 霍刀不懂王妃的意图,但是,“这有啥好试的,王爷喜欢玄色啊。” “我当然知道,但是谁会挂黑色的...”苏明妩不想多说,“反正你就按着我说的做,这赤、紫、黄、粉、兰五种,你每天都换一套。” 霍刀翻来覆去地想,想不出端倪,“王妃,就这样啊?” “就这样。” 一旁的李泰庆看不下去了,上前拉扯霍刀的手袖,“霍统领,王妃吩咐你的事,没有违背王爷的训诫,你就做嘛,白得五件好衣裳还不满意。” 苏明妩借扶鬓的时机,露出手腕的黄联印玺,“李管家说的是,霍刀,你不会,连衣裳都不敢穿罢。” 霍刀眉头一皱,说谁不敢呢,再说有印玺在... 他摸了摸上等缎面,着实光滑亮泽,于是深思熟虑后,‘勉为其难’地接过衣服,“好吧,既然是王妃的命令,那,那也行。” 待霍刀走后,李泰庆走上前,忍不住问询:“王妃,您想知道王爷喜欢什么,直接问不就是?” 苏明妩摇了摇头,“不行,而且你暂时不许告诉符栾我的举动。” 李泰庆:“啊?” 苏明妩以手遮口,小声说:“王爷出门前,我想送给他份惊喜。” 李泰庆哦了声,“好的好的,懂了,奴才保证闭嘴!” ... 霍刀从西宫主苑出来之后的连续五日,按苏明妩说的每天换一件,脸皮厚倒也不觉得哪里不适合他。 虽然他脸长得凶,衣裳也不是完全合身,但有的穿就不错,这五件,少说也得小几十两银子。 可是让霍刀很失落的是,王爷好像根本不留意,直到第四日,他穿了件粉色的直连襟袍,符栾出门经过时,才侧眸瞥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也算是重大突破! 霍刀就在那日的午膳抽空,急忙跑到内院,与苏明妩说了此项进展。 苏明妩很惊讶,她以为符栾大概会更喜欢深红或是墨绿,“真的吗?你是觉得王爷喜欢粉粉是吗?” “是啊!” 霍刀很开心地回忆道:“怎么说呢,王爷只看了我一眼,但那眼神,我觉得还是比较与平常不同,就是淡淡惊讶中带了点特别意味。” 绿萤瞧了会儿,忍不住弯腰凑在苏明妩耳边,悄声,“王妃,奴婢觉得有失偏颇,霍统领穿这样,任谁都不会少看一眼的啊。” “...” 苏明妩仔细看向霍刀,他人不是太高,五短身材,肚子偏偏就很大,穿浅色是显眼了点... 可不选粉,其他四种怎么挑啊... 霍刀见两人似是不信,“你们相信我,王爷真的看来挺喜欢的!” 苏明妩忖了会儿,“那,绿萤,你去按着这个颜色,给我买几匹上好的绸缎来。” “是。” *** 七月初四,明天就是符栾出发离开凉州的日子。 日衔山脊,暖风习习,霍刀引着符栾走到西宫主苑外,从院口就能看见正对的大门紧紧闭合。 “王爷,王妃让属下送您到这,说是让您进去直接推门。” 符栾长眸点了下他,“嗯。” “那属下告退。” 应该是苏明妩早有吩咐,整个樟月殿的院内空空荡荡的,符栾跨进大门时,连平常天天替她守门的小丫鬟都不晓得躲到哪里去。 符栾无声笑了笑,她最近不知在鼓捣甚么东西,主意都打到了他随侍身上,那天叫他穿得像个茶壶,纯粹是为了逗他高兴? 稍停顿了片刻,门被慢慢推开,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迦南香气。 符栾右眼微微眯起。 在他面前,整个敞殿内烛火通明,满目挂满了浅粉的绸缎织锦,附着四周墙壁,缠绕屋顶房梁,盘旋间隔的汉白玉支柱、矗地的云母屏风,甚至连地上的白色石砖也铺陈绣了粉花的毛毡。 随处是浅粉色纱幔低垂,朦朦胧胧,仿佛进入了粉色画境。 柱子后传来了声女子的娇软嗓音,“王爷,您,您喜欢吗?” 符栾挑了挑眉,头次觉得回答艰难,同时也很想笑,“...嗯。” 女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也挺喜欢,没想到王爷会喜欢这样浅的...” 符栾闻言,笑了声,抬开长腿迈进门槛,踩得毡毯吱吱作响。 入门后,左右两边长长窄窄的欹案,摆了盘盘粉色的糕点,那糕点应当是新鲜做完,冒着阵阵热气,就是闻起来味道似乎不是香甜,有点涩。 苏明妩依旧躲在柱子后,偷偷探头看了眼楞在那的符栾,忍不住提醒,“王爷,您尝一尝呀,淬了粉花汁的。” 符栾抬眸,女子就马上又躲起来了。 “...” 他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捻起咬了口,嗯,有点苦。 旁边还有莲子心果,杏仁圆子,苦丁陈皮糕,苦菊香酥糕... “都是味苦的?” “嗯...” 苏明妩背靠着他,垂了眼睑,红着脸道,“王爷,够,够么,我尝过了,都好苦的。”灌了几罐子的糖水,咽都咽不下去,真是不懂为何符栾会喜欢苦味。 符栾轻笑回道:“够苦了。” “王爷,你去看看,我还给你定做了新衣裳!” “也是...粉的?” “嗯。” 符栾没有去看别的地方,而是循声步步走近苏明妩,不快不慢地边走边笑:“苏明妩,这又是你从哪里学来的。” “跟我哥哥学的,他逗我开心会这样做,王爷是不是不喜欢啊。” 苏明妩说完,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暗,她茫然抬头,符栾原来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男人的身躯高大,将对面的烛光倏然挡住,女子被完全罩在他的黑色影子里。 符栾勾了勾唇,“喜欢,可是,你从头到尾躲着作甚么。” 苏明妩低下头,语气带着失落,“因为,因为最后那步最重要的,我,我弄失败了。” “哪里。” 苏明妩鼓着腮,踮脚,将手腕送到符栾那,“王爷,你闻到了么?” 符栾低下头,“嗯,很香。” 她身上似乎会自带香气,总是这样浅浅的清甜味道。 苏明妩泄了气地说,“对啊,那就是不对的,我在沐浴的桶杅里泡了一晚上,放了苦丁,杏仁粉,苦菊......” “以为可以变成王爷最喜欢的味道,可是,我还是这样,一点都不苦。” 她是这么思考的,符栾喜欢带着微苦的香气,于是就突发奇想,让绿萤在木桶里换了杏仁粉和煮开过的苦丁茶汤,没想到,泡了半晚,还是跟平常没有不同。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我泡的还不够久,要么是香料粉放得不够?绿萤肯定买错了...” ... 符栾眼角俱是笑意,听着苏明妩兀自烦恼的喋喋不休。 女子身上穿的是他想了好几日的那件齐胸襦裙,赤着小巧玉足,踩在毛毡上像是雪白珍珠落在软毯间。 她的眉目精致,瑰姿艳逸,是颗好看的翠艳欲滴的甜美樱桃,却在苦恼为何自己不够苦。 哎,她怎么可以这样惹人。 符栾弯下腰,鼻尖忽地贴向女子,低声道:“我的王妃,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苦?” 苏明妩的絮叨被他的动作止住,男人太过靠近的俊容和炙热气息,令她的思绪混乱,眼睛乱瞟,结结巴巴地答,“我,我泡完,舔了舔手臂,发现一点都...不苦。” 符栾抬了抬她的下颚,“不一定,让我试了才知道。” 苏明妩呆呆的伸出玉臂,横在他面前,“王爷要舔一下吗?” 符栾笑着避开她的手,侧头在她唇边落下轻吻,状似不太满意的模样,啧了声, “嗯,确实不苦,还有点甜。” 苏明妩看着男人的‘不悦’神色,有点沮丧,别开脸,闷哼道:“我就晓得王爷不喜欢甜...” “是不太喜欢。” 符栾捏起她的脸,轻轻扳正,盯着她湿漉漉的双眸,慢慢靠近。 “但本王喜欢,王妃这一种甜。” ... 第66章 第66章 晨光熹微,窗棂投射进几束薄光,映亮室内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旖.旎春.色。 锦织软塌上的女子,乌黑云发铺散,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殷唇被吮的微肿,抱怨般发出细语呢喃,似眠未眠,可爱极了。 符栾丝衣半敞,单手撑额,侧躺着用右手食指在她的脸上勾画。 他捉弄似的总在女子快睡着的时候戳她一记,看她不高兴了再收回手势,这般来回了有四五次,女子终于睡不下去了。 苏明妩半睁开眸,迷迷瞪瞪,“王爷,几时了...” 符栾瞥了眼窗外,笑道:“卯时,你再睡会儿。” “...” 苏明妩累的连反驳他的话都懒得说,他这样闹她,教她怎么睡得着麽。 昨晚被符栾哄着说什么明日天不亮就要启程,后面个把月见不了面,她才勉强同意陪他荒唐到现在,他倒好,也不是马上急着走的样子。 符栾觉得她睡不醒的模样,很像是吃了酒,忍不住就想逗她,“苏明妩,告诉本王,你藏了多少私房钱?” 苏明妩心忖,她是困又不是醉,怎么可能说实话,“唔...三千两吧。” “本王还以为王妃家财万贯,原来只有三千两,那还不如当雍凉王妃有钱又有地。” 苏明妩心气高,顿时不服,阖着眸娇声,“不能那样算,王爷的地哪有我的地肥沃啊。” “哦,王妃还有地。” “当然咯,不止呢,我——” 苏明妩忽地清醒,她睁开双眼望进了只笑意灼人的黑瞳里,气呼呼地匆忙扯起被角捂住自己的嘴,声音穿过衾被闷闷的,“不跟王爷讲了,王爷在套我的话。” 符栾沉沉笑了会,将人连带裹被捞进他的怀里,“嗯,王妃真聪明,本王才套到半句就被发现了。” 苏明妩实在听不出这是句夸,她探出半张脸,试图转移话题,轻声问:“王爷,您去江南干嘛呀?” “去见几方财主。” “哦,我外祖父和曾外祖父家也分别是江南江北的大财主,王爷认得他们么。” 符栾清楚昨晚不太收敛,隔着软被替苏明妩揉腰,笑道:“你家与符璟桓的渊源颇深,怎么可能在本王的派系范畴内。” 苏明妩往男人暖烫的胸膛拱,“王爷,我母亲的娘家人与父亲关系不怎么亲厚的。” 洛婉琴未出阁时被家中管制,只能偷偷拿私房钱接济苏家,后来苏鸿旭有了功名,对妻子娘家人的阻挠却始终心有芥蒂。 两方来往的少,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至于江北的曾外祖家胡氏,对苏鸿旭的印象更是不好。由于胡氏一族多由女子当家掌权,夫家没几个敢养外室。 苏鸿旭当年飞上枝头后短短两三年一纳两妾的做法,纵然如今官至二品,也是入不了他们的眼。 不过,胡氏对嫡亲的曾外孙女很好,苏明妩幼年时曾在胡氏住过一阵,日子过得非常舒心。 符栾对这种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务,其实并不感兴趣,但既然小娇妻开口说了,他便顺着她聊,“为什么。” 苏明妩早等着他这句呢,重重回答:“因为,因为我父亲纳妾!” “...” 符栾听完笑的厉害,“王妃真是会见缝插针,时刻不忘叮嘱本王。” 江南温婉柔顺的美女子奇多,不说当真带回纳妾,便是露水情缘,按着符栾的条件只怕多的人黏附。 苏鸿旭当初就是赴个稀松平常的饭局,遇到两个未破身的美貌姑娘,怜惜她们被卖进烟花柳巷的可怜身世,纳妾之后居然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救人... 苏明妩这厢被说破,露出的半张脸红彤彤的,缩了回被褥,闷闷的出声:“不跟王爷讲了,王爷戳穿我。” “王妃不放心,要不要跟本王前去。” 躲被子里的女子娇哼道:“王爷连营门都不让我进,如何会徇私带我去。” 符栾笑了笑,啧,多久的事,真是小气。 他笑着抱住她继续挼搓了会儿,轻声在她耳边,“我先走了,你出门带上李泰庆和侍卫。” “嗯...” 苏明妩不舍得,伸手捉住男人的衣角,细弱声如蚊呐,“王爷,您能不能晚点走,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 “你眼下不是没睡。” 苏明妩急道:“可我要睡了,我马上就能睡着!” 符栾在王府的月余她已经习惯,她不喜欢那种醒来,王府里就没有他的感觉,冷冷清清的。 “好,睡吧。” ... 苏明妩醒来的时候,日头正盛。 她心下稍惊,朝着在殿内收拾的绿萤唤道:“绿萤,王爷走了吗?” 绿萤闻声,回头惊讶:“咦,王妃,您这么早醒,这才午时刚过呢!” 素日里能睡整日的人,忽然只睡了半日,多么奇怪呀。 “王爷他没走,本来定的清晨,不知为何延到傍晚。” 苏明妩听到他没走就放心了,她的确睡得不太好,记不清的噩梦连连,总觉得符栾会偷偷离开。 好在,三个时辰也让她恢复不少元气。 苏明妩见绿萤在打扫残留下的粉纱,只隔了一天,已然不觉甜蜜,反而增了分离愁别绪。 她看着漆案上的空碟,“糕点呢,都扔了?” “不是,王爷吩咐带走的,不过把粉衫留下,让奴婢改短了给王妃出门穿。” “...哦。” 苏明妩哼了声,他根本是喜欢暗色,可她昨天总不能在满屋子里挂满玄色绸带吧,那多不吉利。 绿萤收拾完,端了盆水,“王妃,折风将小珍珠送回来,正在前面小院停留,您洗漱完了要唤他来见么?” 叶折风知晓身份有个好处,苏明妩直接将他收进了王府做马奴,吩咐起他更为顺手,无需每次叫绿萤周转带话。 “见罢,我正好有点事与他细说。” *** 叶折风被传唤过来,站在樟月殿外动都不敢动。 他上次发了失心疯症般将心底话倾吐了出去,以为会被厌恶赶走,没想到能继续留下为夫人做事,他高兴的再没有旁的渴求。 绿萤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大声道:“折风,快过来,王妃肯见你啦。” 叶折风强压下翘起的唇角,低着头恭顺地跨进门槛,跪下道:“叩见夫人。” 那日午后的青涩倔强被重新掩藏,清秀的少年恢复到听话勤快的仆从本份。 “不用多礼,起来吧。” “谢谢夫人。” 七月流火,苏明妩感受到微微凉意,拢了拢蜀锦长裙外罩的水蓝色坎褂,“折风,上次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叶折风抬头不小心看到,跪着往右挪偏位置挡住风口,继续道:“禀告夫人,尚未,码头说水车要明日才能到,我会联系马帮前去接应。” 苏明妩记得他与马帮的恩怨,蹙眉温声,“你若是害怕,带上大憨,或者去义川街买几个趁手的帮工,钱财你可以支取帐上的,记下就行。” 少年闻言,蓦地有些着急,“夫人,那时,那时我是没吃饱饭,现在遇上,我打得过他们的,真的,我不怕!” 苏明妩看笑了,“好,知道你打得过,以防万一他们有下作手段。” 少年红了脸,“噢,谢,谢夫人。” “夫人,我还预备在每架水车上挂个条幅,写上药材坊的名字,以后别人提起也方便,但是,好像咱们没有铺名...” 绿萤应了声,转过头接着他说道:“是啊王妃,奴婢也奇怪,咱们做了那么久的药材买卖,到现在都没啥名头。” 苏明妩对取名这件事,简直毫无天赋,她连和陆景山书信,磨蹭半天不过是苏氏。 她想了想,随口道:“那就,就叫明记药坊吧。” “是。” 绿萤道:“王妃,盛安街的铺子呢,叫什么呀?” 苏明妩想了想,“隔壁叫作回春堂?那我们可以叫春草园。” 绿萤:“...” “啊,不好听吗?” 跪在下面的叶折风直起身,认真且坚定地道:“当然好听,夫人取的名都很好听!” 虽听到直白的夸赞,但在苏明妩深思熟虑后,决定还是将名字改为佰草园,以免被众人误会与隔壁医馆扯上关联。 苏明妩吩咐完正事,挥退了叶折风后,坐在殿内无所事事。 明知符栾今日是必须要走,她这样拖着假装没起,拖不过多久,反而扰了他的正事,而且晚上夜路目视不清,王爷不如早些出发。 本来,分别这种事头两个时辰最不好受,后面习惯了似乎也没甚。 苏明妩起身,朝门外喊道:“绿萤,去与李泰庆说声,别等到傍晚,早点给王爷备马。” “是。” 苏明妩定了心思后不再多忖,转而开始着手计划盛安街药铺的事项,好药材要花心思寻货源,她到现在才找了几样常见的,铺子哪里开得起来。 过两日等折风办完水车的事,她要带他们再出去趟天谷府,山林地多,兴许会有新收获。 苏明妩写满了三张宣纸的计划,绿萤才终于回来,跑的气喘吁吁。 “王妃啊。” 苏明妩放下笔,抬头,“你怎么回来这般慢,王爷说要出发了吗?” “没,没有,王爷说,要带王妃一起去,让奴婢回来整理行囊。” “啊?!” 苏明妩初听之下是高兴,但很快就觉得事发太突然,“怎么回事,王爷是去办公务,带我做甚么。” 绿萤喘完几口大气,颇为歉意地开口,“是这样的,王妃,奴婢方才去主苑时王爷不在,所以就和李管家聊了会儿天。” “正好李管家问到折风,提起上次明明没买下,怎的就成了王府的马奴。于是,奴婢就敷衍说王妃可怜他之类的糊弄了过去。” 苏明妩听到这没觉出不妥,“你说的很好,那和王爷带我出门有何关系。” 绿萤苦着脸,“关系就是,王爷进门听到奴婢说王妃可怜折风的那句,然后王爷就吩咐奴婢回来收拾行李了。” “...” “王妃,奴婢是不是害了您?” “...” 不会吧,这就吃味了,吃味到要把她直接带走的地步? 苏明妩心头咯噔,喝了口桌上温茶,愁道:“绿萤,你倒是害不了我,我怕折风会出事。” 她很乐意跟着符栾去江南,左不过当出去散心,反正她也确实舍不得他。 这本是件高兴的事,可按着王爷的脾气,叶折风少不得要被打几棍子了... 绿萤安抚道:“哦,那王妃您放心,折风他没事的,还能升职呢!奴婢走之前听王爷对李管家说,等折风做了太监,就能留在王府做副管家啦。” 苏明妩闻言,差点将茶水吐出来,瞪大了杏眸,“你说什么?” 第67章 第67章 时辰未至傍晚,苏明妩急着往院外走,身后则跟着匆忙收拾完毕,抱着大包袱的丫鬟绿萤。 绿萤对男女欢.爱的理解仅限于偶尔在门外守门时听得几句王爷和王妃的缠绵春事,糊里糊涂的,不算很明白。加之她只对苏明妩上心,是以并不觉得叶折风做太监有哪里坏处,反正都是服侍王妃。 苏明妩成了亲自是比绿萤懂些,进过宫也听说过各种有关公公的传闻,在她眼里,叶折风比她还小,心思单纯,怎的符栾就无缘无故要将人罚去做太监... 本来能去江南该是悠闲开心,现在她愁的,得先考虑如何安抚那个吃味怪。 苏明妩思绪间,打眼看到李泰庆站在去大门必经的路上花坛,甫一看到她,就急忙上前来,“王妃,奴才有事——” 苏明妩脚步未停,“嗯,我知道,先说王爷呢?” “门口的快马已然备下,王爷和崔大人于门口再聊几句就会启程。” 李泰庆跟在后头走,将酝酿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接上最初的话头苦脸道:“既然王妃晓得奴才说的事,还请您好好劝劝王爷,别看奴才年纪大,净身那会儿才七、八岁。” “王妃莫怪奴才说的粗俗,实则是只有王妃心善,折风那个男娃都十七了,再硬来,奴才怕他活不下,再说,太监有啥好当头...” 苏明妩点头,蹙着眉说:“嗯,我会寻机会劝王爷的,反正他回来之前,你别,别轻举妄动啊。” “那是,王爷其实也没给时限,另外,奴才也下不了手啊!” 两人谈着谈着,很快步行到了王府大门口。 巍峨的石狮旁,男人早已坐上高马,他闻声侧过右边半张脸,淬了浓墨般的凤眸狭长,漫不经心瞥过来时,眼尾带起的弧度慵懒而迷人。 符栾等了会,发现女子仍痴痴望着他不动,笑道:“还楞,快过来。” “哦,是。” 苏明妩暗骂了句,这种时候她怎的还能看呆啊,要怪只能怪他的好皮囊。 符栾弯腰将女子提捞进怀里,轻声笑道:“需要赶路,累的时候忍一忍,还有,王妃不许乱动。” “是,王爷。” 霍刀则是在后面那匹马上,徒手抓起小个子绿萤的肩膀,往他身后的位置一甩,“绿虫姑娘,你就抓着老子的腰,小心别掉下去了!” 绿萤将大包袱挤在两人之间,手揪着他的腰带,“...好的,霍统领,我叫绿萤,萤火虫的萤...” “那不还是虫嘛。坐稳,咱要出发了,王爷骑马快的可不等人!” ... 傍晚,马蹄声踢踏,并着马匹辔头上的铃声铎铎,在静谧的郊野小路上格外明显。 虽然骑的不是那匹彪悍的关外名马,但也是苏明妩坐过最快的一次,晚风吹在她的脸上刮的生疼。 符栾今日的话很少,不像平常会逗趣她,他抿唇束着缰绳快马加鞭,下颚的弧线流畅锋利,好看的让人很有触摸的欲望。 苏明妩这样想,于是没忍住仰起脸,伸手摸了摸。 她的指腹柔软,在男人的颌角喉结顺手划.弄.了数下,渐渐的,察觉到不太妥当。 苏明妩红着脸收回手,低下头抱住他不敢再乱动。 符栾垂眸,低笑了声,“让你乖乖坐着。” “...”她只是摸了三四下嘛。 苏明妩喉舌干燥,想说些事情化解羞赧,顺道散散符栾的火气,“王爷,我们是直接赶往益州,再从码头坐船下江南吗?” “嗯,要走两日不停。” “王爷,我还没坐过大船呢。” 符栾料想她是害怕,“河道没有大风浪,你跟紧本王就行。” “噢。” 随意聊着,苏明妩觉得他此时心情尚且不错,于是试探道:“王爷,您为何突然带我去江南呀?” 符栾干脆地道:“不舍得。” 苏明妩早上扯住他袖子,央求他不要趁她睡着时离开的时候,他就决定了带她一起走。 “...噢。” 苏明妩初初是想抛出这个疑问,来带出折风的事,没想到与她想象的答案不同,当然了,心里还是甜甜的。 只是,她得另起话头,“臣妾还以为,您先前生气了。” “怎么,你是说那个马奴?” “是啊。” 符栾松开右手,把女子往怀里推了推,笑道:“倒是没生气,本王是不喜,你与旁人太有缘分。” 苏明妩原本想坐离男人远点,免得他忍的难受,谁知刚动完念头,她就马上被揽回原来位置。 无奈之下,她继续抱住他,接着替折风求情,“臣妾哪里与他有缘分,只是无意帮了他两次而已。” 男人依旧笑道:“两次?王妃的丫鬟只说了一次,看来,本王还有许多事没问清楚。” 苏明妩听符栾的声音不对,忙改口,“...是,是一次,臣妾记错了!” “王爷,我对除了您之外的人,都不会放心上,哪能记那么清楚呀。” “哦,是么。” “对呀!” 苏明妩枕在他的胸膛,柔声说:“...所以,王爷能不能不让马奴做太监,他还小,才十七岁。” 她不是真觉得十七岁就是年纪小,而是叶折风这个人心思看起来很单纯。 他当初拦住马车是为了救家人,后来来凉州又是为了找她报恩,这些事,绿萤断断续续都有告诉她。 这样知恩图报的少年,若是因为她的善意,无端遭受非人的折磨,她真是会愧疚的。 符栾发现苏明妩不知不觉中,几句话都在围绕马奴,唇角带着凉意的弧度也就更加明显,“十七岁很小么?” 苏明妩毫无察觉地点头道:“嗯,算是吧。” 闻言,符栾眸中倏地划过冷芒,无声地勾了勾唇,右手掐着女子的腰,在勒马时,马先抬起前蹄,他再施力往身下一沉。 女人便在陡然间,轻轻弹起,重重落下。 他倾了半身锁住她,目视前方,唇却靠在女子的耳边,刻意压着嗓音道:“本王十七岁的时候,可不小,王妃不如猜一猜,和现在比,当如何。” 苏明妩蓦地感受到变化,面上发烫,“...王爷,我,我明明说的是正经事,你,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嗯,本王在想什么?” 苏明妩说不出口,冲进男人的怀里,埋在他的胸膛,幽幽声,“不知道,不许问!” 符栾低头,见女子终于从耳尖红到脖颈,不再分心于旁人身上,他才满意地轻笑了声,重束起了缰绳。 ... 霍刀跟在王爷后面,眼看着王爷的马匹跑得忽快忽慢,着实让他有点摸不清路数。 绿萤倒是对此非常有心得,“霍统领,方才王妃肯定惹王爷生气了。” “绿虫,你这都看得出来?” “...” 绿萤揪着腰带,懒得纠正他的喊法,“对啊,王妃经常毫无察觉地惹到王爷,这一路去江南,时间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霍刀哦了声,“原来如此,在咱们军营,谁惹王爷生气,就是烈日骄阳下的军棍伺候。” 绿萤回忆了下,摇了摇头,“那倒没有,王爷罚王妃一般都是关上门罚的。” “...” ... 第68章 第68章 去益州中,符栾和霍刀经过驿站各换了三匹快马。 苏明妩和绿萤最开始还能和驭马的男人闲聊几句,到后来,两人从包袱里抽出长布条,索性把自己和对方捆绑起来,困得不得了了,就直接睡过去。 毕竟是带了两个女子,不能和单人往常的骑速比,推迟半日,才行到益州河道码头的附近。 这里原是地处偏僻的小村落,因着当初京南运河延凿至此,带起了连串的繁华产业。长窄的街道上衣食住用应有尽有,竟是能堪堪和武威府的闹市相比,河运的影响可见一斑。 子时三刻将至,四周漆黑冷清,唯剩下街头新修葺的客栈檐角依旧亮着两排彩色琉璃烛灯笼,在浓密的夜色下闪闪发光。 苏明妩从马背滑下,和绿萤相互依偎,头晕脑胀的差点站不住。 符栾适时上前搂住小娇妻,绿萤则毫无选择的被推向了一旁的霍刀。霍刀大气不敢喘,隔空端着绿萤的手臂,跟上前头的王爷王妃。 临街客栈有上下两层,底楼为食肆。 深夜店面少有新客,掌柜早已去休息,后半晚守门的是个年轻店小二,他拳揉着惺忪睡眼,定睛一瞧,有四人挤挤泱泱走进门来。 这种小人物,虽说是乡野村民,然生活在河旱转道的关口,见识的达官贵人不比京华本地少。饶是如此,他还是被领头男女的出色容貌给震的瞬间没了睡意。 他识趣地耷拉脑袋,不敢细看,“额,这两位爷,两间上房?” 靠在男人胸膛的苏明妩听得这句,蓦然睁眸,从符栾怀里弹开小半尺,娇声道:“要,要三间!” 霍刀在她身后,两指隔着衣料小心托着绿萤的手臂,皱着粗眉无奈道:“小二,再多加一间。” 店小二:“......” 真是搞不懂,开客栈那么久,两个男人半抱身边女人,这,还能是分开住的关系? 苏明妩脸上的红晕鲜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这位其实是,我的哥哥,所以还是要四间吧。” 说罢,她回头瞟向符栾,在高高木柜台下用手捉住他的小指摇了摇,央告的意味很明显。 她是没办法,符栾这两日在马上动.欲了好多次,她可以想见,今晚若是还与他同住,她累,他也累,何必的嘛。 符栾从方才下了马就在留意苏明妩,赶几天的路对他而言不算甚么,但他的妻子身躯娇弱,显而易见的形容憔悴,眼下更是对着他可怜兮兮。 符栾倏的心软,回手在她柔嫩的掌心勾了记,“好。” 霍刀是看王爷眼色办事,既然王爷松口,那就是四间。 他立刻从怀里拿出银两,粗声对着小二,“四间上房,洗澡的温汤还有不?” 小二接过,喜滋滋地咬了口银锭,“爷,没啦,你们来太晚,明早,明早小人铁定给您们各位准备!” “喏,这就两块儿门牌,还请后头两位稍等,小的马上进屋里再拿两串去。” 绿萤恢复了半分气力,站直了幽声道:“王妃,今晚您沐浴不了,明早奴婢给您准备热汤。” “嗯。” 苏明妩点了点头,她现在不计较沐浴的事,当累乏到极致,她只想上床榻。 符栾看她这般,左手顺过门牌抱起她就走上楼,因为有了那句‘好’,苏明妩清楚他会放她好好休息,是以也不挣脱,躺在男人怀里由着他。 小二刚拿着钥匙出来看到楼梯这幕,不由得感慨:两兄妹的感情怎么说呢,居然能用如胶似漆来形容。 小二的嘴巴逐渐‘哦’起来,“难道他们是,私奔乱...” 霍刀见不得自家王爷被人妄议揣测,决定为王爷正名声,拉过店小二瘦猴似的身板,嚷嚷道:“你懂个屁,我家爷和,和他怀里那位,那是继兄妹!” 他嗓门大,店里零星进来几位打尖的客人,纷纷露出我明白了的神情。 符栾感觉到怀里的女子又开始不安分地往他身上拱,笑着侧身掠了霍刀一眼,吓得楼下的刀疤脸马上站直,刚刚还咧着的嘴刹那就闭上,不敢再乱说话。 ... 苏明妩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已到日上三竿。 她坐起伸了个懒腰,昨晚合衣睡,外衫沾了灰尘皱皱巴巴,真是多看一眼都嫌弃。 苏明妩起身在房内绕了圈松松筋骨。 客栈说是上房,实则简陋的紧,床榻是单层木板,只垫了层削薄的棉被,胜在干净。屋里还看得见的大件就是木柜和方桌,清漆原色,跟刚从树干砍下来似的。 绿萤在门外站好久,看到有影子晃动,“王妃,您醒了吗?奴婢给您搬澡桶来。” “嗯,好。” ... 门窗紧阖,苏明妩整身没入暖烫的热汤里,舒服地喟叹这来之不易的偃意。 耳边是替她沐发的小丫鬟在那里絮絮叨叨,仿佛要把恢复精力之后没说的话全都倒一遍。 “王妃,您都不晓得,昨晚霍统领把奴婢哐当跟扔猪一样扔榻上,我背上都疼死了。” 苏明妩被她说笑,笑道:“你那么瘦,该是头最瘦的猪。” “那当然!” 绿萤傻乎乎地嘿嘿了两声,“对了王妃,方才忘了说,这木桶是霍统领新买的,很干净,水是奴婢亲自烧的,就是来不及弄五香汤和六成温,您将就一下。” “...” 苏明妩再娇气也分场合,现在,能让她隔日有这样的澡洗,她都要感谢上苍。 “绿萤,王爷呢?” “奴婢先前看到王爷吩咐霍统领去码头问大船何时来,然后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奴婢猜大概也是去沐身吧。” “嗯。” 苏明妩闻言不由得重想起她的船运经营。 绿萤口中的大船,无非就是熊、管两家的船。大宁朝有规定,大船才可以载人,这也是为何陆景山和她都觉得,要扩大生意船运,必须先到漕运司报备升船。 运人和大物件相比,人的站位多且价钱贵,轻易就能赚出本钱。 小船也有偷载人的,不查还好,查到就是天大的罚额,根本赔不起。 绿萤正在给苏明妩绞发,安慰道:“王妃,您都陪王爷出来了,暂时别想那些,折风在凉州会用心打理药材,兴许咱们回去,运量就能装满全部小船啦。” “嗯,你说得对,反正多想也无用。” 苏明妩沐浴完换了身纱裙和窄领的花绵长袍,刚穿好衣裳,她的肚子就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两声。 主仆二人准备下楼找吃食,底楼的食肆生意红火,但现在过了饭点,十桌里只有三两张有人用。 苏明妩刚坐下,符栾和霍刀从门外走近,大概都是一晚好眠,脸上不见疲色。 符栾换了鸦青色刻丝直裰,她估摸是和绿萤说的一般,为了那没瞎的左眸,跑哪个隐蔽角落冲澡去了。 苏明妩倒是想喊住他,可这里不能喊王爷,喊老爷又觉得将符栾叫的太俗气。 她想了半天,好不容易喊了一声,“符郎,我在这儿!” 符是皇姓,但民间谐音的付、傅之流也有许多,不会有人无端往那上面猜测。 女子的嗓音甜美好听,她的话音落,大屋里的食客纷纷都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发现不但声甜,还人美! 符栾进门时就看到了苏明妩,只不过有事要与霍刀说,才绊住了脚步。 他掠了眼满屋的目光,不悦地叩了下离他最近的门板,将所有人的视线拉到他之处,勾唇冷笑道:“看什么,你们都姓符?” 男人身上的戾气张扬,冷厉的眸色犹如实质,射出的冰凌碎片好似可以将人洞穿。食客们清一色默契的低下头继续扒拉热饭,毕竟美人好看,命更重要。 符栾走到苏明妩面前,拂袖坐她对过,挡住了大部分的光。 “饿了?” 苏明妩看他脸色不好,凑上前小声,“嗯,王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喊你啊。” 符栾笑道:“喜欢,喊罢。” 他只是不喜欢别人分享他的专属,这些人的耳朵长得可真是碍眼,让霍刀去割了又怕吓到她。 “噢。” 左右两张小桌分开,但隔得不远,霍刀和绿萤在一桌,苏明妩和符栾在一桌。 等着送菜的当口,霍刀微转侧身,对着符栾禀报:“王爷,属下问过了,熊家大船路上被漕帮收黑钱的耽搁,要明日申时才到,咱们须再等一天。” “嗯。” “等到了婺州,私宅的老管家做好了对策,顾氏族和沈氏族约定同时赶来求见王爷,还望王爷恩准。” 符栾此行江南不是游玩,要去的不止一处,十二州若是每地都去,断然不可能来得及,所以几方财主有急事劳烦王爷帮忙,只得上赶子求见。 “另外,这两家求王爷,无非是符璟桓欺人太甚,他想断了王爷的献金来源,顾沈两家不从,他就诸多阻挠,尤其在京华的部分产业岌岌可危,需要王爷施以援手。” “崔军师的意思是,希望王爷能对他们稍加安抚,关键时刻,咱们不能断粮,否则别说北羌,陛下都会找机会寻事。” 符栾敛眸只听,未开口,他坐得正,听霍刀的话的同时,顺势看向对面的女子,渐渐发现她吃得很不专心。 碗里总是只有几筷子素菜,咬了口吞下去,还要配两口香茶,最关键的是,她耳朵竖的尖尖,眼神时不时偷看固定的位置。 活脱脱,是在偷听哪桌的对话... 符栾侧眸过去,哦,原来是一桌三个书生,其中两个模样普通,中间的那位,勉强算的上是斯文俊秀。 霍刀兀自禀告,没留意暗流涌动,“王爷?” 符栾收回视线,凤眸凌锐,声音透着寒意,“说下去。” “...是。” 霍刀背上一凉,王爷莫名其妙的火气,莫不是跟绿虫姑娘说的,王妃又又又惹到王爷了? ... 苏明妩坐下本来是很饿的,但是等了会上菜,饿过头了,没太多食欲。 路途颠簸,她不想吃荤腥,就夹了几筷清淡素菜,兼带喝两口白粥。 符栾在和霍刀说正事,她这厢没人理,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隔壁的闲谈。 本来,她没有偷听的坏习惯,可当她要收回注意力时,她听到了其中那个相对俊俏的书生的名字,李予灯。 苏明妩的记性,得了提醒就很容易想起来,这,这不就是南康公主与她书信写到的探花郎夫君么。 是同名,还是就是同个人啊,她忍不住好奇,于是就厚着脸皮听下去了。 “李予灯,你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这般恶心人,就你喜欢看书吗,吃饭都不消停。” 李予灯身材偏瘦,长相文静,说话也是淡淡的,“是,就我喜欢,你们不都是被家中逼来走过场的富家子弟么。” “李予灯,你不能说两句好听?” 书生乙:“好了好了,他的坏脾气,你还不知道哇。” “三年前春闱,他殿试得第四,硬是扔掉进士出身等三年重考,就他那拗劲,你还指望他对你好脾气...谁堵了他的学问和仕途,谁就是他眼里的十恶不赦。” “是,知道你祖上对仕途有执念,你慢慢拗去吧你。” 苏明妩在一旁听,她算是清楚了,看来这个李予灯还真是公主的心上人李探花。 穷地方出身的探花和国子监出来的状元,并不意味着实力有多悬殊,甚至可以说,探花的天赋更高。 听他们说李予灯的祖上,若这个书生真是水桐街那个因为贬谪自杀的状元的后代,那他们家族好像真是有魔咒似的。 毕竟李予灯后来做了驸马,终究只能做闲职,满腹才学无处施展,想想就很郁结于心。 苏明妩作为南康公主符箐瑶的好友,她私心会偏袒公主,但同时,她实在太明白书生的感受。 这就好比,她先前手上拿到了那个金匣,可若是有人告诉她,做王妃就不能用这笔钱...... 就是,真的很难选呐。 苏明妩当初在凤阳宫里没忍住提醒符箐瑶,是因为她记得公主的那封信,言语间颇为后悔遇到那位书生。 可有时候遇到就是注定的,她想,公主或许还是会认识李予灯,至于未来如何,实在难以估计。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她的好友公主情路好坎坷,越发的食不下咽。 苏明妩放下筷箸,用香茶漱了漱口,罢了,等会让绿萤去买几块糕点再吃好了。 符栾等到了现在,压着火气,笑道:“吃完了。” 苏明妩闻言抬眸,见符栾似乎也没如何动筷,更怪异的是,霍刀和绿萤两人都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嗯,符郎,你不爱吃吗?” 苏明妩当然没留意自己看了李予灯有多久,符栾就盯了她多久。 霍刀将事情说着说着,虽然王爷是在听,但他又不是傻子,总算发现了王爷为何气场森冷。 绿萤亦都咳嗽好几遍,奈何苏明妩想符箐瑶想的太入迷,压根没听见... “吃饱了么。” “...嗯。” 符栾擦完手,看了她一眼,“跟我过来。” 苏明妩不解的起身,懵懵懂懂地跟在符栾身后,走上楼梯,疑惑时不忘回头看,当然,没人会告诉她答案。 霍刀想了想,恍然大悟,“绿虫,这就是你说的关上门教训?” 绿萤点了点头,“嗯,没想到那么快你就见识到了。” 她以前会害怕王妃受伤,后来发现不会有大事发生,最多就是,“霍统领,我要先回去准备王妃的新衣裳,每次这样,王妃身上那套衣裳都没办法继续穿的。” “...” 第69章 第69章 苏明妩茫然地迈着小碎步,跟着符栾进门,出门在外有事叮嘱也很寻常,或许是她不经意说错了话呢。 身后的门栓被拨开,清脆的落锁声,在并不大的屋内回响。 苏明妩转过头,“王爷,您有何事呀——”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瞬间,只看到男人的虚影绕到她的背后。下一刻,她的眼前便被黑缎蒙住,缎带上熏着迦南浓香,俨然是符栾平时用以遮住左眸的那条。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使得苏明妩站在原地愣神片刻,她呆住似地问:“王爷,您干甚么啊?” 无人回应。 苏明妩见符栾不理她,下意识就先伸手探往脑后,尝试打开。 符栾绕的结素来难解,他的手劲还很巧,绑的恰好能勒住她的眼睛不太疼,可若是想强制扒松掉,则会压到脆弱眼窝,那就很难受了。 苏明妩试疼了几次后,不敢再乱解。 模糊黑暗中,绸缎勉强透出的稀光作用微薄,她看不清符栾在哪,除了摸索门牖凸起的花纹往前走,别无他法。 倒也不是多害怕,反正符栾确实在房里,就是不晓得他又闹什么别扭,把她变成了个瞎子。 苏明妩边走,边喊:“王爷?” 女子在慢慢沿着墙壁探索,她看不见,在她身前仅仅不到三尺的地方,就是男人的所在。 符栾脚下无声,随着女子靠近的步伐向后有序倒退,没了黑色罩布,他的双眸睁开的很是自然。 右边是掺了浓墨夜色的黑瞳,宛如无风无浪的深海、望不见底的巨渊,乌沉沉的,勾起人来不动声色;左边是淬了鎏金的赤色酒瞳,红瞳似火,譬如峭壁之中张扬开放的彼岸花,撩拨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男人的眼睛好看的如此惊心动魄,可惜,最有机会看到它的人,此时还在跟个孩子似的,蹒跚学步。 贴墙走了半圈,苏明妩终于听到‘失明’后,符栾的第一句话。 他应当是笑着说的,“看得高兴么。” “看?哪里啊?” 苏明妩观察不到男人的表情,光听声音,不被他的笑唇迷惑的话,其实很能分辨他的心情。 他是不高兴了。 可是,她真的没看什么呀... “想不起来,就继续想。” “...” 苏明妩冥思苦想,她的迟钝在半盏茶之后终结,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看的是人李予灯! 既然知道了症结,那就要好好解释了。 苏明妩定住脚步,檀唇微张,“王爷,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其实我有日做梦,梦到这个书生能考上探花,而且和公主颇有渊源呢!” “所以,和你有关系吗?” “...” 不是,她难道就不能好奇好友的夫君吗? 苏明妩很了解这时要顺着符栾,不然苦的是自己,“王爷,臣妾就是好奇嘛,想看看梦里的人长什么样子,也没多少眼啊。” 梦里的人? 符栾的双眸微沉,异瞳之下,勾唇笑的样子更俊美的同时,也更加渗人。 他在想,最近是不是对他的王妃太好太容易说话,才会让她失去了分寸。 马背上敢想马奴,餐桌上敢看书生,现在,敢跟他说,她梦到了别的男人,所以好奇? 苏明妩毫无察言观色的本事,自以为是地火上浇油,“王爷,他的容貌和身段都不能与您相比!” 虽然这是事实,但。 符栾走近,笑的凉凉,“原来,王妃好奇的连身体都看了。” “...” 男人的脚步没有声响,苏明妩又被眼罩的香气环绕,没发觉符栾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她还在解释,却越描越黑,“不是啊,臣妾就是粗略看了下,没仔细,也不是,我其实就是看了看脸,想知道他长相...” 苏明妩讲不清,她不懂为何符栾会吃味,听他的意思,叶折风都未曾放在心上,怎么会对陌生的书生有那么大敌意呢。 她不明白的是,符栾听到马奴是从别人口中,而不是亲眼瞧见。 符栾对苏明妩动心时,苏明妩早就对符璟桓完全死心,断的很干净,后来她也乖乖呆在王府,没有给符栾机会体会何为妒忌。 是以严格的来说,刚才是符栾第一次,看到她留意别的男子。 “王爷,我也说不清,你就先帮我把绸带解开嘛,我再好好与你解释。” 符栾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听到她那句‘说不清’,之前只觉得看她眼睛烦闷,现在,怎么连她的唇也同样惹他生气。 “王爷,你听我——” 符栾见她樱唇又要开阖,心念忽动,遽然低头攫住了女子的唇,封住,不想让她接着说。 他带着浓烈的独占欲,将她压制在门后,教人动弹不得。 苏明妩在黑布下的杏眸豁然睁大,她的双肩被禁锢,本来是该惊呼,可男人的薄唇带着苦茶的味道,微涩清香,让她瞬时反应过来吻她的人是符栾,然后,她就不害怕了。 为什么要怕呢,她本就允许他的占有。 他们靠的很近,气息逐渐变的越来越炽热灼人。 苏明妩的颊边泛起红潮,她顺从的闭上眼,不自觉摒住呼吸,承受男人恣意妄为的攻.占,她的贝齿被轻轻地舐开,在纠缠下,互相极尽索取。 近来,符栾对她总是温柔照顾,像这般强烈的宣示主动权,着实让她既不习惯,又不可否认的心动。 热烈的拥吻之后,两人都是喘.息不止。 苏明妩腿软酥麻,依附在男人身侧,她的眼眸早已雾气朦胧,戴不戴眼罩都看不清。 依稀感觉到男人抱起她走,那方位,大概是架子床的地方。 苏明妩脸上通红,并没有刻意推拒。她嫁给符栾这么久,再假意说些不肯反而显得做作。或者,她也愿意在心里偷偷承认,她喜欢他的碰触。 然而没想到的是,当她着落在床塌上,非常奇怪的是,男人忽的撤手,周遭也随之恢复了安静。 “王爷?” “王爷?” 连续两声,无人回应,依旧是无人回应。 这感觉,就如同刚进门时一般,当然也有些不同,因为她刚动过欲,羞耻感会让她觉得十分孤独和怯懦。 苏明妩抱起身边的软枕,语气无助,“王爷,你不要吓我了,你去哪里了呀。” 她看不到,自然会害怕,话语中隐约带有哭腔,他们方才不是和好了么,他怎就又消失了... 符栾没有离开很远,他坐在正对床榻的太师椅上,欲.望高.涨不下,气息也不太稳。 他这般忍耐,无非就是想狠下心多冷她一会儿,好让她体会到那种不着不落,乃至想撕碎一切的沉闷心情。 符栾依旧想不通,那个书生,到底凭何,值得她看那么多眼? “王爷,你,你到底去哪了...” 女子忘了自己问了多少遍,眼上绸缎沾湿,透出片片水渍,好像真的是被吓哭了。 可问出口的话,依旧如石沉大海。 苏明妩被如此忽热忽冷地折磨,脾气难免藏不住,她已然好声好气的解释,符栾到底在闹甚么大别扭。 好,既然他就要闹,那她陪他一起闹。 苏明妩朝向隐约感觉到他在的方位,将被子踢开,纤手摸到自己的衣领褖口,开始解扣。 她红着脸,边解边轻声,“符栾,你有本事就看着,千万别过来。” 符栾盯着床榻的女子,捏着木椅手柄的指骨发白,没有动。 苏明妩哆哆嗦嗦的脱了件外衫,露出里头杏黄色的木香菊柔纱寝衣。 亵衣单薄柔软,她的楚腰纤细,单手就能掐住。 符栾的喉结滚了滚,眸色深黯,黑的更沉,红的更艳,还是没有动。 “...” 苏明妩其实也没那么能耐,她褪完一件,脸就红的不像话,不得不偃旗息鼓。 符栾真是与她杠上了,美人计都没用,那只能下苦肉计了。 “符栾,我要站起来。” 苏明妩慢腾腾地站起,她双手乱挥,摸到床栏的木头,开始往前走。 她走得慢,可床就那般小,没两步就到了床沿边缘。 “符栾,你再不来,我要跳下去。” 符栾闻言,眉头倏尔拢起,慢慢从椅座上直起身。 苏明妩想的是,她接着往前走,迟早会踩空,这床不高,掉下去也不会摔坏。 当然,如果符栾真不来接住她,那...那他以后就休想再教她理他! 苏明妩一双玉足已踩到边缘,周围还是没有响动,她的倔脾气上来,又傲又委屈:“好,符栾,你等着吧,我不理你了!” 说罢,她咬唇,左足干脆地往前一迈—— 符栾本以为苏明妩是虚张声势,没想到她真就敢就这样踩空下去。 他慌忙下长袍来不及收,箭步冲上去,在女子差点触地的时刻,将人搂抱在了怀里。 “苏明妩,你,你再敢做一次试试。” 符栾很少,可以说从前没有,对她用过这么凶的语气,没想到苏明妩就跟没听见似的,借这个好不容易靠近的时机,伸手快速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她的两手交叉握住锁紧,答非所问,娇声道:“王爷,你,你逃不掉了,不许再跑!” 反正他来接住她,就是不舍得,就是不生气,光语气凶有什么好怕的。 符栾:“...” “王爷,我好好反思了,不如这样,我答应你,我以后不看陌生男子,那,你也不许看旁的陌生女子。” 苏明妩虽觉得符栾太霸道,但是,如果他能和她做到的一样,那么他们就是平等的。 这样的要求,看起来,挺合理。 女子的柔声软语,和丝毫不见好就收的肢体撩.拨,在消了男人的气的同时,也很是挑战他的忍耐力。 符栾哑声道:“好。” 苏明妩觉得事情解决了,她想亲他,因为看不见,试探的第一下,亲到了高挺的鼻尖,第二下,亲到的是轮廓分明的侧脸,第三次,才勉强吻到了他微凉的唇。 她的动作实在青涩,于是很快,又变成了男人在掌握全局。 符栾是吃味,谈不上对她有多生气,昨晚已然为她心软,今天就算没这件事,也不太可能再纵容她逃脱。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腕,扣住扶倒在床榻,欲要行事,身.下的小娇妻却忽然惊呼,“啊,不行,王爷,臣妾忘了件事。” “...” 符栾此番真是被她折腾的情绪反复,无奈笑道:“又如何,葵.水来了?” “不是。” 符栾松了口气,“说。” 苏明妩蹙着秀眉,“我在想,大船会不会起伏,回来是不是还要走山里小道。” “然后呢?” “那万一,万一我有了身孕,路途颠簸掉怎么办。”苏明妩扭捏了会儿,微嘟着红唇,“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吧,王爷你下去。” 符栾见她脸色娇羞,欲拒还迎,怎么可能忍得,他低声哄道:“王妃,若是你有身孕,本王保证抱着你回凉州武威,全程脚不沾地,丝毫起伏不受,行了?” “...” 苏明妩听他这么说,心情酸酸甜甜,使性子似的没事找事,“王爷,那你就是喜欢孩子,所以愿意一直抱着我,是不是不够喜欢我。” 符栾愣了片刻后,没有说她强词夺理,反而笑道,“看来,本王的王妃还是不够了解男人。” “啊?” 他说如果她有身孕,他就抱她回武威府,不就是那个意思,哪里不了解了。 符栾勾了勾唇,左手撑向她的耳侧,右手先是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开,“男人在床上答应你的所有事,第一目的都是为了。” 他继而欺身,在她耳边轻笑了声, “睡到你。” ... 第70章 第70章 申时,益州山边的太阳尚未偏移,西浦渡口渔船和商船掺杂落锚,最显眼的要属那艘最大的平底沙船,船身的‘熊’字在光照下闪闪发亮。 熊家的大船船身用整根楠木打底,长十二丈三尺,宽五丈六尺,统共造有十数个舱,一半装的是南边运来的酒、木头等大宗物件,至于剩余空舱,并非装不满,而是必须空置留给漕运司随时征用的运粮份额。 因为还有客船的作用,主甲板挂有围栏帘幕,涂饰彩绘隔成了十几个简单的单间,这些是给贵客准备,至于寻常百姓,随便在空地寻个地方席地而坐就行。 总的看下来坐船出行并不方便,苏明妩也算明白为何明显河道走得快许多,当初雍凉王府的人从京华回凉州考虑的依旧是旱路。这舒适程度远不如马车。 苏明妩觉得,若是陆家得了大船,绝不能这般仓促,得好好耍些新的手段来吸引客流。 “王妃,您冷不冷?王爷他马上就到了,等会咱们问王爷要件外氅好不好?” 绿萤皱着眉,看远处商船的船帆刚落,船舷旁边的苦力们仍在卸货,不知要等多久才做完。 要怪就怪她离开王府那日太急,整理了成堆裙衫,独独忘了披风斗篷。进入七月首秋之后,风可吹得不小,遑论她们此时在河边。 苏明妩暂且不太冷,她听见符栾二字,想起昨晚的事,愤愤道:“不要提他!” 绿萤绕了圈替她挡风,温声宽慰:“王妃,您怎的还在气头上呀,虽说床板坏了,但您这次衣裳不是好好的吗?” “...” 衣裳自然是好的,她提前脱了,还能怎么不好。 苏明妩的美眸横了绿萤一眼,嗔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和霍刀两个人喊的恨不得把整个客栈的人都叫醒。” 昨天半夜,符栾动作太过,当然主要还是这里的床榻垫板本就薄,受不住力道就断了两根木骨。 那时若是停下及时也无事,偏偏符栾诓骗她说什么不是他们房里的动静,她当时迷迷糊糊间就没拒绝。 最后,床板哐当掉到了地上,她被护着没摔疼,可整个客栈都晓得了。她今早出门,那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依稀还听见有说‘兄妹隐秘事’的... 绿萤认真地接着解释,“奴婢不知出了何事,担忧才会把霍统领喊醒的,谁知敲错了门,敲到别家去,然后就...” 苏明妩拿她没办法,掩耳盗铃,“好了,不提了,不提就是没发生过。” “哦,可是,王妃,奴婢还想问个问题。” “...说吧?” 绿萤天真地问,“王妃,半夜床板就坏了,王爷不让奴婢们进来换,那您后来是怎么睡的啊?”总不能睡地上吧... “...” 苏明妩想起客栈房里那张方桌,羞地结结巴巴,“你,你怎的,今日话这么多。” 绿萤委屈:“奴婢就问了一句...” ... 符栾有事耽搁晚来,远远就看到苏明妩对着丫鬟红着脸发小脾气。 他走近,“等了很久?” 苏明妩抬眸,见到始作俑者厚着脸皮站在她的面前,神情坦然地仿佛无事发生,真是可恶极了。 以往,她看到他的黑色眼罩偶尔还会觉得害怕,以后,她估计再也觉不出可怖,满脑子都能自发想起昨日的羞耻。 苏明妩不是很想理他,侧过身轻哼,权当作没听见那句问话。 霍刀先前从远处看护两位女子,等主子到了,他也屁颠屁颠地跑回来随身跟侍,恰好听见王妃那声别扭。 然后他便吃惊地看着他们素来以心狠手辣闻名的雍凉王,被个女子这般漠视,最后居然只是轻笑的摇了摇头,丝毫无发怒的模样... 等大船的货卸完的差不多,都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越晚,码头的风就越大。 苏明妩开始觉得凉,她反手捂抱住自己的腰,符栾瞥了眼霍刀,霍刀连忙把王爷的外氅递给了绿萤。 男人的披风要比斗篷还大,说是披着,不如说从头到脚套了层宽边软毯。 苏明妩方才嘴硬的很,但并不想和自己过不去,欣然接受后补了句嘟囔:“王爷,臣妾和您暂时休战,等下了船,我还是要与王爷生气的。” 符栾通常在饱食餍足后的第二天,对苏明妩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他笑道,“好。” “...” 苏明妩独自闹不起别扭,她说得气势汹汹,然而身子一暖和,就开始念起符栾的好,把方才刚说过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去。 她揪紧领口,跟蹦跳蒲兔似的在符栾身边绕来绕去,对着栈桥的尽头左顾右盼。 他们周边等待上船的人许多,最常见的是书生,春闱九日在明年二月,眼下业已七月,还有半年有余,考生们得提前赴京华作准备。 前头逐渐开始热闹,好像是卸完货,来程的客人下船。 只待这些人走通,他们就能上去,苏明妩是首次坐这种大船,哪儿哪儿觉得很是新鲜。 她不知不觉忘了客栈的事,朝着符栾道:“王爷,听霍刀说,我们先去婺州,您在那有处私宅?” “嗯。” “私宅大吗?那我们要在船上呆多久?” “不大,五六日。” 符栾见她的兜帽歪了,抬起右手替她扶了扶正,他的指节玉色修长,随意做的手势,也十分精美地像是在拈花。 在此郎情妾意的时刻,霍刀忽地看到了谁,他眉头一皱,上前轻道,“王爷,咱们遇到熟人了。” 符栾听到,苏明妩自然也能听到。她跟着望过去,大船下来有个左拥右抱美姬的高壮男子。 为何会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呢,因为苏明妩觉得莫名眼熟。 那个人和大宁朝的百姓长的没有区别,都是黑发黑眸,但是说不来,她觉得他是异族人,且好像是她见过的。 异族男人在不断走近。 符栾敛眸,将外氅的帽檐往下一拉,女子便被遮住了半张脸,只剩下挺翘鼻尖,琼月似的殷红嘴唇。 “...” 苏明妩觉得发髻都被快被符栾的手势压歪了,她心忖到了江南,是该去买个帷帽才行... 她不好抬头,就见一双黑靴停在了他们面前,“没想到,我从江南回来,下船处能碰到我们尊贵的雍凉王。” “二王子,别来无恙。” 乌兰拔长相中上,无所谓地推开肩下两个女人,学大宁朝的人拱手,汉话虽流利,语调奇怪,“不错,江南游玩回来,发现还是你们族的女人更加美貌,叫小王垂涎。” “...” 苏明妩不由得蹙眉,这个蛮人真是直白的猥琐。 她适才听符栾喊他二王子,就想到了他是谁,因为她前世的确没见过他,但却见过他的哥哥,是以才会觉得眼熟。 乌兰拔是西边犬戎国的二王子,前世凉州的年节前,犬戎大王子曾携妻带子的来拜见符栾,当时她被逼着与符栾见客,不甘愿的闲聊下,从他们口里得到了只字片语的了解。 听闻,他酷爱夺下臣之妻,花天酒地,且一旦厌弃就会将之残忍虐杀。偏偏他的母亲作为犬戎王最宠爱的妻子,对他溺爱有加,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被责怪。 苏明妩有点害怕遇到这样的人,她不愿无意间招惹,主动往符栾身侧躲了躲。 符栾大概是感受到了娇妻的情绪,搂住她贴近,宽大温暖的手掌扶在她的腰际,瞬间让苏明妩充满安心。 符栾不是个会对任何谁都假以辞色的男人,他对乌兰拔的耐性也就仅限开头的七个字。 当下,他脸上微凉的笑意,赶客意味明显。 乌兰拔和符栾其实也没话讲,就是碰见了不得不打声招呼的关系。符栾从前和西戎交过手,他的父王告诉过他,去大宁朝游历,谁都可以惹,天朝陛下和雍凉王惹不得。 皇上他当然没机会见到,没想到那么巧,见到了另一位煞星。 “父王焦等小王回去,乌兰拔就此与王爷拜别。” “嗯。” 乌兰拔话说完,直起身不小心瞥到了符栾怀里的女子,他走来的时候没留心,现下忽地看到那半张精致下颌与红唇,习惯的瘾癖又来了。 他刻在血液里似乎有这种喜好,他爱美艳人妻,别人的,抢夺来才更有意思。 “王爷,对了,这位就是您传闻中的宠妾?” 乌兰拔对大宁朝的趣闻很熟悉,也去过京华,他很清楚雍凉王娶的是京华有名的第一美人,但王府正妃应当不会随意出府,所以他猜测,这位是姓林的姬妾。 他问这句,无非是想趁机,看看这半张姣好面容以外,整张脸会如何惊艳。 苏明妩正以为他要走,心情放松,闻言吓了大跳,忙将脸埋进自己男人的怀里。 符栾的黑眸盛满冷霜,袖袍盖住女子的背,勾唇笑道:“滚。” “...” 霍刀虎着脸站出拔刀,尖利的刀锋让乌兰拔左右两边青楼妓.女大惊失色。 乌兰拔没想到符栾会对他这般不客气,愣了须臾,不敢耽搁地干脆离开,“是,雍凉王,那小王告退。” 霍刀看着他走远,还见到他泻怒似的将右手握住的女子推到河里。 霍刀皱眉道:“王爷,西戎最近闹的厉害,西戎王属意二王子,派大王子频频和北羌对上,巴不得他的大儿子战死。” 西戎国崇尚野蛮抢掠,这点,二王子显然更得他父亲的心。 苏明妩下巴抵在符栾胸前,仰头娇声,“王爷,我,我讨厌他!” 符栾低头,“怎么,他方才对你不敬。” 苏明妩有几分女子直觉,加上听闻过他的传闻,“倒是没有,就是感觉他好似在看我,跟符璟桓一样,眼神腻腻的。” 她当然不想承认还有听到乌兰拔说起王爷的林氏宠妾,她心里有略微泛酸,不小心迁怒。 符栾闻言,搂着女子安抚时,似不经意地眺了远处一眼,单眸黑沉.... 第71章 第71章 河道的平底沙船会比海里行的稍微小点儿,但单看也很高大,首尖尾方,船翼两侧有护栏,很重,吃水很深。 苏明妩因为感到新奇,在船艏甲板来回跳跑了半日,河道比大海窄风浪也小,符栾见她玩的高兴未加阻拦,没想到好景不长,她当晚就吐的神情萎靡。 幸好天公作美风和日丽,顺风顺水,原本五日的行程缩短至三日多,苏明妩半挂在符栾身上,晕晕乎乎地跟着船驶到了江南最靠北边缘的婺州。 回私宅的马车上,绿萤抱着靠在她肩膀的王妃,心疼地不得了,蹙眉道:“王妃,您上次京华回凉州那么多日,都没这般难受,奴婢觉得您是不是太累了。” “可能是吧...” 苏明妩没甚力气也觉得奇怪,她从前没有这般怕冷怕颠,而且这次船没遇上风浪,不明白她到底是怎的,最近如此体弱。 “绿萤,香花茶喝完了没?” “王妃,还剩下半罐呢,等到了宅子,奴婢给您去煮。” 苏明妩点了点头,继续靠在绿萤身上,她这两日纯靠香茶提神,那香气不知为何特别能让她舒服镇定,一顿不喝还有点想念。 ... 婺州的私宅处在闹市,是个不大不小的江南最寻常款式的二进院落。 朝东临街分为前、后两个院,前院进了牌楼后是四围庑房,包含书房和会客堂屋,后宅则是给女眷居住,穿过垂花门便能看到正房和东西厢房。 马车停在刚入夜时分,苏明妩因着身子不适,从车上直接被符栾抱进正房寝卧,由绿萤帮忙沐身之后,躺在床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苏明妩在窗外鸟啼声中醒来,连日的头昏眼花,今天可终于舒服了。 绿萤在房门口的木架铜盆里绞完帕,小跑递过来,“王妃,您现下感受如何?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苏明妩接过帕子净面,不乐意道:“别大惊小怪,我只是坐船不太习惯,看了大夫少不得要吃药,我才不要呢。” 她前世喝那么多汤药,喝怕了,多一眼都不想看到。 “哦,是...” 绿萤啊了声,“对了,王妃,王爷回来之后在书房与人议事,昨晚曾来看过您,那时王妃睡着了,奴婢就没喊。” 苏明妩拿起木头牙具,手势微顿,“王爷还在书房么。” “应当是的,有好多人来拜访呢,都走的后门。” “嗯。” “王妃,您要去见王爷吗?” “不用。” 符栾有他的正事要做,她不能总黏着他,而且,她自己也有事要办。 苏明妩洗漱完,抬头道:“绿萤,快些用完早膳,去找霍刀要匹马车,再要个车夫,就说我今日要出门。” “是,王妃。” ... 婺州位于江南相对靠北的地界,因为苏明妩的曾外祖胡氏在江北,她儿时被舅舅舅母带着附近各处游玩,大概有点印象。 最热闹的长道临护城内河唤作岁绵街,水光潋滟的水巷,木船摇桨慢悠悠经过,青瓦白墙的屋房隔河相望,哪一幕细看起来皆是美不胜收。 苏明妩手腕转动,落下车窗绉纱,再望下去,她怕是忍不住要叫停马车下去逛逛了。 车厢内,绿萤凑到苏明妩那,小声道:“王妃,咱们这也太慢了,真的还不如下去走呢。” “...” “方老,还有多久到街尾呀?” 婺州私宅的老管家是个白胡子老人,他慢吞吞地赶着马车,回头笑了笑:“夫人,快了,就在眼前。” 苏明妩也很无奈,符栾平日里对她挺容易说话,但独占欲太强,拨给她的车夫不是李泰庆那等太监,就是过了六七十的老人。 她总觉得,当初若不是碰巧陆景山年纪大,符栾当是不会放任她做经营的。 “那就麻烦方老。” “夫人太客气,不麻烦不麻烦!” 方老轻轻甩下一鞭,那匹老马稍微快了几步。 路边屋檐下小孩儿们玩蹴鞠玩的疯,不小心将竹球抡过来,差点要砸进车帘内,车辕坐着的老人一反常态,眼中蓦地闪过精光,抬手轻松地将球的冲劲卸下,又给弹了回去。 然后,他依旧接着慢吞吞地赶车,动作迟缓得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虚像。 ... 原本两炷香就能到的铺子,管家老方赶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停在了目的地,他腿脚不利索,苏明妩吩咐他守着马车,反正店铺亮敞,喊一声都能听见。 戴着帷纱下马,苏明妩看了才发现,原来这片不止有陆家商船,还有熊、管,以及些更小的船商,那铺子一栏隔着一栏,跟物品似的任人挑选。 不知哪家商船的伙计看到她们二人,笑着迎接上来,“夫人,您来是不是要运货?” 苏明妩见此人穿戴干净,道:“陆家商船的?” “夫人误会,我们不是陆家,是熊家的大船。”伙计笑道:“陆家的船不经风浪,半年前沉了三艘小的,您怎的还敢找他们装货?” 苏明妩回得随意,“价钱便宜便找了,普通小物,真丢了也不心疼,再说哪有那么容易丢啊。” 伙计附和,“是,是,夫人大方,不过,小人觉得您还是考虑下咱们熊家,多听价钱再打算嘛。” 苏明妩没开声,转头瞟了眼绿萤,绿萤忙道:“我家夫人原是想找陆家的,不过看起来你们也不错,那就带咱们进你的铺头聊呗,不能让我们干站着在风里谈吧。” “哦是,是小人疏忽啦!” 伙计带着她们进了熊家铺子,说起来这里几家挨得近,就是在陆家隔壁两间。 苏明妩一来是左右无事,顺便看看大船的价钱,二来是不大满意为何熊家能主动上前招揽生意,陆家的人倒好,安安稳稳坐在铺里头。她若是真客人,不就被抢生意了麽。 可是进门后,她看到似乎除了带她们的这位,其余也都是懒懒散散的模样。 “夫人,请坐。” 伙计掀起张黄矛纸,提笔,“夫人,请问您准备运点什么东西,运去哪?” “我之前做过你家的生意,当时在京华买了点银霜碳,大概晓得重货的价钱。但这次主要是要搬家,运些沾不得水的大木件回京华,你们按尺寸要怎么算呢?” 绿萤发现她家的王妃说起谎话来真是越来越顺口,脸红都带不红的,和在王爷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 伙计埋头写了几串,“夫人,您看,这几个尺寸里外价钱就不同,按着档位分。” 苏明妩伸手接过瞧了眼,笑道:“是不便宜,隔壁小船只需一半的价。” “大船要再便宜真的没的了,毕竟比小船稳当准时,夫人您特意要搬走,哪怕不够值钱,想必也是打心眼里不舍用惯的,飘水里了多可惜。” “您若是不介意分批次和旁人拼货,咱们还可以打个削价。”伙计低声,“我可以让点我的佣利给您。” 苏明妩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伙计,模样周正,口齿伶俐,比起旁边那些悠闲吃茶的,真的是积极的多。 她看似为难,道:“实话与你说,我还是要去陆家比对价钱,很难就这样定下来...” 伙计没有不悦,咧嘴:“没事儿,您且去询,如今生意不好做,还请夫人看在我方才费了点口舌的份上,权衡后,优先我这处。” “夫人,来,我送你们出去。” “嗯。” 苏明妩正要离开,旁边揣了个铜质手炉的中年男人走进门,她们自然是先向后避让。 中年男人穿着薄袄,右手挂着个鸟笼,眯着眼道:“陈老三,行啊你,今日又被你要到个单子?” 陈老三不好意思道:“嘿嘿,暂时这位贵人还未定下,若是事成了,小弟肯定分您一半。” 绿萤顺势挡在苏明妩身前,将闲杂人隔开,同时阻挡了周遭瞥来的视线。 “一半?” 戴了帷帽的女子街上有许多,中年男子没有太过在意,他不满地看着那位伙计,继续道:“一半现在不够啦,入秋这里要烧炭,你来拼铺头,不得交点碳火钱?” 陈老三拿起算盘,打了打,咬牙道:“行,刘哥,您看着这个数呢?再多,家里五张嘴就没饭吃了。” “好,就这么定了。” 苏明妩借地听了会儿,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并不能算是熊家的伙计,而是个纯揽生意的帮工,没有保底月钱,就从接到的活里面赚,难怪他要比旁人尽心。 出了门,待左右无旁人,苏明妩笑问:“陈老三,你为何要依附熊家,陆家有没有试过?” 愿意抛头露面来托运货的女子大都在家里掌事,一眼就明白他是做什么的,陈老三没有遮掩,他直白道:“陆家是干不过熊家的,他家的行事太江湖义气老派,单说那沉船的赔款,当时就算不赔也合理,何必最后还得求外人参股。” 行里都有听闻,陆家的当家不知去哪里寻了财主入伙,才保住的饭碗招牌。 “最重要的是,小船赚不到钱,您说我接一单要给六七成,再换小船,那全家靠什么活。” “知道了,有定论,我会让我的丫鬟来通知你。” “是,谢谢夫人,夫人慢走。” 苏明妩轻笑了声,转身去了隔壁。 这次进去她倒是直接亮明身份,本来到铺子就是为了查看如今船只的运载计量,好将最准确的情形寄给叶折风,看看需要多少药材才能升成大船,对以后的运药规模有个估概。 苏明妩走出门口时还在想,在陆家,她虽只要红利,但仍需要自己的眼线,毕竟她不可能常常出远门,陆家培养的伙计对她也不会全盘实话。 她需要在船运上找个和叶折风差不多的帮手,今天无意间碰到的陈老三似乎很合适。 那人既熟悉河道,又不是对家,且和陆家的人不熟。 ... *** 苏明妩将心底的盘算捋完,心情还不错,带着绿萤在岁绵街走逛。 路上行人不多,踩在古朴的石板路上,落叶会吱呀吱呀地响,管家老方走在她们身后六七尺的距离,不远不近,也不打扰。 沿途商铺店肆林立,不乏有上等玉器和金饰,苏明妩每次看了,摇头不是觉得太俗气,就是款式不美,找不到合心意的。 绿萤陪她走了五家店之后,“王妃,您是要买了送人?” “嗯。” 苏明妩进首饰店,拿起银质戒指,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想买一样配饰给王爷。” 说是送礼,这只是表面说辞。 苏明妩对此事思索许久,她想送件平日符栾会带身上的物件,而且,还必须显然是女子送的,这样他看了会想起她,旁的女子看了也会知难而退。 他身边总有那么多飞蛾扑火,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男子能有独占欲,她也可以有的嘛。 绿萤愁道:“可是王妃,连奴婢都晓得,王爷他不用装饰的。” “是啊。” 苏明妩拖到现在就是因为,符栾平常是个连最简单的玉坠都不喜欢佩戴的人,他的容色本就俊美非常,的确不需要别的点缀,多了甚至嫌冗余。 那她还能买什么,定情的配饰无非就是玉佩香囊梳篦那些... “王妃,您可以先去探探口风,看王爷比较喜欢哪样!” 苏明妩垂眸考虑半响,嗯,这也行吧...就算符栾都不喜欢,也能矮子里头拔高个,挑个他勉强能接受的。 想到这,她转过身,朝着老人招手,“方老,咱们回去吧!” ... 第72章 第72章 二进宅高耸的围墙,将喧嚣的闹市隔开。 白瓦青灰的院落虽小,但景观雅致,从正寝到书房,游廊侧边都设有花厅,竹丛和花架经过工匠打理,纵然临秋,依旧绿意盎然。 苏明妩在通往书房前的廊下徘徊,看的急性子的霍刀十分煎熬,他皱着眉道:“王妃,我憋话憋得慌,要不您让我通传吧。” “再等等,我还没想好呢。” 苏明妩停下脚步,沉吟半天也没想好说辞,她总不能进去就问,王爷觉得哪种配饰适合你,臣妾想送个你应当不怎么喜欢的礼物,为的是替你驱赶狂蜂乱蝶。 再过了半盏茶。 苏明妩实在拖不下去,终于扣响了房门,“王爷,是臣妾,臣妾进来了。” “嗯。” 书房方正,男人坐在正东案桌后,正低头书信。 女子侧身跨过门槛时,符栾掀眸看了眼,方才她的人影在外面来来回回晃得他头疼,若再不出声,他大概就要亲自出去把她捉进来。 “王妃,有事?” 苏明妩无意地撒娇道:“没事啊,就是想来找王爷,不行嘛...” 符栾视线依旧落在笺纸,唇边浮起不甚明显的笑意,“好。” 房间空旷,苏明妩搬了张靠背椅,坐到案台下首的桌边,双手托腮,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符栾。 开头,她预备先寒暄几句,“王爷,臣妾午膳去的宁越府里的福元大酒楼,你知道我吃了什么吗?” “什么。” “我吃的八宝野鸭,还有葱花脆皮虾仁,我最爱吃这两道菜了,那家厨子做的味道和京华的差不多。” “嗯。” “后来,我去逛了岁绵街,虽说没有哥哥带我去的暗街有趣,但也有些稀奇玩意儿,譬如有人开摊做木雕,我想买挤不进人潮,绿萤跑里头还被弹出去,然后...” “还有还有,王爷,我回来路上看到一棵树耶,长得奇奇怪怪的,像只巨大的...” 苏明妩起初只是想说个开场,之后便能顺其自然地问起配饰的事,没想到她甫一开口就收不住,忍不住将琐碎的见闻全都倾吐出来。 她也是说完,才发现她今日原本觉得毫无收获,却还是有那么多话可以讲,甚至连方管家慢吞吞赶马车,都能被她当做趣事说道。 所有零碎普通的细枝末节,和心悦之人一讲,仿佛凭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小欢喜。 苏明妩就这样兀自絮絮叨叨好久,对面的符栾很少搭话,最多是敷衍地应声。 “...” 渐渐的,女子阑珊的意兴油然而生,苏明妩突然不想再说了,当然这不怪符栾,他分明在忙,是她没有眼色,净说些无聊的废话。 罢了,她还是等他忙完,再让他挑件喜欢的信物好了。 安静没有多久。 符栾掠了她一眼,“怎么不继续。” 苏明妩揉着衣角,轻声道:“王爷在忙,臣妾还是等王爷忙完再说好了。” 符栾抬头,大概是终于听出她语气里的沉闷,笑道:“不高兴?” “没有...我就是忘了说到哪里了。” 苏明妩觉得自己真的谈不上不高兴,她只是有点难言的沮丧,类似于满腔欢喜倾诉之后,却没有得到应和的失落感。 但她怎能要求,王爷那般的人对她事事有回音呢。寻常夫妻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他这个藩王哪有空闲。 符栾看透了女子的心思,放下笔,勾了勾唇:“妩儿,过来。” “噢...” 苏明妩悠悠地走近,符栾长腿一勾,伸手将本就离得不太远的女子轻易捞进了怀里。 他提起太师座椅的凳脚,空出能够活动的距离,将她横抱在他和桌案之间。 “现在,能不能继续说了?” 苏明妩早习惯了被符栾突然抱走,并没有多少惊讶,调整了舒适的姿势靠躺在他的怀里,她小声嘟囔:“王爷你又没空听,臣妾讲有什么意思...” “你又知道本王没听?” 符栾低头,唇靠在她的耳边,笑道:“本王明明就很好奇,那棵树,到底长得像只巨大的什么。” “啊...” 苏明妩愣了偏晌,反应过来时,嘴角倏地弯起,“王爷你,你刚才听我说话了呀?” “当然。” 她斜坐在男人的膝腿,抱住他腰际的手还未松开,眼睛亮闪闪的,“我能告诉王爷,那棵树,它长得像只荨菇!” 符栾见他的王妃终于不再闷闷不乐的样子,笑出了声,“真是好特别。” “对吧!” 苏明妩心里还是不大信,她垂着眼睑,咬唇试探,“王爷,那,那你还听见我说了几件小事?” 她掰扯手指头开始从头回忆,数来数去,应当是... 符栾扶着她的腰,另手拿起信,笑道:“八件。” 苏明妩既甜蜜又惊讶地望向符栾,“王爷,你当真可以一心二用?” 符栾垂眸迎上她的目光,漆瞳深邃,“是,但本王只对王妃可以。” “...” 苏明妩被他看得双颊微红,扭头从旁边抓过多余纸笔,侧身趴在桌子上写画,磕绊道:“我,我也要写信,不打扰王爷了。” 符栾了解她,每次羞闹到最后,就是胡乱拼凑出来欲盖弥彰的举动,轻声笑了笑,“好。” ... 偌大的书案,左右摆着两张宣纸,符栾写右面那张大一点儿的,苏明妩则坐在他膝腿上,随意地在左边那张小的上面着墨乱涂画。 两人各做各的事,房内安安静静,画面倒也出奇的和谐。 苏明妩浪费掉三张纸后,蓦地想起她此行的正事儿来,她差点忘了,还要给符栾挑个惹眼的定情信物呢! 苏明妩将紫毫放进白玉莲托笔洗,手撑着符栾的腿,臀向后挪了挪,好侧过身正对着他。 她先是环住符栾的腰,摸了遍,除了玉蹀躞的冰凉,就再没有其他玉坠;她不死心地挑拉开他的左手袖袍,也没有任何手钏,他执笔的手指更是修长干净,好看的无需修饰。 苏明妩目光落到符栾的领褖,会不会戴着颈链呢,她伸手就要去扒。 到这里,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将女子的手捉住移下好几寸。 他低头看着女子,“王妃想要,现在?” 符栾忙公事的时候,甚少有.欲念,但也抵挡不住喜欢的那抹温.软不断往他身上无意识纠缠,她不安份的手柔.弱无骨,棉花糖似的甜糯粘人,再不拦着,就差快把他领子扯开...... 苏明妩被他捉住手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听他这般说,脸瞬间涨红成了柿子,“不,不是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王妃摸本王作甚么。” “...” 其实就在扒领子的那刻,苏明妩已然放弃了送信物的想法,符栾的确不喜欢佩戴饰物,她不该自私地仅凭自己喜好念头就去改变他。 好比她时常为了端庄穿些不适合的深色料子,他也从来不会对她评头论足。 她本可以不提起此事,但眼下不提,不就是放任符栾误会她的‘清白’么! “好吧,王爷,臣妾坦白,臣妾原想送你一件饰物,是以看看你习惯戴哪种,是玉坠,还是香囊之类的...” 苏明妩自觉聪明地继续道:“但我方才看到王爷从不带,所以,臣妾就不打算送了。” 她心忖,很好,话题就此揭过。 符栾话锋一转,问出了关键:“为什么,王妃忽然想送本王这些东西。” “...” “因为王爷送了我印玺,我想回礼啊。” 呵,时隔半年的回礼。 “苏明妩,说实话。” “...” 苏明妩的声音弱下来:“我,我就是想让王爷瞧见了能想起我,也让别人明白王爷已经心有所属。” 林芷清的那件事虽然没有成,可着实堵了她心口好两日,而且,连犬戎国的二王子,都觉得符栾喜欢姓林的宠妾... 她这个正妻当得可真是冤枉。 符栾也是没想到以前随便拿来作箭靶的说法,到现在还有人深信不疑,徒惹得他的小娇妻不愉快。 符栾抬起她的下颚,“王妃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本王教你一种方法。” “何种办法?” 符栾揽住她,侧头覆上她的脖颈,舌尖游离在她微微凸起的脉络,找准一处。 “嘶——” 苏明妩倒吸了口气,只觉颈上冰凉,忽地略微刺痛。 符栾抽身将桌上的笔洗用指勾来,还未沾墨的清水,清晰映照着女子侧颈落下的圆圆红痕。 苏明妩很熟悉这痕迹,只是以往符栾在她身上留的不会这样深。 符栾笑道:“会了么,王妃以后也可以这么对本王,随时随处。” “...” 苏明妩红着脸,义正言辞,“可,可这样,对王爷威严有损,而且,臣妾也不是,不是那般不矜持,能胡闹的人!” 符栾闻言,似是可惜,又很无所谓地道:“哦,既然王妃不喜欢,那算了。” “...”也不是不喜欢... 苏明妩瞬时冒出个念头:这人好讨厌啊,怎么就不能多问几遍! 门外适时传来霍刀的粗犷通传,“王爷,顾氏和沈氏正在院外,要不要宣他们来见。” “让他们等着。” “是。” 符栾回过头,嗓音低磁,带着蛊惑:“王妃,本王可马上就要见江南出了名的美人,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留。” “...” 苏明妩心中天人交战,她不断安慰自己,其实也没关系的,反正,等会她就出去了,谁会知道这是王妃咬的呢。 要是真的有女子在,让她们瞧见也好,反正,丢人的是符栾,又不是她。 “我,我要!” 苏明妩双臂勾起男人,红着脸凑过去,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因为羞涩,吮的断断续续,留下不止一处痕迹。 男人的颈部玉色修长,沿着蜿蜒微突的青筋,可以非常明显地看见分散的三颗小巧可爱的红色爱心。 “王爷,我好了。” 苏明妩满意地将目光停留,看了下自己的得意‘作品’,然后打算从符栾怀里挣脱出去,却发现自己被箍着动弹不得,她迷茫地仰头。 符栾按住她的肩膀,薄唇轻启,“霍刀,让他们现在进来罢。” 他看向怀里杏眸瞪圆了的女子,笑着说道:“顺道见见,雍凉王妃的,风采。” ... 第73章 第73章 烛火通明,敞亮的书房内,女子在男人怀里捣乱不断,可力道悬殊,以卵击石,根本挣脱不了禁锢。 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做个言语上的巨人。 苏明妩气呼呼,徒劳重复:“王爷,你让我出去!” 符栾的手悠闲地替她扶正晃歪的发簪,满眼是促狭的笑意,“不让,王妃不是很想给自己正名麽。” “那,那为何要用这般法子,叫别人怎么想...” 当然,倘若此时她不在场,她可以忽略外人议论,眼不见为净,可现在她被抓个正着。 若是以后传出去,她这个堂堂太傅嫡女和王爷在书房里寻欢... 那简直有损她书香门第、端庄秀雅的好名声! 苏明妩‘凶狠’地瞟了眼男子,反正,他就会使歪心思,难道不能在正经事上表现出宠她,来教外人瞧见嘛! 符栾领会完全她的腹诽,坦然道:“因为本王喜欢。” “...” “啧,王妃实在不乐意,本王也可以牺牲清白,告诉他们,你是林芷清。” 苏明妩不满地埋进他的胸膛,“那不行!” 符栾无声地勾了勾唇,“哦。” 敲门声响起,苏明妩立刻树熊般抱住男人,脑袋卡在他脖颈和肩膀夹角,想用身体将三颗红痕挡掉,至于她左颈那颗小的,符栾咬的位置偏低,长发一遮就看不清了,不碍事。 符栾闻到阵阵发丝清香,他并不想告诉他的王妃,这副样子,外人看起来更为暧昧。 他揽住女子,恰到好处地以袍袖掩住她的纤腰瘦背,冷声开口,“进来。” ... 江南富贾这十年有余,新晋了四大氏族,其二就是睦州顾和衢州沈。 往昔两大当家都是雍凉王的随从代传吩咐,今日头次见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大魔王,他们可以说做了许多心理预设。 没成想战战兢兢地进门,会看到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隔着屏挡与书案,门口望过去,有个背对他们的女子,似是骑.跨.在王爷身.上。 这,这... “王,王爷,要不然我等出去,王爷先紧着办,办事。” “...” 办事? 苏明妩闻声不解,她偷偷瞄了眼,原来是两个普通的中年男子,哪来江南美人啊,符栾就晓得诓骗她... 同是这次的回头,苏明妩看到了桌面白色骨瓷碗上面自己的倒影,她的手臂勾着符栾的脖子,中腰被挡住,粗略地看,的确很容易想到某张避.火.图上的姿.势... 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苏明妩慌忙间松了手退开小半,乖乖地用最寻常的方式躺在符栾怀里。 就这样,三颗俏丽的小爱心马上亮眼地跳了出来。 两位当家心底倒抽了口气,还好,刚刚真是吓到他们了!原来只是吻痕啊,啊不对,王爷居然能给个女子公然留出这种欢.爱.痕迹? 符栾被他们盯看的心情非常好,勾唇道:“等你们说完,本王再去办事也不迟。” 苏明妩:“...?” “那就谢过王爷了!” 顾茂勋样貌端正,年过不惑,他作为二人间的大哥,带着沈建柏走到房中央,恭敬地跪在地上行了全礼。 “拜见王爷,额,和这位是林夫——” 顾茂勋心道,女子估摸是传闻中王爷的宠妾,妾氏么,或许是比较狐媚有手段,才会敢在书房这种地方。总归不是王妃,据闻那位雍凉王妃似乎心有别属,喜欢的是太子呢。 符栾笑容渐冷,打断他,“除了王妃,你们以为谁还有资格,坐在本王身上。” “...” 顾茂勋和沈建柏相视一眼,被符栾右眸的寒芒吓得额上冷汗淋漓,扑通又跪了下来,“是,王爷说的是!是小人眼拙,求王爷恕罪!” “求本王?” “啊,错了,求王妃,王妃恕罪啊!” 苏明妩明白符栾这般讲是故意,她这等矜持的人该觉得羞耻,可是,她现下居然琢磨出了点愉悦。怎么办,真是近朱者赤,她的脸皮都变厚了... 她将脸半埋在男人怀里,红着耳尖出手胡乱挥了挥,道:“你们起,起来吧。” “谢过王妃。” 苏明妩听到两人终于揭过话题,松了口气,他们想来会很快开始说正事,毕竟符栾行程紧迫,好不容易见面,不可能赘述多余。 果然,顾茂勋单刀直入,“我们扰了王爷和王妃,心中有愧,着实是有事需得劳烦王爷帮忙。” “王爷,第一件,是太子殿下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们为王爷效力,近来对生意上面诸多阻挠暂且不谈,这两日更是直接切断了河道,以至于我们的茶叶只能靠陆运。” 苏明妩以为自己没甚兴趣听,没想到首句,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沈建柏点头附和,他年轻,音调也高,“是啊,没了河道运送,不说别的,我们以后如何给漠池府送粮?总不能纯靠马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蛮子,他们走十袋米能吞进去两袋。” 顾家在睦州有良田百顷,主要做的是龙井茶叶的经营,沈家在衢州则是做茶油和白瓷,这种看重品质的货物在京华与江南销路最广,皇宫里也偶有调用。 符璟桓作为太子,给两家皇商使绊子,不在话下。 “王爷,我们当初由王爷一手扶持,才不切容易进了四大氏族,不敢,也不会屈服于太子的威逼利诱,然而再艰难下去,怕以后对王爷心有余而力不足...” 符栾只是听,很少开口,这是他的习惯,顾沈很清楚,他们的身份不可能得到王爷的回应与答复,他们企盼的就是王爷了解事情后,或许能兴起半分兴趣来帮他们。 这片沉默中,苏明妩有自己的考量和小算盘,她扯了扯男人,攀上他的宽肩,小声询问:“王爷,臣妾想说话,行不行呀。” 符栾感受牵扯,就看到女子殷切期待的双眸。 他的薄唇抿开对待公事时的冷冽表情,低头在她耳边。 苏明妩料到他有要事嘱咐,认真地凑过去,只听得男人带着笑意的呵气声,一字一顿地道:“可、以。” “...” 点头就行的事,他非要耍她才开心! 苏明妩红着脸推搡了符栾一把,敛下神色,偏转过头嗓音清脆,“顾当家,你们请的是哪家船商。” 顾茂勋进门一瞥就知王妃的姿容妍丽,可作为雍凉王手底下的人,没有人不了解这位独眼王爷的脾性。 他头压地越低,不敢细看,道:“禀告王妃,我们用的是京华城里,管天逸家的船,没想到太子寻人施压,他们不肯再给配舱容度;至于另一熊家,背后的人有宫中背景,我们也不能用。” 苏明妩不惊讶熊升荣有人撑腰,否则如何敢随意将仨艘船弄翻,官府里查都不查就下定论说是意外。 “或者,你们就没想过其他船商?” “王妃,您可能不清楚,漕运司同意的大船就这两家,小船运不了多少货,我们做买卖总不能折本,小船单次能—” 苏明妩了然,接道:“单次只能两百担,不到大船的三分之一。” 顾茂勋吃惊的很,“啊,王妃说的对!” “那为何不去扶持新的船商?” “王妃,河道漕运事关我朝生计,向来被盯得极紧,贸然开发新的商船,太容易招人查探。” 他们给凉州边城运粮,一旦被抓到把柄,那就是杀头的罪,头先说的最多的理由是茶叶往边境的走商。 管家并不算做的过分的,他们懂行里规矩不查验货,太子施压断了合作,也仅仅是断了合作,可以说好聚好散。 苏明妩心里越发明朗,这的确是个绝好机会,陆家商船若是单等她药材壮大,至少要等一两年,然则要是能运点江南大商户的货,明年年初就可能去漕运司登记申请大船。 那边厢,顾茂勋说完,沈建柏开始大倒苦水,“王爷,顾大哥说好了,我来讲第二件事。” “您可知太子动不了我们江南根基,就把京华的田产找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征?我们真是不明白,已用了家眷化名,太子怎能抓的那么准,还有工部,工部的......” 苏明妩边听,边想她的船,分神时却逐步听出了另一桩事的不对。 她以前怎会忽略,符璟桓与她同样是重活一世,他当然能提前预知,尤其符栾的举动应对,皆会在他意料之中。 这么说,那王爷岂不是太吃亏了! ... 顾沈两个人见符栾的心情不错,多讲了几句求情的话,没得到答复也没关系,好在有王妃偶尔会回应两句,让他们觉得事情有戏。 他们当然也怕,王爷觉得他们无用会不再给予支持。 “那,我们就不扰王爷和王妃的雅兴,先行退下了。” “...” 那句雅兴,让苏明妩的脸微微发烫,她强压下娇羞,毕竟还有重要的事跟王爷说呢。 没了外人,苏明妩往符栾怀里靠的近了点,温声道:“王爷,您还记得,之前在承运殿里答应臣妾的三件事嘛?” “记得。” 苏明妩仰起小脸,“噢,那,若是王爷需要用商船,能不能考虑下陆家,装满运到京华,不消半年就能买大船的...” 符栾十指交叉,拢在女子的腰间,分明的指节缠绕起她的乌黑发尾,瞥向她,“怎么,陆家商船是王妃的?” 苏明妩摇头,嘟着嘴,“现下还不算完全是...但,迟早会是我的!” 如果要做大船运,她就不会满足只得到没有经营权的六成,当初让陆景山签的所谓不许外人再入股,为的就是权宜之计,有朝一日,她想收归的时候多条退路。 她会想到办法,一定能将陆家商船彻底掌握在手心。 符栾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聊起河运时,神采奕奕、眸中散发光彩的女子,所以,这就是她背着他偷偷做经营时候的模样么。 还,挺好玩的。 苏明妩见对面男子不说话,忍不住扯上他的手腕,“王爷,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符栾笑了笑:“你确定,那就剩下两件事了。” 苏明妩欣喜地忙不迭点头,“嗯,确定。” “好。” “对了,王爷,还有件最要紧的,我要好好提醒您。” 苏明妩思量完说法,认真地道:“其实,符璟桓他会巫蛊之术,能预知既定的将来事,王爷要小心他。” 符栾闻言挑眉,“王妃,你可知你在说甚么。” “...” 苏明妩明白,按着符栾的性子,他从来不信那些,但是今日,她必须说服他相信。 她急道:“王爷,臣妾真的不骗你,是我作了个梦,梦见的!” 符栾捏了捏女子的柔嫩脸颊,“又是做梦?” “...” 苏明妩略略赧然,是啊,她每每找的藉口就是做梦,梦见李予灯,梦见公主,梦见太子... 她也只能这样说,总不能教符栾觉得她是个怪物吧。 “嗯,王爷,我梦见太子通晓您的原先部署,总而言之,您就将重要的东西或者位置,都变化一下,他便猜不着了,你也知道,他很笨的。” 苏明妩十分懊悔,她前世不关心党争,别说能给符栾有用的消息,连对太子势力的基本印象都无。 她看到符栾没回,焦急着说:“王爷,你信我好不好,我不会骗你的。” 符栾收拢神思,指尖点在她蹙起的眉心,揉散后,轻笑道:“知道了,本王信你。” 按照他驿站试探后对符璟桓的估计,也是料到能猜出既定发展,所以这些时日,他已然调换许多部署,唯有诸如人事脉络,难以快速更替。 苏明妩总算放下心,“嗯,王爷信就好了。” 符栾抱着她懒悠悠向后靠坐,勾唇道:“王妃,还有没有,做过别的梦啊。” 苏明妩枕在他的胸口,糯糯的回,“暂时没有,王爷,您要知道哪件事?我可以尽力试试看的。” 虽说她印象不深,但或许符栾提了,她能努力想到些,比如符璟桓有哪些重臣,有没有喊得出名字的卧底细作混在漠北军营等等... “唔,无关任何事。” 符栾垂下眼睑,看着女子时笑得很轻,“本王只是在想,王妃何时,能做个只有本王的梦。” ... 第74章 第74章 深夜,香几置摆的青铜雁足灯烛火晦明,半边轻纱帐缦被倒金钩悬挂起. 蕾丝帐边洒落在床头象牙嵌红木的平头案,暖光映照在二人事后、叫完水残余的腾腾热雾上,显得氤氲朦胧。 苏明妩趴在男子换了件淡白长衫的胸口,葱根似的小拇指沾了胭脂,伸长手臂在他的脖子上随心地涂画。 也不算随心,大略就是在加深白日里留下的三颗红心痕迹。 “王爷,这是臣妾自己用蜀葵做的,不浇兰花汁敷透的话,没那么容易洗漱掉。” 符栾闻言睁开右眸,搂着女子光洁的腰肢,带着鼻音轻笑了声,“王妃真是心思缜密。” “...本来就是嘛,万一王爷出门好两日,说消就消...” 她惑诱王爷的名声怕是不久后就被传出去,避免更吃亏的方法,当然是坐实它。 苏明妩耳后微红,斜抬起头,见符栾并没生气的模样,继续弯着嘴角折腾他的颈项,“王爷,听霍刀说,您明日又要往南走。” “嗯,去趟新安府。” “那,臣妾能不能回江北,去见见曾外祖家?” 苏明妩临出门前带上了金匣里面的钥匙,她难得机会可以光明正大来江南江北,那个钱粮库还由外祖家里照看,她打算摸清家底。 她很好奇,到底仓库里有多少现银和粮食,要不要到钱庄存掉点... “好,让霍刀跟着你。” 苏明妩收回手,“王爷,真的可以么,你此行微服出来,我会不会暴露了你的行踪?” 她问那句,就是要确定会否影响符栾的正事,她的钱财不会忽然溜走,无非是早一日晚一日算清,万一拖累王爷,那才真的会出大事。 符栾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笑道:“王妃哪来那么多考量,想要做什么就去做。” 苏明妩心头雀跃,她不加掩饰地抱住他,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王爷真好!” “我好多年没回去,小时候我曾外母待我极亲近,这次正好可以去祠堂给她老人家上柱香。” 苏明妩儿时和祖父家并不亲厚,反而在江北胡氏那住过一阵,她虽调皮,胜在长得好看,白乎乎像个瓷娃娃。 小孩子嘴巴甜,逢人就喊舅舅舅母,很得大人中意。 当然,偶尔受点小欺负是难免的,表哥表姐总觉得她偷了当家的喜爱,时常会捉弄她,然后苏莳廷就会冲上去与他们扭作一团打架,最后几个小孩同时被罚站... 那些日子,当年哭哭啼啼地气得牙痒痒,如今回忆起来还挺有乐趣。 只是自从曾外祖母过身后,两家血缘的关系愈加淡薄,苏鸿旭亦不准她私下出远门,久而久之逐渐断了联系。 她记得听母亲提起,眼下当家的是好像是她外祖母的亲妹妹,三姨姥姥。 符栾听她断续说道的几句,沉声开口,“所以,除了她,没人待你好?还敢往你的饭里丢石头?” “嗯?不是石头,我说的是小小的石子...” 苏明妩眼看符栾神色瞬息开始冷,这个男人怎的老是能听出奇怪的‘话外之音’。 她急忙安抚,“他们对我都好,只是我曾外祖对我最好,王爷,你,你千万不要替我出气!” 符栾听笑了,“本王帮王妃,王妃就这么不乐意。” 苏明妩拉扯他干燥暖和的手掌,道:“不是不乐意,可王爷不是挖人眼睛,就是让人做太监,我表哥也都还没娶妻呢...” “呵,他娶没娶妻,和你有关吗?” “...” 又来了,上次谈起探花郎也是如此,仿佛在这世上,她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才是对的。 苏明妩觉得她和符栾聊着聊着,话题总能跑偏,她以后还是别提旁的男子,除了她的父亲和哥哥。 两人在床上胡闹了阵,苏明妩靠着他,细声道:“王爷,我真没有您想的那般容易受委屈,就只是些孩子之间的玩耍罢了,王爷小时候难道没有和——” 她说到一半,蓦然想起符栾从幼年到十四岁,皆是呆在阴森森的冷宫里,他当然不会理解孩童间增进感情的玩笑。 他遇到的笑容少有真心,谋害却都是实打实的夺命。 就算符栾十四岁被封藩王赶出京时已经变得心狠手辣,那他十岁呢,四岁呢,皇宫里总会有个还未成长起来小小的九皇子。 哎,他现在这幅形容,小时候也肯定很漂亮,想想都很惹人怜。 符栾见她忽地噤声,偃旗息鼓,低头挑起她的下巴,勾唇道:“王妃做甚么,在心疼本王?” 苏明妩闷闷地,“嗯啊。” “有权有钱的皇子,王妃是能心疼哪里。” “哪里都能心疼,王爷没有人陪,吃不好睡不好,还可能被人欺负。” 符栾笑道:“妩儿,没有活人可以欺负本王。” “嗯,可是。” 苏明妩当然明白,但那也是先被欺负了,然后王爷再反击的。小符栾最初在宫里哪来的钱和权啊,连个伺候的宫人都被投了井。 苏明妩想到这,心情不大好,重新窝进了被褥里。 符栾见她怏怏,眼底微幽,他轻咋了咋舌,“王妃说的对,本王在冷宫里凄风苦雨,王妃和你的竹马在后山放风筝。” “...” “本王在凉州守城关,王妃和竹马在庭院侍弄花草。” “...” 苏明妩听着听着屏不住,钻出被子,趴回了符栾身上,“王爷...” 这不是很早在京华,符璟桓到王府说的那些,他怎么还记得,“王爷,臣妾从前...” 符栾的俊容凑近,看着女子笑得灿烂,“王妃,是不是觉得很亏欠。” 苏明妩支吾了片刻,绯着脸道:“是有点...所以臣妾,臣妾以后保证会加倍对王爷好!”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欣然接受。 他低笑,食指拉扯开白衫的襟领,“嗯,王妃的盛情难却,那就从今晚开始加倍吧。” “啊?” 今晚加倍什么... “——啊,刚洗完,符栾你放开我!” ... *** 七月十六,符栾离开了婺州两日还未归,苏明妩和绿萤坐着马车,先踏上了回江北的路途。 霍刀坐在车辕上,愁颜不展的心绪,简直溢于言表。 绿萤笑嘻嘻地落井下石,“霍统领,你就不要不高兴了,王爷的命令,你也没办法驳斥呀。” “哼。” 苏明妩笑着看他们两人斗嘴,她是觉得在富庶地方出门,不必带侍卫,可符栾直接将霍刀扔给了她,她推都来不及推却。 于是,霍刀便不情不愿的当起了车夫。 苏明妩近日越来越发现,如霍刀这等将脾气都发作在表面的莽汉,并不太可怕,他特别听符栾的话,因此对她尤为恭敬。 “霍统领,我不会经常出门,去淮州是有重要的事,你陪我们走两日,后头我就呆在王爷身边。” 霍刀干咳了声,扯着脖子道:“王妃,您不必这样说,属下悉听王爷命令做事。” 好吧,他承认是有丝想念王爷,可王妃这般客气,看在凉州赠送的五件衣衫份上,他不能不识抬举。 莽汉的语气立马变的柔软许多。 苏明妩这番话说的真情实意,她最近莫名其妙的虚弱,更想不动弹地呆在房里,刚才上个马车还喘气,是不是真的该寻个大夫看看。 绿萤替她斟了杯香花茶,“王妃,您有多久没回来?” “三四年了吧,也不知进门该如何开口。” 苏明妩啜了口暖茶,此行她除了想给祖宗上香,主要是要看看她的财库。 田产是她的,查看下是理所当然,然而多年未见,嘘寒问暖的酬酢是必要的,那么账簿怎么要呢。 ... 双头马车停在淮州合阳府东城区的胡家大宅前。 江边多雨,外墙高矮分成两道,四合一式的大屋群错落有致,屋内外铺设大理石板,穿过弄堂甬道能看到左右侧边明堂,显得深院低调且气派。 胡氏没有分家,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因为女子掌权,男人少有敢纳妾养外室的,因此子嗣传承下来的人数并不夸张,加上堂亲也不过三张大圆桌,这样的三进四合院,住的正好。 朱红漆的门扇,门檐两端高高扬起上卷,如飞行的鸟雀羽尾。 苏明妩站在门楣石狮子旁边,身后是霍刀提着大小伴礼,绿萤左手拎个小巧红盒,腾空的右手走上前,握拳敲起门板。 这里没有王府的派头,江北许多富人家都很低调,不习惯设门房杂役。 很快,下人就开了门,他当然不认得他们,由门缝里探出个大头,“请问,您们是?” 苏明妩不想拿符栾的身份吓他们,“你去与老夫人通传,说是京华苏家的人来了,你家老夫人会知晓的。” “哦,可,可是,老夫人不在家,几位老爷夫人都不在家,你们能明日来么?” “不在?他们去哪里了?” 苏明妩心忖,这个时节,也不适合举家踏青呀。 “哎,你们是来投奔的远亲吧。” 下人叹了口气,“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家三公子被抓进府衙,有两日了未放出来。家里乱成一锅粥,老夫人今天亲自去见官老爷,求官老爷宽恕呢。” 苏明妩很惊讶,胡氏向来是有眼色会打点的,“三表哥他犯了什么事?” 下人摇头,“我也不知道,您别问我了,等到明日再说吧。” “...” 嘭——大门被不客气地合上。 绿萤回头扶起苏明妩,“王妃,我们还进去么。” “不进去。” 人都不在,她独自进去作甚。 苏明妩蹙着眉转过头,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说道:“霍刀,你老实告诉我,把我表哥抓起来这事,是不是王爷吩咐的。” 霍刀挠了挠头,转过去背对,望着天,“这天气好哇,王爷也不许我说...昂,是。” ... 第75章 第75章 合阳府的府衙位于南城区,淮州民风质朴,素日里公案没几件,衙堂清闲的连门槛边的杂草都能长到五寸高。 不过,今日后堂的花厅,倒是叽叽喳喳,嘈杂的不得了。 宽厅有两列六张檀木交椅,围绕中间的榆木圆桌,只有为首的客位坐着个老妇人,其余中年的男女多是面色焦急地来回走动,各顾各的,嘴里念念有词。 老人皱眉执了拐杖敲地三声,周遭终于寂静了下来。 “都住口,刘府尹还没来,远儿的事尚未理清,你们吵得我头疼!” 说话的正是胡家现任当家,也就是苏明妩的三姨姥姥,她外祖母的嫡亲妹妹。 苏明妩的外祖母在家中排行第二,嫁到洛家后因病去世的早,老祖宗因此特别疼爱长外孙女洛婉琴,洛婉琴为了嫁给苏鸿旭与江南自己家中闹翻,胡氏明里暗里给她的资助不少。 近些年,因为老祖宗去世,苏鸿旭清高自傲,两家关系每况愈下。若不是每年还有苏明妩这份嫁妆的联系,他们着实找不到其他理由联络。 不过,说到底,这种算不上深仇大恨,三代以外血缘本就淡薄,疏远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当孙儿被府衙扣下,胡家人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和苏明妩有关。 年近半百的胡老爷很发愁,“娘,我真的不懂,就算咱们生意场上得罪了谁,那干嘛抓修远呢,他才刚二十,毛头小子就光顾贪玩,谁还能看得上他。” 胡夫人在他身边,袖子掩面,哭着说:“那还不是,还不是你前两日和何家吵门口那块空地归谁,肯定连累到儿子了!” “我呸,何家老头他敢?” “怎么不敢,前年他不是还去我们山头放火,要不是发现的早,我们家的老树都被火毁了。” 胡氏家族主要做的是木材供应和粮食米铺,拥有江北大片山头以及江南的部分田产,在淮州这块,何家是能跟他们在财力上比拼的旗鼓相当的邻居。 胡夫人说完,兀自完成了一番痛苦的假想,呼天抢地地扶着圆桌,“要是儿子有个好歹,我,我就死在他们何家铺子前!” 胡老夫人闻言,皱眉看向儿媳妇,“翠娘,你少说两句,事情还没水落事出,你乌七八糟说的什么东西。” 胡氏翠娘擦泪,瘪着嘴问:“那,那我不是心疼儿子么。” 胡老爷不爽快地嚷嚷:“所以我们就是等着府尹大人提要求,就你急,那不也是我的儿子,哭哭啼啼有用吗?” 胡二老爷走上前打圆场,“好了,大哥大嫂,且先稳住,我看修远本性纯良,不是个没福气的小子,今天的事或许是桩误会。” 翠娘忍不住哭道:“修远他小叔,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栗儿好好的...” “够了!” 胡老夫人瞪了大儿媳一眼,“翠娘,你再口无遮拦就给我回家。” 她男人死的早,生了两儿一女,女儿嫁到了江南,两个儿子就跟在随身,大的急躁小的温顺,但都孝顺体贴,她最是不许兄弟之间感情生分。 “是....娘,儿媳说错话了。” “哎,大嫂是关心则乱,我们都清楚的。” 胡二夫人说完扯了扯夫君,于是胡二老爷便不再开口,谁会希望亲侄子出事呢。 胡老夫人摸索着拐杖,她并不觉得是何家动的手。 合阳府的府尹和何家的关系不如他们,他们给刘水全的年节打点必不可少,刘水全也是个见钱眼开的简单贪官,不会为了何家油盐不进。 当官的一为钱二为权,刘府尹若是为了金钱利益,现在就该过来与他们商讨条件,怎的会晾了两天,遮遮掩掩地不说清目的。 最无法理解的是,他对他们很客气,就这半天茶是茶,水是水的,唯独偏偏不肯见他们。 真是见了鬼,他们到底得罪了谁? “沉下心都安分等着,今天见不到府尹,我们就不回去了。” “是,娘。” *** 合阳府的府衙与胡家大宅距离不远,隔了小半片城区,马车快行半个时辰左右就能驶到。 苏明妩心急火燎,这些不同于外人,而是她从小一起生活过的家人亲眷。 说起来稍微复杂,她外祖母走得早,外祖父续弦平妻后生了几房嫡子,母亲在洛家便被冷落忽略。后来母亲遇到了彼时穷秀才的父亲,各种行为与抛弃家族,私奔无异... 从小,她记得洛婉琴提起的娘家人,时常指的是胡氏,而非洛氏,就算眼下生疏,那也比旁的好。 苏明妩不觉王爷会当真下狠手,可依旧担心晚去会出事。 “霍刀,你再赶快点。” “是,王妃您就放心吧。” 霍刀觉得王妃对他家王爷太不了解,他得意道:“王妃,您不知道,咱王爷要想下狠手,不会留人两天,两炷香都不可能,让他死就得即刻死。” “...” 苏明妩真是被霍刀善意的‘安慰’说得哭笑不得,她是不是还得感谢符栾没有因为那点小事下死手啊。 行到府衙门口,马车骤然停住。 苏明妩是第一次到府衙,换做平常的她,或许能好奇的四处看顾,现在,她没那个心情。 苏明妩直接让霍刀亮出了身份,在守门衙役惊诧又害怕的目光下,她大步跨进了府衙大门。 进口处的灰色照壁呈凹形,往里分别是前堂和后寝,大宁朝对前堂的规制有要求,通常为单檐卷棚,普通州级的衙署最多面阔五间,进深三间。 衙堂正中设有公案,平日是州府尹办公之地。 苏明妩刚刚走至仪门,合阳府的府尹刘水全就早预料到似的,调戴整齐了官帽官衣,咧着嘴乐呵呵地从门后绕出来,展臂高呼,“王妃啊,您终于来了,下官好想您!” “...” 苏明妩差点被他的喊声吓到,霍刀将人拦在六尺外,恶狠狠道:“跟我们王妃套什么近乎,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下官鲁莽。” 刘府尹长得白白胖胖,笑眯眯的神情就好像不是被骂而是被夸,“王妃,下官不得不说,都传闻雍凉王妃有沉鱼落雁之貌,说话的那个人真是太偏颇啦,王妃的容貌何止四个字可以形容,我十句话都说不完啊——” 霍刀:“滚!” “...哦,是,是下官多嘴。” 苏明妩没空与他说话绕圈,看着胖乎乎的府尹直言,“...刘府尹,我来是因为我表哥的事。” “王妃,您就叫我水全吧,刘水全,下官发现,下官的名字,大概就是为了遇见王爷王妃取的,您看这水啊,和雍凉的凉字,是不是只少了一点?” “...” 苏明妩见过大大小小的官,头次见到刘水全这样这么能牵强攀附的人物。 霍刀在军营呆惯,看不下去府尹趋炎附势的行径,粗着嗓子道:“刘水全,你别再废话,王妃过来就是问她表哥的事,人呢?” 刘水全笑着接过话头,面向苏明妩道:“是,下官省得王妃过来是为了接您的胡家表兄,您大可放心,下官命人在牢里好住好吃地伺候的着他呢。” “保证他不受委屈,比家里呆的还舒爽!” 苏明妩听明白胡修远没事,不再如进门时那般着急,“刘府尹,我表兄到底犯了什么事,你怎的抓他过来的?” 刘水全摆手,“他没犯事啊,王爷说要抓的人,哪还需要由头。” “...” 苏明妩瞬间被他的话噎地无话可说,道:“那么,王爷是如何跟你吩咐的。” “王爷只说等王妃过来,全凭王妃的命令,王妃说放就放,王妃说不放,那就不放。” “...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苏明妩话说到一半,头莫名有点晕,道:“听说胡家的人都来了,他们在哪里。” 刘水全弯腰伸手引路,“王妃,胡氏家眷在二堂花厅,下官没见到您也不敢接见,下官现在带您去?” 苏明妩:“嗯。” 绿萤察觉到王妃步子虚浮,连忙上前扶着,路上过了会,苏明妩头晕的劲儿过去,思路渐渐变得清晰。 她忽然明白了符栾的意思,他不是只为给她出口儿时的气,更是为了给她撑腰。 她纠结的如何开口要账簿和看库房,经过这次不轻不重的下马威,他们估计是会主动提起,丝毫不敢打马虎。 符栾身居高位太久,做事不喜迂回,他当然会用最简单的方法让别人按着他的心意行事。 绿萤小声道:“王妃,奴婢觉得咱们的事会办的很顺利,很快就能回去了。” “嗯。” 苏明妩抿了抿唇,尽量掩饰上扬的弧度,符栾这般是强横了点,总归是为她考虑。 “王妃这边请。” 苏明妩喊住他:“你不用继续跟我进门,等会看我手势,再去放人。” “是。” “你还跟他们说过哪些?” “王妃,下官什么都没说,只是负责抓人。” ... 苏明妩带着绿萤款款走进花厅,不用她开口,当王妃这么久以来的气度,已然昭示了她的尊贵身份。 众人正愁眉不展,眼看个美貌女子走近,越看还越熟悉。 大家都是多年未见她,短暂的怔忪后,不知是哪个,试探喊了句,“娇,娇娇?” 苏明妩应了声,慢慢走上前,拉起胡老夫人的手,轻声道:“是我,姨姥姥。” 胡老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惊讶道:“娇娇,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样的见面时机,十分紧张仓促,正好少了许多虚与委蛇的客套。 苏明妩道:“我来江南游玩,途经淮州就想来看看老祖宗和您,没想到问了宅子里的下人,才知你们在这,我这就马上来了。” 苏明妩话说的利落,然后一一和众人点头示好,稍微寒暄了几句客气话。 胡老夫人经过短短数个呼吸,看到苏明妩身后带兵器的刀疤男人,终于想起来,洛婉琴的女儿嫁给的是传闻中十分狠厉的雍凉王。 她眼神一凛,撑着拐杖站起,胡家老爷立刻去搀扶,方才还哭哭啼啼的胡夫人翠娘同时起身,并到了丈夫身边。 “老身犯了糊涂,老身这就携带家眷,拜见王妃。” 老夫人说完,所有人都要跟着跪下,苏明妩示意绿萤制止旁人,她却是上前扶住了胡氏,“姨姥姥,您是还要与娇娇客气吗?您忘了,娇娇儿时都被您抱过的。” 曾外祖母去世后来再来江北,苏明妩多的和母亲例行问好,不会常住,亲厚算不上,但那张和外祖母画像肖似的面孔,让她很难不生出亲近之情。 胡老夫人闻言微楞,依旧有礼地虚弯了弯膝。 胡李翠娘泪眼婆娑,她灵光一闪,上前抱住苏明妩的手臂,“娇娇,你记不记得你的表哥修远,他,他现在还在牢里,你是王妃,能不能让府尹把他先放出来啊!” 说完忙不迭又要跪,苏明妩轻轻接住,“我进府衙就听说了,立刻让府尹去放人,舅母不要担心,表哥他没事的。” 翠娘抹了把泪,不可置信道:“真,真的?” “嗯。” “娇娇,你能不能顺道把何家好好教训一顿,就,就是他们把修远抓起来。” 胡老夫人慢吞吞坐回座位,听到翠娘的抱怨,看了眼苏明妩,呵斥道,“翠娘,没查清楚,你别乱说话。” “...哦,娘。” 苏明妩敛眸,她很明白来的这样巧,胡老夫人最后定能想通是王爷在敲打。 符栾的确是在威胁,他的性子完全不会介意旁人怕他,但是苏明妩不同,她要顾念亲情。 既然胡老夫人能猜到,不如她先坦白,省的以后有了更深的芥蒂。 苏明妩坐在上首,斟酌着开口,“其实,我该与大家说一声,今日是我连累了表哥。” 众人听到后,纷纷惊讶看她:“娇娇,你说的意思是?” 胡老夫人沉默地听着。 “是,是娇娇口无遮拦,与王爷说起自幼在曾外祖家的悠闲生活。其中,不小心讲到了和表哥儿时的争执,没想到王爷他就...” 绿萤领会意思,接着说:“王妃到了府衙才晓得是王爷的授意,我们王爷,就是见不得王妃受半点欺负,十几年前的玩笑都不行。” “你们莫要急,我问过府尹,表哥他没吃苦。” 苏明妩叹了口气,真诚地道:“王爷就是这般脾气,实在是,太宠我了。” “...” 说实话,胡老夫人一想起苏明妩的身份,大概能猜到修远的事是雍凉王在给他们下马威,毕竟娇娇的嫁妆存放在他们这里,那么大笔数目,多少人能不心动呢。 虽说地位悬殊不能反抗,但是被威胁的心情当是不怎么好,无端让他们白白担惊受怕了两日。 可是,偏偏娇娇说的坦白,王爷太宠她,教她能怎么办。 娇娇小时候就这样,调皮捣蛋结束,仰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朝着你撒娇,你就对她生不起脾气。 现在的情况是,她明着有人撑腰,仍旧软绵绵地与你说好话,那还能怎么给她摆脸色麽。 胡老爷和胡夫人面面相觑,胡老夫人缓了缓脸色,“罢了,娇娇,许是乌龙一场。” “对,就是误会呀。” 苏明妩垂着杏眸看起来非常乖巧,她撩了下发髻,远处的刘水全看到,马上吩咐了衙役去牢里放人。 不久,当胡修远被带过来,如苏明妩所说,他确实衣衫整洁,走路脚下生风,完全不像受过折磨。 翠娘心疼地走上前,摸上摸下,“儿子,你怎么样啊。” 胡修远没留意到苏明妩,大大咧咧道:“奶奶,爹,小叔,我没事,牢房里比我房里头还干净。搞不拎清抓我过来干什么的,差役大哥定时辰还会带我出去晒太阳。” “...” 众人心道,看来,娇娇说的不是假话,王爷太宠她,想给她出气,又怕她生气。 这样一说,不管提不提感情,反正是不能得罪娇娇的。 胡修远吃了口茶,道:“哦,我得说,有个不好的。” 苏明妩抬眸望过去。 “就是给我吃的饭里头总有石头,顿顿都得挑走,这么大块,可吓人啦!” ... 第76章 第76章 夜深人静,往东城区的大道上,三架马车前后奔驰。 胡宅漆红大门缓缓拉开,依旧是白日里见过苏明妩的那位下人开的门。 当看到苏明妩与自家老爷夫人一道,他颇有点惊讶,接着再听到王妃的称呼,整个人差点吓晕过去。 天色已晚,旁亲们走离的差不多,门口只剩下苏明妩,胡老夫人、胡老爷一家。 愣头小子胡修远自从在府衙被告知今日事情的缘由后,回来路上没敢与苏明妩说话,现在要临别休息,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娇娇,我真的不记得,以前还捉弄过你哪次没?王爷他还,还要罚么?” 苏明妩想起他饭碗里的石头,“噗嗤”笑出声,“表哥,你别怕,不会有下次啦!” “那就好...” 胡修远憨笑,“那就好啊,你说王爷怎就跟莳廷似的,以前我看莳廷爱欺负你,我们有样学样地学他,还要被他按在地上打...” 碗里放石子,第一把是苏莳廷放的,然而最后挨揍的还是他们。 苏明妩歪着脑袋,“表哥,希望你这次不要生我的气呀。” 胡修远被漂亮小表妹盯红了脸,梗着脖子道:“生,生什么气,我在牢里过得好好的,再让我去都行!” “呸!” 胡夫人安静听到这,猛地上手轻扇了下儿子的耳朵,拎着他直往门内走,“臭崽子,就你话多,跟我回去刷艾草汤!” “诶,诶,娘,你先放开,娇娇还看着呢。” “让王妈给你做碗豆腐,吃了以后,清清白白!” “...疼,娘轻点,我耳朵疼。” 门口,苏明妩笑看逐渐走远的背影,大家好似都不是回忆里的样子,又好像没有变。 她的曾外祖家真的是个很温暖的地方,即使这份温暖并不是属于她的。 胡老夫人见到孙子没事,心头大石落下,她温和道:“娇娇,今日委屈你住在南边厢房,被褥枕头都是新的,就是最近刚入秋,天色阴沉,没来得及晒。” “好的。” 胡老夫人拉过苏明妩的手,“明早,我让人把账簿送到你房里,用完午膳,就让你大舅送你去看看嫁妆。这次来江北,娇娇是有这样的打算吧。”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姨姥姥年纪大了,看不住多久,往后的日子没人说得清,你早点收回去也好。” 苏明妩微微哽住,“姨姥姥,我...” “姐姐当年走的早,我们看着婉琴长大,婉琴执拗认死理,硬要自己寻的相公,你爹那个人...” 胡老夫人摇头不想继续提,“娇娇,当初你爹得了功名,胡家和你母亲说的话,我今日且再说一遍。” “我们做买卖的,当官的不管哪方,都不是我们得罪的起,必要的打点之外,我们只想当普通百姓。” 苏明妩点了点头,“嗯,姨姥姥,娇娇明白。” 她没告诉符栾,胡氏和父亲关系不近,当然不止因为父亲纳妾,更有深层原因是苏鸿旭当时极力想把他们引荐给太子,曾外祖母得知后暗里寻母亲拒绝了此事。 胡家的子孙对官场没有天赋也不感兴趣,表哥表姐们从小学的是算盘账目,而不是中庸大学。 胡老夫人拄起拐杖走之前拍了拍苏明妩的背,“娇娇,不管如何,我们不想与太子或是雍凉王扯上关系,但你永远是胡家的子孙,随时都可以回来。” ... 南面厢房被奴仆精心拾掇整理过,黄杨木雕花架子床,青铜穿衣镜,榆木几案等等一应俱全。 苏明妩抱着锦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绿萤就住在外间,悉悉索索地不断传出动响。 “绿萤,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绿萤应道,“王妃,奴婢吵到您了么?” “没有,我也不困呢。” 绿萤停顿了会儿,苦恼地道:“奴婢就是突然有点认床,王妃,奴婢是不是最近变娇气了?” 苏明妩听到丫鬟这么说,轻笑了声,她以前也会认床,现在觉得她大概是认人。 明明在婺州私宅里睡的就很好,不是说符栾非得陪在她身边,至少让她知道他在同个院子里,她就会安心。 “王妃,明日我们看完嫁妆,就能回凉州了呀?”她想折风和春兰春桃她们了。 “唔...我也想早点回去,但兴许要绕道去婺州,等王爷办完事才能走。” “是,王妃。” ... *** 翌日清晨,苏明妩起的很早。 她先是去胡氏祠堂给最疼爱她的曾外祖上了柱香,而后和胡修远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大舅舅去田间清点她的嫁妆。 胡家世代做的木材和粮食买卖,倶是不能沾水的大件,为了存放它们盖了许多砖房和粮食廒间来遮风挡雨。 万顷良田边,米谷廒间的墙高约三丈,屋蓬顶端每隔约二十尺,就会凿出个带铁盖的小窗作通风,晴天才会开启。 苏明妩带着霍刀和绿萤,跟在胡家大爷的身后,听他逐步介绍。 “娇娇,这三间就是你嫁妆里的粮仓,你这地方小放不了太多,每隔两年,咱们给你换成了银两,然后重新等新粮入仓。” “以后,你若是不想换钱,那就得再造廒间,舅舅可以给你看着办。” 苏明妩低头用手舀起把米放在手心,看了会儿道:“舅舅,我吃不惯凉州的米,你们这的米看起来真饱满。” “啊?凉州的米不好吃?” 苏明妩信口胡诌道:“太硬了,膳房煮不软呢。” “好,你何时要,舅舅给你喊船运过去。” 粮食当然是没大区别,可是她记得王爷好像缺粮,她暂时不需要带回凉州,眼下是作个铺垫以备不时之需,囤粮再少也聊胜于无嘛。 胡老爷低声道:“娇娇,关于你的现银,你过来,舅舅告诉你听。” “哦。” 霍刀和绿萤识相地避开,让胡大老爷有机会跟苏明妩耳语,胡家不信钱庄,每年算过账就将要用的银子一次性支取完,剩余的送进山里。 外人连银子埋在山里这件事都不会知道,苏明妩还是因嫁妆的缘故才会被告知,但也只晓得她那几箱的位置。 “舅舅,先放原处罢,我暂时不缺。” “嗯,也行。” 苏明妩小声问:“舅舅,你们为何不存钱庄,那样多方便?” “娇娇,胡家祖上百年,什么事没见过,乱世里银票就是张废纸。”胡老爷的急躁脾气,碰上娇滴滴的外甥女,缓和下不少,“大舅舅不瞒你,咱们山上的囤粮多的数不清,这都是老祖宗的老祖宗的吩咐,除非替换,不许轻易动用。” 苏明妩听懂了,她的外祖祖上大概经历过乱世,遇过大难躲进山里,所以才会这般未雨绸缪。 隐秘事说完,两人讲话恢复寻常。 苏明妩眼看连着远处整片的檐瓦,随口说:“舅舅,你们卖粮食,用的几间廒间存放啊。” “哈哈,这里就有五十间了,还有别的地方呢。” “哦...” 这下,苏明妩又想起了符栾。 顾、沈两家送到漠池府的粮草,无非是与人采买,她并不是奔着算计亲人的心思,胡老夫人不想牵扯干系,那若是以后有必要,她可以化名给符栾花钱买啊。 不对。 苏明妩心头一惊,她,她竟然愿意为符栾花大钱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这般喜欢他啦,那可不成,他都还没亲口说过喜欢她呢... “王妃,您怎么了,脸红彤彤的?” 胡老爷倏地紧张,“是不是这里太闷?娇娇快出去透透气!” “嗯,我出去...” 来到廒间外,天边的云层暗沉厚重,似乎是快要落雨的样子。 苏明妩身上披着的是符栾那件银色外氅,她丝毫不觉得冷,面对乡间小道的路口,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他。 她在踌躇,在犹豫,是不是该放任自己越来越深的,对他的心悦。 苏明妩一直都清楚,符栾以后会举事造.反,所以在她心底某个角落,始终存在逃离他,明哲保身的念头。 不知不觉,那个念头竟是浅淡消散,有多久没再想起过了。 她这样到底对么,或者该从现在开始,为免以后受伤,稍微扼制一下对他的心意。 远处传来马车辘轳声,苏明妩蓦地抬头,发现只是过路商旅。 她到底在期待甚么,符栾就算办完正事,也是直接去婺州,怎么会来江北接她。 “王妃,您好点了么,霍刀还在里面数粮食袋子呢,他真没见过世面诶。” 苏明妩眺望了空旷的乡道一眼,笑道:“绿萤,走吧,我们进去一起数。” ... 此行的目的圆满完成,苏明妩对粮食银两有了大概估计。 她拿到账本后,选择将银两留在山里,毕竟就算想带回凉州也不那么容易,在曾外祖家反倒安全。 申时初,回去的路上下起绵绵细雨。 昨夜见面匆忙,接风洗尘宴设在了傍晚,苏明妩推辞半天无果,无奈答应,总算把三桌减少到了两桌。 大院正堂布置奢华,丫鬟穿梭来回上菜,光压桌的点心就有三捧干果、四盘蜜饯、五样甜糕。 席间觥筹交错,热火朝天,苏明妩的身份尊贵,但有霍刀虎着脸站在她身边,还真的替她挡掉了应酬。别人单看他面上刀疤,关系不近的都不敢套近乎敬酒。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后。 胡老夫人放下筷箸,挽留道:“娇娇,你怎的不多住两日,走得这样急,看外面天色又不好...” 苏明妩红着脸,轻声直言,“我,我想回去见王爷。” 胡修远听到,呛了口茶水,“娇娇,你这么喜欢王爷,我要写信告诉莳廷,他肯定会气疯,跑到凉州来找你!” “...” 对哦,她哥哥还对她说,眼皮子不能太浅。 苏明妩接着农田廒间外的思绪,心忖:嗯,她要忍住,不可以太喜欢符栾。 胡夫人见机开始对儿子催婚,“小远,你也到二十,是不是该想想要娶哪家姑娘,隔壁沈家老二比你小,连儿子都抱上了。” 胡修远挠头,“——娘,莳廷也没成婚啊,你看表姑姑催他了么?” 胡老爷哼了声,“你又知道你表姑催不催,光跟人比这个,你敢比比正经事吗?” 胡修远道:“...那我不管,你们再看栗儿,小叔还没说话啊。” “我呸,栗儿才十五,你十五的时候,我们催过你吗!” “...” 苏明妩安静听他们互相打趣,她的耳边热闹喧嚣,场面气氛愉悦,就是这般与寂寞毫不搭边的时刻,她却感受孤独。 明明他们没有因身份疏远她,待她依旧亲近,可她为何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姨姥姥,屋子里好闷啊,我想出去透透气。” 苏明妩说完独自起身往外走,霍刀和绿萤跟在她后头,替她隔断了好奇探究的目光。 她一路走到胡家大宅门口的屋檐,站于门槛内缓缓伸出手,落在手心的雨滴微凉。 茫茫天地间,迷蒙的雨丝随风飘洒,房宅错落,白璧青砖,成对的麻雀叽喳在枝头,宛如一幅浓墨轻彩,意境淡雅的水墨画。 苏明妩想明白,原来想念一个人,不是在最寂静的境况,而是在纷繁嘈杂时,她觉得他本该在身边。 远处传来马蹄,苏明妩又是下意识望过去,看清后心下顿时失落,因为还是路过的行人。 “绿萤,我们回席座吧。” “是,王妃。” 等用完那顿晚膳,她就该与姨姥姥他们告别了。 绿萤扶住苏明妩,慢半步看着她的背后,忽然间面露喜色,喊道:“等等,王妃,您快看!” “什么?” 苏明妩茫然地侧转身,顺着绿萤的指向望过去。 古街尽头,那个男人一袭玄衣蟒袍,宽肩挺拔,踩雨走来。 他的左手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木骨伞,伞沿下压,遮掩住俊美面容,往下唯独露出颈间的三朵小巧殷红,在这漫天雾蒙蒙的雨丝中,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苏明妩看着男人越走越近,终于认命般地舒了口气。 她能怎么办呢,看来是,来不及扼制了。 ... 第77章 第77章 按照之前的计划,胡家大宅的洗尘宴结束,苏明妩就打算要离开,符栾此次来接她,她更加不可能留下。 胡家的老夫人并不是很想见传闻中以狠厉出名的雍凉王,符栾更加无所谓,他把所剩无几的耐性都给了他的王妃,除她之外皆是微不足道的旁人。 既然如此,苏明妩干脆让符栾呆在马车里,免得他们见了王爷拘束。 “娇娇,你何时想回来都可以。” “嗯,姨姥姥,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胡修远从人群中挤出,偷偷瞥了眼路边车马,小声说:“娇娇,王爷他没见到我长相吧,也没说其他的?” 苏明妩笑着打趣他:“没有啊,表哥,但是你现在得离我远点,不然王爷可能就生气了。” “哦豁!” 话落,胡修远立刻吓得后退半步,惹得人群里爆发出串串密集笑声。 临别时分,苏明妩回头朝众人挥了挥手,然后搭着绿萤的手臂,软靴踩上车辕,攀进了马车。 ... 马车内,男人右眼阖眸,单手支额,厚重的蟒袍被他褪下扔在一边,沾了雨水的衣袖罩在鎏金双兽薰笼铜面,蒸出缕缕白雾。 月白色的锦缎中衣,扯开的领口能轻易看见锁骨,鲜明凹陷,骨架平直。 苏明妩红着脸踮脚走近,将身上的外氅取下,拢住他的宽肩,也不知是怕他着凉,还是怕自己忍不住偷看他胸膛分明流畅的肌理。 然而当她自以为隐秘地做完这些,手还未收回,就被男人反向拉住,向前倒入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 马车疾驰,苏明妩为了坐稳,只得抓住符栾的手臂,轻呼道:“王爷,原来您没睡着呀。” “没。” 苏明妩听霍刀提起,符栾应当是办完事彻夜赶来接她的,心疼地颦眉,“那,那你快睡一会儿,两日没睡了,王爷不困的么?” 符栾闻言,勾唇道:“困不困,当然要看做甚么事。” 苏明妩后知后觉感受到柔软下的异动,耳尖像是充了血,咬牙推搡了他一把,“王爷,我是在关心你,你正经一点。” 符栾终于睁开眸,在女子的耳边压低声笑道:“哪里不正经,五日没见,本王是不该想要,还是不该想要你。” “...” 苏明妩被他躁得没话接,支支吾吾的硬找别的话题说,“王爷,你,你今晚如何会来接我?” “想与王妃多呆一阵。” 苏明妩听懂了,立刻仰头询问:“王爷,你又要出门啊?” 符栾笑着捏了捏女子因为不高兴微微鼓起的粉红双颊,“嗯,本王到了益州,即刻赶去漠池,你坐马车由霍刀送你回王府。” “...” 苏明妩失落地想,他连府里都不回。 她现下总算是明白,为何前世符栾那么晚才有世子,他根本就不着家的嘛,让他的妾侍去哪里生啊。 这样想着,苏明妩伏在他肩上,不小心说了出来,“王爷,您老是不在,臣妾不知何时能怀上。” “本王都不急,王妃急甚么。” “臣妾是觉得人多热闹!” 比如像她姨姥姥一家,那么多人围坐在圆桌吃饭,他们没有食不言的讲究,闹腾腾的多开心,她都羡慕。 符栾听笑了,低头看她,“王妃你到底要生多少,还想生到热闹的程度?” “...” 她哪有那个意思! 苏明妩红了脸,懒得理会他的揶揄,厚起脸皮道:“王爷,我,我就是各想生个儿子和女儿。” “嗯。” 苏明妩追问:“...王爷,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符栾从没留心过这种问题,他见小娇妻神色不对,挑眉道:“王妃,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你先问嘛。” “好,为什么王妃要生一儿一女。” 苏明妩盯着符栾的右眸,“因为,女儿得继承臣妾的嫁妆,儿子...要继承王爷未来的皇位。” 符栾显然被她的话略微惊到,他眯着眼:“苏明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嗯。” 苏明妩低下头,声音透着紧张与认真,“臣妾说这些,就是想告诉王爷,我愿意陪王爷,做大逆不道的事。” 以前的她明里暗里都在逃避有关未来的抉择,但从今日开始,她愿意用自己薄弱的力量去扶持他,去完成他的心之所向。 不管结局如何,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其实说这些是有点多余了,毕竟她本来也不可能逃得开,她只是希望符栾能明白她的心甘情愿。 “王妃现在,是在向本王表明心迹么。” “嗯,是啊,王爷怎么说。” “怎么说...” 符栾沉默了少顷,摩挲着女子的腰,眼底慢慢浮起的笑意灼人无比,“那,就生吧。” *** 马车没有回婺州,而是就近去了合阳府的河道码头,当夜上了商船紧往益州赶。 有了先前乘船的经验,绿萤提前在小贩摊头买了两包酸枣,以防王妃在船上又犯恶心难受。 这路上的几日,苏明妩吃了枣的确没怎么吐,但是人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她吃不惯船上的菜,每天就喝几口白粥配素菜,能不瘦么。 好不容易挨到益州,符栾暂离去驿站挑匹骑乘,苏明妩独自坐进马车,攀完车辕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王妃,您到底怎么样?”绿萤心里慌乱得不得了,她急道:“奴婢觉得不对,您以往没这般脆弱,不行,奴婢要跟王爷说!” “哎,别!” 苏明妩倚靠在车内厢壁,没力气道:“绿萤,我真的没事,是熊家的大船开得不好。” “等,等我以后啊,定要在船上设些宽敞的椅座,光有垂帘飘带,摆好看样子有何用。” 绿萤斟了杯香花茶,递在她手心,“...王妃,您都这样了,还想着做经营。” 苏明妩喝了口烫的,胃腑舒服了许多,缓缓道:“绿萤,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前世就算痨病也是三年后,第一年根本没生过大病,估摸是这次出门疲倦,加之她初初坐船,有点反应很寻常。 等回了王府,她一定会好好补身子,绝不能累垮。 苏明妩闲着也是闲着,仍旧在思考船运,“绿萤,等到了益州,你先把我给你的信寄给陆景山,就让,让他替顾、沈两家安排一下。” 如今对他们两家而言,大船不能用,没得选便只能叫小船运货至京华。 符栾的手下定然会将此事安排妥当,她不用担心顾沈会和陆景山聊起身份,终归他们也害怕会暴露给雍凉王运粮。 她写的信里,大体意思是说为了升级大船,她委托江南的朋友帮忙光顾。这般两个月的来回之后,大概到十月,陆家就能开始和漕运司的接洽事宜。 用来河道运送的大船需在官府登记编号,既然是她寻得的人脉,那么大船也必须在她的名下,否则,她不是给他人做嫁裳麽。 “王妃,您是不是又得想个化名。” 苏明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咳嗽了声,“嗯,名字随意取个吧,反正看的是画押掌纹。” “哦,对了,还有陈阿三。” 绿萤实在看不下去,她罕见地敢打断,“好了好了,王妃,求求您快别说话别多想了,乖乖躺着,不然,奴婢真的去给王爷告密!” “...” 不用绿萤劝说,苏明妩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她的头越来越昏,晕晕乎乎的,感觉和年幼发温病那次一样。 此时,马车外忽然传来霍刀的一句洪亮,“王爷,您挑的这匹马真壮实!” 苏明妩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几下,咬出绯色,才掀开窗上的绸纱,探出半个小脑袋。 “王爷!” 符栾骑着马绕到窗前,他弯下腰摸了摸苏明妩的头,“本王很快就回来。” “好。” 苏明妩天生肤色白皙,嘴唇被她咬出血色后,自上而下地看,被碎发遮掩的容色看不出有何不妥。 她头疼撑不了太久,努力笑着催促:“王爷,你快走吧,我们也要启程了呀。” 坐在车板上的霍刀挺直背脊,“王爷放心,属下会护送王妃回武威府,再去漠池军营!” “嗯。” 符栾回头多望了苏明妩一眼,而后利落地转身,策马扬鞭,往北疾驰。 苏明妩看男人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往后跌倒在绸靠上。 绿萤不解,替她盖起毛毯,“王妃,您这样何必呢。” “我不是太难受,让王爷知道有用吗,他又不是大夫。再说,即使让王爷发现我不舒服,绿萤觉得王爷会留下么。” 绿萤皱眉想了想,“王妃,奴婢...” 苏明妩见她答的磕绊,就晓得连她也无法确定。 符栾对她很好,是真的很好,但若要问公与私他会选哪个,苏明妩猜不准答案。 既然她只是稍微不适,就无谓教他做选择。 他留下,她会觉得自己任性有愧;他不留下,她避免不了心里失落。 所以,还是不要纠结的好。 苏明妩觉得冷,裹紧绸毯,虚弱道:“绿萤,我要睡一会儿,你让霍刀快些赶路,我想早点回凉州。” “是。” 第78章 第78章 苏明妩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身子不适的比想象中要严重。 益州回去路上的前两日还算清醒,可是进自从进凉州后,她几乎是昏沉睡过去的,连霍刀加快马速,车辙的颠簸都没察觉到。 苏明妩心想,大概是着了寒气吧,她浑身才会酸疼发烫,偏偏小丫鬟还在耳边焦急地咋咋呼呼,听得她更期盼快点回家躺在大床上。 又过了两日,马车好不容易行到武威郡的王府门口。 绿萤红着眼,咻了咻鼻尖,“王妃,我们,我们到了。” 苏明妩睁开双眸,喉咙干涩,抓过侍婢的手轻道:“哎,你哭什么呀,我只是发温症,你...你下车先找几个人来扶我。” “是,王妃,奴婢马上就回来。” 其实,说这话时苏明妩心里也在怕,她没想到会病成这样,早晓得如此,她不会逞强硬要从益州赶路,至少会留在当地寻个大夫瞧看。 不多时,樟月殿的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把王妃从马车车厢里面捧下来,李泰庆满脸的喜气在看到苏明妩的苍白面色时,瞬间挂不住了。 他咋了声,拉住车头边的霍刀就问:“王妃她怎么了?” 霍刀犯难,“你问我,我问谁,王爷走之前还好好的,不是坐马车晕眩的吗?” 如他这种粗人,长这么大没生过几次病,路上荒僻找不到大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赶路。 本来以为送到王府就好了,可王妃这样,他哪敢擅自离开去漠池府啊。 李泰庆问不出东西,立刻跑返大门口,对着人群道:“王妃,您进去休息,奴才马上去给您请大夫!” 苏明妩没力气接话,扶着她的绿萤听急了,“李管家,府里不是有大夫么,这般情况还去请外面的?” 李泰庆无奈道:“不是,你们不知道,刘医师前些日子去青兰山,人还没回来呐!” 刘医师的师父是常于战场救人的民间游医,传承下来的医术很是高超,他时常会去山里探索钻研,一去就是五六日。 谁承想,王妃会恰巧今日回来,连带身子不舒适呢... 苏明妩耳朵疼,不想再听吵闹,她摆手道:“李泰庆,府里有没有褪风寒的药?” 李泰庆回忆了下,“刘医师倒是留下几副备用,还对奴才说过当补药吃都成,他开的药方子不伤身。” “那就先去煮了罢。” 苏明妩前世发过几次温病,知晓这感受,虽然不明白为何较以往症状重那么多,但她只觉得再不喝药,她怕是得晕过去了。 “是,王妃,老奴去做两手准备。” *** 王府里的下人动作很利索,用最快的速度将药材煮好送进了樟月殿。 从午后到傍晚,苏明妩间隔每个时辰,被绿萤唤醒共喝了三次,身上的热度果然就褪了下来。 绿萤接回空碗,“王妃,您现下有没有舒服点?” 苏明妩斜靠在雕花拔步床的木头倚栏上,她的脑袋依旧发昏,好在疼痛少了,“嗯,好多了。” “那就好,吓死奴婢了,您以后不许再这样忍事!” 绿萤素日里最怕伺候的不妥帖,动不动对着王妃开口闭口皆是自我反省,看得出今天是真的急眼,话都说的不大客气。 “好嘛,我不敢了,你以为我不怕的呀。” “您就是倔,寻常人难受要说,恨不得装得再痛点教夫君心疼。您倒是好,咬嘴唇扮...扮那个风骨,若是王爷在,现在哪里会连找个大夫还要等。” 苏明妩被丫鬟说得哑口无言。 绿萤背过身开始抹眼泪,“反正绿萤永远守着王妃,您要是有事,奴婢也不想活了。” “我不是没事么,你说这些作何呀。” 苏明妩扯过她的手,往手心里攥,眼巴巴地道:“好绿萤,不闹了,我吃药吃的好苦,想喝甜汤水...” 绿萤心里心疼地生气,可她最受不住王妃撒娇,面上一红,眼角挂着泪珠就起身,“...奴婢马上去给您做,您好好躺着。” “嗯。” 绿萤出殿门去膳房,李泰庆正好带着郎中回来,他走到殿门口敲道:“王妃,找了大夫来,是招到堂屋,还是直接进殿里给您把脉。” 苏明妩是合衣躺着,她没心思再在意这些寻常礼节,“没事,就让他进殿罢。” “是。” 李泰庆回头笑道:“张大夫,请。” 此人是他用整个下午出去打听来的,给王妃看病的当然必须是武威府名声最好的那位。 凉州不比京华方便,他辗转半天才从别人家里找到,耽搁了时辰。 ... 殿内,靠在床头的女子将倒金钩松开,两边厚重的帐幔垂落,她只伸出玉臂皓腕,摆在床沿。 因常出门与人交谈生意,苏明妩习惯性地有礼,“劳烦。” 张大夫一把年纪,对富贵名利业已看淡,面对的是王妃,也和普通人般不卑不亢,“王妃客气。” 他手穿过珠帘,隔了条丝帕将两拇指搭在女子手腕内侧,听了会儿,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 苏明妩觉得她算好转了,仍紧张地询道:“如何?” 张郎中掩去眼底的惊异,抬头轻笑了笑:“王妃,您没有大碍,只是染了温病,我看你用的药也极好,没关系会好的。” “哦...” 苏明妩放下心,可,“为何我还是乏力,头时不时容易晕眩?” “王妃,您或许得再多调理两日,且放宽心,才能好的快。” “嗯。” 张大夫嘱咐完一些必要琐事,对着李泰庆开口:“李管家,麻烦随我出来,我要开副新的药方。” 两人走出西院,李泰庆了然地停下脚步,“张大夫,你有话直说,我看出来你是顾虑王妃的心情,留了一半在肚子里。” “是,王妃的温病的确治好了,不过。” 张大夫随即表情凝重,“李管家,我活了大把年纪的不怕死,是以才敢跟你说句实话,王妃,她中了毒。” 李泰庆没想到会听见这句,非常惊讶,“你说中毒?” “嗯,估摸有三个月,这次王妃因为出门奔波太过劳累,体弱受凉发了温病,反而将此毒给提前引了出来,可以应一句因小祸得大福。” “敢问,有没有性命之忧?” 张大夫摆手,“不至于,这毒就不是致命的,若果真这般严重,我方才反而不会瞒着王妃。” “这,你的意思是,这毒会,会...” “毒药有千种万种,应当不是民间用的简单配方,我医术不精,只能说,王妃涩脉无力,虚细而迟,滞艰不滑顺。” 李泰庆根本听不懂,“那是啥意思?” 张大夫抬起头,淡淡地道:“简单的讲,就是不利于子嗣。” ... 李泰庆进了雍凉王府后,第一次感受心里慌乱。 王妃眼下的情况,再与她提醒中毒的事就怕坏了她心情,导致更不好的后果。 按照张大夫的说法,由得王妃慢慢调养,只要不再继续用毒,以后对子嗣方面不会造成多大影响,所以关键还是必须寻根源,对症下药。 但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到底是哪来的毒呢,若说是府里饮食,王妃跟着王爷去江南,这毒也没断啊。 不成,最近的饮食或用具,他要每天记录把控,道道用银针试过才成。 李泰庆正发愁地乱晃悠,不期然兜兜转转绕回了樟月殿前的院子里。 绿萤正在喂苏明妩喝糖水,看到他在门口反复踱步,叫了声,“李管家?” “啊?!” 李泰庆被发现了不好不进来行礼,他站在门口弯腰道:“王妃,奴才刚送完张大夫。” “嗯。” “对了,李泰庆,你请的大夫,医术高明么?” 苏明妩心里也打鼓,她明明吃了褪温药,可依旧好不利索,比如此刻舒服,但过了会儿就会头晕,睡不安稳,身上甚至会冷的直哆嗦,用手炉都没用。 李泰庆忍着担忧安抚,“王妃,张大夫在凉州是出了名的坐堂医,您安心好好养身体,很快就会好。” 苏明妩点头,她还是不要戚戚艾艾,想东想西的。 李泰庆沉吟,继续道:“王妃,您这次不舒服的事儿,王爷他可知晓?” “没有,当时只是头有些晕,以为是船上刚下来的毛病,就没告诉王爷。” “王妃,不如奴才替您写封信吧,您抱恙的事,奴才们总要和王爷报备,王爷可以抽空回来看看您。” 这是李泰庆深思熟虑之后的念头。 他想的更多,放眼整个凉州,论医术最好就该属府里的刘淼和边城军营里的太医,若是王爷愿意将太医带回来,那他也不用愁该派多少人去大山里漫无目的地找刘淼。 漠池府快马赶来武威府,一天一夜就行。 “可...” 她都快好了呀,符栾还来作甚。 苏明妩张了张口,说了第一个字,忽然就不想再说下去。 她是不希望打扰符栾,但是,但是能不能容许她任性一次,她也以为自己熬得住,然而每每难受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见他。 就是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看她。 “王妃?” 苏明妩轻轻应了声,“嗯,那就,照实说罢。” 李泰庆答道:“是,奴才肯定照实说。” 照实说王妃中了毒,甚至是耽误子嗣的毒,王爷若是看了这封信还不带太医回来,李泰庆觉得他一个太监都得替王妃生气。 这般思忖完,李泰庆皱眉,“王妃,奴才这就去写信!” ... 一日后,漠池郡。 新来的小兵,瘦弱如柴地肩不能扛,最后被安排把收到的信笺分送去主帅的营帐。 “王,王爷,有信。” 无人回。 小兵是首次进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独眼王爷的帐子,因为害怕,他掀开帐帘的手颤抖不断。 直到进去,发现里面原来根本没人。 小兵倏尔放松,怀里的信反而落了一地,他赶忙跪在地上捡起来,边自言自语道:“对,对不起王爷,小人马上捡,马上捡起来!” 可惜他没有在意,有一封最薄的信笺,不小心从指缝中滑落,掉入了装有舆图的陶瓷绢缸里。 ... 第79章 第79章 西北边关,犬戎国最近在戈壁滩上与北羌摩擦不断,隐隐有大战之势。 事情要追溯到苏明妩五月去找符栾的那日,众人商讨后,崔珏奉命派底下的士兵乔装打扮,一把火烧了通过细作得到的犬戎的隐蔽粮仓,以此彻底挑起犬戎王乌兰琮对北羌的不满,局势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变得极为紧张。 营帐中,符栾正在听一众将士报告这些天他们两方的激烈战况。 不关己事,高高挂起,大家谈起鹬蚌相争,言辞语气当然很是轻松愉快。 周副单脚踩上椅凳,大笑道:“王爷,您是不在场,他们对骂简直就跟鸡同鸭讲似的,谁也听不懂谁,嘴巴还叭叭的可逗,哈哈哈。” 霍锋大咧咧地接下去:“对啊对啊,都以为对方捣了自家老窝,老子高兴地肚子疼!” 崔珏轻咳了声,“周翼,在王爷面前,请注意仪态。” 周翼立马将腿收回,弯腰擦了擦椅子皮面,“嘿嘿,我得意忘形了。” “...” 崔珏摇头,不想再和这些粗人纠缠,他皱眉道:“其实,下官在想,会不会是他们演戏与我等看,让我们放松警惕,实则想联手对付凉州。” “不会吧,犬戎不是说再过两个个月要派大王子送来和书,恁的还算演戏?” 霍锋为人粗中有细,“诶,是有可能,我就奇怪他们老在东戈壁打,我说咋那么容易被咱们的人撞见。” 符栾慵懒地坐在檀木太师椅上,听到此处,右手叩了下侧边的木曲柄,“把西北舆图拿过来。” “是,王爷。” 周翼离得最近,兴冲冲地往陶瓷绢缸里掏,漠池西北部的舆图不像大宁朝的舆图画卷,而是一团皱巴巴的羊皮纸,沉落在缸底。 他掏了会儿,咦了声,“这里怎么有封信啊。” 符栾侧眸,眼尾轻掠,只一瞥就不太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霍锋看不下去他的扭捏,嚷嚷道:“干啥呀,拿个东西慢了吧唧,咦什么咦,舆图呢。” 周翼实在好奇,继续捡起信笺晃了晃,被正走近的霍锋抢夺过去,霍锋看了眼道:“王爷,这是四日前,王府的管家寄给您的。” “不会是府里有事吧,说起王府,霍刀那小子怎么还不来军营,就知道偷懒。” 符栾闻言拢起眉,声音透凉,“给我。” “哦是!” 霍锋忙把手中的信捧给营帐中心位置坐的男人。 大家站在旁边安静等待,反正看封信不会太久,看完继续商谈。 再说王府能出何事,就算打仗,也是漠池这里先打的嘛。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的雍凉王看完信,竟是毫无迟疑地倏然起身,起身往外时气场狠厉渗人,连袍摆都带起阵阵阴风。 符栾右眸黑沉,走到帐门口,侧目余光向后,对愣住的将领们冷笑道:“还要本王请你们挪位?” 众将士马上反应过来,崔珏率先躬身开口:“是,属下会立刻跟上,在路上与王爷禀告。” 周翼看着不断被撩起晃动的帘门,留在原地满头雾水:“不是,他们跟去,去哪儿?” 霍锋回头一把抓住周翼的手,爽快地拉走,“谁知道,咱就跟着王爷走呗。” ... *** 李泰庆寄出信以来有四日,漠池军营里无人过来,也没有回音。 王爷和王妃是写过书信的,只要王爷想,驿夫快马甚至即日都可来回,四天,实在是难寻其他理由。 再者,李泰庆觉得他的信写的十分清楚,王妃中了不利于子嗣的缓性毒药,而不是苏明妩以为写的普通温症。王爷这样竟然还没回封信,他真的是十分想不通。 火炉冒出咕咕的声响,意味着炉子里的药煎熟了。 李泰庆回过神,把烦乱的思绪收拢,将汤药装入了木盒。 当他走进樟月殿时,苏明妩披着杏黄色的薄氅正准备往薰笼里加块新的银霜碳。 不过几日,背后看女子瘦的肩背又削薄了几分。 “等等,王妃,您放下仔细烫手,让奴才来!” 李泰庆忙不迭摆下漆红食盒,立刻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铜钩,忍不住责怪:“绿萤最近真是越来越马虎,这种粗活,哪能叫王妃做。” 苏明妩撤后半步,笑着搂紧身上的披氅,“她许是有事,我半天没寻到人,就起来弄了。” 如今刚到仲秋八月,原本没那么早用炭,然她身弱体虚,回来第二日,绿萤就细心地从库房把方正小薰笼搬进殿内,这些时日日夜没断过,乍然烧完,她还觉出了凉。 李泰庆暗自嘀咕,“小丫头整天绕着王妃,她有啥别的要紧。” 琐事整理完,李泰庆带来的养身汤药晾得差不多,他小心端出递给苏明妩,“王妃,趁仍温热,您且喝了吧。” “嗯...” 苏明妩接过碗,对着褐汤里面的倒影发呆,她实在不爱喝苦的东西,尤其会让她回忆那些难受往事。 “王妃,您药也喝了四天,觉得如何啊?” 苏明妩垂眸,想了想道:“还可以,就是头偶尔晕沉,寻不到理由的累。” 李泰庆大约猜到这是在散毒,张大夫虽在凉州口碑好,但毕竟只是地方的坐堂医,真不晓得实力如何。 哎,要是王爷回来就好了,军营里的太医当然会比武威府的大夫出色的多。 苏明妩闷头喝了几口,涩味苦得她眯眼,“李泰庆,刘淼没回来?” “王妃,奴才派人去青兰山找,可王府里人手有限,实在拨不过来,到现在都没新消息。” 苏明妩捏着鼻子,倒了杯茶水漱口,“嗯,那就罢了,实在找不着等他回来再说。” 她眼下虽难受,好在不是整日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居多,料想比前世的痨症好治。 苏明妩当然也会心慌,心慌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往好的方面想,兀自戚戚艾艾的更伤身。 李泰庆见王妃眉眼间难掩的淡淡忧愁,斟酌地说:“王妃,王爷他有回信的,说是让王妃好好休息,他忙完就能回来。” “...” 苏明妩看透管家是在拙劣地安慰她,笑道:“李泰庆,我又不是病糊涂,你拿这种小把戏骗我作甚么。” “王妃,奴才不是...” 李泰庆叹了口气道:“奴才真觉得王爷被事情耽搁,兴许连信都还未看到,否则王爷定然会为了王妃回来。” “没事,我只是小温症,他回来同样白费精力,留给他的公事吧。” 苏明妩支着手臂,倚在桌上,她的头又开始微微泛疼,苍致的面容上,一双杏眸,睫羽微垂。 前两日她的头疼常在夜半发作,疼到睡不着她就容易害怕,怕和前世一般得重病不治。 那个时候,她总会盼着,翌日醒来,符栾会站她床头看着她,摸摸她的额头。 可惜到现在,连封信都没盼来。她能怪甚么,公私分明的雍凉王威名在外,如何可能为了家中女子放下公事。 苏明妩不想再浪费心神地想他,慢慢抬起眸,道:“李泰庆,你继续替我寻全城最好的名医。” “还有,请京华那位你熟识的林医师过来凉州,最好能劝服他举家搬迁,要多少月奉任提,我都付得起。” 李泰庆思索道:“王妃,您是想在府里多请个大夫?” “不是府里,是为我自己请的。” 苏明妩多活了一世,没那么轻易郁郁寡欢,这次是她疏忽,小小的温病被拖成如此模样,将来,她绝对不会再允许拿她的命玩笑。 符栾回不回来没关系,她有本事能对自己好,为何不去做呢。 李泰庆明白了,道:“是,王妃,您放心,奴才会好好去安排。” “对了,王妃还有一事,奴才要看您的想法。” “嗯,怎么?” 李泰庆笑了声道:“王妃莫要紧张,不是大事,翡烟小院里有个您从家里带来的随嫁丫鬟,不知您还记得么。” 苏明妩揉了揉因疲累而泛红的眼尾,“嗯,我记得,红翘她找你说什么了?” “红翘姑娘天天来找奴才,想求奴才把她送回樟月殿里伺候王妃,所以奴才过来问问,王妃可还要她。” 樟月殿就绿萤伺候显然是不够,拨了蕙香,好像也得不到王妃亲近,这个毕竟是随嫁丫鬟,或许有些不同。 苏明妩却是轻笑摇头,“我有绿萤和蕙香她们几个就够了,这里不再需要外人,你看着办。” 李泰庆颔首,“好的,奴才晓得怎么说了。” 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绿萤清脆的叫唤,“王妃!” “李管家,王妃!” 绿萤从院门外边跑边喊地小跑进来,脸上都是汗,“王妃,来了!” “你看看你说的没头没尾。” 李泰庆很不满意绿萤这般不稳重,“绿萤,你方才跑哪里去了,敢让王妃亲自下来换木炭?” 绿萤没空理他,她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断续喘气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奴,奴婢守在门口想等驿站马夫的信,突然看到有好多人,王爷,他最前面骑着马,后面还跟着好多匹马,好像好多人都回来了!” 第80章 第80章 绿萤扯着嗓子说完,渴的恨不得拿起桌几上王妃喝过的茶碗喝水。 她每日都在这个时辰跑去王府门口等,为的就是若有驿夫送兵营的信,她能最快送来樟月殿给王妃,未料到竟碰巧遇见了王爷归来。 李泰庆浑身抖了个激灵,大喜道:“当真?” 王爷带人回来,其中必然有太医,说实话他心里藏着王妃中毒的事,真是没一天晚上睡得好。 “真的,奴婢不会认错!” “那真是太好了!” 苏明妩闻言,心尖不住酸涩,她此刻有几分高兴就会有几分委屈,心情很是复杂。 隔了有四日,她身子都快好了,他还回来作甚么,或是忙完正务得空闲了麽。 苏明妩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药汁,淡淡地开口,“回来就回来,王爷难道头次进王府,要你们这般激动。” “...” 绿萤和李泰庆对视了眼,轻声道:“王妃,您是不是生王爷的气了。” “没有。” 院外的嘈杂声渐近,显然有人群往此处涌来,至于是何人,不言而喻。 苏明妩从座位上站起,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绿萤有眼色地弯下身给王妃的裙摆褶皱拉平。 “李泰庆,绿萤,我们去院中迎接王爷。” “王妃您还病着,可以躺...” “小病而已,我又不是走不动路。” 李泰庆听出这话语中的别扭劲,拉住绿萤闭眼摇了摇头,王妃的情绪来的应当,需要王爷亲自安抚,他们做下人的,劝也徒劳。 ... 樟月殿外,殿角的悬铃被秋风吹出清脆的响动,映着即将而来的落日黄昏,折射了天边的绛色霞彩。 苏明妩站在屋檐下,忍住头疼眺望不远处的院门口。 她是打算好好给符栾看一眼,再让他安心回军营就行。绿萤说的没错,她是生气,是委屈,所以哪怕他解释得再多冠冕堂皇,这次,她都觉得很受伤。 大门被“嘭”地被推开,身量高挑的男人满身暗色,俊容森冷,在看清对面女子的那刻,他几乎是疾奔而来。 苏明妩站着不动,浅笑自嘲,倘他当真这般焦急,怎会一封信都无。 她屈膝福身,礼数周全,“臣妾,参见王爷。” 可是行礼的话音未落,男人便不由分说地冲撞而来,将她强硬地拢进怀里,已是他极力忍耐过的力道,仍然撞的女子眉头轻皱。 苏明妩被符栾掣在胸膛前,下一息,手腕也随之一痛,原来是被他直接拉住胳膊往外扯,腕心还莫名其妙地覆上了层冰凉。 “符栾,你,你干嘛...” 其实说句心底实话,苏明妩站这就是等着符栾回来哄,没想与他见面的这半晌只顾着被他弄疼了。 她欲要恼火,襟口的衣料却传来他说话时胸腔的微微震感。 不是对她,而是对旁边的青衣男子。 “她怎么样。” 符栾的嗓音沙哑,像是被打磨过的砂砾,不知回来路上喉咙口灌了多少风才会如此发涩。 苏明妩忽然就不想推开他,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军营带来的太医在替她诊脉。 太医说话干脆:“王爷,能治,卑职去煮药。” 苏明妩听到能治两个字,心里蓦地放松,这些日子她惶惶恐惧。 尤其是在夜晚,可怕的猜测与念头不断冒出,她最怕的就是与前世那般得什么难治的重病。 也不知为何,李泰庆替她寻的大夫说那么多句好话,都比不上符栾带来的人能让她安心。 思及此,苏明妩产生了丁点动摇,至少不再抗拒男人的拥抱,任由他将她打横抱起走进殿中。 门由外被合上,房里瞬间隔断了鼓噪,穿过窗柩打来单束微弱的黄光,暖笼飘烟,静谧清幽。 符栾带着苏明妩上了床,却维持在怀里,迟迟没有松手,还环得越发的紧。 苏明妩不太舒服地扭了扭,“王爷,我想躺回被褥,你刚回来,身上好凉。” 符栾贪恋温软不肯放,唇齿溢出半句,“乖,等会儿就不冷了。” 他看到信后片刻不停赶来,那种生怕她出事的感触,是他未曾体会过的无力。 院门口看到她好端端能站着,他刹那想的是她绝不能死,至于她这几日亟待安抚的心情,他反而现在才有空顾虑。 “...” 苏明妩觉得她姿势别扭,仿佛被条粗.壮的蟒蛇缠上,黑花的表皮冰冰冷,力气却大的不像话。 哪里是抱她,简直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苏明妩先前想好对付符栾的淡漠说辞,从他进门首先寻人给她诊治开始,已然承受了温柔的一击,如今再被拥紧,更加冷不出口。 她只能暂时没话找话,“王爷,你在漠池郡忙么。” “嗯。” 苏明妩哦了声,“外面怎么来王府那么多人啊?” “看到信的时候,本王在议事,他们直接跟来。” “啊?” 苏明妩惊讶地推开符栾,这时他倒是手臂松了些,“王爷,你,你是才看到信?” “是。” “...” 苏明妩听得这句,心里说不清何种滋味。 符栾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当然也没这个必要,可这不就说明,她连日的委屈都是自找的么。 她应当要高兴的,符栾没有不关心她,反而一看到信就急着回来,那么心口堵着的那口闷气,便只能靠她自己慢慢消解了。 苏明妩轻叹了声,仰头勾住符栾的脖颈,“王爷,我本来还在生气,是我误会你了。” 他根本不晓得她病了,晓得之后,他不就马上赶来了嘛。 他还是很重视她的。 符栾单边右瞳深幽,盯住女子好一会儿,才道:“王妃应该生气。” “嗯?” 这话,苏明妩完全听不懂,狐疑地问:“为什么呀?” 符栾放开她,将她送进软被,掖完被角后,垂眸道:“因为,本王早就知道,王妃的不适。” 益州商船下来,她的摇摇欲坠和强自忍耐,以他的眼力,如何可能看不出。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王妃素日不带苍白的面色该当如何,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咬唇时的红艳与往常未施妆容的区别有多大。 他没想到她会有温症,更没预料到她中毒,但他确实看出了,她下船后的脆弱。 然而衡量之下,他依旧选择离开。 苏明妩听完,呆住了许久,他说早就,那便是在益州的时候,那时,她在马车里装作无碍... 女子捏着被角的手渐渐地攥紧,语调颤颤,“也,也就是当时,就算我开口说身子难受,王爷也不会留下陪我的。” 符栾沉声,“是。” “...” 可能是刚喝完药,苏明妩感到嘴巴里苦极了。 她听完他的大实话,突然庆幸地想,她的倔强原来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否则,她的心怕是更要多堵两日。 失落不可避免,没有大不了,符栾本就是个那样的人,她在他心里,怎么可能排在大好江山的前面。 苏明妩侧转个身,捂紧软被背对着符栾,闷声道:“王爷,你不必详尽告诉我。” 她更想直说,有些事原本很小,你是可以骗我的。 “本王不想骗王妃。” “噢。” 苏明妩微微哽住,“那,王爷现在回来,是将,将比较重要的正事处理完了,是吗。” 符栾抚过她的肩,看到女子背上颤动,他心软道,“妩儿,我回来是因为——” “算了算了,王爷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凝滞,整个樟月殿内随着日落,透进来的光不断变稀薄,可依旧无人敢来上烛火。 “王爷,臣妾头疼,想睡会儿,您能出去么。” “...好。” 门关上,苏明妩将脸埋进衾被深处,缩成一团。 没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心里被无限偏爱。 但这世上有多少男子能将妻子视若最珍贵的珠宝,不都是骗着过了一辈子,他何必那般实诚,骗骗她不好么。 符栾有他的雄心和抱负,道理她都懂,然而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排在末尾,还是让人很伤心的啊。 最可恨的,是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她喜欢他,便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 苏明妩头晕脑痛,胡思乱想间,浑浑沌沌地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不知是何时,樟月殿内外如往常般很安静,她斜着头,蓦地发现门外似有来回不断跳动的人影。 难道绿萤担心她,还未去睡,执意在外头守门? 真是个傻丫头。 苏明妩起身披了件外衫,光着足踩在羊毛毯,踮脚从窗棂的空隙处戳了个洞朝屋外看去,圆圆的杏仁眼刚睡醒还泛着雾气,眨了两下才看清。 皎洁月光下,院里不知从何处搬了张四方形的黄梨木桌案。 四、五个胖瘦不一,容貌粗犷的男人围绕桌边,对向最靠近殿门的高大男人徒手笔划。 时常有笔划不清的,他们会拿起案上的紫毫书写,再递给男人看。 全程寂静,像是出皮影戏。 看着看着,苏明妩的眼里,只剩下那个背对她站的笔直,负手而立的颀长男子。 他这是何必呢,既重视公务,还勉强站在殿外陪她。 入了秋的晚风那样凉,他身上只着着薄薄的单衣,带领手下闹这出,到底是做给谁看... 白日里的军营太医大步跨进院子,手上捧着碗冒热气的药碗。 “王爷久等,王妃的药煮好了。” 苏明妩看到符栾接过,似是要转身,她连忙跳跑回床上,一气呵成地拉上被子重新盖住,闭上眼装睡。 她听到有人开门,是熟悉的迦南沉香。 香气愈浓,来到了床头,她咬牙阖着眸,男人也就迟迟未开口。 僵持了有一炷香,苏明妩实在忍不住,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符栾就站在床沿边静静望着她,修长的手掌隔着她的头顶半寸,恰好摩挲她的发丝,又不打扰她的休眠。 就与,她生病之后,日日夜夜期盼的模样一般,守在她的床头,护着她。 苏明妩忍了五日的眼泪,在此刻终于夺眶而出。 她落泪无声,“符栾,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我已很明白,在王爷心里,臣妾比不过您的公务。”苏明妩咽下喉口苦涩,“这是理所当然的,男儿志在四方,王爷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臣妾真的特别,特别喜欢王爷,王爷既然不愿意骗我,那能不能给臣妾时间,去接受自己的不被偏爱?” 苏明妩仰面望着他的黑瞳,最后那句轻的近乎没有响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连生气都好似,是在犯错。” 说完,她仍旧是无声地啜泣,连哭都是那么压抑。 符栾敛着眸,勾过女子的下颚,“乖,先喝药,药快凉了。” “...” 苏明妩抬起泪眼看了男人一眼,撑起半身抢过他手里的碗,一口闷完。 “喝完了,王爷可以出去了吧,也不要再在门外吹冷风。臣妾不生您的气,您不需要再哄我。” 符栾将碗放在香几上,闻言,手上动作停滞半天,忽地接着白日里被她打断的话继续,“王妃,本王回来,是因为后悔。” 苏明妩不想再提,可仍不由自主地接道:“...是看完信,觉得我可能病重的时候么。” “不是。” 符栾盯着她,薄唇轻抿成直线,“益州回头的那刻,后悔了。” 他在策马扬鞭前,有过犹豫,可他做下的决定,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更改。 他不理解,不容置疑的事为何会犹豫,所以他回头看了眼马车上的女子,压抑下不曾有过的情绪。 直到营帐里,他看到那封信的瞬间,才明白了那就是后悔,后悔没有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说来可笑,骑马回府的路上,他居然不敢想象别的后果,假如他错过呢... 真是万幸,她没事,他来得及想通。 苏明妩听他这样说,不知接下来回答甚么,脑中一团浆糊,“算,算了,过去了,王爷去,去忙吧。” 符栾没有走,他缓慢地蹲下,手肘搭在床沿,指腹正好能拭掉女子眼尾挂的一颗泪珠。 他的嗓音低沉带哑,“王妃,本王是第一次心悦,做的不好,以后不会再如此。” “妩儿,能不能原谅我。” 第81章 第81章 苏明妩被符栾的举动惊讶到忘了哭,她微张小口,咻了咻绯色鼻尖,看着此时和她视线齐平的男人。 他曜石般的黑瞳幽深,眼神沉静的宛若十丈潭泉,不经意就能使人溺于其中,难以抽离。 “王爷,你,你不必...” 她虽然难过,但远没到原谅的程度,毕竟他也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苏明妩呢喃完这句,低下头,咬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符栾等了会没有回应,把从她肩上滑落的薄被重新往上提裹,“睡吧,明早还需喝药,本王会过来。” 男人收回袍起来要走,苏明妩倏地抬眸,伸手就是一扯。 她在床上用膝盖支撑,八爪鱼似的攀住他,说话时樱唇微嘟,“不许走,哪有,哪有道歉就说一句话的!” 苏明妩适才看他侧身,霎时极其不舍得,好吧,虽然很不争气,但还是得承认,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对她温柔语调,她心软了... 长久以来,符栾习惯性地在二人体.位间占据主导位置,他手掌接过女子的后腰,勾抱于身前,携裹晚风清冽的气息,喷洒在苏明妩的耳珠,“还想听什么。” 苏明妩也不知自己要听甚么,她只是不想符栾那么快走而已,“唔...想听,王爷对臣妾的喜欢。” 闻言,符栾进来王府半日之后,俊容首次染上浅淡的笑意,“嗯,好。” “...?” 苏明妩又快生闷气了,她‘狠狠’捶了记紧贴着她的男人胸膛,咬唇娇嗔:“你,你嗯什么呀,素日只会说那些孟浪的话逗我,真正该说的,不晓得逼到怎样地步,才能讲出半句。” 女人的话开了头,便很难收住。 “第一次心悦就了不起了嘛,我也是第一次呢,以前对符璟桓不会有烦恼,他理不理我,我日子都过的好得很。” 她是在钟情符栾的过程中,慢慢察觉,她前世对符璟桓,更多是当他最好的玩伴。 所有人告诉她,她会嫁给太子,她就觉得该是如此,以至于后来错嫁,她作为太傅之女的心高气傲恨透了符栾的强取豪夺。 细细想来,她出嫁前,竟从来没有对太子有过一晚难熬的情绪。 这是多么奇怪的喜欢啊。 “再说回来,漠池府是有战事还是如何?把你急的,连益州看出我难受了都不陪我,晚走两日蛮夷就打过来了吗?我看如今不也没打,打了没?” 符栾听的唇边弧度不断加深,怕她冷把她送进被褥,回答道:“没打。” “便是信没收到,霍刀不回军营,你也不会问。” “嗯。” “...” 苏明妩见他完全顺着她,还在帮她掖被角,心念动了动,低头噗嗤一口咬了上去。 不轻不重,像是小猫崽留记号。 骨节分明的手背,微凸的青筋看起来掌力强劲,曲张虬结,充满了男子霸道的气息,可在此刻,多了排秀气小巧的牙印。 苏明妩得意的抿嘴,“王爷,疼吗。” 符栾垂眸看了眼,当然不痛,要不是她的舌尖乱舔,他大概都不会在意。 “疼,王妃好喜欢咬人。” 苏明妩被他一说,想起驿站马车那次,她也咬了他的肩胛,红着脸横道:“怎么,王爷不给咬么。” 符栾低笑了声,“给,王妃想咬哪里,都可以。” “...” 苏明妩在荤话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能面红耳赤,自说自话,“知,知道痛就好,我勉强原谅王爷,王爷以后不许再把我放在第二位。” 符栾止住笑意,沉声道:“可以。” “还有,经过这件事,王爷在臣妾心里,暂居第二,王爷您要慢慢努力了。” “第一是谁。” “自然是母亲和哥哥,你本来与他们并列的。” 符栾拢了阵眉头,苏明妩以为他是在心烦落到第二的事,想安抚他几句,方才她说的不过是玩笑话。 却听男人冷声开口,“把苏莳廷去掉。” “...” 苏明妩总算懂得了本性难移的意思,统共就温柔了那么小半个时辰,现下又恢复了蛮横强势的模样... 哼,她才不会去掉,哥哥对她那么好。 苏明妩捂着小软被,往符栾坐的床沿挪了挪,将头半枕在他的膝腿,“王爷,太医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何我动不动头疼啊?” 符栾还未来得及有空去细问,“他说你思虑太重,只是温症遗留下的,不会有大碍。” “噢,那就好。” “本王会等你彻底好了再走。” “好啊。” 男人的手掌熨贴温热覆在女子的额头,苏明妩舒服地喟叹了声,也有可能是因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她被摸着摸着,开始困倦。 “王爷,我好困呐。” 符栾替她解开绑着青丝的宽边绸带,将她放回了被窝,“那就睡。” “嗯,那王爷,你能不能把门外的人都带去承运殿,他们晚上好吓人。” 那么多五大三粗的影子,幢幢叠叠,在她的院内晃来晃来去,哪怕有王爷在,她也觉得很不自在。 “好。” 符栾站起来,把帐缦放下,药力一上来,床榻上的苏明妩翻了个身,昏沉睡了过去。 ... 樟月殿外,霍锋等人领了命令直接赶往承运殿,先前显得拥挤的庭院转瞬间变得空旷许多。 月光下,高挑的男人负手挺立在南洋杉树边,周身气场大开,戾气张扬,银色罩在他身上,仿佛能结成寒霜。 他身后站着弓腰的三人,分别是军营太医,霍刀,还有王府管家李泰庆。 太医冯程安温声道:“王爷,此毒主作避子,不致死但量多了便难说,兼带加了罂.粟壳,下毒人应当是希望王妃以后慢性毒发。” “王妃的体质本身不错,不该这么快发作,幸好疲累至极寒风入侵,碰巧引了出来。”冯程安沉吟片刻,“至于养身的药汤,老实说,刘淼在这方面比卑职厉害。” 符栾听到这,侧过眸,薄唇轻启,“刘淼人呢。” 李泰庆记得他在信的第二张纸里写了,不过王爷大概是急着过来没看完,“王爷,刘淼去青兰山,奴才和霍统领派了府里侍卫去找了,没找到啊。” “呵,找了四日。霍刀,你就是这样给本王办事。” 霍刀心下一凛,下跪道:“王爷,是属下失职,属下立刻去府衙借人,天亮之前必定给王爷交代。” 其实,这事不能怪他,没有王爷的口谕,寻常真的不敢如此劳师动众。 李泰庆不得不说,从王爷回府,似乎所有事都变得秩序井然,王爷的威严太盛,是他这种管家的不可比拟的。 霍刀走了,李泰庆等时机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熬到这么个空隙,他拿着小本子上前,“王爷,这是奴才这几日记录下的王妃饮食,事无巨细都在里头。” “奴才查过膳房,毫无痕迹,而且,奴才听冯太医的意思是,王妃在江南也没断过。” 冯程安上前,接着说:“王爷,是的,卑职还发现,王妃中的毒中可能有一味药,叫作甘遂,此类药会导致脉象涩滞的很特别,民间不常用,是宫廷药物。” 李泰庆皱眉,“宫廷常用药物,那不就是...” 他早就猜想,王府里在意王妃生子的,无非是王爷的仇敌,或者,是后宅的其余夫人。 他觉得两位小夫人都没这个胆子,但不过真要论论的话,林芷清从小在边城被收养,周嫚儿却是出身于宫廷教坊司,有这种毒药再正常不过。 符栾右手缠绕苏明妩的发带,把玩了不多时,唇角倏尔勾起,“呵,竟敢。” 李泰庆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他半句没说完,符栾抬步就走,作为王府管家,李泰庆只能朝太医挥手拜别,闭嘴继续跟上。 两人走到院门口,李泰庆自是晓得去承运殿是往右,符栾却是直接往左。 李泰庆略一思索,左边偏西是漪澜小苑。 哦,他懂了,王爷难道要去审问周嫚儿。 也是,按着王爷的性子,单凭进门先给王妃诊治,就能看出他不会拖泥带水。 “王爷,您等等奴才!” *** 漪澜小苑是三间并排的屋房,白墙蓝瓦,因着到了秋季,连石板桌旁藤蔓架上的丁点绿意都消失不见。 周嫚儿屏退了丫鬟,独自抱膝坐在中间的外室,她开着门,对向院门口惴惴不安。 自王爷午后回来,她已然坐到了现在,恐惧如影随形,让她无处遁藏,索性就不动了。 京华宅子里,她看到王妃的婢女会摘结香花做花茶,花沾的是洁净露水,很少有清洗两遍的,所以她煮完了毒药浇灌在玉露园的花瓣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此下毒。 原本,她下手颇有分寸,不该这么早被发现,至少还有大半年,她来得及慢慢筹谋将此事推到林芷清身上。 谁知王妃会随王爷去江南,然后突然染了温病回来,症状却与毒发的一般。 苏明妩进王府那日,她吓得不敢出门,然她害怕了两日,无人人来查,王爷也没有回来。 她以为这事可以蒙混过关,没想到今天... 想当初从教坊司出来,中官大人拿着药跟她们说,绝对不能怀上雍凉王的孩子,也不能让王府其他受宠的宠妾怀上,简而言之,雍凉王府是不能出现世子的。 周嫚儿明白,这是陛下的意思,她以为王爷传闻凶悍,定然长相普通,也没有生出为他诞育的心思,直至她看到符栾的那刻,她想,如果她怀了,一定会留下来。 当然了,这个念头仿佛是个笑话,因为王爷根本看不上她。 她曾很嫉妒林芷清,几年前才得知,林芷清也与她一般,没得到过垂怜。 符栾对女人太过挑剔,也好,这样的男人,任何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她反而不会太酸楚。 可是,现在有人得到了,雍凉王妃凭借出身和美貌,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她常常会想,如果她是那个和王妃齐名的赵月怡那般的人物,她是不是,不会这样备受冷落。 可惜啊,投胎是没得选的。 周嫚儿盯着院门口,她等了十年,几乎每晚都是这样坐,盼望王爷能来一次,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到了此刻,她不再奢求其他,只想要活下去。 王爷大概首先会派人来搜查她的小院,再来审问她,运气好的话,符栾或许还能问她所知的皇宫里的事,比如关于陛下的另一个命令。 对,还有个命令,这或许是她的能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周嫚儿想到此处,心里多出了几分生的意志,可没等她继续思索下去,夜色中忽地兴起了动静。 她循声走到房门边,纤瘦的手巴着木门,在慢慢地看清来人后,瞳孔骤然紧缩。 夜色中走来的玄衣男子,步履疾快,衣袂翻飞。 他的容色俊美如昔,依旧让她倾心,然凤眸狠厉,隐含滔天暴戾,袍上刻丝蟒纹被月光照的阴森粼粼,整个人像是从地狱走出的玉面修罗。 王爷,他怎么会这么晚来... 周嫚儿的脸色青红相间,柔软的腰肢身段,在一袭单薄纱裙里瑟瑟发抖。 男人不断走近,她害怕的节节后退,踢倒了刚坐的椅凳,直到退回墙壁,退无可退。 不大的屋室内,氛围阴沉,惶恐不安。 女子背贴着墙,说话断断续续,“王,王爷,妾身...” 符栾进门后,随着她的步子将她逼在墙角,他唇边的弧度扬起,很轻地笑了声。 男人随后垂眸,慢条斯理地用浅色发带,将左边扎起束袖,少了长袍飘曳,左袖口显得非常的干净利落。 周嫚儿不懂符栾这是在做甚么,可她本能的感受到危险,她很清楚在王爷绝对的势压下,她不可能再行狡辩,所以她准备坦白求饶。 她想,她可以说出陛下的命令,以此将功赎罪。 “王爷,皇上他要我们做一件事,——” 周嫚没预料到,这会是她生前说的最后字句,男人束完袖,左手于瞬间往上利落掐住了她,对她说的话全然没放在眼里。 微热的手掌,捏紧她细瘦的脖颈,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符栾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也是第一次,感受他的触碰。 没有旖旎,只有被毒蛇盘绕的阴寒冰冷。 她根本无法再说出任何话,无声地喊了一遍又一遍王爷,她之前到底何来的自信以为,她有机会能活下来。 周嫚儿觉得她全身的血在变冷,她的意识清醒,耳边甚至能听见,自己喉间脆骨的断裂声。 碎骨尖部刺破她的皮肉,渗出的血,在颈间像是朵海棠,盛开在寂静的黑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痛到极致,却喊都无法叫喊,脑海中闪过轰鸣,她胸口最后剩下的那口气上不来,散在了四肢百骸。 李泰庆在巾帽局当闲差,没见过这等杀人场面,颤颤巍巍,牙齿哆嗦道:“王爷,要不要先,等奴才先查清楚...” 不管如何,查都还没查,就,就这样不问一句杀了么... 显然,他是得不到回应的。 符栾从进院子开始,看周嫚儿已经仿佛在看个死物。 他的眼神没有变过,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将女人的脖颈彻底震碎,她的头耷垂下来欲断不断,差点碰触他手背的牙印,符栾嫌恶的随手往地上一扔。 李泰庆是宫里老人,见识过后宫各种手段,可符栾的狠辣,还是让人心有戚戚。 符栾解开束袖,他接过太监送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无所谓地扔在血泊中。 出门前,男人侧眸勾唇笑道:“现在,你可以开始查了。” 第82章 第82章 李泰庆着手后,苏明妩中毒的事调查的很顺利。 周嫚儿或许知晓没有丝毫隐瞒的可能,破罐破摔地将罪证尽数放在床底下,府里侍卫没如何搜索就找到呈给了霍刀和管家。 至于其余细枝末节,李泰庆盘问过漪澜院的贴身丫鬟,晓得周嫚儿常去玉露园,再结合他的小本记录,不难推断出是将毒药浇灌在玉露园的花瓣上。 于是,他命王府的花匠将剩余的花草带泥拔起,连夜撤换了批新的,跟没发生过一般。 李泰庆查到此处就不再浪费心力继续,他作为管家可忙得很,要发中馈又要算账,反正那个周嫚儿早就被铺盖一卷,扔到了后巷,没旁的要审。 王府不过是少了个无关痛痒的人,与往常没什么两样,李泰庆在承运殿与符栾报备完,此事便作过去。 刘淼也及时被霍刀带的侍卫拎回了王府,每日关在院子里,唯一允许做的事,就是给苏明妩调配养身的药材。 时间打马而过,已至九月季秋,在初冬霜降的第一场雨前,仅剩下几日没那么寒冷的天气。 樟月殿里,角落多添了两只暖笼,熏陆混燃银霜碳,满室的温热香浓。 天色渐晚,高台点了烛,地砖铺漫蚕丝栽绒的毛毯,从拔步床踏板下来一路通到殿牖,赤足走在其间,软和地像是踩在阳光晒过的棉花上。 苏明妩席地坐于山水小平几前,手上抱着本话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 绿萤在外面收拾了圈,回来发现药碗没动,忍不住说道:“王妃,您快喝了嘛,这是补药,刘医师看火看了一晚上。” 苏明妩不乐意,“我都好了,太苦,不想喝。” 她不是不愿吃药,当时真病了,她乖乖的不用谁催,可眼下她都好了个把月,头不疼身上不酸,为何还要每天两碗啊。 最重要的是,哥哥给她的糖吃光了,光用蜜饯下药,她总觉得不够滋味。 “王妃,这是最后一碗,您都喝了一个月,难道最后前功尽弃吗。” “...” “您实在不愿喝,那奴婢去找王爷说,了不得让王爷来喂您。” “...好,好,我喝,喝。” 苏明妩觉得经过这次她病的事,绿萤似乎性子变了点,和前世比较相似,更小心以外,还唠唠叨叨。 她当然不知自己是中了毒,虽然没有症状,但也得喝药慢慢将之清除体外。 府里了解此事的不多,李泰庆觉得一开始没让王妃晓得,后面也就没必要再提,免得徒增她心烦。 关于绵延子嗣,哪怕大夫说得再好,王妃怕是依旧会担忧。 再加上,连符栾都没跟苏明妩提过毒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怎么可能多嘴,因此绿萤只能变着法地哄了王妃几十天,盯住她每日早晚用药。 苏明妩从头到尾,都只觉自己是得了场温病,于是撇了撇嘴,不甘愿地将药喝了下去。 喝完,她捻起颗蜜枣,“绿萤,折风他已经到益州了么。” 绿萤拿起湿帕,在苏明妩唇边轻拭掉溢出的少许药汁,温柔道:“到了,奴婢让他把信带去给陈老三,他说一定会劝服那人为您办事,沿途上,还会多给您物色几个人安插其余各州的分号。” “嗯。” 苏明妩对折风办事的能力有信心,他向来是举一反三,不用她吩咐,就知道她想要的结果。 如此一来,等到年底大船配额成了,她在陆家内部也可以慢慢培植势力。 “王妃,咱们幸好有折风,他在您不在凉州这段时日里,帮佰草园寻到好多珍惜药材。奴婢弟弟书信回来,说这两日整理完,店铺就能开张。” “奴婢也没见过这么努力勤奋的人,听春兰说,他每日忙完,半夜还努力习字呢。” 绿萤有感而发,同样是报恩,她做的真的很不够,香花茶的事,她都快愧疚死了,还得憋着不能跟王妃告罪... 苏明妩没留意小丫鬟的心思,轻道:“嗯,他是很好。” 她急着派他出去,也是希望符栾别等有空了想起府里还有个没变太监的马奴... “绿萤,等折风回来,我想与他商量看看,放了他的奴籍,让他自己选择。” 绿萤斜过头,“王妃,他不会走的,他就想给您办事啊。” “再说吧,他现在才十七,留在我这,难道以后长大了让他做掌柜。” 苏明妩去江南前就想了许久,叶折风是被拐骗卖身的,她是有自私地想过留个帮手在身边,但是眼看折风那么聪明能干,总觉得耽误了他的正路。 所以,等他回来,她想问问他的想法,她能给他大笔钱,让他出去做些想做的事。 绿萤听完,不怎么在意道:“王妃,奴婢听您的,他走不走都行,反正奴婢不走就是。” 苏明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不舍得折风,劝我留下他呢。” “奴婢没关系,奴婢心里只有王妃一个。” “...” “哦对了,王妃,今日膳房煮了鸡丝粥,奴婢去给您盛来。” “嗯。” 绿萤走后,殿内又只剩下苏明妩一个。 方才被打断,苏明妩也没心思再继续看书,她单手托腮,等粥的途中想些杂七杂八的事。 今年因为她病后养身的缘故,中秋佳节就那样糊里糊涂地过去,前半年忙忙碌碌不知觉,养病闲下来,反而就容易思念母亲和哥哥。 而且,她也没空好好将王府布置一番。 真是可惜,这还是她和王爷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大好节日,却连月亮都忘了赏。 说起符栾... 苏明妩最近略微发愁,觉得他奇奇怪怪的,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他让仆从在她殿内搬了张桌案,每晚都会坐着办公陪她,可是等她睡着了,他又回到承运殿。 本来以为他就是事务繁忙,后来听李泰庆说要给王爷加床棉被,才知道,他是在承运殿的偏殿里头睡觉。 他是不是魔怔了呀,宁愿跑出去,也不肯与她同床,总不能是嫌弃她得过温病吧。 绿萤端着赤枣鸡丝粥过来,见王妃正在怔神,不敢出声打扰,摆放的时候瓷勺碰擦碗沿,才让苏明妩拢回心思。 “绿萤,我现在是不是瘦了不好看?” 绿萤把勺子塞进苏明妩手心,认真道:“王妃您瞎说,王妃顶好看了。” 苏明妩舀了几口,蹙眉道:“你把铜镜搬来。” “是。” 苏明妩对着镜子看了会儿,是与往常没有区别啊,只是稍微消瘦了点,但最近也养回来几分。 那他天天晚上躲她作甚,她又不会吃了他。 倒不是说她巴着他来陪她睡觉,但就是转了性子似的,一点都不像他。 “哎...” “王妃,您又不高兴,是不是粥太咸?” “绿萤,这么说,比如你很爱吃一道菜,然后某天突然不想吃了,是为什么?” 绿萤想了想,道:“天天吃么?那自然是腻了呀,奴婢家里虽然穷,但也不会天天吃同一道菜的。” “...” 苏明妩心下气愤,所以符栾是因为天天呆王府里,看她看得腻味了! 啧,男人真是会喜新厌旧。 苏明妩越想越不服气,她把瓷勺一放,不行,她今晚得好好地试探他,看他有没有这般想法! *** 承运殿内,符栾坐在案桌后写折本,抽空掀眸掠了眼跪在地上的刘淼一眼。 “你是说,明日开始,王妃不用再喝药。” “是。” 刘淼小心试探道:“那么,王爷,我能不能出院子,趁手的药材都不够用。” 想他到底不如师父潇洒,虽是一把年纪孤身留在凉州,但他喜欢研制药丸,花销甚多,还需要有进入某些山林禁地的特权,所以只能继续留在王府里当府医。 反正,这次去青兰山真是亏极了,就因为没及时回王府,白白被禁足了一个月... 符栾停下笔,看他,“全好了。” 刘淼差点要拍起胸脯,他郑重道:“请王爷放心,王妃底子不错,用药期间要尽量注意不能受孕,但往后就没有任何关系。” “明日开始?” “是的,明日就不必再服药。” “很好。” 符栾扬了扬眉头,显然是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不错。 他对周嫚儿印象不深,当时庆安帝送了那么多女子回来,他留下其中一个,无非是为了能皇帝的心。 这笔账,他以后必定会和符淮安好好算清楚。 刘淼心里也松了口气,他就是巴望王爷一高兴,能放他出去。 “以后出门前和李泰庆报备,每隔三旬,给王妃诊脉。” “卑职遵命。” ... 是夜,符栾沐完身,踏着夜色去西宫。 走进樟月殿,女子坐在软毯,手里依旧抱着白日的话本,她闻声仰起头,“王爷,您来了。” “嗯。” 苏明妩的视线看起来回到手上的话本,实则余光全在符栾身上。 拔步床的对过,她看着符栾和往常一般坐在紫檀案后,他的坐姿随意,屈起单边长腿,另外拿了本兵书在翻。 这个月他都是如此,进了门也不与她亲近,拿本书或者信,然后等她困倦地睡着,他便抱她上床,最后替她关好门走出院子。 活脱脱是个清心寡欲的端方公子,一点都不像他! 苏明妩气呼呼,心思百转千回地想不出如何试探,直到她重瞥了眼话本,好不容易想到了个蹩脚的法子。 第83章 第83章 话本写的是有个姑娘看上了隔壁俊俏的邻居,可惜公子孤高清冷,于是她步步为营,最后终于将他诱拐到手,两人和和美美生活的简单故事。 书中女子生得美貌动人,还颇懂撩拨,每每都能使得对方面红耳赤,方寸大乱。 苏明妩惯来不怎的主动,看书却是看得滋滋有味。 她电闪雷鸣间想的蹩脚办法,就是照里面的几招手段对着符栾试一试,若果他依旧不理不睬,那就当真是腻烦了她... 整本话册高.潮迭起,好在,苏明妩有对精彩书页做记号的好习惯。 苏明妩翻开了几张小折角,认真地比对思索后,觉得眼下手中这页的做法挺简单,那就从这开始吧。 她撑地起身,理完棉纱寝衣,柔软出声:“王爷。” 符栾抬头望过去,“嗯?” 他先前谨遵医嘱,为了照顾苏明妩的身体,克制禁欲才会尽量不与她碰触,以免不小心擦.枪走.火。 夜夜离开,也是因为留在温软的小娇妻身边实在太过考验他的定力,当然,他今晚不打算走,反正过了子时就是明日。 他忍过剩余两个时辰,想来不是难事。 苏明妩不知其中曲折,她鼓起勇气迎上符栾的目光,朝着桌案边走边说,“王爷,您要不要臣妾帮你磨墨呀?” “不用。” “噢,那臣妾给您倒茶。” 话落,女子已自发绕到了符栾身侧,几乎是贴着他,侧腰后.臀硌在太师椅的弯曲扶柄,凹出柔软的弧度,和男人手臂有意无意的摩擦。 如此还不够,她斟茶时头微侧,垂落的那边青丝,浅浅的发香袭人。 “王爷,您喝。” 符栾侧眸,视线落在女子身上。 近在咫尺的娇妻美颜酡红,浅色木香花裙将她衬的粉嫩清丽,眼尾的红晕却随着这半年的承欢尤显妩媚。 举手投足虽略带生疏,胜在姣艳的模样和身段,反而愈加纯欲。 符栾喉咙滚了滚,强自移开目光,接过她手里的茶盏,大叶茶又冰又苦,饮尽后勉强能压制忽然升腾起的腹.欲。 苏明妩见男人爽快喝完,低头如常看他的兵书,多一句话都没提,眉头不由得微拧起。 怎么这样啊,他还是不理她,看来这个程度行不通... 苏明妩不怎么高兴地回到矮几前,翻开了话本,物色第二个适合她的折角。 太难的她做不来,太容易的符栾不上钩,他真难应付... 符栾抿唇瞥了她一眼,发现女子坐下看书看的无比认真,心道,接下来大概会比较好熬。 他方才,差点想直接把她按在桌上,趴着办事。 符栾此刻还未多想,他很了解苏明妩,她的性子既娇又倔,不会故意做出惑人举动,再者,真教她学些取悦的手段,他也舍不得。 只是,他没料到他才看进兵书的前两章,幺蛾子又来了。 “王爷,我好热啊。” 九月授衣,凉州是北寒之地,纵然全屋燃碳,最多讲句暖和,和热搭不得半分关系。 “开窗。” “那样又会冷的,哎呀,符栾,我好热。” “...你想如何。” 苏明妩虚咽了口,梗着脖颈,蛮横道:“我,我要脱.衣服。” “...” 符栾被她的娇声语调搅得心烦,索性合上了书专心看她。 只见女子身上的轻纱裙开衫半褪环臂,露出纤薄白皙的肩,她病后清瘦不少,然细腰以上的鼓鼓囊囊仍不见轻减,高高的绶带束勒,凸显身段曼妙。 苏明妩大着胆子,学书里说的,直勾勾地盯男人,盯得她眼睛酸涩,眸中泛起的水汽像是黑珍珠浸了山泉,我见犹怜。 符栾抿着唇,瘦削精致的下颚弧线,稍有点紧绷。 亏他还以为,他的王妃不是故意对他做出招惹,原来是早有预谋。 乖了一个月,今天最后一日,她倒敢反过来逗他。 是件和他心意的事,偏偏,他必须得做一会儿君子。 符栾伸手倒了杯茶,墨色釉陶杯里褐色的液体冰凉,正好下他的火.气。 苏明妩看男人毫无反应,只慢吞吞喝了两杯茶,就晓得又失败了! 她扯回外衫,气不打一处来。 符栾看她的表情,觉得特别好玩,提醒了声:“王妃,再等一个时辰。” “...” 干嘛,他用走要挟她啊。 苏明妩听不懂哑谜,她的心情不大好,所谓事不过三,她决定再给符栾一次机会,他要还不理她,那就随他爱睡哪睡哪儿,以后别来她房里。 苏明妩绕着殿内走圈,手上捧着话本,准备最后精挑细选个容易上手的把戏。 诶,这个好像不错,就是书里写的是爬山伤了腿脚,她在殿内的平地没地方扭,而且,她也不乐意弄伤自己。 看来只能装,反正她小时候没少装。 苏明妩走到角落,闭着眼右腿轻轻地踢了下摆花瓶的桌几腿,再掐了下臂侧。 转过头时,杏眸已开始滚泪。 她泪眼朦胧地斜着小脑袋,朝符栾喊道:“王爷,你看,我,我扭到了...” 坐在上首,一览无遗的符栾:“...” 苏明妩见自己这番狼狈,男人都不来关怀,哭着哭着竟然开始真哭,细弱的手扶在墙角,像朵楚楚可怜的小花。 符栾见状眉头一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毫无办法。 他大步上前,揽起她的腰抱上床榻,女子停了啜泣靠在男人的肩窝,足胫上的罗袜被褪下,莹白双足瞬时落入温热的左手掌心。 他手势很轻地摇旋莹白的脚踝,“还疼么?” 符栾的嗓音哑磁,好听极了,加之苏明妩根本没受伤,听他的关心,很快就红了面。 可是,好不容易有了成效,怎么能戛然而止呢。 她弱弱地哼唧,伸出左足,“嗯,好疼好疼,王爷再多揉揉。” “...” 符栾现在都懒得告诉她,她踢的应该是右腿。 他以往那么多年对情.事没有过于深重的念头,对她却自来很难忍,当然成婚后除了这次,也没忍过。 符栾捏着女子的小巧玉足,意有所指:“王妃,你这般不会见好就收,等会儿会很辛苦。” 苏明妩被他按揉的昏昏欲睡,开头没听清,睁开美眸时映着盈盈水光,“苦?哪里苦?” 符栾复对上她眼底湿漉,答非所问地勾唇道:“妩儿,你到底哪来那么多水,从本王进门开始,哪里都是。” 这句,她听清楚了。 苏明妩盼睐生姿,细声细气,耳尖滴血似的第一次接上了他的荤.话,“王爷弄的。” 符栾闻言,幽黯瞳色变深,喉结微动。 纵观来看,她今日撩拨的伎俩乱七八糟,东拼西凑,勉强地毫无天赋。 可就是如此,符栾发现,他居然还是完败。 男人的呼吸渐沉,欲.望攀峰很难再忍耐,他左掌扶在床栏,右手托住她的腰肢,低头含住女子的樱唇。 唇舌纠缠,热烈而缱.绻,苏明妩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顺从的阖上眼,想不出其他应对。 情到浓处,她几乎枕在他的侧臂,随他翻转侵.占。 感受到男人的蓬勃.欲.望,苏明妩不住燥热,她推开符栾,反话道:“不要...” 符栾松开手,垂眸故意:“嗯,本王今天也不想碰你。” “...你。” 苏明妩双颊的红潮,像是被露水沁过的花蕊,她委屈恼怒,都把她欺负成这样子,他竟然说这种话,说的她求着他要似的... “那你,你快出去,去你的承运殿睡去。” 符栾听笑:“哦,原来王妃对本王半途而废那么生气。” 苏明妩只想赶他出去,羞恼道:“是啊,所以王爷快走,臣妾不想看到你!” “不走。” 符栾怕苏明妩真的急,长手抱回女子,十指交叉地锁住她,忽然十分坦诚,凑在她耳边:“王妃,刘淼说你喝药时,最好不要行房,本王才会忍这般久的。” 什么?! 没等苏明妩惊讶完,符栾又道:“但是今日就结束,还有小半个时辰,王妃能不能陪本王等。” 苏明妩反应好长时间,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被耍弄了一晚上,蹙眉闹起了性子:“我才不要——” 符栾咬她的白腻耳珠,笑声低沉,“嗯,王妃愿意就好。” “...” ... 夜空中月影微残,铜壶水漫,滴漏的漏声断片,子时刚过一刻。 窗外的风声呼扯,常绿树的枝头嫩芽被吹得战栗打颤,门牖边烛火的青烟扬起两缕,交.缠融.合,应和屋里放肆的节律与嘤咛。 符栾手扶着她,汗浸湿了左眼的黑色绸带,他的喉间发紧,涩哑道:“妩儿,别咬,放松点。” 苏明妩看着未熄的烛火,就忍不住的紧张,此时叫男人下去吹掉烛火是不可能,她只能红着脸别过头,“王爷,我,我要先蒙住被子,就要蒙被子!” “...” 符栾被她折磨地咬牙切齿,分神扯住绣被,往身上一拢,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好了么?” “唔...这样还行。” 苏明妩刚点完头,小口中溢出惊呼一声,整个人被男人有力的手臂拽进了被下... 绣着鱼戏莲叶的衾被不断起伏,似波浪翻腾,久久不止... 第84章 第84章 樟月殿的殿门不怎么安静地阖到了隔日午后。 期间叫了数次水,符栾不许外人进来打扰,连王妃的贴身婢女也只能将水桶送到门口,由着王爷拿里面去。 绿萤借着缝隙偷偷瞟了眼,发现她家的王妃上半身软软趴在桌案,身子被宽大的男袍虚掩,一副睡过去的模样。 哎,王妃真的好可怜,王爷这种时候,还在逼她练字。 第三日,待西宫的婢女看到雍凉王终于离开后殿,纷纷松了口气,绿萤是她们中最担心的那个,即刻端着早温好的白芪党参鸡汤,小碎步跑进了殿内。 窗扇紧闭,房间薰陆香浅浅的很好闻,就是空中总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让人莫名脸红。 苏明妩趴睡在床榻内侧,转向看小丫鬟忙里忙外打扫满室狼藉,她觉得她真的是被符栾带坏,因为她连害羞的心思都快没有了。 符栾走之前都没老老实实,她实在是,太累。 “王妃,温鸡汤您要不要先喝,奴婢怕等一阵凉。”而且,王妃看起来好虚弱... “晚点,我不想动,先再躺会儿。” 绿萤开完窗,笑道:“是,冷了奴婢再去温。” 苏明妩想起昨晚和符栾说起的事,打了呵欠,道:“绿萤,问问李泰庆京华的林医师问的怎么样,他愿意来么。”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定下了吧。 刘淼待病患很负责,也比较随心,她还是想要自己寻个妥帖的,以备不时小温小病。 “嗯,王妃,奴婢收拾就完去问。” 苏明妩慢慢撑起半身,掠过床几上男人遗落的长袍,披盖遮住身上的欢.爱痕迹,在低头打结时无奈嘀咕:“唔,最近帮我多煮点补身补气的汤,感觉中一次毒,就算好了,也还是会伤身的。” 绿萤听得话,脚步一顿,回过头惊道:“王妃,您可是听说了。” “嗯。” 苏明妩对喝药的事前头没多想,可符栾那句话让她觉得奇怪极了,怎么想,温症和行房能有何关系呢。 她便在符栾难得放过她的间隙,多闹了他几句,才晓得自己原来中过毒。 至于细节,她后来没来得及问。 “不消说,那个周嫚儿也不是回家探亲去,是被抓到官府里去了吧。” “...不是官府。” 绿萤低下头道:“王妃,周嫚儿在王爷回来当晚就死了,王爷动的手...” 苏明妩听完微微发愣,又觉得的确符合符栾的脾气,也罢,害了她的人,她生不起什么泛滥的同情心。 “算了,不提她,绿萤我还想沐浴,你再给我打点水。” “嗯,是。” 绿萤转过身去欲要走,苏明妩忽然发觉她的不妥,喊住她道:“慢着,绿萤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吗?” 丫鬟绷不住,直接就跪了下来,吓得榻上的女子一跳。 “王妃,奴婢忍了好久没说,是奴婢害了您。” 绿萤哭哭啼啼:“那毒下在花上,都是奴婢采摘泡茶,都是奴婢的错啊!” 唉,原来是这件事。 苏明妩裹紧符栾的外袍,身上沾了他的迦南香,踩上软靴坐在床沿,“和你没关系,我未出嫁前也喝花茶,玉露园是我要你去的,上次摘花我就在你身边。” “她不在茶里下毒,会在其他地方,有人要害你,怎的防得住呢。” “要怪你,我是不是还得怪自己喜欢喝花茶。” 甚至,因为绿萤总是小心地挑干净的花瓣,毒性才会消减许多。 苏明妩通过此事愈加明白,她太自以为是地觉得这辈子会和前世同样,可事实是不止皇位的事未知,其他的一切都在改变。 绿萤瘪着嘴,“王妃,奴婢...” 苏明妩笑道:“好了,别唠叨,先去备水。” “哦,是...” 苏明妩看着丫鬟的背影,倚靠在床栏,额头的秀眉轻轻蹙起。 她虽然安抚了绿萤,但心里其实也在打鼓。 本来对有身孕这种事,她就比较紧张,如今还中过毒,就算医师们都说她好了,她也不敢完全放下心。 此事没旁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 九月中,符栾启程去漠池府,离开前的六天,晚晚宿在樟月殿。 苏明妩好不容易熬过‘水深火热’的日子,第一次生出希望崔珏再催的勤快点,让王爷快些去忙公事的念头。 在很好的休息了三日后,陆景山和叶折风的信也送了过来。 折风的信如往常般,简要讲了下进程,他刚见到陈阿三,正在和他谈关于换东家进陆家商船的事,总的来说算得上顺利。 倒是陆景山的信,写了两大张,看得苏明妩频频叹气皱眉。 绿萤擦花瓶擦到一半,好奇问道:“王妃,陆当家说的什么,您好像不大满意的样子。” 苏明妩回了半句,“江南沈家的白瓷和茶油运到了瓜州。” 有符栾的帮助,陆家得到运单是理所当然的事,问题在于,送到瓜州后,陆家又翻了艘小船! 还好这次运的不是顾家的茶叶,沈家用油纸把货品包扎的紧,及时捞起后货物没有受到多少的损失。陆家上岸了直接联络的马车,加了钱急赶慢赶地送往京华。 绿萤听完生气道:“王妃,不用问奴婢也猜得到,这次还是熊家做的。” 苏明妩点头,“陆景山是这么说,熊家的大船半夜经过,砸来了许多铁球,把船板都砸穿砸烂了。” “那就不能找官府治治他们吗?” “熊家宫里有人,谁敢与他们闹,不闹出人命,钱财官司他们很好摆平。” 苏明妩当时就担心事情不会那么顺当,因为小船不能载客人,照着船底砸不怕砸到得罪哪家碰巧出门的富贾清贵,等真有了大船,熊家反而不敢再胡乱刁难。 说到底,他们就是不想再让别的商家升船,影响地位。 陆景山写这封信的意图很明显,是看出苏明妩的背景不简单,希望她能出手解决,一劳永逸。 但是,苏明妩不可能愿意因此让人晓得她雍凉王妃的身份。 “王妃,您不要急,慢慢来,他们总不能每次都砸吧,咱们熬过去就成。” “话是如此。” 苏明妩心道,这事的麻烦,最多让陆景山多请点船工,遇到这种事尽力抵抗,迟早能成功一次。 可眼下的问题是,她真的就是很急。 大船货物里掺点粮食,不会有人发现,小船就那么大,稍微装的多就引起怀疑,官家随时可能派人查。 苏明妩骨子里要强,符栾给了她机会,她却没及时把大船做好,暂时就不能给他运粮草,那她当时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多么可笑,还说什么不消半年就能换大船。 她不清楚符栾何时要粮草,过年前总是要运一批的,不然边城怎么过。 现在的情况,她无法确定,年底前到底能不能同漕运司申办到大船的配额。 苏明妩撑着下巴苦思冥想,李泰庆急急忙忙走进了殿内,跟上次的绿萤如出一辙,不过他年纪大,神态稳重很多。 “李泰庆,何事啊,我烦的很,寻常话、寻常人来别同我说。” “王妃,奴才必须给你说呀,是您母家的苏少爷来了!” 苏明妩蓦地抬头,惊讶道:“我哥哥?” 李泰庆笑道:“对啊,而且,苏少爷他带了好多人嘞!” ... 苏莳廷站在王府大门的石雕照壁后,旁侧跟着一堆比他矮好多,胖瘦不一的老头、老太太。 半年没见,他的身段更高瘦了,斯斯文文,长眉下是双细长的桃花眼,不笑时似片瓣桃花,笑起来如弯弯月牙,给人感觉带着几分似醉非醉,翩翩公子。 当看到西院的出口,跑来个穿坎肩薄袄,提裙角的娇小身影,他就知道,是他的妹妹来了。 少年笑着打开双臂,呼唤了声,“娇娇。” 苏明妩闻声看过去,她的手不小心松开厚棉裙摆,层层堆叠的裙裾下的双脚停了停。 再然后,以比方才要快上更多的步速猛冲了上去,扎进了苏莳廷的怀里。 他浅兰的衣饰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皂荚味道,干净清爽。 苏明妩的小翘鼻在苏莳廷身上蹭了蹭,眼圈微红,仰头道:“哥哥!” “嗯,哥哥,我真想你。” “瞎说,分明是没良心,数数半年寄给家里几封信,母亲天天唠叨你是泼出去的水,还不如儿子贴心。” “...那,那我忙嘛。” 苏明妩自知理亏,仍在强自辩解,其实她后来满心都在打理生意,连和符栾的信都是隔三差五应付下。 苏莳廷数落完,揪了揪她的耳朵示作惩罚,轻声道:“身子好了么?” 苏明妩不肯撒手,继续抱着他,“嗯,哥哥怎么知道我先前不舒服?” “你让李泰庆在京华找太医,我怎么会不清楚。” 苏莳廷当时有事去了京华邻县,回来后才听说,急急忙忙地赶来。 只怪雍凉王不准暗街在凉州的布置,这里没有他的人,否则,他如何会迟了大半个月。 苏明妩别扭道,“我,我都好了,可是,母亲也听到了吗?那她一定很着急。” “母亲当然急,她最近本来就不高兴,听到你的事差点晕过去。” 苏明妩抓住了重点,“母亲为何事心烦?” 苏莳廷其实不是很想说,左右不是大事,但她回去迟早会被告知。 他想了想,道:“和娇娇无关,是陈小娘有了身孕,父亲找人看过,是男孩儿。” 第85章 第85章 西宫绛云殿的华堂中,喜鹊石榴纹三屉台几上摆着各式样的番邦绿果,炭盆烧火正旺,整个厅内温暖而清香。 苏明妩的下巴抵在左手掌,右臂的袍袖微微往上折起,露出手腕,让苏莳廷身后年迈的老大夫们一个接着一个替她诊脉。 适才在门口的那句说完,她哥哥就推着她往里走,硬是要先帮她把脉,然后才肯继续理她。 这情景颇是熟悉,前世,她吃药吃的体质极弱,无意间染上痨病,因为难以治愈,她瞒了家里人许久,靠的是符栾带名医给她吊命。 苏莳廷知道后无数次带人过来看她,可她怕传给哥哥,加上她容貌逐渐颓败,见面皆是隔着厚厚的绸帘,她好像不记得有看到他的神色。 此刻,少年抿紧的唇,让苏明妩的心里有些伤感。 他这次以为的是普通温症,那么前世,他是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她的重病离开。 “她怎么样了。” 最后看完的是个老太太,她与旁边的老友商量完,总结道:“公子,王妃已无碍,不必再担忧,” 苏明妩收回视线,道:“哥哥,我就说好了,你且说说陈小娘的事情。” 苏莳廷的眉眼瞬间缓下紧张,朝着老人问:“嗯,那她需要怎么补?” “...” “老身等会会去开张食补的方子,多余的药材不用吃,吃多了并不好。” 苏明妩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道:“哥哥,我不想吃,就算是食补也不要。” 苏莳廷依旧没理,“嗯,你们下去开吧。” “...” 苏明妩无可奈何,她哥哥怎么跟符栾一样,有时候自说自话的,都不肯理会她的想法。 苏明妩坚持不懈,“哥哥,你先回我呀!” 苏莳廷将她的袖子往下一遮,笑道:“庶子的事,有什么好说,父亲纳了妾,有孩子难道不正常啊?” “不是,我,我只是,觉得奇怪...” 她还是想不通,怎么可能呢,前世压根没有这个庶弟。 就算她重活回来,对某些走向产生了影响,也不至于和父亲的妾氏有关啊。 苏莳廷看到妹妹兀自锁眉,以为她是难过,皱眉且不解道:“娇娇,你为何要为这种消息发愁?” 苏明妩摇头,垂下眼睑,“我不是为自己,我是觉得母亲肯定很难受。” 苏家的三房小妾两个是苏鸿旭早年救的差点临落风尘的女子,还有个是去同僚家里,喝醉了被送进去伺候的。 苏鸿旭这个人大概总有些英雄情结,看着哪位可怜,心软了便想带回家照顾。 因着出身不好,那些女子从来没惹过事,呆在各自的院子里安分守己。 但存在即是根刺,洛婉琴自从第三房妾进门之后,对苏鸿旭再也没有以前那般的体贴亲近。 可能别人无法理解,然而懂得了喜欢的苏明妩明白,对母亲来说,那个孩子出现的意义不在于嫡庶。 苏莳廷食指戳在女子的嘴角,往上提拉了个弧度,“娇娇,你要相信母亲会想通,你若是这样在乎,以后雍凉王同样会纳侍妾,你该怎么办。” 苏明妩听到他说起符栾,回过神红脸道:“他不会,他答应我了!” 苏莳廷皱眉许久,咦了声,“娇气包,胡修远来信说的不是假的,你真的喜欢王爷了?” “...”她表哥竟然真的写信! 苏明妩好面子,而且莫名其妙地怕苏莳廷生气,弱弱地掩饰道:“一点点,就一点点啊。” 苏莳廷松了口气,“一点就好,他哪里配得上你。” 他也没觉得谁能配得上他的妹妹,符栾勉强算是大宁朝里面不错的男人。 苏明妩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道:“哥哥,那万一,我很喜欢他呢,你是不是会觉得我仓促,再万一以后他辜负我呢...” 这个想法听起来很奇怪,可它时常会冒出来,明明经历过前世,说好不再动情,就这样被符栾动摇,到最后,她会不会再伤一次呢。 说是问苏莳廷,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父亲和母亲最初遇到的时候,也是奔着厮守一世,现下却变成如此只能称得上相敬如宾的局面,她凭什么以为符栾有多特别。 到时候,她是不是会责怪自己冲动。 苏莳廷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将小姑娘的寒意驱除。 他天性冷漠,的确不明白为何娇娇要对除了至亲之外的人产生眷恋,但是,“不会的,娇娇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想做就去做,别怕会后悔。” “因为,娇娇总有退路,退路是哥哥。” 苏明妩听完,看着对面神色认真的少年,眼眶红红的伏在他肩头。哥哥的肩膀比符栾瘦,给她的归属感却尤为坚定。 李泰庆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感叹苏家的大少爷不但模样长得俊俏,还温柔的春风化雨。 他心里在胡乱展望,俗话说外甥像舅,以后小世子或是小郡主的性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 王爷王妃谪仙般的容貌,配上温润如玉,真是多么好的小主子啊! ... 兄妹两闲话家常了一阵,苏明妩问道:“哥哥,你这次来呆多久呀,会在我府里住上几日吗。” 苏莳廷埋首在剥果皮,“晚上就要走。” “今天晚上?” 苏莳廷把一盘光秃秃的果子推到苏明妩面前,轻声道:“嗯。” “为何这么急?父亲都准你出来了,你还不能多呆几日。” “谁说父亲准的,我私下溜出来的。” “...” 苏明妩吃了半口的甜果瞬时不觉得甜了,扔在旁边,起身道:“苏莳廷你等等,我今日要带你去武威府的闹街吃好的,你没吃完不许走!” 说完,她跳跑离开了座位,拉着绿萤赶忙去换出行的衣裳。 李泰庆望着王妃的身影,面上泛起难色,王爷走之前嘱咐过,王妃身子刚好不要随意到外面去... 他弯下腰,朝着苏莳廷询问:“苏家大公子,王爷的意思是——” “怎么,你们王妃想出去,还需要看王爷的脸色吗?” “不,不,是王妃身子初愈,所以奴才觉得——” 苏莳廷回眸对着管家太监,‘笑’道:“那就对了,没人该管束她,她在苏家想出去就能出去,嫁了人为何不行。” “...” 李泰庆在宫里阅人无数,看清了清贵少年俊秀的脸庞上,毫无笑纹的笑容,好看依旧好看,问题是多看几眼,着实有些渗人呐。 他噤声打了个哆嗦,算、算了吧,小世郡还是像王妃比较好,真的是一家几口,王妃脾气最好。 *** 武威府的最有名的街唤作浚仪街,离开王府不远,苏明妩很少来,她忙碌的半年坐马车去其他府州县比较多。 这次虽是带着苏莳廷过来,但最爱吃的是她,最后逛的全是她想逛的铺子。 因为不想让哥哥那么快走,苏明妩总是每家店吃个两三道,不让他饱,苏莳廷很懂她的心思,不戳穿,只跟在她旁边付钱。 黄昏日落,始终是要分别。 午味酒栈的二楼,透过窗户的弱光,被镂空的木椀窗花筛成了斑驳的淡黄,笼罩在粗木桌子和椅凳,和对坐的两个人身上。 “苏莳廷,我真的不是没钱,就是出来的太急了,没带荷包!” “嗯。” “...” 苏明妩略微窘迫,转移瞪了绿萤好几眼,她说是请哥哥的,没想到换了套衣裳,竟然身无分文。 陆家的红利到年终才结,她最近花销特别大,药材,买水车,买地等等,已然支取了好几张银票,身边没有其余零碎的银子。 “你不信算了,我有的是钱!” 苏莳廷看了她一眼,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娇娇连私房钱都没有。” 苏明妩觉得没有比此刻,哥哥更侮辱她的时候了,她是真的很有钱啊! “娇娇,哥哥有事要告诉你。” 苏明妩见他蓦地正经,不似在开玩笑,疑惑了声,“嗯?” “今晚我不会回京华,而是直接取道去西南。” “什么?!” 苏明妩倏然站起身,急道:“你,你是不是又想着去参兵,不可以,我,我不让你去!” 苏莳廷皱眉,“又?娇娇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姜擎苍那里。” 这难道重要么,重要的是,他上了战场会受伤啊。 “反正,你不许去,你若是想进军营历练,我可以找符栾,让他给你安排个安全的位置。” 苏莳廷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道:“我去西南有别的打算,告诉你是因为,希望你有事直接书信到西南,不要费周章。” “...苏莳廷!” “娇娇,哥哥必须去。” 苏莳廷不是真的参兵,他只是去布置暗线,如果不在兵营挂个闲职,他没办法理所当然的长时间呆在西南。 符栾的西北如铜墙铁壁,他进不了,就得另辟蹊径。 早在许多年前,苏明妩九岁得了钦天监天生凤命的批命开始,他就料到后续定会有风波。 雍凉王的野心昭然若揭,而妹妹倘若是真嫁给了太子,凭父亲区区太子老师的身份,如何能受到重视和维护。 他们家出不了武将,文臣作为太子.党也得面对天子的猜忌和雍凉王的势必打压,所以他只能暂时把心思转移到了暗门,这些年的暗街就是他与人一道发展出来。 苏莳廷的打算是布置完这些事,再去考取功名,晚是晚了点,但他手上的筹码将会完全不同。 没想到最后娇娇嫁的人是雍凉王,不过这没太大区别,他依旧想给娇娇依靠,让她不必事事看夫君的脸色。 既然娇娇做了选择,那么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大宁朝将来的的皇后,非娇娇莫属,他的妹妹不该委曲求全,哪怕以后后宫佳丽三千,她也绝对不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哥哥?” 苏莳廷抬头,“嗯?” 苏明妩觉得许多事都被打乱,她好像只能当第一次那样去思考,“若,若是你执意要去,那你小心胳膊,不要上战场,做做记录文书就成。” “千万别跟人打啊,你记得,你打不过人家的!” 苏莳廷笑出了声:“娇娇还怕我去送死?” “...” 日落西山,临走前,苏莳廷一如前面经过的每家店,走到掌柜那结账时都拿出一张大额银票。 “店家,你看那里坐的是我的妹妹,以后她不管何时来,你直接从这里扣。” 掌柜张着嘴接过钱,惊讶道:“啊这,这么多,公子,得吃多久啊。” 苏莳廷看着窗角下的姑娘,笑了笑,唇角泛起温柔,“你不了解,我妹妹可是很能吃的。” ... *** 与此同时,京华盛安街的佰草园门口,走出了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与抱满了药材的小丫鬟。 宫女碧棋匆忙地唤:“公主,您走慢点,奴婢跟不上了!” 符箐瑶回过半身,仍是催促:“不行,是你走快点,商船马上要开,不趁着今日送过去,我下次出宫还得七日后呢!” 苏明妩写的信不经意间聊到说她发了温症,于是南康公主便急忙去太医院里寻了半天补药,虽然寄出过一批,但她总觉得不怎的满意。 偶尔听说盛安街新开了家药材铺,品质不比宫里头的差,她就趁父皇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采买。 “公主,不是奴婢说,您确定这家药材比宫里的好啊。” “宫里的最好山参都被那个可恶的贵妃抢走了!”符箐瑶恨恨地说,“她真是讨厌。” 碧棋对此不敢置喙,转而道:“公主,奴婢觉得等您药材寄到,王妃的温症早就好了,不对,王妃现在就该好了。” “光补补也可以啊,凉州那个地方又偏僻又冷,估计没甚么好药材,哪有我们京华的好。” “不会吧,奴婢听说这药材不是京华长的诶。”好像就是凉州长的呢。 “...你不懂不要瞎说。” 大街上走着,符箐瑶正想反驳她的丫鬟,忽的,头顶砸来了个小东西,“噗咚”一声撞到她的脑门,再然后弹到了地上。 符箐瑶疼的龇牙咧嘴,弯腰定睛一瞧,原来是只红木笔搁。 她仰面看向旁边二楼的酒馆,对着大开的窗牖,生气喊道:“谁,是谁扔的,现在就给我站出来!” 第86章 第86章 符箐瑶喊完,抬头等了半晌,无一人回应,空空荡荡的仿佛方才被砸到只是她的错觉。 碧棋捡起红色笔搁,“公主,我看是有人不小心抛落的,咱们还是去寄送药材罢,您大人有大量,别同他们计较。” 公主可千万别惹事,不然回去,容姑姑肯定会罚她。 符箐瑶揉了揉额头,从贴身宫女手里拿走笔架攥在手心,“你去就行了,我要把砸了我还不出声的人揪出来。” “公主,您千金之躯,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嘛。” “哼,可是,做错事就该道歉的。” 符箐瑶本来也没多么生气,然而蓦地想到笔搁算轻的,换个重物,她额头破相了可怎么办,再换个年老的年幼的,可要出大事。 这种人就是欠教训,别人不敢,她堂堂南康公主有什么不敢的。 “你快去给娇娇寄药材,我自己可以,侍卫不都呆在暗处麽,有事我喊一声就行。” 碧棋了解符箐瑶的性子,劝得住的人要么是皇上要么远在凉州,她无奈苦着脸应道:“是...” 符箐瑶待宫女走远,轻哼了声,裹紧雪白狐袍戴上氅帽走进酒楼,一口气跑上了二楼。 ... 明年二月是春闱,乡下学子会千方百计提前半年到京华的书院里学习,哪怕最普通三流的,也比僻壤乡间的学舍好的多。 这家临街开的食肆酒栈打的旗号是离盛安街近,其实隔了条岔道,简陋的根本无法和大的酒楼相比。 因为卖的菜式简单便宜,久而久之成了许多穷学生呆的地方。 符箐瑶周身水锻似的白裘毛简直能发光,走到楼上,瞬间把周遭零散的视线全都吸引了过去。 不消说,看不清被帽子蒙住的半张脸,都能看出这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正值午后,大部分人用完膳,剩余少量来得晚的,统共就四、五桌的样子。 符箐瑶眺眼望,有两桌是青衣学生的打扮,一桌三人,靠窗的那桌为单人,砸她的是笔架,那么想来就是这二者其一。 她不紧不慢走到两桌当中,没理会余下的目光,脆生生地道:“方才,是谁扔了笔架下去,砸到了我也不吭声?” 场面一度沉默,有几位快吃完的佃农大叔,扒拉两口逃了出去,生怕等会闹起来惹麻烦。 就在此时,大桌站起个较矮的男子,直指对面,“是他,姑娘,我看到了,就是他扔的!” 他旁边的异口同声附和,“是啊,我们也看到了!” 符箐瑶顺手势看过去,如他们所说,扔笔架的是那位从她上楼到现在都没有抬过头的年轻书生。 他穿着的青色长衫很朴素,桌上有纸笔墨,的确差了个笔架。 好吧,看来,就是他了! 此时,符箐瑶的帽子还未褪下,遮裹的严严实实,因此只看得见一双圆圆的漆黑眼眸。 她走近道:“是你吧,道歉,你看我的额头都红了!” 说罢,小姑娘想拨开帽沿指给他看,谁知书生依旧不理她,甚至兀自在看书,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符箐瑶从小被宠大,自认为很讲道理,她只是要他为他做的事负责而已,这个人怎么那么无理。 她略微生气,倏地伸手把笔搁拍到桌上,发出不小的响动,“我说了,道歉!” 李予灯终于从书中慢吞吞的抬眸,符箐瑶这才看清这位书生的容貌,俊秀干净,是粗布都掩不住的温雅斯文,就是表情太过冷漠,让人心生距离感。 只见他接过笔搁,挪到毫笔下,“不是我扔的。” 符箐瑶察觉自己因为书生好看盯了他许久,拉回心神后掩饰般的大声:“隔壁有人证,你说不是你,他们为何要诓我。” 李予灯听到少女的清甜嗓音,神色未变地垂眸冷道:“这里用笔的就两桌,那么,你还蠢得看不出他们为何要诓你吗。” “...” 符箐瑶反应过来,咬牙道:“哦,我晓得了,其实就是他们扔的,转头赖你对不对。” 果然,她回头一看,那三个书生老早逃光,显然是怕被个打扮华丽的富家女儿发火怪罪。 符箐瑶挪了挪步子,低下头摸索小手指,她先前气势汹汹地进来,怪错了人真是不好意思。 她绕到李予灯旁边,轻声道:“对不起,我刚刚以为是你扔的。” “嗯。” 李予灯没在意,他翻了书册的下一页。 可是等过了阵子,他余光瞥见小姑娘不但没走,还坐在他的桌边,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挡我的光了。” 言下之意,你该走了。 符箐瑶听得很明白,屁股从椅座上弹了起来,“噢,那我马上换一边!” “...” 李予灯懒得再理,更不想浪费时间,他低下头认真默背,手上这本古籍明早就要还给老师,今天之内必须看完。 在这里晚上能省灯油钱,还能将两顿并做一顿,是个很适合的场所。 书生在忙着背,符箐瑶就双手托腮坐在他对过瞧。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坐下,大概是歉疚怪错了人,想找机会弥补,同时为了等碧棋,她也没旁的地方可以走。 因为天气冷,这种小店家不舍得烧炭,所以哪怕符箐瑶继续披着狐裘也没有哪里奇怪,偶尔会有客人多看两眼,毕竟上好的料子素日里是连见都不见不着的。 符箐瑶坐了半晌开始无聊,“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予灯听见了装没听见,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姑娘。 符箐瑶也不恼,“你不告诉我,我就喊你俏书生了啊。” 在她眼里,这位书生的确长得还算不错,她只是形容,不觉得自己哪里轻浮,要不是怕小皇叔揍她,她小时候都是偷偷喊符栾美人小皇叔的。 李予灯却是皱眉扬起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俏书生,你是哪儿来的?” “俏书生,你现在看的是哪本,给我看看呗。” “俏书生,你点的什么菜啊,我看半天都没上菜,你不会要坐到晚上只吃一顿吧。” “俏——” 李予灯忍不住了,“我叫,李予灯。” 符箐瑶点了点头,乖巧道:“好的,鲤鱼灯,那我明白你为何不想说你的名字了,放心,我不会笑你。” 李予灯向来脾气不好,但他总不能随手将个女子扔出去,他抿了会儿唇,开口道:“你到底留在这里想做甚么。” 符箐瑶坦白,“我要找机会弥补你呀。” “我不需要。” “那可不行,我堂堂公——,公平无私的人,是绝不会欠人情的!” 李予灯翻了个白眼,他真是没见过那么烦的人,话都听不懂,谁以后娶了她得多倒霉。 两人对话间,桌子上的菜好不容易上来,这让差点说漏嘴的符箐瑶松了口气。 她看着第一碗是青菜,料想肉在后头,没想到第二碗是白粥。 这个书生也太穷了吧... 符箐瑶瞬间想到了弥补的办法,立刻喊来小二,从腰封里拿出一锭大银子,“我要五两牛肉,鸡鸭鹅虾肉都上一遍,一炷香内送到,剩下的都可以赏给你。” 小二咬着银子,边走边笑:“是,是,谢谢大贵人!” 不多会儿,李予灯就看着符箐瑶将新上的红肉全推到他面前,“你什么意思。” “我给你点的,就当今天认错人给你的赔礼。” 李予灯不明白富家子弟和千金都是怎么想的,他想的是快点赶她走,“我吃完,是不是就两清,你是不是就不坐这里。” “...嗯,对。”说的谁稀罕陪他似的。 “好。” 符箐瑶撑着下颌,盯着李予灯吃东西,发现他吃东西很细巧,然后也会挑食,比如不吃牛肉里的萝卜,她也不爱吃,他好像还不爱吃鸭肉,她也不爱吃诶! 李予灯随便挑了几道方便吃的菜吃完,开始赶人:“你还不走。” 李予灯的话打断了符箐瑶的思绪,她撇撇嘴,这个书生脾气真的好差,要是真能考上殿试,她父皇肯定会被气到的。 好罢,走就走吧,她也不欠鲤鱼灯什么了。 符箐瑶起身走到楼梯口,刚准备下楼,擦肩而过了个气势汹汹的男子,直奔着窗口的书生。 鬼使神差,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偷偷看。 那人声音洪亮,语气不善,“李予灯,你果然躲在这儿,怎么,咱们书院里的诗词切磋比赛你怕了?!” 李予灯喝了口茶,今天实在有点烦躁,刚走了个麻烦,又来了个。 他淡淡开口,“不是,是你们太不入流。” 听到这,躲在门口的小姑娘心里安慰道,原来,俏书生说话对谁都是如此,不是只对她不耐烦啊。 “我们院里都快输了,你不是我二院的吗,你确定不跟我走?” “石飞章,我记得此事老师说了纯属自愿,而我已然拒绝过。” 石飞章生气道:“李予灯,你在书院真是活该没人理,平常就巴着两个富家子弟,跟他们养的小倌似的,以为就定能出人头地了?!” 李予灯面色不变,无所谓地翻开书,漠然道:“你激怒不了我,快点说完就出去,我耳朵疼。” “你!” 李予灯在书院里的脾性差是出了名的,但他长得好,也确有才学,所以多位老夫子很喜欢他。 石飞章这次来是给他机会,和大家融洽相处的机会,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我说你到底装什么清高,祖上出过状元怎么了,难道当上大官了吗?”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李予灯的痛处,他第一次没有反驳,而是低下头默默诵读。 符箐瑶听了会,不知为何,觉得这位书生也没错啊,讲话是难听了点,可他不过是想好好看书嘛。 那个石飞章,一看就是个不会读书的,跟他们比诗词歌赋有甚好比的。 她站在两人背后,是以很容易看到石飞章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手一握一松,慢慢往桌上的残羹冷炙靠近。 符箐瑶眯了眯眼,忽然明白他想干嘛,也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说时迟那时快,她小鹿般窜到了李予灯坐的长条凳子的前面,背身替他挡住。 石飞章手上倒出的肉汤汁刹不出车,直直就往雪白的狐裘上浇了下去! 李予灯被她的动作惊到了,符箐瑶也被自己吓到了。 但她美救英雄,救都救了,总不能什么便宜都不讨。 小姑娘居高临下,朝着呆坐的书生扯下原本高至鼻尖的领褖,露出了张小巧俏丽的圆脸。 她笑起来梨涡浅浅,“鲤鱼灯,这次轮到你欠我了吧。” 第87章 第87章 冬月已至,日渐寒凉。 苏明妩站在樟月前殿的台阶,手上捧着黄铜袖炉,刚塞进去的小碳饼热腾腾散布暖流,烘得女子纤嫩的手掌经络通红。 绿萤搬来张小矮凳,踩上去更方便地替苏明妩拢上一件褚色宽袖莲蓬衣,收小领褖部位的打襕,将见缝插针的朔风抵挡在外面。 “王妃,王爷要后日才回来,您不必天天守在门口呀。” 苏明妩收回视线,退进殿内,微红着脸道:“我才没等他,我是看看风景,怕错过今年的初雪。” 绿萤笑着不答,擦干净凳子,转头去整理其他剩下的物什。 苏莳廷走后好久,苏明妩都有些怏怏不乐,加之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北方河道甚至结了薄冰,她懒得出门,事情全托给了叶折风办。 这样日子是过得很舒适,可同时,也过得特别无趣。 记得刚来武威的时候,符栾在漠池府呆了两个月,她忙自己的事偶尔才会想起他,现在是时不时就要猜他在干什么。 这样真不好,苏明妩总觉得她得找点事做。 为何绿萤就能那么忙,镇日跑东跑西,没见小丫鬟休息过。 “绿萤,你在理什么?” “哦,就是苏少爷给您带回来的那袋玩趣,杂七杂八很多,奴婢给您整理完,你有空瞧起来方便。” 说罢,绿萤从袋子内掏出好几本破损的蓝皮书册,这些多是舶来流入大宁朝的物件,苏莳廷怕妹妹呆着闷,搜到有译文的便打包带了过来。 “把你手上的拿来我看看。” “是。” 苏明妩左右无事,随意翻开其中一本,译文不是全部,更多的只能辨析灰白色的插图。 大概因为她做了河道生意,看到湖水船舶之类,会稍许停留片刻视线,但因译文残损,粗看只作消遣。 直到眼下这页。 苏明妩盯着画里铜边箍紧的木桶,长得与大钟相似,顶部闭合,底部扎出小口,明明落入水中,桶里吊挂的毛毯却丝毫未湿,湖水也进不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 如果,这用在船上,是不是可以偷偷拖着在水底运粮? 苏明妩心里忽然亮起念头,连忙道:“绿萤,你去准备个深点儿的木碗,几把利刃刀锋,再搬个装满水的木桶,还有...” 绿萤放下手上的事,迟钝地抬头,“啊?” 苏明妩怕她听不明白,把书凑到她面前,“绿萤,你看,就是像这些东西,我觉得可以试试用在小船上,或许不用大船也能偷偷运粮。” 绿萤看了会没看懂,可是,“王妃,您是不是忘了,陆当家说关于小船被袭的事,王爷手下的人已经办妥了呀。” “...” 苏明妩没忘,的确,上个月陆景山有寄信,言辞中不乏感谢,提到事情已被圆满解决。 他说不知为何,熊家的几艘大船船底被莫名其妙砸穿,如今他们自顾不暇,没空再寻事,而且下手的人做事非常隐蔽,查了半天也查不出眉目,毫无痕迹,就算怀疑哪家对头也只能作罢。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实在很符合符栾的个性。或者说这种小事肯定不是他亲自授意,然而跟随他的人,都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处理事务。 苏明妩先前忽略了这点,陆家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与雍凉王扯上了关系。那么符栾的手下自然会扫清障碍,难怪当时顾、沈两家丝毫怨言都无,原来是看准了小挫败很快能翻过去。 尤其经过此事,熊家须得重订制大舟,漕运司为了保证调粮仓位的储量,不会太过刁难陆家的升船。 看起来很顺利吧,苏明妩心里却不大是滋味。 为何她和符栾搭边的事,最后好似都是要靠他,当然,他作为她的夫君,她是不需要有不好意思的想法,但她天性骄傲,自然地感到别扭。 苏明妩想的是,若符栾回来前她能想出别的运粮法子,她一定要跟他提,不教他以为她那般无用。 她认为此事不算多余,再说了,她正愁没事做。 “绿萤,不管,你快照着我说的去准备。” “是。” 很快,殿内的毛毡地毯被撤开,空出一片浅色的石砖,上面摆满了零碎的工具,包括木桶,雕凿用的圆刀、平刀和尖刀,几只小铁球之类。 苏明妩席地坐在砖面,拿着把小刀,把木碗倒扣,沿着碗口边缘挖小洞。 她多年没动手,果然有点生疏。 绿萤不解地跪坐,陪在她身边,“王妃,您打小就做这个吗,奴婢还以为您只是爬爬树。” “小时候,哥哥迷过一阵木雕,我在旁跟着玩儿,父亲不喜欢就不许我们做了。” “王妃,王爷他知道么。” 苏明妩停下动作,仔细想了想,“不晓得吧。” 再说,她也不是多么技艺高超,现在也不过是想戳几个洞,随便动动而已。 绿萤看她一刀一刀的剐,心惊肉跳,凑上前想夺走刀片,“王妃,要不,还是奴婢来,您的手金贵伤了可怎么办。” “不给,我是无聊,你忙你的去。” 苏明妩平时的胆子也怕刀枪,但这种雕刻用的小刀片,纯粹就是好玩儿了。 “...” 绿萤到此时真是无话可说,别家夫人应当没有这样的,夫君都快回家了,不挑好看衣服,不试华美珠宝,不作衣饰熏香,居然会愿意钻研起外邦书籍,还做起了木匠活。 “绿萤,你别傻楞,帮我扶一下。” “哦,是。” ... 苏明妩忙活半天,衣裳沾染了木屑土灰,原本精致白皙的脸蛋被手背蹭了几次后,同样变得灰扑扑的。 主仆两人按着书上的画,大约作了个微小版的打样。 绿萤从起初的不在意,到投入之后逐步变得紧张。 两颗小小的后脑勺凑在一起,将处理后的木碗倒扣放入更大的木桶中,扎系了铁球的碗慢慢往下,等沉到底了,苏明妩再通过顶部的绳提起来。 两人屏气凝神地将之翻转,看到吊在顶端的布片果然没有湿! “王妃,水真的进不去诶!” “对啊,那意思是不是可以装粮食啦。” “王妃,您好厉害啊!” 苏明妩咳了声,口不对心地得意道:“也还好啦,我是看的书呀。” ... *** 雍凉王府门口,彪悍的黑马停在石狮旁,昂首嘶鸣了两声,由得坐在上面的男人拍了拍马头才安静下来。 门房午后打起瞌睡,睁眼发现是他们王爷回来,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李泰庆站守在照壁,看到符栾进门,迎上前接过扔来的大氅。 “奴才见过王爷。” 符栾有些惊讶苏明妩没有跑出来等他,她上次送他启程的时候分明在床上哭哭啼啼,看起来‘很不舍得’。 “王妃呢。” 李泰庆躬身,告罪道:“王爷,是奴才的不是,忙了晌午忘记跟王妃提王爷今日就归。” “奴才现在马上派人去通传。” “罢。” “王爷,要不您去樟月殿,王妃自从听说五日前听说您要回来,天天站在殿门口,不做其他的事光盼着王爷呢。” 符栾闻言,嘴角几不可见地微扬,“哦,是么。” “当然,奴才说假话就,就罚奴才一个月俸钱!” ... 李泰庆看着空空如也的殿门口,擦了把冷汗,回头弯腰,“额,王爷,王妃兴许观望许久,现在在午休...” 符栾闻言笑了笑,丝毫没有生气。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走近,在看到殿内女子纤瘦的背影时,抱臂慵懒地靠在了门牖上。 他的娇妻正蹲坐在地上,面对着个水桶,盯的是前方拎起来的一只倒扣的木杯。 她和她的丫鬟在那里惊呼连连,也不知是看到何种惊奇的画面。 就,很好笑。 “王妃,您好厉害!” “也还好啦,我是看的书呀。” 符栾听出了苏明妩言辞中隐约的得意,低声笑了笑,他的王妃真是有趣极了。 “王妃,您是要把我们看到的景象告诉王爷吗?” “嗯,是要跟符栾说的。” 符栾听到此处笑意渐深,蓦地开口,“王妃,要跟本王说什么。” 嗯? 苏明妩耳朵动了动,猛地转过半身,就看到有个男人斜倚在门框,不是符栾还能是谁。 她揉了揉眼睛,结结巴巴地,“王爷,你,你怎么在...” 苏明妩刹那间茫然在想,她是该先问符栾为何回来,还是先回答他,她在做的事。 她此时坐于地上,手上甚至握了把小尖刀,哪里有半分堂堂王妃该有的雍容华贵的模样。 他是不是会觉得,她很奇怪.... 苏明妩在那支吾地发呆,符栾见她脸上灰白相间,像只小花猫,抬臂招了招手。 女子见状站起,小脸灰红,迎上他的视线,越走越近。 符栾食指抬起苏明妩的下颌,左右看了看,勾唇道:“你怎么脏成这样。” 苏明妩没底气地解释,“我,我刚刚在戳木头,就是照着书里的法子...做,做些钻研。” 钻研... 符栾挑了挑眉,“哦,原来王妃在府里,这么忙。” 苏明妩难免心忖,符栾接下来会不会责怪她呢,毕竟她的行为,的确与身份不符,显得太不庄重。 她原本只打算告诉符栾结果,并无预料他突然回家,能看到这些... 苏明妩硬着头皮,娇声辩解道:“王爷,我就今天忙了点,平常还是挺闲的。” “嗯,不过。” 苏明妩紧张地竖起耳朵。 符栾状似不经意地替她把头上的木碎屑摘走,而后看向她勾了勾唇,“王妃今日那么忙,还有空,想本王么?” 第88章 第88章 苏明妩等半天就等来这么句,男人轻飘飘的语调像是,羽毛扫过她手心的感觉,酥酥麻麻。 她心如鹿撞,当然是很想他。 “王爷,你不责怪我么?” “责怪你什么。”符栾笑了,“王妃的多才多艺?” “...” 苏明妩面上发烫,她不就戳了个木头,这夸的,怎么听都似是嘲笑... 她仰起脸,使性子正欲搡他一拳,忽地对上符栾的视线,看到了他漆黑的单边黑瞳。 那瞳色暗而深邃,仿佛是湖泊水面,能映射女子依稀的模样。 蓬乱的头发简单扎拢,碎发短短在头顶竖起三两根,间或夹杂少许白色木粉,唯有脸蛋虽说脏,依旧算得上精致粉嫩。 圆乎乎的棉服像个球,袖子被挽起一只,露出下面细瘦笔直的双腿。 这,这看起来不就是颗带着糖渣的冰糖葫芦! 符栾见她越凑越贴,以为是想亲他,就着她的高度倾下身等,哪知道女子盯他看了会,秀眉突然蹙成一团,捂着脸竟是向后撤了步。 “王爷,你等等,我,我要先去梳洗!” 话音刚落,苏明妩转身拉上绿萤就走,往偏殿旁的净室跑去。 “...” 符栾侧过头,盯着跳脱的娇小背影微楞,片刻后,他的薄唇抿开弧度,无声地笑了笑。 最能叽喳的人走了,殿内瞬间恢复平静。 符栾走到木桶前,瞟了眼几上外文书的插画,他在军营里看过复杂的多的木器装配,这种图文自是不难懂,就是挺新颖。 他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个感兴趣。 绿萤踮着脚尖,回中殿拿件落下的莲蓬衣,生怕被雍凉王发现,屏气不敢出声。 符栾还是听到了,看都没看丫鬟,随口问道:“王妃平日喜欢这些?” 绿萤抱住衣裳,顿了脚步,旋即心怀惴惴地转过来躬身行礼,“是,禀告王爷,王妃说儿时玩过一阵,苏太傅不许,她就没再多动手。” “嗯。” 符栾看木碗上切口流畅的三个小洞,笑道:“挺有天赋。” 绿萤心想,王爷是夸吧,她等会过去就告诉王妃,让王妃高兴高兴,“王爷,没事的话,奴婢告退。” 符栾没再多言,绿萤明白这是她能走的意思,放松了心情往外冲,还没冲出殿门槛。 “慢着。” “...是,王爷请吩咐。” 符栾大步经过她时,侧眸冷声,“给我。” 啊? 绿萤没领会,偷偷歪头,总算懂了王爷是要她手里王妃的衣服,立刻奉了上前。 .... 樟月殿的净室建造的时候安置了个大浴池,和东院的玉清池配设差不多。 苏明妩不惯有人在旁边看她洗,连绿萤都只能守在屏风外,自从有次她泡晕过去喘不上气,她便不再喜欢池子里沐浴,怕有危险。 于是,大大的殿池边摆上了高深的木杅,女子趴在桶边沿享受温汤。 听到开门动静,苏明妩阖眸轻道:“绿萤,就放那里,我不用你伺候。” 在京华那阵,符栾喜欢在她身.上留下印.痕,久了,她不愿意让人服侍就成了习惯,除非是真的累的起不来。 “对了,绿萤,王爷在等,你让蕙香给他煮茶别放冰凌了,大冬天的,吃普通温凉的就行。” 苏明妩没听见有回应,又唤了下,“绿萤?” 符栾浅笑,侧身用食指将门勾开,重新推上关了次,发出不小的声响。 苏明妩半睁开美眸,低垂睫羽,浸在浴桶里自言自语:“真是不像话,没大没小地说走就走。” 她双手掬起一捧水,慢吞吞地将略冷的肩膀浇了浇,接着嘀咕,“哎,今日得见,王爷是不是瘦了?没有吧,不过没关系,反正他还是那样好看。” “嗯,不好看,我当初也不会喜欢他。” 符栾嘴角扯了扯,大概是没想到,继银两买.春,他还有以色侍人的时候。 “等我把木桶的事告诉王爷,他肯定会觉得我很聪明,对我刮目相看。” 苏明妩仿佛已然被人夸过了般,高兴地哼起了小曲,符栾隔着道屏风,看着她在里面兴致高昂地手舞足蹈,终于不小心笑出了声。 “谁?” 苏明妩乍一听到有男人是有转瞬的害怕,但很快反应过来那熟悉的鼻音,再说,王爷仍在西苑,能进来的根本不会有外人,“符栾?” “嗯。” 符栾没预备吓她,从屏风绕出,直接站在她面前。 苏明妩此时也已从木桶中走出,穿好了玉兰色碧丝绢纱的寝衣,听的确是他并未有多大惊吓,反而嗔怪了句,“王爷怎的老是如此。” 神出鬼没的。 符栾垂眸,她泡汤泡的脸颊绯红,歪着白皙的脖颈在用干布绞发,唯有娇嗔的那句,掀眼瞟了他一记。 她的睫尾微微上挑,挂着一滴不如何清澈的水珠,眼波投来时,真真是媚眼如丝。 符栾呼吸稍顿。 苏明妩浑然不觉,食指斜.插捋过发丝,“王爷,您是不是有急事来说,什么事呀。” “嗯,本王想听听你钻研的东西。” “在这里?”没那么急吧。 “臣妾还没绞干头发呢,王爷,您可以先去看书,那本册子就放在殿里的茶几上。” 苏明妩说完,见符栾不理会,皱眉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男人竟然已经站在离她只有三尺的间隔之地。 “王爷,你...” 符栾低下头,似笑非笑,“对,就在这里。” “...” 苏明妩蓦地感觉他回答的答案不是她问的那句,可靠的太近,她失去了再细加思索的本事。 接下来,她也不再折腾头发,任它自然垂落在腰际。 “臣妾是从书上看的,就是木桶内壁能不沾水地落入水中,臣妾想,粮食也可以这样运,只消往船板上偷偷挂条粗绳...” 苏明妩初初说得顺当,不小心瞟到男人开始解腰间的白玉蹀躞,虚咽了口,“王爷,你,你要干嘛啊。” “沐浴。” “...臣妾喊绿萤再去叫桶水。” 符栾轻笑,伸手将玉带散在葵黄的柏木衣架,“不用,本王不介意接着王妃洗过的。” “可水都凉了。” 符栾意有所指,“本王很热。” 苏明妩:“...” “王妃不要分心,继续讲。” “...哦。” 苏明妩几不可见地往后小挪了一步,“接下来,译文上写,若是在盖口,用锡液烧制,造出弯环形样的空管,可以连...” 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好吧,符栾的外衫都褪了,只剩下薄薄的中衣。 “然后呢。” “然后...就用山羊皮包住头,跳进...” 符栾解开系带的手势一停,抬眸笑道:“王妃确定,是包住头,把人闷死?” 苏明妩的慌乱神情像是被抓包,回过神忙摇手,道:“啊不是,是穿在身上,也不是跳进,就...” 怎么办,这种景况下,到底要她怎么说? “我,我还是出去等王爷好了!” 苏明妩认栽,她说的急促,抬腿想逃,被半敞中衣的符栾堵在了出口必经的屏风边,前面是他宽阔的肩膀,后面是那只木头水桶。 他逼着她倒退,“王妃,还没说完,怎么就要走。” “我可以先出去,再和王爷再细说。” 他让她边看他洗澡边说,那真是太考验她,她又不是出家清心寡.欲的小尼姑! 符栾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敛眸沉声道:“出去哪里。” “殿里。” “殿里的哪里。” “床——” 被男人眼底的幽黯和沙哑的嗓音步步引导,苏明妩不假思索地把那种话脱口而出,真是差点羞煞她! 她脸上燥红,大退了步,没想到臀.后恰好抵在膈.硬的木桶边沿,整个人竟是直直向后仰去。 符栾忙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腰,环在臂内。 两人密.丝合.缝,苏明妩推不开他,别开了脸,赧色道:“我算晓得了,王爷没有旁的事,进来就是逗我。” 符栾听笑了,“王妃的意思,是可以做旁的事么?” “...” 苏明妩又羞又急,她还是不太能接受除了内室以外的地方,除非他用强,但最近,符栾似乎很少对她使强迫的手段。 她还没想好说怎的拒绝,忽尔,“阿嚏!” 她哆嗦地打了个喷嚏。 净室虽比外面暖和,可经过和符栾刚刚拉扯的那么长时间,氤氲的水汽消散,暖度也随之大打折扣。 她只穿了件寝衣,斗篷还未披上,当然会感觉到凉意。 符栾闻声拢眉,将她倏忽地收紧,言语中不乏心疼,“妩儿,是不是冷了?” 男人滚烫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肌肤传来,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清香。 苏明妩心尖仿佛撞上了朵棉花,软绵绵的,她打好腹稿的坚定拒绝,就这般完全说不出口,咬着唇角,既不服气,又很服气地道:“王爷,你,你真的...” 真的太会哄她了。 符栾这边是真的担心她着凉,难得没有往某些方面想,他疑了声,“嗯?” 苏明妩耳尖红得似滴血,细弱蚊蝇,“臣妾是说,旁的事,也,也行吧。” ... 浴桶里的汤太凉,符栾不介意,但担心苏明妩畏冷,到底是唤丫鬟来加了好几次热水。 苏明妩搭着他的肩膊,起.伏间偶尔发出一句呜.咽。 随着深.入,热汤满溢,沿浅黄色的木纹,滴滴答答地没入木地板的隙缝中,直到屋外赤日快西斜,摇摇晃晃的木杅才堪堪不舍的停下来。 苏明妩用完了气力,颊边开出红晕芙蕖,软哝哝地趴在符栾的怀里,手指绕着他因为动作而沾到半湿的发,细声细气地,“王爷,你为何会提前回来。” 她从见到符栾就想问,谁知拖着拖着,拖到现在。 木桶内的空间逼仄狭小,符栾微微侧身,搂住女子向下,使她能浸在温汤里,免得着凉。 “过两日,西戎的大王子要与本王写合书。” “哦...” 苏明妩记得这件事,上次在船上遇到乌兰拔就想起来了,前世大王子该是上个月来的,不知何故这次会推迟。 大王子和乌兰拔的个性完全相反,出门还带了他成婚多年的妻子,非常爱护。 “前些日子,哥哥来看过我,他说要去西南,我总是很担心。”苏明妩仰起头,“王爷,那里最近有没有战事啊?” 符栾很清楚苏莳廷去做的盘算,他笑道:“别怕。你哥哥没有你想的简单。” 苏明妩没把这句话听进去,她的哥哥能哪样复杂,对谁都是笑意盈盈,温柔的不得了。 “...哦,对了。” 苏明妩提起哥哥,想起来他走之前还有封信交托,说是让传给雍凉王,她这几日就怕自己忘记,天天换衣服都要摆在新外衫里。 她单手遮住他的右眼,直起身去捞前面那套衣服,她印象里,就压在最下面的袖袋。 符栾被女子未并拢的手掌心挡了半天,送上来该看的分毫没落下,勾唇道:“王妃再不快点,本王就不客气了。” “...” 苏明妩在他说完时,正巧捏到信纸,借力把信笺摔到他胸膛,因为手腕发软,凶巴巴的气势宛若摆设,被男人笑着拢回到怀里。 等了会儿,符栾依旧在看信。 苏明妩好奇的蹭了下鼻子,“王爷,我哥哥写的什么?” “废话。” “...” 苏明妩可能不大了解,苏莳廷寄给符栾军营的信,堆起来几乎快比她的还要多。 核心主旨不变,基本就是让符栾莫要欺负娇娇,这次的信也是如此,他要去西南呆段时日,所以让符栾不要仗着娇娇的一点点喜欢,就为所欲为。 啧... 苏明妩看他脸色,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嚷嚷地妄图去抢,“王爷,是我哥哥的信,我也要看!” 符栾抬起手臂,不让她拿走,低声道:“王妃,苏莳廷好像有些误会。” 苏明妩胡思乱想,不会那么快就要在哥哥和王爷之间做抉择吧,她为难道:“哥哥他是不是,骂了王爷啊?” “没有。” 符栾随手把信扔的很远,飘落在没有水的池子里,“他只是告诉本王,王妃对本王的喜欢有多深。” 喜欢有多深? 苏明妩回忆了下,想起来那日的对话后,试探道:“一点点?” 呵呵。 符栾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气地又想笑,“哦,真的是王妃说的。” “...” “王爷,那只是我安慰哥哥的权宜之计!” 符栾叹了口气,搂紧她的腰,“本王也需要安慰。” 苏明妩无奈:“对王爷还要怎么安慰嘛,方才不都已经...” 符栾俯首,舔了舔她的耳后,感受到女子全身须臾间绷紧,轻笑道:“那,再来一次?” ...... 第89章 第89章 犬戎国也叫猃狁国,因为图腾是两只长相似狼的白犬,被大宁朝的百姓取了个好记的别名,沿用至今。 犬戎的位置地处在凉州偏西南,原本是数十个分散部落,被首任王集结成边境小国,一半国土为沙漠,另一半偏南为广袤草原,族人则多以放牧为生。 总的来说,犬戎和西南姜家军所在的滇州接壤土地更多,与凉州不过是偶尔的摩擦打闹。 庆安帝分雍凉封地给符栾,是想借西北两大外族夹击将遗留的血脉问题顺手解决,也不会落下杀兄还弑幼弟的坏名声,没料能到如今微妙平衡的局面:姜擎苍掣肘西戎,符栾震慑北羌,而大宁朝东边有蛮夷的其欲逐逐,导致陛下抽不出身打压,这些年只能看着符栾不断培植势力。 所以当初,错嫁一事,本就是天子默认,否则凭借符璟桓的手段,如何能完美收尾。 论起来,姜擎苍亦有怨言,他效忠于先帝,对符栾从小看顾长大,将门家族固是属意雍凉王,奈何女儿喜欢太子那般庸碌的储君。当然,这已是后话... 冬月十一,犬戎国大王子携王子妃来武威府拜谒雍凉王,为首两人骑马,随从不过五六人,整只队伍轻车从简。 进了武威郡后,由霍刀代表王爷站城门迎接,将人带到王府已是午后三刻。 承运殿内,乌兰拓抬头望了望那位狠鸷的人物,在王爷开口前,他按着父王的吩咐,继续安静坐在原位等待。 犬戎王有五个儿子,大王子为先王后所生,身附另外一支大家族的血脉,很受民众喜欢。至于二王子,则是因为宠妃母亲的缘故,更被王所钟爱。 乌兰拓年纪大性子稳重,是以被派来与雍凉王和谈。 符栾将京华寄来的信看完,抬眸掠了异族男人一眼,薄唇轻启,“什么条件。” 乌兰拓的汉话如他弟弟流利,突然听到这句,短时间内竟是没想好怎么说。 果然,这个男人如传闻中的直接,还是,他觉得没必要对弱势的那方迂回? 乌兰拓想了想,今年威戎地区天灾不断,粮草又被烧了两座,若非如此,他们不会摆下身段求和。 这样的和谈,并不基于绝对弱势,也非战败,应当不太纠结。 他道:“王爷,您与犬戎结盟半年,我们愿意送上宝马千里,裘皮五车,香料两车。” 符栾放下笔,带笑的眸子扫过来,“你们给北羌多少。” “...” 在沙漠和北羌的争执的确是做给凉州看,原本想引凉州军加入战局,他们再想办法撤退,可惜对方真的只是观战。 但,这样也让他们知晓了个消息,那就是雍凉王的筹备并不充足。 大家心知肚明,他们族虽说没有中土的地广物博,然凉州同样依靠不到朝廷的援助,既然如此,年关当前,表面的冲突也别做了,索性大家都稳个一年半载,好好休养生息。 暖炉生烟,乌兰拓摸了摸鬓角流出的汗,“王爷,我们给雍凉的只多不少,北羌对本国国土滋扰已久,哪有我们与王爷的交情。” “裘皮不要,本王只需多五成战马。” “王爷,此事只有父王能做决断,我不能私下承诺,请王爷不要强我所难。” 符栾笑道,“大王子不是已带了王印,难道需要本王叫人呈上来提醒你。” “乌兰,不要再浪费本王的时间。” “这...” 犬戎王的印玺在手,即可以定下和谈细节。 乌兰拓想推脱,看到男人那淬冷霜的凤眸,满肚子来时想好的藉口立时变得很苍白。 他叹了口气,又摸了摸鬓角,“好吧,既然王爷清楚,那么容小王再思考两日,后日再给答复。” 符栾无所谓地向后靠着宝座,“姜擎苍最近如何。” “镇南将军老当益壮,见识机敏,骁悍勇健,前两日还抓了两队我族的先头兵。” “他定然是没追。” 乌兰拓笑道:“王爷,的确没有,就当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两人的这话说起来坦白且奇特,可眼下边关这般情况并不是秘密,有人想打,有人不敢打,无论如何,迟早都会打起来。 只是,没人想做第一个出头鸟。 乌兰拓擦了把汗,好似是他的习惯动作,“其实,王爷受大帝牵扯,我们和北羌日益不和,若是我两联手,与北羌为敌,小王觉得也很不错。” 符栾沉眸看向他,忽地反问道:“本王记得,上次见你,是三年前在济泰戈壁。” 乌兰拓点头,“是啊,好久不见,王爷风采依旧。” “是么。” 符栾低下头的瞬间,无声地冷笑了下... *** 樟月殿内,苏明妩身换了身碧霞彩饰片珠孔雀纹锦服,难得梳起繁重的发髻并贵重珠钗,作为王府女主人来接待到来的犬戎大王子妃。 “王妃,口脂要么?” “唔,用吧。” “是。” 绿萤细心用小木枝给苏明妩的唇刷了檀色,“王妃,您原本的唇就红润,奴婢上手轻点儿,您放心,王爷看了肯定喜欢。” 苏明妩笑了句,“他爱看不看。” 临近年关,符栾在王府处理事务繁忙,自从那日回来后,两人隔着个院落都没有常见面,更不要说来樟月殿夜宿。 苏明妩自是不会生气,她乐得看苏莳廷给她带来的书,甚至熬了好几晚。 今日绿萤说的这句,是因为有夜宴,符栾再忙也必然会赏脸陪犬戎王子吃顿晚膳,这次他们总归能见到对方。 打扮完毕,苏明妩走入绛云殿的华堂,王子妃叱努阿纯业已被带到,坐了好一阵。 阿纯的身材较普通中原女子高大,光板皮衣和皮靴将她丰满凹凸的体态裹的鼓鼓囊囊,极具有异域风情。 她听见脚步声,看到慢慢走来的雍凉王妃,起身挥手,眼里有讶异探究一闪而过。 “王子妃请坐。” 苏明妩上了主座后对下首女子弯起嘴角,隔了那么多年,她看到了人才觉出眼熟。 记忆里的阿纯是个洒脱豪爽的姑娘,与乌兰拓自幼相识,称得上青梅竹马,前世她很羡慕他们能顺利在一起,也因触景生情,那两日她好像跟符栾反复吵闹,连晚宴都是被男人拎着去参与。 苏明妩想到她当初无理取闹的傻样,低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女子这无意的一笑,浓密的睫羽低覆,精致颜色上的颊边笑窝嫣然,檀唇红艳,着实是美不胜收。 “你,好美,笑来就,很好看。” 阿纯不怎的能说汉话,她在犬戎很少见到精致类型的样貌,不禁磕磕跘跘的感慨,并和身旁的少女随从低语了几句。 随从躬完身解释道:“王妃,我们王子妃说见到您很高兴,没想到中土的女子那么有风姿。” 苏明妩敛住神色,大方地回答:“阿纯也十分漂亮,我很羡慕你与大王子多年的深厚情谊。” 有时候她无聊会想,如果,陪她一起长大的人是符栾,那是哪样光景呢。 阿纯听了笑道:“乌兰拓不解风情,喜欢他的马儿甚于我,家里还给他的六匹马造了大房子,他常和马睡,我晚上经常见不到他。” “大王子和马睡,那符栾大概是在书房和折子睡,我也见不到他。” “哈哈哈。” 两人靠着译者随便聊侃,阿纯打了个响指,外面的仆从拿进他们带来的红盒,打开表面是些山参虫草,“这些薄礼,希望王妃喜欢。” 苏明妩没有推却,眼神示意蕙香上前接过。 “咦,王妃,这是什么?” 小丫鬟没见过大场面,当着送礼人的面翻了翻红盒拿出一只琉璃瓶,苏明妩刚想责怪几句,阿纯却是接上了话,“这个是我们那儿姑娘敷面用的,马约兰草汁和乌鸡血,阴干研磨调成,涂在面上有美颜之效。” “哦,是么?” “王妃现在可以试试?” 苏明妩未出阁前曾用珍珠敷面,阿纯送的大约和那类效用差不多,但是乌鸡血...她听着好吓人,不敢尝试。 真奇怪,前世阿纯来,也没送这些啊... 苏明妩摇头道:“谢谢阿纯,我还是晚些再试吧。” 阿纯敛下眼中暗色,“好。” ... 黄昏时分,李泰庆匆匆进殿,笑容满面的表示宴席已备好,只等王爷吩咐,请王妃和王子妃先行去玉露园入席。 苏明妩跟阿纯聊了下午,没有更多话说,早就尴尬地想走,此刻正好借故一同起身出发。 她扶着绿萤的手,与王子妃边说话边走出院门,意料之外,竟然先看到了西戎大王子乌兰拓。 他脚步急促,直奔向旁边的叱努阿纯,用犬戎语说了好几句,听不懂,语气显得恳切关心。 苏明妩反应了半天,明白过来他可能是想接他的妻子。 好吧,谁说大漠的男子处事粗糙,这个王子不就挺会照顾人,分离片刻都受不了。 符栾忙起来,能五六日不找她,哪怕他们就隔了几道墙。 待乌兰拓走近,他看苏明妩的目光明显滞留,少顷后,他莫名地说道:“原来,是雍凉王妃。” 苏明妩以为是他汉话不好,随口客气应了声,“嗯。” 乌兰拓先搂了下自己妻子的臀,然后后退半步,弯腰伸出右手,掌心往上,“乌兰,见过王妃。” 苏明妩见他拦住她们不跟着往花园走,还蓦地做这样的动作,有点不知所以然。 王子妃阿纯在旁边笑着提醒,“王妃,您不用惊慌,这是我们犬戎族的吻手礼,代表对您的看重,王妃可愿赏脸?” 第90章 第90章 苏明妩蹙眉看向伸过来的手掌,不是符栾那种修长如玉,而是骨节粗大,肤质粗糙。 前世难不成是因为没提前见,怎的没记得有这个礼仪。 大王子乌兰拓见她不动,欲要直接上手牵,苏明妩猛然向后一缩,霍刀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肃着张刀疤脸隔档在两人中间。 他冷声提醒:“大王子,请你自重。” 苏明妩缓过神,拍了拍霍刀的肩膀,霍刀才敛下神情让开半步。 她的笑容很浅,微微福了福身,“大王子,在大宁朝,我想还是遵循我们这儿的礼数比较好。” 乌兰拓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唐突使苏明妩不悦,连连抱歉道:“是小王的不妥,吓到王妃,王妃先请。” 苏明妩说不出哪里不对,既然他道歉,那么或许是她敏感,番邦好似是有些奇怪的礼节,前几日在哥哥给的书上还看到有贴面亲吻的。 想到此处,她释怀不少,挥手表示无事。 乌兰拓很快走到了阿纯身边,后面没再留意苏明妩,看起来对妻子尽兴呵护,路上全在用他们的语言交谈。 绿萤偷偷瞥了眼,轻声道:“王妃,您有没有觉得那个大王子眼神怪怪的。” “是有点,别管他,反正霍统领也在。” 乌兰拓是来与符栾签和书的,她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和客人争吵。 “是,王妃。” “绿萤,你等会把他们送来的那个敷面的容物私底拿下去扔了。” 绿萤哦了句,想起王妃说的是方才那红盒,“王妃,为什么呀?” 苏明妩侧过头,看乌兰拓与阿纯没留心这边,才缓缓开口:“说是乌鸡血做的,听起来就不舒服,我不想用那个。” 绿萤红着脸,“那,那王妃能不能赏给奴婢们,蕙香姐姐最喜欢倒腾美颜的...” 苏明妩当然不会拒绝,笑道:“好,你们倘若喜欢就拿去用。” “嗯,谢谢王妃!” ... 王府的事项由李泰庆这个管家掌理,他把晚宴安排在了西苑的玉露园,走步离樟月殿不远。 水磨的粉墙,大理石台矶,虎皮石嵌着木板地,在常青藤覆盖下铺陈了数条羊肠小径。 复行甬道数十步,骤见豁然明朗。 落地髹漆铁架上的爬藤铁线莲,枝条缀满了小巧圆润的翠叶,藏裹其中的明黄灯带散发柔光照耀。 临时搭建的台阶,分布上下各两张褐色榫案,各色茶盘点心,冷菜酒水早已齐备。 苏明妩方才虽不指望符栾来接,也多少有些暗戳戳的期待,可到这儿都还没看到人,她就没心思再巴望,懒悠悠地坐上上首的次座,托着腮等她的王爷。 李泰庆权当没看见,王妃自有王爷宠,哪轮得到他说礼数,反倒是乌兰拓和阿纯往主座看了好两眼,似乎颇为奇怪以秩序之称的大宁朝,王妃能先王爷坐下。 过了两盏茶,符栾才从曲径通幽处行来。 黑色的天穹琼月清辉,他长腿疾步生风,玄色束腰劲衣外罩了件狐肷褶子大氅,极为少见的周身雪白,整个人长身玉立,俊美清冷。 犬戎人以强壮闻名,乌兰拓长的魁梧健硕,在符栾的衬托下却显得臃肿笨重,本来算得上分明的五官也沦为普通。 苏明妩眺望他走近,撑扶榫案起身,朝他甜甜地唤道:“王爷。” 符栾最近被繁杂事务绊住,好几日没去见她,经过乌兰拓未施舍分毫视线,便直接走到女子旁,扶她的腰揽至身侧,继而才转过身,笑意冷淡,“坐。” 苏明妩腰后一暖,男人蕴热的掌心跟粘在她绶带上似的,掰都掰不开。 李泰庆见状,极有眼色地将王妃的榫案和王爷那张并拢放近,拼成长桌,这样就能让两人自然坐在同行。 乌兰拓拉着阿纯的手从位置后绕出,恭敬地朝上首鞠躬行礼。 他握拳摆于心口,“王爷与王妃,这次得见真是让小王受宠若惊,希望小王此行能顺利,不负父王的嘱托。” 符栾笑道:“那要看乌兰你的诚意。” “王爷,犬戎上下真心十足,您七月不在漠池,可知北羌曾密信与父王,想将粮草被烧的事嫁祸给凉州军,父王当着小王的面将信扔进壁炉。” 符栾挑眉,随口道:“哦,是么。” “是啊,还有...” 苏明妩懒得听这些,她还在兀自与男人的力气做斗争。 椅座没有扶柄,符栾的右手毫无阻挡地卡着她的腰,他搂的真是太紧,以至于她饿了想探身上前够块糕点吃,被勒得不能动弹。 “王爷,你手松松...” 符栾右眼微眯,平视前方,低唇凑在她耳边,“别动,几日没见,让本王查验下王妃有没有胖了。” “...那你验好了没?”她饿着呢。 “嗯。” “胖了吗?” 符栾低笑,“胖了。” “...” 要不是有外人在,苏明妩恨恨地想咬他的手背,她压下嗓音辩驳,“王爷你,你瞎说!” 符栾勾了勾唇,在她纤薄的背脊打圈摩挲,“也有可能是虚胖,今晚腰多动动就好。” “...” 他的动作隐秘,因此从正面看,除了女子脸上微红,看不出其余端倪。 苏明妩心里暗暗发誓,她以后再不接符栾的话,随便哪样的话头,总归都是以不正经结束。 乌兰拓见雍凉王一直低下头,询问:“王爷?您可听见小王说的?” 符栾松开手,看着女子扑向案上的点心,笑了笑道:“接下去说啊。” “好的。” 熬过枯燥乏味的男人间的对话,总算进入了真正上菜后的用膳部分。 苏明妩因为方才吃的餐前点太多,现下倒是不怎的有口欲,盯着下人摆上越堆越多的菜品愣神。 她无聊就四处乱瞥,正好看见乌兰拓挪近榫案,用木筷给阿纯布菜,眉眼间皆是浓情蜜意,阿纯点过头爱吃的才会放到她碗里。 约莫是感受到王妃的视线,乌兰拓扬起脸笑着解释,“阿纯不会用中原的筷,我替她布好,她吃起来容易。” “大王子对阿纯真好。” 阿纯听了不好意思地笑,倒在乌兰拓肩膀,满脸幸福的神色。 苏明妩侧过头,看符栾和霍刀正在低语,根本没在意这边,她重重咬了口青果。 乌兰拓寻到机会,“王妃,您今日还未吃正膳,我看你就只用些糕饼,不会饿么?” 苏明妩摆手,“不会,我素日胃口就不大。” 阿纯的话由随从帮忙说:“那若是王妃来我们犬戎,看到这么大只烤羊腿,怕是无法下口了。” 乌兰拓比划了个手势,眼前似乎出现了家乡的那幕,回味无穷般形容道:“小火烤的表皮焦黑再撒上香草,真的很浓郁馥脆,我的阿纯最喜欢。” 苏明妩看他们无限恩爱,轻咳了声:“哦,阿纯,你吃得惯中土的食物么。” “谢谢王妃,很好,吃的。” 乌兰拓给阿纯擦完嘴,说:“王妃,有机会真希望能邀请您去我们威戎,比起武威府是全然不同的风景,道上随处可见牛羊。” 苏明妩牵起嘴角,敷衍道:“呵呵,以后再说罢。” 乌兰拓没再与她交谈,而是悉心照顾阿纯,细致到连喝茶都要先让她啜口尝完才给倒。 “...” 王爷不事温柔,她是很清楚的,可这是王爷的脾性,他明明也待她极好,怎能让外人瞧低! 苏明妩的好胜心来的,于是她拿起筷箸夹了块白灼虾,认真剥完。 再用碗托着汁,站起送到符栾嘴边,期待道:“王爷。” 符栾仍旧在吩咐霍刀办事,对送上来的美食下意识拢眉,霍刀也没见过王爷在外吃别人喂的东西,不禁为王妃抹了把冷汗。 男人迟迟没反应。 “...算了,不吃我自己吃!” 苏明妩抬的手酸,紧抿着唇收回,然而收到一半时被符栾捏住手腕,他倾身咬走虾仁,吞咽完才转过去继续说话。 接下来,就顺畅的多。 苏明妩正好不饿且无聊,看乌兰拓给阿纯喂多少,她也给符栾喂多少,就跟比赛似的。看的站在架子旁的李泰庆笑的合不拢嘴,王妃为何总能找些稀奇古怪的事玩的欢喜。 苏明妩心中的战事暂时落下帷幕,很好,她最后多喂了两口,不算输。 乌兰拓端起酒杯,“王爷,值此机会,小王想带着阿纯,同敬您和王妃一杯。” 符栾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犬戎的大王子,但是他没见过苏明妩吃酒,料想不会,将她桌上的酒杯换成了他的茶。 苏明妩却在那看着桌角装有桑落酒的碧玉壶,吞了吞口水。 她的确不会喝酒,前世就是在这场宴席上了喝了唯一一次,喝完就醉醺醺的被符栾抱回去,后来第二天都想不起自己干了什么。 可是她记得清楚,因是取井水酿制,这个酒特别清甜,记忆里的味道最是馋人。 苏明妩独自不敢饮酒,怕不省人事,这次正巧符栾在身边,可谓机不可失。 再说,她的酒品定然很好,了不得就是安静睡过去。 她这么想,立刻将酒杯和茶杯换了回来,嘟囔道:“王爷,我也喝。” 符栾垂眸看了女子一眼,笑了声,“好。” 第91章 第91章 桑落酒醇香甘甜,余味无穷,如记忆里的上佳滋味。 苏明妩喝完第一口,白皙的双颊略微染上了红晕,喝了第二口,清澈的水瞳像是蒙了层雾,喝到第三口时,她耳边渐渐出现了风呼来的重声。 糟糕,她好像要醉了... 说时迟那时快,“哐——”。 女子的手说松就松,碧玉酒卮从纤白指间悄然滑落在榫案台,倾出余下充满香气的无色琼浆。她发髻上的金钗摇摇,身形晃啊晃,阖眸倒下去之前,眼尾只瞧见左边男人伸来的单臂。 乌兰拓的手意识空抓了记,很快掩饰住藏进袖口,关切道:“王妃才饮了三杯,看来是不胜酒力。” 符栾接过李泰庆递来的白狐裘氅,把苏明妩的身段自上而下裹了个遍,唯露出需要呼气的半张脸。 他做完这些,才抬起眸,笑意凉薄,“看来大王子很关心本王的王妃,连喝多少都记得。” “噢,王爷误会了,阿纯喝完,我替她斟酒之时顺道望了眼,阿纯喝了三杯,想来王妃也是。” 阿纯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符栾的手掌搭拢在怀中女子的肩膊,似笑非笑,“真是鹣鲽情深,大王子和你的弟弟全然不同。” 乌兰拓听符栾提起乌兰拔,面露嫌弃:“王爷,我和那位不合已久,他不过是只会甜言蜜语讨父王欢心的恶心家伙。” 符栾正冷笑,襟口传来了轻巧的拉扯。 他垂眸,发现女子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料,嘴巴念念有词地不断在呓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啧,这般毫无酒量,还敢饕餮贪嘴。 符栾笑着盯了苏明妩一会儿,她的眸子蓦然睁开,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她似乎还醉着,眼神迷离,摸了摸他的下颚,嗲声道:“符栾,要抱。” “本王不是抱着么。” 苏明妩的小红脸摇的像是拨浪鼓,嘟囔:“不,不是这种...” 她眯着眼磕跘说完,吃力地用手心撑住男人的膝腿,好不容易在一番折腾后变成了跨坐,按她最喜欢的八爪鱼姿势面对面扒着他,腿也极不雅观地环着他的腰。 “我教你,是这样的!” “...” 符栾终于看出来了,小娇妻在发酒疯。 他替她拉好背上盖的披风,按着她的头幽声哄道:“好了,可以睡了。” “不行,好重,我睡不着!” 苏明妩此时根本没有思考的意识,她恍惚间忘了自己在何处,只觉得头饰太重,便鼓着腮帮生闷气,不断地把头上的钗拔下,直到拔光了全扔到地上。 她仰头,慢吞吞地眨眼,娇声混着酒气,“符栾,好了,现在你给我梳梳头叭。” “...” 符栾从没见过别的醉酒的女子,可这般口齿伶俐,且事事考究的酒疯,在男子中他都没见过。 “快点快点!” 果然是喝醉,胆大到敢命令他。 罢了,看在她方才喂他用膳的份上,他姑且放她一马。 符栾的拇指擦过她的耳廓,手掌内侧稍稍抬起,修长五指插.入女子的墨发,顺势而下。 丰艳的云发,青丝如瀑,女子如雪肌肤透着绯红,虽然被披风挡住大半,然不经意间的侧眸,依然是娇色无匹。 白日里,她尽力用端庄遮掩住的妩艳,这一刻因着醉酒,媚态毕现。 乌兰拓站在下面观望到呆住,他的呼吸滞在喉拢,先前就觉得雍凉王妃有他未曾见识过的美貌,没想到还不是个木头美人。 这样的极品,若是... 阿纯咬牙踩了乌兰拓一脚,乌兰拓回过神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的确,他不能在此时泄露身份。 他装作丝毫没将王妃放在眼里,垂下头音色如常,“王爷,明日我们要不要骑马进山,冬物少,就当暖身。” 符栾替女子梳完发,手不停在她的背上轻拍,“好,本王——” “符栾!” 听到苏明妩喊他,男人的话还没说完,无奈低下头,“王妃,你又要如何。” 苏明妩毫无自觉,仰起的脸红扑扑的像颗脆桃,语气则是个恶向胆边生的地痞小娘子,揪住他的领子,柔声软语地威胁,“我,我想要亲亲!” “...现在?” “是的!” “...” 符栾本不想搭理,可她眼底的半醺酒意,在月光斜照下,晶晶亮亮地让人无法将拒绝宣出口。 他瞟了眼直勾勾盯向这边的乌兰拓,低声道,“手在哪。” 苏明妩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腰,半垂眼睑,猫爪般摆出,软哝道:“喏,在这里。” “好,想要亲,用手抓住袍角举过头顶,若是被谁看见,本王就不亲你。” 他怎么可能允许,将她动情时的诱人神态,现于人前。 “哦。” 苏明妩混沌的意识在抱怨,亲亲真麻烦,她的手却十分诚实的左右两边各捏住披风的角落,然后举高,演变成了个不透的屏障,“好啦。” 符栾看她这般努力,轻笑了声,不再犹豫地低侧下头潜进披风。 微凉的薄唇从女子颊边辗转至嘴角,衔顶.着唇珠厮磨,香.津.浓滑,不疾不徐地吃掉了她口上半数的胭脂红,她的樱唇却反而越发莹润。 符栾气息不太稳,“够了没。” 苏明妩委屈地摇头。 符栾看她微微发抖的手臂,笑道:“还不够,难道手不酸么。” “啊,对,我好酸。” 苏明妩受了提醒后,瞬间觉得手腕发软,缩回来坐成了最初的姿势,紧紧揽着男子的腰。 明明耽搁许久,符栾无事发生般,抿唇抬头,“明日午后本王有空,就去青兰山吧。” “是,王爷,小王想带上阿纯。” “随——。” 符栾还未说完,感受坐腿上的女子不断在扭动,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忍耐力摇摇欲坠。 他几不可闻地叹气,“王妃,你还想做甚么。” 苏明妩从白狐毛领里探出小半个脑袋,无辜地道:“我刚刚举着,手冻伤了,能不能捂捂。” 符栾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没多想,“嗯,捂完就睡。” “好!” 然而下一刻,清脆的“啪”,带勾的蹀躞玉腰带应声落地。 “...” 符栾真没想到,苏明妩发酒疯会是这样大胆的模样,他表情复杂,“你想捂哪里。” “你忙你的,我自己找暖和的地方。” 女子小巧的檀唇微微嘟着,一脸天真地将手潜进了他的衣袍下摆,不停地寻位置。 符栾在军中常年用山泉沐浴,对她这双微凉小手并未放心上,无非是在铺在他胸口下腹,还能去哪儿。 他继续朝乌兰拓道:“你想带谁随你。” “谢王爷,小王想了想,今晚回去就可以草拟和书,明日在山上给王爷过目。”乌兰拓看着起伏的披风,咽了咽,“不知,王妃会不会来?” 符栾凤眸黑沉,“乌兰,本王不想再听见,你提起我的人。” 乌兰拓被他的冷声,说的背上发寒,“...是。” 符栾的火还未发完,忽然察觉身上不对劲,皱眉重新低下头,咬牙道:“苏明妩,你到底在干甚么?” “我,我在捂手啊。” “松开。” 苏明妩听见了,很是不甘愿,“可,可那个地方最暖和,不能捂吗?” “不能。” “你那么凶做甚么,我偏要!” “...” 这么久,乌兰拓只看得到裘袍,听不清上面二人的耳语,眼巴巴地猜测,导致他的欲.火更甚。 无论他们的动作是哪种,光是抱着如此美艳的女子,都能教他兴奋到极致。 另一边,符栾拿她实在没办法,只能抬手扶额,额际的青筋直跳,喉间压.抑闷.哼,“全都给本王出去,李泰庆送客。” “是。” 乌兰拓当然想继续呆着,李泰庆挡住他的视线,咳嗽道:“大王子和王子妃,请吧。” ... 大管家清完场地,玉露园缠绕一圈的发光灯带下,只剩下王爷王妃的座位位置还亮着。 符栾掀开外氅,总算可以擒住她的不安分,“苏明妩,你是不是在装醉。” 苏明妩娇嗔:“你在乱说什么,我没醉!” 大概是听到男人的声音高了点,她立刻不乐意,嘟囔道:“王爷真小气,就捂捂而已嘛。” “呵呵,你再说一遍。” 苏明妩打了个呵欠,眸中更湿漉,埋进他的胸膛闷声道:“不说,不捂就不捂,反正我都不冷了,再说,还不如手炉好用呢。” 说完,她蓦地收回手,蹙眉往男人外衫上擦了擦。 “...” “王爷,我好困,现在你能不能当个不说话的床。” “...?” 僵持在不上不下的男人,眼下确实有冲动将她幕天席地下就地正法,然而一低头,始作俑者竟然,躺在他的胸口真的睡了过去,嘴角甚至流起了口涎... 符栾这次当真被她气笑了,“王妃,本王看你喝醉了不像是发酒疯。” 苏明妩迷迷糊糊蹭了蹭他的胸口,“我说了我没醉!唔...那,我像,像什么。” 符栾勾唇,“呵,像本王的小祖宗。” ... 王府门口驶出的马车上,男女缠.绵之声不绝,泄了一路的春.光。 乌兰拓,或者更应当说是乌兰拔,他摘下了,和身.下的女人打得热火朝天。 阿纯也不叫阿纯,褪下面具后,她是乌兰拔在犬戎的七房宠姬阿奇兰。 这次和谈,来的本该是乌兰拔的大哥大嫂,只是途中被他派人绑了起来关在林间木屋,接着盗取了身份。 乌兰拔沉湎淫逸,上次在江南看了苏明妩的半张脸,念念不忘至今,越是尊贵的女人越能勾起他的欲想,是以才有了这次将李代桃的计划。 阿奇兰往上送了送腰肢,媚色道:“二王子,您和我在做这事,还要分心吗?” 乌兰拔抚摸她的脸,重新兴起律.动,“你把东西送给她了?” “放心,我送了,等王妃用完,我明天就去把模具偷回来,到时候就能换着满足您。” 阿奇兰说的正是那盒敷面的红泥,那并不是用以美颜,而是做最基本的材料。 新制的面具需真人敷完,干透后做出面容初始的模子。 “若是我变成她的模样,二王子定然能兴致盎然。”阿奇兰搂住男人的脖子,“您不会还有别的想法吧,雍凉王是我们惹不起的人。” 雍凉王对那位王妃有多宠,今日得见,不负江南传出来的名声。 “惹不起,可符栾看到的,是乌兰拓。” 乌兰拔来之前的确没敢有别的想法,只想见见梦里意淫过无数次的女人的真容,得到个面具带回去享用。 但今日见了她的醉态... 和真容差异很大,他能扮乌兰拓,一是因为有血缘相似,二是太过相熟,能叫巫医照着脸调整。 所以就算得到了面具,阿奇兰戴上了也不一定多像。 更何况,还有身段和高贵不可攀的神韵,哪是他房里普通的姬妾可比。 乌兰拔想起苏明妩无意的回眸,顿觉热血下涌,情不自禁,变得更加疯狂... “二王子,你,你怎么了?” “想。” 乌兰拔邪佞地笑,闭上眼不停,他,真的好想得到她... 第92章 第92章 翌日清晨,红酸枝镶贝雕花拔步床上,浅色帐缦层层堆叠,透过白纱缝隙,能看到个女子正睡的香甜。 她或许在做梦,裹着软被翻了个身,一不小心就从枕头掉到平铺的床板。 苏明妩揉了揉撞得不怎么疼的额头,睁开眼呆呆望着空白处,过了片刻才渐渐地恢复了神思。 她昨晚好似喝了几口桑落酒,然后便很安分地睡了过去,那么,应当是符栾在晚膳结束后把她抱回来的。 门被轻轻打开,绿萤无声息地悄悄端着盛了水的黄铜鱼洗进来,没想到会看到她的王妃竟然坐直了身子,丫鬟惊讶道:“王妃,您醒啦。” 苏明妩轻揉眼尾,偏过头应了声,“嗯。” 绿萤端的是凉水,想等苏明妩醒了再放热汤,没想到主子这么早就起来,“那请王妃等一等,奴婢去加盆热的水。” “不用,就拿凉水来,还有青盐牙具。” “是。” 樟月殿的银霜碳从早加到晚,暖香融融,以冷水洗漱更能醒神。 待全部收拾妥当完,蕙香也把早膳的蜂糖粥奉了上来,擦干净的小巧汤勺横摆在八仙桌上。 苏明妩舀了口,眉头紧了紧,是,她是爱吃甜,可这味道也太腻了吧... 绿萤见了忙不迭解释,“王妃,是王爷吩咐的,据刘医师和杜大夫说蜂蜜糖解酒,膳房怕王爷怪罪,就想多倒点...” 杜大夫就是上次苏莳廷留在王府里的老太太医师。 “...他们倒了多少?” “听说是半罐。” “...” 苏明妩摇头,从桌上兑了茶水进去,才继续吃,“我身上的衣裳,是绿萤给换么。” “没有,是王爷给您换的。”绿萤接下去回忆:“昨晚您闹脾气呢,说不给别人碰,只许王爷给您擦洗换衣。” “...啊?” 不会吧,她记得她明明很乖地睡觉了。 “真的,奴婢第一次看到王妃这般英勇,敢拽着王爷的衣服使唤。” “然,然后?” “然后,奴婢就被赶出去,想来王爷应该还是给您换了衣裳。” 苏明妩听着好像记起来点什么,她昨晚是不是还揪符栾的领子? 不会不会,她断然不可能做出那等出阁的事。 “王爷呢?” “霍统领说,王爷今天要和乌兰王子去青兰山骑马。” 绿萤说完替她又兑了些茶水,忽尔抬头开心道:“对了,王妃,您看看,奴婢的脸,是不是更光滑啦!” 苏明妩凑上前仔细瞧,她的小丫鬟肤色不白,胜在长得可爱,是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 虽说没看出与平日的差别,苏明妩依旧夸赞道:“嗯,还不错。” “嘿嘿,昨晚,奴婢们把那盒王子妃送的面膏都用完了。” “那么快?” “嗯,大家没见过番邦来的稀奇玩意,一晚上每人想试试,所以很快见了底。” “哦。” 苏明妩不甚在意,她终于把蜂糖粥喝完,兴许是心理暗示,她的头果然比刚睡醒时要舒服的多。 婢女蕙香远远站在宫殿檐角下,通传道:“王妃,犬戎的王子妃求见。” 原以为昨日寒暄完就不必再应付,没想到阿纯还会来,苏明妩也不好直接拒人于千里。 她用帕子擦完嘴,“让人进来吧。” ... 外殿内。 苏明妩加了件常穿的深色褂子,和昨日差不多娴淑端庄的模样。 阿奇兰恨铁不成钢地朝上首座位望了好几眼,若是她有如此好看的容貌,日日夜夜都要穿的花枝招展,哪会故意找老气的衣服穿,真是浪费。 阿奇兰心里嫉妒,面上依旧吃力模仿着阿纯的温婉表情,“阿纯见过王妃。” “嗯,坐吧,不必多礼。” “谢王妃。” 阿奇兰带有随从来回译字句,两人聊天虽慢,勉强算是顺畅。 “王妃,您刚起床,还未上妆容吧?” 苏明妩笑道:“我素日不爱描妆。” 阿奇兰听了连忙趁热打铁,“王妃,我昨日送你的敷面不知您用了没,你既然不用妆,效用定然会更好,要不现在我替您敷,我还会点手法。” 苏明妩觉得阿纯真是太过热情,“我昨晚都用了呀,挺好的,谢谢你。” 阿奇兰惊讶道:“都用完了?” “嗯。” 阿奇兰记得这东西粘稠,敷个薄薄一层就足够,送的那瓶大概能用七八次,怎么会一晚上用得那么快。 看来,她等会得去院子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昨晚扔下的东西。 未免苏明妩怀疑,阿奇兰不再就此事作纠结,“王妃,等会儿我们就要随王爷去青兰山,不知您准备好了么?” “青兰山?” 苏明妩想起来,她刚刚才问过绿萤,讲到王爷有这个出行的计划。 她昨夜喝了酒不记得,料想是她睡过去之后,符栾决定的。 绿萤站在旁边伺候,了解王妃嗜睡的习惯,尤其经过醉酒,今日最好是一天不出门光躺在床上休憩,她轻声上前询问:“王妃,要不要奴婢差人去问问王爷?” “唔...” 苏明妩心底里是懒得出去,她还想再睡个回笼觉。 可是,王妃做到她此般闲适懒散,估计从前往后数,独一份。 符栾对她不做任何要求,见犬戎大王子王子妃,已然是非常偶尔的一桩正经事,如果现在派人去问王爷,王爷肯定能猜透她偷懒的小心思,结果无非就是让她呆在王府。 苏明妩觉得,不能总是这样逃避自己该有的责任。 她舒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去吧。” 绿萤诺完,小跑去内室里挑衣裳。 阿奇兰看了眼丫鬟的背影,不太在意地问道:“王妃,您整日呆在王府里不闷么?在犬戎,女子们都可以随意出行,大宁朝对女子管束是不是很紧。” 苏明妩觉得阿纯对大宁朝有误解,温声道:“我们这儿,想出门也没关系的,只是大家喜欢在家里。” “哦,那王爷也准王妃出去?” “嗯。” 阿奇兰问完,绿萤拿着要换衣衫走过来,门口遇到了王府管家李泰庆。 李泰庆进门先对苏明妩行礼,“王妃。” “嗯,你怎么来了,王爷有事吩咐么。” 李泰庆继而对着王子妃弯腰颔首,示完尊敬,转头道:“王妃,奴才来接大王子妃,大王子在王府门口等着她去青兰山。” “哦。” 苏明妩起身掸了掸袖袍,“等我换件衣服,也马上去找王爷。” 李泰庆忙制止:“不,王妃,您不用去啊!” “啊,为何?” “因为王爷说,让您留在王府里好好看账。” “...” 她把中馈都扔给了李泰庆打理,连药材的生意,叶折风都会替她算妥当,她现下哪来的账要对。 过了小会儿,苏明妩反应过来,轻笑了声:“好,我知道了,告诉王爷,臣妾遵命。” 符栾就是让她找理由睡觉,怕她不高兴,便再丢给她个忙碌贤妻的好名声... 阿奇兰听完随从说的,没办法反驳,只得不情愿地跟着李泰庆走出门。 临到院外时,她在收脏污的箩筐里看到了几张凝固了的面皮,心下顿时一喜,趁李泰庆在前面没注意,顺手抓起一把塞进了胸脯袋子里。 ... 阿奇兰袅娜身姿地走到王府门口,没办法,让她整日装阿纯实在是太难受,她就不是那种温柔贤惠的性子。 不远望过去,两个男人坐在马上皆很高大,听到声音齐齐转过头看过来。 阿奇兰很难不被符栾的相貌所吸引,他的长相俊美,身材不失雄伟,作为乌兰拔从臣子那偷情掠夺来的小妾,她对性.事比较随意,是以并不介意和别的尊贵男人偷.欢。 男人么,哪有真正的正人君子,但凡是枭雄,更应当会对各式样的美人产生征服欲才对。 可惜,阿纯长得很普通,她不能用真面目示人,否则,还能诱惑一下... 符栾看到苏明妩没有过来,就瞬间收回了目光,长腿夹紧马腹,转身往大道。 他近来忙于事务,骑马不是为了陪乌兰拓,而更归结于他想出去活动筋骨。 乌兰拔比他走的慢,他没看到王妃过来,自然很失望,然而阿奇兰朝他挤眉弄眼,那便是得到了人/皮面具。 那也还不错,至少回去等巫医处理完,能让他爽一爽。 阿奇兰走到马下,伸出手由乌兰拔拉她上去,坐在他身前,两人不怕臊人,在马背上唇齿忍不住亲密了番。 乌兰拔呵粗气问道:“拿来了。” “嗯。” 阿奇兰从怀里抽出大把,“二王子,捡到了好几张,我也不懂王妃她怎么敷的,一晚上都能用完。” “咦,不对啊。” 阿奇兰方才没空拿出看,现在逐个检查,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二王子,这些,都是不同的样子,不是王妃用的。” 乌兰拔跟着她的手指看,果然,稍微仔细点能发现,模子里根本不是苏明妩的脸。 她的鼻梁很挺,面容小而精致,怎么会如手里的普通。 “哈哈,好有趣。” 阿奇兰看男人在笑,很不解,“二王子,你笑什么?” “我在笑,这可是雍凉王妃逼我的。” 乌兰拔本来并不是完全定下心思会抢夺,他不是莽夫,也忌惮符栾的狠厉。但是眼下,苏明妩的举动实在令得他心里的火熊熊燃烧。 人/皮面具得不到,难道是要他得到更好的? 汉人有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是犬戎堂堂的二王子,若论身份,符栾也没有比他高多少。 “二王子,我觉得还是不要冒险,怕惹来杀身横祸。” 乌兰拔皱眉捏住阿奇兰的下巴,邪笑道:“再敢多话,我把你卖出去做勾栏货,让你伺候那些下三滥去。” 阿奇兰闻言身上发抖,“不,不敢了,全,全凭王子吩咐。” 乌兰拔勾起她的脸,“把今日和王妃聊的话,再跟我说一遍听听。” ... 第93章 第93章 接下来的几日,叱奴阿纯没来樟月殿,苏明妩乐得清闲,恢复了往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犬戎和雍凉的停战书为期一年,在青兰山上定下粗略契约,隔日便盖印送进了王府书房。 临近年关,管家李泰庆在着手安排过年的事宜,忙的不可开交,间隙来找王妃报备采买事项的时机,说起今天大王子乌兰拓就要和他的王子妃启程回家,王爷则会带上霍刀送他们出城。 暖阁内,李泰庆递过账本,“奴才方才在门口瞧见,王爷大约是刚出门。” 苏明妩接过册子随意翻了翻,点头,“哦,王爷最近没说要回漠池府吧?” 李泰庆笑道:“王爷要是走,那定然会和王妃提,奴才怎的有王妃的消息灵通。” “...” 苏明妩上次喝醉醒来后就没见过符栾,她去哪里听得他的动静,“可是,王爷他没空来呀。” 绿萤听到这,忍不住接道:“王妃,王爷来过的。” “什么时候?” “唔,就是过了子时,那时王妃都睡下了,王爷开了门看了眼就走了。” “噢...” 苏明妩抿唇,压下隐约要翘起的嘴角,“下次绿萤可以喊我。” 绿萤想了会,“是。” 李泰庆身为太监,虽不懂情爱,但看主子们和和美美就最开心,“王妃,没事儿的话,奴才下去继续置办年货,时候紧啊,再不办来不及。” “好,去吧。” 苏明妩伸了个懒腰,午膳后吃的甜果太多,她得走多点路消消食。 “绿萤,桌上几封信替我读读看,你最近不是识了许多字?” “是,奴婢遵命。” 绿萤拆开第一封,认真地看完道:“王妃,公主说她很想您,问您收到了她送的药材没?还说她遇到了只会读书的书呆子,长得挺好看的,比,比王爷还好看。” “...” 果然,注定遇见的人还是会遇见,符箐瑶说的显然是李予灯。 不过。 苏明妩蹙眉,辩驳道:“公主她真是瞎说,李予灯哪有符栾好看,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以为我没见过李予灯麽!绿萤你说是不是啊?” 绿萤撇撇嘴,自然顺着她讲,“那是,王爷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子!” “好了,读下一封吧。” “唔,王妃,陆当家说他们已经向漕运司申请升船,下个月就能有结果啦,所以想问问您江南的三艘大船都造好了吗?” 苏明妩去江北见曾外祖家那次,将此事托给了二舅舅,江南的宝船商是他的老友,也是木材生意的大主顾,说起话来很方便,并且做事隐秘。 “等我写封信问问,我觉得应当没问题。” “最后一封是折风的来信,他提起扬番巷里小宅子多屯了批上好的参茸,过完年关就可以走船送到盛安街啦。” 苏明妩倏忽停下脚步,“折风回来好久了?” “好两个月了,回来也不休息,说想给您去赚更多银子,他如今对凉州州县的大街小巷可比咱们熟悉。奴婢上次找学字碰上他,他好像都学会了。” “那么快?” “不快,半年多点,他晚睡早起,除了出门替王妃办事,平常恨不得钻书堆里。” 绿萤说了那么多,想起苏明妩先前的念头,纠结道:“王妃,这么好的帮手,您真的年后就要赶他走啊?” “我不是赶他走。” 苏明妩听她提起此事,沉吟了会儿道:“绿萤,不如我们去宅子那里看看,给公主挑选回礼顺道给春兰她们岁钱,你说怎么样。” 腊月将至,她想和叶折风聊聊以后,喊他来王府若是被符栾看到会麻烦,不如她直接去,也能看看宅子里的新药材。 绿萤年纪小,在王府稍微闷了些日子就无聊,闻言蓦地雀跃出声,“好哇,王妃。” “可是,江南回来之后,王爷不是说过,王妃出去哪里都要带霍统领的。” “我知道,可霍刀不是随王爷出城去送乌兰拓了麽。” “不如,我们等统领回来?” “那要等到何时,被王爷晓得我是去见折风,他又要跟我发脾气。” 符栾刚回来因她中毒的事着急,后来公务赶到漠池府,没空对叶折风较真。倘若等今日他们回来后再去,万一吃味怪真的把叶折风抓起来做太监怎么办。 她可不想害了那个清秀的少年。 苏明妩看绿萤愁眉,笑道:“没事的,扬番街就隔着王府三条大道,我们以前去古岷县不就三四个人,哪有侍卫跟着。” 她胆子不大,也算小心,如果是去旁的州县,她眼下或许还会等霍刀回来,可的闹街,凉州武威城里能遇到甚么危险啊。 在江南婺州,她们去岁绵街还只有个老头作车夫呢,寻常人家的女子同样出门,她们何来的护卫。 绿萤点了点头,“噢,王妃说的也是。” 王爷制下颇严,凉州城里巡逻的侍卫有许多。 想当初,她和王妃刚到凉州那阵,两个人为了寻药材白日里到处跑,那时没害怕过,现在出门少,她反而胆子变小了。 苏明妩思索她的担忧,过了会儿又说道:“但是,你说小心点是对的,等回来天色不早的话,让叶折风和大憨一并送我们好了。” 大憨力气状如牛,折风别看年轻,骨架重的很,和侍卫差不多,有他们两在,能抵一个霍刀吧。 “是,王妃。” “好了,去吩咐备马吧,入夜前早去早回。” “嗯!” ... 李泰庆从樟月殿出来,猛地一拍脑袋想起还有个事没问,折回去待再跟王妃确认,谁知里外寻了半天没看到身影。 他拉住路过扫洒的蕙香,“蕙香,王妃人呢?” 蕙香行完礼指了指门口,“李管家,王妃和绿萤出门了。” “去哪说了没?” “奴婢也不晓得,好像,走得挺急的。” 李泰庆挥退了丫鬟,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左眼皮子还一个劲儿地跳。 若说王妃以往不是没出过王府,甚至夏天那会儿王爷不在府里那阵,王妃出去常常大半天寻不到人晚上才回来,他也没现下的心慌... 不行,乱七八糟的预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按他谨慎的性子,他必须得寻机会报备... *** 午后的冬日难得放晴,柔暖稀疏的阳光透过路边的松树,斑驳泼洒在宽道行驶的低调质朴的王府马车上。 路上行人纷纷,马车穿越人流,如预想般的无事发生。 车停在扬番巷子尾的二进宅前,苏明妩扶着绿萤的手跳下车辕,走到门口见门没被阖紧。 她轻轻推开,发现他们都在急急忙忙抱着药材跑里跑外,压根没留意到外面有来人。 再往里走走。 苏明妩险些认不出自家的院落,不知何时搭起的简易大棚,棚檐连着屋檐,棚子下铺了宽大油纸,堆放的俱是一捆捆药材。 药材垒的两人高,满满当当,轻轻一碰都能倒下来。 她做甩手掌柜太久,光看折风给她的账册,想象不出自己有那么多上好的药材囤货,看来,当初院子买小了。 叶折风从西厢出来,抬头乍然与苏明妩投来的视线对上,立马愣在了原地。 他不会看错吧,“夫,夫人?” 苏明妩笑点了点头,“嗯,是我。” 叶折风自苏明妩去江南后,到现在为止都是书信联系,小半年没见到,他想的是,夫人还是那么好看,也依旧,让他觉得高不可攀。 他此刻激动地讲不出整话,只得低下头掩饰,结结巴巴道:“您突然来了,我,我和春兰她们估,估摸过两日下雪,想把药,药搬进去,免得受潮。” “...” 苏明妩不太理解,折风不是做坏事,为何耳朵红还不敢看她,分明他在信里的语气老练的很,处事也很有章法。 “没事,我就来随意看看,你们继续忙吧。” “哦,好!” 叶折风弯腰搬了三次药材袋,往返三回后情绪恢复到平常,他指了指西厢房,“夫人,我私自把厢房改制,搬空用来装药材,以后您可能还得买地建些仓廪,不然不够地方摆的,越积越多。” “嗯。” 苏明妩刚进门看到情景就有这个打算,和胡家在江北似的,多建些透风廒间做储存,药材和粮食一样,需要小心地对待。 “陆家商船的人,每个靠岸的商铺你都安排自己人进去了吗。” “嗯,夫人放心,名单是我上次寄给您的,您收好。那个婺州陈阿三家里口粮要的多,是个本份的。我与他晓之以情,他说愿意给夫人办事。银子方面我按着夫人的想法都谈妥了。” 叶折风办的事在信里已提过,可他本能地希望听到夸奖,接着说:“是夫人运道好,事情才会办的顺畅。” “您不知多巧合,我在江南各州寻到安插进商船的人,都是寡言恩正,甚至有路边主动寻上我,连工钱要的都很合我们心意。” 这点,叶折风没往雍凉王身上想,但苏明妩心里有数,她猜测是符栾手下的人正要想办法自然地进去,恰好遇到和她的想法类似,折风是被王爷的人有意接近。 这样的事很正常,以后运粮,商船最好还是有自己人才放心。她对陆景山本没有全然的信任。 苏明妩敷衍道:“嗯,就是我们都有福气,你做的很好。” 啊,夫人说我们...还说他做的很好。 叶折风好不容易浅下去的耳后又红了,他几不可见轻轻地扬唇,“谢谢夫人。” 闲聊完,苏明妩让绿萤把带来的红布包逐一分给宅子里的仆从,叶折风和大憨做体力活要多得几锭银子,春兰和春桃守宅打扫算账很辛苦,份量也不轻。 平常每月有例银不说,年尾还有岁钱拿,谁能不高兴。 春兰、春桃喜滋滋地谢过苏明妩,兴高采烈地将红包带进了房里,大憨不懂银子的用处,一个劲儿噘嘴不肯要,后来被叶折风训了两句,突然乐呵呵地当着他们的面藏进劈完的柴火堆里,气的折风满身灰,冷着脸掏出来替他保管。 临街的宅子虽小,欢声笑语,也显得十分温馨,跟过年节似的。 时间不知觉一晃到了黄昏,临走前,苏明妩在厢房里挑了几盒人参鹿茸,让绿萤拿回王府记得寄给符箐瑶。 “折风,你和大憨送我们回去,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好,夫人,我去喊他。” ... 黄昏,凉州的冬天晚上特别冷,行人越走越少,马车行的却不敢太快,怕撞上偶尔窜出的小活物。 车夫低声暗自嘀咕,“这怎么,走着光有前面来人,后面没人跟上来呢...” 叶折风不断向后和苏明妩说话,车夫话没说出声,被他挤得艰难地举起手里的鞭子赶马。 倒是大块头的大憨没见过生人,胆小地坐在边侧,乖乖捧着地瓜啃吃。 “夫人,为何您现在依旧让我书信,我可以直接来王府寻您禀报。”反正他知晓了她的身份。 “不用,写信很方便。” 苏明妩心道,若是折风知道有人等着把他变作太监,怕是要吓死,估计是今日连送都不肯送了。 “嗯,全凭夫人的想法。对了,您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吩咐?” 叶折风虽然很想见苏明妩,但他明白有些人是不可亵渎的,所以他只要能为她办事就很开心,不敢也不会有多余的念头。 “也不是吩咐。” 苏明妩忖度少顷,斟酌开口:“折风,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去做你想做的事?” 叶折风闻言,很坦白地说,“我做的就是最想做的,夫人想赚花销,我可以给夫人帮手,赚好多银子。” “不是...你,你就没有自己追逐的东西么?” “夫人追逐的,就是折风追逐的。” 苏明妩当然不信,她依旧想劝他,“譬如家人,好友,或者你喜欢的姑娘?” “...” 叶折风这次果然有点犹豫,但他的声音很低,埋头也看不出脸红,“我,我有,可是这样就,就很好了。” 苏明妩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我没说什么。” “...” 苏明妩不晓得自己是给了他多大的恩惠,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她身边,她朝绿萤眨了眨眼,接过丫鬟手里递来的卖身契。 “这是你的身契,你想走随时可以,我会给你足够的盘缠和支持。” “夫人!” 叶折风心里咯噔,猛地转过身抬头。 他方才就有不祥的预感,双眼一红,“夫人,您这是又要赶我走了吗?” “我不是——” “夫人,哪里有错请您告诉我,我以后做事会更勤快,更好,您不要赶我走,我求求您了!我没有家了,小宅就是我的家。” 叶折风觉得,他再也遇不到对他这么好的人,救过他两次,还让人教他读书习字。 不管夫人当初帮他的理由多么机巧,那是,是独属于他的缘分,他偷偷珍藏起来的最快乐的秘密。 他不会走的,赖着也是不会走的。 绿萤见状,扯起苏明妩的袖子,摇了摇头,轻声凑在耳朵边,“王妃,今日太晚了,奴婢晚点再去劝劝他,可要是真不想走,您就留着呗,奴婢看他过得挺开心的,不是被强迫呀。” “嗯...” 苏明妩盯着少年又是哭哭啼啼,不忍心伤了他的心,讲将话说开:“折风,我不是赶你走,是怕耽误你。当然你实在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以后,我不提这事了。” “谢,谢谢夫人。” 叶折风终于稳下情绪,继续和车夫并排朝前坐,双眼关注路边的景况。 车夫复暗自嘀咕:“不对啊,现在怎么连前面都不来人了,人再少也不是这么个少法,不管了,反正快到。” 再穿过眼前这条街,他们就能到王府的后门,苏明妩掀开车帘,远远地能看到王府青色牌楼顶部的那面火红蟒纹旌旗。 快到了呀,天还未入夜,不知王爷回来了没。 她百无聊赖,刚想将窗绸放下,就在当时,远方大道的尽头传来踢踏马蹄声,背后也是,烈马嘶鸣不绝于耳,渐起的飞扬尘土令人看不清前后来者。 然他们的方向十分一致,竟是全朝着他们的马车! 苏明妩原本期翼这些人或许是路过,可当看到渐近的骑马人是蒙面时,她立时慌乱不已,和同样头脑忽然空白的绿萤紧紧抱在一起,两个女子均是战栗发抖。 这不在山里,那些不,不会是匪徒吧,难道,是刺客?! “折风,我们快,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苏明妩吩咐,有经验的老车夫和叶折风已分别拎着一条缰绳,急忙将马车调转过头,这显然是来不及,他们根本是在被两股势力包抄夹击! 而此时的路上,除了他们,全无别人! 车夫顶不住,哭着脸直打哆嗦,叶折风眉头紧锁,手上紧紧攥住缰绳。 他双臂展开挡在车帘前,看着愈走愈近的莽汉,瞥见他们身后的大刀,咬着后槽牙向后, “夫人,我们,我们被包围了,你,你呆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第94章 第94章 黄昏时分,落日尚未完全西下,白天还算闹街的宽道,此刻却诡异地前后都空无路人。 不过是几息之间,蒙面的骑马壮汉们已然将王府的马车团团包围,车夫实在害怕,竟慌忙往里躲进了车厢,叶折风来都来不及阻拦。 他没空再管那位车夫,低声道:“夫人,你不要出来!” “折,折风。” “绿萤,好好照顾夫人,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们都要呆在车里,记住不要出声!” 叶折风向后认真重复完,在这样紧张时刻,他必须强迫自己先镇定。他让大憨挪往车辕中心坐,大憨的块头大,一下子就能挡住车门。 他按住大憨的肩膀,嘱咐道:“无论发生何事,你不能离开这个座位,不要让人进车厢。” “嗯!” 大憨虽痴傻,然这大半年跟着叶折风,也最听他的话,因此很乖地扔掉了手中地瓜,用宽壮的身躯堵在马车车帘外,粗糙的大手掌抵住两侧,敦实守卫。 叶折风数了数,或许是匪徒太过自信,前后加起来共有四匹马,四个莽汉,关键后面两匹暂时没有继续靠近。 他和大憨伺机逐个对付,并不是毫无胜算。 叶折风的手扶在腰后,那里藏着把刺刀,是他一路备在身上的防身之物。 他虚咽口水,大声对着前方顶头的悍匪喊道:“我不想知道你们是何人,若是要钱财,你们可以提,只希望各位放我家老夫人一马。” “老夫人?毛头小子,你在耍弄我们啊。” 为首的须卜力夫束勒缰绳,跨坐在马背阴笑了声,“呵呵,现在还敢诓我?什么老夫人,我们不要钱财,就要你身后的雍凉王妃。” 他蒙了半张脸,光眉眼很难看出是异族,特别他的调子十分寻常。 叶折风的手紧紧抓住刺刀柄,“好,你们到底是谁,既然知晓王妃的身份,也敢与我们王爷为敌。” 他在拖时间,他不信雍凉王在武威府没有眼线,不管如何,他赌一把有巡逻侍卫过来。 须卜力夫暂未觉出他的意图,不屑道:“你们大宁朝的王爷伤了北边那么多人,我们就要在他眼皮底下抓他的妻子,好让他见识见识厉害。” 须卜力夫自然是乌兰拔的手下,他在中原生活已久,汉话讲的比本朝人还流利。此时二王子先行装作大王子出城拖住雍凉王,他们则借着北羌的名义劫了王妃,如此绕了两个弯儿,等符栾反应过来早就鞭长莫及。 “只要你乖乖交出王妃,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 叶折风不是傻子,哪有害人会报上真实家门,还欲放了他等着让人去寻仇,这不就叫做祸水东引。 须卜力夫看他动也不动,寻思可以先教训教训他,最后留半条命覆命告诉符栾是谁干的就可以。 “大哥,能不能让我去动手折磨,你看那小子长得,真不错啊。” 须卜力津熟悉须卜力夫的手段,驾着马凑到他哥哥旁边,未遮住的半张脸露出猥琐笑容,“大哥,前两天义川街买的货细皮嫩肉,随便弄几下就不行了,这个我看能耐久点。” 须卜力夫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好吧,还有点时间,你搞快点,别耽误正事。” 他这个弟弟喜好男人,对面的少年长相清秀,身量高大,是个有肉不柴的极品,他能理解弟弟的心痒难耐。 须卜力夫加了句,“你可别弄死,还要让他带话呢。” 须卜力津摆手道:“放心,我哪舍得,再说,一次两次死不了人。” 叶折风勉强能听清他们说的,也明白那个人是冲着他而来。 他当初被马帮劫持差点发卖出去作奴隶,因此很清楚有的男人喜欢玩小倌,也被迫听说过各种玩法。 叶折风恶心之余生出一计,立刻换了副顺从的表情。 他坐在车辕上,‘笑’着招了招手,“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须卜力津正在赶来,听到他的话加快马步,心想此人看来是个上道的,乐了:“怎么,你愿意陪我玩玩儿,不用我逼你?” 叶折风握紧拳头,面色不变,“哥不用逼,给我家夫人一条活路,我心甘情愿地陪你。” 话音刚落,车厢内传来女子惊恐的喊声,“不,不要,折风——” 叶折风猛地转向后,狠声呵斥制止:“闭嘴。” 须卜力津没在意他们横插的对话,淫笑道:“这我可办不到,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然,求我对你轻点倒是可以。” 叶折风对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丝毫吃惊,他拿着刀向背后藏了藏,“那就请哥下手轻点。我,我不能离开我家夫人,反正都是男人,你要么就在这里爽。” 叶折风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当刻意说这些脏污言语挑逗须卜力津时,他内心当然是会有胆怯排斥的,可他不得不装得无所畏惧。 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在恶匪放松警惕时给出最及时的一击。 杀了色胚,剩下三个人对阵两个人,他再拖住另一个老大,让大憨拼命往前赶路,夫人就有胜算逃出包围。 叶折风将颤抖掩藏在清冽的语调下,“还不来,你不敢吗?” 须卜力津怎么可能不敢,他在犬戎玩得不少。他只是高兴地无以复加,没试过当着众人的面在马路上,这个少年够劲够味道,估计是个中老手,他很喜欢! 他‘唰’地跳下马,可以说急色,走近的同时把腰带蛮横扯断,露出时隐时现脏兮兮的里衣。 大憨听不懂,却敏感地感受到压抑的情绪,他想把意图欺负小风的坏人撞开,叶折风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动,继续守着车门。 叶折风再年轻也是男人,他故意压低声,“哥,你好像,不够刺激。” 须卜力津听了他的气声,往身下一看,竟然马上有了反应,他忍不下来,猛然一把扑了上去,咧着黑牙要上手去扒叶折风的裤子。 叶折风忍受扑面袭来的恶心气息,当须卜力夫蓦地转过头没看他们,他就趁此刻,在须卜力津扯他裤带的瞬间手起刀落,一把捅在了异族男人最柔软的下腹。 他捂住匪徒的嘴,不停的捅,连续数下。 叶折风的力气从来不小,他第一次杀人却很有天赋,劲道利落地每一刀都是绞动,直到须卜力津两眼一翻,不再动弹。 叶折风抱着尸.体,眼眶通红,没有落泪,而是侧头低声道:“大憨啊。” “嗯。” “我对你好不好。” “小风,对我好。” “那你听我的话,等会我喊一声,你就带着马车往前面冲出去,什么都不要管。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往前冲出去,不管撞到谁。” 大憨是个大块头,表情毫不符合外表地很天真,“嗯,不要停。” “对,不要停。” 大憨点头,“好,小风你去哪,你会来找我吗。” “我会的。” “嗯!” 交代完事情,叶折风踢开须卜满是污血的残破身体,几乎是吼着出声:“快,大憨,就现在!” “哦哦!” 大憨立刻拿起缰绳,他什么也不懂,抽打在马屁股上,马车就猛地箭一般冲了出去。 当是时,须卜力津滚落在黑砂道路上,没有生气地打了几个滚,须卜力夫刚看到以为弟弟只是被踢下马,没想会看到浸透衣衫的红色血迹。 再看眼马车,原来想逃跑! 他急红了眼,怒吼地让上后面的人前去接应,他则驱马堵在马车想逃的朝向。 叶折风安慰自己,来得及可以的,前面就一个首领,他等会跳车用命绊住,大憨只要不停往前,他不久后就能到官道,靠近王府。 思及此,叶折风凝神扬鞭赶马,他从车辕摇晃站起,即将和须卜力夫的马擦肩而过,他毫不犹豫,拼尽全力地拿着手上那把唯一的刺刀预备跳马车刺出去。 他想,他这次大概会死,可是没关系,夫人必须活下去。 “大憨,继续赶往王府,不要停,不要回头看!” “嗯!小风,我回小宅等你!” 叶折风不再回答,他快速地跳下,可惜这次,他没有这么走运了。 手掌被做好准备砍来的长刀一砍,松手没握住,整个人直直落在须卜力夫的马蹄下。 须卜力夫为了给弟弟报仇,驾马想踩踏他,却看到少年不躲,反而咬牙死死抱住他的马腿,骨头硬的全然不怕死,很明显是想拖住他。 他忽地明白,如何能让这个少年绝望。 须卜力夫停下驭马,冷笑了声,捏起两指,吹响一声哨,大道的尽头又传来了新的马蹄声。 前方慢慢出现了两匹,三匹,五匹,整整五匹人马,而此时,马车后面还有两匹! 呵呵,难道,他以为,他们会带那么少点人来? 所有的这些听似冗长的片段,几乎都发生在屏住呼吸的几息之间。 大憨只记得叶折风的话,努力往前赶路,所以当看到前面忽地出来拦住他的人马,他对着身侧的空位,害怕地不断喊道:“小风,小风。” “哦,小风说不管什么,都要往前冲,那我就继续冲吧!” 马车后面,叶折风嘴里滋满血,抱着马蹄拖在地上也是愣住,怎么会,还有那么多匪徒。 不是,只有四个么。 须卜力夫在少年慌张失神的时候,让手下把须卜力津的尸体扶到马背,他扯下面罩,国字脸络腮胡,丑恶凶色毕现,“看到了,你用命闯出来的,没有用的,还是一条死路。” “实话告诉你,你们的王妃落到我们王子手里,注定没有好日子过,这辈子死也只能死在犬戎,别想活着回到大宁朝。” 须卜力夫胯.下的马蹄一甩,这次,叶折风没再抱紧蹄子,而是像个死物般被狠狠甩到了路边。 他奄奄一息,一点点动作都疼得龇牙,可还是红着双眸努力在爬,想离夫人再近一点。 他心口疼的厉害,不是身体疼痛的疼,是没能救夫人的愧疚和无力感,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比伤口更让他撕心裂肺。 须卜力夫仿佛在看小丑,他摸了摸弟弟逐渐冰冷的躯体,狠辣道:“把那个车夫给我一刀刀刺小腹刺到死,还有那个傻子的手脚砍断。今天,除了雍凉王妃,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条道!” 叶折风被他头顶流下的血蒙住眼帘,刀劈下来的须臾,他绝望且恨。 对不起,他怎么会,那般无用。 他想,万一这次,万一他还能活下去,他一定会,赌上这条命,也要为夫人灭了犬戎。 ... 马车在往前疾驰,颠簸的车厢内,苏明妩缩在角落,绿萤把她抱在怀里。 从叶折风让她们闭嘴开始,两个女子就只能这样无声地流泪。 车夫躲在她们对面,瑟瑟发抖,视线时不时落在王妃身上。 恶匪说的最后那句话,苏明妩似乎听到了手起刀落的风声,害怕无助还有愧疚充斥心头,她不敢,更无法想象她接下来将会遇到的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贪图方便,不愿意等霍刀回来,自以为是的结果。 她明白是她做错,符栾能不能来救她,她不希望有人再为她死,也希望自己能逃出来。她以后再也不敢了,老天爷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真的,真的害怕极了,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要害怕。 绿萤同在颤抖,忍着怯懦小声安慰:“王妃,王爷定,定会来的,在那之前,奴婢会陪着您,您别怕,别怕。” 可是,马车却在绿萤说完后忽停的趔趄,周遭嘈杂地蹄声乱踏。 苏明妩握紧绿萤的手,门帘外传来大憨傻乎乎的话。 “小风说不能停,你们走开!” “你们走——” 嗤——白帘上溅了斑驳的血,大憨的话戛然而止。 苏明妩面对眼前最新鲜的血,头脑中一片空白。那个她甚至都不曾关注,只晓得力气大的能搬货,很听话,也很不记得烦恼,连利钱都扔进柴火堆的人,和叶折风一样,都被她害死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流着泪轻声:“对,对不起,对不起。” 绿萤抱住她,捂住她的耳朵,哭着道:“不是的,不是王妃的错,是坏人的错。” 没等多久,下一刻,有人掀开了帘子,蒙面人不发一言,拽走车夫后,以最快速度地将苏明妩的嘴用白布塞住,双手也被绑牢。 他紧接着伸手拉过绿萤,硬生生把她拉走。 苏明妩发不出声,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愈多的眼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唔,唔,唔——唔。” 绿萤被拖走前,手依旧扒拉着车厢,她忍泪大喊道:“不是王妃的错,要怪犬戎的乌兰拓,王妃这不怪你。你要好好活着,要等王爷救你,你要好好活着,奴婢不能再陪你。” 绿萤在消失前,最后喊破嗓子叫了声,“王妃啊!” ... 苏明妩双眼无神地坐在马车里,恨不得此刻一刀结果了她自己,可她没办法,她双手缚住,嘴巴被布封着,还有人死死盯着她的动静,连死都是奢望。 马车不知在往哪行驶,但窗外夜色已黑。 苏明妩动是能动,就是不能大动,她想,她依旧不想死的,她要拖时间,等符栾找到她来救她,还要救绿萤。 “喂,停下,你们是何人,城门这里过了酉时,必须查验身份。” 苏明妩闻言一个激灵,这里是,是城门口! 那是不是有侍卫。 她鼓足劲儿踢着车厢壁,蒙面人居然不管她,就是无论她怎么踢,传到外面的响声也很有限。 眼见即将要通过闸道。 “王爷到了,你们还不清道。”霍刀的声音。 “是,是,霍统领。” “等下,先慢点查,没耳朵么,快退让退让,王爷到了!” 她有没有听错,王爷,是符栾,啊,她有救了! 苏明妩心头重燃起希望,挣扎着趁看守人不注意,不断在窗口可见的缝隙摇晃身子,“唔——唔,唔,唔——唔——咚,咚——。” 符栾,你一定要看到,一定要看到我。 “王爷,今天真晦气,那个乌兰拓没事找事,出城了还纠缠您要比赛马,论骑术,他哪里是您的对手。” “王爷,咱们快回去。王妃肯定在等您啦。” 男人侧眸似乎瞟了眼经过的马车,然后无所谓地转过头,轻笑了声,“嗯。” 苏明妩听到符栾这一应声,像是最久别的重逢,她不停地摇晃,发出动响,期盼那个男人能看到她。 可是没有。 她眼睁睁看着符栾的衣摆,从她眼前经过,她看不见他的脸,最后也只听到了这句。 无比绝望的,嗯。 ... 第95章 第95章 凉州武威郡地处高势,城外衔接一路向下的坡道,地势趋于平缓,乡道转角口有个凹陷处的隐匿位置。 月黑风高,飞沙走石,背风处建了连起来的三间小木屋,正中那间频频传来闷哼踢墙的巨大动静,似乎是关押了哪个不安分的犯人。 乌兰拔骑着马,几次往后确认身后没人,才火急火燎地从小路绕进此处,查验他的猎物。 须卜力夫站在外围栅栏口等了很久,看到乌兰拔下马,立刻上前接住缰绳,“二王子,您终于过来了。” “符栾可不好应付,当然是要拖他一阵。” 乌兰拔说完这句,面上的喜色遮掩不住,既然能看到他的手下,也就是说事情圆满办完,否则以雍凉王的脾气,怎么可能留下活口覆命。 “王妃在里面?” “是。” 须卜力夫垂头模样恭敬,说话却并不利索,“二王子,小的们准备,准备妥当,合.欢药也按照您,您的吩咐给他服用下,只等二王子您享用。” 乌兰拔皱眉,“你哆嗦什么,有毛病?” “方才出城门遇到侍卫,王爷最后还经过,小的心里,心里紧张。” 乌兰拔想到那个俊美狠厉的男人,以往他多嫉妒,现下感受就多膨胀,符栾有什么大不了,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真窝囊,你弟弟去哪了?” 须卜力夫道:“须卜力津看中了王妃的车夫,现在正在隔壁房里...还请您宽恕。” 乌兰拔闻言嫌恶,“他怎么还是老样子,不要娇滴滴的女人,非要和糙汉,你让他快点完事,别等会叫起来影响我的心情。” “好的,遵命。” 乌兰拔不想再和手下浪费时间,于手袖里拿出另一半合.欢药丸,这药由巫医所做,药力强劲,没个一晚上是卸不掉的。 他抬步前吩咐:“今晚,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我。” “是。” 这几件木屋是临时找的,荒芜已久,连道暗窗都无,边角位有张陈旧台几,烛台上的灯火晦明,只看到床上好像有位长发遮面的女子在隐忍发抖。 乌兰拔淫笑不已,药未起效,不急于一时,“王妃,你别怕,符栾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只要你等会表现的好,我就甩了阿奇兰,让你做犬戎二王子的宠姬。” 床上的女子依旧在微微颤抖,他估计是药的作用。 乌兰拔看不清她的脸,就先在记忆里描摹,他有点不敢相信竟会这般顺利,那个臆想了半年的美人儿马上就会在他手下屈.服,再之后... 药力说来就来,不断刺激感官。 乌兰拔无法忍耐,他先是漫步,到最后直接扑上了床榻的女子,手上下在女子的腰间乱摸,面色忽然一僵。 不对啊,这肉硬.邦.邦,这不是。 他没时间反应,身下的人撇开宽袍,露出的身躯竟比他还要壮.硕,顺间将他翻转了个身,压.坐他的腰上扯他衣服。 “你,你*是谁!” “嘿嘿。” 不久之后,门内传出了阵阵惨叫。 须卜力夫听到动静,毫不惊讶地上前将门一锁,他握紧钥匙,走到旁边秃了叶子的树边,苦苦哀求道:“都按着您的吩咐办好,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的手下和弟弟都死光了,你们放我——。” 黑色虚影飘过,纤薄刀刃在他脖间划出白光。 须卜力夫倒下前,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上满满是血,他闭上眼,重重向后倒去... *** 苏明妩坐在马车车厢的窗边,她的手没有被箍的很紧,嘴巴却被白布塞得严实,仿佛生怕她咬舌自尽。 她方才一直都在哭,哭的眼睛酸涩,现在才发现,他们最后并没有出城。 马车应该是在这条道上绕了好几圈,因为她透过窗纱,看到同样的街景很多次。 虽然在城门口,符栾没看到她,但他回王府发现她不在一定会找来,她得先想办法沿途留下点记号。 可是怎么办,蒙面的男子看得她特别紧,待她稍微活动,那个人就目光如炬。 苏明妩用脚踢厢壁,踢得咚咚响,企图引开对面人的注意,可他还是目不转睛,除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既不开口也不动手。 没办法,苏明妩歪着脑袋,硬把发髻上的发簪从窗沿磕,这样掉落在外面。 说来奇怪,蒙面人见了并不管她。 她最后留了两支以备等会儿防身,马车也终于不再原地绕路,而是换了朝向仿佛有了新的目的地一般。 可此时,蒙面男子动了,她眼前一黑,头上忽尔被罩了层黑布袋,下口收起,黑乎乎地什么都瞧不见。 不多时。 “到了。” 苏明妩听见车辕处传来的声音,她感觉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在哪儿听过。 “王妃,下车。” 苏明妩心里害怕的不得了,巴在车里的桌几角不愿动,背上抵了把剑柄,蒙面人仍是那句,“王妃,下车。” 此时的苏明妩没有旁的选择,她看不清脚下,摸索往前反而拽到了方才那柄威胁她的剑柄,亦步亦趋地从马车慢慢攀缘而下。 随着不断跟着往前走,她的恐惧也越来越深。 等见到了乌兰拓,他可能会替她解开手绳,到时候她就能拔下发钗,哪怕杀不了他,她也要试一试拖延,实在不行,要不然撞墙好了? “王妃,请进。” 蒙面人说这话的同时,将她手上的绷带快速地解开。 苏明妩刚得自由,摒着气手忙脚乱地扯开黑布,拿走嘴里的布塞,先拔了个钗子握在手心,接着往外看过去。 突如其来的明亮使得女子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一息后再睁开,她惊讶地说不出多余的话。 她环顾四周,瘿木案桌,插花银屏,暖砚炉,还有她熟悉万分的太师椅,这些,不就是承运殿里的摆设! 那么,她居然是回到了王府? “王妃!” 苏明妩听到贴身丫鬟的呼唤,仓促间转头,离她不远的殿门口,她惊喜地看到绿萤正挽着大憨,站在门口拼命向她挥手。 “绿萤!” 苏明妩干涩的眼眶重泛起蕴热,她冲向门口,不停摸了摸绿萤的肩膀,又看了眼一旁傻乐不说话的大憨。 她急的连声发问:“没事吗?受欺负了吗?是不是王爷救的?” 绿萤稳住她打颤的手,认真回道:“王妃您放心,我们没事,王爷的人在折风被砍之前出现了,奴婢当时离开马车被带走,回到王府就见到了大憨。” “折风现在去哪了?” “在刘医师那呢。”绿萤回握苏明妩的手腕,安抚她,“那些恶人都死了,所以王妃您别怕。” 苏明妩沉默许久,她现在不是怕,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在几个时辰之间失而复得的感受。 绿萤没有走神,听到后面侍卫的脚步声,她回头望了眼后凑近,“王妃,王爷来了,奴婢先下去,王爷今天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您小心点。” 小丫鬟说完就退开,苏明妩还兀自沉湎在起伏不定的情绪里,傻楞地看着符栾走近。 然后,符栾似乎完全没看到她似的,长腿迈入门槛,直往案台后,自始至终,他连句问候都没有同她说。 霍刀站在门口,望向呆住的王妃,禁不住提醒道:“王妃啊,您快进去吧,王爷都闷了半天的火了!” 苏明妩蓦地反应过来,忙跟着符栾走进了承运殿。 ... 宽敞的正殿内,桌案后的男人不发一言,批阅各地送来的简章,他的心情素来内敛,唯有从透过纸背的笔锋中,可以窥见一斑。 苏明妩在这安静的半柱香内并着愧疚,思忖良多,逐步缕清了后来大概发生的事。 最初拦住她的蒙面人,和欺侮叶折风的定然来自犬戎,王爷的侍卫,估摸是及时出现在大憨驾车闯出重围的时刻,最后救了他们。 那也就是说,城门口他和她没有擦肩而过,他当时就是故意装作没看见她... 苏明妩揉着衣角,咬唇纠结地问道:“王爷,你,你救了我,为何还要吓我啊。” 当然,她这么问没有多大底气,毕竟的确是她先不听话瞎跑在前,可是,符栾这次着实吓到她了,他可以好好跟她说... 就在她以为男人低着头不会回答时,符栾忽然开口,嗓音冷冽如冰泉,寒气逼人,“王妃是真的不明白,才问的么。” “...” 苏明妩自知理亏,不住地捏着自己的指腹,蹙眉嗫嚅道:“王爷,我,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符栾抬起头打断,薄唇抿的很直,“不,你不知道。” 苏明妩嫁给符栾那么久,因为重生的缘故,她极少惹他生气,就算两人闹别扭,也最多是互相冷对方几天。 没有哪次,像此刻这般,他看她的眸色沉如黑海,平静海面下深深的,暗藏汹涌。 符栾缓缓放下笔,“林芷清为何会在王府,王妃听说过么。” 苏明妩曾听人提起,“嗯,是王爷在战场救了她,然后留在身边养大。” “本王十四岁离开京华,十六岁到凉州羽翼未丰,带她回府是因为本王需要箭靶,她能活下来是因她命大,而不是本王对她照拂。” “她死了,本王再找一个便是,你呢,也要本王再去找个王妃么。” 苏明妩闻言,如鲠在喉,滞住片刻后没察觉地,带起了微弱隐约的哭腔,“王,王爷,我不想...” “你在江南,要天下人尽知本王对你的心意,这些本王都可以满足你,可你难道不清楚,你从此之后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麽。” 符栾是个极其寡言的人,他很少,或者说对任何人都不会把话说的这般明白,浅显以至于多余的地步。 他弹袍从座位上起来,走下台阶。 男人的常服尚未更换,暗色箭袖掩襟劲装的下摆处皆是溅到的泥点,显然回王府时走的无比匆忙。 苏明妩有点惧怕这样冷冰冰的符栾,她红着眼眶向后撤退一步。 符栾便又靠近了一步。 “还是王妃以为,本王这么多年,过得是安居乐业,无忧无愁的好日子。” 苏明妩不是想辩驳,然话到嘴边,她怯怯地解释道:“王爷,我,我是以为在武威府的闹街,不会有...” “不会什么,不会有人敢劫你?” 符栾站定,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了解她所想,她想的也没错。 在凉州,他的眼线遍布,只要他查,随时可以知晓她的行踪。 江南回来之后,苏明妩未曾留意,但符栾很了然他如今有了真正的软肋。 婺州送她去岁绵街的管家老方,是他亲自挑选的身怀武艺的护卫,凉州能陪她出行的霍刀,是他手下三千贴身护卫的统领。 他对她事事安排,连王府最普通的车夫,给她留的都是军营里出来慎重的挑选,也就是说,她今天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危险。 那,他何必要吓她呢。 符栾伸出手,指尖揩掉女子眼角的泪,“苏明妩,本王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更有能力护住你,纵然如此。” 纵然如此,这世间是有万一存在的。 任何事,他都不会担心意外,因为他不怕赌,赌即使有哪里的安排出错,他也能做到力挽狂澜。 唯有眼前的人,他无法将之用作赌注。 今日之事,乌兰拔倘若看到有霍刀随行,根本不会再有胆子进行计划,事情也不会发生。 李泰庆派侍卫快马来寻他时,他甚至想当场直接杀了乌兰拔,这路上的隐忍不发,直到在城门口看到暗卫放出的信号,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还是在凉州,如果他日到了京华,她还是如此心宽,如果他日,庆安帝为了子嗣要痛下毒手呢。 苏明妩懵懵的把话听懂大半,越懂,她就越觉得惭愧,最后,不由得蹲在地上掩面啜泣。 是,事情初始是她太过大意,才会让恶人有机可乘,让符栾这样担心她。他听说消息那刻该是怎样的心情,她都不敢深想。 “王爷,我想,你,你现在肯定很,很生我气了。” “是。” 苏明妩闻言,哭得更惨,是明知理亏,还是很难过的情绪,她那么不懂事,符栾一定不那么喜欢她了。 今天发生的,先是让她害怕后悔到极点,接着又是愧疚难受到无以复加。 眼下这个情景的哭一定很让人讨厌,可是,她想不出其他她能做的,她就是好想哭。 苏明妩的脸埋在膝腿,呜咽断续道:“王爷,是我,我不对,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我知道错了...” 符栾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走到她身边。 他弯下腰,用手勾起她哭花的脸,把她头顶发髻上歪掉的最后一只珠钗摆正,“站起来。” “...嗯。” 苏明妩哽咽地站起身,准备听符栾接下来要教训她的话,只是没想到,这次她等到的是被男人拥进怀里。 她听到他很浅的叹了声。 “生气归生气,本王没有不让你抱。” 第96章 第96章 承运殿的偏殿,檀木榻上,苏明妩趴在男人怀里哭得厉害,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倾诉了遍。 她如同做了一场可怖的噩梦,醒来依旧心有余悸,亟待宣泄。 女子濡湿了男人胸前衣襟犹觉不够,连珠似的泪滴毫无颓靡势头,整个小人儿哭的梨花带雨,泣出了红颊粉颈。 这般过了半柱香,苏明妩堪堪停下肩膀的微颤,嗓音略沙哑,“王爷,您方才说,是李泰庆唤侍卫来找你的,那若是,若是他没在意,你是不是就救不到我了。” 符栾低下头,他不过缓了几息没回,女子好似想的后怕,眼红红,嘴巴抿紧又要开始掉泪。 他不可能再吓她,直言道:“不会,你不会有任何事,车夫同样是本王的安排。” “啊,车夫?” 苏明妩手撑在他的胸口,上半身往男人的脸挪近了点,“就是吓的躲进厢内,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那个?” “嗯。” “王爷,他武艺很高强吗?”可以打退那么多人。 “不如霍刀,他有办法调出暗卫。” “噢...” 苏明妩觉得此时问这件事不太好,她好奇道:“可是,他为何要躲到车厢里来,还总是盯着我瞧....” 符栾捻蜷着她的发尾,笑道:“他不是躲,是本王吩咐过,遇到危急需守在你身边,免得你过于怯怕。” “...是不是我当时大喊一声王爷的名字,你就会让他带我回府。” 符栾摇了摇头,“你哭的再厉害点,他会直接道出实情。” 苏明妩本就是觉得气氛凝滞,开玩笑说的,没想到符栾听完没笑,反倒是回答她。 她心情复杂,顺口接道:“哦,难怪车夫几次欲言又止,我还以为他是想逃,怕跟我讲...” 其实,她那个时刻的情绪更多为愧疚,毕竟以为身边的人都因为她而死,对未知的害怕反而暂且还没顾上。 苏明妩仰着小脸认真道:“王爷,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这般不小心。” 事情往前追溯,似乎要寻到阿纯问她的那句是不是能随意出王府,那时她的回应看来就不够周全。 “嗯。” 符栾擦过女子哭的微微红肿的眼睛,拢眉停顿了片刻,压低的声音更像是对自己说,“明明连个恶人都没让近身,怎么还能怕成这样。” 苏明妩听到了,故意用侧脸蹭了蹭他,娇嗔道:“王爷,你是不是心疼后悔了,那你可要补偿我。” “想要什么。” 苏明妩倒是没有想要的,纯粹是不希望符栾继续纠结此事,她勾住符栾,亲了亲他的唇角,“好了,就这个,我过去了。” 她做完这个动作,眉眼低垂,有些羞答答,不太好意思看男人。 符栾看着她,勾唇轻笑,“怎么办,我好像还没过去。” “啊?” 他说完,修长的手掌打横托住女子的后脑枕骨,轻而干脆地将她换在身.下,俊容欺近,似乎是要加深方才那个位置的吻。 专注而温.柔,唇.齿间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强烈的独.占.欲。 苏明妩初初措手不及,瞪大的双眸瞳色还维持清澈,当湿热的鼻息打上来,她甚至有少许下意识的推拒挣脱。 但很快,她的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颈,下意识地攫取着属于他的气息。 他的手势很轻,带着似有若无的安.抚... 苏明妩闭上双眼,面上的绯色彻底变成了羞意,先前还在哭呢,怎么就能轻易被符栾挑起了那种难言的心思... 就在她以为会接.着下一步时,男人却松开了她。 苏明妩睁开眸子,漆瞳泛着潋滟水光,在看清符栾披上外氅后,扶着床栏起身,咬唇道:“王爷,你,你是还在生我的气么,所以...” 所以,今日连碰都不要碰她了。 符栾系完腰带,回去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生你的气,本王为何要惩罚自己。” “...” 苏明妩不想他走,拽着他的衣袍,说话时连耳珠都变了色,“那你,大晚上的,还要去哪里啊。” “有些事要做,很快,一个时辰就回来。” 苏明妩很想抱着他睡,不然恐怕会发作梦魇,她坚持道:“王爷,我,我在樟月殿等你。” “好。” ... 符栾走到殿外,脚步未停,霍刀也不懂王妃这是哄好了王爷没,不敢出声地紧跟上去。 王府大门口,黑马马首昂扬,两只前蹄在看到主人时向上激动抬起,伴随着低低的鸣叫。 符栾翻身上马,单手挽缰骑马奔驰,马飞如箭,快的身后的霍刀摔鞭都赶不上,无比庆幸地想,还好他晓得王爷要去哪处,不然肯定受罚... 月色寂寥,北风呼啸,大冬天的城外乡道荒无人烟。 符栾勒住缰绳,停在一处高耸土丘,看向不远处陷凹位置的三间木屋。 如今已过夜半三更,正中的那间没有最初的凄厉惨叫,唯有偶尔发出几句难听的粗滥呻.吟。 “王爷,属下替乌兰拔挑选的是武威府府衙里的牢狱死囚,有的方面折腾起来是把好手,乌兰拔颇厌恶男色,也让他好好尝尝强迫的滋味。” “嗯。” “还有,他身边的人业已清理完毕,不会有人传出暗卫的存在。” 霍刀是清楚的,救下苏明妩的不是王府普通侍卫,而是培养多年的部分暗卫。 当时见王爷发怒,他以为王爷不会动用,而是放信号派王府侍卫前去,反正也该来得及救,没想最后直接提前用上了。 暗卫作为防庆安帝特意作出的布置,一旦被符淮安发现,就没了意义,是以才会封了那条道路,将乌兰拔的人杀绝。 “乌兰拓出来了么。” “是。”霍刀道:“大王子没受伤害,只是和王子妃被捆绑在漠池附近的客栈,属下派人把和书递给他,其余的话都没说,大王子也没问。” 符栾唇边勾起冷笑,半响后只说了三个字,“呵,犬戎。” 霍刀估摸时辰差不多,振臂一挥,黑暗隐匿处齐刷刷冒出了一排乌压压的脑袋,他们人手一弓一箭,箭头带火,纷纷对准下面的木屋。 木屋是须卜力夫找的,其实便是霍刀派人找的,为的就是现下烧起来最方便。 符栾坐于马背,向右摊手,霍刀立刻呈上一把弯弓和铁头箭。 只见男人信手捏住箭尾,左手臂向后施力拉满弓,玉色手背上的青筋勃.起,蜿蜒如蟒,蓦地放开的瞬间,白羽箭花如流星,嗖嗖的镝鸣声划破乌黑沉寂。 第一支箭稳稳打落门上铁锁。 霍刀见状忙喝声令下,接连射出去的数十支箭,带着一簇簇团火尽数扎进木屋,很快铺成一片,变为熊熊烈火,整个凹陷处在须臾间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屋子全为木质,烧起来有嘎吱脆响,盖住了里面男人被灼的惨叫。 门被烧了大洞,地上爬出来一个半身焦黑的男人,从他的身高体态勉强能看出是白日里曾威风凛凛的二王子乌兰拔,他的五官和额头皆被烧得焦糊。 虽必死无疑,人还是会有求生本能,他仍在剧痛下,无意识地艰难爬行。 或许,乌兰拔到死都觉得他‘冤屈’,事既没办成,他也被肆意,为何,那个男人居然依旧赶尽杀绝。 符栾神色未变,眼看着乌兰拔半身烧成了灰烬,片刻不停留,束马离开。 ... *** 回到王府差不多快满一个时辰,符栾换了身常服,走进樟月殿院门,发现殿牖已合上。 他走近,看到苏明妩身边的贴身丫鬟尽忠职守地蹲在门口,差点打瞌睡的绿萤看到王爷,立刻醒了过来。 “奴婢参见王爷!” “嗯,王妃睡了?” “是。” 苏明妩回来的确想等的,左右无事就去泡了个热汤,谁成想沐浴完会困得眼皮打架。 她今日哭了许久,更觉眼睛肿肿得难看,于是回床上小眯了会儿。 苏明妩睡前嘱咐过绿萤,等王爷回来再喊她。 这边厢,绿萤仍在苦恼到底喊是不喊,王爷肯定是不许她吵醒王妃的,可她是王妃的婢女,总该听王妃的话。 她见王爷如以往每晚的迟来一样,推开门缝,侧身瞟了眼,接下来大概就要离开西苑去东院了。 记得王妃出府前也说过,下次这样,必须要出声提醒。 绿萤想着想着,难得聪明一回,借着下台阶的时候假意踩空,突然叫了声,“啊呀,真疼!” 男人闻声皱眉,绿萤心里惊吓,不断往后缩,“王,王爷,奴婢踩空了,不,不是有意的。” 符栾没来得及发火,殿内紧接着发出了踏在软毯上急促轻快的脚步声,男人指尖轻轻搭着的门应声脱离他的掌控,被向后拉开。 “王爷!” 符栾回过头,见苏明妩穿着杏色寝袍,站在门口一手把门,一手揉着惺忪睡眼,“王爷别走,我,我还没睡呢!” 她因为休息了会儿,气色好了许多,可模样看了就是没睡够。 “...” 符栾看她嘴边湿痕,抬手用指腹擦过,“那就回去睡,今天,王妃太累。” 苏明妩不怕累,更怕做梦魇,她刚刚睡得就并不安稳,总觉得有人要抓她。 不行,今晚她想让符栾陪她睡。 “王爷,我不累啊。” 符栾不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进去吧。” “...” 苏明妩应了声,红了脸,状似无奈道:“哦,我知道了,看来是王爷累了,不行,那,那就算了吧。” 嗯? 符栾刚要走,听到这句,停下脚步。 他低头轻笑了声,然后转过身,倏忽间将小娇妻推抱入殿内。 “啪。” 重重关上了门... 第97章 第97章 年岁之终,北疆的初雪终于如期而至,漫天的雪花在寒簌风中飞舞,天光亮,道路滑,千门万户的家中各方游子归来,年味正浓。 王府里每日也十分热闹,凉州九府十二郡的部分官员提前赶来求见,人情往来络绎不绝。 苏明妩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暂且对出门游玩提不起兴致, 整日除了窝在樟月殿内,和母亲、哥哥、南康公主等小友写写书信,就是跟在李泰庆后面盯着王府的年关布置,比如此刻,她站在大门口,指点提挂红灯笼的事项。 “王妃,您看这样行不行啊?” “不行,再往高处一点,王爷微微抬头的时候能看见正好。” “这样嘞?” “唔...还可以吧。” 李泰庆弓着身子在木梯上来回折腾了快半柱香,大冬天的他热得抹了两把汗,攀下到平地,道,“王妃,腊月的街上最忙碌,王爷最近都在府里,霍统领也没事做,您带着他去街上逛呗。” 绿萤捧着热茶壶,给苏明妩倒了杯,点头道:“对呀,王妃,您出去走走,折风在宅子里躺了半个月,我们不然去看看他。” 苏明妩侧过头瞥了眼路过的马车,“晚点再去,折风在恢复身子,免得打扰。” 再者,她想起那日就心悸,总觉得呆在王府里最安全,近了年关,其余经营的事提前安排妥当,并不需要她出门, “好了,李泰庆,王府里的红灯笼还没装完,咱们继续呀。” “...是。” 接下来几日,整个王府到处都有苏明妩的身影,她少有勤快的比李管家管的还多。 从督促膳房里打年糕,蒸小果,腌猪肉,到实在没事做,跑去库房挑选新采买进的春楹对联。 依照凉州当地的习俗,苏明妩踏踏实实地列了张清单。 腊月二十三,她要查看膳房祭灶做的糖瓜、花酥糖等,当然,结束后带了两包回房。 腊月二十四,她要陪绿萤掸完樟月殿里的灰尘,然后觉得不够,拉着丫鬟跑去符栾办公所在的院子多掸了几次。 腊月二十五... ... 东苑书房,李泰庆趁符栾休息的间隙,笑呵呵地道:“王爷,虽则奴才不该多嘴,可王妃是真的念着王爷,就想给王爷办个最热热闹闹的年节。” 符栾掀眸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累么。” 不用李泰庆说,他到哪里都能听到她咋呼。 李泰庆了然回答:“王爷放心,绿萤好生小心,咱们不会让王妃做任何粗重活的,就是随她玩儿。” 符栾想起了件事,挑眉道:“王妃有没有说,要去看那个马奴。” “没有!” 李泰庆警铃大作,“王爷,王妃丝毫不关心折风,提到他眉头都不眨一下。” 符栾心情不错,“本王不想再看到他留在王妃身边,你办不到,就让霍刀去。” 符栾是在意苏明妩的情绪,否则,谁敢为她死,他就真的会让那个男人死。 “...奴才办得到,办得到,待小马奴能走,奴才就把他赶出凉州。” 李泰庆自然得这么说,让霍统领去,意思不就是杀人灭口么。 符栾低头继续看折本,摆手道:“嗯,下去。” “是。” ... 日子很快就到了腊月三十,城门闭,大雪累满盈尺,所谓瑞雪兆丰年,来年算是开了个好头。 雍凉王府里王爷专于政事,后宅冷清且尚未有子嗣,以往十多年的年节都安静的和平日相差无几,这次因着王妃嫁进来的缘故,显然增色不少,连门房都大着胆子,摆好了晚上要燃的炮竹桶。 樟月殿内,青铜镂空的薰笼暖香。 苏明妩睡醒伸了伸懒腰,转了个身,睁眸忽地看到符栾就坐躺在她旁边看书,惊得她马上揪起软被遮住眼下。 她还,还没洗漱呢! 这几日符栾是半夜走,怎的大清早又出现在她床上了,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没个声响。 苏明妩不解,她捂紧半张脸,闷声从被窝里传来:“王爷,您不去东苑么?” “不去。” 符栾抬眸掠了她一眼,笑道:“除夕,王妃也不希望本王在这里?” “当然不是!” 她是觉得王爷过年和平日没有区别,除了见手下部将就是同文臣商议,她是乖巧懂事,才不会要求呢。 苏明妩侧着头问道:“唔,那王爷今日准备做什么呀。” 符栾眼里盈笑,看向她,“陪你。” “...” 绿萤捧着铜洗进殿,看到王爷和王妃两人在床上对视,没有任何暧.昧举动,却美好的让她不敢上前去叨扰。 苏明妩余光瞥到了她,裹着被子蹦跳起来,回头戳了戳符栾的肩,“王爷,臣妾去洗漱,你答应我的,不能跑。” “...嗯。” *** 这次过年,李泰庆把杂事做掉了大半,留到苏明妩手里无非是看看账本,做做督工。 作为管家,他当的十分称职,下人们的岁钱,前两日都是走他自己腰包发完,没花大钱,但面面俱到的使所有人脸上都挂满笑容。 苏明妩想起她受到的李泰庆的照顾,一早就包好了红包,准备趁今天这个好日子发出去。 早膳完毕,符栾换坐到先前摆的紫檀书案后,苏明妩则更喜欢她那张羊毛毯上的小矮几,两人各忙各的,也很是惬意。 “绿萤,你把李泰庆喊过来。” “是。” 等人的途中,符栾拿着书,偶尔瞟她一眼,就见她正数着红布袋里的银子,斟酌之下似乎不太舍的地往里面多加了几颗银豆,那架势,活是个小财迷。 苏明妩没察觉,直到李泰庆进门,她才抬起头。 “李管家,来。” 李泰庆不知所为何事,一看王爷也在,心下紧张地朝符栾行礼,然后走到苏明妩那儿,弯腰询道:“王妃,喊奴才来是何吩咐。” 苏明妩递过去红色绸袋,笑道:“没旁的,这是我给你的岁钱,来年更风风火火。” 李泰庆偷摸看了眼符栾,正气凛然:“王妃,使不得,奴才月俸很够,而且为了王爷王妃办事,是奴才应该做的,不要这些。” “王爷不管这个...绿萤也有,你不要,我就给蕙香了啊。” 李泰庆诶了声,忙拉住红布袋,“等等,王妃,嘿嘿,那奴才就谢谢王爷,王妃的恩典。” 苏明妩不服气,“不要谢他,这是我的私房钱!” 李泰庆捂嘴偷笑。 “你下去把蕙香和蕙兰给叫来。” “是。” 这般喊了几次,苏明妩把身边伺候她的婢女都分给了个小红包,自己账库里的碎银子用的所剩无几。 苏明妩摸了摸瘪下去的荷包,斜过头再看符栾,心思一动起身跑到男人身边,俏生生伸出手掌心,“王爷,您是不是也该给我岁钱?” 符栾正在翻页,揶揄她,“王妃不是有良田千亩,屯粮无数,还在乎本王给你红封?” 苏明妩娇声,“那,那怎么一样,王爷大我那么多,是长辈,就该给我岁钱的。” 呵,长辈? 符栾合上书,抬头看她,笑道:“王妃现在,是嫌本王老了,昨晚在床上怎么不敢说?” “...” 苏明妩红了脸嘟囔,不给就算了,就会拿那事来压人。 符栾长手一揽,习惯性地把她搂到怀里,指腹刮了下她的鼻尖,点了点她那颗小痣,“王妃还要多少,整个凉州都是你的。” 苏明妩回抱他,被他说得翘起了嘴角,“我就说说嘛,臣妾了解王爷富的厉害,也穷的厉害。” “...” 符栾听完,埋在女子的颈窝笑了好一会儿。 提到钱,苏明妩忽地想起件重要的事,“王爷,陆家商船已经拿到大船,半个月前从京华出发,眼下大概行至江南了,那您的粮草能运了吗?” “王妃还想着此事?”他以为,苏明妩上次凿了半天木头,新鲜兴头就过了,竟然现在还惦记粮草。 “当然了,若是运不成,那我就有负王爷所托。” 符栾轻笑道:“本王到底何时托你了,要你念念不忘这些杂事?” “...” 苏明妩强词夺理,又无比郑重,“我替王爷托的。” 她接着小声道:“我只是不想,不想拖累你。” 虽然符栾从来不会提,可依旧是那句话,他当初若娶得人是姜莞,眼下情形会全然不同,或许也不需要看皇上的脸色。 符栾不喜欢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似多后悔嫁与了他,他抬起女子的下颚,抿唇道:“苏明妩,姜擎苍不会陪本王造反,你以后也不用继续想着此种可能。” 男人的安慰从根源着手,带着绝对的说服力。 可是。 苏明妩又忍不住作怪,假设道:“那,那如果姜将军为了女儿愿意,王爷会后悔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本王的王妃独一无二。” 苏明妩喜滋滋地往他身上靠了靠,“噢,王爷觉得,臣妾是什么样子呀?” 女子听情话,哪个会不高兴,都夸她独一无二了,她想了想自己的优点,王爷大概会说她温柔,善良,听话,乖巧之类的。 符栾看向亟等着被夸的女子,想了会,勾唇道:“王妃娇倔,吵闹,折腾,怕疼怕累,极容易生气...” 苏明妩越听越没个好词,不甘心地仰起脸,蹙眉道:“还有什么!” 不管,这次他说什么都找补不回来! 符栾回望她,捏了捏她因为生气微嘟的脸蛋,轻笑了声,“但是,很好哄。” “...” 苏明妩的气焰瞬间歇了大半,真奇怪,他好似还是没夸她,可她心里怎么就酸酸涨涨,气都生不出来了。 “不行,王爷,你再说我几句好话嘛。” “比如呢。” “比如说,王妃温柔大方,娴淑端庄。” “嗯,王妃原来喜欢听假话么。” “...!” ... *** 入了夜,王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 各个正殿檐角装饰彩绢,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高挂,最特别的,是府里道边的树上也挂满了红布袋,华丽喜庆,在石柱灯下流光溢彩。 这是苏明妩想出的法子,在树上松松的系上数量许多的红包,每包里头放几个铜钱,不许仆人爬上去摘取,但偶尔风吹过,极有可能掉下来,谁捡到就归谁。 大家觉得好玩儿还有钱拿,没事干就在树下玩闹,将原本空旷的地方衬的颇有生气。 因为苏明妩想看周遭寻常人家放的炮竹银花,于是除夕晚膳的桌子被挪到院中,屏风挡风,外加围摆了五六只火炉,倒也不冷。 丫鬟们连番上菜,桌上菜品丰富,大都是些江南名菜,也不知符栾何时叫人把婺州宁越府里福元大酒楼的厨子调了来,煮了她最爱吃的八宝野鸭,还有葱花脆皮虾仁。 “王爷,你何时这般细心啦。” 符栾笑道:“你哥哥信里催的。” “...” 苏莳廷保持每周一封信,大都说的苏明妩的喜好,当然少不了说到苏家的年节菜式。符栾记得去江南那次,她提过爱吃的几样,再找试菜麻烦,索性让方管家把人送了过来。 “让一让,让一让。” “王爷,王妃,热乎乎的水点心来啦!” 李泰庆脚步灵活,双手捧着一大碗热鸡汤,喜笑颜开地端到桌前,“王爷,王妃,这鸡汤里面有水包子,唯有一只水包子里包了颗小金珠,谁吃中了马上就有最好的彩头!” 说完,李泰庆朝苏明妩眨了眨眼睛,表示事情办妥。 苏明妩放心地点头,“王爷,您先挑吧。” “嗯。” 符栾神色如常的尝了口,直到他吞咽下去,苏明妩也没看到金珠的影子,“王爷,您再吃一只。” 符栾又吃了一只,还是没有。 不对啊,她皱眉看向李泰庆,她可是吩咐每个水包子里都装了,符栾怎么吃都能吃到的,然后她就谎称汤凉了,把剩下的撤下去,等把金珠子取出后再搬回来。 苏明妩抢过符栾的筷子,随意挑了只,谁知一咬就硌到了牙,吐出来,是颗胖金豆。 “你....” “王妃,不怪我,这是您的运气啊!” 符栾赞同,“看来,王妃很快就要走财运。” 苏明妩觉得不用问了,定然是王爷的意思,“那就谢谢王爷吉言。” 符栾笑了笑,挥手,霍刀立马带着身后侍卫搬了五个红木箱进来,看他们强壮的身板,搬得居然有点吃力。 侍卫们将箱子火速摆成一排。 苏明妩刚吃了口虾仁,放下筷箸,狐疑道:“王爷,这是什么啊?” “王妃的岁钱。” 岁钱,她不是不要了么。 霍刀一声令下,侍卫们领命,整齐划一地弯腰打开木箱,恰此时,头顶响起银花烟火,照亮一边天穹,巨大的光源投射进五只箱子内,瞬间迸溅出簇簇耀眼的金灿光芒。 苏明妩看得目瞪口呆,差点站起来,“这,这都是金子啊。” “王爷,你,你给我的岁钱吗?” “当然。” 苏明妩哑然,隔了好久才抬头,只见男人勾了勾唇,看向她的时候,笑意灼人,“别人有的,本王的王妃,怎么可能没有。” 第98章 第98章 年关前,各路的游子都急着往家赶,其中自然不会包含好不容易来到京华,来年二月要参加科举春闱的穷考生。 落鸿街那家老旧的食肆,正月里还开着门,入冬后也逐渐开始烧炭,铺头掌柜人好,从来不赶这些来蹭灯蹭暖的穷苦年轻人。 初九这日,有个俊秀的书生站在底层屋檐,他身量清瘦,站姿笔挺,手上正执着书在看。 因为天寒地冷,书生的指节冻得发白,可仍旧不愿意提前上楼。 “李予灯!” 符箐瑶手上抱着个大书袋,隔老远就朝他挥手,小姑娘有着好样貌,还有一副梨涡虎牙,笑的冬日太阳照下来的光还明媚。 李予灯抬眸看向她,有一瞬间的怔然,然很快消逝不见,视线掉回到书上。 符箐瑶吃力走近,拽着他的袖子埋怨,“你都听到我喊你了,也不来帮我提一提。” 他们认识三月有余,符箐瑶对他自是比初见熟稔了许多。 李予灯面不改色,“苏箐瑶,我们定的巳时。” 乍一听到自己的假名,符箐瑶微楞,低下头掩饰道:“我就迟了一炷香,而且,你为何不进去坐着等,外面那么冷。” 李予灯没回她,转身上楼,走之前扔下了句,“等会儿课时里面扣。” “行,李先生...” 符箐瑶跟他后面走上去,她还觉得憋屈呢,大过年放着舒舒服服在宫里听大戏的日子不过,跑来听李予灯讲课。 是的,那日她鬼迷心窍替俏书生挡了菜汁,毁了件白狐裘袍,本该让那个石飞章来还,没想到俏书生站出来,说愿意赔给她。 他顿顿吃菜叶,哪里赔得起啊。 符箐瑶见他长得好看又可怜,才会玩笑似的说要他教书,谁知他还认真起来,定了每隔七日给她做学问,从十月开始,到现在都多少次了... 食肆楼梯旋绕两圈,因年久失修有点陡,李予灯忍不住向后瞥了眼,嘴上却道:“你这次怎么走的比龟爬还慢?” 符箐瑶被他说得越想越生气,为何她失去了件名贵大氅,最后还落得被人教训。 李予灯说完,甩袖向后,“我等不及,你抓着走。” 符箐瑶手里倏忽攥到了粗糙布片,方才临爆发的郁闷心思悄然如烟消散,闷闷地回了声,“哦。” ... 两人如常坐在初次见面时的位置,他们动作默契,李予灯接过小姑娘从家中带来的作业,给她看一遍顺便将错漏揪出来,符箐瑶则将小二挥来,首先点了碗镇店的鲍鱼粥。 李予灯推开面前菜碟,皱眉,“未到午膳,你吃这个算甚么。” 符箐瑶兀自舀了口,“饿了就想吃啊,我今天出宫——出门走得急,早膳还没用呢。” 李予灯淡淡道:“是啊,走得急还是迟到。” “...” 符箐瑶懒得理他,边吃,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她新取的,娇娇从凉州寄来,她还没来得及看。 苏明妩没有把凉州遇袭的事写在信里,所以符箐瑶看下来倒也没说大事,无非嘘寒问暖,寄了点补品之类的。她想,要是娇娇能回京华过年就好了,可是父皇没传召,小皇叔是不得回京的。 她叹了口气,悉心的收起,妥帖放进自己的小腰袋。 李予灯发现她动作细致,不知为何,心里不怎的舒服,咳了声,“如果想要我代写情诗,换一次上课的时辰,也可以。” 符箐瑶不明所以,反驳道:“什么情诗?娇娇是我的好友。” “嗯,那真可惜。” “...” 符箐瑶觉得书生最近真是莫名其妙,大概,不对,应该就是嫌她麻烦。 她偏过头喝粥,快喝完时,蓦地想起自己还有东西要送给李予灯。 小二收拾掉碗筷,抹了下桌,‘嘭’的一声,小姑娘把她包里一套十三经全拿出来,放上了桌。 “喏,这个给你的,你上次不是因为教我,没来及看手上的书么。” 符箐瑶和李予灯认识也有段时间,知晓他每次带一本书就急着读,回去得还给老师,上次她背文背的磕跘,以至于扰的他到最后书都没看完。 李予灯习惯性地动作,推开,冷漠开口,“不用,老师后来又借给我了。” “谁借你不是一样,这么重,难道还要我搬回去吗?” 李予灯撩起眼皮,“你是富庶人家,扔了也可以。” “...你!” 符箐瑶觉得跟他说话为何总是犯冲呢,她何时受过这等冤枉气,算了算了,就当是为父皇培养大宁朝的人才,她牺牲一下自尊心好了。 方才那句话落,李予灯张了张口,终究没有继续,阖了上去。 临近午时,隔壁桌来了用饭的书生,冤家路窄,其中一个正是当初泼了他们菜汁的石飞章。 符箐瑶原本不想搭理,可他们故意说大声的‘窃窃私语’,听得实在惹人嫌。 书生甲:“哟喂,李予灯的田螺姑娘又来了,真是勤快的很,不认识的还以为他们是秘密幽会呢。” 石飞章度过了那段唯恐要他赔狐裘的日子后,重新变回嚣张语气,“小白脸人气高呗,书院院长的幺女不也天天扒窗户看他。” 书生甲啧啧:“我看明明长得一般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符箐瑶听到这,翻了个白眼,低声轻骂了两句。 李予灯抬头,淡淡地道:“早就让你和我分开坐隔壁桌,等我帮你看完作业再来教你,看到了没,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听。” 符箐瑶不介意,宽慰道:“不用担心,没关系,他们又不认识我。” 李予灯认真地回答:“不是,我说,是对我的影响不好。” “...” 好吧,符箐瑶承认,她的确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管男女。比如娇娇,比如月怡,她喜欢和好看漂亮的呆在一起玩。 她对这个书生,从起初就有莫名其妙的心软,这其中当然有容貌的缘故。 但,她也不是非巴着他不可。 回想起今早她是为了搬那么重的书过来,宫城门口摔了一跤,换件衣裳才会晚来,最后居然一句话都没讨到好。 着实委屈极了。 符箐瑶抿了抿小嘴,抱着自己的茶杯,大大方方站起来,在李予灯疑惑的目光里,蹦跳跑到了隔壁议论他们的书生那一桌。 大宁朝男女允许同桌而食,她是公主,想跟谁吃饭就跟谁吃饭,李予灯嫌弃她,她还嫌弃李予灯呢。 石飞章远距离看看还好,小姑娘一走近,就开始结巴,“你,你怎么来了,那件狐裘我可赔不起,再,再说,李予灯不是答应赔你了么。” “不,我改主意了,还是要你赔!” 李予灯没有抬头,手上翻页停了停,好像听见了这句,又好像没听见。 石飞章顿时慌了,“你,你怎么赖皮啊!” 符箐瑶被他吓呆的样子逗笑了,“怕啦,刚才还敢那样议论我?” “...” 书生甲插嘴道:“我们主要是议论他,说你是捎带的,谁让你和这种人走那么近。” 符箐瑶有些好奇,和李予灯相处这么久,除了了解他名字怎么写之外,他一句多余废话都没有。 她低声问:“李予灯的脾气是不是真的不太好,你们那么讨厌他?” “何止不好,差死了,主要是他不喜欢北院。” “你们哪个书院,还分南北?” 石飞章接话道:“我们在鹿山旁边的鹿泰书院,你这种小姑娘当然没听说过了,鹿泰书院在京华撇开国子监,那也是前三的地位,我们院长以前...” 符箐瑶不耐烦地打断道:“快说,怎么分的南院和北院?” “哦,南院是有钱富家子弟或者别地府州县来的官家子孙,北院么,就是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寒门了。” 书生甲从旁补充,“李予灯比较特别,他算和我们都在北院,但他要去南院做扫洒抵学杂费,是以和南院的富家少爷比较熟,总和南院的人说话。” “哎,给南院的有钱人洗衣裳,磨墨,替他们偷抄禁书,殷勤没骨气的像人家的书童,我们院的诗词比赛,拗得不参加,说到底,不就是看不上我们穷呗。” 符箐瑶回头看了李予灯一眼,嘀咕:“不会吧,他脾气那么...” 这几个月,她点了那么多的好菜,他都没吃一口,怎么也不像是他们口中没骨气的人。 “别看他嘴巴厉害,该干的事,他也听话着呢。” 石飞章哼了声道:“反正,姑娘我劝你,别喜欢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是想借着你往上爬,再把你甩了。” 符箐瑶正在瞎想,蓦地听到这句,涨红了脸,“谁说我喜欢他了!” 李予灯原本早已看完符箐瑶抄的《周礼》好久,他听完这句,抬头唤道:“过来,讲课了。” “噢。” 符箐瑶捧着茶杯坐回来,心不在焉地听着李予灯给她讲解。 其实,俏书生真的是个很聪明很厉害的人,他不说那些气人话,给她认真讲书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泛着柔光。 她觉得,他的脾气分明不坏。 符箐瑶晓得方才他们故意夸张的语气,书生肯定听到了,她轻轻地问,“李予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么?” 李予灯讲到一半,垂着长长眼睫,停下顿了顿,“嗯。” “洗衣裳,磨墨,替他们抄禁书,南院的人让你做,你就会做吗?” “嗯。” “可是,书院不是有膏火钱,我记得,京华大书院的前几名考生都有银子拿的。” “北院没有。” “哦。” 李予灯执笔放下,带着不自知的,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以后还要我教么?” 符箐瑶摇了摇头,仔细思考过后,“我不要了。” 李予灯愣了愣,低头道:“好的。” 符箐瑶想,她该把原因说清楚。 狐裘不是他洒脏,初见是她主动冲过去挡,他当真并不欠她。 李予灯什么都没做,为了赔不该他赔的钱,给她教了教书,反而成了外人口中巴结富家女儿的新一条证据,在书院里大概要流传许久。 所以,难道就因为他穷,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吗。 符箐瑶思忖完,清澈的眸子盯看向书生,庄重且严肃,“李予灯,我不想再要你教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欺负你。” 第99章 第99章 正月里,日子闲散的过,午膳过后,正堂的丫鬟们把用完的饭菜收走,苏明妩就斜坐在桌前,单手撑下巴,垂着眸翻阅凉州风物志。 她瞧的仔细,连绿萤端漱口用的盐水进来都没发现。 绿萤倾了碗,探头道:“王妃,您不看话本,看这些做什么呀?” “我想找找哪里有隐蔽的山头。” “王妃是想建药材存放的廒间?” “嗯。” 盛安街药房如今是顺带在做,反而那些品质中上批量售给其他药铺的生意尤其红火。 叶折风的那位王大哥已不再开练马场,而是专心做起明记药材在京华的分货商,他颇有些门道人缘。最重要的,还是凉州的药材的确便宜好用,走陆家商船省了大笔运佣。 叶折风在各个府郡招揽领事,凉州明记药材变得小有名气,粗略估概,有五六十个固定的伙计。 苏明妩眼下不缺钱,她这两天闲来无事总在思索,是不是该学学胡氏未雨绸缪,除了药材,也暗暗将部分钱财和粮食提前囤入山里,只要保存得当,带皮壳的稻谷、谷麦可能存放数年呢。 至于符栾送她的金子,除了置办粮草,她想先用部分继续买水车。 虽说她之前陆陆续续都有买,但由于初期经营要银两流通,采买的进展特别缓慢,眼下离大旱剩下不到一年半,幸好大船一次好多运几架。 倘若天灾前她能做足准备,符栾到时候也不会那么累。前世就因着那次大旱,凉州后头连续三年皆是在修养生息,对北边的挑衅隐忍不发。 “王妃,您请用。” “嗯。” 苏明妩漱了漱口,接过布帕擦嘴,“折风来了么?” “午膳前就来了,等王妃召见,在前面小院和小珍珠玩儿呢。” “嗯,你去喊他。” “是,王妃。” 苏明妩从李泰庆那里听说了符栾那句话,明白叶折风是无论如何留不下来。 符栾真是不讲理,好似接近她的男子都会喜欢她似的,她哪有那般好,人家只是个想报恩的孩子嘛。 不多时,绿萤带着叶折风走近,笑着福身:“王妃,折风到啦。” 苏明妩掸了掸衣裳,把风物志收起,抬头看向跟在丫鬟身后的少年,多日不见,他个头长高了。 “折风见过夫人。” 苏明妩看出他要跪,忙使眼色让绿萤拦住他,“你不用行礼,身子才好,找位子坐下吧。” 叶折风笑了声,坚持道:“夫人,这点小伤,折风还是受得起的。” 他体质当真异于常人,连刘淼都觉得他是‘怪物’,扛打的不得了,被马蹄踩数下再摔出去,休息个把月居然就活蹦乱跳。 苏明妩多留意了几眼少年,是因为过年年长了一岁么,他似乎和以前不同,不再轻易面红,眉间残留一条竖直淡淡的疤痕,给他俊气中添了丝硬朗阳刚。 “折风,我今日找你来,一是想感激那日你守在车前,唔,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如果我可以办到的话,你都可以提。” 叶折风乌黑的眼睛,笑起来亮晶晶,“夫人,您对我有恩,一切是我该做的,我没有旁的想要。” 苏明妩摇头,抿唇道:“折风,我不觉得我曾帮你许多,反正不管如何,以后你不再欠我什么。” “还有一件事...” 她没忖度好,要怎么和折风把话讲清楚,先前说不赶他走,现在又要赶,她得找个婉转的说辞,省的伤了可怜少年的心。 然而这次,叶折风率先开了口,他温声道:“夫人,我想和您辞行。” 苏明妩惊讶抬头,“辞行?” 她还没说呢,那么巧,折风也想走。 “嗯,我有了别的打算,所以不能再留在凉州给您办事了。” 叶折风说完,直接从手上布袋里拿出两本簿册,转身递给绿萤,“夫人,我帮您物色好两个踏实本分的人,他们不知您的身份,需要绿萤与他们交代吩咐。” “明记药材相关供货址处,还有八处佰草园取源的府县山头,您吩咐过的诸如水车的采买进程等等,俱都整理在这两本簿册中。” “春兰会算账,春桃脾气好能容人,大憨,我想让大憨留在武威府,麻烦夫人和绿萤多多照顾他。”叶折风笑了笑,“成家立业就算了,不能害了别的姑娘。”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原来成长真的会在一瞬间,尤其当他面对过生死。 在无法保护夫人的那刻,叶折风体会到比死更濒临绝望的感受,他希望为她做更多,她作为雍凉王妃所需要的,一定不会只是个会替她赚钱的掌柜。 苏明妩毫无察觉少年温柔的目光,她应了声,翻开册子,叶折风学了有半年的字,不能算漂亮却很认真工整,条理清晰极为用心。 叶折风做事有交代,是个特别好的帮手,可惜,她不能留下他,何况他有自己想施展的抱负。 “对了,你要去哪儿?” 叶折风不原告诉苏明妩,他去的是西南姜擎苍的兵营,含糊了句:“我想去西南走走,夫人可能忘了我提过,王大哥在那里有朋友,他们可以看顾我。” 若是有机会回来,他想堂堂正正用更好的样貌站在她面前,如果没有机会,那,更不需要她知道他的去处。 苏明妩沉吟片刻,“西南,西南我哥哥也在,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写信告诉我,我哥哥叫苏莳廷。” 叶折风默念了遍,“嗯,好啊。” 三人稍微闲聊了阵,叶折风到了该离开的时刻,“夫人,我晚上就走,能不能把卖身契还给我?” “哦,我差点忘了。” 苏明妩让绿萤去房里取拿过来,她预备当着叶折风的面前撕掉,正好他要,由他自己撕更好。 叶折风接过,轻手叠了几下,藏进了胸口夹层。 他想,这是他和夫人唯一的牵绊,得好好收存才行。 叶折风进门口第一次结巴面红,因为他撒谎了,“夫人,我,我想带回去撕。” 苏明妩不在意,笑道:“随你吧。” 临走之前,绿萤把厚实的盘缠塞到他怀里,圆圆的眼含泪花,“喏,王妃给的,别拒绝啦,呆的不开心回凉州,当我们药铺掌柜也成,宅子里你的房间总给你留着。” 叶折风舒了口气,哑声道:“好,谢谢夫人和绿萤。” 他郑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语气微哽,“夫人,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见面,我,我真的...” 叶折风没继续说下去,他蓦地湿了眼,转身很快离开了院子。 他真的,不想走... ... 叶折风出王府后,苏明妩难免表现出不舍,毕竟他是个聪明能干的好伙计。 绿萤也当他好友,无奈安慰:“王妃,我们没办法,他不走,王爷就要杀人,您是为他好嘛。” “...” 绿萤见苏明妩还是不开心,撅着嘴故意说:“王妃,您那么不舍得折风,要是哪天我走了,你是不是也会这么不舍得。” 苏明妩听了,噗嗤笑道:“你学起符栾跟我吃味啦,你想得美,就算嫁人了也不许走。” 绿萤收到肯定,看到她笑了,心里喜滋滋。 苏明妩重新打开风物志,绿萤见她心情缓和,替她斟了杯茶,“王妃,蕙香蕙兰她们今早寻我,让我来跟您央求个事儿。” “嗯?” “小正月上元节,她们想告一天假。” 苏明妩还以为有大麻烦,啜了口茶,淡淡开口,“嗯,去吧。” “王妃您也太好说话了,不问缘故就准。” 苏明妩轻笑道:“蕙香几个是凉州当地人,请假回去看看爹娘不是很正常的么,我拦她们做什么。” 绿萤摇手,嘟着嘴:“才不是呢,她们是春心萌动,偷闲去看灯会想遇到俏公子!” “...” 灯会... 苏明妩被绿萤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今日十三,再过两日就是元宵佳节,京华每到此时就有花灯会,武威郡当然也会有。 大宁朝男女大防不重,只要身边带着丫鬟仆从而非私下独处,公子小姐相约诗词歌赋不失为美谈。 苏明妩未出阁前,只和符箐瑶逛过灯街,晚上京华盛安街的灯笼玲珑别致,眼花缭乱,好看的紧。 绿萤见王妃坐那儿兀自发愣,轻声道:“王妃,您是不是也想看看?听说这里的花灯不比京华差,热闹的不得了!” “我,我都成亲了,有什么好看的。” “成亲了,您可以和王爷去啊!” “...” 绿萤说这句不是真的贪玩,她记得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苏明妩就没出过府,有意或者无意。 绿萤所有偶尔的细腻心思全都给了苏明妩,生怕王妃心底有阴影,要是王爷肯陪王妃出一次门,王妃一定很高兴。 这边,小丫鬟不提也罢,提起了,苏明妩简直心动,嘴上却生硬道:“王爷他哪有空。” “王妃开口,王爷兴许就有空。”绿萤不断怂恿,“要不,王妃去问问王爷,若是王爷愿意陪您去呢,试一试不亏。” 于是,苏明妩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 东院的书房门口,苏明妩放弃午眠,来来回回踱步,每每抬手想叩门,又唯恐是不是提的要求太过分。 符栾那样的男人看着就不是喜欢出去玩儿的性子。 可是,就一晚上,王爷沉湎于公事很累,就当让他放松嘛。 苏明妩理完说辞,鼓起勇气敲响门,隔了好久毫无回应,她推开一条缝,瞄了眼发现里面居然没人在! 符栾去哪里了啊! “王妃在看什么?” “啊!?” 苏明妩猛然向后回头,脚下一滑,幸好有符栾托住她的腰,将她扶到靠墙的位置,男人低笑,“王妃是看到本王就腿软?” “...” 苏明妩红着脸,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王爷,大白日的,我,我有事寻你。” 符栾手上捏了本京华官驿刚递来的奏章,心情很好,笑道:“嗯?” 苏明妩先说正事,“王爷,你能不能调拨点人,我选了几处山头,想挖些仓储药材和银两的地方,找外人我怕口风不紧。” “何时要。” “不急,过完了年找个暖和点的天色,现在山上都是雪,药材搬的会发潮。” “好。” 说完,符栾欲要走进房内,却见苏明妩依旧犹犹豫豫的扭捏样,挑眉问:“还有事?” “嗯...” 苏明妩低下头,咬唇试探,“王爷,马上就上元节花灯会,你,你能不能空出一晚,陪我去街上赏花灯。” 符栾的奏折在手掌敲了记,“让本王想想。” “哦。” 苏明妩回忆,到现在为止,符栾基本没有拒绝过她开口提的事。 她增了几分把握,不忘体贴地客气,“要是王爷实在很忙,臣妾可以自己去,也能玩儿的。” 符栾勾了勾唇,进门前扔下了一句,“唔,那也不错,王妃自己去吧。” 苏明妩闻言,疑惑地缓缓抬头,“嗯?” ... 第100章 第100章 农历元月十五,新年伊始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整个大宁朝各地都不会设宵禁。 雍凉王府出来的马车应景的缀满彩条,挂在车厢外壁的粉红香囊随着辘辘转动的车轮摇晃,于夜色里划出漂亮的弧线。 车夫还是上次那个,如今不必遮掩身份,李殊和坐在旁边的统领霍刀聊得很欢畅。 两个大男人欢声笑语,就衬的厢内尤其安静。 苏明妩双手手腕相抵托住下巴,压在厢椅中央围绕的桌几,嘴里小声嘟哝,听的绿萤耳朵就快要生茧。 绿萤放下正在折的天灯竹骨架,抬头笑道:“王妃,您真想要王爷陪就直说嘛,王爷他大概听不懂您的心思。” 上元元宵,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连绿萤以前不识字的时候都听过的诗。 这一天往俗了说,是有情人光明正大相约的暧昧日子。 苏明妩心口不一地道:“成亲快一年,王爷没甚新鲜感也寻常,我一个人去赏灯挺好的,我挺高兴。” 绿萤拿起手边的浆糊粘红纸,“王妃,您要真高兴,就不会念叨一路啦,奴婢看的透透的。” 苏明妩斜眸瞟了贴身丫鬟一眼,笑嗔了句:“是...就你懂我。” ... 凉州的花灯会,最热闹的有两处,一处主城区,酒馆、茶楼、食肆彻夜不休,可以闹腾到天光;另一处外城边缘郊区,那儿有条出了名的浚仪长街,街后还有人为凿出的滴水湖。 长街上譬如射箭、皮影戏、杂技等等,到处皆是好玩有趣的叫卖,小湖里盛游船,无波无浪,但能供百姓坐在船里面赏星赏月赏天灯。 苏明妩前世听说过却没来过,是以当时一听绿萤提起,就很想和符栾看一次,谁料到能被他当场拒绝呢。 “我去找符栾那日,他不在书房不晓得溜去哪里,怎的今天晚上就忙的抽不出身...” 苏明妩的小性子也就跟亲近的人随口发发,真要说生气,那自然是没有。 绿萤用心做起第二个天灯,安慰道:“王妃,您别再胡思乱想啦,您哪怕睡着了,王爷晚晚还来瞧你,像是看够的样子么。奴婢问过李管家,他说王爷真的忙,有时晚膳都不及用。” 绿萤皱眉回忆,“好似急着要把事在这几日做完,李管家说王爷后头得出趟远门。” “又要出门?” 符栾怎么不跟她说。 苏明妩立刻不在意他花灯会陪不陪她的事,早听说他即将要走,她今晚不如跑去书房盯他用晚膳呢。 马车依旧在前行,主仆二人闲聊间,车驶到了内城门口。 恰逢佳节,外城以内特准允许来回走动,然核查身份需要点时间,哪怕是霍刀和李殊,守门侍卫也按照规则一丝不苟地记录。 苏明妩等的间隙掀开车窗透透气,看到城门不远处有不少百姓聚集。 “发生什么了?” 霍刀看了眼,回道:“王妃,那里是皇榜。” 苏明妩闻言疑惑,“宫里有事么?” 发皇榜一般都是皇宫里有大事发生昭告天下,苏明妩忘了,前世此时该有什么大事。 霍刀欲言又止,他虽留在王妃身边保护,但从不和王妃谈论任何宫里的事或者其余正事。 “王妃,我们要不下去看看,奴婢见您坐了那么久也累。” “嗯。” 苏明妩走下马车松松筋骨,面上帷纱,拉着绿萤走近前去看,霍刀跟在她们身后撇开与旁人的距离。 尚未走近,已听到很多议论。 “所以说,这是我们大宁朝第八位皇子了吧?” “是啊,皇上盛宠成贵妃,以后再多添几位也说不准哟。” “那也没用,成贵妃是大宛国的,不算咱们人,小皇子难道以后能当上太子啊。” “你,你还在外头呢!别胡言乱语!” 路人忙捂住嘴巴。 苏明妩点了点头,哦,成贵妃生了小皇子,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她前世很久之后听说多了位皇子,但没在意原来是正月里出生的。 苏明妩继续看了眼皇榜,果然只这个消息,正好城门记录也做好了,她准备转身回去。 刚待走,听到旁边有人还在聊。 “我偷偷给你说,我亲戚在宫里当值,蒙恩见过那个小皇子,啧啧,长得跟寻常人不同诶。” “小娃子能有啥不同?” “小皇子的眼珠,不是黑的。” 路人乙惊吓道:“啊?这惊天大秘密啊,不会是——” 路人甲打断他:“啧!你瞎想什么呀,你忘了,陛下生母出自沈家,你说玄乎不,陛下前面有那么多皇子皇女,愣是没一个有外祖家的血统。” 庆安帝的生母不是已故太后,而是在他十二岁时去世的岚妃,沈雪岚。 沈家亦曾是宗族大家,他们最特别之处在于族里拥有异色瞳,被传承的男子大都骁勇善战,女子大都美艳动人。岚妃的两位长兄镇守边防杀敌数万,累计战功赫赫,岚妃更是凭借绝世容颜和如微醺般浅浅的红瞳,魅惑婀娜,盛宠十年。 可惜,后来沈家军和突厥连战不止,突厥覆灭,沈家的满门男人殁于战场。 沈雪岚痛失长兄,以泪洗面,愈加憔悴,直至色衰爱弛。 没了娘家人支持,异瞳反而成了百官口中的不祥之兆,岚妃在庆安帝十二岁那年郁郁寡欢而终。 沈家宗族的结局不禁让人唏嘘,最后仅剩下几位女儿,低嫁出去后,就再没了音讯。 符淮安称帝后第一件事就是收回外祖家的沈宅,现在无人敢动,留着空置。 庆安帝对他的生母极为爱护眷恋,然而他前面儿女并没有谁遗传到祖母的容貌和瞳色,这次好不容易有个异瞳,哪怕颜色不那么深,他依旧高兴的发皇榜。 最讽刺的,如今酒瞳带金,钦天监换了副说辞,说有帝王之色,乃祥瑞之兆。 苏明妩和符箐瑶在宫里玩的时候会听到些边角料,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绿萤,我们走吧。” “是。” ... 马车堪堪停下,浚仪长街的喧闹声几乎直达苏明妩的耳膜,这才街口的阵势,真的不比京华盛安街的热闹差。 苏明妩戴好帷纱,掀开车帘站在车辕上,她习惯性地居高先扫一眼过去,夜空上方不断炸开五光十色、各式各样的焰火。 不仅如此,半空中无数根长带系在两边沿街的商铺檐角,长带上挂满万千款式的花灯,莲花灯,金玉灯,典雅官灯,由近及远层层堆叠,眼花缭乱,亮如白昼。 苏明妩踩踏在实地,仰头看就好像置身在灯火造就的幻境。 这样的美不胜收,要是符栾在就好了,明年,明年吧,她一定要拽他过来。 迈入长街,迎面而来的人.流挤挤泱泱,商贩穿梭其中大声吼卖,糖人泥人,香囊荷包,腰带梳篦,应有尽有。 苏明妩被三个人护在当中,没觉得挤,但是贪好玩买了个张牙舞爪的杨柳木面具,来代替她的帷纱。 沿街走几步路就出现一堆人围绕簇拥的好玩活动,投壶射箭,五六排的瓷壶歪歪斜斜插着几支木箭;长袍子踩高跷的师傅脚下生风,还能绕圈;温雅点的灯谜会,年轻男女诗词歌赋,暗送秋波... 苏明妩从面具两个洞洞眼里往外看,不管哪里,围着三三两两都是笑容满面的男女成对,一开始还能被好玩的内容吸引,渐渐看完后觉得索然无趣。 “绿萤,我们回去吧,后面没好看的了。” 绿萤似乎不舍得走,“是,王妃,那我们,就走到那条桥上为止,好不好呀。” 苏明妩记得绿萤很久没出来玩,她笑了笑,“行。” 短短数十步,擦肩而过又是一对对。 苏明妩提起大氅的尾摆,拾阶而上,这座小桥看上去拱得高,实际不陡,每一阶梯皆很宽平,走的很稳。 苏明妩站在桥中央望向不远处。 这是条人工修建出的短窄小河,水很浅看得见底,并着整座桥为长街的中段造景,完全不能和江南水乡比拟。 可此时,桥外是人间烟火,灯照辉煌,桥下是皎洁圆月,无声静谧。 河面不期然划来一只乌篷船,船头男女大着胆子依偎,不开口,双手更不知怎么摆放,他们初次的暧昧,纯粹的让人不忍打扰。 喧嚣和清幽之间,荡漾最美好的风景... 行人拥挤,有霍刀和绿萤挡着,苏明妩站在桥上很悠闲,不会被挤到。 苏明妩深深吸了口气,凉风的清冽让她打了个激灵,被美景陶醉,她差点忘了还在冬日呢。 她裹紧外氅,慢悠悠倾身趴在桥边的石柱接着欣赏,右侧忽然来个高大的带着面具的男人。 苏明妩不悦的往左挪动,那人居然也跟着她动。 苏明妩挪的就差退到下石梯了,她实在不想和外男说话,回头去找霍刀,没想到,身后根本没王府的人,连绿萤都不在。 霍刀和绿萤不是那样会扔下她不顾的人,除非... 苏明妩心里一喜,抬起头往右上看,男人因为戴面具看不到容貌,然玉冠束发,站姿挺拔,宽肩劲腰。 这般倜傥好身段,若不是那朱色暗花丝绸圆领裾袍,不像是他平日爱穿的,她该刚才余光就认出来才对。 男人玄色的束口箭袖,露出修长手腕,青筋隆结的左手却提了只可爱的兔子灯笼,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苏明妩既认出了他,开始往右挤,“公子,麻烦让一让,是我先寻的地方。” 男人向右一步,她追,他再让,她再追。 方才挪出来的步子,让回来不止,还将他推到另一边的台阶临界。 符栾此时才轻笑出声,侧转朝着女子,“王妃若是再推,本王可就要退下桥去了。” 苏明妩抿唇笑:“嗯,下去。” 谁让他骗她说不来的。 符栾勾唇,“本王倒是无碍,只是送给王妃的兔子灯,怕是要被挤坏。” 对哦,还有兔子灯。 苏明妩闻言,忙伸手将兔子灯抢了来抱住,嘻笑道:“好了,现在王爷可以下去了。” 这一边,符栾因此腾空出了手,几乎是马上揽住了女子的腰,苏明妩那句话说到后半句时,已经被按进了男人怀里。 苏明妩这下发现是中了符栾的计,脸上笑意遮不住,不再与他闹。 她直接摘下面具,回环住他的腰,仰起脸撒娇:“王爷,您干嘛这样,一会儿说不来,一会儿来的,害我先前少高兴了一路。” 符栾抱着她抵向桥栏,替她挡住身后的闲杂人,低下头不答,在周遭的嘈杂声中问道:“王妃有没有,像这样,和别的男人赏过花灯。” “...” 苏明妩明白过来,弯起嘴角:“哦,王爷是怕我和别人看花灯,所以故意搞出些花样,让我只记得王爷这次,是不是。” “是。” 符栾笑着答完,头压的更低,凑在她耳边,“那,王妃到底有没有和别的男人赏过。” 苏明妩本想随便说一下气气符栾,但他呵出湿.热温暖的气息咬她的耳朵,实在令人撒不出谎,只能掐住他的腰,红着脸道:“没有没有,只和公主一起玩,满意了嘛!” 符栾直起身,笑道,“嗯,满意。” 苏明妩贴在他胸膛,“王爷,若是我当真和别的谁逛过上元节,你是不是又要生我的气,然后回京华把那个男人抓起来毒打一顿。” 符栾无比坦白,“那个男人不管是谁,当然活不了。” “...” “可是,你如何觉得本王会生你的气。” 苏明妩感受路人投递来的目光,忙放开他,转身看桥下停住的乌篷船,脸上红晕未褪,“怎么不会,你以前听我说起符璟桓就与我置气,八岁种棵花都要记着。” 符栾漫步上前,从背后拥住女子,勾了勾唇,“嗯,以前是,现在似乎不会这样想。” “那怎么想?” “会想,本王为何,没有早一点到王妃身边。” 第101章 第101章 拱桥将浚仪长街一分为二,后半段的尽头便是滴水湖。 湖水有八、九尺的深度,府衙常派人来清理湖道,为了今年的上元佳节,他们半个月前就开始每日让衙役凿湖面的冰凌,确保这一天能走船放湖灯。 苏明妩和符栾从桥上走下,身边擦肩而过的尽是去放灯的男女,大概因为戴上了面罩,大胆些的甚至直接在袖袍下偷偷牵手。 苏明妩有样学样,仗着旁人看不见她的脸,不顾忌地与男人十指交握,拉着他蹦蹦跳跳,符栾觉得他仿佛还在提着个兔子灯,就是这个兔子灯自己动的欢实。 “王爷,您看,有元宵,要不要吃呀。我晓得你不爱吃甜的,今天佳节,破例一次好不好。” 话是这么问,女子没等回应,自顾拉着男人往摊头上靠近,“这一碗多少钱?” 摊子老板是个爽快的妇人,她笑呵呵道:“红豆馅儿,大碗十八文,小碗十文,吃了保证你们永远和和美美,甜如蜜。” 这么好彩头,当然是要吃的了! 苏明妩想掏钱,发现自己荷包在绿萤那儿,于是右手伸到符栾面前,坏心思道:“姐夫,我钱不够用,你帮我付一下嘛。” “银子在我腰际,自己拿。” 符栾正愣神想事,蓦地后知后觉抬眸,勾唇道,“妩儿,别闹。” 苏明妩举起两人交握的手,面具下小脸笑得狡黠,“我哪里闹,姐姐办事去益州不在这儿,姐夫还怕人认出来不成。” “...” 女商户见多了世面,妹妹嫁姐夫的不是没有,但还未进门就这般明目张胆的,真是少见。 这两人衣着看着也不是穷苦人家,犯得着姐妹共侍一夫么,不嫌丢人。 苏明妩从他身上取了银子,“好,给我们一大碗。” 女商户冷冷淡淡,“哦。” 苏明妩接过元宵,仍不忘折腾,舀了颗白汤圆,“姐夫,我喂你吃。” 符栾摇头挪开面具,露出了右半边的精致俊美,他唇边笑容惑人,“只此一次,我回去再教训你。” 看到男人长相,女老板终于恍然大悟,怎的姐妹两偏偏要嫁同个男人。 “等等姐姐就回来了,你能怎么教训我。” 啊,小骗子居然还想玩。 符栾扶着她的手,倾身将汤圆推入口中,吞咽完毕,似笑非笑地扬声,“怎么不行,妩儿忘了那天晚上,我们和你姐姐三人在床上怎么做的了?” 苏明妩低头正在得意地吃,听到他这句差点喷出来,由于符栾说得声音不低,不管是路人还是摊商,纷纷目瞪口呆盯在她这边。 “...” 符栾懒音,“你不是还哭着求我——” “你,你不许胡说!” 苏明妩红了脖颈,囫囵把剩下的两个汤圆吃了下去,然后戴正面罩,把碗一放,拖住符栾唰地往人群里冲,连找的零碎铜钱都忘了拿。 符栾任由女子扯着往前走,笑看她生气的模样,“王妃做甚么,不是喜欢玩么。” 苏明妩不转头,哼道:“玩不过王爷,不玩儿了,以后都不玩儿了。” 符栾又笑了,不露痕迹地护住两边不让陌生人挤到她,“哦,王妃现在要去哪儿。” “我去把王爷扔水里!” “...” ... 凉州不比隔壁益州,少有天然形成的湖泊,滴水湖原本该是圆形,工匠开凿时不小心多凿了个豁口,就成了如今的特别模样,没想成就了另一番美景。 平静的湖面如翡翠,倒映天边的明亮圆月。 有成双在湖岸边摆水灯,也有成对点燃松脂,放起天灯,四下入目所见,黑幕中零零散散俱是璀璨星点,承载了人们无声的愿望,以及对新年美好的憧憬,一片安宁又平和。 湖心五六只小舟在其中缓缓游淌,水纹不停往外层叠涌,船身各自心照不宣地隔开,直到看不清互相动作的间隔为止。 苏明妩依偎符栾的肩坐在船首,她仰起头,指着夜空,“王爷,你看到星星,想的是什么啊。” 符栾瞟了眼,捉住她冻的通红,还不安分的手捂在掌心,“在往东南走。” “...” 苏明妩随口问:“王爷,你有没有和谁这样看过星星?” 应该没有,符栾这样的男子,哪会有那些旖.旎心思,再说,他以前也没喜欢过别人。 “嗯。” “?” 苏明妩蹙眉直起身,“和谁啊?” “很多,要本王全部告诉你?” 苏明妩虽然小小的吃味,然她不甘示弱,娇声道:“要,其实我也和许多人看过星星,我哥哥,我母亲,我曾外祖母,我堂兄,堂姐,表哥,简直多到记不得名字!” “好了,我说好了,你说吧。” 符栾听她胡乱说了大通,眼尾浮起笑意,“嗯,本王是和崔珏,洛青书,霍锋,刘营山,八千兵甲于山林中寻找方位的时候。” “...” 苏明妩听完愣了楞,撞在男人的臂弯吃吃偷笑了会儿。 好久后,她百无聊赖,想起自己的批命,轻声道:“王爷,钦天监就是看天上的东西,说我有天生凤命的,王爷信么。” “嗯。” 苏明妩点头,“也是噢,谁嫁给王爷,好像都能做皇后。” 符栾呵了声,垂眸戳弄她的脸,“难道,王妃以为本王谁都会娶,当初你是京华双姝,本王才没有拒绝。” 苏明妩明白符栾这样说没有旁的意思,可依旧十分煞风景地想到了赵月怡,她贴上去抱住符栾的腰,红着脸问:“王爷,你,你是何时开始对我动心的?” “王妃呢?” 苏明妩仔细思忖,最初的心悸有可能被当作陌生情绪而忽略,她现下明白何为喜欢,那想来应该是,“很早,大约是练马场那次被你救。” “王爷,说你呢?” 符栾右边漆色的瞳,映着水面飘的花灯,熠熠如星辰,然而他笑了笑,并没有开口。 苏明妩好奇地想继续追问,不远有艘船不断靠近,站着的丫鬟努力朝他们挥手,一看动作就能看出是绿萤和霍刀。 “王妃,王妃!” “绿萤,你怎么来了?” 绿萤扶着霍刀的袖子,左手拎两个做好的天灯还有笔墨,“王妃,奴婢是把天灯送过来,不然等会放什么呀。” “哦对。” 苏明妩忘了她还想放灯呢,她不再纠结先前的问题,带上丫鬟走进船篷,等绿萤磨完墨再提笔书写愿望。 符栾负手站在船头,褚衣随风,霍刀凑上前,直言道:“王爷,属下以为,此时不该回京,王爷大可不必应陛下的诏。” “无事。” “王爷,是不是因为王妃?” 符栾侧眸冷冷掠了霍刀一眼,霍刀垂下头,闷闷地道:“是属下僭越,属下去做准备!” 符栾回头看了眼认真在天灯上写祈愿的苏明妩,他的确不该回京,但过了此时,接下来的几年更难再有适当的机会... 他弯腰走进船舱,“还未写完。” 苏明妩偏过头探出个小脑袋,弯着嘴角,“没有呢,王爷您不写的话,能不能把您的天灯给我用,我快写不下了。” 她要给父亲母亲、哥哥祈愿,给自己和符栾,公主,还有整个凉州的百姓,一个天灯写不下。 符栾不信这些,自然不会动笔,那就都由她代写好了。 果然,符栾轻笑应允,“好。” 他长手托腮,看向奋笔疾书的女子,幽声道:“王妃,想不想回京华。” “唔...不要回府,还早,王爷你等我放完天灯嘛。”苏明妩顺嘴答完,猛然抬头惊讶,“不对,王爷,你刚才是说,我们要去京华吗?” “嗯。” 符栾撩开她额间的碎发,“想不想,回苏家看看。” 苏明妩闻言,眼眶蓦然一红。 她刹那间咻了咻鼻,扔下笔噗通扑进了男人怀里,嗓音软绵带着沙哑,“王爷,我,我其实真的,真的好挂念母亲。” 她努力不表露,是因为明白她的身份,离开苏家时就预料到往后没那般容易再回家。 至少,这两年,苏明妩根本不敢想她会有时机回京华。 符栾环住她,轻拍她的肩,在她耳边安慰,“嗯,本王知道。” 苏明妩眼角濡湿,伏在他的胸膛,“王爷,我,我给母亲写了好多信,她都没回,我担心,担心极了。” “嗯,本王知道。” ... 霍刀朝绿萤施了个眼神,两人无声退出了船舱,出去后,隐隐约约依旧能听到女子的啜泣声。 走到船舷外的另一艘小舟,霍刀叹了口气,粗犷大汉第一次对月抒情,“虽说王爷做事极有分寸,回京也当有把握,可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绿萤半懂,忍不住替主子说话:“霍统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王妃值得,她对王爷也是全心全意的!” “是,值得值得,我不敢和绿虫姑娘辩嘴。” “...” 绿萤不由得想起她的娘和弟弟,眼泪说来就来,哽咽说:“谁不想回家,我,我也想家呢。” “哎,你,你怎么哭了,这不是马上就走了吗。” “别哭啊,别哭,你们女的,咋那么——” 绿萤撸起袖子擦泪,“你说,那么什么?” 霍刀看到她湿涔涔的眼,硬生生把麻烦两个字咽下去,急忙转头望天,结结巴巴地道:“心思细,细腻!” 彼时,黑夜深邃,琼月当空。 月光透过云隙,在碧波湖水里洒下一曳银雾,朦胧如薄纱。 雾光里有一叶小船飘啊飘,摇啊摇,摇出朵朵的碧绿涟漪,那样难经风雨的竹篾篷,却仿佛载满了这世间最轻也最重的男人们的柔情... 第102章 第102章 庆安帝让雍凉王回京,用的名义是喜得皇子,设百日宴召他进宫同乐。 这等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是皇上随口寻的由头来试探,符栾很清楚,符淮安应当是看到了成贵妃所生婴孩的瞳色,推此即彼对他起了疑心。 正月里,往江南行的陆家大船上,符栾想到此处,无甚所谓地嗤笑了两声。 他怀里长得娇俏的女子拽了拽男人的袖袍,“王爷,风好大,能不能再抱紧一点。” 舱内嫌闷,跑船板上又太冷,冬日出门真真不容易。 “好。” 苏明妩埋进他的肩,不解地自言自语,“皇上有那么多皇子,为何偏偏最喜欢这个异瞳的孩子,对公主都没有这般上心。” 符栾敛眸,不答反问,“王妃喜欢异色瞳么。” 苏明妩盯着符栾的右眼,摇头道:“不。” “哦,为何?” “王爷是黑瞳,我现在只喜欢王爷这种。” 符栾幽声道:“那如果本王是呢。” 苏明妩想象了下,按符栾的脸,红瞳好似更妖冶,“只要是王爷的眼睛,什么颜色都可以,红的绿的蓝的,我觉得都好看。” 符栾听她嘴这样甜,笑着低头,“说罢,王妃要本王做什么事。” “...我,我说真的啊!” 苏明妩被看穿,伸长玉颈,红着耳朵理不直气也壮,“不过,我的确有个小事想让王爷帮忙。” “嗯?” “王爷,我想问能不能让您的人不要再给熊家找麻烦,反正陆家的大船升完,下半年的粮草也已运到。” 为了保证陆家商船能不断壮大,雍凉王的手下暗中给了不少支持,这些外人查不到,但苏明妩看得明白。 她现在不缺钱,想要陆家的份额,让陆景山一直那么顺利怎么成,必须给他找点事儿。 “好,随你。” 苏明妩想完经营的事,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此番坐船虽没有第一次难受也不吐,但因为摇晃水声吵闹,睡惯了午眠的她时常犯困,“王爷,我又困了。” 符栾拢好她背上的氅衣,“睡吧,本王抱你进去。” “唔。” ...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走的依旧是水路,除了霍刀和绿萤等近身照顾的,就是随行的侍卫。 李泰庆很想归京,可王府需要管家,他便只能苦巴巴地留守凉州。 大船取道江南,中途不停留,转东往京华用时约莫半个月,上岸的时候刚二月初,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苏明妩坐在马车里经过城关,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近乡情怯,同时有种说不出的欢悦,她亦喜欢凉州,比较之下不分深浅,是全然不同的感情。 符栾有事要办,于城门口与她分开,由霍刀直接送人去太傅府,两日后他再来接她入宫参加小皇子的百日宴。 行程仓促,这样的安排能让她在家多呆几日。 苏明妩抱住绸毯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她嫁给符栾都快一年整啦。 绿萤在旁自顾抓耳挠腮,“王妃,您看奴婢列的单子,都带全了吧。” 苏明妩侧过头瞟了眼,“嗯。” “给老爷的绿釉狻猊香炉,夫人的参茸阿胶,苏家少爷不在,您仍然让奴婢带了份九曲金环嵌宝护腕,还有林妈、崔姆妈...” 苏明妩听不下去她的念叨,笑道:“不会有错,我就回趟娘家,若真忘了下次寄来便是,你如何紧张成这样。” “王妃,我们走的太急,奴婢怕有疏漏嘛。奴婢不是您正正经经的随嫁丫鬟,红翘才是,奴婢不想教人瞧了笑话。” “谁敢笑话你,再说红翘哪能跟你比。” 绿萤这下放了心,闭上嘴坐在旁边,和苏明妩一道看看外面沿途街景。 一年转瞬即过,京华和她走之前没有不同,白日的午后小道照例行人稀少,增添了几位青衣打扮的书生。 “绿萤,今天是初二?” “是的,王妃。” “难怪...” 还有六七日就将举行春闱,那是每三年的一次京华最大的热闹,考生九天考试到放榜,再到殿试后状元游街,整个二月底到三月,大街小巷大概都停不了锣鼓喧天。 出来半个月没收到信,也不知公主和李予灯怎么样了。 车厢外,霍刀吁了声,转头提醒:“王妃,我们已到苏太傅府。” “嗯。” 苏明妩无意识地握紧手心,由绿萤扶着走下马车,苏宅的守门仆人初初发愣,看清她的脸,连忙呼喊王妃,小跑进去同当家的禀告。 主院外的白腊石小道,簇簇秀珍竹林围绕的游廊,洛婉琴从内院中匆匆忙忙地走出,终于看到了近一年未见的女儿,自然是既惊又喜。 “娇,娇娇,你怎的,怎的回来了?!” 洛婉琴冲上来抱住,她左摸摸右碰碰,目光从上细致扫到下,担忧的不得了,“是不是王爷苛待你,你哪里受了伤,被欺负逃回来?快让母亲看看。” “...” 洛婉琴半响没摸出问题,“不行,还是跟我找你爹去,王爷要是敢打我的女儿,我,我跟他拼了!” “母亲,等,你等等!” 苏明妩从方才见到洛婉琴开始一句话来不及细说,被字字堵住话头,她盈出眼眶的思亲泪也被洛婉琴火急火燎要替她做主的模样给硬生生推了回去。 毫不生疏,仿佛她从未离家过。 苏明妩拉扯住她的袖子,“母亲,你听我讲我没事,王爷对我好极了,哪会打我呀。”苏明妩说的俏脸微红,“您把王爷瞎想成什么人呢。” “...” “那你为何突然能回京?” 不怪洛婉琴胡思乱想,谁不懂藩王不可随意离开藩地,她先前就想去凉州看看女儿,可惜苏鸿旭对符栾成见颇深,死活不同意她出门。 苏明妩挽着洛婉琴走去内院的路上,大略将缘故讲了下,顺道提起武威府生活的趣事和药材生意,当然,未免母亲担忧,乌兰拔的事她不可能提。 院落藤架下,留着方才喷花的水壶,如今接到了女儿,洛婉琴便悠哉地拿起壶继续浇花。 “你那个小丫鬟还不错,拎着大堆药材跑去库房,半点不吞。” “绿萤很好的。” “嗯。”洛婉琴回头笑道:“方才是母亲瞎着急,娇娇丰腴了些,的确不像是受过欺负的。” “...” 苏明妩捧起果盘,跟在她身后捻着吃,边吃边埋怨,“母亲,您还打趣我,有空浇花连信都不回,急的我几晚睡不着。” “你啊,平日不寄,一到年关寄那么多,一封接着一封,驿差分批取送的慢,我刚看完又来,想着等全看完再回信,晚半个月能把你焦急成哪样?” 苏明妩吃不下了,轻声道:“本来是没关系,可是,可...” 洛婉琴猜到女儿心里所想,无声叹了口气,回身时依然笑如春风:“你父亲的妾侍怀身孕不是件很寻常的事麽,娇娇不会因为此事,专门跑回来安慰母亲?” “母亲...” 洛婉琴放下瓷壶,别过头看墙垣角落那一棵贴梗海棠,“你刚嫁出去的时候,我彻夜担忧,那阵你父亲时常来看我,怕我心里郁塞。后来你归宁,我们见你过的还算自在,你父亲也没看出哪里不妥,来我院子里渐渐就少了。 “陈小娘进门最晚,你父亲新鲜劲头没过,加上她底下没所出,想来会花尽心思哄苏鸿旭高兴,有孩子是迟早的事。” 苏明妩心里咯噔,“那么,是因为女儿过得好...” 她以前不懂,为何这一世无端多了个庶弟,怎么想也觉得她影响不到那种事。却原来,母亲不为她思虑忧愁,所以父亲不再心疼... 洛婉琴见她的娇娇忽地不开口说话,形容闷闷,摸着她的脑袋,“傻丫头,与你何来干系。” “你和莳廷都是我生的,你别看你哥哥待人温和,其实谁都不放在心上,你不同,随我喜欢事事往心里塞,母亲这些年早看开了,初初听到有难过,但现下无事,我有你和莳廷就足够了。” 苏明妩握住洛婉琴的手,不禁蹙眉,“可是我——” 洛婉琴摆手制止她说下去,“娇娇,当初你父亲,穷的袖袋里掏不出半个铜板,母亲从娘家偷了钱给他凑齐上京路费,他一时冲动,答应我说他不会负我,往后绝不纳妾。” “母亲当时不信,但我年轻时也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 “他纳前两个小妾时,我正怀着你,我想男人么,总需要纾解,后来找了第三个,我就明白过来,嘴上情爱不过如此。” 洛婉琴释怀一笑,“真的早就想开,娇娇以后不必再因为这样的事安慰母亲,反而,你对王爷也一样。” 苏明妩正暗自为了父母的感情神伤,蓦地听到自己,“母亲,你,你怎么扯到我身上,王爷答应我,他不会纳妾的!” “王爷对你好我很高兴,但你莫要投入太深,堂堂的雍凉王,难道真为了你看都不看旁的女子?” 眼前不是外人,苏明妩对洛婉琴不必遮掩。 她在凉州没地方倾诉,此时忍不住问了她最想问的,“母亲,其实,其实我最近,总想起月怡,如果是她,你说王爷会喜欢么。” 苏明妩自知长相偏艳,赵月怡与她不同,是端庄优雅。她在爬树玩泥巴,月怡却会认真做女红,学琴棋书画。 平心而论,苏明妩觉得没人会不喜欢温柔如水,恬静美丽的女子。 符栾以前中意的不就是听话乖顺的。 “月怡?你说赵侍郎那个尚未出嫁的妹妹?” 洛婉琴有印象,赵月怡经常过来苏宅,苏鸿旭喜欢这个小姑娘,十分想撮合莳廷和赵月怡,被她拦着才没有去赵家提亲。 “嗯。” 洛婉琴细问,“他们何时见过,王爷是探问过你意思,想收了她?” “不,还未曾。”苏明妩心道,但马上就要见了,哥哥提前那么久去西南,她有预感赵月怡也很快要来找符栾。 前世,赵月怡的确是见符栾之后,那晚住在王府,再后来,她的哥哥从牢狱里放了出来。 符栾不会无缘无故帮人,赵月怡和她一样是闭门不出的大小姐,苏明妩实在想不通,除了财色交易,还能有别的法子。 “...” 洛婉琴听了老半天,发现都是女儿的臆想,“娇娇,你是自寻烦恼。” “我...” 她最近容易患得患失,或许是符栾对她越来越好,她愈加害怕失去。 “听母亲的话,你这样不是未雨绸缪,而是杞人忧天。” “哦...” “好了,母亲找林妈去给你张罗点好吃的,你坐这等会。” 苏明妩闷闷地应了声,进门趴伏在桌上。 算了不想了,母亲说得对,等符栾万一,万一真喜欢了赵月怡,到时再说吧... *** 苏明妩在家见过父亲,好好陪了母亲两日,第三天午膳后,绿萤正替她准备饭后茶点。 门房派人在院门口通传,“王妃,王爷来了,接您去宫里呢。” ... 第103章 第103章 今日皇宫里庆贺小皇子百日宴,城门口同样有侍卫分开派发黍米。 皇上素来严厉,对皇子少见有此偏爱,连太子殿下当初都不曾有这般满城相庆的规格。 宴会出乎意料地摆在了荒置已久的栖云殿。 宫人提前扫洒,殿前月台两旁老旧铜鼎被替换成了日晷和嘉量,代表了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 屋檐飞角如雀羽展翅,越过圆形廊柱踏入门槛,汉白玉间隔金砖铺于地面,檀木雕琢螭纹浮窗嵌进牖板,紫金炉里龙涎香的暖烟缠绕往上,仿佛在整个殿内笼罩了层温热白雾。 殿东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庆安帝扶额,闲适饮酒,看似专心欣赏教坊司的歌姬轻歌曼舞,他身边多摆了张位置,坐的却是雍凉王。 据说成贵妃生产那日伤了元气,卧床至今三个月仍在休养。 窈窕清秀的宫女们衣袖翩荡,应和悠扬婉转的乐声,用最柔软的腰肢表演新排出的舞蹈。 百日宴下首左右依旧是太子和雍凉王及各自家眷,然后接着几位皇子公主,与素日的家宴相差无几。 毕竟,符淮安是随意寻个理由召符栾回京,试探不必有多大阵仗。 苏明妩出苏宅大门才看到来者是霍刀,听他说王爷被皇上绊住聊了个把时辰不放,只能由他赶马车接。 苏明妩前脚跟引路小公公进栖云殿,后脚皇上和符栾也一并前来,宴席开始。 皇上沉醉歌舞,硬拉住王爷陪他饮酒,她孤单坐着,到现在半句话没和符栾说上,还要被对面的符璟桓紧盯,真是憋屈难受... 好不容易一曲舞毕,符栾终于自台阶缓步走下,到了苏明妩身边。 “王爷,皇上找你说些什么,要那么久?” 符栾坐在高位余光瞥了她几次,她那副望眼欲穿的样子看的他直想笑,“王妃,你何时起,这般腻本王。” 苏明妩坚决否认,“...我没有!” “那,本王再去陪陪皇上?” “不行!” 符栾闻言,笑着连人带椅的将女子搬得离他更近,低下头正好凑在她耳边,顺道提醒,“什么都能吃,但不能饮酒。” 上次喝了两三口,逼的他差点丢兵卸甲。 苏明妩根本不记得,立马紧张起来,悄声问:“怎么,酒里有毒吗?” 符栾勾唇,“是,只对你有效的毒。” “...符栾,你逗我!” 他们二人同一年前那般窃窃私语,细看下又有很大分别,并不是装出来的亲密,而是再自然不过的互动。 符璟桓于柳荫湖回去之后回忆,经过半年明白过来娇娇应当是与他一般重活,这样才可能解释她对他反常态的疏离。 没关系,来日方长麽。 话虽如此,看到心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巧笑盼兮,心里不爽快是必然,他没想到,这一世符栾居然会回京赴百日宴。 真碍眼! 至于宴会主角新生的皇子,有大宛国的血脉就不可能对他的太子之位有任何影响。 殿门外太监通传声响起,“十二皇子到!” 苏明妩循声望过去,一个抱着皇子的宫嬷嬷小心慢步走,不方便是以被准许行了比较寻常的万福礼。 苏明妩虽不太在意皇帝的儿子,可她没见过异瞳,难免有几分好奇。 庆安帝侧眸瞟了眼,身旁的张公公咧嘴走下台阶,接过嬷嬷手中的婴孩,他的手势熟练,往四周座位献宝似地走绕一圈。 南康公主今日有些安静,不看那孩子,闷声坐在位置上低头吃东西。 苏明妩能理解符箐瑶,约莫和她第一次听说父亲妾侍生了庶妹一样,不管如何,心里的失落感需要慢慢平复。 张公公不紧不慢走遍凹形,到雍凉王的榫案前,他轻轻颠了颠手,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王妃,您要不要抱抱。” “我?” 苏明妩站起身,她瞥了瞥符栾没有阻止,便伸出了手。 十二皇子才三个多月,全身上下哪里都小小的,圆圆的脑袋,头顶毛茸茸软发,手指嘬在嘴里,呜呜啊啊的乱哼唧。 苏明妩屏着呼吸,学张公公的动作,托住娃娃的头颈,生怕手重一点惹哭他。 小皇子本来闭着眼,或许是闻到女子身上的香气,眼睛睁开条缝,红瞳带着不仔细看都看不见的浅金,还挺漂亮。 符栾见她看的仔细,笑道:“这么喜欢孩子?” 苏明妩是觉得瞳色特别,觉得以后不一定能看得到,所以现在想多看看。 “王爷难道不喜欢?” 对面的张公公竖起耳朵,符栾轻笑着贴近苏明妩耳廓,低道:“本王只在意,王妃生的。” “...” 苏明妩俏脸染红,把小皇子递还给张公公,谁知张公公转头朝向符栾,温声开口:“王爷,奴才看小皇子这般和王妃投契,您也抱抱?” 符栾对不是自己的孩子丝毫不感兴趣,睥睨时眸色忽地一冷。 那婴孩有感应似的,先前被苏明妩抱的时候还悠哉悠哉,刹那间“哇”的大哭出来。 符栾挑眉,“可惜,小皇子不太喜欢本王。” “...” 张公公无奈看向庆安帝,只得走近门口把孩子还给了嬷嬷。 庆安帝不想听小皇子的哭闹,挥手让嬷嬷出殿,笑道:“怎么都不说话,和小皇叔快一年未见,你们就没有想聊的?” 太子符璟桓躬身,语调阴阳怪气,“父皇,雍凉王眼里只有王妃,儿臣即使开口,王爷怕是也不会理会,就不自讨没趣了。” 符栾的视线暂时从苏明妩的后颈挪开,点了点头,“嗯,太子说得对。” 符璟桓:“...” 大皇子符弘致不满道:“王爷也不必如此矫作,你们不是日日呆在一起么。” “凉州是,可回京华之后。”符栾抬眸,惋惜道:“有两日没见了。” 符弘致:“...” 庆安帝听完哈哈大笑,众人给面子跟着笑了起来,有几个大胆的对视隔空推杯换盏,闲话两句,场面逐渐热闹。 “小七,朕以为你在凉州公务繁忙,这次不会有空来给朕道一声贺。” “陛下言重。” “你这些侄子们年纪有比你大的,也比你小的,但远比不上你。”庆安帝端杯喝了口酒,“朕常跟他们说,你们小皇叔十五六岁就上阵杀敌,被射穿了只眼还能活着回来,你们会干甚么。” 庆安帝又连喝了几口,越说越多,“呵,是他们有福,没遇到乱世。” 皇上的儿子们,譬如符元洲,符弘致,个个抿着嘴不敢瞎说话,怕哪句不对触怒龙颜。 符栾听了神色未变,“有陛下在,如何有乱世。” “哦,小七这般想啊。” “当然。” 庆安帝似醉未醉地眯着眼,“趁着今日都在,小七不如让他们见识下左眼箭疤,也好让朕的儿子们看看男人该有的担当。” 皇帝说完,凉凉的喊了他一声,“符栾。” 众人闻言,注意力瞬间聚焦到雍凉王的身上,苏明妩此刻是万分慌张。 符栾眼睛肯定没瞎,要是让陛下看了,不就是欺君之罪吗。 电光火石之间,苏明妩听符栾神态自若地诺了声,伸手就要去摘左边的眼罩,理智告诉她,他进宫不可能毫无打算,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和他站在一线。 苏明妩颇大动静地背过身,在周遭强烈的目光和寂静下显得十分明显,连符栾都停下了动作,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符箐瑶性子直,她关心苏明妩,于是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娇娇,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公主,我没事,只是想起上次看到王爷的伤疤,心里有些...,”苏明妩边说边低下头,轻声道:“罢了,反正我不想看第二次,你们看吧。” 她看似说了句话,实际没透露任何,只看表情是很心疼的样子。 此时,符栾正撩起一半,虽然未全,眼下业已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痕迹,恰好印证了她的话。 符箐瑶今日心情很差,更不想看好友难过,“父皇,我,我也不想看,今天是,是小皇弟的百日宴,何必看打打杀杀的东西。” 其实不必符箐瑶求情,符淮安也不会真的让符栾当众揭下,左右不过随口试探,倘若当真是他猜想的那个结果,更加不可能公之于众。 “好了,朕有些醉,收起来罢。” 符栾重新扎起,“是,皇上。” 很快,席间恢复了谈笑风生,小小的插曲宛若从未发生过。 苏明妩每次都这样,做完才觉得自己的举措多余,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见大家忙着敬酒,侧身私下里询道:“王爷,臣妾是不是多此一举,你好像都准备好了。”连假的疤都备全。 符栾喝了口屠苏,“的确不需要,皇上不是真的让我摘。” 苏明妩低下头,莫名沮丧不已,“哦。” 符栾揽住她的腰,见缝插针地哄她:“可是,王妃方才,可爱极了。” “...” 他真当她小孩儿么,现在都能毫无章法的哄了。 酒酣耳热,不知觉到了皇宫关禁的时辰,姜莞有孕在身没有前来,符璟桓提前告退回东宫,有意无意地从苏明妩面前经过,苏明妩自顾和符栾说话,余光都没瞟他一眼。 太子走了,剩下的皇子们不愿多留,最后就剩下个赖着不走的符箐瑶。 她在庆安帝疑惑的目光里站起身,“父皇,儿臣有个请求。就是,想去小皇叔府里,今晚要和娇娇睡。”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符栾和庆安帝符淮安异口同声。 符箐瑶有点害怕冷脸的雍凉王,“干什么,我没跟你说,我跟我父皇说呢。” 可,庆安帝和符栾一个想法,他皱起眉头“瑶瑶,不要胡闹。” “我哪里胡闹,好不容易见到娇娇,我今晚就要和娇娇睡。” “成何体统,朕这么大一个皇宫还容不下你?” 符箐瑶鼓着腮帮子,“皇宫是大,可我不想住宫里,反正父皇现在有了小皇弟,不用在意我了,我就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 “...你!” 庆安帝对符箐瑶的口无遮拦素来没办法,他最近也确实对女儿疏于关怀,或许因为这样,上元节那天她才不好好呆在宫里看大戏,偷溜跑出去玩,回来还哭哭啼啼的。 想到女儿哭... 庆安帝叹了口气,他看向苏明妩,“娇娇。” 苏明妩瞬间明白皇上的意思,起身行礼,“陛下放心,只一晚上,我会好好照顾公主。” 符栾整个宴席以来第一次拢眉,他不悦地扶苏明妩起身,打断她的话,“陛下,臣告退回府。” 几乎是被拎抱出去的苏明妩:“...” 符箐瑶屈腿行完礼,忙追出去,“哎,小皇叔,你拉着娇娇走那么快做什么,还,还有我呢!” ... 庆安帝坐在空荡荡栖云殿,他鬓边生出白发,五官依然俊朗,年轻时想来该是个美男子。 张公公替皇上把桌案上的酒撤走,“陛下,依奴才看,王爷揭的无比爽快,眼底尚有疤痕,再看王妃的关心不似作假,那股子心疼的劲儿都溢出来了。” “呵呵,小七的脾气怎会毫无准备,怕是连苏家女儿都被他蒙在鼓里。” 这么多年,符淮安对符栾的情绪极为复杂。 他当初杀兄弑弟,唯独留符栾一条命,不仅仅因为先帝派姜擎苍守住符栾,更因为,他始终无法查清,符栾是不是他的儿子。 本来,这世上最清楚的只有符栾的生母,可她难产而死,他当年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就因那么几分不确定,他于心不忍,纵容符栾在冷宫活到十四岁,再扔到边关由他自生自灭,毕竟,虎毒不食子嘛。 小皇子的眼睛,第一次给他提醒,只是双瞳通常同色,符栾的右眼分明黑瞳... 张公公陪在皇上身边多年,感情深厚,直言道:“陛下,弄清了一样不能留,倒不如不弄清的好。” 但凡抢来的皇位,大抵都想要回仁德的名声。 庆安帝不比年轻时杀伐果断,如今注重起伦理纲常,下令把所有夺嫡杀兄的记载尽数清除,怎么可能容忍传出别的风流账。 倘若符栾当真有异色瞳,就不能再留在这个世上,因为那是庆安帝皇子时期后宫的铁证,大宁朝有异色瞳的,只有皇上的生母沈家。 庆安帝叹了口气,“可朕的儿子里,没有人比他更像朕,可惜了。” 张公公低着头不说话,心里觉得讽刺,不是儿子,要杀,是儿子,更要杀。 陛下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呢。 庆安帝阖眸,“德全,让苏鸿旭这两天进宫一趟,朕有事要他办。” “遵旨。” 第104章 第104章 马车辘辘而行,宽敞车厢内的黄梨木桌角亮着一盏青铜油灯。 三个人分别坐在厢椅的三个朝向,苏明妩夹在夫君和好友中间,往左边不是,往右边也不是,垂下头闷闷的,大气不愿出。 “符箐瑶,你不要以为本王不敢把你扔下马车。” “小皇叔你干嘛那么凶,我只是想和娇娇睡而已!” 符栾冷笑,“你凭什么。” “凭我是她多年好友!”符箐瑶的双手巴着椅子,皱着秀眉探身上前理论,“再说了,她已经天天和小皇叔你睡了,你怎么还那么贪心啊!” 符栾扯过苏明妩的左手,唇峰如刀,“呵,公主这是想管本王和王妃的床事。” 符箐瑶不甘示弱,牵起苏明妩的右手,“我不管,娇娇肯定想跟我在一起!” “是么,你问。” “问就问。” 苏明妩:“...” 她恨不得捂耳朵,这叔侄两个方才说的那些什么睡不睡,床不床的,也不嫌害臊,还好意思问她... 符箐瑶挪着臀,凑到苏明妩身旁,可怜巴巴地说:“娇娇,我可是一年没见你,你会陪我的吧,我有好多话要与你说。” 符栾慵懒靠后,指尖在女子手心点了点,“妩儿,想好了再答。” “...” 苏明妩其实不太纠结,她今日打算好要陪公主,就是没料到符栾这般小气。 她拍了拍符箐瑶的手背,坐到男人身侧,伏上他的肩膀,软糯撒娇,“王爷,臣妾陪一下公主,就一晚上,您不会不高兴吧。” “谁说本王不会。” “可我们才两日...” 符栾勾住她的腰,压低声,“王妃很清楚,我们不只两日没见。” 苏明妩霎时红了脸,的确,他们从凉州出发之后,因为路途颠簸不方便,符栾没碰过她,加之前面她来葵水,两人大半个月未曾亲近。 可是,今天的情形,她真的不能丢下公主不理。 “王爷,我以后都听你的,以后有那么多,那么多时候都可以...你这次不要闹嘛。” 符栾耳边听她黏乎乎的那个转音的‘闹’字,心下莫名一软,自是会遂了她的意。 但仍有意逗她:“何时,何地,做何事都听本王的?” 苏明妩咬牙,“嗯。” “好,成交。” 符箐瑶看他们悄默默商量,苏明妩面上通红,不由自主嚷嚷道:“小皇叔,你是不是借机会威胁娇娇!” “没有没有!” 苏明妩生怕符栾不要脸皮地说出来,忙回到她旁边,“公主,我和王爷说了你是贵客,王爷才同意的。” 符箐瑶很是单纯:“哇,那就太好了!” 符箐瑶是个有礼的小姑娘,她轻咳了声,朝向低头看邸抄的男子,冰释前嫌,“谢谢小皇叔。” 符栾理都懒得理她,在苏明妩眼巴巴的期待下,给面子敷衍地回了声。 ... 马车很快停在了雍凉王府门前,也就是去年成亲临时修葺的那座三进宅。 回京后,王妃住娘家两天,王爷亦没回府,留守的下人们正好来得及提前打扫,暴晒被衾,顺便把晚上用的热汤烧足。 后院的净室里,两个并排的木杅,苏明妩和符箐瑶面对面坐着,掬水沐浴的同时毫无负担地说些体己话,边上矮几还摆着两盘蜜饯。 符箐瑶捏了颗含进嘴里,“娇娇,你会不会怪我,打扰了你和小皇叔啊。” 苏明妩嘴上硬气,“当然不会,我才不想和符栾天天腻在一起。” “嗯,那就好。” 符箐瑶对着好友,不自知开始倾诉,“娇娇,你今日也瞧见啦,父皇不如以前喜欢我,他更喜欢小皇弟,你说是不是因为我长大了,就不可爱不好玩了呢?” “怎么会啊。” 苏明妩比符箐瑶大两岁,暗暗把公主当妹妹看,温声安抚她道:“皇上若是不宠你,如何同意你随我出宫呀。” “十二皇子刚出生,皇上多在意几分也很寻常的,你不要放心上,我看得出,皇上很爱护你。” 没有人不想被偏爱,她是在安慰南康公主,也是在安慰自己。 不同在于,苏鸿旭好像从她小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她,当然,只怪她自己贪玩。 两人纷纷沉浸在对父爱隐隐的渴盼中,连水温凉了都没发现,直到异口同声打了个喷嚏。 绿萤在外头听见,焦急道:“王妃,公主,奴婢进来给你们添热汤好不好?” 苏明妩回过神,笑道:“嗯,绿萤进来吧。” 小丫鬟加完水退出门,符箐瑶玩心大起,掬了汪水扔向苏明妩,苏明妩也不甘落后地反击,你来我往的打闹间桶里的水少了一掌高,但她们清脆如铃的笑声,打散了净室最初的郁结气氛。 符箐瑶停下来休息,“娇娇,我觉得小皇叔那么凶,更不讲理,除了脸好看,你为何喜欢他?” 苏明妩咬着甜枣,“公主怎的问这个?” “...” 符箐瑶捏着指尖那块小方帕,小圆脸沉默了少许,然后状似忸怩,“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什么是喜欢。” 苏明妩吞下咬了一半的枣肉,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你不会,已经对那个探花郎...” “嗯?探花郎?不不,春闱没开始,李予灯还没考呢。” 符箐瑶认真地纠正她,“娇娇,李予灯能考状元,不只是探花,你不要瞎说,快呸掉。” “...” 苏明妩无奈呸了两声,接下来她不知从何问起,符箐瑶却垂着眸继续说了起来。 “娇娇,我不懂我是可怜李予灯,还是喜欢他,可他花灯会爽约,我回宫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真真的难受。” 原来,符箐瑶上次虽说在食肆里感悟良多,决定不再让俏书生教她课业,可书生觉得没赔完钱,拗着性子坚持一定要接着教。 这样一来,符箐瑶更加觉得他可怜了,回去后当即找了碧棋,让她匿名给北院资助膏火钱,这笔银子当然是辗转进了学院成绩第一的李予灯手里。 符箐瑶的原意是不想李予灯再被南院公子哥因为钱使唤,谁知俏书生知晓后,竟然一脸生气地质问她。 两人大吵一架,符箐瑶走之前与他撂下狠话,上元节等在南城门,他不来的话以后都别相见。 结果,正月十五那日,她在南城门等了半晚,李予灯影子都没出现,直到侍卫急的跪下求她回宫... 符箐瑶很苦恼,也不解,“娇娇,我明明吩咐用的是匿名,他为何还那般生气,朋友之间不该互相帮忙麽,他怎的不肯要我的钱。” 苏明妩叠放手臂,趴在桶沿,“唔...,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会吧,他应当很讨厌我,跟讨厌那些富家公子一样的讨厌。” 符箐瑶抬起头,说回最初的话题,“娇娇,到底什么是喜欢。” 苏明妩回忆了下她面对符栾的情绪,“我也说不清,你且说说,这些日子的感受。” 符箐瑶沉吟道:“我看不到他会想念,担心他有没有被书院那帮人欺负,有没有吃饱,有没有衣服穿,总之,我看他就觉得他可怜,可怜极了。” 所以,她才搞不懂,到底是可怜他还是喜欢他。 苏明妩无声叹气,都这样了,难道还不算喜欢么。 她试探着问:“公主,假如,你明白你喜欢他,你接着会怎么做。” 符箐瑶歪着脑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是要他娶我,我有哪一点配不上他嘛。” “...” 公主和前世真是没有任何不同,她喜欢的就想去争取,单纯地像飞蛾扑火,“若是李予灯不喜欢你呢。” 花灯会没赴约,苏明妩很担心,从头到尾皆是符箐瑶一厢情愿,那她该有多难受呢。 “那我就继续对他好咯。” “一直好?” 符箐瑶郑重地点头,“嗯,一直好,要么等到他喜欢我,要么,等到我不喜欢他。” “...” 此时此刻,苏明妩很为难,如果按着前世,她理应劝公主悬崖勒马,可,或许这一世有所不同呢,她不可以也不够格插手别人的人生啊。 苏明妩忽然想起了符箐瑶曾安慰她的那句话,说道:“公主,莫要管旁的事,你高兴就很好,我永远陪着你。” “但是公主答应我,万一李予灯真的毫无回应,你要努力地放下他。”苏明妩纠结地加了句不怎么淑女的话,“总之,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你不必只看到他。 “嗯。” 符箐瑶扁扁嘴,“娇娇,你对我真好。” “公主也对我好。”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 ... 两个小姑娘吃吃喝喝,兼带聊聊天,洗完澡已过了戌时。 入夜到了眠觉的时辰,她们换好寝衣漱完口,舒舒服服地躺上了架子床。 符箐瑶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转身抱住里侧的苏明妩,“娇娇,我想通了,我明天就去找李予灯,弄明白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快睡着的苏明妩迷迷糊糊,檀口微动了动,“啊,去哪里找?” “去书院呀,娇娇能不能陪我。” 唔...书院,不就都是书生呆的地方。 苏明妩没去过,觉得去看看也行,符箐瑶身边明里暗里一堆侍卫跟着,她也会带着霍刀,在京华去哪儿都不必害怕。 符箐瑶见苏明妩没回,咯吱咯吱,挠了挠她的痒痒肉,“娇娇,陪我去嘛!最多万一被小皇叔发现,我帮你求情!” 小皇叔,小皇叔是谁?好耳熟,啊,是符栾。 书院都是男子,见的还是上次在益州遇到的书生,苏明妩隐约觉得她要是去,王爷发现了,会吃味地让她重蹈在客栈的覆辙... 然而她困的眼皮打架,一时顾及不起来。 最后,逐渐夜深,在符箐瑶锲而不舍的磨功下,苏明妩混混沌沌地应了声,“哦,去。” 第105章 第105章 翌日,符箐瑶站在木架前,挑选小宫女碧棋带来的衣裳。 苏明妩刚睡醒,脑袋懵懵的缓慢撑起身,与此同时,绿萤很有眼色地端着铜洗进门服侍王妃洗漱。 房间不大,两个小丫鬟忙忙碌碌的来回,更加显得空间很拥挤。 “娇娇,这件我穿的好看麽。” 苏明妩正漱口,闻言回过头,“嗯。” “好的,其实我早就查过了,临近春闱,鹿山书院挑选了厉害的书生送到了内城西区的分院,从王府这里马车过去特别快。” “嗯。” 苏明妩呆呆地点了点头,靧面时被温水烘了下,神识逐渐回拢,“什么?公主,我们要去哪儿啊?” 符箐瑶穿了一半的兰青色双绣缎裳,急匆匆跑来,“娇娇,你不会耍赖皮吧,你昨晚答应陪我去书院见俏书生的!” “...” 苏明妩捂脸揉了揉眼睛,勉强想起来,她昨晚的确答应了公主要到某处。 原来,是去书院找李予灯。 若是公主再问一次,她怕是得犹豫片刻,主要是不想惹符栾吃味,眼下应都应了,她怎的好意思再反悔。 符箐瑶聪明地看出了她的担忧,“娇娇,你放心,我替你问过霍刀,今天小皇叔有事已经出门啦,要戌时才回来。” “只要你早点到家,小皇叔不会晓得的!” “好吧...” 符栾的确给她足够的信任,很少过问霍刀她的去向,只要没出现伤害她的事,霍刀那边也不会特意与王爷覆命。 保险起见,苏明妩决定还是穿男装掩饰下她的女子身份,这样,万一被王爷逮到,或许他会没那么生气? “绿萤,去年给符栾做的那件粉色连襟圆领袍改小了没有?” 绿萤啊了声,“有的,奴婢出府正好带了!” “就穿那件,简单束发即可。” “是,王妃。” ... 鹿泰书院在京华书院里头位列前三,第一任院长曾任翰林学士,致仕后创办了这个平民书院。 北院虽是寒门,执教的老师与南院相同,除了生活住宿的条件略微艰苦,在学术研讨的层面上,可以说反而是借了南院富家子弟花钱的光。 此刻,苏明妩和符箐瑶要去的西城区的分院,只供容纳百来人。老师大都从国子监里面高价请来授课,算是在春闱前期,给学生们能多补一点是一点。 马车内,符箐瑶说在兴头上,不由自主地炫耀,“李予灯能被挑进去,说明他也被寄予厚望啦。” 苏明妩对她那不自知,快溢出来的春心见怪不怪,问道:“为何不早点请国子监的老师呢,偏偏要到最后才急忙慌地教,个把月能学得多少。” “娇娇,你忘了嘛,这是因为国子监的人想囊括前三甲。” 苏明妩想起来了,世族子弟去的是国子监,他们当然不乐意百姓中出来的才子,抢了他们的风头。 学生个人资质再好,也需要好的老师和学书,别说李予灯这种来自外乡的穷苦人家,单本地富户的孩子,想中三甲都很难很难。 符箐瑶蹙眉,“我以后,一定要让父皇教训下世族大家。” “...” 这种事,谈何容易。 苏明妩看了符箐瑶一眼,与其取消这个,还不如先想办法取消驸马不可进朝堂的礼制。 礼制所言,并不是驸马完全不能做官,而是为了防止可能存在的外姓弄权,驸马只能做些既捞油水又不能干政的闲差。 对于很多人,这是件大好事,但对于真才实学有抱负的,当真是难堪的折辱。 “娇娇,你听没听我说话。” “嗯?” 符箐瑶掰着手指,“我是说,你假装做我远方表哥,就当我们是来看看这学院如何。” “好啊,可他们会不会看出我是个女的?” 符箐瑶摆手,自如道:“不会啦,我认识好几个书生,发现他们都是书呆子,凡事根本不往深处想。你穿男装他们就觉得你是男的了,我当初随便报个名字,他们个个深信不疑。” “...” 马车内叽叽喳喳,马车外,霍刀坐在车辕赶马车,不知为何,自从上次花灯节的船上,绿萤伏在他肩膀哭了之后,他看她总是心里怪拉扯的。 绿萤诶了声,左手扯住缰绳,“霍统领,你别分心,你好像走错方向了?” 霍刀收回思绪,忙拉着马换了边,方才不小心碰到女子指尖的手麻了一般,挠头磕磕跘跘地道:“哦,是,多谢绿,绿萤姑娘。” 绿萤不解地瞟了眼,真奇怪,霍刀最近都不喊她绿虫了,她得罪他了吗。 ... *** 鹿泰分院位于西城偏僻的山塘区,坐北朝南,是由好几个两进两出的四合院集合成的大楼阁院落。 三开的高大木门,高挂“鹿泰书院”匾额,左侧古树参天,右侧雄伟石兽,从门内望进照壁玄关和长条碑廊,可见布局都十分考究。 下了马车,绿萤给符箐瑶整理完裙衫,转而弯腰替王妃整理长袍。 苏明妩今日特意穿了高高的马蹄底绣鞋,藏在袍子底下,因此无端‘高’了好多寸,和部分不高的男子差不多。 她一袭粉色圆领对襟袍子,高高的束发马尾下,五官精致,杏眼琼鼻,活脱脱一个‘男生女相’的金贵少年。 符箐瑶甜甜地笑,站她身边习惯性地挽住她的手臂,好似一对情意正浓的小鸳鸯。 两人大摇大摆地带着霍刀和绿萤走进书院大门,守门人一听说他们是江南有钱富户来考察的,立刻差小厮进去通传,很快,副院长闻讯赶来。 副院长长得胖乎乎,搓手的动作都看起来憨憨的,他笑道:“未请教,请问两位是...” 符箐瑶早已打好腹稿,“我表哥来看看你们鹿泰学院怎么样,好的话,他明年也想过来就读。” “早说嘛,您们该去鹿山那个主院,可比这儿大多啦,我带你们——。” 符箐瑶忙拦住他,急道:“我们就想先看这里!” “哦,那也行。” 符箐瑶豪言壮语,“要是不错,我们愿意今天就捐一千两膏火钱。” 在凉州向来精打细算的苏明妩:“...” 刚刚还热情不足的副院长,听到这句眼睛顺时亮了,“好的好的,我马上带你们进去看!” 苏明妩跟在副院长后头,侧身对符箐瑶低声道:“瑶瑶,你也太阔气了,这样就花了一千两啊,多亏,就为了找个人。” “不是啦,鹿泰书院的书生只要中了贡士,书院里有奖赏的,我的钱最后肯定会进李予灯的口袋里,不亏的。” “...”了解的这般清楚... 苏明妩扶额,“你坦白说,是不是早就预备好要来,住我那儿不过为了拉我下水帮你作掩护,是也不是。” 符箐瑶面上燥热,“没有,人家昨晚就是想和你睡嘛!” 公主这话,一时不察声音大了点,副院长浑身打个激灵,继续往前走背上抖地装没听见。 经过二门,穿过长长碑廊,丹心亭,他们还走访了半学斋,清早晨读之后,除了此处自修,学生们呆的最多的就属东南角落的藏书楼。 副院长得意地向她们介绍,“苏少爷,我们这里有藏书万余卷,您如果留在此处,三年内保准你与学业上进步神速。” 现在来看学院的,肯定不是为了这次春闱,那就是三年以后了。 副院长说的表情浮夸,他是没办法。鹿泰书院历年对寒门子弟有极大扶持,生存经营却全靠南院那帮无所事事的公子哥。院长只管发善心,剩下发愁缺钱的事只能他来处理。 符箐瑶挽着苏明妩的手无比亲密,她踮着脚尖往藏书楼里眺望许久,依旧没寻到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副院长,还有哪里人多的地方可以看麽?” “没啦,这里平素人最多。”副院长不明白她的意图,“还是说,少爷想看看老师们?” 苏明妩见符箐瑶泄了气,抬头温声,“副院长,我们想自己走走,您去忙吧。” “哦,是。” 待副院长走远,苏明妩站在藏书楼的门口,摸了摸符箐瑶的脸,她虽则现在装扮男子,骨子里全为女儿姿态,根本不记得避嫌,“别难过,我们今日还有时间,定能找到的,再往前走看看?” 符箐瑶也不躲,垂着眼,“嗯,只能这样了...” 没隔多久,李予灯从书架后面走出,他抬头看见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背影时,清峻秀气的面容仿佛结了层寒霜。 石飞章将一切看在眼里,讥笑道:“李予灯,你那个小姑娘,原来是为了她的小情郎来学院探路的,难怪你花灯会那天晚上灰溜溜的跑回来。” 李予灯没理会他。 “两个月,天天跑酒馆等着给她温书,连个影子都没等到,还不死心,今天该死心了吧。” 李予灯仍旧没说话。 石飞章嘲讽惯了,这次见坏脾气的书生愣是不回嘴,心里反而不是滋味,熬了小会儿,轻声道:“喂,你真别想了。那位姑娘衣裳的料子,就不是咱们能蹭的,当做了场梦吧。” 李予灯始终站在原位看书,可只有他清楚,他什么都看不进去,眼前全是她旁边那个美貌少年抚摸她脸蛋的样子。 呵呵。 他到底在发了多久的梦,竟然会以为,苏箐瑶待他与旁人不同,或许... 李予灯面上毫无表情,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低下头继续翻页。 ... *** 苏明妩和符箐瑶到处找不到李予灯,在书院里瞎逛,常有好奇视线投放在她们身上,然霍刀和侍卫走在后头,光好奇也无人敢上前来搭讪。 不过两炷香,小姑娘们走累了。 符箐瑶拉着苏明妩进了间空置的讲堂,随便在后排坐了下来,霍刀带着绿萤,则和侍卫站在院子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守卫。 “娇娇,他是不是还躲着我。” 苏明妩拍拍她的肩膀,“公主,他怎么会躲你呢,你对他那么好。” “好有什么用,花灯会都没来...” “娇娇,你知道么,最可笑的是,我找了李予灯这小半天,方才忽尔明白过来,我好像真的是喜欢他,他也真的不喜欢我。” 有时候就是这样,怎么都想不懂的事,某一个瞬间,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苏明妩不知如何安慰,摇晃她的手,“公主,没关系,这次找不到,我明天再来陪你找。” 符箐瑶低下头沉默,就在苏明妩担心她是不是要哭了的时候,公主蓦地抬起头,居然弯起了唇角,“娇娇,你说得对,没关系。” “既然我喜欢他,那我就该努力让他也喜欢我!” 苏明妩看着有如发誓的符箐瑶,“...” “娇娇,明天我还是自己来吧,父皇昨天之后应该就免了我的禁足,我还是能七日出宫一次。” “我陪你啊,反正王爷那么忙也不会发现。” “好呀。” 就在苏明妩和符箐瑶休息足够欲要离开的时候,门口一个接一个走进青衣长衫的书生,很快,她们身边的空位零零星星地坐了人。 看起来,马上将来位老师授课。 霍刀在门口张望,苏明妩挥了挥手,没让他进门,她了解符箐瑶的心思,是盼着李予灯会不会来这间课堂,可惜等到最后,只走来了位白胡须,拿戒尺的老先生。 苏明妩见状,挽起符箐瑶的手想要走出去,谁知她们一站起,旁边的学生们仿佛得了提醒,恍然大悟地纷纷站起来躬身,异口同声:“曹夫子好!” 苏明妩:“...?” 曹夫子不是国子监来的,而是个普通的老先生,他资质平平,可对学问很认真,院长找他来就是挂个名,让他监督监督学生背书而已。 第一次被这样礼貌对待,他老怀安慰,认真地环顾了四下。 曹善旺看到屋子里多了个女娃,旁边还有个漂亮的男娃,“哦,今天,我们课上好像多了两个新学生,我们来击掌欢迎。” 这种情形很正常,临时过来听学的学生有很多,只是很少有人特意来听曹善旺的课,他感动之余,当然不会将人赶出去。 就这样,苏明妩和符箐瑶莫名其妙地在众人视线下,坐了下去,又站了起来。 学生们看向她们,本来是平常的一瞥,但大约是二人模样都很不俗,其中更有个可爱的小姑娘,议论顿时止不住,听的曹夫子拿着戒尺往桌上拍,“怎么吵起来了,谁说女子不能研究学问啊。” “你们啊要向她学习,哪怕不能考科举,人家也很认真来听课。” 学生们回道:“是,多谢曹夫子教导。” 苏明妩和符箐瑶面面相觑,因为被夸奖成了榜样,她们坐下,硬着头皮,似模似样拿起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书简。 曹夫子开始了今日的授课,“好,大家打开周礼。” ... 时间过得很慢,霍刀和绿萤站在门外都要听睡了,更别提坐在里面的苏明妩和符箐瑶,她们昨晚睡得晚,无聊的眼皮子打架,还强撑摆出爱好学习的姿态。 谁让她们当众被夸了呢。 曹夫子背手踱步,“嗯,大家都很用功,讲解前,我想抽几个人先背背大宰篇。” “谓之六典,一曰什么。”他指了角落里的高个书生,书生站起作揖道:“老师,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 “坐下。” “三曰呢,你来。” “老师,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 曹善围夸也懒得夸,快科考了,怎么可能这个都不晓得,他最后点了下苏明妩,想给新学生一个表现的机会,“最后的六曰,就给你背吧。” “...” 苏明妩打着瞌睡,忽被点到,“啊?老师,我,我没背出来。” 曹夫子满脸疑惑,转向隔壁小姑娘,“那你背。” 符箐瑶跟着站起,“我也不会背啊。” “...没两天就上考场,你们连周礼都没背?” 符箐瑶觉得她的理由很充分,“老师,反正我们都不用考科举。” 曹夫子感觉受到了欺骗,“你不考科举我知道,他也不考?” 苏明妩:“嗯,不考。” “不考科举,也不学书,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来逗老师玩儿?!” “...” 苏明妩和符箐瑶回到了小时候似的,她们在宫里也有老师,不过碍着皇上的面子,老师对她们很宽松,别说背书,抄书都很少。 两个人皆是娇娇女,乍然被骂,很有点手足无措。 曹善围拿着戒尺,生气地吹胡子,“你们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辰,既然来了学院,就该好好念书啊!” 他看了眼符箐瑶,哎,她毕竟是女儿家,于是,他看向苏明妩,“我不打姑娘,你,把手伸出来。” 诸位学生紧盯,这是要打手心,戒尺窄沉沉的,被打一下可不好受,这个少年细皮嫩肉,指不定等会要哭哦。 苏明妩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听话伸出手,立刻被一旁的符箐瑶倾身捂住,扯着嗓子道:“老师,你也不能打她!她,她也是女的!” 符箐瑶把苏明妩束发的绸缎打开,女子青丝顺滑,垂落肩头,映了张白皙娇媚的美艳脸蛋,没做半分可怜表情,就让人心生怜爱。 书生们全是愣头青,看到美少年变成了绝美少女,呼吸差点停滞。 这边厢,曹夫子却是气的直冒火,胡子都翘了老高,“你,你们过来,到书院这种庄肃的地方,就是来玩的!?” 苏明妩和符箐瑶伶牙俐齿,且出身高贵,但她们心思纯善,面对年纪大的老者,尤其还是位做学问的夫子,心里油然而生的敬畏,此刻半分话不敢多说。 霍刀几次想冲进门,被苏明妩担心吓到老人而制止。 曹善围不好跟两个小姑娘计较,眼瞧旁边的年轻小伙子眼珠子看的快瞪出来,这课是上不下去了。 “你们,都去隔壁自修背书去!” “...是,曹夫子。” 书生们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胆大的不忘趴在门口偷看。 曹善围向来觉得女子学究没问题,但必须得有态度,让她们晓得怠慢学习的严重性。 所以,他做出了重大决策,“把你们爹娘叫来,本夫子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苏明妩和符箐瑶齐刷刷抬头,“爹娘?” “嗯。” “我看你们口音,也是京华人氏,爹娘来的方便吧。” 苏明妩哑然,喊苏鸿旭可不行,她会被骂惨的。 她权衡利弊,斟酌道:“曹夫子,其实,我已经成亲了,我爹娘没空,能不能喊我夫君来啊?” “...” 曹夫子真没看出来她是成了亲的,勉强道:“也,也行吧。” 另一边,符箐瑶很认真的思索,她父皇若是知道,估计也要被气的昏过去。 对了,她不是要找李予灯么。 “曹夫子,其实,我也快成亲了。” “你,你也要找你夫君来?” 苏明妩愕然回头,不可置信,“...成亲?” 只见符箐瑶认真点了点头,“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叫李予灯,他就在这座书院里,很近的,老师直接喊他过来,跟他聊好了。” 第106章 第106章 工部侍郎赵季桐的府邸亦在西城区,宅院隐匿于偏僻鹿山边,极其朴素低调。 据闻,赵家幼妹喜爱山水,习惯安静,是以赵侍郎为了迁就妹妹搬到人烟稀少的住所,为此,连上朝都要提前一个时辰漱洗准备。 今日的赵府,似乎和寻常没有不同,只是大门口多了两个冷面侍卫。 下人端着水壶,穿过琳琅花园走至小小的正堂,小心翼翼给主座斟茶,他的视线不敢乱移,生怕那位传闻中的魔王一个不高兴,将他拖下去给砍了。 赵季桐挥走瑟瑟发抖的仆从,两手作揖,“下官,多谢王爷屈尊下驾。” 符栾坐在上首圈椅,单手向后搭着椅靠,修长笔直的腿还未肆意抻开,已然差点碰到对面的八仙桌桌角。 这个会客厅可谓是狭小.逼仄,空地全让给了屋外的大花园。 符栾慵懒抬眸,不想迂回,“账簿呢。” “是,在这儿。” 赵季桐从怀里抽出本蓝皮书,低头奉给座位后站着的侍卫叶隐手中。 叶隐翻了翻,转头递给符栾,弯腰恭敬道:“王爷,只有半本。” 符栾瞟了眼簿册,没接,冷笑道:“赵季桐,你求本王前来,就是想让本王看这种诚意。” 赵侍郎和符栾年纪相仿,他作为文臣,性子素来温润软弱,若不是被逼急,他才不会想与雍凉王扯上半分关系。 “王爷,并未下官本意,不过为了自保,还请王爷恕罪。” “自保?” 符栾轻声嗤笑,看向他道:“谁要害你,是本王,还是你未来的妹夫,堂堂太子殿下。” “啊。” 赵季桐闻言,惊诧道:“王爷,原来您早已知晓...” 其实,他请雍凉王过来,实属无奈之举的下下策。 小半年前,太子殿下无端寻他说起幼妹赵月怡尚未出嫁一事,言谈中透露太子妃刚怀有身孕,东宫无人得他心意,需要良人陪伴。 总之,话里话外想纳赵月怡为妾。 赵季桐是工部侍郎,没到可以拒绝太子的位置,他几经探听,才知符璟桓不知从何处发现他有本账本。 太子殿下收他妹妹为妾除了贪图美色,更是晓得他爱护幼妹,用这出逼他就范,来取回结党营私的证据。 赵季桐明哲保身,不参与朝斗,账簿纯粹为了往后保全自己,贸然交出给任何一方,都不是上佳之选。 事情转圜有小半年,始终未见余地,太子甚至有想法直接找皇上阐明‘爱慕’,赵季桐只恨自己是右侍郎,未做到尚书,否则也不会如此被拿捏。 好在最近太子殿下动静太多,早就引起陛下不满,他此时让雍凉王来府里,然后假意传出王爷也对他妹妹青睐的消息,到时候,依照皇上多疑的心思,定然不会同意符璟桓的请求。 赵季桐晓得他此举瞒不过符栾,不得不坦白:“下官承认,这次让王爷来,是下官的卑劣私心,其实下官已准备辞官,待归隐田园,定然会将后半本交给王爷。” 符栾听他说完,唇边噙着笑意,“不可能,本王既来了就要全本。” “否则,赵侍郎要为今日的算计自负后果。” 他来之前,对赵季桐的想法明知且默许,但所有的前提在于,他必须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王爷,你,你不能逼我啊!” 符栾右边凤眸寒芒隐隐,笑容轻漫,“逼你当如何,要试试么。” 赵季桐正待接着努力劝服,蓦地听闻厅门外脚步声,皱眉呵斥,“谁在外面。” “大哥,是我,月怡。” “月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女子隔着门,温柔绵软:“大哥,你昨夜咳的厉害,姆妈说你早上不肯饮药,所以月儿过来端给你,你若是不吃,月儿就不走了。” “...” 赵季桐对妹妹是满朝皆知的千依百顺,他面红耳赤地低下头,走到门边开了条细缝,生怕符栾看见他妹妹似的,从门缝里伸手把药端进来一口闷进。 “好了,快回去,这里有贵客。” 女子似乎很在意礼数,柔声问:“那,月儿要不要拜见?” 赵季桐耐着性子催促,“不用了,快回去罢!” 符栾这个位置,能清晰地看见门边侍郎的急迫,他眸色微沉,想到了些事,勾唇道:“赵季桐,你给本王安上了个贪图美色的名声,怎么连你妹妹的面都要藏起来不给本王看。” 他的语气轻浮,只是细细分辨,男人嗓音清冷如秋日潭泉,毫无暧昧可言。 赵季桐却越发急了,“王爷,幼妹不懂事冲撞了大驾,此事与她无关,见她作甚。” 没想到,听了两人对话的女子,反而不肯走,“大哥,何事与我无关,你是不是又想...?” 赵季桐一直瞒着她关于太子想纳她为妾的消息,眼下场合不对,他顺着她安抚:“月儿,我晚点同你说,你乖乖的先回房。” 兄妹两由此,低声起了点争执,你来我往推手,门竟不小心被推开大半。 门外,女子穿着浅紫色绸裙,外罩百蝶云锦薄袄,蹙着眉似乎在与哥哥理论。 她的肌肤胜雪,一双明眸犹如浸过清水,顾盼眉宇间透着清雅,气质若空谷幽兰,有种极为不俗的婉约之美。 符栾顺势望过去,不经意地抬眸,赵月怡也恰好看了过来。 她微微一愣,而后大方地朝向主座行礼,楚楚细腰纤弱不堪折,说话如她平常一般,柔得掐的出水,“赵月怡见过王爷。” 符栾垂眸看向赵季桐紧握的拳,轻笑了声,“嗯,怕本王么。” “不怕。” 赵季桐十分了解他的妹妹有多么好看,生怕符栾当真动心,忙道:“王爷,月儿远不如传闻的淑女乖巧,多呆恐怕会惹恼王爷。” “月儿,还不下去。” “是。” 符栾掠了她一眼,无所谓地收回视线,笑道:“赵侍郎,有没有话想告诉本王。” ... 绿萤手里攥住霍刀给的令牌,坐顺风马车来到赵府。 本来霍刀骑马更快,可王爷吩咐过他不得擅自离开王妃,于是他只得告诉绿萤址处,再由她去通知王爷。 走到赵府门口,绿萤亮出令牌,王爷的侍卫果然没多问,直接将她带了进去。 赵月怡退出正堂时,和刚进来的绿萤不期然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小姐。” 赵月怡侧身轻轻点头,离开前温柔道:“我没关系,你小心些。” “谢谢小姐。” 绿萤抬起头,她觉得这位赵家小姐长得的确是挺好看,难怪能和王妃齐名,不过,还是王妃更好看些。 抛掉无谓想法,绿萤专注起眼前正事。 她忘了礼数,冲进正堂,唤道:“王爷!” 符栾看到苏明妩身边的婢女,不由得拢眉道:“你来作何,王妃人呢。” 赵季桐识相地背过身去不听不看。 符栾说完,心下一凛,倏然站起身,难道是符淮安提前动手,不可能,有这个动静他怎么会不知晓。 绿萤生怕王爷想到别处着急,连连摇头,急忙道:“王爷,您别担心!王妃她没事,就是被夫子留堂,说要,要您去接她才行...” “...” 留堂...? 所以。 符栾抿唇,右眼微眯,语气危险,“你是说,苏明妩瞒着本王,跑去书院?” “嗯。” “呵,有出息,去看书生。” 符栾是随口说,谅苏明妩也不敢,应当是有旁的重要事。 没想到。 “对,是看书生。” 绿萤坦率答完,觉得她必须得帮王妃再说几句好话,“但是王爷,王妃是陪公主去看书生,她是顺道看,不是有意看的,也没看几个。” “而且,想看的不算外人,王爷您认识,就是上次益州客栈里,咱们见过的那个俊俏书生——” 绿萤还没讲完,眼见王爷肃着一张俊容,甩袖疾步夺门而出... “...” 啊,怎么办,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 *** 李予灯今日没去讲堂,闷在藏书楼里,连看了两本史传,心情才稍稍平复。 嗯,始终是看书自在,他怎么会轻易被一个认识半年的姑娘扰乱心神,他答应过爹娘,此生会以功名为重,为李家正名。 “李予灯,李兄!” 李予灯心情不佳,闻声,坐在椅子上刻意转过去半张脸,冷漠地回道:“找我作甚么,昨日已将寝卧打扫过,今日别烦我。” 同寝的书生忙不迭惊呼:“不是我找你,是曹夫子找你,你家小娘子留堂,还得你过去领呢!” “你瞎说什么胡言乱语,我尚未成婚,哪来的娘子。” 书生听他不承认,酸溜溜地道:“午前经过藏书楼的小姑娘,不就是你的未婚妻嘛,有这么漂亮又有钱的媳妇,还藏着跟我们装,你真会装腔!” 李予灯越听越不对劲,可既然说到了苏箐瑶,他的声调不自知地放轻放缓,“你说,那个姑娘她,她怎么了?” 书生以为他在摆谱,气呼呼道,“指腹为婚的好姻缘,你不要我还想要,爱去不去,不接拉倒,就让她留在讲堂继续背周礼吧!” 李予灯简直一头雾水,但有件事他听明白了,那就是苏箐瑶喊他去接。 她这是何种意思,明明她身边的那个才是她青梅竹马的未来夫君吧... 花灯会那日,李予灯在约定好的南城门等了整整一晚,后来,他在酒肆楼下又等了个把月,都没等到她。 今天好不容易出现,身边带了个与她门当户对的少年。 那么,她喊他去接,难道还想要胡乱玩弄他。 他怎么可能上当! 李予灯摇摇头,重拿起书。 话说回来,曹夫子喊他,他理应该去,否则他不就成了不尊师重道的学生? 对,这个道理才对! 李予灯咬牙想通,随即放下书猛地冲跑出去,身后的同窗慢半拍反应过来,“哎,你等等,我还没说地方呢,你等等我啊!” ... 第107章 第107章 临近午时,外头红日高照,讲堂里面,曹夫子捋着白须,在虚黄的光影里来回踱步。 同时,他不忘言辞恳切地教导两位姑娘,诸如:有好学之心是好事,贵在坚持,三心二意万万不可取。 苏明妩和符箐瑶耷着脑袋听,她们现下不困,取而代之是饿,还没用午膳呢。 霍刀看不过去,让公主的侍卫跑腿去买了些糕点,然后在曹夫子的摇头晃脑之下送了进去。 苏明妩趁机轻声询问:“霍刀,王爷他何时会过来?” “应当快了。” 霍刀将吃食摆放好,瞧了眼窗外挤满眼巴巴稀罕两位小姑娘的书生们,他很想告诉王妃,如此情形,倒不如让苏太傅来接... “嗯,你别忘嘱咐王爷,不要提身份吓到老夫子。” 符箐瑶嘴里塞了块云片糕,饿的顾不得优雅,不忘附和:“对,对,这位夫子还是很明事理的。” 至少,还能帮她找到李予灯。 霍刀叹了口气,这二位好像压根没意识到,等会人来了,最倒霉的是她们才对。 送完糕点,统领和侍卫继续抱臂守在杏林讲堂的门口。 两人闲聊,闻得一阵骚动,不是大声喧哗,而是在强大气场压制下,众人闷头倒抽口气的簌簌声响。 霍刀面露喜色,这气势,想来定是王爷! 他探身左右张望,须臾后,看到了玄衣身长的男人疾步走来。 恰此时,天边飘来了朵舒卷白云,遮住暖阳的片刻,院中蓦地暗下,空气都仿佛凉了少许。 霍刀自然迎上前,偷偷看了记小跑在最后的绿萤,恭敬地低头行礼:“王爷。” “嗯。” 符栾来时走的急,能看到苏明妩了反而暂停了脚步。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外聚集的青衣男子们,落在堂内趴书桌的娇俏女子身上。 她懒散地单手撑颌,露出小截莹霜皓腕,乌黑垂顺的头发散落披肩,衣着虽松垮,然腰间绶带系的很紧,背部纤薄,不盈一握的腰肢到臀画出一条流畅完美的曲线。 她似乎没发现外人的视线,自在地和闺友一道用食,轻轻咬了口白糕,红唇贝齿,惑人不已。 符栾眸色幽幽,“让他们滚。” “是...” 霍刀把苏明妩的嘱咐抛诸脑后,优先去赶那些凑热闹的书生,这可不是玩笑,赶慢了谁猜得到王爷会做出哪样的事。 院内惊起嘈杂,走的走散的散,仍有几位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和便衣侍卫理论。 符栾不甚在意,他扯下外氅极快地走进讲堂,苏明妩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男人的瞬间高兴地想欢呼,眼前倏尔一黑,被带着迦南香气的氅衣盖个满头。 符箐瑶在她旁边手忙脚乱替她撩开,“娇娇,小皇叔好像在生气,我没办法,你等会回去小心点哦。” 苏明妩双手揪住领口,看着毫无义气的符箐瑶,“...” 曹夫子也第一时间看到符栾到来,黑色眼罩使得他心里莫名发毛,但岂有夫子怕学生家人的道理? 曹善围整理了下自己的长衫,迎上前清嗓,“这位是苏娇娇的夫君,还是苏瑶瑶的夫君?” 看着不像是本院书生,可循礼该问一下。 “...” 符栾侧眸瞥了瞥,他的小娇妻在不断与他比划,拜托他别泄露身份,吓到老者。 他抬手按了按眼尾微跳的青筋,“苏、娇、娇。” 曹夫子年纪大,颇有几分迂腐在,惯来不会看眼色,直言:“嗯,这样,苏娇娇喜欢读书,你可以继续支持,但——” 符栾闻言,舌尖轻咂,挑眉重复:“她喜欢读书。” 曹夫子点头,“是的,资质普通,胜在有心,她下次再来的时候,最好——” 符栾斜了苏明妩一眼,似笑非笑,“她还想再来。” 被接连打断两次的曹夫子不怎么高兴,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有副俊美皮囊,对他竟如此不尊敬,还不如小姑娘懂事。 他皱眉,“哎,你能不能让本夫子把话说完。” 符栾眸光微沉,还从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语气,“你说甚么?” 男人隐隐有发怒的趋势,一直紧盯他的苏明妩心下一慌,忙从位置上窜起,小跑至符栾身边牵起他的手,外袍下十指交握。 趁曹夫子看不到,苏明妩朝男人眨了眨眼睛,娇声道:“夫君,你来啦,我等了你好久。” 她的樱桃小口张阖,无声安抚:不要生气。 符栾的火势,被女子适时赶来的甜甜撒娇浇了个半灭,他冷冷看了看曹夫子,没再说下去。 苏明妩预备速战速决,“曹夫子,我晓得不对,回去以后我会好好背书!” 曹夫子也觉出了此人不好惹,他是迂腐不是蠢,马上应道:“嗯,行,行吧。” 符栾敛眸看女子时,见她有根细发挡在眼睫,想伸手替她拨开,谁知苏明妩以为他要动手打夫子,焦急抱住了他的手臂。 女子鼓鼓囊囊的月匈脯锁住他,呼吸起伏间,就能使他碰上一片柔软。 符栾觉得好玩,故意假装抽出手,果然,她抱的更紧。 苏明妩是联想起符栾素来的作风,真心担忧夫子的命,主动告辞,“曹夫子,那我先回去了。” 符栾被她无意识间哄地很高兴,脸色好看不少,配合地加了句,“嗯,夫子放心,我回去会好好教训她。” 把话说成这样,曹善围反而不好意思,“哦,小事而已,说教训太严重,苏娇娇不笨,点拨几句道理就行了。” 符栾薄唇微勾:“是么,我本来还想用鞭子抽呢。” 鞭,鞭子...? 苏明妩‘唰’地涨红了脸。 曹夫子一脸正义,“不行,不行,打女人要不得!” 符栾笑了笑,看着苏明妩没说话。 曹善围生怕再掺和对小姑娘处境不好,念念叨叨,“行,你们先回去,记住不能打啊。” 苏明妩面上烫的听不下去,扯起符栾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到门口她想起还有符箐瑶在,转过头挥了挥手。 符箐瑶心疼地告别,心想:娇娇真可怜呐,幸好李予灯和小皇叔不同,俏书生是个讲道理的! ... 鹿泰分院离王府的距离不远,快马骑乘只要三盏茶。 苏明妩心情忐忑,稀里糊涂坐上马背,一路没想好说辞,停下已然到了王府。 符栾抱她下马后没松手,将她直接带到了花苑旁的书房。 书房没有断掉薰笼,扑面而来暖暖的苏合香气。 苏明妩眼看男人合上南北窗牖,挂上门闩,这般带她来书房,难道王爷... 她自然是不愿在书房,可之前为了陪公主,她答应过以后都听他的,更不用提,她今天偷偷跑去书院的事... 她心想,那就,就迁就王爷一次好了。 苏明妩咬着牙关,先将外氅褪下,然后把粉色的圆领袍襟带解开,接下来贴身穿的就不再是男装,而是女儿家精致的娟纱牡丹花中衣,中衣里还有裹胸和亵衣。 苏明妩手势顿了顿,略微犹豫,毕竟还是不习惯书房这样充斥书卷气的地方。 符栾关完门回过头,发现小娇妻走近,抿着红唇不敢看他,白皙若葱根的手却伸上来替他扯领褖。 她踩着马蹄跟的鞋,在符栾面前身高依旧不够看,需要踮着脚才能帮他脱衣裳。 男人任她动作,玄色窄袖直襟被她解开摆在架子上,剩下的中衣锻料挺括,冰丝绣线触手微凉。 苏明妩别开脸,细声细气地羞涩:“王爷,等会,在哪里啊。” 符栾听笑了,走到书案后,“过来。” “哦。” 苏明妩不断走近那张桌子时,心里想的是,哎,躺上面是不是有点冷。 她站定了,纠结该怎么躺的当口,符栾向后面书架伸手一勾,啪的一声扔来了本《尔雅》。 “背。” 苏明妩脸上的粉晕淡了下去,“...嗯?” 符栾坐下,看向她时唇角扬起,“不是喜欢读书么,今天本王陪你读,读够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去书院。” 苏明妩红着脸,小声嘀咕:“王爷你为何不早说...” 读书就读书,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关门关窗,害的她方才误会丢脸。 “哦,原来王妃心里,书房不是看书的地方?” “...” 说完,符栾靠后坐在太师椅,两腿中间留出椅座上部分余地,笑道:“坐进来。” 苏明妩赧然中带了丝失落,坐在男人长腿间,翻开尔雅轻声问道:“王爷,我要背多少才够?” 符栾顺手拿起桌上的邸报,“背完一页。” “噢。” 好吧,一页而已,她应该很快能背出来,早点背完快出门,留在这儿真害臊! ... 书房内,关的只留了扇通气小窗,带香的暖融溢满整室,时辰慢腾腾地过。 苏明妩专心致志默念,她背书有个习惯,就是得一行行地背,第一页有十二行,她背出了三行,正背第四行。 书案边角摆着凉透的大叶苦茶。 符栾看完几份文卷,大概是渴了,倾身上前,胸膛很容易压到了女子的背。 苏明妩抬眸看了眼,嗯,王爷要喝茶。 这很寻常,可不知符栾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倒茶时低头,鼻息就在她耳边,热气喷洒,她莫名燥.热,刚刚背的内容顿时忘了一半。 苏明妩安慰自己,没关系,王爷喝完这杯就好了。 男人倒完茶,没有往后撤身,还是紧贴着她。 两人本就只剩中衣,透过削薄的衣料,她背后的肩胛骨甚至能感觉他硬.挺的胸.膛。 目光不由得从书上移开,他的指甲干净整齐,手指修长,拈杯举盏的手好看的有如玉质。 苏明妩口干舌.燥,似乎有火苗在体内角落蔓延,带着似有若无的饥.渴感。 她下意识地虚咽了口,舔了舔唇。 符栾垂眸看了她一眼,“渴?” 虽不是口渴,但苏明妩总得给自己台阶,“...嗯。” 她应完就去接茶盏,反正苦茶喝了败火,她真还挺需要的。 她的手指从符栾的指侧穿过,想拿走时男人忽然故意用力捏住杯沿,挣不脱,杯子一晃,茶水便溢了出来。 两人相触的同时被水浇淋,手上湿湿嗒嗒,符栾尾指一勾,扣住她的小指,带着她的手,将杯口送到她唇边。 苏明妩坐椅子上腿晃了半天,罗袜落下赤着脚,此刻足尖不自觉蜷缩,低下头啜了两口。 他嗓音低沉,“还要么?” “不,不要了。” 苏明妩慌乱翻开书,茶也喝完了,她该好好背书了。 可是。 “王爷,你,你往后稍稍,挤到我了。” 符栾面色未变,“本王没动过。” “...” 是啊,他没动过,可就是变挤了。 苏明妩也明白她成亲一年,实在不该再害羞,但她控制不住面红,教她怎么办。 想到这,苏明妩决定牺牲下舒适,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半个屁.股坐,尽量不再和他有接触。 她的幅度很小,只是对于男人而言,骤然失去温.柔抵.缠,其实是件很明显的事。 符栾看都没看她,随手一搂,将她捞回原位,重重按在了身.上。 苏明妩毫无预料地撞了下,呜.咽了声,绯色染到了耳后根。 她忍无可忍地侧仰头:“符栾!” “你,你真的要这样?” 故意撩.拨,就是不给她。 符栾的身体和表情仿佛各管各的,他的笑容坦诚,“本王怎么,王妃背完了?” “...” 苏明妩咬牙切齿,她难道不想背?是符栾在她后面时不时闹腾,要她如何抛除杂念。 这样的情形,折磨了有一炷香。 苏明妩将尔雅摆一边,发起脾气道:“我不背了。” “嗯,那就别想出书房门。” “不出就不出!” 符栾掀眸看她。 只见苏明妩从桌上新送来的凉州奏疏里,抽了本翻开,捏着嗓子读:“胥乐章,刁鸿才,汤辛...” 符栾没阻止她乱翻他的文册,在听到她读的东西时,逐渐拢眉,“你在干什么。” “我没事做,随便挑别人的名字读,尤其是男人的。” “好玩?” “嗯,比背书好玩。岑贵,洛青松...” 符栾越听脸色越差,“够了。” 苏明妩见他终于有淡定自若以外的神情,感觉拿回了主动权,“不,我偏要。” 她读完一本的,起身又拿了本,专挑里面的人名,娇滴滴的用懒音念,“齐伟宸,郭文星...” “...” 真的是,听不下去。 符栾忍不了,右手往下探到她膝窝,将女子打横揉进了怀里,没有丝毫间隔,他低头噙住她的唇,不吻,而是狠狠咬了她的嘴角。 “嘶——” 苏明妩被咬疼,手拂过一擦,指腹粉色,“你,你咬出血了!” 他从来没对她这么凶过呢! 符栾没有怜香惜玉,俊颜冷笑,“谁让你在我身上,喊别人名字。” 苏明妩毫不示弱,“谁让你在我身后,还忍的那么好。” “...” 苏明妩说完,垂下眼睑,晃了晃手里的书,“王爷,这本,我,我还剩最后一个名字,不喊难受,我必须读完。” “你敢。” “我就敢。” 苏明妩纤细的食指戳着男人的胸口画圈,然后在他怒意快发作的时候,搂着他的脖颈,微微拉下,呵气在他颈侧,“符、栾、啊。” 符栾还在烦躁,听到的刹那喉结滚动,瞳色倏沉。 他勾抱住她站起身,轻轻往前一推,将她背对推上了书案。 苏明妩的确是故意逗他,没想这般成功,她反而有点怕,她撑起半身侧转头,“王爷,我,我还没背完书呢,你能不能让我...” 符栾掐住她的腰,哑声道:“妩儿,再喊一遍。” ... 书房内,传出茶瓶被摇晃摔碎的落地声,门口的绿萤担忧地发问,“王,王爷,王妃,没事吧,要不要叫水?” 当然听不到任何回答,里面依旧动静不停。 绿萤好奇地将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到王妃似乎是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压抑泣声,重复地喊着王爷的名字。 时而高时而低,一下又一下。 ... 第108章 第108章 杏林院内,先前聚集的书生们被霍刀和侍卫赶得七零八落。 讲堂门口,李予灯抻了抻身上干净却洗得发白的青衫,挺直背脊走了进去。 他中规中矩地弯腰作揖:“曹夫子好。” 曹夫子抬起头,看到本院的俊秀书生,语气温和,“哦,本夫子想起来了,我就说名字这么耳熟,你是甲班得第一的李予灯吧。” 曹善围是普通夫子,没教过李予灯,可他对能拿膏火钱的好学生印象自然是不错。 李予灯传言里脾气不好,可对任何有才学的老师还是会尊敬,“是我。” “李予灯,我在这里!” 符箐瑶见俏书生进门后不往自己这边看一眼,很是不满,“你干嘛不和我先打招呼。” “...” 李予灯权当没听见,伸出手心,道:“夫子,苏箐瑶上课扰了您,是因我没跟她讲过书院的规矩。既然是我之过,还请夫子责罚。” 他来的焦急,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也追究不了她身边的金贵少年去哪儿了。 路上思索,苏箐瑶留堂喊他前来,无非是想叫他和夫子说情。 他做就是。 讲台下的符箐瑶见俏书生始终不看她,重逢的喜悦宛若独角戏,小姑娘面上的梨涡浅笑逐步隐了下去,呆坐不再说话。 李予灯余光瞥到,心头无端酸胀。 曹夫子发觉李予灯的脸色不好,以为他怕受罚,“安心,夫子罚你作甚,既然你未婚妻喜爱读书,你考完试得空了多教教她。” “记住,你们对学业要端正态度,不能当戏耍一般。” “夫子,她不是我的...” 李予灯想反驳他俩没有婚约,生怕解释起来更麻烦,最后勉强道:“...是,我会好好教她。” 曹善围看着书院得意门生,念及再过两三日的春闱,“罢了,你带她回去,往后不要胡乱跑来书院。” “好。” 李予灯说完,进门首次正面转向符箐瑶,临近两个月没见,她好像没起变化。 他咽下所有复杂情绪,冷漠地招手,“走吧。” “嗯。” ... 通往北苑住所的小道上,符箐瑶默不作声跟在李予灯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往前,一反平常活泼话多的脾性。 坦白的说,她确实很沮丧。 符箐瑶这次虽用的假名,那也是不顾及自己的名声,连未婚夫这种关系都编出来了,李予灯却除了冷淡之外,毫无表现。 从他进讲堂将她带出,到现在,没有多余半句问候。 只因她偷偷捐赠了膏火钱,他至于这般讨厌她麽。 两人走到寒门子弟的住所院外,李予灯停下脚步,偏过头道:“苏箐瑶,你等在这里,我进去把你放在我那儿的书还你,然后就送你出书院。” “嗯。” 李予灯想起她没再去酒栈赴约的事,忍不住反话试探:“以后,我可以不用教你了,对吧。” 符箐瑶抬眸,以为他仍在因膏火钱的事嫌恶她,刹那间委屈极了,同样反话:“嗯!” “好的。” 李予灯往前走了十几步,打开房门前的屋檐阴影里,他偷偷回过头。 这一路走来,他终于可以于黑暗处肆无忌惮地偷看那位爱笑的姑娘。 他的日子在遇到她之前,说不上甜算不上苦,考取功名是他从小被教导的唯一的执念。 然后她忽然出现,像根翠绿劲草,蛮不讲理地在一片荒芜里扎了根,新生的嫩叶小小圆圆的,可爱的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名为期待的酸甜味。 可是,他的一厢情愿,好像只能到此为止了。 李予灯转回身,将门上的锁打开,他垂下眼睑,走回了他的荒芜。 ... 北院的住所简陋,青瓦白墙平房,四人共住一间,分开的床铺已经是最好的配置。 正值午后,书生们大都在藏书楼里温书,这里显得尤为安静。 符箐瑶心里憋闷,她刚弄清自己对俏书生的欢喜,排除万难如愿见着了他,话没多说,居然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 堂堂公主殿下,她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侍卫从暗处跳出来,央求道:“公主,他不识时务,咱们快回宫吧,王妃都走了,您别让卑职难做呀。” “不要,我不想回去。” “哎,公主,您不怕皇上再禁您的足吗。” 符箐瑶被他提醒,对哦,她回去还有可能被父皇禁足,那她怎么能不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 公主自来被宠爱长大,本就想一出是一出,她握了握小拳头,拔腿往院里冲了进去。 李予灯正在理书,听到门被关上的声响,以为是风吹的,回头发现符箐瑶气呼呼,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 房间里东西各两张床铺,简易木桌围在中间。 李予灯在桌上整理书,“你怎么进来了。” 符箐瑶不惯藏着掖着,“我,我不服气,不能白来这一趟,有话要问你。” 李予灯怕影响她,‘冷’道:“男女有别,有话出去说。” 符箐瑶无所谓,脱口而出,“反正整个书院都晓得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就算和你睡在一起,都是天经地义的。” “...你!” 李予灯扔下书走到她面前,恨不得封住她的嘴,“你,你一个姑娘家到底在乱说甚么,这句话谁教你的!?” “...” 符箐瑶惊觉自己说得出格,她俏脸微红,胡乱临时拉了个垫背,“我,我和娇娇学的,就是今日陪我来的那个。” “娇娇?”哪有男人叫这种小名。 “嗯。” 符箐瑶恍然道,“哦,你可能没见到她,她的夫君比你早一步来接,我的闺友娇娇长得可好看,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下次带你见她。” 李予灯这时才想明白,原来苏箐瑶身边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所以,她来书院这趟,纯粹就是为了见他? 他整个人忽地轻快起来,像是在飘浮,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无所适从,只得背过身又开始佯装整理书册。 符箐瑶没留意到书生的心境变化,“李予灯,我来书院是为了见你,我有事要问你。” “那你问。” “上元节那晚,你为何不来。” 符箐瑶低下头,嗓音沙哑,“要是你觉得我不该捐膏火钱而生我的气,等你考取功名以后还我便是,如何要气那么久。” “我等到夜深,回家后父亲将我禁足,今天好不容易出来找你,没想到,你还在跟我置气。” 符箐瑶说着说着就很难过,“李予灯,你当真就那么讨厌我么。” 她想,他要是说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她,那她也不想努力让他喜欢上自己了。 娇娇说得对,好男儿多的是。 李予灯被她说的一愣一愣,呆呆地道:“我没生你的气。” 他只是,不想要她的钱。 而且。 “花灯会,不是你没来么?” “啊?” 符箐瑶怎么也没想到她等来这么一句回答,“我没来?” 李予灯很确定,“是,我在南城门等了一晚上,你没来。” 符箐瑶听不出问题节点,鸣冤道:“可我没骗你,我真的等了好久,旁边还有个石狮子!” 李予灯踱步,皱眉道:“苏箐瑶,你是不是,不识南北。” “怎么可能!” “现在,哪边是南。” 符箐瑶唔了会儿,指了指右边,“应该是那里吧。” “...” 李予灯看她的指向,原来她不是不识南北,她是东南西北全靠猜。 符箐瑶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后悔顿时缠绕心间,“我,我真的跑错地方了?” 这也太傻了,自己耍自己玩儿么,亏她在宫里哭那么久,还浪费了那日漫天漂亮的花灯笼。 “李予灯,我那么笨啊!” 李予灯心里分明是高兴,高兴地想跳起来。可看她愁眉,他实在不懂安慰女子,憋了半天,说:“不辨方向不算笨。” “...” 符箐瑶听完更郁闷了。 李予灯见状,从书架上抽了本书,“你要是不开心,要不然,看看书?” 他心情不好,看书就能熬过去。 “有用么?” 符箐瑶听话地翻开,“李予灯,读书真的能平复心情啊。” “嗯。” “可是,我还是不开心,我给你准备的花灯都好美,本来,我们可以一起看的。” 李予灯闻言,轻声:“没关系,这次看不成,明年也可以看。” 符箐瑶没领会他在做约定的意思,撇嘴道:“明年有什么用,今年的,我们就是没看到嘛。” 李予灯:“...” 李予灯翻来覆去地在理书,他拆了理,理了拆,私心想让她留在这里更久一点。 符箐瑶读书半响,好像确实缓了过来,虽然,她实际上一直在偷看俏书生的背影。 两个人的误会不知不觉全解开,李予灯有心情想起她留堂的原因。 他十分不解,“我看你在杏林堂拿的是周礼,这本我不是教你背过,你怎的还背不出?” “你教过吗,我忘了。” “我教你的那些,你全都不记得?” 符箐瑶点头,“对啊,隔了两个多月,我不是神童,哪能记住。” “...” 李予灯觉得不可能,背过的东西为何会忘呢,他真的无法理解,“苏箐瑶,你现在再背一遍,一定能背出来的。” “可我为什么还要背?” “这是我教你的,你背不出,就是我有问题。” “...” 符箐瑶万万没想到,他聊了那么多,最后想的是要辅导她的课业。 她和娇娇一样,都不是爱学究的,但既然李予灯和她先前的都是误会,也就是说,李予灯没有讨厌她,那她不就有机会让他喜欢上她? 符箐瑶一下子来了精气神,她要听话,让李予灯喜欢她呀! “好,我背!” 符箐瑶打蛇棍上,“李予灯,如果背出了,我能不能在这里要个奖励?” “好的,不能太过分。” “不会过分,再说就一次。” 李予灯不凑巧,看到小姑娘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脑子里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一次,什么事?” 符箐瑶神神秘秘,“不告诉你,反正,是一件我想了好久,又难以启齿的事。” 李予灯喉咙干涩,同时有点热,面上不显,“哦。” 符箐瑶有了动力,接下来当然专心致志地看。 她之前的确熟读过,是以大体有印象,再读几遍,好像是能背了。 符箐瑶想试试,“李予灯,你抽一段,我背给你听哦。” “好。” 李予灯翻开周礼第一章,他将书摆在她面前,在摊开的那页指了半天,就让她偷瞄了半天,生怕她记不起,慢吞吞地说:“背这段吧。” 符箐瑶不负他的心思,临时不忘看两眼,“好了!” “惟王建宫以捂方正位,体国经野,以为民极。乃立天官冢宰,以佐王均邦国。...” 李予灯皱眉,不会吧,这么简单,怎么会从第二句起就漏了一半。 符箐瑶紧张地问:“啊,我是不是背错了?” 李予灯沉默少许,“没有,继续背吧。” “小宰,中大夫二人。宰夫,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府六人、史十有二人...” 李予灯想捂上耳朵,他已懒得计算她的错漏,反正,就当她背完好了,他往后不想再叫她背书,此事对他也是煎熬。 符箐瑶不可置信,“我真的全都背出来啦。” “嗯。” “哦,那我可以要奖赏了么。” “...” 李予灯看了看门,他们应当不会现在回来,如果,她,她真的想要稍微亲密的举动... 符箐瑶大喜道:“太好了,我有件事一直想要你做,就怕你不乐意。” 李予灯兀自红了耳尖,“说罢,今天会乐意。” “就是...” 符箐瑶双手托腮,稍微不好意思,但终于勇敢说了出来,“就是,你能不能夸我一句啊!” “我们认识那么久,你还没夸过我聪明,每次都说我笨。” 李予灯闻言,眉头缓缓皱起,“你,你背那么久,就是为了要我夸你?” 符箐瑶觉得他的问题好生奇怪,“对啊,不然呢。” “...” 李予灯看着小姑娘扑闪的长睫毛,还有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片刻后,他俊气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浅浅笑容,看着她,“苏箐瑶,你蠢死了。” 第109章 第109章 红日西坠,华灯初上,书房里缓慢消停了下来。 苏明妩躺在男人的怀里,半垂着眸牵起他的手摆上自己腰际,沙哑道:“王爷,酸,揉揉。” “嗯。” “还有,背上也要。” 符栾轻笑,依照她的话,将掌心抵在她的背后揉按,“累了?” 苏明妩斜睨了他一眼,话都懒得回,他什么力气他还不清楚么,整个午后全交代在书房里,喊得她声音都哑了。 “王爷,您今日不用忙正事?” “绵延子嗣不算正事?” “...” 苏明妩周转半圈,往他肩膀拱了拱,弱声询问:“王爷,臣妾听绿萤说,她是去赵侍郎府里找到您的。” 书院出来,她和绿萤遇上聊了两句,当时紧着先安抚符栾,没往深处想,现在不禁起了点醋意。 “是,怎么?” “那王爷定然见了赵家幼妹。” 符栾的手半搭在女子的肩,尾指绕着她的发丝,慵懒道:“你是说赵月怡?” 倒是记得清楚,想都不用想就能将旁人的名字说出来。 苏明妩闷声点头,“对。” “见了,厅堂门口,她和赵季桐起争执。” 符栾的重心在于后者,苏明妩听到的是前者。 “她比周嫚儿好看么。” “嗯。” “比林芷清呢。” “嗯。” 苏明妩顿了顿,攥起手边的衣料,“那,比苏明妩呢。” 符栾低下头,眼看女子快把他亵衣的衣领给揪扯开,揶揄道:“为何这么问,吃味?” 苏明妩脸上登时浅了笑意,“王爷避而不答,臣妾就明白了。” 符栾笑了声,“你又知道甚么了。” 苏明妩往外腾了腾位置,虽然仍被他抱着,视线却是移开落在书案上。 符栾对于不想回答的事常常会答非所问,这一点她十分了解,他有什么错呢,不喜欢撒谎罢了。 “王妃?” 苏明妩捏住桌沿,拢好身上的寝衣,“我饿了,想起来去梳洗。” 符栾这才发现她生气,他原本就不晓得前世纠葛,只当赵月怡是个见了一面的女子,顺道想看看娇妻的醋意,没成想翻了船。 他抱住她不肯放,“王妃真不讲道理,自己想的,也要怪在本王头上。” 苏明妩不似以前那般倔,回身埋进他的胸口,嗔道:“才不是,是王爷你,你贪新忘旧!” “...” 苏明妩又累又饿,心里头还发酸,口不择言,越说越离谱,“既然如此,你急着跑来书院做甚么,留在赵府里多好,还能天天看她。” 符栾以前不可能留意,现在觉得新奇,哦,原来女子吃醋是这样。 再不开口,他怕哭包憋不住。 “苏明妩。” “嗯?” 符栾将她箍抱的紧紧,笑道:“苏明妩更好看。” 苏明妩略微好受了点,“现在回已经晚了,你方才就是不想答。” “的确不想。” 符栾抬起她的下颚,直视她的眼睛,“区区三品官员的庶妹,凭何与本王的正妃相媲美。” 这话不太讲理,然苏明妩听了,私心还是挺舒服的。 她靠回男人胸口,玩笑似的口吻,说着她最在意的事,“我还以为,王爷看到貌美的女子,便会心动。” 符栾露出几分无奈神色,摇头笑道:“王妃觉得,本王还能心悦别人?” “为什么不能。” 符栾摩挲着她的脸颊,轻声道:“你会哭。” ... *** 王府里悠闲度过几日,苏明妩左右无事,准备带绿萤去看看盛安街的药材铺。 佰草园开了有段十日,京华传闻里多了明记这个新冒出头的大药材商,出自凉州,传闻当家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家里开矿的有家财万贯,药材生意不过是捎带。 绿萤坐在马车里捂肚子大笑,“王妃,您不晓得,他们传得跟真的似的。” 苏明妩也跟着弯起唇角,“就让他们传。” 估摸是折风办事的时候不忘故意摆派头替她作遮掩,正合她意,她才不想被发现真实身份。 “王妃,我们赚的银子,真的不存进大豊了?” “不存,到时候全放山里,位置和钥匙只有你我晓得。” 大豊银票之前能因为熊家去要挟陆家,势力并不干净,真存进去了,万一有朝一日出事,她要去哪里叫屈。 凉州的荒山最多,不愁没地方藏。 绿萤跟苏明妩久了,许多事不再推辞,而是尽心尽力做好本份。 她看了看车辕上的霍刀:“对了王妃,最近,奴婢觉得霍统领奇怪的很。” “他骂你了?” “没有,他不敢看奴婢,还不喊我绿虫,整天喊姑娘,听得我好别扭,奴婢是不是惹到他了。” “...” 苏明妩觉得她对感也是一知半解,可是身边怎的净是些比她还懵懂的。 符箐瑶要问她,绿萤也要问她。 “唔,绿萤你觉得霍统领怎样?” “他很听王爷的话,以前不信任王妃,现在挺好的。” 苏明妩没再问下去,绿萤看来暂时没有心思,“绿萤,霍刀对你没意见,你安心和他如以前般相处就行了。” “是,王妃。” ... 盛安街十字街口,红木牌匾佰草园下,三间上乘装饰的砖房,由店门口可望见数百间存药木格,看起来很有古香气派。 霍刀等在街对面,苏明妩带绿萤走入铺门时,绿萤的弟弟正在柜台后打算盘。 他长得瘦弱普通,看到姐姐反而眼神闪躲,或许知道这样不对,过了会儿他敲了敲桌。 绿萤歉意道:“王妃,他性子这样,不是故意不给您行礼。” “无碍。” 刘氏听到敲桌声从后堂出来,见到女儿并不惊讶,绿萤前两日有抽空回家,她们娘两聚过了一轮。 “这位戴帷纱的是...” “娘,这是王妃。” 刘氏笤帚忘了扔,立刻扑上前拜见,“民妇见过王妃,多亏王妃给咱们孤儿寡母寻的差事,不然,我们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以前您去凉州走得急,民妇没机会见您大驾,谢您...” 刘氏接连说了好多话,满腔情绪带着哽咽,绿萤拉都拉不及,只好由着她去。 苏明妩耐着性子听完,状似无意地问道:“刘氏,听说你们这儿的药材都是凉州送来的?” 刘氏只当苏明妩做中间人介绍了这份清闲的活计,并不晓得她就是幕后老板,“是,王妃,您要买些不?” “嗯,我想买点给娘家,不过,你先带我四处转转。” 铺子装完,苏明妩今天是第一次见,她挺好奇后堂是做了哪副样子。 “好的,王妃。” 刘氏带着苏明妩先去院中场地,看看屋篷下存放的药材,而后是西边厢房。 “王妃,昨天落雨,仔细角落的小水洼。” “嗯。” 院中到处堆得满满,由于佰草园卖的品质上佳,销路不那么快,这么大的地方囤货足矣。 苏明妩看完觉得似乎没有问题,只是隐隐感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绿萤跟在她身后,听到前面嘈杂,“王妃,好像有客来?” 刘氏拍了拍大腿,“哦对,不是客人,小王定了今日来送药材,最新的一批到了。” “小王?” 绿萤凑在她耳边,“王妃,就是叶折风认识的那个人,他不止批量卖给药商,也帮忙去陆家商船给佰草园提货。” “噢。” 苏明妩想起来了,她不想让别人看出端倪,随手指了指地上,“刘氏,这几样给我包起来。” “是,王妃。” 苏明妩不愿再多留,和丫鬟往外走,门口王成安虽在练马场见过雍凉王妃,但今日苏明妩戴了帷帽,绿萤低头拿着捆好的药材,他便当是来买药的寻常人家。 “小王,送来就摆门口呗,等会我让二郎搬进去。” “没事儿,我力气大,我搬就行了。”王成安笑道:“你们大概不喜欢碰,上面爬满都大虫,幸好今天放晴,能晒。” “哎呀,庄稼地里哪个没虫,刘姨哪会怕那些。” 苏明妩经过凑巧听得这句,眉头忽地蹙了起来,她明白了,方才在院内到底哪里觉得怪怪的。 药材生虫很难避免的,所以每次收到必须暴晒,随后置于干燥阴凉之处,前两日京华下过雨的,按理说,院中的药材保存的再好,也不可能比厢房里生的虫少。 可她看到的是相反,厢房里存的有活虫,院内那堆地上却干干净净。 “王妃?” 苏明妩一抬头,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走到马车旁,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嗯,先上车吧。” 霍刀见王妃魂不守舍,看向绿萤,绿萤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回去依旧走的田间乡道,道上行人稀少,苏明妩撑着下颌兀自继续思考,“绿萤,佰草园素日有谁会进后堂?” “没什么外人,要不是王妃的身份,娘不会带您进去的,所以平常应该只有我娘和弟弟。” “你明日去问问,下雨前有没有可疑的人到过。” “是,王妃。” “还有,我们刚才买的那几样药材,你都放进马车没?” “放啦,王妃,出什么事?” 苏明妩希望她是多疑,正要把想法说出来,马车后突然有人大声追赶。 “王妃!绿萤!” 绿萤下意识撩开车帘,和苏明妩一道探出头去看,天色未晚,很容易看到是王成安。 “王妃,是我,幸好赶上了!” “嗯?” 王成安心急道:“王妃,是刘姨托我来找绿萤,绿萤呢?” 绿萤脸色一白,挤出脑袋,“怎,怎么了?” “你弟弟被官府抓了!” 王成安驭马累的喘气:“府衙来的衙役说,佰草园的人往药材里掺了毒,把一位富家少爷给吃死了!” 第110章 第110章 绿萤听完,愣在马车里,哆哆嗦嗦地话也说不利索,苏明妩只能代替她询问事件发生的经过。 据王成安回忆,苏明妩离开盛安街不久,府衙便派了衙役过来。 初初是照例问话,起因追溯到半个月前,有位富家公子得了重病,看完大夫为求最好的药效,吩咐药童来佰草园里抓药,没想到吃死了,他家里报官后,一步步查到了此处。 绿萤的弟弟最怕见生人,全程由刘姨作答,她没做坏事自然仪态自若,王成安没走,只当热闹来看。 谁知,等官兵带仵作去后堂,当场验了把药材,银针居然变黑了! 衙差们立刻换了副面孔,提起木棍上来盘问,刘姨做生意有些日子能说会道,可她家二郎不会叫屈,一紧张害怕就发病想逃到院里角落躲起来,如此便成了人赃并获,疑犯要跑,不抓他抓谁。 刘姨看着她儿子被抓走,差点晕厥,想起刚离开的王妃,这才求王成安帮忙骑马来寻... 不宽的乡道上,马车半道转头,霍刀听到里头女子的哭声,刀疤脸上眉头紧锁,鞭子抽得愈发地急。 绿萤捂眼睛,止不住啜泣,“王,王妃,我弟弟不会做那种事。” 苏明妩挪坐靠近,揽过她,拍她的背,安抚道:“我相信你的,也相信你弟弟。” “他真的不会,他平常看到鼠蚁都害怕。”绿萤哭着拉住苏明妩,泪眼涟涟,“王妃,我弟弟很笨的,他做不来。” 苏明妩先前从未听绿萤说她家二郎笨,此刻很不是滋味,“绿萤别怕,王妃会帮你,他是清白的,我们就一定能救出他。再不济,我还能去求王爷彻查,对不对。” “我们先去见你娘问问情况,然后回府想办法。” 绿萤听完,抹了把眼泪,“嗯,谢谢王妃。” 虽然不合时宜,但苏明妩真心觉得符栾有定人心的作用,提到他,就好像任何事都能迎刃而解似的。 ... 他们离开的短短一个时辰内,佰草园三间大屋门上已贴了封条。 刘氏坐在门外,看到快步走来的王妃,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只好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王妃,我求求您救救我家二郎,他没做坏事啊!” 苏明妩蹙眉,“哎,你先坐好。” 她过来的路上就想到此事有诸多疑点,譬如刘氏对外只是外聘的掌柜,怎的府衙的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房子的归属,说抓就抓毫不深究,看起来纯粹是为了了结个案子。 周遭聚集的路人越来越多,望着他们指指点点,苏明妩带了帷帽都挡不住目光,不得已将刘氏带到了马车上继续问话。 时间紧迫,苏明妩没空听刘氏哭诉,她直截了当问道:“现在官府的人是说有人给药材下毒,那么你想一想,王成安把药送到你那里,之后还有谁来过。” 刘氏吹掉鼻涕,从怀里拿出本账簿,“王妃,这,这里有记。” 苏明妩翻了翻,“最近,没人开有土茯苓的药方?” 土茯苓就是所说掺了毒的那味药,解毒除湿,十分常用。 刘氏说道,“有啊,来佰草园开药大都是回春堂里的贵客,药方子很多,这味药经常搭着。” 这么大的疑点都没人提,吕少爷用的是半个月前淬了毒的药材,那批早该卖光了,还能留到今日给人上门查麽。 “不过,前几日下雨后,铺子里没甚么生意,回春堂也没大夫介绍药童过来。” 幸好没有,她相信不是二郎做的,可实打实看仵作银针试出,这要是再多点人被毒,更加说不清了。 “回春堂?” “是。” 苏明妩接着先前的疑惑,“他们的大夫能进佰草园的后堂么?” 刘氏道:“是有,他们偶尔会来看看药材如何。” “那你记不记得,他们说下雨前最后来的大夫是哪几个?” 刘氏说不出来又急,扯着绿萤一并哭嚷道:“来了好些,我不记得了,我怎么都不记得!哎哟,我的二郎啊,娘害死你了啊...” “...” 苏明妩知道,再问是问不出东西了。 不能怪刘氏,这番突然的打击,一时间谁能静下心回忆,总能想起来的,等她缓一点再问。 绿萤抱住哭倒在怀里的刘氏,哽咽道:“王妃,您能不能帮忙,让奴婢和娘去府衙牢里先看看二郎,奴婢怕他吃亏。”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手边没带甚么信物,可能要回王府一趟。” 苏明妩暂时不清楚事件全貌,贸然以雍凉王妃的身份直接进府衙不太合规矩。 正此刻,门帘外伸进一只手,男人粗糙的手心抓了块木腰牌,“绿萤,这是雍凉王府侍卫统领腰牌,你拿这去衙门,别的不敢保证,见面管行。” 绿萤没办法客气,接过手道:“好,谢谢霍统领。” “没,没事啊。” “绿萤,你今晚陪你母亲,我和霍刀回去会想办法,你帮我问你母亲几件事。” “是,王妃。” ... 苏明妩在戌时后才回到王府,奔波来回整个午后,耳边灌满了使人疲乏的哭声,她也跟着兴致怏怏。 匆忙洗漱完,她坐在桌边,仔细捋今天的事,越发觉得根本就是蓄意栽赃嫁祸。 绿萤的弟弟自小心里有疾,不敢对陌生人讲话,如今安排好证据,甚至连屈打成招都省了,反正当他默认就行。 无人在意店铺的主人是谁,药材从哪来,毒从哪里买,仿佛抓个人给死去的富家少爷交代,一切便顺理成章的水落事出。 绿萤的弟弟没有私交,不可能与人结仇,盛安街夜晚尚有衙门官兵巡逻,若说其他有名的药材铺嫉妒生事,想借机动手也不合情理。 不知不觉,苏明妩在桌前维持坐姿想事,一直坐到了大半夜,还是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才提醒了她夜已深。 “王妃,是霍刀。” 苏明妩走向门口,“霍统领,你查到了么?” 她回来后,让霍刀去调查了案卷。 “是,属下把查到的东西誊抄了下来请王妃过目,属下还有事去书房和王爷商讨,就先行告退。” 王府男子入夜后不能再进后院,今日事发紧急,霍刀担心绿萤才会过来传消息,当然不可能进房。 苏明妩从门缝里接过纸片,“嗯,你去吧。” 她回到位置展开,里面是这件案子的梗括,只要府衙里有人,拿到这些表面的记录并不难。 死去的男子姓吕,吕家在京华开当铺,东西城区并上临县,大大小小有十几家,算的大富。 吕家少爷去年频繁出入花柳地,染上脏病极为难治,经人介绍找了回春堂的卢邵文医师。 回去吃了十日的药便有好转,没想到有天清晨下人去服侍,尸体已然变冷。 吕老爷心痛之余觉得奇怪,于是在头七后要下葬之前,报官寻了仵作,仵作开棺验尸,确认死者中而亡。 府衙查过医师药方,给大夫看了并无不妥,至于帮煮药的下人更是查过和主家毫无纠葛难堪。 所以,最后就这样查到了佰草园,证据确凿的跟安排好送到跟前似的。 吕少爷中毒而亡,佰草园的那味土茯苓药同样含,除了绿萤的娘和弟弟,只有大夫进去过后堂。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回春堂。 可是,大夫故意治死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不管如何,她还是得去回春堂看看。 *** 霍刀从后院出来,并没有回去自己的住地,而是往雍凉王所在的主苑。 他心急叩门,“王爷。” 房内冷淡回应,“进来。” 霍刀侧身走入书房,眉头紧锁,“王爷,属下有件事要禀报。” 符栾放下凉州快马传来的邸报,“说。” 霍刀将发生的事囫囵说完,虽则他担心绿萤,可对于王爷来说,想来不会在意普通人的生死。 他要说的是无意发现的另一件事。 “属下派府衙的暗哨查完卷宗,额外查了盛安街的回春堂,发现他们出入税收账目数额巨大,并且,属下在里面看到了些眼熟的太.子.党.派大臣的产业。” “其他的认不出,可试着推测,或许也与太子有关。” “所以属下认为,回春堂是太子在京华重要布置之一,不止有关东宫献金,还是他用以遮掩联系派系其他官员的宫外址处。用医师作遮掩,便是亲自上门都很难被怀疑。” 符璟桓作为储君,不会不想培植自己方的势力。 他常住东宫,在宫里一举一动全在皇帝眼里,这一年,他手上有些提前打探得来的消息,到处试图拉拢,不知哪来的自信,妄图在京华暗地里主控大局。 符栾对太子在京华的安排没派人认真查探过,一来符璟桓不配,二来,他很了解庆安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符淮安可以对他在凉州招兵买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和他的近臣感叹一句时候未到。可,符淮安绝无可能容忍他在京华也这般插手安排。 所以到现在为止,符栾不过是留了西城区的醉霄酒庄,还有些传递消息的普通官员罢了。 “王爷,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该查下去?” 霍刀以符栾为重,当然,他希望如果能查下去,能更快救出绿萤的弟弟。 “不必。” 符栾拿回信笺,笑了笑道:“我的王妃,运气真是...” “符淮安盯本王盯得那么紧,这次正好让他分心管管他的好儿子,他不是早就想教训,单缺个实打实的把柄罢了。” 霍刀没听懂,“可是,可是王妃想救那个小伙计,毕竟是王妃贴身婢女的弟弟,我们,我们要不要帮忙?” “嗯?” 符栾皱眉看了霍刀一眼,霍刀今日说话,比平素有很大不同,忸忸怩怩。 “呵,看来你也很想救。” 霍刀背上一寒,冷不丁跪下,“王爷,属下...” 符栾想到苏明妩愁眉不展的模样,垂眸道:“新任府尹是符璟桓的人,大理寺却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霍刀低头,想了想道:“哦,是,属下明白了。” 第111章 第111章 回春堂是近年来新开的民间医馆,有从太医院致仕的老医师,也有乡野出身的游医,在京华达官贵族里面颇有声名。 苏明妩的马车启程时,绿萤正好从家中赶来,顺道上了马车。 经过一晚的情绪沉淀,她眼睛红着,说话总算不哆嗦了。 “府衙牢里的差役说,我们只有七日,等刑部复核完,案子就得判。” “嗯,你看看这个。” 绿萤接过纸条,蹙眉道:“王妃,奴婢记得,昨晚娘也说到了卢邵文,他时常来查看药材。” “所以,我们去试探下他。” 苏明妩心忖,寻得谁下的毒不难,无非就是这几个,关键是找出缘由才能翻案。 她这个小小的药材铺,到底能惹到谁,或者,总不会是那个吕少爷惹到了谁吧。 霍刀向后说道,“王妃,我停在街口,站对面看你们进去。” “好。” 两个女子皆戴上帷纱,穿的普通材质的衣裳,不怕被人给认出。 朝南的回春堂面阔四间,进深两间,甫一进门就有门童前来行礼,问了她们要找的大夫,再带去候诊的地方。 一眼望过去,长长的板凳坐了十五六个人,左右分别开间,各一个坐诊大夫。 “二位稍等。” 她们旁边坐的是位贵人家的姆妈,主家不准她进去听,她只好呆在外面,无聊攀谈道:“你们也是找管大夫?” 苏明妩拉着绿萤坐下,轻笑:“不是,我们来找卢邵文大夫的,听说他是这最有名气的里头最年轻的一位。” “是啊,卢大夫确实好多人过来寻,他治病快的很,你们看什么病啊。” “...” 苏明妩摇头,敷衍回答:“随便看看呗。” 姆妈发觉自己多话,不好意思地笑了,“哦,妹子别介意啊,我随便问问。” 苏明妩和绿萤穿得普通,她便以为和她一般是有钱人家里打杂,说话口无遮拦。 “我在城南宋家的当姆妈,你们嘞。” 苏明妩不想和陌生人闲谈,随口编了句,转而问道:“你找过这位卢大夫么?” “嘿嘿,我哪儿找的起回春堂的大夫看病,我家老爷的表亲上次是找他来着,偷偷摸摸被我看到。” 姆妈幽声道:“就那种病,京华看的最厉害就是他。” 苏明妩想起吕家少爷的病症,纠结说出口,“你是说,花街里传到的?” “对啊!” 绿萤问道:“他治好了,那人没死?” 姆妈道:“呸呸,当然没死,还又纳了几房小妾呢。” “...” 苏明妩在卷宗看了方子,想看看药方有无不同,刻意市侩道:“你可曾见过药方,这种治起来好贵,要是能偷偷卖出去,肯定能发大财。” 姆妈像是听了个笑话,“哎哟,妹子你真抬举我,我不识字啊。再说了,卢大夫有味药亲自去放,怕外传根本不写在药方子上的。” 苏明妩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有药方上有看不见的药?” “嗯呐,写方子上不都给人抄去了。”姆妈浑不在意,“你家夫人没在外看过大夫嘛,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郎中都会留一手药引,主家同意了才给治,我也是不小心看到。” “...” 苏明妩当然不清楚,她身子不舒服直接喝的汤药,大夫和药材皆是王府现成有,和寻常人家流程压根不同。 “药引是什么?” “卢大夫连病人都不告诉,只说信了就吃,不信就不吃。” 姆妈看到主人从里面出来,起身道:“哎,我要走了啊。” “你们别往外说,不然我家老爷不得削了我。” 绿萤看人走远,气愤不已:“王妃,既然有加别的药,衙门怎么连查都不查,真武断,奴婢看姓卢的不是好东西。” 苏明妩记得前任京华府尹,就是练马场被符栾惩戒的那位走了之后,后来上任的反正也不是王爷的人,难道是符璟桓的? “要么是想快点结案,要么就是官商勾结。” 春闱九日即将期满,后头还有殿试和放榜,府尹不想节外生枝说得通。 “九号,九号!” “来了!” 绿萤扶苏明妩起身,两人走进去时,苏明妩撩过薄薄的半张门帘,然后让绿萤坐在诊桌前。 卢邵文刚过而立之年,气质沉稳,“伸手。” 绿萤依言动作,他听了会儿,“只是体虚湿寒,这两日心脉郁结,没病,你们来看什么。” 绿萤想不出说的,站着的苏明妩接道:“卢大夫,不瞒你说,我们听闻您能治那种病,所以替亲戚来问问。” 卢邵文不太高兴,显然不想说此事,“你们听谁说的。” 苏明妩低着头‘羞涩’道:“城南那边宋家的表亲,我嫂子娘家在那里,她书信差我来帮她家老爷子问的。” 卢邵文印象里的确治过,“哦,我最近忙暂且不治了,你让你嫂子家找找旁的大夫吧。” 绿萤想追问:“可是,只有你...” 卢邵文不耐烦道:“好了就出去,后面还有人等。” “...” 苏明妩和绿萤无奈出了回春堂,霍刀赶忙从对面跑过来,跟在两个女子身后。 绿萤发愁的紧,“王妃,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来一趟好像知道了点,又好像没多少收获。 “先上车,我们回去再想想办法。” 眼下的情况是,就算明知卢大夫做了手脚,没证据全凭她的猜测一样没用。 京华府衙是州衙,事关人命的刑案七日内要上报刑部核审,除非找大理寺鸣冤,但这样把事情闹到,不晓得会有没有影响。 回程路上,主仆三人心事重重,官道对面忽然来了辆马车。 霍刀看到前面堵住他们的是双马驾,看来必是五品以上的官员,既然不算歹人,他扯起缰绳,大声道:“来者报上名来。” 侍卫面不改色,“里面坐着的是太子殿下,要见一下你们王妃。” 那人放声地喊,苏明妩想不听见都难,符璟桓现在于她好比寻常过路人,经不起半分涟漪,厌恶的欠奉。 “霍刀,你让他走开,我不想见他。” 她刚回京华,就派宫人把玉佩还给东宫,如今正担忧佰草园的事,符璟桓无端来凑热闹烦不烦呢。 “是。” 霍刀回绝完,太子殿下也不恼,反而从马车中钻出,翻身骑上旁边侍卫的马。 高马走到王府马车窗边。 符璟桓矮下身,隔着一道绸帘,低道:“苏明妩,孤同你一样回来,看来你该知道了。孤现在提醒你几句,想听不想听都随你。” “哦,不想听。”反正他也是重生,难道还能宣之于众把她架在火上当妖女烧麽。 符璟桓哼笑,“以符栾霸道蛮横的脾气,倘若知那时你对他从始至终的不屑一顾,还为孤郁郁寡欢,你猜他会如何做。” “我郁郁寡欢不算为你。”她当时好像恨符栾的情绪更多。 苏明妩不可能被他唬住,“再说,以我家王爷的脾气,他大概不会生我的气,而是会杀了你。” “...你!” 苏明妩不明白此事有甚好要挟,不说符栾信与不信,他娶她之时就知道她的初心不在他那里啊。 符璟桓很烦闷,他来找苏明妩主要是想让她别再为了个丫鬟的穷亲戚查下去,回春堂的大夫和吕家都是他的棋子,吕少爷的死是意外,栽赃给个没身份的平民就可以给两边一个交代,继续查下去闹大,回春堂败露了怎么办。 此事之前做过,没人纠察,这次的替罪羊却偏偏是雍凉王妃近身婢女的弟弟。 可是,他要怎么说才能让苏明妩不怀疑的同时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 苏明妩等不及,“太子殿下,我与你没私事可说,麻烦吩咐你的马车让路。” 符璟桓想了想,道:“孤听闻你这两日在为你丫鬟的弟弟奔波,堂堂雍凉王妃,不好好管王府后宅,不怕多了人不及发现?” “你这是甚么意思。” “娇娇,你认为符栾对你能有多专情。他是抢孤想要的女人上瘾,抢了第一次不够,还抢第二次。” 马车内瞬间沉默了下来,符璟桓加了把火,“你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好王爷,去赵府到底是做哪件要紧事。” 话毕,他挥了挥手,挡路的马车跟着他的马疾驰而去。 车内,绿萤心里虽然忧心弟弟,可看到苏明妩垂下头不说话,伸手安慰道:“王妃,您不要急。” “王爷如何会是那样的人啊。” 苏明妩过了好一会儿,蓦然抬头,“绿萤,你明日去大理寺。” “啊?” “大理寺击鼓前要杖二十大板,让霍刀带你去吧,这样大概能免了杖刑。”府衙估摸着是走不通,刑部设在宫内,只有大理寺,百姓能击鼓鸣冤。 绿萤犹豫道:“王妃,您没听见方才太子说的?” “听见啦。” 苏明妩轻拍她的肩膀,“你不觉得符璟桓很奇怪么,王爷从赵府回来几日了,早不说晚不说现在跑来说。” 甚至连是丫鬟的弟弟入狱都清楚,难不成,回春堂还给他红利不成,想想也很有可能,他那么穷,有几分薄产也很正常。 如果是这样,能给符璟桓添堵的事,对王爷肯定没坏影响。 “那,那关于赵姑娘的事呢,您回去还问吗?” 苏明妩笑道:“我现在哪有心思吃味,咱们先救人,王爷不还没纳妾麽。”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相信太子说出来的话。 “...” 苏明妩撩开车帘,“霍刀,你帮我们去做件事。” 霍刀准备回王府再说起大理寺,王妃竟是先行想到,他顺着答:“王妃,您请说。” ... *** 次日,回春堂的大夫卢绍文早早坐完诊,斜靠在临时榻板上休息。 他打算过两日回乡,否则走得太过明显,单等药材房那个孩子的案件有定论,不再被翻案就成。 他是真的没有想杀吕家少爷,当初诊出花柳病,药方其中一味药引就是砒石,这个方子是他师父研制,最关键的那味药当然不可能写出来。 卢邵文进了回春堂后,按着上面的意思,专去侯门大官或者富贵人家治此类病痛,现在的名声也是医好许多人之后才得来。 吕少爷因他自己体质太弱撑不过去,本来死就死了,没想到,吕家人居然报官请了仵作验尸,药引里有,自然能验出中毒。事情不小心闹大,覆水难收,在官府留了案底。 他留有自保手段,未免回春堂受牵连,太子只能让府尹保他。 本以为转移到药材房寡言的孩子身上,穷苦人就算明白替罪,最后也翻不起风浪。谁会猜到,他姐姐是雍凉王府的丫鬟啊。 “卢大夫,门外有人传信。” “谁?” 药童摊手,“我也不认识。” 卢邵文皱眉展开,里面只有两句话,一句是古老的制法。 一句是:“申时,靖水楼二楼地字号房。” 卢绍文的老家在信郡,那里有砒井,所以他不用从他人手里采买,自己就能炼取。 明明当初早就把家里提炼的器具扔了,这封信到底是谁在虚张声势。 卢绍文耐不住紧张与好奇,把信揣兜里,依旧决定前往赴约,他去之前免不了回了家里一趟,仔细查看后,确实全都丢了。 ... 靖水楼二楼天子号包厢,苏明妩和霍刀呆在隔壁,还有绿萤和带来的大理寺侍卫,他们透过墙上凿出的小洞偷听隔壁对话。 卢邵文按约定进门,见到房内的人猛地一愣,这不就是他的邻居老吴。 “你给我写的信?” “是。” 老吴喝了口茶,泰然道:“卢大夫,你扔在外头的铁罐我捡到了,我家的狗娃子舔了口就死,我猜,是不是和最近盛安街那个案子有何干系。” 卢邵文摸不清他说的真假,掩饰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你在哪里捡到,与我有关么。” 老吴虽说收了钱演戏,但他有晚赌完牌九回来,当真看到卢邵文鬼鬼祟祟扔东西,半真半假试着说:“你大半夜拿到屋外,最后扔的时候就没发现少了个罐子?” 后面的话是瞎诌,可卢邵文心里紧张,也开始怀疑自己。 果然,老吴撞对了,卢邵文虚虚实实地问,“你继续说说先说你想要什么。” 老吴伸出一个手,“五百两。” “你,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老吴笑道:“卢大夫,我做你邻居那么久,你的用具都亲手刻有你的邵文两字,加上我这个人证,就算不能翻案,也能让府衙重新审理,这钱你不给,也有的是人给我。” 卢邵文这时真进退不得,太子吩咐过他不要轻举妄动,要不今日先答应,等后面,再让太子寻人了结。 他刚要开口,二楼外的阳光折射到左边花瓶,光泽刺到他的眼,他眯眼望过去,看到旁边墙壁摆的刻意的三只陶瓷花瓶。 他拿走了只看到洞口,瞬间懂了,回过头淡然坐定,“我想起来了,我没丢什么罐子,也压根没扔过。” “嗯?我看到了——” 卢绍文话锋一转,打断他,“有事不在家里附近说,要跑到这个酒楼,老吴你酬金多么。” 他们没办法,因为没有证据,只要他死不承认,加上有太子在其中周旋,他就不可能有事。 雍凉王再厉害,毕竟这里不是凉州,奴婢而已,值得费心吗。 老吴一时间不知接下来该说的,隔壁的苏明妩和绿萤同时泄了气,尤其是绿萤,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好在有霍刀扶住她。 苏明妩计划是打算让大理寺的人听听卢邵文的自认,没想到他最后狡猾地没承认。 霍刀在一旁,他帮着做事倒不是觉得王妃的计谋定然能成,而是王爷说过,不管王妃做什么,案子都会被借机会彻查出来,回春堂也会直接被封。 他不可能不信符栾。 就在他们都纷纷沉默时,外面惊起一股骚动,苏明妩凑在小洞看过去,隔壁的门被人破开,衣着统一的大理寺官兵一下子涌进,问都不问就将卢邵文抓捕。 卢邵文惊慌不已:“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 领头人冷脸斥喝,“大理寺办事,难道得跟你报备。” 苏明妩闻言,吃惊地向后看从大理寺跟他们走过来的狱丞,只见他温和笑说:“卢绍文和邻居谈话时已然认罪,家中也搜出了毒物,多谢王妃,卑职要去办案。” “...嗯?” 苏明妩觉得她做了事,又貌似和她没有关系。 绿萤拉住狱丞的官袍,“大人,那是不是我弟弟就能没事?” “嗯,查清了就行。我们还有许多事,这个案子,因为由你到大理寺鸣冤,明天需要你画押做个结案。” “那,那我弟弟几时放出来?” “府尹自顾不暇,你让霍统领带着去提人吧。” “...” 苏明妩回到马车里仍有许多疑问,但她懒得想,大概是王爷帮忙了吧? ... 宣和殿内,庆安帝手上捏着本奏折,刮开桌上冗杂的笔墨砚台。 东西散落一地,有几滴墨汁沾到跪在下面的太子袍衣上,符璟桓背上发抖不敢做声。 符淮安抬手敲案,压抑声线,笑容森冷,“桓儿以为朕生出几根白发,就是老糊涂?” “儿,儿臣不敢。父皇毫,毫无老态。” 符淮安起身走下大理石阶,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开口,“朕活得太久,桓儿等不及,所以朕的脚下,你也要安排。” 回春堂的事他早有耳闻,东宫想敛财可以,布置暗线真当他是快死了么。 “去年吏部的评核,绵州交州两地运河工程,还有四个城门领卫调度,跟朕说说,你的东宫总共插了几次手,想在朝堂得到朕的多少臣子,这些,你尽管说出来。” 符璟桓听到这,愈加打死都不承认,“父皇,真没,没有啊,都是谣言,绝无此事!” 符淮安看他如此敢做不敢当,笑着摇摇头,他的这个太子,从来碌碌无为足够让他放心,忽然转变性子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或许是姜擎苍? 符璟桓急着想撇清,“父皇!是雍凉王,这次的事,是他做局诬陷儿臣,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巧,有雍凉王妃的下人涉案。” 符淮安冷笑,“哦,他宽容大度,做局帮你在京华布线?” 简直笑话。 “收好朕给你的东西,怎么做太子,需要朕教你吗?朕没想到,连符栾,都比你有分寸。” “不是啊,父皇,儿臣真的没有...” “够了!” 符淮安看了眼暗处的人影,不耐烦地甩袖道:“回你的东宫,禁足一个月,去学学储君的储字怎么写。” “是...” 符璟桓大气不出地退出大殿,兵部尚书程子骞自暗影里走出,向皇帝叩首。 “皇上还请消气,太子不易成事。” “嗯。” 符淮安心里对符璟桓并不属意,此人唯胜在愚笨,对他没有威胁,否则,他要分心的地方太多了。 程子骞作为天子宠臣,直言道:“皇上,臣以为,若是太子当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们更要早点解决雍凉王这个大患。” “开年,东夷政权更迭,陆将军来信,新任藤仓一族非常想和陛下议谈和亲,愿意凭此关港岸,锁国三年。” 大宁朝有大国之风,藤仓才篡位亟需安抚民众,如果高娶了公主,短期内无战事,结果皆大欢喜。 程子骞努力说服:“臣明白陛下犹豫至今是因不喜和亲,可就算我朝公主过去,也断然不会受苦。” 庆安帝闻言,似是想到什么,眼神暗了暗,“说下去。” “臣以为,为防太子以后作乱,此时趁早将东南两边兵力收回一半围困凉州,钦天监所言,还有不到两年,有个绝佳机会。” “皇上,宫里尚有几位公主未婚配。” 张公公站在一旁先前没开口,闻言,给皇上沏了杯茶,轻道:“陛下,程尚书说的对,可论年纪南康公主还小,不如就让三公主...” “你们先下去,朕想再想一想。” ... 第112章 第112章 即将启程离京前,符栾不知跑去了哪里,苏明妩也就趁机回了趟苏宅多住了两日。 早春,午后阳光和煦,桃红梨白,微风拂面。 洛婉琴和女儿悠闲地坐在后院躺椅,聊些闲话家常,一起看苏莳廷寄回来的信。 “母亲,你为何会同意让哥哥去西南?”苏明妩看信,看着看着,特别想他,“苏莳廷连年关都不回来,不孝!” 洛婉琴笑出了声,“母亲怎的劝得住你哥哥,变着花样出门,你爹都管不住他。” “...哎。” 绿萤捧着一碗青枣,低眉顺眼地走过来,“王妃,奴婢给您用井水泡了,您尝尝味道。” 事情已然过去,苏明妩没把帮了绿萤弟弟的那次放在心上,没想到小丫鬟自此之后,把王妃当成了全家的恩人,比以往服侍更要周到。 苏明妩顺手拈起颗,咬了几口,慢慢蹙起秀眉。 洛婉琴正好看见,“娇娇,枣子嫌酸?” 绿萤戳了下果子,不解地自言自语:“奴婢亲自挑选的,应当很熟脆,王妃,要不奴婢再给您去洗新的。” 苏明妩拉住她,笑道:“不用,很甜。” 实际上,她最近好像不大爱吃甜,可能是入春变暖和的缘故吧,连带食欲不怎么好。 话虽如此,小丫鬟仍是跑出去想换一批,在门外和苏鸿旭派来的小厮撞个满怀。 “王妃,老爷喊您过去,说有事找。” “哦,好。” 苏明妩放下果壳盘,站起身先和母亲告退,然后跟上小厮走到了南院的书房,苏太傅正坐在榉木案桌后倒茶。 小厮应声退下,房中只剩父女二人。 苏明妩对苏鸿旭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怯,她没有长成太傅嫡女该有的知书达理的端庄模样,父亲不喜欢自己是理所当然,反正,也没有待薄过她就是了。 “父亲,有事唤我?” “嗯。” 苏鸿旭看着随热水升起的茶叶浮沫,温和道:“娇娇,你马上要走,凉州比不得京华,在那儿是不是过得很受苦?” 苏明妩连连否认,“没有的。” 她更想说符栾对她很好,但是父亲定是不想听到王爷的名字。 “我和婉琴不在你身边,苏莳廷又是个不服管教的,你要小心注意身子,短了缺了书信回来,父母能给你置办的都会置办,不然,你还能靠谁。” “是。” 苏明妩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谢,谢谢父亲。” “听说雍凉王有个姬妾被遣送回乡了。” “是,王爷见她欺负我,就派人将她遣送出了府。” 苏鸿旭沉吟少许,“欺负你,怎么欺负的?” 苏明妩见今天的苏鸿旭特别关心她,心里比喝了鸡汤还暖和。未免父亲担忧,她瞒下中毒的事,只道:“她对我有言语的冲撞,无碍的。” “哦,看来王爷待你很好。”苏鸿旭微微停顿,吹了口茶,“王爷在凉州很忙么。” 苏明妩性子活泼,眼下正高兴,说话不再只顾规矩,扬唇笑道:“父亲,女儿贪玩经常跑出去,有时候,我觉得我比王爷还忙呢。” “哈哈。” 苏鸿旭走到她身旁,“不小了,可看起来哪一点像是嫁了人。” 苏明妩攥着衣角跟他笑,印象里父亲对她和颜悦色的次数不多,大概是因为嫁得远,父亲这一年很想她。 苏鸿旭行至窗边,他已不惑之年,可保养得宜不显老,背影仿佛刚过而立。 “娇娇,父亲有件事希望你帮忙。” “嗯,父亲请吩咐。” 苏明妩想,她有足够多的钱,普通的事应当能帮的上忙。 苏鸿旭叹了口气,“让雍凉王的世子之位,悬空着吧。” 他言语含蓄,苏明妩一时没听懂,茫然道:“您说?” 苏鸿旭转过半身,不复方才的温柔,“我的意思,既然雍凉王现在对你属意,你便不要再让他纳旁人为妾,免得,免得诞下子嗣。” “这个女儿明白,可是。”就算妾生的也不是世子,她生的才是啊,父亲说的是世子之位悬空... 苏鸿旭艰难开口,“娇娇,也包括你。” 苏明妩肩头像忽然被丢下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讷讷开口:“父亲?” 苏鸿旭从袖口中拿出一小瓶药瓶,“娇娇,父亲也不希望你用药伤身,所以你只需把药倒入王爷日常食用,暂时便不会有风险。” 苏明妩转不过弯来,忘了言辞修饰,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所谓的风险,就是指女儿怀有身孕么。” 苏鸿旭想起前些日子,庆安帝召他进宫说的话,考虑再三,“娇娇,我是为你好,陛下他不想看到...” “总之,你切记,对雍凉王不可放太多的心思。” 苏明妩喉咙口堵了一堆话,不放太多心思,可她已经放了。再说,嫁了人,难道还能置身事外吗,父亲怎会连这个都不懂。 苏明妩垂下眸,她以为苏鸿旭真心关心她,原来不是,归根到底,皇上不想看到王爷有子嗣,所以让人来敲打。 苏明妩默不作声地接过小瓶,捏在手心,“知道了。” 苏鸿旭见她收下,面色好看不少,他拿过茶几上的红盒,“你儿时顽皮,也还是听话,我在福玉阁挑了块好看的红玉,拿去吧。” 苏明妩依旧接过,“谢谢父亲,没事的话,我先退下了。” “嗯。” 苏鸿旭忽地喊住她,“娇娇,你姨娘再过两个月临产,你去看过了吗?” 苏明妩走到门口,听到临产两个字愈加心酸,“没,没有。” “你带回来的补药,反正你母亲用不完,我让库房挪了点给小院,你劝劝你母亲别再为了此事跟我发脾气。” “...”洛婉琴没与她说过此事。 苏明妩捏紧瓷瓶和红盒,实在不想回应,挺背从书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不变的是晴暖春风,可与进去听完那席话之前不同,吹在耳边莫名夹杂了寒意。 她有点冷。 白石甬道上,洛婉琴挽着披肩走近,“娇娇,苏鸿旭跟你说什么呢?” 她看到苏明妩手上的物件,笑道:“哟,还送你东西了,他难得有这样兴致,我还以为他不会哄女儿。” 苏明妩勉强扯起唇,摆出个笑脸,“嗯,父亲就是问我,关于子嗣的...” “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问你。”急着抱外孙,也该让她这个当娘的来问才对。 洛婉琴看苏明妩神色难看,将她拉入怀里,“娇娇不要心急,娘成亲两年才有你哥哥,我的娇娇还小呢。” “嗯。” 苏明妩咬住唇,不想让自己哭出来,“母亲,你补身子的药够用么。” “当然够,你给的吃都吃不完。” 苏明妩眼眶一热,很快咬紧牙关硬生生眨散了眸里湿意,“母亲,等我回了凉州,我再寄给你。” “好啊。” “娇娇,对了,方才王爷的人来传话,等用完午膳来接你...” ... 符栾办完事先回的王府宅子,没想到他的王妃居然偷偷溜回了娘家,他自然是要亲自把人抓回去,好好教导一番。 霍刀在苏家呆的闲到快发霉,守门看到符栾,满脸雀跃地跑了出来,“属下见过王爷!” 符栾下了马负手站立,直接与他说起正事,“庆安帝要查上一阵,你等他查完赵季桐再回凉州。” “王爷,不对啊,赵侍郎不是太子的人,怎么会和回春堂有关。” “呵,以后就是了。”庆安帝想找个毫无根基、官职不小的杀鸡儆猴,他就送上个最佳人选。 “留在京华,到时候带赵月——” “王爷,王爷!” 符栾停下说话抬眸,苏明妩从大门内的照壁后,兔子似的跳跑窜出,提在她手里粉色的襦裙摆晃得厉害。 霍刀见状闷声退到一边,很有眼色地不再打扰。 “噗”一声。 苏明妩直直扑进了符栾的怀里,她抱的很紧,生怕他走掉一般。 符栾由她黏着,勾了勾唇:“本王是不是太放任王妃,王妃给门房留个信就敢偷跑回了娘家。” 苏明妩用脸蹭他,乖巧道:“嗯,我错了,我不该回来。” 符栾闻言,侧低下头,食指抬起女子的下颚,“怎么,今日认错这样快?” “没怎么,我听话还不许啊。” 苏明妩推开他的手,继续埋进男人带了浓郁沉香气息的襟口,“我就是想跟王爷生孩子,现在,马上,立刻,生好多。” 好好气气那些人! 符栾:“...” “好,等回了凉州,本王陪你慢慢生。” 苏明妩怀里藏着那瓶药,她想离开苏宅再扔,此刻闻到符栾身上的熟悉香味,再想起苏鸿旭书房说的话,她就很委屈。 替自己,更替符栾委屈,凭什么他们都想欺负他呢。 苏明妩改主意了,“王爷,我,我想今晚就回凉州,行不行啊。” 符栾看她眉宇间隐约颓唐,不知是哪处受了挫折,他没问,揽住她的腰道:“好。” “王爷不问原因,不会觉得我任性妄为么?” 符栾打横抱起她,扶她坐上来时的高马,流畅动作的同时,他回答的云淡风轻,“没关系,王妃可以任性,可以得寸进尺,可以做任何事。” “真的?” “真的。” 符栾说完,单手拎提缰绳,两腿夹紧马腹,驭马冲出去之前低头亲了亲女子的眼尾,低笑了声:“但只能跟我。” “...” 苏明妩的手往他腰上环住,脸贴在他心口的位置,有力温热的跳动,将她心里的郁闷渐渐打散,她默念,王爷,有你在真好... 符栾带她疾驰了一段,然后马速显而易见地渐渐慢了下来,他道:“离开苏宅很远。” 苏明妩抬起头,“嗯?” 符栾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妩儿能不能告诉本王,今日为何不高兴。” 第113章 第113章 高头棕马慢悠悠地挪步。 符栾搂着女子,左手提起庆安帝给苏鸿旭的药瓶,看了眼笑道:“就因为这个?” 苏明妩点头,樱唇微张,“王爷,您不生气,不难过么?” “不。” 符栾神情随意地翻手,将瓶子拢进袖口,“原来,他当初送随行宫女的时候,吩咐的是此事。” “王爷说的是周嫚儿她们?” “嗯。” 苏明妩这下有点明白,为何前世周嫚儿没给她下毒,因为当时她喝了避子汤,用不着外人出手。 那儿吗,王爷那么晚有世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明妩了然点头,“王爷,难怪你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啊。” “...” 符栾有时候真想把苏明妩绑起来,好好探探她镇日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王妃很希望本王和别人生?” “不是!” 苏明妩解释道:“我是怕王爷被人算计嘛。” 符栾带她重新开始骑马往前,笑道:“那也是本王无所谓被算计。” 符淮安未免想得太多,那些姿色普通,甚至刻意在出京前一晚“被失身”的宫女,凭何能生他的孩子。 苏明妩没听懂,可她看出来符栾是当真不在意,这么想,她好像也没那么打抱不平了。 “王爷,我们回程能不能坐陆家的商船,我让陆景山在船上加了些看河景的座椅。” “好。” “王爷,我最近两日总觉得头晕,上了船,你能不能抱我一阵。” “好。” “王爷,我想运些牡丹回凉州,栽在暖室,种出一屋子的花。” “好。” “王爷,我还想——” 符栾马上要扯起缰绳加速,将她按进怀里,“好。” “...” ... *** 陆家大商船设的小机巧是在船舷内侧,栏杆下置办了一排供人躺坐的木椅和茶几。 冬日里用不上,二月入春以来,坐在船外感受徐徐的微风,十分悠闲舒爽。 苏明妩晕船的厉害,吐了几次后疲累嗜睡,直接黏着符栾让他抱了一路。 直到益州终于坐上马车,也因为嫌路上颠簸,她使着小性子赖在男人怀里不放,符栾只好先绕道送她回王府,再转而去漠池见等他的部下。 樟月殿内,回来了有七八日的苏明妩,懒懒坐在矮桌前打算盘清账,不知为何她最近记性差,算数也不好,打了半天仍旧对不上。 她忍不住生自己的气,蹙着眉头,不轻不重地将蓝皮簿册甩到了地上。 绿萤闻声捧着果盘走上前,“王妃,您这是又怎么了呀。” 她弯腰将本子拾起,能问出这个又字,自然是因为苏明妩最近举动着实反常。 以往王妃除了对王爷别别扭扭,对其余事情看得开,并不常发怒,最近忽然转了性子,譬如前两天,脸上长了颗小红疙瘩,她也要委屈的捂在被子里闷两日,消了才肯见人。 另外,王妃的味觉变得特灵敏,粥咸了淡了,果子甜了酸了,差一点儿就一口都不愿意多吃。 实打实的娇气。 “没事,我今天不想算账了!” “好呀,不算不算,回头让春兰算去。” “嗯。” 苏明妩咬了口樱桃,味道不错,“绿萤,霍刀怎的还不回来?” “王爷好像先前派霍统领留在京华,等接个人回凉州,李管家说接过统领的信,已在路上了。” “好吧。”她还得无聊几日。 霍刀不回来,苏明妩不敢独自出街,自从发生了乌兰拔的事件,普通的侍卫根本没办法让她安心。 “你也尝尝。” “谢王妃。” 绿萤接过苏明妩递给她的果子,谢完恩尝了颗,立刻龇牙咧嘴地道:“啊,王妃,好酸。” “酸么?我觉得正好,甜的反倒太腻。” 绿萤早就觉得奇怪,明明王妃以前最爱吃甜食,她不禁猜测问道:“王妃,您这个月,是不是葵水还没来。” 据说有了身孕,口味也会变的。 “嗯。” “您说,会不会...” 苏明妩吃的起劲,抬起头不明所以道:“什么啊?” 绿萤圆脸红彤彤,覆在她耳边小声说:“有孕呐。” 苏明妩自信地摇了摇头,“不会,哪有那么巧。” 她不好意思和小丫鬟细说,回京之后,她和符栾在一起的就只有书院回来那个午后,符栾后来想要都被她给推拒了,怕的就是路上有了难保住。 凉州半年没怀,进京就那么一天而已,怎么可能嘛。 “而且,我没想吐。”她记得,怀了的都会吐的。 绿萤未嫁人,连男女之事都没搞懂,更别说怀孕,她点头附和,“是,王妃,奴婢去给您准备点心,顺道去门房取信。” “嗯。” 小丫鬟走后不久,苏明妩想了想,觉得让医师来诊脉也行,她当初嫌麻烦,让刘淼从每隔三日变成了每隔一个月,要不然明天唤他过来看好了。 苏明妩静下心,心情好一点就想接着看账本,李泰庆在殿外跑的满头大汗,“王妃,老奴有事儿跟您禀报。” 苏明妩招了招手,“嗯,李管家,什么事?” 李泰庆跨进门槛,“王妃,王爷刚回来。” 苏明妩乍一听,扶着桌子站起,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悦,“这么快?” 以往去西北个把月打底,这次才七八日,符栾就回王府,她又能天天见到他啦! 苏明妩见李泰庆说完这句,支支吾吾地不退下,催促了声,“李泰庆,还有事你倒是说呀。” “额,那个霍统领也回来了...门口和王爷遇上,然后就一并去...” 苏明妩嗯了声,“然后呢。” 李泰庆犹豫了半天觉得确实瞒不过去,他咬了咬牙,“霍刀把赵侍郎的妹妹带进府里,赵姑娘和王爷去承运殿,赵姑娘还要在府里住七日,所以王爷吩咐奴才替她整理小院住处。” “王府是王妃掌管后院,奴才必得和王妃说一声。” 一下子全部说完,李泰庆只想找个藉口尽快退出殿内。 苏明妩还在愣着,隔了好久,“哦。” 李泰庆不忍,补充道:“王妃,奴才问过霍统领,赵姑娘来为的是公事。” 苏明妩回过神,脑子里一片空白,嘴上却道:“嗯,我知道。” 李泰庆一听,松了口气,说实话在门口看到赵月怡,他真是吓了大跳,差点还以为是王爷新要纳的妾,“王妃知道就好,奴才先告退。” “嗯。” 李泰庆走了,苏明妩心头怦怦直跳,她伏在桌上,马车遇到太子那日说的话忽然就回忆起来。 【他是抢孤想要的女人上瘾,抢了第一次不够,还抢第二次。】 符璟桓的意思,不就是符栾看上了赵家幼妹么,不会的,符栾那日解释的清楚,他对赵月怡没有私心,再者连霍刀也说了,应当就是公务相关。 虽然来过那么多人,包括当初犬戎的王子,和西北的亲随,符栾从没有让任何一个住在府内... 苏明妩心里空落落的,低头看到本子上成串算不清的数字,更加发闷,不舒服地她拍了好几下胸脯。 不行,她想去看一眼,就一眼,看到他们在讨论正事就行。 苏明妩没余力去思索自己到底抱着怎样的情绪,一声不吭不带丫鬟,独自跑到了东苑的承运殿殿外,恰逢斟茶的奴婢抬手敲门奉茶。 霍刀站在门口,看到王妃抱拳施礼,被女子拦住。 “嘘——!” 苏明妩无声地把手指停在唇边,示意霍刀和斟茶的婢女都别管她,继续做他们的事。 婢女轻诺,出声道:“王爷,奴婢来奉茶。” 殿内响了一记敲桌声。 婢女遵命侧身进去,门是虚掩的,漏出了条缝,苏明妩能从缝中看到符栾。 他依旧是惯常的玄色直裰,大概是方才脱外袍时襟领被指节勾到稍敞,露出了里面那件镂空的月白云纹滚边,以及一小段平直清晰的锁骨边缘。 从门口望,男人的左手扶额,头微微歪斜,慵懒地坐在宝座。 他瘦削的下颚略抬起,俊美容色透着棱角分明,右边凤眸低垂,长睫覆眼,遮住漆黑的瞳色流光,可就是能看出来,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面前的美貌女子身上,神情颇有些意味不明的缱绻。 苏明妩腹诽,看就看,就算她长得好,也不必盯得这般紧吧。 苏明妩承认她在吃味,不过还好,是可以忍的程度。 她不能这般小气,虽然在客栈符栾曾答应过她不看旁的陌生女子,但这怎么可能做到呢,她也会看李予灯,也会不小心看到过路的别人... 他当然同样可以,不小心多看赵月怡两眼。 婢女在里面倒茶,遮掩了外头细碎脚步的动静。 苏明妩不断试图安抚自己,正好婢女斟完茶后撤出门,符栾顺势往这儿瞟了眼,苏明妩被挡住了,他并没有留意到。 苏明妩站了会儿,殿里安静毫无交流,她蓦地察觉偷听的做法既不妥又狼狈,于是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哎,她兴冲冲地来,到底干甚么呀。 苏明妩朝霍刀点了点头,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回樟月殿好好算她的账去。 转身时,门内却忽地传来男人低沉醇磁的嗓音,打破了平静,她听到他问对面站着的女子,“累么。” 第114章 第114章 苏明妩离开东苑,独自在玉露园的石桌旁坐了许久。 符栾只关心了那一句,她听到了赵月怡的回答,说的不累,语气似乎很诧异王爷会这样问,并没有许多的暧昧不清。 她当时脚步没停,不想听再往后的对话。 不知该如何准确形容那个瞬间的心情,苏明妩觉得应当是她在胡搅蛮缠,公事前的惯例寒暄多么稀松平常,她到底酸什么。 “王妃,你在哪儿?!” 绿萤急促紧张的声音响起,她拿完信回樟月殿迟迟等不到人,忙跑出来找。 先是去的承运殿,霍刀说王妃早就离开,于是她跑来玉露园,绕了半圈四顾,直至看到石桌旁呆坐的苏明妩,丫鬟紧皱的眉心才舒缓下来。 绿萤拍了拍衣角被叶子剐到的泥,迎上前温声,“王妃,您在这儿赏花呀。” “嗯,是。” 苏明妩抬头,“你手上的是什么?” “哦,门房的信,奴婢忘记放下了。” 苏明妩接过,有母亲和哥哥的,她先打开了母亲的信,无非是嘱咐她注意身子,最后提到了句,由苏鸿旭回来念叨里得知,朝堂一团乱,因为赵侍郎惹陛下发怒入了狱。 那就说得通了,和前世一样,赵月怡是为了她大哥来求符栾帮忙。 绿萤从霍刀嘴里得知了部分,可她想不出安慰的语句,捏了半天手指,道:“王妃,我们回西苑用晚膳吧,奴婢让人煨了你爱喝的乌枣鸡汤。” 苏明妩合上信笺,“好的。” 她的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外放的情绪,“有没有让膳房多加些白蕈,鲜一点儿更好喝。” 绿萤扶着她走,夸张地哄她:“加了,好几样配料呢,飘香的整个院子都是。” “香草呢,放了吗。” “放了。” 哦,接下来该问什么。 绿萤轻轻抱紧她的手臂,柔声道:“王妃,您不想说话没关系,奴婢就陪您慢慢走回去。” 苏明妩垂下眸苦笑了声,她的故作轻松果然很容易被人看出,“绿萤,我没事,你听霍刀说了吧,王爷他只是,只是问她累不累。” 绿萤不懂,体味不出个中的不寻常,“奴婢,奴婢觉得王爷兴许就是见面问候,因为她的身份,王爷稍加安抚罢了。” “嗯。” 是啊,符栾一个从来不会在意旁人死活的男人,林芷清在他身边忠心‘陪’他十年,没分得他一句关心。 眼下,他问个称得上陌生的女子来凉州路途中累不累。 苏明妩舒了口气,不行,如此下去,她怕是又要钻牛角尖,单单为了两个字,有点说不过去。 “我们走快些吧,我饿了。” “是,王妃。” 苏明妩说饿,实际回到了西苑樟月前殿,她不过喝了几口汤便没了食欲。 早早沐完澡,她躺上了床,抱住枕头看向床的外侧。 今夜屋外的月色黯淡,四菱窗棂漏下几缕浅芒,仿佛在光洁的殿内地砖上涂了层薄薄的银霜。 苏明妩心情的确不好,可难道是担忧符栾会变心,做对不起她的事么。 不是的。 她相信王爷,理智过来想,符栾也不会如符璟桓所说的那般抢女人,所以,这件事的症结不在于有没有误会。 而是在于,她从简单两个字的关心里,忽然明白到,符栾原来是有可能钟情于旁人的,只不过先遇到了她,给了她承诺而已。 比如,前世她和符栾没有结果,那么他会不会喜欢上别人,像现在对她这样,无条件的宠爱那个人呢。 那个人可以是赵月怡,也可以不是。 或许是她最近容易烦躁的缘故,以往不曾介意过的事,此刻莫名其妙成了巨大的心结。 苏明妩第一次发现,她对符栾的占有欲可怕到这样的地步,她能想通自己前世没那么喜欢符璟桓,同时却永远无法知晓,那个时候,与她为仇的符栾,喜欢上的会是怎样的女子... 她是那么自私,自私到连前世都不放过,只想把他的爱意私有。 ... 已过子时,符栾从承运殿走出,霍刀跟在他身后。 “王爷,府衙赋税账本里加的痕迹,余下该抹的都抹干净了,皇上不会查到,属下走之前和司徒南嘱咐过,会好好‘照顾’赵季桐。” “嗯。” 符栾当初派人在太子.派.系里做了伪证,庆安帝半个月前查到赵季桐并找藉口将其收关进牢,霍刀留在京华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将他的妹妹不露风声地带出来。 霍刀转头问:“王爷,是不是等事情结束,属下把赵姑娘送出府去。” 符栾侧眸,不答反问:“她现在住王府里?” “是啊,王爷,不是您说,把赵侍郎捞出来需要七日,必须让赵月怡在那之前背完账册。” 符栾冷声,“所以,本王何时说过让她住?” “...属下现在去找客栈!” 符栾去西苑的步速加快,不耐烦道:“罢了。” 霍刀还有正事没说完,跟上步伐,“王爷,钦天监的消息一并探出,他们算到两年内,凉州将有场天灾。皇上没有尽信,但想趁此和东夷和亲,借机调动东边的兵力强攻。” 符栾不太在意和亲的事,在听到天灾时眉头倏尔拢了拢。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樟月殿外,霍刀停住在院门口,唯独符栾跨进院门。 他准备看一眼苏明妩就走,然走到床边,发现女子居然侧躺朝外,睁了双杏眸,眨巴眨巴地盯地面,看到他来也不惊讶。 “王爷。” 凉州的早春比京华冷,符栾坐上床沿,隔着软被围裹起她。 “王妃怎么还不睡。” 苏明妩如一团白絮棉花,拱进男人怀里,脸颊蹭在他的颈侧,“王爷今日回来,臣妾还以为您会马上来见我呢。” 符栾被她黏糊糊的动作逗笑,“这么想本王,王妃怎么不来承运殿。” “...” 苏明妩不想回答,抱住他,“王爷啊。” “怎么?” 苏明妩想说很多,可无法说起,她的不安情绪来源于未知,难道去问符栾,刚刚你关心了谁,前世你是不是喜欢过谁。 这种话说出口,符栾大概会觉得她疯症了。 苏明妩咽回想说的,道:“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符栾听李泰庆提起过,霍刀不在,她在府里闷了好几日,“还有点急事,七日后,本王再来接你出去。” 七日,不就是赵月怡好在府里住的时间,也是,忙的既然是公事,巧合属实正常。 苏明妩张了张口,始终说不出其他的,偏偏那两个不痛不痒的字,扯起来小题大做,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作态。 “嗯,王爷去忙吧。” 符栾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女子阖上眸,回身大步走出殿门。 苏明妩听到关门声,翻了个位置,睁开眸继续盯着墙壁上的暗影... *** 与此同时,和苏明妩一般睡不着的,还有翡烟小院的林芷清。 林芷清身子早就恢复,偶尔会用些补身子的草药,经过上次,她看清了符栾除开苏明妩,暂时对别人提不起兴趣,男人本性喜新厌旧,是以她安静等着就行。 可今天霍刀带来的小姑娘,又是何时、何地勾引到王爷的? 红翘从门外走近,弯腰作礼,幽声道:“小夫人。” “去汀兰院看到了吗。” “是。” 红翘其实在京华就见过赵月怡,假装自然地道:“不过普通姿色,第一次见并不惊艳,比不得小夫人,奴婢以为,王爷断然不会被她所迷惑。” “...是么,王爷没让外人住过府里。” 符栾素来不喜欢身边有陌生的存在,她到现在,都是偶尔才敢去东院,像王妃那样能自如地跑去承运殿找他,是她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新来的姑娘虽然只住七日,也算是很特别的开端了。 这么想,苏明妩真是没用,才一年,丁点留男人的手段都没有,拥有了守都守不住。 林芷清在心里忿忿不平,却不敢有多余小动作。 周嫚儿的下场摆在眼前,她眼睁睁看卷尸.体的铺盖被扔到巷子口,符栾不会姑息任何让他不悦的人或事,他到现在没赶她走,更大可能是忘了她。 红翘道:“小夫人,要不你让奴婢去伺候那个赵月怡,奴婢可以给你传传消息,看王爷晚上有没有留宿。” 林芷清被打断思绪,抬头笑得嘲讽,“红翘,你别以为我摸不清你的想法,王爷非你想的那般容易对人动情,你要走随你,不过,你最好别想动手脚,出事了我可保不住你。” 红翘急着辩驳:“奴婢万万不敢的。” “出去。” 红翘唯唯诺诺地退出小院,一出门外,她脊背挺直后不屑地摇了摇头,往地上呸了声。 王爷难动情,还不是轻易对王妃动了情。 她当初跟错了林芷清,看着心狠,实际一点魄力都没有,甚至不如死掉的周嫚儿。 林芷清在王府里一年,住在冷冰冰的院子里,除了口头辱骂,旁的事丁点儿不敢做,跟这样的主子既没意思也没前途。 红翘看得明白,苏明妩不会再要她,好在老天给了新的机会,赵月怡才貌双全,王爷让人在府里住就说明感兴趣,要是她能提前取悦赵姑娘,以后找机会换个院子想来不难。 红翘心里生一计,这个计划本来是给林芷清留的,眼下用在赵月怡身上好像更为适合... 翌日傍晚,王府门房大哥看到挽着小箩筐的红翘,笑道:“天快黑了,还要出门啊。” “是啊,我给林小夫人买点胭脂,大哥记得给我留门呐。” “好嘞。” 红翘走出府门,眼珠子咕噜一转,直剌剌往右边的大道走。 她七拐八弯绕到了个窄巷子,尽头处开了家药铺,便宜的药材大都卖给穷人,凉州乡里遍地草药,这儿的生意并不好,很显然,它主要卖的也不是正经药。 红翘去年有次发寒来这里买过治温病的药汤,没想到老板是她老家的同乡,两人聊熟后打听到老板手里卖的还有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红翘?你怎么来了。” 红翘穿着红薄袄,长得普通很会笑,她脆生生地喊:“张大哥,我今天来,是为了跟你讨买那样东西。” 她凑到粗布男人耳边,说了两个字,把银子推进他的襟袋,“好了,卖给我吧。” “不是,妹子你给谁用,药不能乱下,老哥不想被抓进去。”他家的春.药是祖传土方,药力不大,常卖给力不从心的老爷,惹不出事的那种。 “你放心,给我相好买的。” 红翘觉得她能把握分寸,因为是用在赵月怡身上。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奈何先前林芷清身子不行,王爷也看不上,翡烟小院里进都不进,毫无机会进行,但是这次的赵月怡不同,值得她添把火。 赵月怡是高官大户的小姐,落不下脸主动,她给赵月怡用媚.药,让人有台阶和王爷发生实质进展,到时候两方欢喜,谁会去查是谁下的药,赵姑娘怕是谢她都来不及。 张老板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好吧,你记住万一被发现了,别说是我这家店。” ... 第115章 第115章 接下来的四、五日,符栾几乎都在主院,苏明妩意兴阑珊,食欲也好不到哪儿去。 绿萤和李泰庆在一旁不知如何劝解,他们总不能无缘无故去打扰王爷乱说一通。 绿萤想的笨办法是从食材着手,找凉州更好的大厨翻出新花样给王妃做菜,能多吃一道就算是赚的。 今日他们请到了家乡来自西南的庖夫,最擅长的拿手好菜有三道:酸辣谷花鱼,琵琶肉,还有竹筒鸡。苏明妩最近尤为好吃酸的口味,所以绿萤和李泰庆商量后寻了他。 王府的大灶房在东边,绿萤伺候完樟月殿午膳后,跑去察看庖师父的进度。 经过上次玉露园投毒的事,膳房安排有侍卫把手,他们平常单独会留意王妃的膳食,绿萤走过去和熟悉的领头打了声招呼。 “方大厨,准备得如何,王妃习惯申时末用晚膳。” 方大厨站在池边刷鱼,看到绿萤进门笑道:“姑娘你放心吧,我保准处理的干净下饭,到饭点前一刻你尽管来取便是。” “好啊。” 绿萤放下心撤出门,红翘在隔壁小房子里拿料煮甜汤,两个曾经同屋住过相熟的丫鬟不期然打了个照面。 红翘脸皮厚,主动开口:“绿萤,来给王妃吩咐晚上的吃食?” “嗯。” 绿萤不喜欢她,尽可能维持表面和气,“你呢,给林小夫人做的?” “哦,你说我手里的银耳汤呀。” 红翘故意叹了口气,道:“不是给林小夫人,是这几日经过汀兰院,发现新来的赵姑娘无人服侍,可怜的紧。能帮就帮呗,往后不知会不会一同住在王府里。” “我哪有你的好运气,王妃重用你。” 绿萤明白她故技重施,点破道:“红翘姐姐怕是要失望了,王爷不过为公事,才让赵姑娘暂住几日。” “你说不定的,我听说王爷连着四日晚膳后都走过去聊上半个时辰,晚上进王妃的樟月殿了嘛。” “...” 绿萤看不惯红翘每每稍微得势后就洋洋得意的难看模样,回到樟月殿忍不住与苏明妩抱怨了一番,“王妃,你说她跟我说这些作甚,奴婢又不关心她伺候谁。” 苏明妩觉得杯中茶苦涩了几分,“她是故意让你学给我听。” “听什么?” “告诉我,王爷每天晚膳都去找赵月怡。” “...” 绿萤反应过来,“真是讨厌,她说瞎话以为我们不晓得呢,王爷晚晚都住东院!” 李泰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年收了王妃给的红封利钱,果真天天来报备,符栾偶尔的确会去汀兰苑,但大多时候一天不会出东院。 “嗯。” 不管真的假的,从别人嘴里听说一遍,她不可能毫无感触。 苏明妩第一次觉得七日过得那么慢,眼下才第五日。 她有冒起过零星的念头去见见赵月怡,或许在旁人眼里她和月儿是熟识闺友,但她这一世的记忆断层了十年,那十年间,她们早就没了往来。 前世哪怕是生病不适,月怡未曾书信关心,如果乍然去见,苏明妩总觉得怪怪的。 她终归不是主动讨好的性子。 ... 晚膳时,庖厨做的五菜一汤,口感酸甜兼带细腻爽口,摆在檀木圆桌上被台面衬托的色泽亮丽。 苏明妩早上挺期待新味道,午后因为红翘那句话,胸口开始发闷。 绿萤见王妃拿着筷箸对美味点到即止,为自己的多嘴懊悔极了,不住心疼道:“王妃,都怪奴婢。” “为何怪你,我没事啊。” “王妃,您若有想不通的地方,咱们去找王爷问清楚,这样憋着身子怎么受得了。” “他忙。” 苏明妩夹了块鱼肉,重复道:“而且,我没事。” 她是低落,并不是多难受,等符栾忙完了陪她两日散散心,赵月怡届时也会出府,剩余的情绪就让它慢慢淌过去就好。 绿萤犹豫片晌,从旁边茶几上拎来一篮小橘柑,“王妃,奴婢连藉口都替您寻了,这果子新鲜,您送去给王爷顺便问您想问的。” “不去。” “您不去也行,把今日的菜全都吃完,否则奴婢和李管家去找王爷。”真是的,瘦了一圈还嘴硬。 “...” 苏明妩看着丫鬟好意递来的那堆果子怔神了会儿,伸出手慢腾腾地接了过来。 ... *** 红翘煮完银耳莲子羹,下了药后放在白瓷盅里煨温,瞅准时辰,到点了轻车熟路地走进赵月怡住的院子。 汀兰小院的布置和翡烟小院差不太多,东西朝向之别,因为无人看守,红翘来这里好几次,在赵月怡面前混了个脸熟。 三间并排的屋房,白墙蓝瓦,赵月怡坐在正中那间房里安静看书。 红翘自来熟地走近,笑着福身唤道,“赵姑娘。” 赵月怡放下书,看了眼,“红翘?” 这个丫鬟天天过来找她,端茶送饭送汤水,她以为是雍凉王看她不方便,派来服侍她的。 “嗯,是奴婢。” 红翘将红盒放上桌,捧出甜汤,殷勤不已,“您趁热喝,今日奴婢送的晚了些。” 她算好的时机,药力须得半个时辰起效,这时送来赵月怡喝了正好,太早赶不上王爷,太晚又怕王爷忙完走。 赵月怡不疑有他,她每日会喝,便拿起汤勺舀了口,“挺好喝的,谢谢你。” “赵姑娘真客气。” “唔,你们王妃,最近如何?” 红翘应了声,“哦,你说王妃,王妃好着呢。” “嗯...” 赵月怡在京华时,和南康公主,苏明妩走得近,可惜娇娇嫁给雍凉王后,赵季桐不许她见,她就当真没再去联络。 现在,她来有求于王爷,教她何来的脸面再去套近乎。 赵月怡并不清楚是符栾把赵季桐设计进了牢房,只想把账簿给符栾,作为交换,将她哥哥从牢里救出来。 想着事,不知不觉喝完了银耳羹,可能是太撑,赵月怡摸了摸腹部。 “红翘,我有些困,要睡了。” “好,奴婢退下。” 红翘微微一笑,弯腰让出外室,她走之前瞥了眼山水屏风后的拔步床,幸好,这里临时腾出来不分内外两室,摆设也非常简单,王爷进门一眼就能看到床上的女子。 男人不可能抵挡得住美人的主动。 红翘走后,赵月怡虽说困倦,仍先磨墨将最后一点默写在白宣。 赵季桐曾让她背了是为了给她保护自己的方法,可她哥哥不明白,明哲保身只会被两边都当成靶子。 他想护着她,她也只想护他。 说起来讽刺,赵季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定罪,他真正拥有的那些太子殿下手下涉事官员私相授受的罪证,在他入狱后被符璟桓的人彻底搜出摧毁。 无法选择太子,唯一的机会只有来凉州,雍凉王看起来狠厉,可好像不会言而无信。 赵月怡默完,如往常放在桌角。 有时候是王爷身边的刀疤脸随从进来取,有时候是王爷进来取,她如今这个复杂情况,无所谓再提男女之防。 赵月怡写完,头骤然发昏,白皙额角滋出薄汗,她强打精神来凉州,没想到休息了五日竟还没缓好。 离约定的时辰早,她可以闭目养神少许。 赵月怡扶着墙壁走进屏风后的床榻,合衣坐靠床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黄昏后,天色很快变暗,因为汀兰小院没配下人,周遭黑漆漆的只有正中那间的烛台点燃了烛火,昏黄的光随穿堂风摇曳,虚影明灭。 红翘不知有时候来的会是霍刀,但今日,凑巧真是符栾亲自过来,他预备看完后直接去樟月殿,省的来回再浪费时间。 好几日没见妩儿,他很想她。 霍刀跟在符栾身后,临近小院犯难道:“王爷,属下,属下想去,想去小解...” 符栾没回,只身走进院子,没走几步,就听里面传来女子的呻.吟,似是在努力压制,但没办法断绝。 符栾皱眉进门,他身量颀长,轻易透过屏风发现了床上的动静。 女子裹在衾被下,窈窕身段难忍地翻来覆去,脸上那双好看的眸子迷离,桃腮绯粉,嘴里无法遏制地喊出叫唤。 符栾粗粗掠了眼,没想到赵月怡还敢与他玩这样的幼稚把戏。 他很快收回目光,淡定地走到门右侧,在桌角拿起写好的宣纸。 屋内不大,再细弱的低吟.浪.叫,都该会鼓噪男人的腹欲,可符栾全神贯注看名单,半点都没被烧起来。 院外传来脚步声,他料想是霍刀回来,未放心上继续看。 房门和院门不在一条直线,大门虽然开着,但桌子在右里侧,院门望过去只看得到房里晦暗的角落。 苏明妩提篮小柑橘,站在院门不远处,耳边,连风里都荡漾着欢.愉的喘.息。 她去承运殿等了许久,李泰庆说王爷走了,她临时兴起试探的想法才会过来,然后,她就听到了这些。 在王府,除了符栾,没人敢这么做。 苏明妩捏紧手心,脚步往前挪了三步,在马上看清床架时,往后撤退大步,她忽然胆怯了。 即使正面相对,她能问什么呢,讽刺他是有多急色,门都来不及关上麽。 苏明妩的眼睛被风吹得酸疼,她的心在不停狂跳,却同时也悬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地被抽打。情绪变幻非常,上一息在愤怒,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质问,下一息却开始空洞消沉,腿软无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最后的最后,她行尸走肉般只想先躲避逃离。 苏明妩转过头,自尊心使然,她努力咬牙忍住没在外头哭。被看到了会当作善妒的笑话吧,毕竟,堂堂雍凉王多个宠妾怎么了不得呢。 霍刀净完手,从西边跑来,不小心撞见了低头匆匆走出的苏明妩。 “王妃,您来啦,等王爷在里头忙完了今晚就会去樟月殿。”霍刀傻乎乎地乐呵,“咦,这是给王爷的果子么,看起来就好甜,是绿萤姑娘洗的吧。” 苏明妩本不想理霍刀,听到那句‘忙完去樟月殿’,压抑的怒意瞬间占了上风,她抛下整筐柑橘,红着眼抬起头狠声:“符栾今晚还来樟月殿作甚么,他留在此处逍遥快活到天明不是更好。” “你告诉他,他忙完,不是,他以后都不必再来!” “...” 霍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目送苏明妩走远,走进院子后听到了声音脸色遽变。 他主要是担心王爷被袭,立马跑进门,看到左边的屏风后隐约香艳,右边的符栾则心无旁骛地站着看账簿。 霍刀拱拳道:“王爷。” “嗯,把这张纸上的名单传给叶隐,让司徒南现在可以着手将赵季桐换出来。” “是!” 霍刀听王爷说起正事,一脸严肃地接过,他看向名字,“王爷,没想到吏部这几个收过东宫的钱,还和春闱扯上关系,赵季桐居然有那么多门路。” “赵季桐的老师是吏部侍郎,拉拢他很寻常。” “是。王爷,等放榜了有没有热闹瞧,是不是就看他们识相不识相了。” 两个大男人在身侧此起彼伏的女子娇吟中畅谈公事,药力逐步减弱,女子累地没了声,霍刀讲到最后,蓦地想起来自己进门后忘了说件要紧的。 “王爷,属下有事没禀报。” “嗯,崔珏来信说的什么。” “不是啊,属下方才看到王妃好像误会,很生气地跑出了院子,走之前扔下一篮柑橘,还说王爷以后不用再去樟月殿。” 符栾在桌上反手按下宣纸,表情复杂地掀眸,“多久。” 霍刀不好意思道:“就属下进门前,三炷香...” ... 第116章 第116章 化不开的夜色如浓墨,樟月殿的院门,绿萤撑开双臂勉强挡住进口。 远远看到肃着脸的王爷,还未走近,丫鬟便开始害怕地瑟瑟发抖。 符栾此时没有耐性,扯唇:“滚。” 绿萤摇头,虽然怕还是坚持,哆嗦道:“不,不行,王妃吩咐奴婢守着门,尤其,尤其不能让王爷进去的!” 王妃吩咐的事,她再胆怯也不能退缩。 符栾活动了下手腕,霍刀看得心惊肉跳,侧步上前掩住袖子把丫鬟拦腰抱开,嘴上低低喊了几句得罪。 “王爷,您请进。” 绿萤坚持,“可是,王妃说不见王爷啊,唔...” 霍刀腾出手捂住绿萤的嘴,找补道:“王爷,属下和李泰庆帮您好好管管西苑的丫鬟们,您先与王妃解释!” 符栾眼下没空惩处,扫清障碍后他直奔后殿,发现殿门被锁住了推不开。 “开门。” 殿内传来女子幽然淡漠的语气,“臣妾今日不适,没办法伺候王爷,还请王爷回去吧。” “...” 符栾复加试了两次,第三次,他用掌劲往内干脆击撞,内侧的门栓瞬间被震断,木头哐当掉落在地上,牖门失去桎梏,自动往两边退开。 殿内没上烛火,窗扇紧闭,月光延伸不到之处,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不在床上,不在桌前。 符栾环顾一圈,最后看到苏明妩蜷缩在东南墙角,穿了件薄薄的寝裙埋头抱住膝盖,玉足踩在方砖,白皙裸.露的脚踝看着都冷。 他走到她跟前,蹲下想揽她,长手刚一触碰,女子立刻往内缩闪避开。 “不许碰我。” “本王先抱你上床,坐在这里不冷么。” 苏明妩瞥过脸,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调,“不冷。” 符栾抿唇瞟了她一眼,不由她分说,右手穿过膝窝,另手绕在女子背后,将她腾空抱离地面。 “你干嘛,我不要动。” “不要去床上!符栾,你别以为我不懂你想干什么!” 从墙角到床上的短短数十个呼吸,苏明妩口里都在念念有词,踢腿挣扎,可她的力气小,踢的再重,男人身上连块淤青都起不来。 符栾将她安置到雕花拔步床,快速裹好软被后继续放在他腿上。 男人低头看向发脾气的娇妻,顿了片刻,在苏明妩以为他要么认错,要么放狠话的时候,他居然恬不知耻地笑了,“王妃,你是不是瘦了,好轻。” “...” 苏明妩现在像颗被迫坐在他腿上的粽子,因为符栾包她的时候用了军营里的手法,紧的她只能由他摆布,不能自由晃动,除了脑袋。 “符栾,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符栾捏捏她白腻的粉红脸蛋,“这样不能说么。” 苏明妩生气无用,只得妥协:“好,也行。” 她和男人对视,心里七上八下,开口问道:“我,我且问你,我在汀兰院里看到的,都,都是真的吗。” 符栾猜到她的误会,因为没做过,他反而并不急于澄清,似笑非笑,“你听到的,是真的。” 苏明妩从他进门,眼泪一路忍着没掉,得到了这句回答,她所有的情绪突然仿佛有了豁口,开始土崩瓦解。 她太傻,竟会期翼有误会和解释。 “好,我知道了。” 符栾靠在床栏,最近难得看她生气,觉得好玩儿,火上添油地道:“一次都不行?” 苏明妩闻言,扁了扁嘴,缓缓耷拉下头,“王爷,您不缺人爱慕,您当然可以,可以随便和谁成百上千次,亦或是成千上万次。” “但臣妾善妒,是那种即使您坐到了天下最尊贵的地位,眼里依旧揉不得沙的程度,所以以后不适合,继续陪在您身边。” 符栾听着觉得不对劲,直起身拢眉:“你想做甚么。” 苏明妩说完那些话,不知不觉流眼泪,她微微带哽咽,伤心极了,不再有刚刚硬凹出的‘阴阳怪气’的端庄,直接了当道:“和离,我说要和离!” “...” 苏明妩无声的泪珠如豆大,水晕落在被沿,“我,我不贪你的东西,除了嫁妆带走,五箱金子原封不动还你,省的到时候旱灾,你连粮食都挪不起。” 符栾眉头一挑。 “还,还说不会喜欢别人,怕我哭,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等我往后再嫁,——” 符栾听不下去了,拢眉抬起女子下颚,倏尔看到了张不染铅华的美艳面容,水雾双眸哭得梨花带雨,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泣声的可怜模样让他心尖打颤。 “妩儿,...” 苏明妩的手被箍在被子里,擦不了泪,眼里蓄了汪水,“以后,还请王爷喊我名字。” 符栾见她真的难过,哭成了个泪人,愣了一下后马上解开被筒,将她扯进贴身怀抱,“别哭了,本王骗你的,我和她毫无牵扯。” 他不过是觉得她生气与他对着干的样子有趣,女子是这样的么,明明适才气势汹汹地踢腿闹狠,如何能说哭就哭。 苏明妩当然不信他,“松,松开,摸过别人的手休想碰我。” “...” 符栾侧过身,想亲近她将此事翻篇,哪知还没吻上,女子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她用足力气推开,直勾勾盯住他:“符栾,你不要想用这种法子迷惑,我不愿意,我坚持要与你和离。” 虽然暂时和离不了,但苏明妩的想法很坚定。外人的确无法理解,男人三妻四妾多么寻常,可符栾答应过她以后不会有别人,她本以为,他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 符栾见识过她的倔劲,不说明白,今晚势必是安生不了的,“霍刀。” 霍刀背对站在门口,“在。” “把赵月怡带过来。” “是,王爷。” 苏明妩堪堪止住了泪,哭久了,不由得打起哭嗝,“你,你喊她来作甚。” 符栾顺她的背,“证清白。” 清白... 苏明妩咻了咻鼻尖,符栾身上如常的沉香味,好似没有异样的女人香气,可她在汀兰小院亲耳听到的是真的,他莫不是百口莫辩,要再耍花样。 苏明妩蹙眉往外腾了腾位置,符栾看清她眼里的嫌弃,气得将人索性锁在双臂内,不给她机会动弹。 不多时,霍刀带着赵月怡走进殿。 赵月怡敛眸向床的位置福身行礼,有气无力,“见过王爷,王妃。” 符栾冷声道:“告诉王妃,怎么回事。” 他原本不在意,不管是谁下的药,届时将人利用完扔出去就可,这次因为苏明妩,只能浪费时间将事情查明白。 “是。” 赵月怡道:“我喝的甜汤里应当被人下了媚.药,幸好药效不足,我的意识尚算清晰。” “王爷没靠近,和霍统领在屏风外面商量正事。王妃听到的,就是,就是我躲在被子里没忍住发出的声音...” 赵月怡耳尖赤红,以前何曾受过此等屈辱,她也是被赵季桐娇惯长大,只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万幸王爷对她毫无兴趣,否则换个熏心的,她若是失了身,回去怎么见她的赵季桐。 苏明妩听得云里雾里:“媚.药?王府里哪来的这种药?” “端给我的是叫红翘的丫鬟,我也想不通她为何这样做。” 赵月怡站得不太稳,虚弱地望向苏明妩,捂着肚子柔声询问:“娇娇,我知道我和你许久没联络,不该提要求。但我还是,想求你给我找个大夫,我身子不太方便...” 赵月怡退后了几步站在月光下,她能忍过药力发作,身子显然吃不消。 苏明妩如此才留意到她面色苍白,想来是春.药导致,她不忍道:“好,好,你出去喊声绿萤,王府里就有大夫,叫她带你去。” 没办法,一见到赵月怡,往昔孩童时期玩耍的情景就回忆起来,就算前世有隔阂,她总不能见伤不救。 苏明妩看她背身走出去的姿势,扶腰扶墙走得很慢,好生奇怪,当初怀孕的表姐似乎也这么走路... 门被霍刀带上,殿内恢复安静。 两人沉默了阵。 “王妃,现在还嫌弃本王麽。” 苏明妩听了,脸上像是火烧,“我,我没有,是王爷故意让我误会的...此事不能怪我...” 这件事,明明她最吃亏,最冤枉,是符栾进门没解释,害她白哭,连和离的家产都分好了。 “而且,王爷你在承运殿,不是还关心人家路途累不累,不算全然没有歪心思。” 符栾不再被女子推开,眼看她恢复了以往娇弱,乖猫似的窝在他身上,嗡嗡声地乱吃醋。 他笑问:“那时王妃在门外?” 苏明妩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些,半试探半吃味,道:“是啊,臣妾躲在斟茶丫鬟后面,看到王爷脉脉含情。” 符栾拢住她的手腕,覆着手掌蕴热,“本王不是关心她。” “王妃没发现,赵月怡有身孕了。” “嗯。” 苏明妩不可置信地抬头,“啊?” 符栾勾了勾唇:“先说,不是我的。” “...” “是赵季桐的,赵月怡的母亲怀着她再嫁到了赵家,她这么多年没嫁是因为和她大哥有私情。” 苏明妩觉得她懂了,“哦,所以,王爷是关心她的孩子。” 符栾习惯地摸揉她的腰,被她说的瞎话笑出声,“她坦白有孕求本王救赵季桐,本王当时有一瞬间怔神,想到若是王妃有身孕该如何,信口问了句而已。” 他刚回王府,想着苏明妩,办公务时不够专心。统共就那么一句,也能被她听见。 “...” “为这种小事,王妃气了几天?” 苏明妩很是羞燥,谁会猜到这种情形,不如当时冲进去早一点问好了,“就,五天...” 符栾轻笑摇头,把玩她的发丝,“王妃。” “嗯?” “还有没有要问的。” 苏明妩趴在男人胸口,应了句,“...没有了。” 符栾垂眸,看透她的欲言又止,“苏明妩,如果还有心结,这次全部说完,以后不要再和本王提到和离二字。” “...” 苏明妩想了想,咬了下唇:“王爷,比如,我嫁进王府后始终与你置气,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包容我,喜欢我么。” 符栾略一思索,“不会。” “噢。” 也是白问,驿站里,符栾已表现的很明显,莫说是他的性子,普通男人也少有会放下身段去讨好厌恶自己的女人吧。 苏明妩觉得她还是不要再乱猜想前世的事给心里添堵。符栾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喜欢谁都与这一世无关。 符栾一直以来,记得苏明妩说过的所有事,远的比如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梦,近的比如刚刚脱口而出不自知的‘旱灾’,所以,他大概能明白她纠结的地方。 符栾摩挲着她的腰,继续道:“别胡思乱想,纵然不会那般喜欢王妃,但也不会钟情于旁人。” 苏明妩没料到符栾能懂她的心思,刚下了决心不再提,又忍不住与他较真,仰起头娇声,“王爷怎么能确信呢。” 果然是纠结此事。 符栾轻笑了声:“记不记得,上元节的船上,你问过本王何时心动。” “嗯。” 当时符栾没回,她不太介意,最后没追问。 “本王没碰过林芷清。” “我知道。”他告诉过她了。 “本王也没碰那些皇上送过来的宫女。” 这倒是不晓得,苏明妩看向符栾,“嗯?” 只见他笑着低头,音色沉沉,“可洞房那晚,本王毫不犹豫地睡了你。” “...” 苏明妩面对近在咫尺,男人的俊容,想起那个夜晚,耳尖冒出绯粉,“王爷,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王妃,是本王第一眼就心动的人。” 即使可以控制,不会陷入的更深,但能让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 苏明妩听的呆住,心里缓慢滋生出一丝甜味,甜味逐渐变成了雀跃,这样说,前世他也算喜欢她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啊,她不会有心结了! 符栾用指腹轻轻按了按她哭肿的眼睛,“是不是因为本王与王妃说的情话太少,才会让王妃有这么多无谓的担忧。” 苏明妩全然招架不住他此刻的温柔,慌忙道:“王爷,没关系,我,我不需要了...” 王爷的确逗她和哄她居多,正儿八经的诉衷肠,依着他的性子很难有,但她能得到动心的答案,已然很高兴足够欣喜,不再需要其他。 符栾却没停,慢条斯理地勾唇,“接下来的,妩儿记清楚。” “简单明了地说,本王见你第一面就想要你,娶你这么久以来只想要你,以后将来也只可能是你。” “倘若有十分心悦,十分皆是你。” “或者,让你更安心一点。” 符栾靠近苏明妩,直面对上她的目光,“本王,属于你。” 第117章 第117章 樟月殿有宫女匆匆进门点燃了盏青铜烛火。 架子床的幔帐落下一半的帷纱,男人靠坐在木榻,身侧红绸衾被下,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娇俏女子的玲珑身段。 苏明妩支起半身,将头枕在他的膝腿,“王爷,能不能再说一遍。” 符栾勾唇,“不能。” 苏明妩软绵绵地撒娇,‘要挟’道:“哦,那臣妾就把王爷的话默背出来,传到军中,让你的属下们都阅上一遍。” “可以,本王不会否认。” “...” 苏明妩咯咯地偷笑,蜷成了个半圈,在他腿上翻来覆去地晃悠。 “王爷,你都在这耽搁好久,怎的还不去承运殿?” 符栾将她头顶发髻的金簪拆开,顺手扔上了小几,“事情办的差不多,今晚留下来,陪你睡。” 他的睡字咬音很轻,伴随着暧昧低沉的语气,听得苏明妩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不过,她今日哭得好乏累,有点不想要,于是暗暗扯起被子,往左一滚,滚到了床内里。 苏明妩想转移符栾的注意力,努力地找话头,“王爷,皇上既然不想你有子嗣,为何要送你那么多宫女?” “他大概是想看本王的左眼。” 苏明妩抬手在男人左边的黑色眼罩上描摹,指尖勾拉边缘,嘟囔道:“不就是和右眼一样,有甚么好看的。” 符栾随她动作,最初是刻意瞒她,后来是没机会提起,他捉住她的手往上触碰,“王妃要揭开么。” “不要!”休想诓她! 苏明妩很警觉,万一符栾跟上次似的,把扯下的布条遮在她眼上欺负她呢。太吃亏了,她才没那么蠢! 她寻了机会把手抽回,懒洋洋地继续缩进温暖的被窝里。 “王爷,您真的从没碰那些教坊司来的女子?” 她的眸色单纯,符栾的心像被猫爪挠了下,掀开挤进了女子的薄被,不等她惊呼就掐住了她的纤腰搂近,“王妃是在夸奖本王么。” “...?” 苏明妩满脸疑惑,她哪里在夸他啊。 “王妃不信,难道不是觉得本王在床上太厉害,像阅人无数?” “...” 苏明妩红着脸辩驳,“才不是,我的意思是,原来王爷对皇上的戒心那么早以前就有了!” 符栾不想浪费春宵一刻,单手解开她的腰带盘扣,低笑了声,敷衍的意味明显:“嗯,你说的对。” “...你,你。” 苏明妩和男人不安分的手做斗争,一边手忙脚乱地嗔念:“王爷,你不要闹我,被子里都灌风了。” 符栾停下手,“冷?” 苏明妩认真点头,“嗯嗯!” “好,给王妃灌点热的。” “...” ... 清晨的东方泛起鱼肚白,外面料峭微寒,殿内却活色生香,春意正浓。 青铜高台上的油灯,灯芯即将要烧干,少了火星子的滋拉配奏,床木腿的摩擦声越发地明显起来。 女子的粉腮雪颈,被迫落下点点红梅,她破了声哭腔想推开男人,无奈发现他的手臂强硬如铁,掐了好半天最后落得指尖疼。 “符栾,慢点,不舒服...” 男人此刻没办法停下,诱.哄拐.骗,“乖,忍一会儿就好。” 隔了大半个月,她不惯自然很正常。 苏明妩却没办法强忍,委屈的鼻尖通红,额边尽是汗,像朵被雨淋的白蕊桃花瓣。 “王爷,你让我休息会儿,就小会儿嘛。” 符栾面对她那双眸迷离,可怜兮兮地哀求,不得已咬牙暂缓,压抑下的声线沙哑,“下次,不许这样。” “嗯...” 苏明妩扶腰侧转,紧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没过多久,符栾翻身又想覆上来,她忽然觉得下头有东西流出。 她往下一摸,指腹竟然沾了血色。 符栾看到的瞬间,断了旖旎欲.望,朝着门外喊道:“立刻让刘淼过来!” 他低下头,急道:“除了肚子,还有哪里难受?” 苏明妩反而没那么担心,她以为是葵水,“王爷,可能是我推迟了好久的葵水,您不用喊刘医师来,我,我还没穿衣裳呢...” 符栾神情严肃,搂起她用胳膊压住她身上的被子,严密包裹,露出半截玉臂。 医师刘淼很快被丫鬟带进殿,老人目不斜视,两指隔丝巾,轻轻一按内腕,“唔...王爷,适才是不是房事过于激烈。” 苏明妩不好意思地想坦率点头,符栾思索道:“没有,才刚开始。” “...” “嗯,没大碍,这三个月内最好不要有剧烈的动静,老夫去开几副安胎的药就够了。” 苏明妩的脸刚羞地藏进被褥,到后半句,她猛地探出脑袋,和符栾异口同声,“安胎?” 刘淼收拾起诊脉用的纱巾,“是啊,个把月了。” 苏明妩结结巴巴,不可置信道:“刘大夫,可是我,我还没吐过。” 刘淼笑道,“没到日子,王妃过两天就该吐了,再说,有了身孕不吐的姑娘也多的是。” “...” 好消息来得突然,两个人难免一时怔然。 “王爷,没其他事的话,卑职去开药方了。” “等下。” 符栾把蠢蠢欲动想离开他的女子摁在自己身上,“有何处需要本王注意。” 刘淼沉吟片刻,道:“关于吃用,老夫会列张名单,王爷主要还是记得禁房事,尤其头三个月胎儿不稳的时候。” “所以,三个月后就可以?” “额。”道理是可以... 刘淼对于王府里,王爷的第一个嫡亲,实在不敢下妄论,“王爷,我觉得为了稳妥,您最好还是禁十个月。” “...” 符栾按了按眼尾,半路收势让他很憋闷,转眼变成要等一年... 苏明妩则在短短几息内接受了这件好事,雀跃地恨不得拿出本本子来,将刘淼的嘱咐一句不漏地抄下。 “刘医师,王爷会做到的,你放心。” 符栾:“...” “是,王妃,王爷,卑职下去了。” 刘淼退出樟月殿,苏明妩哼着小曲儿,喜气洋洋地穿戴,她似乎很能适应母亲的身份,甚至已经在想给孩子做衣裳的事。 符栾扯住她,不肯放。 苏明妩垂头轻轻掰开他的手,细声细气地道:“王爷,我现下要去沐浴,等会喝汤药,你再睡会麽。” “...” 他一个人有什么好睡的。 苏明妩披了件外衫,摸摸自己的肚子,“王爷,我真高兴。” 她因为中毒,担心受怕了好久,要不是前两日和王爷闹脾气,她早就寻人诊脉,也能早点晓得保养。 虽然刘淼说没事,但她还是希望找别的大夫确认无碍。 想到此处,喜悦劲儿被突如其来的慌张代替,她不由自主地碎碎念:“王爷,你说,我这几日心情不好是不是有影响,之前坐了马车和船,我们方才还...” 符栾看了她一眼,没耽搁地下了床榻,长手拎起旁边架子上的外袍。 苏明妩停住话头,见外面天色初亮,“王爷,您不继续休息吗?” 符栾系完襟带,走到女子身前,抬手抚摸了下她的后颈,“本王带你去寻大夫,王妃想找几个便找几个,直到不怕为止,我都会陪你。” 比起他的孩子,他更在意她的心情。 苏明妩闻言,忽然觉得她好像现在就不害怕了,她弯起嘴角,“...嗯!” ... *** 所幸苏明妩从京华回来的路途坐船坐车,大都让符栾抱着,本身没受大的颠簸,连着让多位老大夫看过皆言胎很稳。 苏明妩终于放下心,她尽量调整情绪,不再动不动发脾气。 空闲下来,她倒是挺想见见同样有孕的赵月怡,可惜符栾当天就把人送了出去,据说是去往隐蔽的边陲小镇,等赵季桐团聚。 王府里恢复平静,按着苏明妩的要求,樟月殿前预想建一座小巧的牡丹花室,可用来赏花,等孩子出生,也算多个玩乐的场所。 巨大的粗柄油纸伞下,苏明妩坐在贵妃椅上,隔着道架起的半透山水屏风,看前方的工匠锯木头搭建花房支架。 “王妃,您累不累,奴才扶您进去躺半个时辰。” “不累,我就是无聊才出来打发消遣。” 如今处于前三个月,苏明妩不敢乱跑动,整日躺着头昏脑涨,是以坐在外头看看风景,吹吹风,符栾每隔七日回来一趟,昨天才走。 “李管家,红翘她...” “王妃,王爷让霍统领处理,您就别想那些污糟事儿了。” “嗯...” 绿萤捧着一沓信笺,跳跑过来,笑嘻嘻地道:“王妃,公主来信啦。” “给我看看。” 苏明妩煞有介事地摸了下根本没开始显怀的肚皮,然后才慢腾腾地接过信纸,展开来细读。 “王妃,李书生中了探花呢!” 苏明妩看完符箐瑶写的通篇有关李予灯的话,抬头笑道:“连你都知道了?” “嗯,公主顺道写给奴婢信,奴婢路上看掉啦。” 李泰庆哈哈大笑:“不止,奴才也收到,就一句:李书生中探花,哎哟,公主那欢天喜地的劲儿哦。” 苏明妩不禁莞尔,这次殿试的状元和榜眼皆出自国子监,个中曲折难以说清,李予灯得到探花的确是非常不俗的成绩,难怪符箐瑶会那般为他喜悦。 只是,过两个月皇宫里就有琼林宴,到时李予灯一旦知晓公主的身份,会如何抉择呢。 苏明妩有分寸,她不该过多牵涉其中,可驸马不能入仕这个旧制公主迟早会听说,倒不如由她提前书信提个醒。 绿萤拿起墨条研墨,“王妃,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您有孕的事,连夫人和苏少爷也不讲?” “嗯,不说,绿萤不要在家书里说漏嘴。”她不想节外生枝,惟愿安安稳稳地先把孩子生下来。 “是,奴婢明白的。” ... 第118章 第118章 四月春末,皇宫的御园里热闹纷呈,樱桃庭苑金碧相射,不远处有玉石铺底的雕砌池塘,山丹、素馨之类的香花萦满双岸。 宴席由数张长条镶金边的桌案拼成,案上时鲜干果,糟藏点心应有尽有,新科进士们分别坐于两侧,穿着青玄色的圆领罗衣大袍,中腰饰白色犀牛角扣带,手上执着槐木笏牌,方便上表对陛下的谢恩。 离皇上座位最近的三人自然是第一甲前三,正七品的状元,从七品的榜眼与探花,三人官帽为纯色暂无品级,今日的席是他们进入仕途的第一步。 石飞章算是二甲进士出身,坐在李予灯隔壁,面对桌上的燕窝银鱼紧张地频频搓手,愣是不敢动筷。 他在桌下拉了拉李予灯的袖子,小声道:“喂,等会儿是不是皇上要来?” “嗯。” 石飞章看向对面和右前方,那些世家子弟们见惯了这种场合,毫无怯意地在谈笑风生,“那现在不能吃吧,他们怎么都吃了。” 李予灯侧眸,“你饿了便用。” “哦...” 状元叫孟风园,是殿阁大学士的亲侄,他左右无聊,听到李予灯开口,笑道:“李兄,太和殿上,你的廷对真是让我们耳目一新,颇有些难得听闻的,乡野情趣。” “哈哈,孟兄说得精准啊!” 听到这明夸暗贬的嘲讽,旁人分为两拨,国子监的公子哥们哈哈大笑,和李予灯般僻壤地方出来的则保持沉默脸色。 既然惹不得,就要受着。 李予灯丝毫没有不忿,淡漠以待,“我们同期,你往后大概要听很久,想必会逐渐习惯,你的技不如人。” 孟风园:“...”真是狂妄。 一甲的名次由陛下按喜好亲点,并不代表真才实学的差异,三人大抵会先进翰林院做编修,然后看各自本事升为侍读,再到侍读学士。 孟风园讪讪,看来不是个任人欺侮的软脾气,眼下不是使袢子的时机,他还是收敛些等会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说曹操曹操就到。 “皇上驾临!” 领路太监尖声高呼,庆安帝不疾不徐迈步走来,坐在上首宝座,温和地免了下面这群年轻人的跪礼。 他捋起明黄色衮服的袍袖,手肘靠撑在宝座,“今日御园设宴,为你们新进士子庆贺,大家无需拘谨,随意坐下吧。” “谢皇上。” 谢完恩缓缓落座的人,包括跟在陛下身后的几位重臣,吏部与兵部尚书,掌銮仪卫事大臣等等。 这种时机,朝堂元老们各自带有自己的小心思,拉拢人脉是官场常事,世家子弟早成派系,剩下能抢夺的便是李予灯,石飞章寒门之流。 符淮安先是照例夸赞了番状元,无非几句诸如成了新科榜首,以后凡事记得做表率,入朝为官替百姓谋福祉,好好和他的大伯孟大学士学习。 等轮到探花李予灯时,他对此人颇有印象,写得一手好字,对出题的兵制见解独特,若不是安抚国子监和朝堂那帮世族... 符淮安对他笑笑:“探花郎,朕记得你才十七。” “禀告陛下,微臣虚岁有十八。”虽然暂无品级,但有进士身份在,自称微臣并不唐突。 符淮安点头道:“嗯,年轻该要磨磨性子,到了翰林院做侍读,寻张方堃教导你。” 李予灯作揖,“是,谢皇上。” 他的情态不卑不亢,众人却是惊讶,翰林院学士张方堃作为陛下亲随,连状元郎都未下旨封赏,这位位列第三的探花何德何能。 兵部尚书程子骞看得出陛下早就想扶持寒门,他瞥了眼频频想开口的吏部尚书,率先问道:“探花郎,家中可有妻子啊。” 李予灯顿了下,“没有。” “那真是巧了,吏部尚书家里的孙女十五,急着出嫁呢。” 吏部尚书确实有这个想法拉拢,正想婉转传递讯息,忽地被点破,他反而不好再提,皱眉道:“程老你什么意思,我家倩倩还小,我何时替她发愁过此等事。” “呵呵。” “你笑个什么劲。” 程子骞对向他的老对头,呵道:“我还不了解你?到时候办个茶会,将你孙女引荐给我们李探花,多叹句儿女情长,忸忸怩怩地与陛下求个赐婚,方才的话权当放屁!” 李予灯模样不错,前途不可限量,被拉拢进世族不难理解。 吏部尚书偷瞄了眼皇上,嘴上辩驳,却没有堵了以后的路否认:“哎,你个,你这个人粗俗!” 庆安帝眯了眯眼,轻笑了笑没说话。 李予灯看完陛下神色,站起身侧出,朗声道:“皇上,方才微臣的答案略微偏颇,实际微臣家中已有了未婚妻,只是尚未成礼。” 符淮安喝了口茶,大悦,“哦,如此,你家中女眷也在京华。” “是,她在。” 吏部尚书此刻仿佛被打了脸,闷声撇过头不看,李予灯很清楚他是在选择,墙头草不会有前途,既不想做闲官,选陛下最为合理。 符淮安接下来的心情都不错。 酒过半巡,皇帝敷衍几句离席,让学子们玩的尽心,孟风园喝了酒话更多,李予灯懒得听他瞎扯,觉得有些闷便走出去透透气。 走出樱桃苑,在御园赏花的窄甬道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李予灯眉头一皱,走近拍了拍女子的后背。 符箐瑶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吓得更厉害,“啊,李予灯!” 她得了娇娇的信,思索了好久终于想出办法,她喜欢李予灯,最多以后去求父王,不要影响他的仕途。 为了不让李予灯这么快知晓她的身份,她今天都不敢乱跑,上次见面是陪他等放榜,隔了一个月,她真的好想他,才会偷摸摸跑来看。 李予灯觉得苏箐瑶似乎很神秘,时常寻不到她人,没想到在宫里遇见,“嗯,你怎么会在这。” 符箐瑶脑袋里乱极了,“啊,我,我是。” 远远的传来碧棋的呼唤声,“公主,公主,你在哪儿啊!” 公主...她不会是。 李予灯的眉头皱地越来越深,直愣愣地盯对面的小姑娘,符箐瑶急中生智,回答道:“碧棋,你不用来了,这块儿由我来找公主!” “李予灯,其实,我是南康公主的婢女。” 李予灯刹那松了口气,“你是宫女?” 符箐瑶胡编乱造,“嗯,对啊,所以我不能经常出宫,但我...再过两年就能回乡...” 李予灯不懂宫内的情形,他天资聪明,可成长在乡野,连南康公主的名讳都没听说过,没察觉出符箐瑶的奇怪之处。 他莫名其妙的,更迫切想告诉她另一件事,“苏箐瑶,方才,有人问我是否已娶妻。” 符箐瑶哦道:“你当然没有啊。” 李予灯垂眸道:“我说了有。” “...” 符箐瑶悬着颗心,急忙靠近,忘了保持距离:“你,你哪来妻啊,我记得你没跟我提过,你说清楚到底何时娶妻了?” “怎么没有。” 李予灯撇过头看一排矮矮的冬青树,“你不是都告诉整个书院,我有未婚妻了麽。” ... *** 苏明妩先前在意的‘没吐’,果真如刘医师所言,过了两日按时出现,累的每日毫无口欲。 晚膳硬吃少许到清晨难受到醒,不止如此,她的味觉灵敏,哪个小院偷煮了点肥腻烧肉,她都能闻到胃腑泛酸,符栾为此发了火,于是整个王府陪着王妃吃素。 三个月快过去,苏明妩总算熬出了头,人虚瘦了一圈。 绿萤从府外匆匆回来,进殿门前净了手,从怀里抽出本簿子,“王妃,春兰算好的账,奴婢核实过没问题。” 苏明妩现下的情形,自是不可能再折腾经营,绿萤做事认真,学了书写后,眼界比起以前开阔的多。 娇俏女子半趴在桌沿,轻哼了声,“嗯,你对过就好。” “王妃,奴婢给您说下咱们药材在凉州的情况,您受累听听。” “好。” 绿萤拿起账册,专注地边翻页边道。 凉州九府,除了漠池和西昌府时常被黄沙侵袭不适宜开铺,其余各府大都有明记药材的痕迹,其中属武威府,陇甘府,黎颍府,骊美府发展最是不错。 作为原药材生长大州,若非河运旱道运货不便,价钱难以谈妥,也轮不到苏明妩‘捡漏’做生意。 陆家提供大商船后,江南等地药量采买突飞猛增,由于北边返程本就空置,在苏明妩的授意下,明记的新任管事同陆景山协定了个更为实惠的河运佣费。 符栾明里暗里对她的产业开了‘通行证’,明记药材在凉州当地成了十分有名新晋走货商。 绿萤继续:“王妃,咱们暂时收的是银票,陆家寄过来红利也是票根,奴婢慢慢取出,等王爷回来,您要与王爷商量下派人去山里挖地方储存的事。” 苏明妩摆手,“不用存银两,拿到的银票全用去江南江北收新鲜粮食。” 她闲来无事算过日子,旱灾是在后年的三四月春,麦粮封好屯两年不是难事。 四个府州熬过八个月需要的量极大,从现在开始不露声色地分批运回,勉强可以算得上有条不紊。 苏明妩在风物志里看中几座山头分布在各个受灾的州,到时候正好就近调用,等度过了旱灾再囤钱财吧。 “是,王妃。还有陈老三寄回来的信里说,他已到京华,陆当家对他非常赏识,他想问问您有何别的吩咐。” “没有,倘若陆景山和宫里或者任意官员有联系,让他来告诉我。” “好的。” 苏明妩撑起下颌,“最近明记药材没有再直接与佰草园有联系吧。” “没有了,王妃上次吩咐完,王大哥没再去过盛安街。” “嗯。” 苏明妩涉及水运的生意部分掩藏的好,至于佰草园,经过上次的回春堂一案不知会不会被发现,实在瞒不住,只能希望尽量别带出明记。 好在她做每桩事用的人员不固定,很难查到其中牵连,加之她素日除了貌美骄纵,没有好名声,传出去的大约是雍凉王妃连王府里当家掌事都推给管家这种... 绿萤禀报完合上本子,心疼道:“王妃,今日早上还吐么?” 她早上离开得早,是由蕙香替代照顾。 “还算好。” 外人看她脆弱,比生病可好受多了。 “苏少爷送来的新一堆话本,奴婢晒过放在床头几,您睡前解闷可以看看。” 苏明妩应了声,摸摸肚子起身,“今日用膳不用等,王爷不回来,我与他书信,叫他不要跑来跑去的麻烦。” “是。” 傍晚时分,苏明妩早早躺上了床,侧枕在绸靠上面看话本子,门外走近脚步声。 她下意识看向殿门,只见门外绿萤的影子在福身,请安,“王爷。” ... 第119章 第119章 初夏的夜,樟月殿点燃了樟木,淡淡的香气驱散飞虫,颇有几分提神醒脑的效用。 门被推开,符栾高大身躯,一身玄衣,由外快步走进。 他卸掉手臂缠绕的冷冰冰的鎏铁束袖,靠近床边时大手将初初吃惊的女子搂抱入怀,轻声道:“今日累不累。” 苏明妩这段日子吃得少,背脊纤瘦,容色依然娇艳,根本看不出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她将话本往睡身侧毯上面倒扣下,弯起唇角蹭他:“不累,王爷,您怎么会回来,没收到臣妾写的信吗?” 符栾坐在木栏边上半身倾后,让女子躺得更舒服些,“西南军和犬戎即将开战,本王要暗里协助姜擎苍,接下来不能时常回府看你。” 苏明妩原本懒悠悠,闻言大惊,拉扯男人的手急道:“王爷要上战场啊?” 符栾见她容色紧张,安抚道:“没有,这次霍锋带兵,本王会留在漠池。” “王爷,您,您不会有危险吧。” 苏明妩此时就无比后悔,她不记得前世有关犬戎的战争,印象较深的是旱灾后,符栾带领西凉军攻打北羌,最后得胜两处城,似乎受了点伤,性命无虞。 她在尽量回忆,眉头紧锁,三个多月尚未显怀,她却无意识地摸得很温柔。 符栾轻笑,食指指腹揉散她的额心微蹙,“不会,王妃无需担忧。” 苏明妩不好多说,嫁给雍凉王这样的男人,总不能不许他征战,等她生完孩子定要去庙里替他求个护身符才行。 符栾不喜她发愁,随口说:“对了,崔珏告诉本王,西南有个新兵很受姜擎苍赏识,进营地半年便成了百夫长,就是先前的马奴。” 苏明妩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难免惊讶:“啊,折风这么厉害?他力气是挺大,搬药材不比大憨搬得慢,而且他很扛打,受伤恢复地快....” 符栾唇边在笑,语气稍冷,打断她的滔滔不绝,“王妃喊他什么?” “折...”苏明妩连忙反应过来,“哦,我说马奴呢。” 符栾看在她有孕的份上,记了笔帐容后再算,语气不善:“很厉害?本王在马奴这个年纪,已经在凉州守了四座城池。” “...”原来是不服气。 苏明妩知道对符栾必须夸的直白,她勾了勾他的手心,贴上脸甜甜地开口,“臣妾心里,没有人能与王爷比,王爷是顶好的。” 女子忽然撒娇凑近,容颜如娇花般明媚,举止纤柔,手撑在了男人的大腿内侧。 她没留意,不小心按压了两下,符栾霎时瞳色微沉,喉头滚了滚。 “啊,对不起,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苏明妩发现不妥后马上收回手,奈何身后之人已经起了反.应,搂着她腰的手很紧,仿若把她抵在了浪.花蓝海里的坚.硬石柱上。 三个月没亲近,眼下僵持,谁都不好受。 苏明妩红起了脸,偏过头看窗外,胡乱说道:“外面,凉不凉啊,没彻底入夏呢,我,我方才在看话本...” 符栾主动贴在她的耳廓,轻咬她小巧白腻耳珠,“妩儿,满三个月了。” 他对她堂而皇之地上下其手,哑声诱骗,“我问过刘淼,寻常不激烈的床.事可以。” “你,所以你今天赶着回来?” “...算是。” 苏明妩觉得生气又好笑,最没出息的,是她差点被他说动,好在她很快清醒过来,摇头不肯,“不要,万一呢。” “怎么会有万一,你不用动,我保证轻一点。” “...” 苏明妩内心挣扎了小会儿,她也很想符栾,可是为了孩子,“不行,王爷每次兴头上都控制不住分寸,我,我不信你。” 他在某些事上‘劣迹斑斑’,她才不会那么好糊弄! 苏明妩说完马上从他怀里挣脱出,拿来话本向后扔在符栾的腿上,“王爷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可以看看话本啊。” “...” 符栾手心蓦地一空,满腹的火没处施展,然而对她不可能用强,最后妥协无奈接过,似模似样地看书。 他在军营里,镇日忙的难得有想法,见到她之后全成了折磨。 苏明妩松了口气,她贴心地给他寻话题聊天,妄图转移男人旺盛的精力,“王爷,你喜欢孩子么。” “嗯。” “可是,为什么你从听到消息开始,就没有很高兴的表现啊?” 发现她有孕的契机的确羞赧,后来符栾虽说对她很好,但好像从不过问孩子的事,比如方才进门到现在,他记挂那种事,都不关心她的肚子。 他的情绪向来内敛,她偶尔摸不透他的想法,难道是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符栾指尖推书,翻过一页,“不是,本王很高兴。” “哦,那么,王爷喜欢小世子还是小郡主?” 符栾其实没看书,只是在分神压抑他的欲.念,所以不及体会苏明妩言语里的企盼,抬眸道:“怎么,可以凭本王喜好选么。” “...” 简直毫无情趣。 符栾翻了好几页,好不容易沉下心,发现苏明妩安静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戳戳她的脸,“王妃又在顾虑什么。” 苏明妩樱唇微嘟,抚摸肚子,故意道:“臣妾是在安慰宝宝,爹爹其实很喜欢宝宝的,让他别往心里去。” “你不如告诉他在你肚子里安份点,不然出来有的被本王折腾。” “女儿你也打骂啊?” “看像谁,像王妃的话,本王气能消点。” 苏明妩被符栾明显哄她的话说笑了,她最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恢复心情伏在男人的肩膀,与他一道随意览览话本。 “王爷,上次我画给你看的山头,你有没有派人去挖地窖了呀。” “余下五日,霍刀回来会告诉你位置。” “那么快。” 符栾把她扬起的头按回胸膛,“嗯” “唔...王爷,我作了个梦,后年的三四月,凉州或有干旱,分别在天谷府,黎颍府,西昌府,兴皋府,我会把粮食囤放附近,水源用水车载,就怕不够诶...” 水车不像粮食好运,很惹人眼,她提前告诉符栾,就是想让他做些筹备。 符栾垂眸瞟了眼碎碎念的小娇妻,惊讶是有,毕竟她比钦天监的人更清楚细节,连哪几座城池都指的出,不像梦到,反而像是经历过。 “王爷,你听到没,我们要未雨绸缪。” “好,知道了。” 符栾以往不屑于谁的关心,偏偏关于苏明妩,哪怕是多此一举的幼稚举动,都能让他在坚硬的胸腔里感受到柔软。 她的一心为他,使得才按下去的渴盼,又开始冒头。 符栾低叹了口,“王妃,早点睡。” “啊,王爷还要启程出发?” 符栾把她掖入被窝,“本王明天走,今晚去东院休息。” “为什么,我,我要王爷在这里陪我!” 人都在府里,被窝也暖和,他跑到冷冰冰的偏殿作甚。 符栾被她不依不饶地拉扯衣角,笑道:“好,本王去解决些事,再来樟月殿陪你。” 苏明妩不舍得他的胸膛,“王爷难得回来,公事不能明早再做嘛。” 符栾勾了勾唇,“不是公务,是私事。” “私——” 他站起身,苏明妩的目光没动,于是正好看到男人的腰下,薄袍遮不住的巨.大痕迹。她烫到了似的马上弹开视线,“哦,那,那你去吧...” 符栾不舍得为难她,轻笑了声走至门口,听得女子犹犹豫豫地开口, “王爷,要不然,我,我可以帮你...” 第120章 第120章 苏明妩自第四个月开始显怀,倒没出现旁的不适,除了恢复嗜睡的旧习惯。 七月流火,符栾抽空回来过一次,陪她用完顿晚膳之后便赶了回去。 绿萤也从西厢搬到殿内,晚上等王妃休息,免得她有吩咐时寻不到丫鬟近身伺候。 时间打马而过,苏明妩快把整个王府角落溜达遍,花鸟鱼池、亭阁假山,最后话本子看完,无所事事的没有新消遣。 母亲给她寄过几封信,说是陈小娘生了,是个女孩儿,苏鸿旭自是十分失望,前两日想把苏莳廷喊回去,奈何苏莳廷没回音。 “王妃,您写的这封是给苏少爷么?” “嗯。” “噢,劝少爷回家?” “我才不劝。” 劝也劝不住,主要是听符栾说西南和犬戎的战事,她心里紧张哥哥罢了。 虽然,苏莳廷作为伙头兵不用迎战,她依旧得嘱咐他千万小心,写完寒暄,她顺道问问他认不认识叶折风,兵营里多个人互相照顾总是好的。 “王妃,少爷似乎总能有办法寄给你好玩儿的,您要不问问他有没有逗趣的玩意。”王妃喊无聊,都喊得她耳朵生茧了。 “他哪有空啊。” 苏明妩在信里随意撒娇了句,一笔带过在王府里的无趣,“哥哥在家没烧过柴火,眼下要做那么大堆行军队伍的伙食,我不想给他寻麻烦。” 她把信写好盖上印戳,“绿萤,你让人尽快寄出去,苏莳廷的生辰快到,别让他以为我忘了呢。” “是,王妃。” ... 信笺由驿夫送到西南约十日后。 军营大后方的简易搭建灶房里,年轻男子正坐在柴草堆里安静地添柴。 他刚刚及冠,容貌没甚变化,气质上却少了少年意气,加多几分清雅温润,和所在之处的氛围格格不入。 灶台煮粥,火势够旺。 苏莳廷得了空从袖子里拿出新到的信笺,从容展开慢慢翻阅,其余都没事,就是娇娇提了句在王府里呆的无聊。 符栾之前让人带了口信与他,说了苏明妩有孕一事,他虽然高兴,但无端跑去凉州会招人怀疑,好在先前留在王府里有他信得过的大夫。 有孕在身,不仅得照顾身体,心情也很重要,符栾居然不好好在家哄着娇娇,让她书信都忍不住要抱怨。 符栾真是薄情! “苏少爷!” 小炊夫拎着桶井水进来,笑眯眯地提醒,“少爷,营里催啦,说伤员饿的慌,请您能不能快些。” 前方战场西南军大利,有部分受了伤的先头兵被运送回来,灶房这几日负责的就是这批人的伙食。 “嗯,好的,谢谢。” “不,不用谢,我帮您一块儿送!” 苏莳廷出身清贵,兼俊逸出尘,对任何人和煦有礼,是以哪怕他全无做饭天赋,伤员士兵们还是很喜欢看到他。 菜叶子放得过早,被白粥煨过变黑,小炊夫乐呵呵地盛在碗里,“这次都熟了诶,苏少爷很有进步啊!” “嗯,有钻研过菜谱。” 苏莳廷面上在笑,心里并不介意,难道是菜叶子放早了么,怎么这般难看,不过无所谓,反正吃不死人。 他来西南大半年,暗街布局进展顺利,再安稳呆个一年差不多足矣,到时候他因‘太想上战场’偷偷去前线折个手臂,姜擎苍必然会不由分说绑他回京。 很好,喜爱武艺,有始有终。 苏莳廷接过其中一份,温声道:“这份送给百夫长的,我去吧。” “好嘞。” * 百夫长住的比普通士兵好一点儿,三人一间。 叶折风的邻床兄弟在阵前与犬戎兵对峙,今日帐子里躺着的唯独剩下他。 他经过军营大半年历练,面容和性子都变得坚毅,手脚被白布包住,所幸砍的皮肉不曾伤筋动骨,过个十日又是条铮铮铁骨的好汉。 叶折风心里不情愿,偏偏副将勒令送回来休养,他不情愿也没办法。 苏莳廷拎着食盒撩开帐帘,进门看了眼躺床上的百夫长,哦,原来娇娇提起的人长这样。 他就是好奇,看完就算,“可以自己吃么。” “可以的,你把碗放在那边。” “好。” 叶折风现在也算是念过书,每每十分有礼貌,“谢谢炊房的兄弟,请问你叫什么。” 苏莳廷本来要走,拉开张椅子坐下,温和笑道:“苏莳廷。” 叶折风听到他的名字,拿碗的手本就不流畅,抖了抖差点把粥倒盖被。 他抬头急着问清楚:“苏太傅的公子,雍凉王妃的哥哥?” “是啊。” 攀附关系的很多,苏莳廷习惯他这种问法,更不会拒绝外人的阿谀奉承,反正,谁不是戴了张面具。 他留下的原因很简单,权衡利弊,这么年轻的百夫长没落下残废,将来前途光明,或许有可用之处。 叶折风咽下第一口粥,把碗放下,坐直了端正态度,“苏少爷好。” 他是打算过找到夫人的哥哥,原来觉得总该混出点名头,才会一直拖着,没想到人近在眼前。 “好啊。” “夫人她,哦,我是说王妃,王妃她还好吗?” 苏莳廷抱臂向后,桃花眼一挑,明知故问,“她过得不错,百夫长认识我的妹妹?” 叶折风神态恭顺,坦然道:“嗯,我是王妃买的奴仆。” “...” 叶折风生怕他不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真的,我这里有卖身契,你可以拿出来细看。” 苏莳廷修长的两指夹出纸片看了眼,果然是娇娇的笔迹,可她没提过叶折风是她的奴隶啊。 “你告诉我这些,想要我帮你去向姜擎苍说好话,讨更多军功?” 叶折风摇头,“不用,如果公子有用的上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王妃对我有恩,我答应自己会好好报答。” “什么都可以。” “嗯。” 苏莳廷笑一天了,觉得嘴角有点累,他揉了揉脸,再抬头,便是如暗街上罩了层冰的气场,冷声:“要你背叛朝廷,背叛姜擎苍呢。” 叶折风没想到他会这般要求,“额,为了王妃?” “有区别?” 叶折风满布伤痕的脸上笑的裂开了伤口,语气潇洒,“当然有,为了王妃,我都可以。” ... *** 樟月殿前的小花房建了,是用来冬日栽花的,夏日苏明妩更喜欢去玉露园里面赏景。 她觉得今日绿萤很奇怪,她频频想回西苑,小丫鬟总教她多转悠一阵。 “王妃,您是不是饿了。” “饿是不饿。” 苏明妩盯住她,捏她的脸‘逼供’,“说,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譬如,这两日你和李泰庆跑哪里去玩了。” 绿萤鼓起脸轻轻退后一步,生怕自己提前露馅儿,“奴婢没,没有啊。” “...” 苏明妩待再追问,远处传来不刺耳的锣鼓声,很欢腾的样子,“咦,外面怎么了?” 雍凉王府外是官道,虽然准许马车经过,但实际上除了外州来的,没人敢随意经过打扰,更不要说如此刻般的故意喧嚣。 “王妃别担忧,没事的。” 苏明妩摸着她凸起的肚子,蹙眉道:“派人去看了麽。” 绿萤靠近扶她,笑道:“看了呀,不过,接下来要王妃去看才行。” “...” 好吧,苏明妩终于看明白了,怕又是他们见她无聊搞出的新把戏,莞尔道:“你们趁王爷不回来,胆子大了,敢瞒着我做事。” “可不是奴婢,王爷和苏家少爷有吩咐,奴婢们只是照着办而已。” “王爷和哥哥?”他们两个性子不和,见了面就不对付,能商量出什么大动静。 绿萤挽住苏明妩的手臂,柔声道:“王妃,您就去看一眼嘛,不吃亏的,都是王爷和苏少爷的心意。” “好吧。” 左右无事,既然都这么讲了,苏明妩也有点好奇,于是,她慢腾腾走到王府大门前。 女子手扶着门框跨出半步,一抬眸,吃惊地立在当场。 片晌,她往后看了看,转过身狐疑地自言自语:“没错啊,我走的是正门吧。” 守候多时的李泰庆捂嘴笑:“王妃,是的呀。” “...” 那么她的眼前,王府门口如何会变这样。 落日余晖,暖和的晚风徐徐。 从前直行空旷的长街上川流不息,明黄色柔光洒在途经的半边车马,金翠罗盖,争驰于大路,热闹的与她去过的商街别无二致。 街道路边不仅有临时搭起的茶坊酒摊,杂耍卖艺,还有漂亮绣作,缀金花簪,胭脂妆粉等等女子爱逛的用品摊位。 隔了道门槛,宛若另外的天地,人来人往,喧嚣叫卖声恰到好处的不让她听得厌烦。 绿萤轻道:“王妃,您不是一直想出去逛逛,如今就可以不顾忌地出门啦,王爷把街搬到咱们王府门口了。” 不仅如此,集市的有趣玩意由苏莳廷挑选送来,至于车夫与行人,则俱都是侍卫及其家眷乔庄扮演,官道最外的路口封严,为王妃开辟了安心游玩的场所。 “这些,准备了几日?” 苏明妩想问的是,他们这个景象准备了几日,绿萤听错,以为王妃问的是街上维持几日。 “王妃放心,王爷说,每日都能按照隔壁的街换上新鲜风景,您乐意玩多久就多久,不碍事。” 外面的地方护地再周到,也怕万一,现下这样,算是掐断了意外的最后一点零星可能。 天色渐暗,路边的‘摊子’十分应景地上灯彩,这些贩夫本职侍卫,手上拿刀很快,拿起发簪泥人,一个个都别扭地脸色绯红。 苏明妩看着看着,忍不住撑起腰大笑,笑完了不忘扯上绿萤和李泰庆走出大门,喜滋滋地进入符栾和苏莳廷替她精心准备的,那片人间烟火... ... 第121章 第121章 苏明妩的产期估在腊月,临近年关,王府内外打点必不可少,幸好有李泰庆操持惯的,扰不到她的头上。 西南延边战事大胜,所谓穷寇莫追,道听途说的是最后以犬戎让出一半国土为结束。 孕期进入第十个月,符栾特地从漠池府回来长待,必要的走动皆由他陪同在樟月殿内外,以免她走远疲累。 大夫们破例住在隔壁偏殿,每日一次的问诊变成两次,最担心的莫过于王妃的肚子忽然发动。 苏明妩初为人母,着实紧张得不得了,下身稍微有点动静就以为要生,后来发现每次都是小东西与她玩闹,如此这般好几次,反而让她等的没了脾气。 腊月初五,值午膳,绿萤站在边上伺候,看着空碗笑道:“王妃,您最近胃口不错呢。” 苏明妩咽下挑了刺的鱼肉,“刘医师说逼也得逼自己多吃,否则到日子没力气生。” 另外,她不想让符栾再折腾膳房的可怜厨子了,但凡她吃少吃点,厨子就要换一批,也不嫌麻烦。 王府里待命的稳婆和奶娘皆是雍凉王亲自派人挑来的知根知底的本份人,与平常聒噪的接生婆子不同,她们待苏明妩恭敬且话少,从不乱窜门,镇日呆在产阁里为即将到来的关键日做打算。 用完饭,苏明妩百无聊赖,去往床边清查一下小金匣里的财物,用以消遣些时辰。 符栾指派在山头给她挖地窖的士兵她差使的毫不客气,让他们多建了排廒间,源源不断地把囤在江南的粮食装载进去,别的都好,就是费钱... 全部轻点完毕,苏明妩叹了口气,眼下不比前两个月可以出府门逛,真的好无聊啊。 “绿萤,王爷今日还没出门吧。” “没有,霍统领上次不是说王爷这个月都会守在王妃这儿麽。” “好啊,我们去给王爷送茶?” “...” 绿萤扶着苏明妩走路,在饭后消食,她小声道:“王妃,王爷晚上就来陪您用膳,您忍一下思念嘛。” “谁说我想他!”苏明妩耳朵微红,不肯承认,“我是走腻了这里的地砖!” “而且,大夫都说了,多走走有助于产胎儿,你不懂的。” 绿萤说不过她,笑道:“是,王妃说的对,咱们出发。” “...” 女子披着氅衣兜帽,挺起大肚子走得小心谨慎,对面碰到的仆从十分识相地绕开,生怕会不小心冲撞了王妃。 主仆两人慢吞吞走到承运殿门口,霍刀赶快低头行礼。 苏明妩单手撑腰,从绿萤手里接过能拎的茶托,轻叩门:“王爷,臣妾来给您沏茶。” 大约是她声音小,男人在谈正事没在意,等了几息无人应。 苏明妩方才的确无端地非常想见他,过了那个点没了兴头,不想继续打扰,转身欲带着绿萤走,门却被突然由内推开,符栾拉住她的手腕,“怎么来了。” “王爷不喜欢嘛。”苏明妩晃了晃手里的茶具,有几分赖皮的神色,“臣妾给王爷送茶呀。” 符栾垂眸瞥了眼茶盏,接过扔给霍刀,“喜欢,可本王何时要你做这些琐碎事。” 苏明妩顾不得丫鬟在场,下意识地撒娇,“那,那我想你嘛。” 绿萤在旁边差点憋笑出声,苏明妩的面上发烫,从门隙缝里看到符栾身后承运殿内有来传递消息的西南军,略带委屈地道:“算了,王爷你忙的话,臣妾还是先回去。” “慢。” 符栾靠近扶住女子的腰,修长的手掌温热有力道,缓解了她大肚的坠重感,“别走了,在这儿陪我。” “噢,好吧。” 苏明妩偷偷露出个得逞的笑容,符栾侧眸无意看到,轻笑摇头,将女子带进了门。 他解开她的白狐裘氅,找了张没有扶柄的躺椅,让她坐躺在自己的大腿。 苏明妩似模似样地‘反抗’了几次,符栾都没松手而是撑腰揽住她,最后她便堂而皇之,厚着脸皮地欣然接受。 可能是因为快生,她的情绪被放大,最信任的莫过于身边的男人,哪怕只隔着几面墙都觉得远,要实实在在触摸到才安心。 符栾了解她的胆怯,轻抚她的背,抬眸道:“继续报。” 西南军弯腰不敢多看,脚步跟随男人所在的方向挪,“遵命,王爷。” 樟月殿寻常的碳火再温暖,不及他身上鲜活的热度。 苏明妩听他们说些听不明白的话题,逐渐困倦,蹭了蹭脸倒在符栾怀里睡了过去,午眠睡得踏实,醒来时,对面窗外天色已暗,殿里早就没了外人。 苏明妩揉了揉眼睛,“几时了啊。” 符栾方才抱着她不知不觉睡着,低磁的嗓音同样带了点哑,“还早,王妃要不要再躺会一儿。” 苏明妩不客气道:“要!” 她睡在符栾怀里可舒服,腰上有撑她的力道,时不时替她揉捏,床上的垫被何时有这样的功效。 “王爷,皇上现在晓得我怀身孕的事吗。” “他知道。” “哦。” 苏明妩并不惊讶,这种大事瞒不了人,再迟到生完总归会被发现,她之前犹豫没写信告诉母亲,主要是怕母亲担忧。 “王爷,这几年我们是不是不能回京。” “是,倘若本王的孩子瞳色明显,符淮安会加快他的安排。”庆安帝书信联系东夷国君,定下和亲事宜后,很有可能趁旱灾,即时挥军北下。 苏明妩刚醒,迷迷糊糊,慢半拍地抬起头,“瞳色?什么瞳色?” 符栾听她问起,左手正要解开缎带解释,苏明妩倏地嘤咛了声,脸色遽变,“王爷,我,我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啊!” “什么?!” 符栾闻言大惊,这下哪里顾及得了其他,长手扯过狐裘往女子身上一裹,打横抱起她就往门外冲。 “去喊人!” “是!” 绿萤和霍刀站在门口,见状片刻不停跑去通知稳婆和大夫... 樟月殿的产阁由偏殿改设,为了维持足够温暖只得半间原来大小,刘淼和奶娘在外间等候以防万一,生产的内室只剩下稳婆和不肯离开的符栾。 稳婆提前在榻上铺了好几层棉毯。 躺在软毯中的苏明妩疼的直叫唤,把大夫告诉她须得憋住声的嘱咐抛诸脑后,下.体袭来的疼痛,一阵一阵,撕扯得她的秀眉拧成一团,粗喘的来不及呼吸,急促地张口开闭。 男人在旁看,手不自觉捏紧床榻支架,他容色不变,可凤眸眼尾和手背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的焦急。 符栾侧过头,狠声:“你们是聋的么,听不懂王妃在喊疼。” 正在给苏明妩顺肚子的其中一位稳婆连连赔罪,“是,是。” “王妃,老身手势轻点,您得忍住啊。”俗话说,生孩子哪有不痛的,王爷就算怪罪她们,她们也没别的法子啊。 苏明妩略微缓过神,侧头看到稳婆把剪刀放在蜡烛火上烧,她的额际因为害怕和紧张挣出湿漉,背后沁满汗黏黏糊糊,纵然如此,她忍着疼喊的是:“王爷,你先出,出去!” 她此刻就很狼狈,等会生完身下俱是污血,难闻的气味扑鼻,痛苦差劲的模样怎么能叫他看见。 甫一说完,突然一波更深的痛如潮水遍布,不断向她涌来,就是如此难忍的间隙,苏明妩依旧本能地赶符栾走。 符栾不愿意,哄她道:“妩儿,我在战场见多血腥场面,你让我留在这儿陪你。” “不,不行!” 苏明妩疼的越发哭闹,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逐渐泛白,“出去,求你了,出,——” 刘淼在外间听闻,急喊道:“王爷,您快出来!此时千万别逆王妃的意!” 符栾看她如此,担心的心惊肉跳,只能咬牙迅速退开。 苏明妩见他走了,安下心听话地用力,撕裂般的感受从来没断,她试着调节吐纳,慢慢‘习惯’痛感,想起了大夫说的,要把喊的力气放在生孩子上。 年纪大的那位稳婆频频撩起裙摆,往里查看,“王妃,还不成,再等会儿,等会儿!” 哪怕尽力压抑,外室听得见的呜咽声持续了有大半天,女子的嘴里虽塞进布条,随着她疼的动作,不经意依旧会咬到唇,破口出血, 小稳婆则用新的干净布条折叠,不间断送到苏明妩嘴边,哀求道:“来,王妃咬这布条,小心别伤着您啊!” 老妇人作为大夫,时刻进出里外与符栾报备,其实苏明妩身子完全没问题,眼下是必经过程,别人想帮都帮不上忙。 绿萤端着人参鸡汤,汤上插了只空心竹管,她顾不上礼数,焦急地边走边喊:“王妃,奴婢带汤来了,您喝点补补力气。” 符栾第一次如此煎熬,他看到绿萤手中的汤盅,干脆接过,而后不发一言冲进了内室。 稳婆抬头诧异,也很无奈:“王爷,您怎么又,又进来了?!” 符栾将汤递给老妇人大夫,“喂她。” 他腾出手,利落解开黑色眼罩,展开的同时将两眼都蒙住。 苏明妩喝了口汤,半睁开眼,听到符栾凑在她的耳边,“妩儿,我把眼睛都遮住了,什么都不会看见,就在这里陪你。” 苏明妩闻言,眼眶瞬间涌出许多泪,“符栾,我,我害怕,万一...” 符栾轻抚她的额头,“别怕,本王在这,不会有万一。” 等大夫给苏明妩喂完鸡汤,符栾将手掌的鱼际部分伸进她的嘴里,“咬。” “嗯..” 苏明妩听话地‘啊呜’一口,鼻尖充斥浓烈迦南香,遮掩住湿腻的血腥味,她边哭不忘呜呜叮嘱,“啊你别,别偷看啊。”她肯定丑极了。 符栾弯腰靠近,“好。” 或许是身边有了强势的依靠,伴随疼痛加剧,终于到了她正式需要花大力气的时候。 “王妃,很好,再使劲儿,再加把劲儿!” 苏明妩的身体痛到简直无法呼吸,脑袋里浑噩翻腾,咬着符栾手掌的牙关不断收紧,手攥住底下毛毯,在疼到巅峰,几乎失去知觉晕厥过去的那刻,她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哭啼声。 稳婆欣喜地抱住孩子,用干净的布帕围裹,“生了生了!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小世子!” 苏明妩听完这句,阖上眼刹那间昏迷,符栾感受到她嘴巴一松,挑开右眼黑布,立刻招了大夫前来替她诊脉。 “王爷安心,王妃是累的睡着,身子无尤。” 符栾看着女子胸口呼吸平稳起伏,缓缓从她口中抽出血肉模糊的手掌,“多久能醒。” 老妇笑道:“莫急,至少得大半日。” 符栾拆了束袖,不太在意地缠绕伤处,视线始终落在女子的脸上,“把孩子给本王看看。” 稳婆从方才开始站在一边不敢多言,此时王爷总算想起了世子,她把宝宝送到男人身边,小婴孩周身被擦得很干净,脸上红彤彤的,正哇哇大哭,闭着眼流泪。 稳婆很有经验,“王爷,刚出生,稍微过几个时辰便能睁眼。” 符栾抬手轻轻触碰了下孩子的脸,苏明妩没醒,他始终放不下担忧,“先把世子带下去找奶娘。” “是,王爷。” “王妃喜爱洁净,让丫鬟们进来清理。” “是。” ... 绿萤带上蕙香等人,将暖阁带血的物件清理带出,符栾则顺手替苏明妩换了身干净的亵衣。 苏明妩睡得不沉,能听得见绿萤心疼嘀咕着替她擦洗,也感受得到符栾躺在她身侧,可她讲不出话,浑浑噩噩地像在深海里飘浮。 感受不到时光流逝,苏明妩睡够了,缓缓睁眸,发现符栾在盯着她瞧。 她虚弱地弯起唇角,“干什么呀,王爷怎的恶狠狠的,像要吃了臣妾。” 符栾等了六个时辰等到她醒来,心头大石落地,却依然不敢触碰她,“现在,身上还疼不疼。” “不疼。” 苏明妩慢慢往他怀里蹭,“王爷,宝宝呢,怎么会不在我身边。” “奶娘喂了奶正哄他睡觉。” 苏明妩不乐意,“我不用奶娘,可以自己喂的。” 她知晓喂奶是个累人的活,哥哥和她儿时有奶妈,听说他们俩半夜饿,闹腾的崔妈妈一年多没睡过整觉,话虽如此,谁不想喂自己的孩子,富贵人家也不例外。 “不许。” “...王爷,那你总得让我见见宝宝。” 苏明妩此时没力气,不然她定要打符栾一拳头,把她刚拼命生完的孩子抱出去大半天,就是不给她这个当娘的瞧。 “...” 符栾本是觉得婴孩哭闹,不舍得她再费心力,既然她吵着要看,只能让霍刀带奶娘过来。 不多时,奶娘将孩子抱进了内室。 苏明妩勉力撑坐起身,靠后在符栾怀里,伸手接过换了上好绸缎包裹的男娃娃。 奶娘解释:“王爷,王妃,小世子很乖不哭闹,就是还未睁眼。” “嗯,你下去吧。” “是,王妃。” 苏明妩抱着婴孩,触手瞬间只觉心软的一塌糊涂,她的儿子没有她想象中的粉雕玉琢,也可能是皱巴巴地尚未长开,然眉眼清晰地能看得出有符栾的影子。 她手指轻戳了记儿子的小脸蛋,嘟嘟囔囔地不服气,“啊,不是说儿子像娘,你怎么长得像王爷啊。” “...” 没想到,苏明妩‘抱怨’完这句,宝宝的耳朵几不可见地动了动,随后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不哭不闹,眼仁大而漂亮,还未聚焦,但苏明妩默认他在打量眼前美貌的娘亲。 “王爷,你看他,他听到我说话就睁眼,果然是我的好儿子!” 符栾又哑然:“...” “诶?” 苏明妩渐渐发现有地方不对劲,她儿子的左眼有点红红的,虽说暂时很浅,“王爷,他,他的眼睛,你快找刘淼看看,是不是病了呀。” “无碍。” 苏明妩急了,向后狠掐了一把,“什么无碍,快去找大夫!” 符栾敛眸,勾起女子的下颚,当着她的目光下用指尖挑开眼罩,同时睁开左眸,赤金色的左瞳过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展露于人前。 苏明妩毫无预备,看得一愣,慌张地连话都说不清楚,“王爷,你的眼,你的瞳色...” 她知晓符栾左边没受伤,可她万万想不到,会是现在这幅情景。 怎么和在京华看到的小皇子一样,是酒瞳色,也不对,符栾的金色明显更深... 符栾见她呆呆的,勾唇道,“妩儿,吓到了?” “没有。” 苏明妩一边暗暗吃惊,一边还是十分诚实:“真好看啊。” ... 第122章 第122章 暖阁里的架子床不大,男人宽肩挺阔,单坐在那儿便占了大半部分的位置,他搂着女子,女子带笑逗弄怀里的宝宝,顺便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王爷,所以,您不就是陛下的...” 苏明妩觉得用私生子来形容符栾很不好听,支支吾吾半天,选择用沉默的语气代替。 符栾似乎没放心上,空闲的右手指腹轻戳婴孩的嘴角,惹得娃娃不高兴地呜呜,“嗯。” 苏明妩猜都猜得到,符栾的母妃和先帝还有皇上之间的关系多么曲折,但她不想在此刻追问,哪怕仅有一丝可能会使王爷难过,她都不舍得。 “可是,王爷您为何没有被发现呢,眼睛的地方那么明显。” 符栾手上玩绕缎带,轻笑了声,“王妃不会想知道。” 苏明妩闻言心尖一颤,“难道是很,很痛的遮掩办法?” 符栾无声地扬起唇角,埋进她的颈侧,“王妃实在心疼,就再帮本王做一次上次的事。” “...” 苏明妩想起她酸了两天的手腕,红着脸嗔怪地推他,“你,你在儿子面前瞎说什么呢,谁,谁帮过你,没有的事!” 符栾勾了勾唇,“啧,做了不认,真赖皮。” “...” 苏明妩其实心里很明白,符栾在故意地扯开话题,他那个人,总有些永远都不可能卸下的骄傲,既然如此,她想顺着他的意。 “王爷,我们要等皇上下诏赐名,所以我给宝宝先取了个乳名,叫勉勉。” “可以,反正他也是睡出来的。” 苏明妩握着宝宝藕节似可爱的小胖手,抬起头气噎,“王爷!是勤勉的勉,不是眠觉的眠!” “哦,这样。” 符栾见女子终于忘记先前的提问,满意地伸手环上她的腰,笑道:“真好听。” “...符栾,你说归说,手上别乱动,我可还在坐月子呢!” “本王有分寸。” “你哪里有分寸,那里不行!” ... *** 妇人坐月子寻常需要月余,苏明妩爱护自己身子,和刘淼医师商量完延长到了两个半月。 苏明妩感受初为人母的忙碌和喜悦,日子在不知不觉间过得飞快。 小世子刚出生时皱皱巴巴,不消十天就长得粉雕玉琢,圆润白皙,肥嘟嘟的脸蛋有双溜溜的大眼睛,睫毛细密浓长,刷影下的异色瞳如两块异色宝石,晶莹漂亮。 不止如此,世子的性子沉稳不哭闹,唯有见到娘亲才会咯咯笑。 苏明妩越看越欢喜,乳母晚上喂,她就白天喂,深刻诠释着何谓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姿态。 绿萤在旁揉搓口水巾,“王妃,您看小世子,长得跟王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嗯,勉勉不太像我。” “倒也不是,奴婢觉得小世子的脾气和王妃像,您看,乖乖喝奶睡觉,是奴婢见过最好带的了。” 整个王府的人不是看不见异瞳,而是共同心照不宣地不敢多问,就当寻常孩子对待。 “是啊,我的儿子当然最聪明,对不对呀。” 苏明妩咿咿呀呀地和儿子对话,勉勉仿佛能听懂,他吮着小指,蹬双小短腿回应娘亲,看得她又是一阵心软,将儿子埋进柔软胸脯,揉蹭他的小脑袋。 绿萤看了眼,笑道:“王妃,小世子可真黏您,王爷抱他,他淡然得不得了。” “哈哈。” 苏明妩不如何担心,这孩子长得像符栾,性子却不知像谁,或许是天生安静不喜与人玩闹的脾气,刘淼给他诊脉看过说长得挺好的。 绿萤悉心洗完布帕,端铜盆出门时,回头道:“王妃,对了,今晚王爷说要来樟月殿。” “啊,绿萤,我头疼。” 苏明妩把勉勉放进小床,蹙眉扶额,“我晚上想早些睡,你让符栾留在东院里,别来打扰我。” “王妃,您这招用了三次,好歹换个理由嘛。” “...” 苏明妩也不想这样,可生产那日的痛历历在目,符栾说得好听来陪她,实际心里的盘算昭然若揭! 她万一不小心再怀上了怎么办。 ... 绿萤十分不情愿地跑到承运殿门口,同李泰庆打了声招呼,叹了口气,叩响了门。 “王爷,奴婢是樟月殿绿萤,来替王妃传话。” “进来。” 符栾单手支头,翻着桌上的书册,“说罢,今日王妃寻的什么理由。” 绿萤生怕王爷生气,斟酌道:“王妃说,世子哭闹,所以不劳烦王爷陪晚膳,免得扫了王爷的兴。” “呵。” 他还不懂苏明妩的小心思,原本他体谅她的身子,多忍几日也不是难事,可眼下,她分明是在尽力躲他。 看来这一年,她倒是独处出乐趣来了。 “好,告诉她本王今晚不来。” “是。” 苏明妩从绿萤那儿得了答复,顿觉又讨到一天的清闲,吩咐让乳娘将小世子抱来樟月殿,陪他好好睡个午眠,醒来正好喂饱他。 她中午喝了大碗豆腐鲫鱼汤下奶,奶水还挺足。 苏明妩这两个月习惯了在奶娘面前宽衣解带,左右她们都是女子,有人协助还能教儿子吃的舒服些。 此刻,她刚要解开衣前襟的盘扣,门口忽然出现了高大人影,吓得她赶忙撑开手捂住,厉声喊道:“谁啊!” 符栾从屏风后绕出,笑道:“王妃觉得,还能有谁。” 苏明妩见是王爷,心里松了口气,也是,除了他无人敢随意出入她的殿门。 “王爷,你怎么会来?” “本王说晚上不来,没说午后。”符栾抱臂靠在屏风的木架上,“王妃继续,本王不打扰你。” “...” 苏明妩不想被他瞧,可看着饿的委屈到扁嘴的儿子,不得不红着脸撩开上衣。 她按照嘱咐先以温水擦洗耸起的部位,然后由奶娘帮忙捏出前几滴乳.汁擦抹干净,最后探身将物什送到孩子嘴里。 她做多了这些,动作流畅,符栾却是第一次看,视线愈来愈烫。 苏明妩十分不好意思,手势不自觉遮遮掩掩,时不时把扯开的上襟不住往下拉,盖住傲人挺.翘的部分。 符栾见状走近,把衣料重新揭开,看向掉落晕染的几滴奶.汁,幽声道:“挡什么,你身上哪里本王没碰过。” “...” 苏明妩生怕努力喝奶的勉勉呛到,动也不敢动,只能‘恶狠狠’地瞟向符栾。 奶娘还在,他怎的说荤.话都不知收敛。 好不容易把孩子喂完,她脸色赧然,吩咐奶娘抱孩子先退下,内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符栾坐上床边,沿着女子的脸颊缓缓往下,抚上她的颈侧和锁骨,故意地问:“妩儿,最近为何躲本王。” “臣妾没有...” 苏明妩因为方才喂奶衣衫不整,露出鼓鼓囊囊,她垂着脑袋刚扣上一颗扣子,就被男人不客气地单手解开。 来回了五六下,苏明妩放弃了,她咬住下唇,“王爷,还是白日,你到底让不让我穿。” “让啊。” 苏明妩重新扣上,好嘛,男人又来了。 符栾挑开她的襟领,笑的揶揄,“允许你穿,和本王解,是两回事。” “...” 苏明妩看得清他眼底深邃直白的欲望,细声细气地商量:“王爷,这样吧,你若是答应不碰臣妾,臣妾就不躲你,也,也可以暂时不穿衣裳。” 他要看就看了... 符栾后仰躺在绸靠,干脆道:“不可能。”这和受刑有什么区别。 “...” 苏明妩秀眉微蹙,没办法还是说出了真心话,“可臣妾才生完,不想马上怀上第二个,勉勉还小呢。” 符栾嗯了声,“所以,王妃是要等想生第二个了,再找本王陪你睡。” 苏明妩思索后,点头,“可以吗?” “...?” 符栾耐住性子直起倾身,颀长的身影笼罩在她上方,褪下眼罩,目光如密网般缠缚女子,“妩儿,你知道我不会逼你,你若是当真不愿意,本王现在就离开。” 他的容颜俊美无匹,如今多了左边的淬金酒瞳,泛动着最摄人心魄的蛊惑波纹。 “王爷,我...” 苏明妩敛下眸,瞥到他手背余留的淡淡咬痕,她那日疼得不知轻重,后来满口都是他的血... 他低唤了声,如溢出的眷恋,“妩儿。” 忍耐了一年,这个男人这般尊从她,她当然不是毫无感动,拒绝的话在嘴边,却难以说出口。 “王爷,不若,我们先问问大夫有没有避子的办法嘛...” 符栾勾起她的脸,修长指尖沉香袭人,“我有的话,王妃愿不愿意。” “啊...” 苏明妩觉得自己甚是没出息,面对符栾近在咫尺的脸,她竟然心软地说不出个不字。 “要不,那就一次,好吗。” 话未说完,她的唇被他封住... ... 间隔太久的肌肤之亲,苏明妩心里有害怕也有顾及,紧张之下的欲拒还迎反而更撩拨男人的心弦。 红锦薄被翻捣如浪,女子的钗横鬓乱,浑身打颤,玉臂没地方伸展,只好挂在男人身上。 苏明妩面上酡红,羞涩不已,于夹缝中娇声道:“王爷,你,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她愤愤地恨不得在他颈项咬上一口。 真是满口瞎话,哪里有法子,根本就是强忍了一年,回归到原始的本性与渴念,把人带到顶.端山.峰处,却急转骤驰,骗哄她依附承受。 他是一门心思犷悍,仿佛要把错过的那些先补回来部分似的。 她看不出有任何避子效用,纯粹是让自己酣畅的把戏。 “符栾,你方才,方才是不是装可怜骗人!” “嗯。” 苏明妩被翻了个身,后悔不迭地嘤咛,“早,早晓得,我就说不愿意了!” 符栾握住她的楚腰,闻言稍稍停下,抬头勾了勾唇,“哦,那本王会当你说的是假话。” ... 第123章 第123章 勉勉的满月酒当初没有大办,缘故是苏明妩觉得单纯面对王府的人,孩子不用和符栾一般戴眼罩,倘若有外人来就比较麻烦,得寻理由遮目。 苏明妩不舍得儿子被捂得难受,宁愿寻常人家似的,抱着勉勉在樟月殿与符栾同用了顿丰盛膳食,权当作庆贺。 洛婉琴在京华得到书信,没来得及担忧就多了小外孙,心里高兴的同时也担心女儿照顾疲累,连夜把从小带她的林姆妈送到了凉州。 苏明妩扯了扯林氏的窄袖,“林姆妈,我想百日宴随便过过就好了,省的勉勉受委屈。” 她待娘家人拿捏不出王妃的架子,遑论是喂给她奶水,伴她长大的乳母,稍微聊两句便不自觉用起撒娇的语气。 “娇娇想如何都行,不过少爷须要来,百日宴认舅日,他不来,我们的勉勉长大了以后不认他咯。” 林姆妈抱着孩子一颠一颠,边说边夸张地笑,逗他,“乖勉勉,姆妈说的对不对。” “...” 苏莳廷先前来过信,信里提到会尽量赶来,只剩下三四日,不晓得能不能赶上。 林氏带小孩儿经验十足,然而一把年纪的会累,苏明妩适时站起从她手里接抱过,“姆妈,你看他,哄了好久就笑了几次。” “哈哈,没事,莳廷少爷小时候就这样。” “真的?” 林姆妈笑着揉手臂:“我还能骗小姐呢,俗话外甥像舅,小世子以后哇,可不得是少爷那般的好脾气。” “嗯,那挺不错。” 苏明妩生他之前总担心儿子像符栾,不是王爷不好,就是看着独来独往。不像苏莳廷素来温和,待人如春风拂面好相处... 等到百日宴那天,苏莳廷堪堪骑马赶到,苏明妩大清早开始站在王府门口眼巴巴地等他。 一年多没见,看到眼前清瘦不少的哥哥,苏明妩鼻子发酸,推了他一把,“苏莳廷,你不是做的伙头兵,没有好吃的麽。” 苏莳廷比起上次见面,气质更加沉稳,笑道:“谁说我吃的不好,长不胖能怎么办。” “是啊,哥哥是不是想说,只有我容易胖。” 苏明妩说完等着苏莳廷打趣,没想到他和以前不同,反而摸了摸她的头,“娇娇也很瘦,这么多日子辛苦你了。” “...” 苏明妩被关怀的喉咙泛苦,再呆门口吹风怕是要哭,拉住苏莳廷直往西苑走。 到了樟月殿外,林妈抱住小世子笑呵呵的迎上来,“少爷好。” 苏莳廷看了看安静的小家伙,“他叫什么名字。” “皇上给他取了名叫符斯延,小名则是王妃取的,勤勉的勉,勉勉。” “嗯,长得更像王爷。” “...” “王爷呢。” 苏明妩在玩勉勉露出噗嗤噗嗤的小胖脚,随意道:“符栾去别的州府公务,他最近忙得时常见不到人。” 苏莳廷看到世子瞳色的瞬间就懂了,难怪少有人上门庆贺,符栾不用费心替儿子遮掩,因为最怕被广而告之的人是庆安帝。 纵然如此,符栾定不甘心让儿子与他一般,挡住部分容貌不得见天日。 符栾在做的事显而易见,苏莳廷自觉会尽力辅佐,算是为了他的妹妹和外甥。 “这个,娇娇给他戴上。” 苏明妩接过苏莳廷手中火焰图样的木头吊坠,“这是?” 苏莳廷不想与她说起有关暗街的故事,面不改色,“没什么,我亲手做的护身符,让勉勉从小佩戴就好,辟邪用。” 苏明妩不疑有他,把吊坠挂在儿子脖颈,“哦。” 兄妹两聊了阵子,绿萤喊苏明妩出去有经营上的事禀告,苏明妩临时把勉勉托付给苏莳廷照看。 苏莳廷抱了会,手势僵硬不甚习惯,他虽很疼爱妹妹,也应当喜欢外甥,终究本性不喜与旁人亲近。 他小心地将婴孩轻放在榻,勉勉并不喜欢方才陌生的怀抱,瞬时舒服地四仰八叉,瞪了对圆长的大眼睛看他,大的面无表情,小的不哭不闹。 苏莳廷直觉不妥,皱眉伸出一根手指,和婴儿小小的拳头对接,对他介绍道:“勉勉,我叫苏莳廷,你的舅舅。” “希望你以后,能对你娘好一点。” 娃娃啜了啜白嫩的小手指,“哇呜。” “很好,一言为定。” “哇呜!” *** 远在京华的御书房内,庆安帝负手来回走动,李予灯形容端正,坐在下面新摆的榫案上抄书摘注,他作为侍读,讲读经史,顾问应对不在话下。 皇上对这位新晋探花颇为赏识,这几日单独宣他,没带上张方堃大学士。 “李予灯,你字写得不错,照哪家的字帖练的。” “禀告陛下,是微臣的父亲遗留的讲义。” 符淮安笑了笑没问,示意继续。 他今日喊李予灯过来,无非是想要安静,寻个不被近臣打扰的由头,这位探花郎不爱与谁结交,上次有人想探口风听说被直言拒了回去,他很满意。 符淮安走到窗前,神情凝重,雍凉王的世子出生,他赐名后依旧没有大办,已能了解其中意味。他自认心怀仁义,当年篡位是不得已为之,符栾若果真是他的儿子,只道运道不好,他被逼无奈,不得不动手。 提起此事,东夷王子下个月进京,他定下由三公主和亲,可未婚配的公主中还有个他素来宠爱的南康,适婚年纪未免横生枝节,最好还是先定下。 “张福全。” 门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老太监,“皇上,老奴在。” “去把瑶瑶喊过来。” 李予灯听到‘瑶瑶’二字,手势一顿,不小心落下了个墨点。 他掀开废掉的纸张,从头写过。 符淮安拦住他,笑道:“罢了,你没有见过南康公主,等会儿暂且见见吧。” 李予灯不知为何,很不想遇上,拱手道:“皇上,微臣不善言辞,还是避开的好。” “随你。” 符淮安浑不在意地挥手,“去偏阁,等朕传召。” “是。” 李予灯有种不安的感受,颔首退出殿门。庆安帝喊得那句瑶瑶,使得他心里充满疑窦,脚步不自觉打慢。 他走下殿门口的玉阶,抬头蓦地瞥见符箐瑶由远及近,捏着裙摆蹦跳而来,两个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交。 ... 从凤阳宫里走出,符箐瑶哼着歌,走路轻快,傻呵呵地乐呵。 宫女碧棋‘看不下去’,仗着符箐瑶宠爱,调侃笑她:“公主,王妃生的世子,您从昨个儿高兴到今日了。” “当然,我有干儿子啦。” 符箐瑶拍拍怀里的信,“哎,我好想去看看娇娇,你说我和父皇提,他能同意么。” “公主,您别做梦,皇上让您出宫已是恩典!” “...好吧。” “不知父皇今天寻我去要讲什么?”符箐瑶心里疑惑,侧过头道:“碧棋,我最近没犯事吧,希望父皇讲快点,我和李予灯还有约呢。” 李予灯每次进宫,他们都约好在御园见面,每次都是辅导她学问,枯燥是枯燥,好在能看看人。 碧棋并作两步追上符箐瑶,“公主,李探花不知您的身份,若是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生您的气。” “不晓得。” 上次骗了李予灯,她心里也不踏实。 可李予灯尚未喜欢上她,她原是准备,等他喜欢了她,她再告知身份的... 碧棋忽然惊叫了声,“公主,你,你看那儿,是李探花!” 符箐瑶闻言,手上倏尔一松,提捏的裙摆衣料从指间滑落,她面色惊异下变得苍白,停住步子,对不远处同样愣住的年轻男子,脑海中不断思索,妄图寻找出现此地适合的藉口。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张公公等半天不见人,出殿门来寻,眼尖了呼唤:“南康公主,老奴可把您等来了,怎的不进门呐。” “哦,李侍读还没走啊。” “...” 李予灯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冷面俊颜,视线终于干脆一收,转身弯腰请退,“张公公,我先行去偏阁。” “等等,李予灯!” 符箐瑶小跑赶上,朝他的背影呼喊,可李予灯到底都没有回头。 张福全的绿豆眼来回逡在二人身上,琢磨出了不对劲。 “公主?” “嗯。” 符箐瑶此刻当然没办法真的追上去,她必须遵礼去拜见她的父皇。 进到殿内,张福全凑在皇上身边耳语几句。 符淮安沉吟片刻,“瑶瑶,你认得李探花?” 符箐瑶站在殿里,刚好看到李予灯抄了一半的字帖,失落的心情溢于言表,“嗯。” 符淮安对她偷跑出宫去玩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侍卫护她安全,他从不询问深究,没想让她认识了外人。 “父皇,您喊儿臣来有何事?” 符箐瑶的心思早就飞出了窗,她想和李予灯解释,没想好怎么解释,说来她的确诓骗了人家。 符淮安对待女儿,显得比往常亲近,“过了生辰你将要十七,父皇帮你寻个佳婿,你看礼部尚书的嫡孙如何?你和他自小玩耍过,他脾气温和,朕放心把你交予他。” “哦...” 符箐瑶正神游,反应过来后张大嘴巴,好看的脸皱成一团,“啊?父皇您让我嫁人啊?” “怎么,多大了,还不想嫁?” “不想!” 符淮安联系到方才听闻,板起脸道:“你不要告诉朕,你喜欢李探花。” 符箐瑶虽有些小女儿家的害羞,但她对情意尊重且坦诚,红着耳后,认真承认,“是,父皇,儿臣喜欢李予灯。” 符淮安没想到她竟直接认下,微楞后皱眉,“不成,换一个,本朝驸马不得参与朝政,朕不同意他。” “礼制可以改的,父皇您就不能网开一面,反正,反正李予灯也不会谋反!” 符淮安狠声:“符箐瑶!” 小公主口无遮拦惯了,被吼完后低下头害怕地摩挲自己的衣角,不敢再大声。 符淮安缓和下语气,“瑶瑶,听话,父皇给你挑个比他好百倍的男人。” 符箐瑶轻轻地说:“可是我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没有比他好的了,好一点点的都没有。” “父皇,您喜欢儿臣的母后,所以才会到现在都没封后,不是吗?” “...” 符淮安被她提醒,无端想起的不是先皇后,而是当年在栖云殿门口看到的倩丽身影,他沉声道:“瑶瑶,你以为李探花会愿意么。” 他不会看错李予灯,对于大多数男人而言,情.爱并不会重于抱负。 符箐瑶跪在地上,蹙眉不住磕头道:“父皇,我求求你,你试试问他好不好。” “就问一次!” “问一次就好,他不会不同意的。” 她是堂堂大宁朝公主,李予灯进入仕途可以得到钱财,她宫里有很多很多珠宝,所以,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 李予灯再次被宣入殿中。 他站直,袖袍下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方才在偏阁等待了这么久,他仍旧没能说服自己接受。 仔细回忆,他们相处过程中有那么多值得深究的细节,究竟是他猜不到,还是他不愿意去猜。 符淮安向后靠坐,“李予灯,朕欲替你和南康公主赐婚,你待如何。” 庆安帝的身份怎么可能如符箐瑶所说,迂回询问,既然瑶瑶十分坚持,那他便直接赐婚,可惜是可惜了点... “皇上,臣不愿意。” 符淮安想过李予灯拒绝,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决绝,顿时生出不悦,“不怕朕怪罪,李侍读就再说一遍。” 李予灯撩袍跪下,腰挺的笔直,垂眸看不清情绪,“就算皇上再问臣十遍,还是百遍,臣都不愿意成为驸马。” “朕的女儿,难道比不上仕途对你要紧?” 李予灯重重磕头,似乎毫不犹豫,“是,请陛下赐罪。” “...” 符淮安冷声挥退,“算了,你下去罢。” “谢皇上。” 御书房的殿内,符淮安掠向屏风后面,叹了口气,“都听到了。” 良久后,传来带着哭腔的一声。 “嗯。” ... 第124章 第124章 草长莺飞的时节,皇宫里各部因着东夷国王子的到来显得异常忙碌,这并不影响后宫,凤阳宫里,小公主趴在床上用玉枕衬着写信,给李予灯的第十八封信。 御书房听到他的拒绝当场是难过,但符箐瑶天性乐观,哭了两天后想通了,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总归有机会挽回。 大概是发现她身份的契机太过突兀,李予灯一时间不知所措才会那样决绝。 符箐瑶很想好好与他道歉,奈何他不理会,不得已用信笺传消息的办法。 碧棋蹲在床榻板上替她揉腿,“公主,您给雍凉王妃的信里面,有没有说及此事?” 符箐瑶回过头,“当然没有,娇娇照顾勉勉忙的不可开交,我干嘛要她多余担忧。” “哦,那么您今天还要去西边的小花园等么?” “嗯!” 碧棋苦恼,非常为难,“奴婢能不能求您别出去乱跑,听说东夷国来了好多使臣,他们蛮夷之地有抢人的风俗。万一公主或者是奴婢被哪个看上,他们抢了我们可怎么办。” “...碧棋,去花园赏花哪里是乱跑。” 符箐瑶没好气地道,“再说,父皇才不会把我送出去,三公主很乐意嫁到东夷,欢天喜地的接受了封赏,他们怎的敢在咱们的地方抢人。” 碧棋劝了半天,符箐瑶明显不听,一门心思要去等李予灯,她只得陪着前去。 ... 午后申时,西花园的浮碧亭内,红漆长板凳上坐着位衣着华丽,长相可爱甜美的小姑娘,她左右张望,始终看不到心念之人的身影,不禁失落叹气。 她不确定李予灯何时能被父皇召见进宫,是以写给他的每封信定的皆是同样的时辰和地方,生怕他找错。 符箐瑶双手撑在石凳,晃悠她两条细腿,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好的,没关系,瑶瑶明天再来等。” 她跳下座位,起身正要走,旁边花丛忽地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符箐瑶不走了,她心怀惴惴地站原地,屏气凝神,直到——穿青袍的李予灯缓步走近视野。 真的是他! 他清瘦高挑,手里提了本旧书,目不斜视绕过她坐在了石桌边。 很巧,是小姑娘方才的位置。 李予灯察觉到石凳捂得暖和,周围还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淡香萦绕,他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背对他仍在呆愣的女子,手上慢一拍地翻开书册。 符箐瑶此时胸口如小鹿乱撞,不敢看他。她用写的能洋洋洒洒三大张,真遇到人,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是先道歉,还是先叫他收回在御书房的话呢。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磕磕跘跘的开头,“李予灯,你,终于,终于肯来见我啦...” 李予灯始终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下官不是来见公主,而是图清净到这看书。” “...” 符箐瑶才不信他,宫里有那么多偏僻位置不去,偏偏要到信里说的地方,明明就是被她信的内容给打动了。 “你最近过得好吗。” “好,谢谢公主关心。” “翰林院忙不忙,张方堃脾气不好,你有没有受他的气啊。” “不忙,老师对下官很好。” 符箐瑶从小被宠爱长大,一两句冷淡尚且能接受,再多就不行了。 她忍不住转过身,看向李予灯,“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我过得不好。瞒着你是我不对,但起初并非有意瞒你,后来...” 后来,她怕的就是他如此时这般生气,才会拖着不敢说。 符箐瑶难受憋屈许多日子,不想绕圈,直接道:“你在御书房里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你当真一点都不想当我的驸马?” 李予灯不如先前的快答,低头沉默,没听见似的接下去看书。 良久后,他面上依旧维持最常见寡淡的表情,“公主,下官配不上你。” “胡说,你是探花,怎么配不上!” 符箐瑶急红了眼,逼问道:“我问你想不想,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予灯深深提了口气,抬头淡道:“那好,下官明白说一遍,一点都不想。” “不,你骗人的!” 符箐瑶说到‘骗人’那两字,喉咙苦的带出了破音,“你教我读书,对我最有耐性,你还拿我的话去逃尚书想塞给你好姻缘,你,你就算不喜欢我,就算...” 就算不喜欢,也不讨厌就是了,怎么会,连堂堂的公主驸马都不情愿当呢。 她想不通。 符箐瑶腿无力得站不动,蹲下来逐渐开始抽噎,“你,你不想和我成亲,是不是因为觉得我笨,其实我很聪明,不会丢你探花的脸。” “我,我答应你以后我会好好背书,好好做摘录,再也不打小抄,那样你能不能,能不能试试...” 李予灯走到她面前,他下颚绷紧,弯腰想扶她的手伸到半空,最后在快碰到她的肩膀时直起身撤回。 “公主,我与你讲个故事。” 符箐瑶抱着膝腿,泪眼朦胧地抬头,“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书生的曾祖父是状元,被莫须有的罪责贬谪后投井自尽;后来,书生的祖父考取举人,很高兴中了会元,却受排挤仕途不济,发疯冻死在冬日;最后,剩下书生的父亲,可惜他连秀才都考不了,不是因为他无才无德,而是早年家里没有灯油熬瞎了双眼。” 符箐瑶咻了咻鼻子,“后来呢。书生的母亲呢。” “后来,他生母和离后改嫁,扔下他和父亲相依为命。他记得他母亲临走前说,果然坊间传闻不是谣言,李水桐的子孙仕途艰难,永远光耀不了门楣。” “我...李予灯,你就是那个书生?” 李予灯垂眸,“是啊,公主现在懂了么。” 符箐瑶似懂非懂,挂着眼泪摇摇晃晃站在他面前,断断续续辩驳道:“可是,可是你娶了我,你就是驸马,哦,我知道了,你怕不能做大官,我可以去求父皇,让他破格允许你参与政事...” 李予灯打断她,“你还是不明白。” 他用那么多年的天赋与努力,才到如今的位置,他没有济世天下的胸怀,也不在乎抛弃他的母亲,可他背负了他曾祖父到父亲这辈所有的期待。 他不可以成为驸马,否则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徒劳被埋没。他也不再是李探花,而是附庸公主的驸马。 他的确能借公主的名义享受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他的祖家却会永远背负外人口里所谓的魔咒名声。 他父亲无法劳作,他的继母为了培养他日夜不休的干活,他们最希望的,是把那块悬在他们家族头顶几十年,以嘲讽做成的匾额给扔弃掉。 此时,若要他回到方才重新回答,符箐瑶问的那句。 【一点都不想么。】 御书房里的那段话,他夜晚睡不着辗转反侧,回忆了无数遍。花费这么多年于学问上的专注力,每次在即将生出任何悔意之前,在爆发更深刻的情绪之前,所有的探究点到即止。 那时他才知道,是一点都不想么,不是的,是他一点都不可以想。 李予灯退后一步,躬身作揖,“公主与下官绝无可能。” 符箐瑶第一次觉得对面的男子不可理喻,她又难过又生气,“李予灯,我真的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你其实,就是实在不喜欢我,对吗。” 李予灯叹了口气,合上书,“对。” 符箐瑶用最后所剩无几的勇气,不肯放弃,“知道我身份前呢,也不喜欢麽?” 李予灯别开脸,语气平淡,“是啊,公主难道看不出来,我本一介清贫,怎敢耽误佳人。” 或许,他确实曾有那么一点点心悦符箐瑶,应当不多,不过识她一年有七个月,怎么会来不及停止。 只是奇怪,为何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口会疼,比他年少时背不出书,腊月寒冬里,继母让他罚站还疼。 符箐瑶闻言,双手捂上双眼,慢慢将不断涌出的眼泪抹干净,抹不干净就继续抹。 “李予灯,你既然这样说,本公主再纠缠你,反而是我不识时务。” 符箐瑶从怀里拿出了封信,“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如今我当着你的面撕了,以后便不会再扰你。” “我们再没有任何纠葛。” “是,下官遵命。” ... 御花园里,东夷国的王子正和太子殿下树下对酒畅谈。 东夷和犬戎差不多,同样有不同部落组成,经过十多年各方拉锯战下,老百姓暂时认了个公认的最大的王,便是这位王子的父亲。 东夷王年过古稀,这位王子是唯一的小儿子,自然过了而立之年,长相勉强周正还不错,就是比起二十多的符璟桓老成的多。 东夷很有诚心,王子为了和大宁朝和亲,刚把妻子休掉,空出了嫡妻之位。 符璟桓拿起酒杯,客气地夸赞,“王子,没想到您的中原话如此流利。” 东夷王子千松嘉实笑着轻轻碰杯,“太子殿下谬赞。” “和殿下聊得十分畅快,我不见外地恳请殿下,可否解解我的心事。” 符璟桓闷尽酒杯里的酒,“哦?王子有什么心事?” “实不相瞒,相比之下,我对贵国的南康公主更为属意,毕竟是太子殿下您的妹妹,有更高贵的风采,比起三公主似乎...” 千松嘉实想娶的是前皇后所生的所谓嫡女,身份比三公主尊贵的多,回东夷后自是更能服众。奈何庆安帝那个老狐狸怎么样都不松口把这个女儿嫁出来,想压压他们东夷的势头。 符淮安对东夷不屑,是为了讨伐符栾做出的让步,就算是平民婚嫁也讲究门当户对,送出三公主已是低嫁,更不要说把皇后所出的嫡女送出去了。 符璟桓不看重女子,压根没留意这层。 “瑶瑶她任性妄为,哪有三公主的淑女温柔,不过她的确未有婚约,不若孤替你问问父皇。” “我问过,皇上不肯呐。” “王子不了解,孤的父皇颇宠爱南康公主,哈哈,我们兄弟几个望尘莫及啊。” 千松嘉实凑上前低声,“太子殿下,我对公主有意,若是太子能促成此事,以后咱们的情谊更进一步。” “这...” 符璟桓考虑完的确,父皇收拾符栾,他以为全然不在话下。和亲完,东边会调出十万大军,接道南边与西南军的十五万汇合,年尾启程,赶在明年年初凉州的天灾,将北边直接收编。 符璟桓觉得胜券在握,想起当初禁足他的事,看的出父皇对他生有嫌隙,此时若由自己的亲妹妹嫁到东夷,以后或许真的有用呢。 难道父皇是想到这个,故意不让瑶瑶去和亲? 符箐瑶和苏明妩关系一向很好,虽是他妹妹,但是留在京华,对他好像也没多大作用。 “王子放心,孤有个办法。” “是么,殿下请说。” 符璟桓俯身耳语了几句,千松嘉实笑道:“这样似乎不和礼数,对公主清誉有损。” “就看你想不想娶孤的妹妹了。” 千松嘉实表面半推,实则半就,“想,想,那就劳烦太子殿下多费心。” ... 武威府外,符栾策马扬鞭,霍刀跟在他身边艰难赶上。 “王爷,往东路上布置完杀手,皇上同样派出禁卫军,属下说实话,没有万全把握。” 东夷国这次愿意为了和亲关掉航海港口,闭关自守,合约定下十年不出海。 符淮安借这个机会铁了心要将凉州雍凉王的封地削藩收回。 “让霍锋亲自动手,千松嘉实绝不能活着带和书回去。” “是!” 幸好符栾骑的马脚程普通,霍刀勉强落下一人的位置,“王爷,属下听暗卫来报,东夷王子想娶南康公主,太子殿下在设计帮他。” 符栾侧眸挑眉,嗤笑:“符璟桓帮外族扬威?” 弹丸之地的部族小国,凭何资格娶大宁朝最尊贵的公主。 “是啊,公主才十七,去了东夷可能再也回不到我们中原...”霍刀莫名不忍,他个粗莽汉子以往断然不会有如此细腻感受,转念想到是和绿萤一般大的年纪,他心里突然就不是滋味了。 符栾虽然觉得符璟桓蠢,却并不多在乎符箐瑶,无所谓道:“不管是谁,同样不留活口。” “可是,王妃那里...” 进了武威府,很快看到王府门口,苏明妩等在台阶上,看见符栾高兴地跳起来挥舞手。 符栾勒马减速,看着她轻笑,“那就不要让她知晓。” ... 明月照天地,深夜的樟月殿下人来回走动,换了好几桶水,房内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久久不平静。 苏明妩的纤细手臂无助地攀紧符栾的背,被他几下发力,钝痛的在唇上咬出了印痕。 自从王府医师炼出用于避子且不如何伤身的熏香,符栾更加不肯节制,每每进她的房就不让她有眠觉机会。 他此番出门三个月,门口就抱住她进了院子... 又是一次酣热结束,苏明妩寻到了时机开口,“王爷,勉勉不会爬,但是能翻身了。” 她裸着半身,趴在男人胸膛替他拭掉方才使力甩出的汗,边向往憧憬,“他何时能叫我娘亲,对了,你回来就到我房里,看过儿子没有?” 符栾的大手笼在她的肩,低笑道:“没有,怕王妃等的急。” “...” 苏明妩羞红耳尖,“谁等你啊。” “王爷你这样,就不怕勉勉与你不亲近!” “他还小会记得什么,等他能走能说,本王抓他去军营,到时候他不想见我,都得天天见。” 苏明妩摇头,“不行,臣妾不舍得。” “啧。” 符栾将偷偷溜躲在床里侧的女子拖近,歪头笑道:“本王出去的时候,没见王妃这般不舍得。” “那是臣妾怕王爷担忧,藏心事藏的好呀。”她哪次舍得他了。 “王爷,我收到母亲的信,听闻京华来了个王子,好像要娶三公主回去。” “嗯。” 苏明妩记得前世没有此事,“和亲会影响王爷?” “无碍。” “哦。”苏明妩说起皇宫,难免想到她的闺中密友,轻声自语,“公主好久没写信给我,不知过得如何,书生有没有欺负她呢。” “王爷,宫里有别的消息吗,比如李予灯升官了没,肯不肯做驸马?” 符栾伸手捏她的脸,软软的,“你在我的床上,倒有空替别人着急婚事?” 苏明妩只是随意闲谈,玩笑堵他:“总不能着急自己的,我都成亲了,王爷想要我再嫁一个么。” 符栾看她娇滴滴,尽显媚态的勾人眉眼,欲念又起,翻身压上她,哑声道:“嫁人你别再想,洞房,本王可以天天给你。” ... 第125章 第125章 翌日清早,迷蒙醒来的苏明妩躺在符栾肩窝,环着男人的腰懒洋洋的不肯动。 外面婴孩的啼哭声却若隐若现。 她眯着眼仰头,“王爷,您听到什么没?” 符栾自是听到了,他翻身搂住她,嗓音透哑,“没有,继续睡吧。” 苏明妩这些日子对孩子的哭声尤其敏感,“不对,有的!” 殿门外适时传来绿萤的禀告,“王妃,小世子吵闹的紧,乳母喂完他还是哭,奴婢怕他哭伤嗓子,您看该如何是好。” “勉勉?” 苏明妩听到有关儿子,瞬间清醒,杏眸横了符栾一眼,“绿萤,快抱他进来。” “是。” 也对,勉勉这段日子皆是与她一道睡,虽然比起寻常来看性子沉稳,但终究是小孩儿,习惯每晚睡娘亲身边,见不到人怎么可能完全不哭闹。 苏明妩匆匆披上寝袍,忽视符栾在旁的手势‘打扰’,小心接过,“怎的昨晚不直接抱来。” 绿萤偷偷看了王爷一眼,不敢说实话,“昨,昨晚,小世子哭得不算很厉害...” “...” 苏明妩就晓得是符栾从中作梗,定是吩咐了不许打扰,怪她被他蒙蔽居然也忘了哄勉勉睡觉的事。 “对不起,娘亲在这儿,勉勉别怕了昂。” 符栾看到苏明妩全然无视他的存在,眼里温柔的快滴出水来,孩子则心满意足地扒拉女子的胸脯,嗅熟悉的香气,咿咿呀呀地高兴极了。 符栾看着刺眼,那里昨晚是他的位置,现在被儿子鸠占鹊巢,等长大了非得好好操练不可。 “王妃,勉勉已经不哭,让绿萤带他下去。” 苏明妩哼着童谣哄孩子,说来也奇怪,孩子一到她手里立刻安静地嘬手指,不再瘪嘴委屈。 “勉勉啊,不用理你父王。” 符栾:“...” 苏明妩把小短手抽走,“不能吃手指哦。” “勉勉真乖,昨天吓到了吧,以后娘每晚都陪你睡好不好。” “...” 苏明妩哄了会儿,看到符栾满脸无趣地起身要走,莫名不服气,他这样的性子,只有让勉勉在他身边相处才能治,反正是他的儿子,符栾除了忍还能怎样。 “王爷,你难得回来,今日臣妾把勉勉托给您照顾。” 符栾系带抬眸,不可置信地拢眉道:“什么?” “勉勉出生后,王爷才陪他过几天。”苏明妩平日鲜少有空,这次正好王爷在,“臣妾要去趟小院看看药材。” 苏明妩从床上站起,把哄安份的小婴孩送入符栾手中,“喏,今天归王爷了。” 宝宝斜着头望着他,不明所以地拍拍手。 “...” ... 苏明妩带绿萤出门后,符栾面对眼前肖似他的那张小脸蛋,无奈之下,只好拎着小家伙去了承运殿。 紫檀桌案上用册子垒起高高的三边,将勉勉困在中间,他不喜束缚急着逃出去,然而唯一可以松动的出口是符栾的左手位置。 男人把大手半搭在小孩身前,任由抓起把玩折腾,时不时还被咬上一口。 符栾感受到手背一痒,看过去勉勉正瞪着圆咕噜的大眼睛啃他的手,嘴巴里刚出了颗白白的乳牙,口水滴拉的威胁显得毫无杀伤力。 “啊,呃,呃。” “你喊甚么,不是说能爬了,怎么还是只会坐着跟本王发脾气。” “啊!呜!” 小宝贝仰着张肉嘟嘟白嫩嫩的脸,坐在桌上,很不甘心地抱手左右摇晃。 “哦,原来你只会坐。” 符栾笑了笑,勉勉不过四个月,刚到可以自由翻身的程度,也不知苏明妩昨晚如何能夸大到爬,估计等以后会写第一个字,她能嚷嚷世子是神童到满城皆知。 大概是感受到被人‘看不起’,小家伙显得很不服气。 他撑开短短的五指,努力够住符栾的手,用头不断地顶他,哈喇子尽往宣纸上甩,俨然一副你既然不夸我,那也别想好过的样子。 符栾觉得好笑,苏明妩信里说的安静沉稳,原来闹起别扭的模样和她没有差别。 他拎起儿子的衣领,吊进怀中,“好了,本王可以抱你,不过我不喜欢不乖的,乱动就把你扔回桌上。” 符栾说的意思很明确,当然勉勉是完全听不懂的。 他刚坐进男人温暖宽敞的怀抱,就开始好奇的四处摸索,带着奶香气的肉手,捏完鼻涕直乎乎往男人衣服上蹭。 勉勉少与符栾呆一块儿,约莫因为血脉相连,父子俩自带有互相不排斥的亲近感。 符栾那么讨厌周遭吵闹的人,对近在咫尺的噪声竟然丝毫不觉得难忍和突兀。 娃娃坐他腿上扑玩的不亦乐乎,直到戳了戳他的胸发现不对劲,嗯嗯啊啊地蹙起俊秀的小眉头,仿佛在说这里怎么硬硬的,手感不对。 他固执地继续戳,不戳软了誓不罢休,动作幅度稍大,短小的身体不稳差点从檀木椅扶柄下的镂空处滑落出去。 符栾在看信,刹那间眼疾手快托住他,打翻了砚台的墨汁撒了他们俩一身。 勉勉察觉不到何为危险,此时溅到了墨汁,反而咯吱咯吱大笑了起来。 他长得像符栾,笑起来的眉眼,却因年纪尚幼的缘故,甜的的不得了。 “呀,呃。” 符栾看勉勉边笑边呀呀地‘说’话,将他抱回腿上,扶住孩子小小的后脑勺,勾唇道:“嗯,听见了,父王也很喜欢你。” ... 苏明妩出门小半日,满腹心思都在王府。 快马来回不过三炷香,急不可待地跑进书房,就看到一大一小的衣服上泼了墨汁,连勉勉脸上都有! “符栾!” 符栾抬头,茫然道:“嗯?” 苏明妩小跑上前,心疼的把符斯延夺过来,上下看了一遍,确定没事了才安心。 “王爷,你干嘛让他玩墨,明知他喜欢嘬手。” 符栾懒得解释,玩笑道:“是啊,本王好奇,方才还倒了点进他的嘴,看他能不能喝墨。” “啊?!” 苏明妩急匆匆掰开勉勉的嘴巴,发现没有任何墨色的时候,耳边响起符栾揶揄的笑意。 她反应过来,嗔怒不已,“你干嘛骗我。” 符栾伸手逗了逗勉勉,笑道:“王妃,他是本王的儿子,本王难道会虐待他么。” “...” 苏明妩方才是关心则乱,“臣妾告退,勉勉脏成这样,我得先去给他洗洗。” 她转身前余光瞥到摊开的书信,隐约看到了什么公主。 符栾见状起身,手顺其自然地撑在京华送来的急件,“好,那我来一起。” 苏明妩被分散了注意力,看向他摆手,“不用,王爷您忙公事吧。” 她有姆妈帮手,符栾不会伺候人,来了更捣乱。 符栾摇头,勾了勾唇角,“本王的意思是,王妃能不能顺便帮本王也洗洗。” “...” 苏明妩单手抱儿子,另手扶着昨晚到现在依旧发酸的腰,赤着脸道:“想得美,自己去!” 符栾笑看女子的背影,好一会儿后,重新拿起手里的信... ... 第126章 第126章 西花园一别,符箐瑶在寝宫足不出户呆了有五日,有异于先前心头还有盼望,她眼下是对李予灯死了心之后的空落落。 当日说那些分道扬镳的话的确爽快,以为说完就能放下,可回头想想句句是刺,偏往自己的心口扎。 碧棋每日好生安慰,恨不得一口口地喂饭,生怕小公主难受饿坏了身子。 午膳后,小太监将用完的餐盘收走。 “公主,要奴婢说,您不如答应皇上的赐婚,陈尚书的孙子比李予灯好多了,他与您从小熟识,谦和有礼,何时这般伤过您的心。” 碧棋陪符箐瑶一路走来,她的公主是多么洒脱开朗的脾性,怎么能被个空有副俊俏容貌,家境普通的书生逼成这样。 符箐瑶撑着下巴,眼睑低垂,“我暂时不想成亲。” “公主,您不会还要去找他吧。” “我不找他,娇娇提醒过我,是我不撞南墙不回头。”符箐瑶抿唇侧过头,朝碧棋轻声道:“好啦,我堂堂南康公主,想再找个喜欢的有何难!” “...哦,那就好。” 碧棋顺着她说,但情窦初开的年纪,第一次喜欢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说忘就忘。 凤阳宫外蹬蹬小跑来个领路太监,高声喊,“公主,太子殿下即刻驾到,劳烦您准备。” “太子?” 符箐瑶疑惑,符璟桓怎么会突然来这里,不会又是要‘借’哪样珠宝瓷器吧。 他虽是她亲哥哥,但除了因为他私心要好处,旁的兄长该有的照顾极少表现。 虽说不想见,奈何碍于身份,符箐瑶不得不由碧棋帮着换了能见客的深色缎宫服。 符璟桓穿着杏黄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身后跟了两个侍卫随从,大摇大摆走进凤阳宫的中殿,样貌意气风发,“瑶瑶!” 符箐瑶简单行礼,“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是孤的亲妹妹,孤不能看看你麽。”符璟桓拉起她坐到桌边,笑道:“孤听说你最近食不下咽,特意来送好吃的粥给你,是菀菀亲自下厨做的西南特产五味粥,你试试。” 说罢,符璟桓打了个响指,门外的太监应声从食盒内捧出一只缠枝扁菊碗。 碗里盛有热乎乎浅紫色的粥,看起来绵延细腻,闻起来清香扑鼻,可符箐瑶刚用完午膳,食欲不佳实在喝不下去。 “太子哥哥,你且放着,我想等晚上饿了再喝。” “瑶瑶,晚了味道会变,你就尝一口,孤好与你菀菀姐姐交差。” 符璟桓满脸期待,看的符箐瑶都不好意思了,哥哥难得发自真心地关心她,她总该要做样子领情。 “好吧。” 符箐瑶拿起陶勺舀了口,味道不错,咸咸的很提鲜,她当着他的面多吃了两口。 “好了,孤有事去见父皇,瑶瑶今日累了早些睡。” “嗯。” 碧棋踮起脚尖,张望符璟桓走出殿门,奇怪不已,“殿下关心是关心,怎的看公主您喝口粥就走了,心情还乐呵呵,奴婢看不出有真心实意。” 碧棋此话大不敬,她和公主一块长大,口无遮拦的程度和符箐瑶相差无几。 符箐瑶最近兴致缺缺,没空教训责罚她,“太子哥哥本就敷衍的性子,兴许是父皇逼他来看我,叫人把余下的端走吧,我饱了,吃不下。” “是。” 冷暖适宜的初秋,凤阳宫里熏香怡人,薄烟透过镂空银质球在纱绢落地罩里缭绕盘旋,袅袅生烟。 符箐瑶合衣半躺在圆榻上,盖了层小软被,睡得昏昏沉沉,四肢乏力。 “碧棋,我怎的头皮发麻,就念着睡觉啊。” 碧棋替她掖好被角,料想公主是因为这几日太累,“您昨晚都没睡,今日午后当然困了。” “可是,手上力气也很小,我会不会生病了?” “那,奴婢去请太医?” 符箐瑶半睁开眸,松松拉扯住宫女,“唉,算了,省的他们白跑一趟闹大,我休息下就会好的。” “公主,您好生睡觉,奴婢去给您守门。” 符箐瑶两眼皮累的直打架,翻了个身,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碧棋没察觉到不妥,拢上门撤出殿外,她贴身服侍公主,粗活脏活向来不干,如今符箐瑶在睡觉,她无聊的借扫洒来消磨时光。 “碧棋!” 碧棋抬头,见是二等宫女绵瑾在门口向她招手,“容姑姑喊你过去有事,你快去见她吧。” “什么事啊那么急?我还得陪公主呢。” “不晓得,你放心,公主这儿有我照料。” 碧棋心下紧张,不会是她让人偷偷从宫外带的胭脂水粉被容姑姑发现了吧,糟了糟了,“绵瑾,我快去快回,公主怕黑也怕噩梦,要是醒了你记得进去服侍。” “好嘞。” 碧棋走后,绵瑾左右四顾走到凤阳宫外,拿起帕子晃了晃,很快,符璟桓手下的侍卫从暗处走出来,跟宫女进去后守在殿门的两侧看守。 ... 符璟桓混在粥里的是最普通的瞌睡药,他不敢也不可能下大量烈性的药,希望的是符箐瑶能乖乖躺下少闹腾。 符箐瑶喝的两口粥药粉少,睡到黄昏时,恍恍惚惚地醒来。 她支起身发现房内只剩她,揉了揉头,下床去想开门透透气,谁知推了把门发现推不开。她蹙眉换道去窗边,没想到连五扇窗也全部都被封住了! 天色渐晚,外面黑乎乎,她没有火折子上烛火,是以殿内也黑乎乎的。 “碧棋?!” “碧棋!” 没人回她,符箐瑶猛然一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 很多事原本不会轻易串联,睡前碧棋无意间说的话提醒了她,符璟桓来的匆忙,走得更匆忙,太快太心急以至于更像是单纯为了让她喝口粥。 然后,她喝完就无比的困倦。 如果是符璟桓做的,她亲哥哥为何要给她下药呢。 符箐瑶在思索,门外响起杂乱渐近的脚步声。 “公主在里面?” “是,千松王子,看着没出来过,您安心进去,殿下已把凤阳宫周边安排好,没人能打扰你。” 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太多信息,符箐瑶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惧叫出声,这位是东夷的王子,他来大宁朝和三公主和亲,此刻却停在她殿门外,说不想被打扰。 就算再不谙世事,符箐瑶也能猜出前因后果,她心里乱作一团,眼看门在动,有人即将要开门而入。 符箐瑶慌乱无法,把心一横,趴地上钻进了床榻底。 圆床下天天有宫女打扫,没有陈旧的灰尘气息,就是常年不见光,触地冰凉,她睁大眼睛,透过下垂的床单花边,能看到男子不断在靠近。 他翻动床上被子不见人影,转头不悦道:“公主人呢!” “禀告王子,我们真的没让她出去啊!” “快去找!” 符箐瑶屏气,看到千松嘉实的鞋子走远到门后,紧接着到窗边,她的心紧张地突突猛跳。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符箐瑶不断在默念和祈祷,忽然,那双男人的皂靴重新走回停在床榻的木质踏板,然后后退两步,在她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却缓缓下蹲... 符箐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下一息,她惶然和一双细窄难看的男人眼睛对上。 “嘿嘿,找到了。” 符箐瑶惊恐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所谓的王子,身量普通偏瘦,五官不够深邃,细眉毛,宽下巴,唯有鼻子长得周正。 千松嘉实扭了扭手腕,笑道:“公主,你自己出来,还是本王子拖你出来。” “不要,我不要...” 符箐瑶摇头,不断往后缩,她面对危机难以避免的胆小怯弱,使得施暴者有种奇异的快感。千松嘉实矮下身钻进去,大手握住她的脚踝揉搓。 “好嫩啊。” 符箐瑶何时遇到过这种场面,瞬间吓出了眼泪,称得上声嘶力竭地喊叫:“不,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千松嘉收不住笑容,边大力拖边往外喊:“外面的,我找到了,把门关上。” “是。” 房內很快失去了光源,因为入夜,只能凭借月光,依稀看见人影。 符箐瑶的身份尊贵,莫说这样残暴对待,连稍微怠慢都未受过,她的两只腿被人扯住硬生生往外拖,背上硌到地板砂砾,磨出道道血痕。 她顾不上疼,努力踢腿想逃脱,然而作为一个瘦弱女子,她居然被桎梏地丝毫没有反抗力。 符箐瑶最后关头遇上桌角抓住,死命不放,喘着气道:“你,你是东夷人,你敢对我不敬,我让父皇踏平你们的地界。” 千松嘉实略略松手,“公主,我无意伤害你,只是和你互相倾慕,成亲前想多见你一面,皇上怎么会怪我呢。” 互相倾慕? 符箐瑶红着眼,不顾身份,“我呸!” “公主你别怕,我千松嘉实,只要你答应别乱跑,我现在就能松手。” 符箐瑶看着他的脏手紧握在她的腿,“好,我答应你。” “嗯。” 千松嘉实果然照他说的松开手,符箐瑶连忙收回发麻的双腿,连滚带爬地往西边墙角处躲。 她始终抱紧膝盖,不断扯着喉咙喊:“来人,来人啊!” “来人!” 千松嘉实笑了笑,掏出火折点燃了盏油灯,坐在桌边喝酒,“公主,别白费力气,你宫里原来的侍卫,太子殿下都安排走了。” 符箐瑶闻言,面色苍白,她长得甜美可爱,扮凶起来尤显可怜,“你敢对我不敬,我,我父皇绝对不会放过你!” “哎,公主,我劝你冷静为妙,要知道今晚过后,你便是与我和亲的妻。” “你,你胡说!” 符箐瑶一直在寻趁手的傍身工具,找不到,她只好嘴上妄图劝说,“王子,你现在出去,我可以既往不咎,不告诉父皇今晚发生的事。” “公主,我有没有胡说明天就知,嗯,不过你哥哥说得对,你脾气不小,这一点我很中意,我其他妻子都很顺着我,你不一样。” 符箐瑶看他那张油腻自以为是的脸,恶心得想吐,“你和符璟桓敢对我耍这种手段,我就算死也不会嫁到你们东夷,你做梦去吧。” “梦有的是机会成真。” 千松嘉实任她无能狂怒,无所谓地笑,符璟桓的计划是让他在凤阳宫里呆一晚,到了明早消息传出去,皇上不想嫁这个女儿都得嫁。 符箐瑶蹲坐在原地看他安静喝酒,渐渐不再开口骂,她就怕激怒了他对自己行不轨,先护好自己,明天总有办法。 话是如此,她的心里充斥祈祷的声音,祈祷着快点有人赶来救她。 千松嘉实慢慢悠悠一壶酒下肚,头有点晕乎,他弯下腰,看到墙角的符箐瑶紧张的,俏生生地瞪他,巴掌大的小脸,眼珠黑的似葡萄,映着火光真好看啊。 他来和亲,总不好带家眷解决需求,憋了许久,和女人共处一室不由得心痒。 此举本就为了玷污符箐瑶的清誉,做不做也没甚区别。 这般想着,千松嘉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对她上手过把瘾。 符箐瑶警惕抬头,看到男人越走越近,结巴骂道:“你,你干什么,不是说只要我不乱跑就不会碰我么。” “我说的是,别乱跑,我就松手,没说不能碰你啊。” 符箐瑶害怕,向后贴着墙,“你,你别靠近我!” 千松嘉实咧开嘴笑,“放心,小姑娘,我有十几个小妾,经验充足,保证不让你痛。” “不,你滚开!” 符箐瑶蹲在角落,两面是墙壁跌跌撞撞避不可避,她慌不择路地往右前方闪躲,千松嘉实冲上去一个扑空。 符箐瑶正好逃到门口,她不断拉扯门栓。 “来人啊!来人!”她喊得用力,声嘶力竭到近乎癫狂,“快来人!” “我说了没用,公主别白费力气。” 千松嘉实脱掉外衣,展臂扑上去,这次他终于够到了符箐瑶,手势有经验地抽走绶带后捏了把柔软的腰。 他眼里突然冒了光,蹦出他家里的东夷当地话,“嘿嘿,真软啊。” 接下来,千松嘉实简直像只忽然疯了的发.情野兽。 符箐瑶的衣衫少了了腰带,自然下垂露出洁白的中衣,看的对面的禽兽热血膨胀,他不再逗弄,而是实打实想压上她为所欲为。 他醉劲上来,脚步虚浮,言语却流利,“别喊,放心,只要你乖乖从了我,等回去以后我就让你成为尊贵的东夷王后。” 符箐瑶惊惧恐慌到腿软,她无路可退,最后几近哀求,“王子,我求你,求求你,你不要过来,你放过我吧!” 千松嘉实顺势走到桌边捧起另一个酒壶饮尽,他赤着双眸,挥开双臂疾冲,“瑶瑶,来,来让我——” 符箐瑶体会到濒临绝望,在这须臾间,她甚至想过撞墙自尽,也就是分神余光一瞥,她看到了木架上的小小花樽。 她往左,偷偷靠近花瓶。 千松嘉实没有在意,他只看得到她晃荡的中衣,说时迟那时快,符箐瑶身后的手举起花瓶,用出最大的劲道,毫不犹豫地男人头上狠狠砸去! 嘭——! 支离破碎,满地碎片,男人捂着头嗷嗷大叫,血顺着他高高发际流出,疼加上酒意,使得他晕得转圈,最后支持不住向后闷声倒去。 符箐瑶手里仍举着花瓶残片,看他倒下有瞬间的畅快,同时眼里也满是恐惧。 她发抖,去试探他的气息,温热还没死,可就在此时,千松嘉实蓦地睁眸,坐起身掐住了她的脖子。 “额!” 符箐瑶颈部青筋暴起,她想掰开,可男人用的力道之大根本不是女子可以撬动,掐得她无法喘气,骨头都快要被捏碎。 符箐瑶眼前变黑,快失去意识前,千松嘉实忽然昏了过去,他松开了手。 符箐瑶大口的喘气,接着大口的喘气。 她恢复了些力气,抱住自己往墙角后退,看着地上的碎片和血迹瑟瑟发抖,刺鼻的腥味和打斗出的汗液混杂,难闻且可怖。 符箐瑶到现在都没放下捏在手心的陶瓷碎片,即使割破,手依旧紧紧握着。 许久后,她的哭声在寂静的室内开始蔓延,“李——” 符箐瑶只喊了一个字,她想到了什么,目光黯淡了下去,怔怔道:“父皇,娇娇,我好害怕...” 她将脸抵在膝盖上,默默流着眼泪:“娇娇,你听不听得见,我好像杀了人,我好害怕...” ... 半个时辰后,侍卫来打开了门。 昏迷的千松嘉实被扛出去找太医诊治,碧棋大哭地冲进来,看到角落里的姑娘衣衫不整,失了魂一般,任谁都不许碰。 南康公主和东夷王子呆了半晚的消息不胫而走,满皇宫皆知,皇帝生气勒令不许外传,终究还是传出了点小道消息。 “啪——!” 金銮殿上,符淮安打了太子一记巴掌,厉声呵斥:“朕怎么会教出你这种无耻之徒,把心思全用在对付你的亲妹!” “父皇,儿臣错了,但是事已至此,还请父皇顾全大局,用瑶瑶替换三公主。” “你——” 符淮安冲上去还要再打,因为气得心口疼,身子向后栽倒,张公公忙走上前扶住他,“皇上,皇上,您保重龙体啊!” 符淮安甩开太监,对符璟桓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符璟桓低下头的眼里聚满恨意,父皇这辈子对他不够好,幸亏他用了这次伎俩,能让瑶瑶嫁到东夷,往后东夷也能成为他的棋子。 “父皇,儿臣还是要说,为了削符栾的藩位,我们只能将瑶瑶嫁到东夷。王子受了重伤,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再同意和亲。” 符淮安咬紧牙关,捏拳重敲大打在桌面。 的确,他哪怕再心疼瑶瑶,事情已发生,只能用损失最小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谢父皇。” ... 庆安二十四年七月初六,庆安帝下诏,南康公主符箐瑶仪态端庄,娴淑典雅,名德皓贞,为友邦和亲上佳人选。 愿大宁朝与东夷世代友好,永固边疆,送亲仪仗由朕之大皇子,连同皇室嫁妆珠宝、绫罗绸缎等数百箱,八月初十,启程。 第127章 第127章 下旨过后,庆安帝再没宣今年势头正热的新晋探花郎进殿侍读,宫里有传闻,这位探花郎失了圣心,居然不甘心地厚着脸皮日日跪在东华门外,风雨无阻。 七月初秋,夜色渐长。 今日有细雨,才至申时末,天就兜头黑了下来。 张公公打了伞,手里执把蓑衣,从内廷走到东华门口,看到跪地不起的年轻人,跑上前替他披好雨具,轻声道:“李侍读,别再跪了。” 李予灯跪姿不动,说话时声音因为冷而打颤:“皇上愿意见微臣了么。” 张福全摇头,“陛下仁慈,叫老奴给您带句话,先回去。” “见不到皇上,我不会走。” “李侍读你何苦呢,休怪我说话不中听,当初赶趟教你娶,你死活不乐意,眼下再想回头有何用。” 李予灯低声沙哑,“可是,她本不该...” 他替她做的所有设想,是嫁与门当户对的世族子弟,继续让人捧在手心,而不是被诋毁设计,背井离乡嫁给异族。 张福全站在他身侧,雨水成帘,顺着伞架尖头往下落。 他远眺宫内远处层叠的鸾殿屋檐,叹了口气道:“陛下赏识你,你年纪轻轻,往后前途无可限量,至于小公主,权当你们有缘无分罢。” 李予灯缓缓抬起头,眼眸发红,“张公公,如今我后悔了,她能不能不走。” 张福全摸摸他的头,慈眉善目,语气很平淡,“宫里的事最怕迟,迟了就是迟了,再没有办法。” ... 张福全快步石阶而上,收起伞在平阶甩了甩,交给赶来伺候的徒弟小太监。 “皇上,老奴办完事回来了。” “进来。” “是。” 张福全掸袍摆进门,看到底下同样跪地的南康公主,不言不语地站到了庆安帝身后,隐在黑暗里。 “瑶瑶,你先起来,砸伤东夷王子的事,父皇没有怪你。” 符箐瑶扶地起身,垂眸拍掉衣裳沾到的灰尘,“谢谢父皇。” 符淮安以为她会求他收回成命,可是没有,她乖巧的不似往日,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 “瑶瑶,朕了解你委屈,可朕不能置边城那么多百姓不顾,你毕竟重伤了千松嘉实,他唯一愿意和解的要求便是让你和亲。” “父皇,儿臣明白,您一言九鼎。”有些事无法避免,当初若是不反抗,她要嫁,反抗了,也还是要嫁。 “儿臣作为大宁朝的公主,明白可为和不可为,待儿臣到了东夷,定然会安份克己,不给大宁朝蒙羞。” 符淮安对这样的女儿有些陌生,那晚之后,她仿佛不再是被护在锦衣玉食里的珍珠,看到他的圣旨也不吵不闹地接受,直到今日才来寻他。 “瑶瑶,你想要的,但凡国库里有,父皇都能赏赐与你。” “儿臣此行,的确有一事相求。” “说,朕定会满足。” 符箐瑶的神色在此时终于兴起了细微变化,“父皇,离开京华前,我想再见一次李予灯。” 符淮安闻言,皱眉道:“瑶瑶!” “我只要半个时辰,您可以让侍卫监察。我不会逃跑,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有辱皇室威严的事。” “不行,换一个。” “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符箐瑶手心往下,向地上磕头,“求父皇成全。” “儿臣,求父皇成全。” “儿臣,求父皇成全。” “儿臣,求父皇成全。” “儿臣...” ... 八月初八,宫墙边备了辆装饰普通的马车,趁夜色从北华门疾行驶出,一路往西通畅,停在鹿泰书院外。 石飞章佝背,搓手站在门口等,见到符箐瑶立刻拱手,“参见公主。” “嗯,他喝醉了么。” 石飞章张了张口,别扭道:“按着公主信中的吩咐,我,我算是把他灌醉了。” “哦,谢谢你。” 符箐瑶面上罩着帷纱,手里攥了个包袱,碧棋和另外两个侍卫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共同往北院的学生寝房走去。 皇上有给三甲赏赐院落,属于老房翻新,至今仍在修葺,是以李予灯暂时住在鹿泰书院。 “你们能不能在外面等我。” 碧棋应得干脆,两位侍卫脸上却犯难,皇上的要求是紧跟公主... 符箐瑶见他们不信任,自嘲笑道:“这儿没有后门,我逃不掉的。” 侍卫垂头:“公主,让我看看你包袱里装的东西。” 符箐瑶犹豫片刻,递了过去。 侍卫打开,看到物件,惊讶地和同僚对视一眼,然后拢拢好,“公主,得罪了,请进。” ... 符箐瑶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槛,和记忆里她上次来的时候同样简陋,四张单床中间夹了张小圆桌,因为其余书生搬走,只剩下李予灯睡的那张有薄被。 整整齐齐,叠的像个豆腐块。 符箐瑶扯起嘴角,露出了这些日子第一个笑,小声地自言自语,“俏书生,你总是循规蹈矩呀。” 她捂着心口,鼓起勇气转过头,看到了大半个月未见的李予灯。 他不知喝了多少,俊秀白皙的脸上通红,身上却没有酒气,趴倒卧臂在桌上,右手里抓的酒瓶子摇摇欲坠。 她写信麻烦石飞章帮忙,把李予灯灌醉后才敢来见,她很清楚往后到了东夷,难再有机会回来大宁朝。 所以,今晚大概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符箐瑶弯腰挪开椅凳,依旧坐在上次的位置,歪着脑袋盯看他,“李予灯,上次说好不再理你,但今日,我还是想来与你告别。” 李予灯阖眸,或许是听到熟悉的嗓音,微微地皱了皱眉。 他常穿的就是身上这件样式的青衫,虽然款式陈旧,但洗的干净,会带上隐隐好闻的皂荚香。 符箐瑶记起她曾送过他几件上好宫缎衣裳,可他似乎不喜欢,从未穿过,也许是扔到哪里去了。 “这几日,我把你教我的书背完了一半,你想不想听。”符箐瑶歉意道:“啊,我知道你这个好先生肯定想听,可惜来不及,我只有半个时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次吧,如果我还有可能回来。” 符箐瑶站起身解开披风的结扣,慢慢地道:“至于剩下的书,我答应你,会带到东夷慢慢地背,你说过教我已经很累,没办法分心再教别人,往后,你记得挑个比我聪明的。” 女子话音落,正好脱完,露出了里头火红色的暗花缂金丝嫁衣。 她摘下面罩,从布包袱里取出凤冠戴在头上,摇曳的步摇衬的下面那张白净透粉的面庞很是耐看,毕竟年长了两岁,逐渐褪去及笄前的残留稚气后,越来越甜美。 符箐瑶由袖袋里拿出的红纸抿了抿,惨淡的唇色瞬间变殷红,她也成了个待嫁美丽的新娘子。 从李予灯手里拿走酒壶,她倒了杯酒,“李予灯,你说我今天美麽。” “不瞒你,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嫁衣,我想,先穿给你看,如果你这么挑剔的人都说好看,那就是好看了。” 符箐瑶捻起酒杯,酒气宛若实质,无端熏红了她的双眼,“那日,我看到圣旨,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譬如我是公主,是以我无法任性将你拐走私奔,我必须为了大宁朝做最合适的选择。” 李予灯睫毛轻颤,小尾指动了动。 符箐瑶未觉,继续自己言语,“而你,你大概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使命,所以,所以你不必愧疚当初拒绝了父皇的赐婚。” “不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罪责。” 她说话间,不经意湿了眼眶,侧过头伸出瘦长的手,隔着一寸在男子秀气的脸上腾空描绘。 “我答应父皇,不会做有辱皇族名声的事,但倘若只有我知晓,便不算有辱吧。” 符箐瑶左手扶起李予灯的手臂,右手捏着酒卮穿过去,轻笑道:“李予灯,你不动,我便当你默许,这杯合卺酒喝完,我也算嫁过你啦。” 她等了会,李予灯没抽回手。 符箐瑶看向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低下头的时候,没忍住落了滴眼泪。 “对不起。” 她在他颊边落下轻吻。 符箐瑶的心里,她和李予灯的结束终于不是在西花园的恶语相向,而是在此刻,红烛喜酒映窗棂,足够让她回忆一辈子的情景。 外面不合时宜响起了宫女犹豫的喊声,“公主,到时辰了,我们要回宫了。” “嗯,我好了。” 符箐瑶重新披上外氅,回头多看了李予灯一眼,挽起嘴角,“好可惜啊,我还以为,你会睁开看我一眼。” 随后,门被轻轻合上。 桌上趴坐的男子紧紧闭着眼,眼泪缓慢无声地流下,逐步渗入另一边的鬓角,最后沾湿了袖口。 “对不起。” ... 第128章 第128章 凉州的兴皋府,夸张点儿说,小半座城池皆是山陵,高高矮矮群山连绵起伏,夹杂少数小型村落,村里的壮年都去城里做工,留下的老弱妇孺偶然上山挖点药材补贴生计。 不过这些日子,听说山里出现了黑熊,官府派了兵进去围剿,百姓们大都害怕的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绿萤扶好苏明妩,眼看大憨傻乎乎笑着,把一袋袋黄金和白银埋下地。 这件事,他们做了有月余,用马车装,分批次比粮食好搬动。 囤粮由符栾的人运进山,关于银两的事,苏明妩却不想太多人知晓,她如今身边最信任的无非是忠心了两世的绿萤。 “大憨,把金番薯再多垒一袋。” “嘿嘿,哦。” 绿萤边说边悉心嘱咐,“大憨,有人问你,你记得要怎么说呀?” “我种番薯,种番薯。” “嗯,你乖的话,过了年我带你去西南找折风玩。” 大憨听到叶折风的名字,立马干劲儿十足,他力气大,挥起铁锹来毫不费力地仿佛切菜。 全部埋完,已过午时。 苏明妩做好标记,“绿萤,你记住这些位置。” “王妃,您记得不就成了,奴婢不聪明,记性也不好。” 苏明妩轻笑推她,“别瞎说,你现在可是明计的大掌柜,我全靠你代替出面呢。” 绿萤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红着脸道:“哪有,王妃您别夸奴婢。” “哈哈。” 三人完成了这次银两的转移,再下次就要到黎颍府的山上去,麻烦了点,但分散地放更安全。 苏明妩近来总睡得不踏实,前世因为天灾,符栾不得不蛰伏数年,这一世若是安稳度过,庆安帝如何会任由他在凉州扩张势力,所以,无人猜得到将来会发生何事... 马车行驶半日,苏明妩回到了武威王府。 刚下车,就看见林妈抱着勉勉站在门口,喜气洋洋地朝她挥手,“小姐!” 苏明妩踩上垫凳,用与年长者撒娇的语气,“姆妈,只有你这样喊我,叫旁人听了多不好意思。” 林氏乐呵呵地依旧一口一个小姐,“小姐,您猜小世子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勉勉看到娘亲,在那张牙舞爪,涨红了小脸蛋想要她抱。 苏明妩不得法,走近从姆妈手里接过孩子,“他怎么啦?” “不会又摔坏房里的东西了?” 短短几个月,娃娃长大了一圈,手腿也比寻常长得长,一不小心就扒拉到瓷器。 林氏捂嘴笑,“勉勉今天,会爬啦!” “啊,真的?” 苏明妩惊喜看向儿子,她先前与符栾‘夸’下海口,实际上勉勉年纪太小,腿使不起力道没到爬的月份,没想到她出门一趟,他反倒是厉害起来。 “走,勉勉去屋里爬给娘亲看!” 勉勉:“...” 众人簇拥王妃进门,李泰庆顺便把门房接到的信笺递到绿萤手上,“京华来了两封,你别扯丟了。” 绿萤笑着接过,“是,李管家。” ... 苏明妩蹲在床边,给努力爬给母亲看的符斯延鼓掌。 他爬的每一步,房里都兴起满满欢呼,这让漂亮得宛若年画娃娃的勉勉非常不解,睁着双异瞳大眼,抿着小嘴摇头晃脑地观察周围的‘大人’。 苏明妩看向小粉团儿,心口发热,那些被她错过的,幸好有这辈子能重新回到她身边。 “嗯!额!” “勉勉累了是不是,我来抱抱。” 苏明妩迎上去,把他架起搂在怀里,“等你父王回来,乖,记得再爬给他看看哦。” 绿萤忍不住笑了,“王妃,您这样,王爷要笑话您的。” “他敢!” 苏明妩说完,自己也笑了。 玩闹半天,苏明妩晚膳还没用,将世子交给乳母去喂奶后,她好不容易抽出空吃了几筷菜。 “你腰里别的是什么?” 绿萤轻叫了声,“奴婢忘了给您,京华传来的信,奴婢看了,有夫人和公主的两封信。” 苏明妩放下筷箸,“嗯,给我看看。” “是。” 过了会,绿萤凑上前好奇,“王妃,公主写的宫里的趣事嘛,您这般高兴。” 苏明妩无奈轻笑,“公主前些日子和教她习字的老师闹了别扭,老师教训讲她的字难看,她发脾气说往后要过半年才肯给我写封信。” “公主真像个小孩子。” 绿萤接道:“公主对王妃话多的很,半年肯定熬不过,以往每个月给王妃两封信呢。” “是啊。” 苏明妩觉得信的字里行间明明是与往常同样的杂谈闲事,可就是有让她说不出的觉得怪怪的。 符箐瑶第一次写这么长,后半部分全是嘱咐她好好休养身子之类的话。 半句没提到李予灯。 “绿萤,这封信何时寄来的?” “唔...门房刚收到,也就是半个月前,约莫是公主七月下旬发的。” 苏明妩点了点头,她接着打开了洛婉琴那封,心不在焉地看下去,自从得了外孙,母亲十句里八句要问起符斯延,都快把她这个女儿给忘了。 苏明妩看到最后,指尖遽然一抖。 绿萤留心到,紧张地说:“王妃,您怎么了?” 苏明妩不敢置信的,双手捧起信凑到眼前重新看了那句话,洛婉琴说,八月初十,南康公主即要和亲远嫁东夷,要她有机会的话好好安慰公主。 母亲在乱说,不可能。 符箐瑶七月下的信尚且未提到,母亲到底哪来的消息,若是发了皇榜,为何凉州从来没张贴过此事。 真的不可能,若是真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明妩手心捏纸摩擦声响,喉咙发紧微颤,“去,去叫,叫霍刀过来。” “王妃,霍刀刚刚送咱们回来之后,就往府衙办事了。” 苏明妩抬头厉声,“那就去府衙把他喊回来!” 绿萤被吓到了,急忙应声退下,“是,是!” 苏明妩把揉成一团的信纸掰开捋平,将符箐瑶寄来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提到和亲的讯息,公主只是反复唠叨些不似平日会说的话。 她忽然想到了为何方才读起来觉得奇怪,因为那些关心太急促和直白,仿佛是书信的人怕自己来不及说,一股脑全倾泻在纸上。 那么符箐瑶在干甚么,觉得给她半年时间,便可以冲淡事实麽。 李泰庆领霍刀进樟月殿时,苏明妩维持坐姿许久,毯子上散落了一地的信笺,夹杂了先前收到的。 霍刀不解地拱手,“王妃,您有何事寻属下?” 苏明妩攥紧手心,直截了当,“和东夷和亲的,是南康公主吗。” “...” 霍刀早就晓得这种事瞒不住,王爷只叫他们拦住皇榜,可王妃又不是收不到京华的信,公主一写,不就谁都知道了。 现在只是远嫁,等后面半路截杀... 苏明妩听他沉默,心头一沉,嘶哑道:“所以,真的是符箐瑶?” 霍刀斟酌了句:“王妃,朝堂的事自有皇上决定,我们,王爷远在凉州,没有办法周全。” “王爷是怕您烦闷伤身,是以在凉州封锁消息,晚点准备再亲自与您说...” 苏明妩双眸呆滞,倏然盯着空白位置,挥手道:“你下去罢。” “额,王妃?” “都出去,我想静静。” 霍刀和绿萤对视无言,想留下不知怎的开口安慰,最后一齐慢慢退到了殿外。 绿萤透过窗缝看向里头,高架上的蜡烛快燃尽,王妃不准人进去添,再等会就全熄了,黑乎乎的吓人的紧。 “霍统领,王爷今日去隔壁州府何时回来?” 霍刀皱眉,“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也去找,眼下能安抚王妃的只有王爷了,你骑快马去,否则王妃万一气出病来...” “好了好了,我马上去。” 绿萤皱眉站在门外继续守候,眼神片刻不敢离开苏明妩,可其实王妃并没有多余动作,她单就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信,没有哭,却能感受她的难过。 王妃待许多人不错,能让她真心在意的不多,小公主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 所以,王妃大概很舍不得吧。 ... 苏明妩盯着纸片上的字迹,她和符箐瑶有多熟悉呢,她们一同习字,一同逃堂课,儿时一同在凤阳宫的那张圆床上打滚。 她的确如外人以为,舍不得公主,舍不得看她远嫁给异族。 可只有不舍得么。 此刻更折磨她的情绪,大概叫做望不到头的愧疚。 就算符箐瑶前世过得多么孤单,至少嫁给了心悦之人,留在宠爱自己的家人朋友身边,而不是像这样,最后被迫嫁到他国。 也就是说,她重活回来,得到的所有福气,代价是改变别人原有的轨迹,交换得来的麽。 是。 苏明妩当然有私心,她无法否认,她无论何时,都无比感激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所以,在此时此刻,她的难受看起来该有多么的讽刺和惺惺作态啊。 门被倏然打开,刚闻讯赶回王府的男人快速走近,长腿疾步,带起削薄的衣角翻飞如刀。 烛火早就熄灭,殿内漆黑,女子歪头斜靠在床边围栏,不声不响仿佛在愣神。 符栾上前将她拢入怀中,拢眉心疼道:“坐了多久。” 苏明妩的手臂回环住他,“符栾。” “嗯,本王在。” 符栾想起霍刀禀告的内容,他自来不会将外人放在心里,当然无法将心比心地体会苏明妩的感受。 他坦白道:“王妃,符箐瑶和亲的事,是本王命人瞒住你,——” 苏明妩揪住男人的领口,仰起头,杏仁双眸通红,“符栾,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她。” “不该是她的啊。” 怎么可以,让一个没做任何坏事的小姑娘苦了两辈子呢。 符栾顿了顿,出声安抚,“王妃,与你无关,这次是符璟桓的动作,也是符淮安的决定。” 苏明妩不断摇头,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你不明白的,最该怪的人是我,可哪怕如此,我竟然还是会自私地在感激,能拥有你和勉勉。” “妩儿...” 苏明妩闭上眼,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流淌,痛苦道:“你们不会明白,没人明白,我也不明白,最后居然是我欠了她。” 符栾缓缓地收紧怀抱,下颚抵在女子头顶,想起了原本的打算。 他既下令暗杀千松嘉实,就不可能留下同时和亲的公主,否则东夷必然暴怒进犯边城。 他早前准备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她结尾,没想到苏明妩提前知晓,单单远嫁的消息,已令她难过如此。 符栾的胸前衣料,不知不觉被眼泪濡湿整片。 苏明妩仍旧不停在哭,“符栾,符箐瑶可不可以不走,我,我真的不想她走。” ... 夜深,灯火阑珊,符栾倾身替哭累睡过去的女子掖好被角,手指拭去她眼尾的泪痕。 她似梦呓语。 “不要,瑶瑶不要!” 符栾叹了口气,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本王知道了,好好睡吧。” ... 第129章 第129章 八月初十,京华城门。 符箐瑶站在城墙的窄道里,在高大敦实的氛围衬托中显得身姿单薄,她穿着华服便衣,神情平静地,下一刻一跃而下都不出奇。 她没有找到他,低下头,手抚上青砖,“碧棋,我还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地方。” 宫女握着她的手,微哽,“公主,不止第一次,您以后定然能回来。” “唔...我没关系,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啦。” 碧棋抿着嘴,委屈道:“公主,您为什么不肯带我一起走?带绵瑾是因为我伺候的不好吗?” 符箐瑶侧转过头,“碧棋,我与容姑姑说了,过了年给你封大红包,让你可以早点出宫。” “你很想回家吧,以后记得别再进皇宫。” “公主啊...” 碧棋擦了擦鼻子,欲要哭,符箐瑶抱住她,“到时间了,我走了。” ... 和亲走的官道,来回皆是浩浩荡荡的长队。 庆安帝派了许多侍卫,路上却没有料想中的危险,每次驿站皆有官员迎送,所经之处安排的非常妥帖。 千松嘉实的头被符箐瑶磕伤后,大碍暂时没有,就是时不时头晕,休息了个把月都没好透。 旱道经过的都是大宁朝的官兵,就算他有心折磨也不好在此时,等过了闽越,上船后就是他们的地盘,到时符箐瑶休想飞出他的掌心。 宫女绵瑾早有心思,寻机会主动对东夷王子献身,千松嘉实退而求其次地有所纾解,没对符箐瑶多作纠缠。 敲锣打鼓地到了鲤州港口,东夷前来接应的福船停在岸边,大船首尖尾宽,两头高昂,高有十数层,声势浩大。 符箐瑶回头看了一眼,她没出过京华,沿途走来的每个城关于她都是新鲜的地方,可现在怎么看,比起马上要呆的那艘船,都变成了熟稔的家乡。 千松嘉实伸出手,“公主,走吧。” 符箐瑶犹豫了会儿,最终认命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教他牵着,在百姓们新奇的目光和簇拥下,踏在艞板上上船。 船锚被解开,大船按约启程。 几乎是开船后不久,男人难忍地从自己房里走出,绕到另一层符箐瑶的舱室门前下最后通牒。 “公主,业已到此时,你难道还有多余盼望?你心仪的那位小官,不是连最后的面都未敢来见你么。” “公主,我再给你多一天考虑,明晚我会来找你,为了两国之好,我希望你尽快诞下子嗣,逼我用强对你没有好处。” 千松嘉实作为东夷王的独子,虽有好几个儿子,然而母方身份不够尊贵,皆不足以服民众。 符箐瑶坐在小小空间的床角,面无表情地听完,眸里剩下零星的火一点点的湮灭。 ... 翌日,符箐瑶看了眼琉璃半透的窗外,夕阳无限好,她下床麻木地将门锁打开,然后走回床上躺着,双手摆在身侧。 听到有人走近,符箐瑶闭上了眼。 千松嘉实打开门,站在床面前,当美人触手可得,他难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瑶瑶,我等会儿对你温柔。” 符箐瑶紧阖双目,牙关颤抖,“请你,别喊我这个。” 千松嘉实急色地解开她的腰带,“嗯,随你,我的公主。” 腰带卸下,他探手欲往深处,忽然感受到背后无端吹来的风。 “谁!” 千松嘉实话音未落,一记手刀砍在他后脑,他整个栽倒在符箐瑶身上。 符箐瑶痛苦地强忍,过了会儿男人并没有对她动作,她睁开一只眼,没想到看到了一个不该会出现在此处的人。 她瞳孔骤然一缩,“小皇叔,你,你——” 良久后,海面传来“轰—轰隆—”的巨大炸裂声,整艘东夷来的福船在瞬间被炸翻,吞噬在四散的黑烟里... ... *** 苏明妩上次醒来之后,便不见了符栾的身影。 王爷原本就忙碌,她如今也没心思纠结他的去向,因为符箐瑶的事恹恹地食不下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绿萤为了哄王妃高兴,时常抱小世子来玩,只有那时,她才会发自肺腑的高兴一会儿。 李泰庆交账簿时,看到桌上的饭菜好言相劝,“王妃,您好歹多吃点,最近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不饿。” “哎,王爷回来看了定要心疼。” 绿萤见苏明妩听了这话表情松动,立刻递上了碗粥,“王妃,您喝这个配菜,温过的。” “...” 苏明妩勉为其难尝了两口,顺口问询:“符栾去的是哪里,他很少一封信都不传回来。” “漠池!” “骊美!” 苏明妩后知后觉觉察出不对,“你,你们是不是又有事瞒我,王爷到底去哪里?” 李泰庆看了眼绿萤,为难道:“王妃,老实说,其实咱们也不知道,霍统领走之前吩咐我们少提,提到了就说王爷去隔壁府办公务...” 苏明妩最近睡得不好,顿时有些头晕,不由得胡思乱想。 符栾不会是要去行军打仗,故意瞒她吧。 这一个两个的,为何都这样! 正在她纠结之际,蕙香在外头吓得大喊了声,“王爷,您回来啦,奴婢这就去禀告王妃!” 苏明妩闻言扔下碗,快跑出去,扶着门就看到符栾一席玄衣站在院中,男人俊美的脸上少见有疲色。 他勾唇,左手招了招,“过来。” 苏明妩哪用他提醒,整个人奔跑过去扑在男人身上,触手瞬间闻到了血腥气味,他接住她时兼带有轻轻闷哼一声,好似受了伤。 苏明妩心里一吓,紧张地撤步,这才看到顺着右手指间留下的血水。 她慌忙捧起,说话直哆嗦,“王爷,王爷你,你去哪里了?!” 符栾轻笑了声,侧眸向后,“还不出来。” 苏明妩下意识看向他身后,果然有女子走出,仿佛跟做梦似的,她,她竟是看到了符箐瑶。 “公,公主?” 符箐瑶扬起唇角:“嗯,娇娇,是我。” “你,你怎么来了,那和亲,逃婚...” 苏明妩高兴地语无伦次,她捏了把自己的脸,会疼就不是做梦! 符栾抽回手,揉了片刻她脸上被掐出来的粉红,“现在不会难过了。” “王爷...” 符栾将右手卷袖摆在身侧,因为骑快马,血湿透长袖,未免被苏明妩看见大惊小怪,“本王还有事,你好奇的话问符箐瑶。” 苏明妩看着男人的背影,两手交握,咬唇看向公主,“瑶瑶,你坐殿内等我一阵,我马上回来!” 符箐瑶点点头,了然,“嗯,去吧。” 符栾离开樟月殿不久,感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他顿住脚步,无可奈何,“苏明妩,要跟本王走到何时。” 苏明妩被拆穿了也不恼,走上前挽住他,“王爷,我们去刘淼那里看看。” “不是重伤。” “那也要去治。”苏明妩拽住他另一边没事的手臂,故意道:“王爷是不是怕疼,我会陪着你,你不要怕,好嘛好嘛,我们就去瞧一眼。” “...” 符栾的确很吃她这一套,听她娇声娇气地哄,步伐就很不争气地跟了她走。 苏明妩使劲将他拖到刘淼的院子里,刚到门口便原形毕露,火急火燎地喊:“刘淼,你快出来,帮王爷看手臂,流了好多血!” “快点!” “来了来了。” 刘淼煮药的围兜来不及脱,兴冲冲跑出来,“王爷,怎么回事?” 符栾搂起身边急的上蹿下跳的小娇妻,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身上,抬眸道:“无碍,用硝石火雷炸船的时候,被碎片伤到肩膊,骑马赶回来伤口崩开了。” “哦,王爷把衣裳褪了。” 符栾刚想拒绝,苏明妩从他怀里扬起头,不管不顾地开始拉扯他的领口,他架不住只好脱了半边。 不脱还好,一脱下,满手臂的鲜血直流,里衣早被浸透。 苏明妩心疼的不得了,“刘医师,你看王爷的伤严重吗?” 刘淼眯着眼凑近,“伤口先前包扎的不错,我再给王爷重新弄一遍,休息两三个月就没事了。” “要那么久?” “当然要——” 符栾冷冷瞥了刘淼一眼,刘淼心领神会,“哦,我说多了,十日吧,十日足矣。” 苏明妩当然看得出符栾的无声威胁,后半句索性当没听见,“忌讳的东西,麻烦刘医师写一遍,全送到樟月殿来。” “是,王妃。” 刘淼进去拿白纱布,苏明妩趁机抱住符栾,“王爷,你是跑去东边抢亲了么?” 符栾不喜多解释,“嗯。” “为了我?” “嗯。” 苏明妩既感动又后怕,“哦,你,你往后不要这样,一声不吭地为我做那些事,万一...” “啊呸,我在胡说些甚么!我意思是。” 符栾被女子迷迷糊糊的紧张样子逗笑,打断道:“王妃那天晚上太难过,本王于心不忍,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亲自把人带到你面前。” “你何时答应的?” 符栾笑了,撩开她的碎发,“王妃睡着的时候。” ... 苏明妩盯紧刘淼处理完伤口,‘送’符栾去完承运殿,而后才匆匆赶回西宫。 符箐瑶正和林姆妈抱着的勉勉玩捂眼睛的小游戏,看到苏明妩进门,她笑呵呵地跑到廊下迎接,“娇娇!小皇叔没事了吧。” “嗯,他还需要休息。” 苏明妩示意林妈先下去,她拉住符箐瑶来到殿内,关好门才,闺友二人坐在床上,细细聊起当日炸船的前因后果。 知晓了符璟桓做的坏事,苏明妩狠狠骂了两句,紧接着问到他们是如何回到凉州。 原来,爆炸的当口符箐瑶跟着符栾的人上了艘小船,转至大宁朝河运后,为了避开漕运的临检,用了苏明妩当初在书上看到的木器装配。 苏明妩想得是运粮,可实际木桶的空隙处可以呼吸,符栾觉得用来藏人再好不过,后来吩咐军中工匠做了几套。 当然木头装置简易,到了时辰需要赶紧钓上来。 苏明妩听完从头到尾的曲折故事,符箐瑶大骂了东夷的王子和符璟桓,甚至连出卖她的宫女都没忘了责备,奇怪的是,偏偏没提起李予灯。 更奇怪的是,她好像除了庆幸,也没有失落的情绪。 “公主,你现在如此,还去不去找李予灯?” 明面上,东夷王子和南康公主都已埋葬在了海里,符箐瑶不该再出现,那么她和李予灯怎么办。 符箐瑶摇头,侧头问:“啊?小皇叔没告诉你么。” “什么?” 符箐瑶坐在床上,晃着腿,“我跳船的时候,被爆炸声震晕,醒来就不记得李予灯了。” 苏明妩难以相信,“你记得所有事,唯独不记得他?” “嗯。” 符箐瑶鼓着腮帮子摊手,“可能我以前很喜欢他吧,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我觉得很好,小皇叔说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既然如此,忘了就忘了吧。” 是啊,毫无缘分,忘了就忘了罢。 苏明妩舒了口气,轻搂住她,枕在她肩上,“瑶瑶,我陪你重新开始。” “好。” ... 第130章 第130章 日子过得飞快,如白驹过隙,庆安二十五年,在雍凉王世子过完三岁生辰后的三个月后,凉州迎来了一场春旱。 天空偶尔会布满乌云,给满城百姓聊以希望,误以为会有雨水降临,然而最后空有几声雷声轰鸣作响。 五个月之间,最严重的的四大州府滴水未下,小池河塘的水逐渐被捞干,露出翻了白肚的腐烂死鱼。庄稼地里寸草不生,原本以为靠水车可以维系种植,但如今看来经历‘长途’的微薄水源,对这片干涸龟裂的土地并没有多大效用,还不如用作寻常饮用。 剩下五府只能勉强保全自身的程度,根本无法救济隔壁,灾情稍好的城池府尹生怕灾民涌入,不得不下令关闭城门,各自惶惶。 苏明妩刚去符箐瑶的住处送了点用度,回程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光景蹙眉不止。 距离旱灾结束还剩下三四个月,情势比她预想的严峻得多,她前世真是呆在王府里太久,不晓得外面水深火热。 照此下去,山上的屯粮远远不够,她以前竟还打算有富余剩下的能匀给军营。 绿萤坐在侧边厢椅上打算盘,俨然一副精明生意人模样,“王妃,咱们最近赚的银两全填补在江南买粮,依旧不够,陆景山那边的红利年末才能拿,若是提前取了奴婢怕他怀疑。” “别取,不够的话,先从我随手的嫁妆首饰里变卖。” 绿萤惊讶道:“王妃,那倒也不必这样,咱们王府账上还有钱。” 苏明妩接过话,笑着说道:“当然要的,我写封信给母亲,让她替我处理,记得京华放点消息出去。对了,此事不用王爷知晓,否则,他还以为我在受委屈呢。” “王妃,奴婢不懂...” 马车辘辘,苏明妩凑近轻声,口型道:“示弱。” 这种事符栾不可能做,她一个弱女子却不怕丢脸,否则凉州的灾情在朝廷皇上的眼里这般轻易度过,不是渴着要人来查探么。 “哦,王妃,奴婢明白了。” “凉州九府商会里做生意的土豪富户,或是地主,愿意散财舍粮赈灾的,都有机会封作乡绅,总之一切紧着灾情,虚名随便安。” “好,奴婢记得与霍统领吩咐。” 所有大人物都看到了凉州的旱灾,边关和西南蠢蠢欲动,若不是东夷和亲未成,此时庆安帝的兵甲怕是早就趁机过来与姜擎苍合作,两面夹击。 符栾忙于应付北羌,苏明妩自然希望自己能帮上点别的忙,聊胜于无嘛。 她放下车帘,“布施的事准备好了。” “嗯,王妃,李管家安排在五日后,四个州府排下八处城门口。” “好的,记得多派些王府里壮硕能干的侍卫,长得胖些最好,就说是从漠池军营里挑选出来救济。” “王妃,给王爷立好名声奴婢懂,可为何要胖的啊?” “唔...我是想,反正现在要发给灾民吃食,军营里不也一样。”苏明妩停下思索,继续道:“王爷不会嫌兵多,咱们帮他顺道隐隐招揽,多招一个是一个。” 其实,各地旱灾最怕的不是粮食紧缺,而是极度灾祸下产生的民众,前世符栾镇压了好几处,那些年轻暴民若是没走错路,去军营里当兵多好。 若她估计的不错,旱灾结束后不久,符栾定会亲征北羌解决隐患,希望她做的这些小动作,到时能有些许效用吧。 绿萤抱着算盘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十分捧场地道:“嗯,王妃说的对!” 眼看马车快回到王府,苏明妩心情轻松,不由调侃道:“好了,不如说些轻松的,绿萤,你娘亲托人写信都催到我这儿来了,问你何时回京商量婚事,看来你王大哥想娶你的很。” “...” 绿萤微微侧过身,“王妃,您别理她,我说了不想嫁人!” “怎么,不喜欢王成安?”苏明妩细忖了忖,“的确,他家中已经有妻儿,虽说愿意娶你作平妻,我也不大满意,要么再看看凉州有没有才俊?” 绿萤不是奴籍,嫁妆丰厚,加之有她做主,找个地主少爷或是年轻秀才都不在话下,王成安不过见了绿萤几次就紧追猛赶,若说完全没考虑过攀附王府,她是不信的。 “王妃,我就是不想离开您,也不想嫁人,男人有什么好。”绿萤想起娘亲的催促就心烦,扯开话头,“王妃,我们说小世子吧,姆妈说世子能同时蹦出五个字,再过两年是不是就要上学堂啦?” 苏明妩见她不乐意,便不再继续追问,顺着她道:“嗯,是啊。” 符斯延出生在过年前,说是三岁,实际该是两岁,好在他的个头长得快,学走路学说话都快,看不出比同龄人弱小。 勉勉长大了点,不如婴孩时粘她,模样越发的俊,安静乖巧,真真是招人疼。 皇上不久前曾派人来画了副画像,苏明妩当时不得已临时给他戴上符栾的眼罩,最后画出来,活脱脱就是个缩小的王爷... ... 遥远京华,皇宫的御花园里,庆安帝负手走在甬道,初秋的园子在花匠的打理下,仍然是五花十色的花团锦簇。 张福全抻开手上薄氅,垫脚替皇上披上,“陛下,越是这时的节气,越得小心寒气。” 符淮安随意应了声,伸手道:“画像再拿来朕看看。” “是。” 不过多时,一个小太监躬身抱了副画轴,送到张福全面前,张福全展开递给他,笑道:“皇上,小世子和王爷儿时长得一模一样。” “是啊。” 符淮安的指尖划过画像稚童的眼尾,他忽然发觉或许在符栾小时候,他下不了杀手是有缘由的。 那张脸,七分像她。 作为帝王,符淮安没有所谓情深,毕竟与皇位比起来,情爱不过是过眼烟云,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从来没有心仪赏识的女子。 登基以来后宫佳丽繁多,竟没有比符栾的母妃穆霓云更美艳的,唯成贵妃有肖似她的气度,让他沉湎了段时间。 一旁的张福全了然低声,“陛下,可是念起云妃娘娘?” “福全,这宫里,也只有你敢这般直白地,问朕这个问题。” “奴才有罪。” 符淮安笑着挥手,示意无碍,“罢了,除了你,朕也没有别人可以谈起她,不如由你说说,符栾是像朕,还是像他母妃。” 皇宫里伺候过先帝,还能活下来的人不多,张福全是其中一个。 他作为还是皇子时期,符淮安安插在先帝身边的棋子,自然见过,同样是一颗棋子的云妃娘娘。 当初符淮安遍寻江南美女,亲手制造巧遇,把穆霓云送进先帝后宫,让她下了三年的以配合他早已定下的谋逆之心。后来,她不甘心为棋,舍身引诱蛊惑,以手段哄他入幕,偏偏又在他最食髓知味的时候,香消玉殒... “奴才斗胆觉得,王爷更像陛下。” 符淮安闻言,哈哈大笑,“你错了,他那股子狠劲,朕以为像极了云妃。” 符栾的母妃难产而死,美人死在她最美的年华,自然教先帝感动难忘,同时也教他纠结了半辈子符栾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血。 直到不久前,冷宫井里死了的那个嬷嬷,藏在腐烂枕头芯子里的信被翻出,他才知道,当年她生产那日真正发生的事。 张福全对此有所耳闻,语气平静地宽慰出声:“皇上...到底是过去了。” 符淮安轻笑,“你说,朕怎么回事,临近下手,反倒开始于心不忍了。” 张福全面不改色,“自然全因皇上仁善。” 仁善么。 帝王就是如此,下狠手之前,总有千般理由道出自己的不得已而为之,沾了血满是杀戮的手,冲洗干净之后,满是假仁假义。 符淮安很满意这个回答,他停下脚步,摘下一朵花,脸色逐渐没了方才温和,“把程子骞叫到朕的书房来。” 张福全这几十年的服侍,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是。” ... 御书房里,兵部尚书程子骞匆匆赶来,关上门对着上首阴影里的宝座躬身施礼。 “臣见过皇上。” 符淮安阖着双眼,拿起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口,“瑶瑶在凉州过得好么。” “随花匠前去的护卫暗访过,说有雍凉王妃照拂,公主过的很好。” “符栾怎么带人回的凉州,查不出眉目?” 程子骞低下头认罚,“陛下,当时炸船后,微臣的人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只能猜测他们乔装打扮逃过城关,是守城兵的失职。” “陛下,东夷如今乱成一团,我们倒是无需担忧,纵然不能抽出五成,也能抽出三成兵力。” “雍凉王若是平稳度过旱情,他下一步必是和北羌对战,我们三成的兵力再北下,全然没有优势可言,倒不如趁他出征后的疲弱,请君入瓮,逼他提前进攻。” “哦?” 符淮安睁开眼,他早就想到,却不愿从自己口里说出此等下作手段,故意问:“程子骞,你是要如何。” “陛下,王爷的软肋,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 第131章 第131章 灾情持续,苏明妩接连去了四个州府,分午前和午后分别进行施粥。 优先家里有老人和稚童的,在王府侍卫的严密保护下,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 百姓们第一次看到王妃亲自前来,深受感动,情绪被安抚,此时在有倚仗,望得到头的灾祸面前,他们总算能保持部分理智,规矩行事。 对于触目所及的荒废学宫,苏明妩临时决定让无所事事的青壮年修缮以换取长久的粮食共计,这样一来百姓们有事可做,孩子们也可以重新读书,愈加减少了灾民们因为闲散聚集而闹事的可能。 苏明妩戴上帷帽,站在棚帐里舀粥的大娘后头,眼看渐晚的天色和长长的队伍,她不禁无奈地摇头。 “绿萤,兴皋府的灾民最多,一天恐怕不够,明日让柳娘再煮一车送来。” “是,王妃,明日你就别来了,小世子最近见你见的少,总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苏明妩轻叹了气,“好吧,还好他乖。” 她回去晚出门早,隔几日奔走在州府乡间,陪勉勉的时间少了一半,可眼下正事重要,放任那些可怜无助的灾民根本做不到。 绿萤将用于布施的账册捧给苏明妩,“王妃,对了,咱们屯的粮食确实不够,需要采买新的,那我们是问江南收么。”施完粥不是一劳永逸,接下来的几个月需要紧着接济各处,山里屯的所剩没多少余量了。 苏明妩想了会儿,道:“不用,你放出消息,凉州现在的收米价是一石一千四百文钱,那些米商自然会想办法运过来。”在这关键时刻,若还继续用陆家商船倒运江南的粮食,未免太容易被京华的人察觉,得不偿失。 “可是王妃,咱们买的不是上等的好米,寻常吃的米,丰年不过五百文,歉年贵一点儿,七百文绰绰有余,一千四百那是翻了番呀。” 苏明妩嗯了声,“我晓得行情,你放心吧,就按着我说的做,咱们不会吃亏。” “是。” 王府内部传出的消息很快遍布江南江北富庶地,商人重利,看到哪里有利可图当然就会动心思。起初是一两家,王府也没有食言,直爽地用高于平常的价钱采买。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商户加入其中,大量粮食运到凉州。 可是不久后,王府收粮的进度忽然放慢了下来。 管家与他们说得明白,王府缺钱,还在等朝廷拨款救助,这任谁都听得出是句藉口,不过却让远道而来的粮食陷入了两难境地,再运回去是大亏本,不运回去,王府的银两有限,显然不可能把所有粮食买下。 绝大部分商户看清了王府原本的计划,借量压价,但他们不得不妥协降价卖出,到最后一来一回,竟是只比普通粮价高了那么一点。 苏明妩此举除了买粮,更主要是为了造多些各式各样的运粮渠道,借此弱化陆家商船和凉州的联系。是以,原本她完全能把价钱压得更低,却留一线,让大商户们应付完他们来时的运货佣费,还能稍微赚少许辛苦钱,到家交代得过去。 不同的米铺,稻米袋上有印名号,老百姓看到了少不得夸两句大善人,这些传到商人耳朵里,又教他们舒心了几分,回程路上少点憋屈。 时光飞逝,从最初的赤地千里,禾苗干枯,上万的民心大乱,到后来王府出兵有序,赈灾有条不紊,民间伤亡在所难免,但已然在他们可控范围内。 就这样不知不觉,忙碌进了十一月,离开接下来的第一场冬雨还有不到二十日,大家倶是松了口气。 苏明妩到处去看灾情布施这件事,最初让符栾答应的时候说她会假手于人,可为了王府的名望,她忍不住出去亲力亲为,横竖不会出事,权当做善事。 也因此,今日苏明妩从外地匆匆赶回家,看到符栾的黑马,还有李泰庆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心里就有些慌。 苏明妩边说边走下马车,“李泰庆,王爷回来了?” “是呢。” “...你怎么与他报备我的行程?” 李泰庆作完揖,赧然道:“王妃,您就别让奴才难做了,王爷问话,奴才还能瞒着么,只好照实讲了。” “那,他是不是生气了。” 符栾最不喜别人不照他的话行事,好歹她情有可原,他不会那样小气吧。 李泰庆摇手,“王妃安心,王爷心疼您着呢,说是您在外那么受累,他有空就先去带小世子沐浴,免得您回来不能舒舒服服地用晚膳。” “...啊?在哪?” “玉池殿。” 苏明妩顿时语塞,“王爷给勉勉洗澡?那他还不如与我闹别扭呢。” 那么大个池子,小孩子该怎么在里面洗,符栾哪里做过这等活,勉勉会不会被水吓到,呛到,会不会哭... 苏明妩再没空细思别的,出行的衣裳来不及换,气急忙慌地往东院的玉清殿走,生怕符栾不仔细,伤着孩子,李泰庆笑呵呵跟在她身后。 玉清池外,守门侍卫见是王妃,低下头让开入口,苏明妩心里焦急,免了他们的礼直接冲了进去。 人未到,声先至。 “王爷,他还小,你不能把他放进池子!” 苏明妩说完这句,绕过屏风就看到符栾半阖着双眸,惬意地靠躺在池壁边,而她心心念念的勉勉,则坐在飘浮的小木盆里面高兴地以手当桨乱划。 小家伙看到娘亲来更高兴,掬起水,张牙舞爪全倾洒进了他的小盆子里。 符栾未戴眼罩,目光飘来,腾腾的热气蒸的他嗓音尤其低沉,“原来是王妃回来了。” “王爷,你怎么不让姆妈进来给他沐浴,你又不会。” “谁说本王不会,他不说玩得很高兴麽。” “...” 苏明妩垂眸看身上厚实的衣衫,懒得继续理他,往勉勉那边挥手,“勉勉,快到娘亲这边来,娘亲给你好好洗。” 符斯延听到这话,原本看得出挺欢喜,漂亮小脸蛋忽地皱起眉,糯糯的声音鼓着嘴道:“不,唔,我不要了。” 他现在说话能蹦出来四五个字来,伴随着可爱的脑瓜摇晃,一股子机灵劲儿足足的。 苏明妩以为他受委屈发脾气,“勉勉,怎么了呀?” 她站在‘岸边’干着急,要是一直玩水不出来,他着凉可就糟了。 符勉勉回答前,转过身看了符栾一眼,指了指他,道:“勉勉,我,是男的。” “是啊。” “嗯,我,是男的。” 苏明妩见符栾听了在那边笑,跑到他所在的水池边蹲下身,掐他的肩膀道:“王爷,你是不是教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符栾轻笑,“没啊,本王今天只是告诉他,这世上有男女之分,不能互相看身子。” “...?” 苏明妩被他气笑了,“符栾,他还是个孩子!” 符勉勉这就很不爱听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下,很不高兴地嚷道:“勉勉不是孩子,勉勉,是男的!” “...” 她该早就猜到,符栾这种人带他洗澡,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勉勉,以后都不要娘给你洗澡,给你穿衣裳了是不是。” “嗯!” 勉勉捂住自己仍在幼小状态的小豆丁,理直气壮地道:“女的,不能看,你不要偷看。” “...” 苏明妩狠狠瞟了眼一旁忍不住哈哈笑出声的男人,褪掉外衫挽起袖子,咬牙跳进池子里,捉鱼似的准备捉住符斯延强制给他洗好抱出来。 于是,不多时,池子里就开始上演了母子两个你追我赶的戏法。 苏明妩穿着中衣,半身泡在水里跑不快,符斯延用手划桨乘盆还颇为灵活,最后逃到符栾身边,趴在木盆里,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肯出来。 “符栾,你说,你是怎么告诉他的?小小年纪,这还是我生的呢,我连他身子都看不得了。” 符栾单手拎起儿子趴在他胸膛,毫无悔意,“本王说,如果现在被女人看了,他以后就长不大,会被人欺负。” 符勉勉小脑袋如捣蒜,在他爹宽平的肩窝里扑腾,支支吾吾嗫嚅,“嗯,勉勉也要,大的,大的,厉害。” 符栾捏捏他的脸,笑道:“乖,说得对。” “...” 苏明妩的火气蹭蹭往上冒,不止如此,她还很吃味。勉勉见过符栾多少日子,没想到反而还是和当爹的亲厚,什么鬼话都信! “行,那你给他洗,我不洗了!” 符栾瞧她面露委屈,喊了声门口的李泰庆进来,把符勉勉带出去擦洗干净,池子内少了个玩水的小家伙,顿时安静不少。 符栾站起身走到苏明妩旁边,“怎么,王妃这样就生气了?” 苏明妩转过头不理,“才没有!” 符栾勾了勾唇,伸手扳正她的肩,“王妃,他不给你看,本王可是很愿意给你看的。” 苏明妩没仔细思索,顺口接道:“你的有什么好看。” “嗯?” 符栾闻言,长长地鼻息低笑,视线落在苏明妩因为方才追逐微敞开的领口,沉声道:“不好看?也是,王妃觉得好用就可以。” 男人说这话时,颀长的身段半身赤裸,穿了条丝质亵裤,宽肩窄腰,肌理分明的线条流畅,露出恰到好处的玉色精壮。 苏明妩不小心瞥了眼,面上发烫不敢细瞧,后知后觉发现他又对她在说荤话,俏脸微酡红,“王爷,我都生完孩子了,你怎的还逗我。” “生过孩子又如何。” 符栾欺近,搂过她的腰肢,往身前就近一带,她站不稳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苏明妩手落在他胸前,仰起头娇嗔:“生过孩子,我就不是小姑娘了,王爷难道不腻,不想寻寻旁的乐趣。” 她媚眼如丝,说的似是问句,更像是威胁,倘若他敢说一句想,染了丹蔻的指尖怕不是得戳进他的肉里。 符栾心念一动,趁女子不注意,手潜进她里衣,俯下身用微凉的薄唇在她耳廓游离,“本王也非少年,和王妃不是正好相配。” “不过,妩儿既然这样说,我们是不是可以玩些新奇的把戏。” 苏明妩没想到随口撒娇一句,竟然也能给自己挖个坑。她腰上痒痒肉和敏感的耳珠,向来是被一撩拨就会腿软,符栾显然深谙此道,顷刻间便把她揉.捻出了水。 苏明妩并不抗拒此事,双眼湿漉,厚着脸皮低声要求,“符栾,那个,我们回房里再...这,这里没有避子香。” 符栾停不下来,“无事的,本王会小心。” “不行...啊。” ... 一炷香后,苏明妩混混沌沌地勾住符栾的脖颈,细腿攀着男人的腰浮在水面,因为动作热出的汗混杂池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她清秀的额角发线往下掉。 一滴一滴,落入起.伏的圆晕。 室内的水雾泛着靡艳气味,雪顶红梅随水波荡漾,令人羞耻的的噗嗤水流声不绝于耳... *** 酣畅至后半夜,苏明妩在池子里打了几个喷嚏,饿的肚子咕咕叫,才让符栾动了‘恻隐之心’,毛毯一卷将她抱回了樟月殿里。 符栾叫了碗鸡汤,坐在床边亲自喂她,因为暂时的餍足,他表现的非常有耐性,柔声体贴道:“还要吃什么?” 苏明妩裹紧被团,咽下汤水,“符栾,其实我更想穿衣服。” “不行,反正等会还要脱。” “...” 苏明妩累的很,能拖一时拖一时,她询问起先前的猜测,“王爷,我们何时会与北羌开战?” 符栾喂了她两口,替她擦了擦嘴角黄色的溢出,“灾情结束,伺机而动。” 苏明妩犹豫道:“哦,那么你缺银子吗,我存到的银前都可以给你,你若是不乐意,我当借给你也成。” 她的犹豫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怕符栾的脾性不肯收,回凉州后这些钱压着一直没给他,但今日不得不提,否则不是白存了。 “嗯,好。” 苏明妩没想到符栾这么干脆,惊讶出声,“王爷,原来你不介意啊?” 符栾无声地笑了笑,抬头,“倒是有点介意。” 他不是少了苏明妩的帮忙,便成不了事,但不过,“本王很清楚你想要的是甚么。” 苏明妩被他看穿了十分不好意思,垂着头小声,“我,我不是要面子,我只是不想,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总是拖累你。” 她有作为雍凉王妃的自觉,也希望在知情的外人眼里,她是配的上符栾的,比如霍刀,崔珏他们。 所以这些日子她努力做好本份,除了对符栾的心意,也还有一点点她自己的骄傲和责任在。 “本王还没说完,虽然有点介意,但是王妃值得。” 苏明妩了然,“嗯,臣妾值得王爷喜欢?” 符栾抬起她的下颚,盯着她认真地说,“王妃,值得与本王并肩。” 第132章 第132章 三月起始的灾情持续了整整八个月,当冬日迎来了第一场雨,整个凉州的的老百姓们热泪盈眶,望天跪地喜极而泣。 苏明妩与旁人不同,她对灾情的结束有所准备,即便如此,手心当真感受到落雨时,仍然能被周遭的亢奋情绪感染。 真好啊,这一年,大家都熬过去了。 好消息很快传到京华,朝廷上下的老臣们心里有数,然而面子上总归一派恭贺,大都高呼先祖佑护,陛下有福,绵延泽世之故。 旱灾之初,钦天监封锁预言,国库没有下拨款项,料想雍凉经过这大半年应当不怎么好过,可西南和犬戎对打的损失需要时间平复,东边和亲失败暂时调动不出,于是大家也就没有往皇上希望的出兵削藩上来说。 而其实,庆安帝早已暗中下令,把守备京师的京畿营上值十六卫亲军派去凉州,下令将雍凉王妃及其世子带回皇宫作人质。 庆安帝身边有位暗哨,密令传到漠池军营外,崔珏握紧手中信笺,站在门口,扶额走步左右踌躇。 霍锋经过凑巧碰见,大大喇喇地问道:“崔大人,您大早上站外头干什么?” 崔珏拂袖负手,掩下情绪,“霍将军,王爷如今在哪儿。” “王爷今日和周翼他们出去勘探地形啊,咱们可是定下了下个月搞奇袭,你忘了嘛?”北羌眼下忙着侵吞犬戎剩下半部分,众将商议之后,决定尽快出战最好。 犬戎和西南军当初大战剩下一半的国土,北羌动了吞并心思,犬戎拼死顽强抵抗,双方损失皆不在少数。 凉州经历旱灾的确不是最好的状态,但同样,西南,犬戎,北羌,个个半斤八两。 霍锋扬起手摆动,“崔军师,您怎么了?” “哦,我没事。” “那就好,这次咱们背水一战,绝对不容有失,为了王爷的宏图大业,您病着可不行!” 崔珏点头,背手把信纸藏于袖口中,“是啊,你说得对,为了王爷,我们鞠躬尽瘁,不容有失。” 错过了这个时机,北羌迟早会成为巨大隐患,所以不管如何,任何事都不可以打乱王爷的计划。 崔珏心道,至于王妃和世子,倘若最后...,到时他自然愿意一命抵一命谢罪! ... 今年过得十分不容易,年关凡事从简,好在有因着世子生辰装饰起来的灯彩延续到正月,增添了几分年味。 樟月殿的偏殿,苏明妩把符勉勉抱到床上,蒙上他的眼睛后,替他穿好贴身里衣裤。 “娇娇,闭眼睛!” 苏明妩流利地骗他,“是,勉勉请放心,娘亲和你一样遮了眼,什么都看不见。” “嗯!” “...” 苏明妩不住腹诽,符栾纯粹是给她没事找事,现在每天给小娃娃穿衣服还得寻个办法诓他。 “好了。” 苏明妩解开玄色眼罩,顺手就把他那只左眼给蒙起来。 勉勉抬起小手揉脸,眉头轻微地蹙起,“娇娇,我不要戴。” “乖,想出去玩,勉勉就必须戴哦。” 世子常由林姆妈照顾,私下里,林姆妈喊苏明妩小名喊习惯了,没想到被符斯延给学了去,娘亲不肯喊,娇娇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苏明妩纠正他几次也不肯改,最后只好随他去。 有关戴眼罩的事,符斯延长得快,能跑会跳也可以对话,不比从前要人陪,保险起见苏明妩决定替他遮起来,寻常人看到异色瞳不说怀疑,怕也是会吓到。 小孩子的不情愿写在脸上,只是他不爱哭闹,憋着闷气听话地戴了上去。 苏明妩抱起他,拍拍小屁股,“勉勉要不要跟娘亲去隔壁街的小院子熟悉药材。” “要!” “嗯,好。” 他奶声奶气,“那勉勉,能不能,不去上课。” 王府请了师父教世子读书习字,冬日里大多在东院书房隔壁的暖阁进行。 男孩子正是爱玩闹的年纪,上课没个定性,天天找理由赖在樟月殿,苏明妩觉得与其看他不情不愿,不如带他出去熟悉药材,有没有用暂且不管,当作消遣也好。 “好。” 苏明妩接过绿萤递来的外氅,是件用她狐裘的余料做出来的白毛披风,周到地替他披上,“勉勉,这样出门冷不冷。” 小男孩低头摸摸自己凸起的圆肚子,嗡嗡地道:“不冷呀。” 苏明妩见他摆弄腰带上的宝石短匕首,这是符栾前两日让驿使送的生辰礼,“你父王半个月没回来,勉勉想不想他。” “唔...我不想的。” 话是如此,男孩晃着短腿抱住苏明妩,仰头道:“那父王,回来吗?” 苏明妩见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会的,等到勉勉很想很想父王的时候,他就回来见你啦。” “噢。” 勉勉嘴硬,“没关系,我现在,不想他。” “...” 苏明妩已然摸清了她儿子的脾气,符斯延和符栾的喜怒无常不同,他骨子里不喜欢外露情绪,由于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很多时候掩饰的非常粗糙,大人一眼就能看穿。 比如方才,小孩儿嘴上说的不想,手里小刀握的反而更紧。 苏明妩笑了笑,没再说话,她那日替勉勉沐浴完回去思考了一番,想明白了为何他天生和符栾亲近。 符斯延和寻常孩子不同,他有异瞳,所见的人里面,只有符栾和他是一样的,所以父子之间的牵连尤为强烈,包括同类归属感。所以哪怕他天性情绪波动较平稳,面对符栾的依赖却与生俱来的深。 符斯延出生的时机不巧,若是再早上半年,符栾或许多点空陪他成长,偏偏逢了许多事,连苏明妩都觉得亏欠儿子陪伴。 苏明妩决定以后要好好宠他,“勉勉,我们出发吧。” “好的!” ... 时间一晃,半个多月过去,雍凉的西凉军正式准备与北羌开战。 苏明妩收到消息后开始心惊胆战地等待符栾的每一封信,战事结束前她不敢再带符斯延出门,除了陪他在王府里习字读书,只有符箐瑶会偶尔过来住几晚,替她解解闷。 苏明妩对符栾有绝对的信任与把握,但该担心还是担心,晚晚睡不了整觉。 二月初九这日,苏明妩端坐在偏殿里和绿萤对账,经营方面的事,她基本托给绿萤打理,每个月提起精神听她报备和把关。 帐对完,苏明妩合上册子,随口问道:“绿萤,最近陆家商船有没有什么动静。” 绿萤想了会,“奴婢不知该不该提,陈老三说陆家似乎接了个包船大单,船上要运隐秘的东西来北边,不要船员,封了口不许外传,但是后来发现啊,运的是人。” 苏明妩听着奇怪,“不外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半个月前,益州卸完‘货’,有位老伙计偷偷给我说,他那天半夜睡不着出门,不小心看到货仓里面出来的都是黑衣人,不过,陈老三说就包了一艘船。” 苏明妩越听越拧眉,大手笔很像皇宫的举动,但管家商船就是宫里在控制,他们为何不找管家。 一艘大船能装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绿萤的描述很像是别家的船装不下,临时征用一艘陆家商船补充。 不管那些,问题是,京华偷摸运人来干嘛? 苏明妩联想到许多,符栾在北边抽不开身,他给王府剩下的护卫军暂且足够,但万一... “绿萤,勉勉呢?” “这个时辰,小世子在东院里学写字呢。” 苏明妩莫名的焦虑不安,她右眼皮在心情影响下跳得厉害,“我现在就去找他,至于你,你快备马车,我们去山里避避风头。” 山里造廒间的时候,有几间落脚的屋房可供居住。 “王妃,怎么啦?” 苏明妩说不清楚,“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也说不上来,你先去吩咐。” “哦,是。” 二月天色渐暖,苏明妩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件外袍,披扎起来就往东院走。 院子里,教书先生透过窗看到她来并不惊讶,王妃时常会来监督小世子学书。 他打开门,笑呵呵拱手道:“王妃,今日小世子的功课做得很不错,您不用担心——” “先生,你且回去,我有事找世子。” 教书先生见她焦急,不敢多问,“是,小人告退。” 符斯延不解地看老师走出门,放下笔,歪着头看向苏明妩,没蒙住的那只右眼黑瞳咕溜溜地转,“娘亲,看功课。” “勉勉,晚点再看,我们先出门,这两天去山里住好吗。” 苏明妩边说边迅速将他抱起,符斯延不知想到了哪里,垂头摸摸腰上的宝剑,过了会儿奶呼呼地说:“哦。” 苏明妩也希望是她思虑多,她想的是去山里呆两日,没听见风声就马上回府。 然而就在她走出东院,想等绿萤收拾完行李出府时,李泰庆面露惊恐,一路奔跑而来,“王妃,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 苏明妩心下一沉,“说,怎么回事?” 李泰庆急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府被人封了,咱们墙外围忽来了两层黑压压的禁卫军,今儿个,咱们谁都出不去!” 苏明妩几乎是在瞬间明白她果然没担心错。 实际上,她一直有这种担忧,同时侥幸希望皇上不会那么心狠,但是符栾这一世比前世顺利许多,站在皇上的立场,若是等王爷战赢北羌,情况会更为棘手,他怎么可能不先下手为强。 庆安帝既然趁符栾出征来抓他们,也就是说,皇上即使冒着凉州战败的风险,也要将他们带回京去。 更多的深意来不及思索,禁卫军控制了墙外后,副队带领士兵闯进王府,王府侍卫面对多十倍的兵力,还要保护府里的老弱妇孺,一时间难以招架。 霍刀因为战事去了边关,苏明妩晓得她周围留有一支暗卫,但暗卫人少,擅长暗中保护,摆到明面上来对此刻的局势毫无帮助。 禁卫军副统领周泰和漫步走近,在甬道上和苏明妩一行人正面对上。 “卑职参见雍凉王妃。” 苏明妩挥开挡在自己面前发抖的李泰庆,看眼前身着黑衣的京华禁军,耳边响起多么熟悉的家乡语调,没想到成了噩梦般的号角。 周泰和大大方方地颔首,“王妃,卑职等为陛下亲自指派,奉命带您和世子回京华,有要事一叙。” 苏明妩想试着拖两日,“周统领,王爷不日回来,不如等王爷回来再一同前去。” 周泰和笑道:“王妃,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奉命带你们走,自然不会做伤害你们的事,但若你执意使袢子,我们便不得不强制动手。” 他肤色黝黑,语气咄咄逼人,苏明妩怀里的勉勉终究年幼,往母亲身上埋头攀了攀。 李泰庆看到,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周统领啊,王妃和世子安安份份呆在凉州,您看能不能回去跟皇上——” 周统领高声打断:“陛下的命令,岂容你们商量转圜余地!” 苏明妩见他油盐不进说不通,沉着开口,“周统领,我可以跟你去,但能不能让世子留在这,他年纪尚幼,路途奔波怎么受得了。” 周统领看在符栾的面上,对苏明妩不敢太过放肆,“王妃,我想你应当很清楚,比起你,世子更加不可能留在此地。” “...” 苏明妩不由得抱紧怀里的孩子,她只恨自己没有旁的本事,连个孩子都护不住。 “好,我要整理些日常用惯的东西,你给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周统领以为她想耍赖不走,懒得回答,挥了挥两指,后面立刻有禁卫军上前走到苏明妩旁边,不由分说地想从她手里抢夺符斯延。 苏明妩眼尖看到他们的意图,方才还能冷静对话,骤然爆发出厉声呵斥:“你们敢碰我的世子!” 禁卫军大概没想到女子倏尔喊叫,惊地手势一顿,苏明妩趁机往后撤退了一步。 “周泰和,希望你看明白,本宫是雍凉王正妃,若是你再有方才对我和世子不敬举动,我今日哪怕血洒当场,都不会跟你们回去。” “你们拿不到人,无法和皇上交差,同样死路一条。” 周泰和被她说话的语气震到,缓下语气,“王妃,陛下有命,不许丝毫耽搁。” “是么,那我一声令下,让王府侍卫与你们拼死搏斗,输也能脱你们一层皮,算不算耽搁呢。” 周泰和皱眉,“王妃,你何必如此。” 苏明妩坚持,“我只是需要些许时间,整理用惯的行囊,希望统领同意。” 周泰和犹豫片刻后,“好,王妃最多有半个时辰。” 苏明妩不再多言,将勉勉的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转身道:“绿萤,随我去整理些常穿的衣衫。” “是。” ... 过了一炷香,樟月殿内殿的大门紧阖,苏明妩蹲在金匣边,做了三遍开箱的动作,“绿萤,你记住了么。” 绿萤咬牙不忍,“王妃,奴婢...” 苏明妩红着双眸,压低声道:“不要说废话,好好仔细地盯着,我再做一遍,你就告诉我你记住了么!” 绿萤只好含泪点了点头,“嗯,记住了。” “好。” 苏明妩看了眼安静坐在圆凳上的符斯延,低语:“绿萤,你听清了,我要你留在凉州,草药和船运的生意不能停,军营粮草的采买不能断,你绝对不许教人看出明记背后的端倪。” “我留下的所有东西,但凡王爷需要,全部给他。” 绿萤抓她的手臂,狠狠摇头,“王妃,奴婢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奴婢不要一个人留在这。” 苏明妩撇开她的手,“你怎么还不懂,我没有其他可信的人,只有你。” “王妃,可是,奴婢不想离开你啊!” 苏明妩的眼里有水汽,强忍没有落下泪,她摸了摸婢女的手,“绿萤,你跟我这两年,我以为我待你很好,但其实你才是帮了我许多。” “没有别人了,连李泰庆,我都不够信他。” “山里藏银两的地点,也只有你知道。” 绿萤恍然抬头,拽住她不肯松,哭腔道:“不是的,王妃,不如我们再拖一拖,只要王爷听到消息,他定然会赶来救您。” “王爷他赶来也没用,消息来回,我大概已上了去江南的大船。” “王妃...” 苏明妩叹了口气,拭掉面前小姑娘的泪痕,“绿萤,答应我,别让我失望。” “...是。” “王妃,那您要不要留口信给王爷,奴婢给您带。” “...罢了,免得他难受。” 苏明妩想起符栾,不经意柔声:“但若果王爷问你,王妃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哭,你啊,就告诉他,王妃没有哭...” 绿萤的眼泪不争气地又落了下来,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是!” 小小的符斯延始终坐在一旁安安静静摆弄他的宝剑剑鞘,他好像听懂了,也好像听不太懂,但至少氛围是能感受的,今天没有人快乐。 门外,周泰和不耐烦地喊道:“理完了没,该启程了!” 苏明妩闻声,站起来拍了拍裙摆,勉勉马上从凳子上滑落,伸手乖巧地要她抱抱,他的手揪紧她的衣衫,顺势趴在她胸口。 苏明妩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在他耳边,“别怕,娘会一直陪着你。” 走出门口。 “啪。”——一个脆生生的巴掌。 “连个衣服都理不好,你还妄想跟着我回京!” 绿萤被打红了脸,动都不动,眼泪不住流淌,“王妃,奴婢错了。” “不用你跟,周泰和,你不会连丫鬟都没替我备下了吧。” 周泰和看了眼被打得通红的婢女,“请王妃放心,有的。” “嗯,那就好。” 苏明妩的手掌酸疼,心里更愧疚,她抱起孩子转过身,干脆头也不回地往王府门口走。 女子始终冷着脸,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 直到进了马车,当她靠后坐在厢椅上时,神情蓦地一松,整个人脆弱的仿佛湖面漂浮的一根浮萍。 眼泪无法遏制的夺眶而出,苏明妩先前是不想在恶人面前露怯,现在车厢只剩下自己,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示弱。 “娘亲。” “嗯?” 苏明妩用袖子匆忙拂掉泪珠,对了,她怎么忘了儿子还在她的怀里。 她努力挽起嘴角,温柔笑道:“勉勉怎么了,是不是饿了呀?” “不是啊。” 符斯延从看到禁卫军到现在,第一次开口说话,是他不曾说出过的流利长句,“你说过,等勉勉很想很想父王的时候,他就回来的。” “嗯...” 符斯延抬起头,黑色的单眸隐约泛起湿润,小孩子的嗓音细弱稚气,透着努力掩饰,依旧掩饰不住的害怕,“那我现在,很想很想父王了,他能回来吗。” ... 第133章 第133章 马车疾驰,苏明妩拿起桌上的火折点亮一盏油灯,滋滋冒烟的火光随着车辙深浅,左右摇曳。 她收回手搂紧怀抱里的孩子,缓慢有节律地拍他的背,同时柔声哼唱童谣。 方才小男孩问完那两句,啪嗒掉了几颗眼泪,这还是符斯延会说话之后第一次哭,苏明妩心疼不已,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最后只好哄他说再等等,父王发现他们不见,定然能找来。 禁卫军马不停蹄,两日内赶到益州,河岸边早有管家的大商船接应。 苏明妩猜到会走水路,禁卫军乘船而来,自然还是乘船回去的不引人耳目。 趁着夜色,王妃和世子被带进船舱,或许是即将离开旱路,禁卫军统领周泰和放松警惕,对她看管不严,任她可以在甲板随意走动。 苏明妩守着符斯延睡着后,走到船舱窗口靠在对面的船栏。 她一边留心窗户,关心里面那个蜷缩在床上的小小身影,一边偶尔望向越来越远的岸边,剪水双瞳里映出河面的波光。 晚风吹过,苏明妩忽然发觉腿上痒痒的,她低头一看,原来就那么眨眼的功夫,符斯延竟是偷偷从床上攀下来跑至她身边,习惯性趴上了她的腿。 “勉勉,睡不着吗?” 符斯延仰起头,摇头晃脑,“娇娇,我不想睡觉了。” 苏明妩对他素来宠溺,从不逼他做任何事,弯下腰抱起儿子,“好啊,那你就陪娘亲看看河景。” “嗯。”符斯延揉了揉眼睛,看着水波纹,“我们是不是,走的很远呢?” “唔...是啊,刚离开凉州,到了益州,坐上船去京华大约要十几日。” 符斯延对地域还没有那么齐全的概念,半懂不懂地伸出小手,勾住苏明妩的脖子,“娘亲,父王现在还没来,意思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怎么会。” 苏明妩看到儿子显露受伤的眼神,心里顿时十分酸涨,她上次没有好好回答真的很不应该,也怪她自己的情绪尚未调节好。 这次,她决定好好与他沟通说清。 “勉勉,我也很想你父王,可是你父王他暂时有更要紧的事,晚一点,晚一点定然会来找我们的。” 勉勉不高兴地扁扁嘴,“什么叫要紧的事?” 苏明妩沉下心仔细忖度说辞,“就是为了让勉勉以后日子过得更好,你父王努力在做的事。” “噢...所以说,父王还是喜欢我的吗?” 苏明妩亲亲小孩子的额头,“当然,你父王最喜欢你了!这次他们本来只想带走我,但是娘亲太害怕,所以找了勉勉陪,勉勉会不会怪我?” 符斯延这句听懂了,挺起他稚嫩的胸脯,“不会!我生来就是保护娇娇的!” 苏明妩心头一暖,莞尔道:“这又是谁与你乱说?” “舅舅说的。” “...” 苏莳廷倒是的确来过凉州两次,去年年尾在西南因为手臂受伤,直接遣送回了京华,母亲信里提起过,苏鸿旭在家被他气得恨不得报官。 “哦对,回了京华,勉勉还可以看到舅舅,是不是很高兴啊?” 符斯延扒拉他的火焰坠子,“还好叭,我不是很想他。” “...哈哈。” 母子二人在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悄悄话,月光无意间落在他颈间的火焰纹吊坠,折射出片刻的光。 船上辅助开船的伙计抬头,远远看到时眉头一皱,立刻折身回到了船舱里拿起笔写信... ... *** 黄昏落日,天下第一雄关外,望不见底的黄沙万里,烽烟缭绕,依稀可见密密麻麻强壮的北羌骑军的黑影。 原本定下突袭,可惜提前走漏风声,如今可以说是双方皆是有准备的背水一战。 兵阵最前,符栾单手束缰绳坐在昂首的战马上,他的身量本就高大,穿了银色铠甲后遮住俊美容色,剩下狠厉的气势便愈加逼人。 此战由雍凉王亲自担任主帅,士气大涨,旱灾期间,军营粮草齐备,收编了许多年轻壮年,新兵争着想立功,老兵同样不愿意被看扁,个个斗意十足。 “报!” 开战在即,符栾身侧的霍锋向后不悦斥责,“什么事。” 通讯兵骑着快马,无奈从队伍里挤进,颤颤巍巍地把王府的快信奉上,“王,王爷有令,王府来的加急信无论何时都要第一时间送来,卑职不敢怠慢...” 崔珏闻言,急忙想收走,“王爷,此刻不是拆家信的时机。” 符栾侧眸瞟了他一眼,从士兵手里夺过,他挑眉利落地展开,直到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淡然脸色遽变,瞳孔骤然急缩,转而狠狠看向崔珏,“崔珏,你胆敢瞒本王此事!” 崔珏见事已至此,不得不直言:“是,卑职得了宫里传信没有上报,的确是有意隐瞒。” “可是王爷!再不给皇上把柄,他一旦失了耐性直接搬出圣旨,撕破脸要西南军夹击,我们凉州当如何?必要的示弱和缓兵之计,为今只能靠王妃和世子做质子来完成啊。” 符栾手中的信被强劲的力道捏碎,他的目光如寒芒,刀刀刺在崔珏身上。 “崔珏,你是说,拿本王的妻儿换。” 崔珏咬着牙继续,“是,卑,卑职实在不想错过攻打北羌最好的时机,再,再者,就算王爷快马赶回去,也根本赶不上,王府能传出消息,说明禁卫军已然将人带走。” 在场的所有大将,谁都明白崔珏的意思,王爷今日,毫无选择余地,除非他连凉州都不要。 可是,按王爷的脾性,这怎么可能呢。 符栾缓缓闭上眼,他咬紧牙关,额头颈间的青筋因为强忍的戾气,蜿蜒暴起如挣扎的虬蟒,明明半身一动不动,周围肆意散发出杀伐的气息却有如实质。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顷刻后,男人嘶哑冷声:“崔珏,此战之后,离开本王的军营。” 崔珏哽咽,在马背行礼,“是,王爷。” 符栾抬手摘掉头盔,扯下他左边眼罩,玄布缠绕在手腕,然后调转马头面向下首黑鸦鸦大片的士兵,近处能看清他脸的小兵们纷纷露出惊色,像是了解了极大的秘密。 “所有人听令。” “是。” 符栾从霍锋手里夺过一只,睥睨地笑,厉声道:“是本王亏待你们,让你们连饭都吃不饱么?” “所有人听令。” “是!” 霍锋看清符栾的意图,想劝,“王爷,您是主帅,本不该亲自上战场...” 然而,黑马感受到主人的临界极致的怒意,抬起一双马前蹄高声嘶鸣打断他,应和边上打起的锤锤战鼓。 符栾转身,蓄势待发,唇边勾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今日,本王所到之处,哪怕有降者,杀、无、赦!” “是!” ... 第134章 第134章 夜深人静,乾清宫的正殿里,女子跪在玉阶下,旁边还站着个模样可以用俊秀漂亮来形容的小男孩。 他澄澈的右眸显得颇为懵懂,看着坐在宝座上面,穿着明黄色衮服、长相威严的男人。 苏明妩轻轻扯了扯符斯延的衣角,“勉勉,听话,学娘亲这般跪下来。” 符斯延状似不解,却没有问身侧的母亲,反而直接朝符淮安道:“爷爷,你是谁啊。” “...” “勉勉!” 苏明妩无奈抬头解释,“皇上,勉勉他自小生活在凉州王府,我没有好好教导过他,他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皇上恕罪。” 她来之前忘了嘱咐,勉勉虽然聪明,说话也较之同龄的孩子流利,可他毕竟见识浅,对许多事物没有概念。 “无碍。” 庆安帝挥了记手,和他对视了会儿,笑道:“小名勉勉?” “是,寓意勤勉,是,是我随意取的。” 苏明妩回答得战战兢兢,她自小和符箐瑶玩在一起,从来印象里都觉得皇上是个慈父,没想到现在,她和儿子两条命被他捏在手心,生怕走错一步。 符淮安对符斯延招手,“勉勉,你到朕这里来。” “噢。” 符斯延偷瞟母亲一眼,然后慢吞吞拖着短腿走近皇上,由于庆安帝端坐,他只需抬头就可以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爷爷,我能不能摘眼罩呀?” “戴得难受。” 符斯延点了点头,鼓起嘴巴,不高兴道:“是的,勉勉不想戴。” 符淮安摸了摸他的头,“既然如此,摘了罢。” 张福全原本垂头站在后侧,闻言有眼色地从暗处上前,替小男孩解开玄色眼罩。 刹那间,露出一双明亮的异色双瞳,左边那只眼睛,凤眸形状初显,酒瞳外带有暗金色的瞳边,这样好看的眸子在一个孩子脸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 苏明妩跪在台下,紧张的差点把心提到嗓子眼,怕的是万一皇上看不惯,做出伤害符斯延的事。 还好符淮安仅仅盯看他的瞳,什么都没说,轻抚了抚他的背,“以后见朕,勉勉就不必戴眼布了。” “好,谢谢。” 符斯延继续天真询道:“爷爷,您让我和母亲过来,是要干什么呢?” 苏明妩将将放下的心又开始乱跳,符斯延平日里话哪有这般多的,今天倒好,不该说的皆往上套... 符淮安垂眸,过了阵沉声:“朕觉着孤单,你在这里住一段时日陪朕,再等你父王来接你就好了。” 符斯延扯下他的大手,握住他的拇指,“咱们拉钩么。” 符淮安略微犹豫,小孩已经把他的手拽了过去,只听到孩子小嘴巴里奶声默念:“拉钩过,不许骗人哦。” “唔...你要不要住在宝慈宫,和朕的其他...其他孙子在一起?” “不要,我要和娘亲一块儿住。” 听到孩子清脆拒绝的嗓音,这时,符淮安终于缓过神,他方才,难道是有瞬间对符斯延的心软么。 张福全见陛下的眼神不对,躬身拉开符斯延,将他重新领回到苏明妩身边。 庆安帝按了按眼尾,冷声道:“苏明妩,你就住在符栾之前住的冷宫里吧。” 苏明妩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无,手紧紧牵住符斯延,神态恭敬地向地上叩头,“是,陛下。” “下去。” “谢皇上。” ... 苏明妩拉着符斯延走到门外,等张公公出来。 左右无人,她蹲下身靠近他耳朵:“勉勉,以后对皇上要恭敬些,他是大宁朝最尊贵的人物,你父王见了他也得行礼,你以前没听过,不怪你。” “我听过呀。” 苏明妩看他老神在在,疑问了句:“什么?” “我知道他是谁,李胖胖跟我提过,他是惹不得的大人。” 李胖胖就是李泰庆,符斯延学话早,但很不喜欢拗口的,所以给王府里名字复杂的下人取了一堆别称。 符斯延勾住苏明妩的脖子,嘟起嘴小声:“娘亲,我就是不想跪他,父王都,都没让我跪呢。” “他抓了我们,我不喜欢他。” “...” 真不知道说他胆大,还是说他机灵。 苏明妩被他搂得心头软乎乎,余光瞥到张福全从殿内出来,忙抱起他弯起嘴角道:“勉勉乖,等会我们去看看父王住的地方。” 张福全应声前来,“王妃,请跟奴才走吧。” “谢谢张公公,有劳。” “王妃客气了。” 走远以后,张福全笑呵呵道:“嗳,京华不比凉州,三月都暖和起来了,就是晚风吹的还有些凉意,王妃紧着小世子莫着凉。” 符斯延趴在母亲肩上睡着,苏明妩把他的小披风拉扯好,“是啊。” “王妃,年关前,凉州下雪了么?” “嗯,下了好几场。” 苏明妩答完随口道:“张公公,你去过凉州吗?” 她说完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张福全怎么会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幼年进皇宫开始,张公公就呆在庆安帝身边了。 果然,张福全低着头,自嘲笑了声,“奴才怎的会去过,但是,这辈子真想去一次看看啊。” ... 冷宫在宫里的西北角,和初初进宫的小太监们住的监栏院隔的不远。 院外推门进去,入目可见五六间联排老旧的绿瓦白墙砖房,看得出被打扫过,房前空落落,并不脏乱。 “王妃,委屈您在这住些日子,其实当年王爷离开之后,正值宫里整葺,所以奴才们顺带翻新过。”张福全边说边领苏明妩进院子,“外头看不出来,您进了房就晓得。” “那么,符栾住过之后,没有人再住进冷宫了?” “是的,陛下仁慈。” 仁慈...呵呵。 苏明妩摇头无话,她心里早有准备,进宫是被挟持又不是来享福,住偏僻的地方在她的预想之中。 她自小到大称得上锦衣玉食没断过,乍然面对四壁白墙,简陋桌凳,情绪上难免落差,但因为这里是符栾曾经住的,有种参与了他年幼时期生活的感受。 简易木柜里的男式衣衫堆叠整齐。 苏明妩翻了翻,回过头,“这些都是王爷的啊。” 张公公拾起衣料子,摸了摸,“是,还是王爷少年时期穿的,留下部分,陛下没吩咐,也就一直没清理,您看衣领处,有王爷的名字。” “噢。” 苏明妩渐渐开始庆幸,她在皇宫里原本单有公主这个朋友,眼下什么都不剩,好在存在符栾经过的痕迹... “张公公,我想问,我能见我母亲和哥哥他们吗。” “王妃,暂时您和世子唯有呆在此处,伺候的丫鬟太监明早会送来,外人...你们任谁都见不了。” “...” 苏明妩想明白了,“公公,是不是我母亲都没听说我回京的事?” 张公公皱眉,压下声音,“是,皇上连朝臣也没有提。” 提是没提,这件事迟早会被传出去。 苏明妩看了眼躺在床上睡着的符斯延,眉头轻蹙,张福全走之前,善意地笑道:“好了,王妃,切莫忧心,早些休息吧。” “嗯...” 这间正屋不大且寒酸的房间里有两张床,苏明妩合上门,走到床边替符斯延掖完被子,然后去收拾对面另一张床。 她看多了绿萤铺床,自己铺起来勉勉强强能应付。 三月初春,晚上盖着薄被冷倒是不冷,就是床板实榆木硬邦邦,睡不习惯,颈下的搪瓷枕头也不如家里的高度适宜。 回宫的第一晚,翻来覆去,熬到大半夜还是睡不着。 “娘亲。” 苏明妩翻了个身,和符斯延对视道:“嗯?勉勉被我吵醒了吗?” “不是,我睡不着。” 符斯延蜷缩在被窝里,光露出眼睛,“娇娇,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然后才能回家呢?” “很快的,勉勉忍一忍。” 符斯延抬起脚在被子里玩,纠结道:“那,那...” “那父王来接我们之前,我可以和娘亲一起睡吗?” 苏明妩还以为他要说甚,原来是小孩子心性,她起身抱起薄被,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踩上软屐轻步走到他床边。 刚躺下,小孩子磨磨蹭蹭地扑进她的怀里,不管他有多懂事,年纪摆在那儿,初入新环境怎么可能毫不畏惧。 苏明妩为了哄他,夸张道:“哇,勉勉身上好暖和,像个小暖炉诶。” “当然啦!” “啊,不要挠痒痒!” “哈哈哈。” ... *** 时光如梭,进宫已然半年,苏明妩虽说出不去冷宫,从伺候宫人的只字片语中,能听说北方还在打仗。 她得不到具体的音信,或许没有大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上抓他们过来是作为人质,符栾仗还没打完,皇上怎么会轻易下手。她如今只希望陛下看在勉勉和他血脉相连的份上,不要亏待他,至于她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 冷宫里的日子无所事事,没有人敢来与她闲话,辰时到未时末,符斯延要去文华殿上课堂,她就呆在小院子里看看丫鬟们扫洒发愣。 这么久,她像是被关在一个盒子里,难受不敢在勉勉面前表现出来,熬着熬着,日子竟然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去。 每次她对王爷的思念快要满溢的时候,她只能趁符斯延不在,躲房里哭一会儿,可是这样的日子,她觉得她就快忍受不住了。 “王妃,午膳到。” 苏明妩没甚食欲,有气无力地拒绝,“摆那儿吧,我等会儿吃。” “王妃,您还是现在吃。” 苏明妩停下手上的乱编的绿草,不悦抬头,送饭的小太监是张福全领来的,平常很有分寸又识进退,今日怎么这般烦人。 “我说你——” 小太监笑嘻嘻地让开,苏明妩慢慢看清他身后的人,一脸惊讶地站起身... 第135章 第135章 “苏莳廷,你怎么会来,还穿成这样!” 苏明妩面前的男子一身青色太监服,他身条高挑,温润如玉,朴素的宫服也被他穿出了正经高官的气质。 他笑起来,齿如编贝,唇若丹朱,“娇娇,见到我不高兴么。” “...” 苏明妩爱哭,眼睛倏然通红,扔下手中杂物,许久未见不由自主地扑上前抱住他,“哥哥,我还,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苏莳廷侧眸示意小太监出去把风,手掌压上女子肩,温柔道:“娇娇,别怕,以后我会常来。” 苏明妩忘了想他为何能常来,“嗯...” 安抚片刻,苏莳廷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食盒里面的餐盘端出,倶是苏明妩喜欢吃的烤鸭和素炒虾仁。 “听话,先用膳。” “哥哥,可我不想吃啊。” 苏莳廷带着笑意,语气中是不容置疑:“浪费粮食,不行哦。” “...” 苏明妩捧过近乎塞进手上的瓷碗,她发现苏莳廷及冠之后甚少打趣她,然而外表的温柔,总透着股上位者的威严,教她莫名不敢拒绝。 “慢慢吃,今日陛下出宫打猎,我可以呆小半日陪你解闷。” 苏明妩没发觉,她慢慢不敢再喊他的名字,“哥哥,你怎么晓得?”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好吧,真是说了等于没说。 苏明妩吃了几筷子菜,家里熟悉的味道使她多吃了两口,咽下去后问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你的手臂都好了吗?你往后有何打算,要不要去考功名?” 苏莳廷对普通的问题有问必答,不紧不慢地拿起公筷替她布菜,“他们很好,母亲的确更担忧,我与她保证过你的安全,至于功名,我没想入仕。” “...哦。” 苏明妩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苏莳廷大概不清楚,但她实在没别的人可以问。 “哥哥,你知不知道王爷他怎么样了。”她被关在冷宫里大半年,当初道别都来不及,她至少还有勉勉陪,符栾孤零零一个人... 苏莳廷对她的担心有所预料,回道:“凉州和北羌的战事将休,王爷受了点伤不过无大碍,你不必担忧,等他过来接你即可。” “受伤?” 苏明妩全部的注意力聚焦在前半句,面露急色,拉住他的手,“哪里受伤?!” “唔...听说是腰背处吧。”苏莳廷不悦,“既然我说了没事,娇娇你就不该如此思虑。” 正如符栾不理解苏明妩对符箐瑶的感情,苏莳廷也不会理解男女所谓情爱,简直是庸人自扰。 “...” 苏明妩怎么可能不着急,按符栾的性子,若是小伤如何会传出,所以到底伤到哪个地步。 苏莳廷看妹妹的脸色,本来觉得可以随意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实际上,自从苏明妩被带走,符栾便跟杀疯了眼似的,每每要亲自对阵。最初不戴眼罩便意味着和庆安帝撕破了表面关系,坊间对陛下血脉的传言议论已开始逐渐变多。 “娇娇,我长话短说,你在宫里至少仍需再忍半年,皇上打算趁王爷进京途中让姜擎苍带兵往北攻打。”到那时,他会动用手下人力于东边牵制住镇东将军进宫勤王的兵甲,势必给符栾留出空间。 苏明妩心里一团乱,轻声道:“哥哥,你能不能帮我转告王爷,叫他别急着来接我,我在这过得还好,我们等得及,他刚和北羌打完,万一,万一姜将军...” 苏莳廷想起了叶折风,“放心吧,有人会看着办。” “...” 苏明妩感觉他和符栾一样,凡事对她只会讲半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带信给他。” “能,不过不需要多此一举。” “什么意思?” 苏莳廷的桃花眼往周围一挑,“他在你身边留有的暗卫,皇宫里不方便出现,无论如何,至少他绝对清楚你的安危。” 苏明妩垂头嗫嚅,“这样啊,可真不公平,我都看不见他...” 苏莳廷无奈,走前一步揽住她,“好了好了,你们只是分隔异地,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男女间要这般腻歪麽。 “怎么没见你这样想哥哥和母亲。” “我也想啊,哭的时候你没见着罢了!” “好好,是我说错话。” 苏明妩闻言趴在他肩膀,啜泣声夹杂呢喃,听不出具体的话语,苏莳廷只好静静站直由她发泄这大半年在宫里的憋屈。 她寻常不是没哭过,独自默默流泪,和遇到能够依靠的人还是不同。 “娇娇,你要相信哥哥和王爷。” 苏明妩泪眼婆娑点了点头,“嗯!” ... 未时末,符斯延被小太监带回冷宫,在宫里生活的这段日子,他长得很快,也越发安静,除了对苏明妩亲近,面对其余人皆是疏离没有太大差别。 进宫最初,他每晚都会问父王何时来,到后来甚少提起,似乎已然默认要在宫里久待。 当然,因为他年纪小,别人满以为是被吓出这样的性子,连苏明妩都愧疚不已。 此番回来,符斯延蓦地看到苏莳廷,总算露出稚童该有的措手不及。 苏莳廷微笑弯腰,捏捏外甥的小脸蛋,“勉勉,还记不记得我?” “记得。” 符斯延答完朝里瞥了眼,苏明妩盖着被子侧躺在床上,看得出女子的眼睛哭肿了,“娘亲为什么哭。” 苏莳廷观察小外甥,明明那么副小身板,说话语气为何会如此老成,看到许久未见的大人长辈也不先撒娇。 这到底是像谁,他妹妹小时候可爱极了,才不是这样讨人厌的样子。 苏莳廷坦然说道:“她想你的父王。” 符斯延哼了句奶音,走到另一张床边甩下小背包,稚嫩的嗓音说出自以为冷冰冰的话,“为什么要想呢,他根本不会来接我们。” “额,你...” 苏莳廷忽然看出来勉勉像谁了,分明和自己儿时的性格一样,当时他也还不会掩饰,苏鸿旭纳小妾那两日,他同样是恼怒愤恨。 天生对外人漠然,最初体现的情绪,大概就是这样欠揍。 符斯延方才没发泄完,“我没说错,舅舅都能,扮太监见我们。” 苏莳廷难得好心劝慰,“哦,你父王也会来啊。” “不,他早就不记得我和娘亲了。” 苏莳廷不知从何讲起,符斯延的早慧在孩子中可以算出类拔萃,但比起成年人的纠葛来说,理解能力却远远不足,加上他最关键成思的大半年,孤独地生活在皇宫里,是以对父亲从思念转至埋怨也很正常。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话题陷入僵局,苏莳廷觉得他有必要引导,“勉勉,我知道皇太孙和皇子们的鸟音笼是你弄坏的。” 符斯延没想到他忽然提及此事,瞥过视线,“不是。” “不管你承不承认,此事差点让人发现,有位太监替你拦住了旁观者。”苏莳廷试着用浅显的话说道,“我的意思是,待人疏离的心思不要尽放表面,要学会收敛,让外人猜不到你头上。” “我不介意。” 苏莳廷明白他的意思,作为质子,虽然不自由,但是尊贵的世子身份没变,那几位普通皇孙自是不敢轻易挑衅。 他掀眸幽声,笑靥如春风,“你父皇定然希望你能收敛心性,在宫里变得更稳重。” 符斯延低头沉思,忽然抬头,满目期待,“舅舅。” “嗯?” “你意思是说,替我挡人的小太监,是,是...父王派来偷偷保护我的吗?” 苏莳廷想到了什么,笑道:“我说你就会信吗,想知道,不妨试一试。” “嗯,我要做什么?” ... 苏明妩小憩醒来,看到甥舅两个大眼瞪小眼,打了个呵欠撑起半身,“你们在聊甚么。” 符斯延蹦跳‘像’个孩子似的,欢欢喜喜道:“娘亲,你醒啦。” “嗯。” 苏莳廷掸袍,站起戴上太监帽,“娇娇,我要回去了。” “...好,母亲那里,你帮我好好安抚,别教她担心我。” “放心。” ... 文华殿位于皇宫东边,房屋的顶部覆盖绿色琉璃瓦片,曾经作为太子做学问的地方,后来沿用于皇子皇孙们上课之所,讲官一般由皇上挑选的进士或者翰林院的闲官。 殿内,依次排列有数十张榫案,摆放有书籍的大约十几张。 皇宫里在学字的年幼皇孙们并不喜欢半路插课,患有‘眼疾’的符斯延,碍于庆安帝时常唤他过去问功课,他们才不敢肆意使绊子。 符斯延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成贵妃生的异瞳十二皇子,恍惚以为遇到了同类人,但十二皇子和东宫殿下的儿子符承益关系最好,喜爱抱团对他冷嘲热讽,符斯延久了也就不再理睬。 今日,符斯延换了身改短的紫色束腰衣衫,皇孙们年纪小,身条比例却能看得出来,属他的腿最长,穿什么样的款式衣裳都好看。尤其他腰间别了把短宝剑,像个小大人,张扬地走到最后那张座位。 符斯延这把剑是符栾送的生辰礼,剑鞘青蟒色精光幽黯,剑柄顶部嵌有赤金曜石,连着看无比耀目。 他以往藏在腰带下,此时第一次展现出来,当然很快得到了关注。 授课老师还没来,十二皇子率先开口,“符斯延,你,你腰里那把剑哪来的。” 符斯延合上书,记起苏莳廷说的话,不再板着一副脸,“我父王送我的呀。” 皇太孙符成益听到后很羡慕,毕竟宫里刀剑管得严,他翘腿踩上椅子,“符斯延,你把剑借我们两日,我们以后就带你一起玩儿。” 符斯延似是在思索条件,“可是,我不舍得,我很喜欢这个的。” 孩子的思维简单,“这样吧,你直接说想要什么,我们跟你换。” 符斯延‘犹犹豫豫’,失误一般地把短宝剑放在桌上,“算了,我还是不想给你们呢...” 符成益一看宝物近在咫尺,与旁边人对视一眼,手快抢了过去,他咧嘴摇手,“我就要玩儿,你能怎么着!” “你!” 符斯延捏起手,似乎很生气,他拍桌起身,冲上去要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用力拔走的只是华丽剑鞘。 “哈哈哈,你白费力气!” 孩子们之间多是小吵小闹,在场的其余皇孙只顾嘲笑,以为符斯延拿走剑鞘就会停下动作,没想他居然重新往前冲,赤手妄图抓刀刃。 符成益吓呆了,没反应过来,立在原地不动,他的手也不知收回,眼看符斯延的手掌就仿佛要被刺穿。 符斯延在心里默念到三,若是周遭还没有动静,他懂得收势,舅舅告诉过他,一把未开锋的短剑而已,偏离开剑顶伤不了什么,但父王的手下以为刀锋锐利,一定会出现帮他。 他很紧张,“一。” “二。”没有。 “三——” “啊!” 惨叫声传来,众孩子看过去,发出声音的却不是符斯延,而是符成益,他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左偏倒摔在地上,手上的短剑滑落出手,清脆哐了声。 “是谁,谁刚才踢了我一脚!” 大家面面相觑,方才他们聚集在一起,目光全放在世子身上,真的有可能踩到皇太孙而不自知,但是怎么可能承认。 “不是我啊!” “也,也不是我!” 十二皇子气呼呼地扶起符成益,“你,你这宝剑真晦气,不要了,还给你,成益我们不上课,走。” 符斯延不发一言,等其他人走后,望着地上多出的那颗窗外射来的石子出神。 直到捡回宝剑,低头时,他的嘴角忽然扬了扬,舅舅说得对... ... *** 凉州武威王府内,樟月殿的琉璃花房前,男人负手站立。 大冬日,他裸了右边半身,露出部分可见的治伤用的白纱,缠裹的胸背肌理精壮,隐约透着血色,宽肩挺秀,男人的身姿始终轩昂如常。 他垂眸,无意识地碰触花房里的娇花,指尖向上划过带刺梗茎,刺出一颗颗血珠,最后染落花瓣。 “王爷,前两日有几位皇孙嘲笑世子,于是世子毁了他们的心头玩物。” “笑他甚么。” 霍刀挠头,“额,就,就是说王爷扔下世子和王妃,不要他们,之类的话。” 符栾俊美面容一冷,手势微重,不小心折断了。 良久后,“她呢。” 霍刀说话不会转弯,“王爷,王妃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属下觉得没怎么受打搅,符璟桓因为南康公主那件事,被皇上派出宫去临县监工水利,到下个月才回。” 皇宫里,有他们的暗卫和眼线,然禁卫军守卫森严,不足以将人带出宫,只能传出消息和适当护卫。 霍刀估计天色,“王爷,咱们该回营地了,今天您答应了见叶折风。” 符栾多看了眼花房,顺手将花收进右衽,接过披风,冷声道:“走罢。” “吩咐下去,王妃回来前,暖房剩下的花一枝都不能少。” “是!” 西院外的墙角拐弯处,林芷清探出头偷偷看着符栾远走的背影,清丽的眼眸显出不甘,她做完了打算,逐渐握紧了拳头... 第136章 第136章 太子殿下离宫很匆忙,没来得及参与八月中旬的中秋席,这次监工回来,庆安帝下令在御花园设了个家宴,当作替他接风。 符璟桓有感最近和父皇之间的频频发生隔阂,希望借着这次宴会重新讨到符淮安的欢心,于是他提前做了准备,让人从南海偷偷运来独颗夜明珠,埋在临县河道淤泥里再借别人的手挖出。 今日见到庆安帝,要送的礼物就这份所谓的天降祥瑞。 御花园里,入夜后月色如银,高挑的灯笼悬挂枝头,林园深处传来笑语喧阗。 皇上还没来,两列散座着诸位皇子和家眷,左边为首的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右边为首的榫案边暂时空着无人。 符璟桓没多的心思应答旁人攀谈,他抚摸手边红匣,思索等会儿该说的话。 经过这两年,庆安帝对他势力的不断打压,有时候甚至超过对符栾的程度,就算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父皇对他不满的理由。毕竟平心而论,没有人愿意交出至高无上的权力,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眼下到了征伐符栾的关键时刻,他不愿意在节骨眼惹事,对于皇上拍下的监工更是一心一意做好本份。 但一路忍下去并不容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他也可以做一招黄雀在后。 “殿下,益儿许久没见您,念殿下的紧,传话来说此刻还未肯上床歇息,殿下回宫能不能去看看益儿。” 姜莞侧头稍微拉扯男人的衣角,她长相不错,生完皇太孙后很是温婉,举手投足间女人味十足。 符璟桓几个月未碰她,面对深爱自己一心一意的女人,他并不吝惜温柔,“菀菀,孤离开的日子,你受累打理东宫,孤今晚去看完益儿,就来你房里陪你休息。” 姜莞被他捏握住手摩挲暗示,面上晕红羞涩,“嗯。” ... 一炷香过后,庆安帝的舆架从甬道尽头显现,领路的太监振臂挥动旗子,高呼:“皇上驾到!”。 皇子们立刻从案后绕出,异口同声,“儿臣参见父皇。” “儿臣等参见父皇!” 符璟桓在甩袖抬头的瞬间,蓦然看到了皇帝身后的苏明妩,他有一瞬的恍神,直剌剌的视线呆呆的落在她身上。 女子颔首低眉,款款走来,她出色惊艳的容貌很容易令人想到一句诗:“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不管何时见,为何他的娇娇总是这般迷人。 张福全恭敬伺候庆安帝坐上宝座,走到苏明妩身边,扶起她带到右边首位,“王妃,您请坐在这儿。” “好。” 苏明妩落座后,感受到对面的灼灼目光,无奈扯唇对符璟桓浅笑了下,以口型无声:“太子殿下。” 娇娇... 如今,符璟桓已不是前两年刚重生回来措手不及的太子,他看得出苏明妩此举只为有礼,对他没有丝毫多余眷恋,然而此情此景,近在咫尺的佳人,怎么可能不生出唐突的盼望。 苏明妩当初作为质子被带回皇宫,符璟桓虽说想见,又怕一而再而三的触及庆安帝的底线,硬生生忍住没去冷宫找她... “殿下,五皇子喊您呢。” 符璟桓回过神,看向姜莞,“嗯?” 姜莞手指向右侧,五皇子符元洲拿起酒杯,“殿下,我们大家先去敬父皇一杯?” “哦,好。” 符璟桓抬手,和几位皇子重新走出,端酒杯给庆安帝行了大礼。 姜莞等女眷随之站起,她的余光偷瞥苏明妩,掐紧手心,方才的大好心情如烟云散,杯中酒多了几分苦涩味道。 “好了,你们回去坐下罢,不用拘谨。” “谢父皇!” 庆安帝坐在位置上,等到台下纷呈精彩的各路视线交叉完,笑道:“桓儿回来的巧,凉州捷报正好传来,北羌战败,愿意让出地域奉上和书,张福全,给他们读,好看看他们小皇叔的能耐,学习学习。” “是,陛下。” 张福全抽起腰上别的木简,“年关后,北线西凉军两个月内歼敌九师,精兵十四卫小队于瓦提诺牵制他们忽邪上将,再有半月后收...” 苏明妩听得仔细,前两日,苏莳廷过来传递战赢的讯息,加上前世符栾对战北羌也是胜利,所以她不惊讶结果。 可是她以前从没听见过具体的战况,诸如此类听起来轻而易举能报出的数字,不消说全是符栾带兵拼来的。旁人可以喝茶当谈资,唯有她会实实在在的心疼,在想他那阵一个人累不累,受的伤疼不疼。 张福全讲完,符淮安喝了口茶,“朕听说,雍凉王受了重伤。” 他看向苏明妩,苏明妩不得不接道:“陛下,我无从知晓王爷的伤势,但镇守边关是王爷该做的,纵然真的受伤,也是为了守住皇上的疆土。” 符淮安见苏明妩确实一副完全不清楚事态的模样,点了点头,便不打算再继续追问。 符璟桓见时机差不多,“父皇,儿臣也有件喜事要禀报。” “哦?” “儿臣在临县参与清通沟渠,回程当晚有老农挖出来了颗夜明珠,特来进献给父皇。如今看来是应了适才的捷报,父皇勤政爱民,恩泽天下,有所预示。” 符淮安听他满口胡话,不管如何用了心的,他轻笑了声,“拿来给朕瞧一眼。” “是。” 张福全从符璟桓手里取走红匣,捧在手心,慢慢揭开盖头红布。 当月光被云遮蔽,匣中的圆润夜明珠露出熠熠光辉,刹那的亮彩夺得众人目光,连苏明妩都好奇多看了两眼。 “不错。” 符璟桓闻言心里一喜,看来父皇甚是喜欢。 “赐给雍凉王妃。” 啊? 符璟桓摸不清皇上的心思,眼看张公公将红匣合上盖,施施然送到苏明妩面前,“王妃,陛下的赏赐,您就接着吧。” “...” “皇上,可这也太贵重——” “夜明珠不是太子口中的祥瑞之兆麽,这么好的意头,就当朕对小七的期许和心意。” 苏明妩心忖,符栾受的伤,怎么可能因为遥远的她收颗夜明珠就能好。 当然,她不可能拒绝,“谢皇上...” 苏明妩心里忽然想到,这是皇上赐的,同时是符璟桓送的,要是给符栾知道,他那个醋坛子肯定要生大气吧... 她在心里暗暗计较,到底该放在哪儿,万一暗卫看到了回去告状呢。 ... 宴席上都是说些无聊的客套话,很快,庆安帝离开并带走了张福全,只留了个小太监之后送苏明妩回冷宫。 符璟桓一开始没体会出符淮安的态度,为何会把夜明珠送给娇娇,直到看到父皇走得干脆,他总算想通了。 凉州战事结束,按理说,如果符栾不那么在意苏明妩,他可以守在凉州慢慢等待兵力恢复,占据地域优势,谁都拿他没办法。现在赌的就是他会为了苏明妩马不停蹄赶来京华。 皇上在沿路各州肯定有层层布置,等符栾到京华,兵力不知削弱几何,到时候光京华的禁卫军都足够瓮中捉鳖。 所以,父皇应当是希望激怒符栾,那么他对苏明妩做稍许过分些的亲近是绝对可以的,宫里不可能完全没有符栾的人。 席间仍在热闹,苏明妩却留意到符璟桓的视线越发放肆,她眉头不悦的蹙起,这架势,她还不如回去看勉勉呢。 “王妃,夜深了,奴婢给您提灯笼罢。” “嗯。” 苏明妩掸完袍子,站起准备离席,觉得耳边声音过于熟稔,她抬起头,愣了下后笑道:“原来是你啊,碧棋?” “是呀。” “你怎么会在这?” 碧棋和绿萤差不多年纪,八岁卖进宫,因为得到符箐瑶喜爱,从小没受过大委屈,哪怕到此时,凤阳宫里没了主子,她还是被大姑姑们照拂。 碧棋福身微笑,“奴婢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听说您会来席上,就想借着端茶来见见您。” 两人走上花间的白石甬道,苏明妩边走边说,“可是,我听说,你去年年关本可以出宫。” 碧棋摇头,十五六岁的年纪,语气像是历经遍沧桑,“王妃,您也晓得,公主她怕黑,凤阳宫的灯啊,不能灭的。” 苏明妩没办法将符箐瑶的事说出口,只好安抚她道:“我,我替瑶瑶谢谢你。” “不敢,奴婢不敢。” 碧棋小声嘀咕:“奴婢就是觉得,没找到尸体,公主就不算死,或许是被渔民救了呢,奴婢愿意等她回来。” “碧棋...” 苏明妩看到她如此伤神,很自然地想起了书生,“对了,李予灯他最近怎么样?” “李侍读,呵,他——” ——“娇娇!” 她们的轻声低语,被快步跟上来的,男人的高呼声打断,“娇娇!是孤。” 苏明妩不由得停下脚步,下意识转身,果然看到了狗皮膏药似的符璟桓,她在凉州呆了那么几年,早就把他抛诸脑后,没成想在宫里重新遇上。 她没有好语气,“太子殿下,你追上来作甚?” “娇娇,孤送你去冷宫,路上叙叙旧,顺道...”符璟桓不大情愿地说,“顺道见见世子。” “哦,大可不必。” 碧棋也看清了是符璟桓,咬牙切齿地挡在苏明妩身前,“太子殿下,奴婢会陪王妃回去,就不劳烦您了。” 符璟桓正被苏明妩嫌恶的眼神激得难受,借机对个小宫女发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替王妃拒绝孤。” 苏明妩拉开碧棋,冷声道:“殿下,和碧棋无关,我上次将玉佩还你的时候,你应该够清楚我的意思。” 符璟桓既不肯走,也不把旁边的碧棋放在心上,“娇娇,孤实话告诉你,皇上现在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你离不开皇宫,也见不到符栾,孤不介意你替他生过孩子,心意如此,还不够吗?” “孤也很后悔当初的选择,你为何不肯给孤一个机会,符栾难道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这次,他不也眼睁睁看你被带入京?” 苏明妩实在不想搭理他,不耐烦道:“殿下说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娇娇,符栾到底给你用了什么迷魂汤?还是你看不出来,他这次不可能与父皇对抗!” 符璟桓说得正激动,李予灯着青袍,从暗处慢腾腾走来,“殿下,原来您在这儿。” “哦,是李侍读。” 李予灯朝苏明妩颔首,继续道:“殿下可有空,下官想与殿下议事。” “现在?这...” 李予灯是近一年来,庆安帝身边的新晋红人,他早想结识,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李予灯居然主动来找他... 符璟桓做了决定,对苏明妩道:“王妃,孤改日来寻你。” 苏明妩:“...” 碧棋看他们二人走远,接着最初没说完的话,“王妃看到了,李侍读春风得意,到最后,他还可以继续施展他的抱负,那么公主于他到底算什么呢。” ... *** 凉州西北,城门紧闭,城墙垣上整齐立着三排士兵,远远看起来气势高昂。 作为姜擎苍亲自指派的头部兵,一列小队前去漠池府的城内探听虚实。 千夫长躲在枯树丛中,久等两日后,和城内刚翻墙出来的小队长叶折风交流情报,“叶校尉,里面是什么情况?” “符栾受伤卧床,我估计几员大将都在军营。” “那我们是回去,还是怎么办?” 叶折风道:“我看到城门背后堆积的密密麻麻的弓箭,城楼上为首的霍锋是雍凉王亲随,力大无穷,最好先禀报将军按兵不动,当然,我还有另一个想法。” “什么?” “我伺机进城,看能不能暗杀符栾。” 千夫长大惊,“校尉,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 叶折风表露急躁,“可我们不知他何时会启程去京华,越早越好,再说,他的伤势无法探听...” 千夫长看他越是固执,越是逆反,反向地劝,“不行不行,咱们还是得回去和将军商讨,您不要意气用事。” 叶折风天赋异禀,能扛能打,青壮年急于立功非常正常,他此行跟着来就是要看着他别坏事,将军绝不会容许如此莽撞,打草惊蛇的计划。 “校尉,你且听卑职分析,凉州和北羌刚打完仗,雍凉王怎么会现在马上离开,他这样的男人,你以为他会被儿女情长所麻痹。” “至于伤势,卧床自是不轻。” 叶折风不甘不愿地想了会,勉强道:“你,你说的也对。” “是吧,好了,我先去写封信。” “嗯..” 叶折风等千夫长转身,面上终于缓和,他从口袋里搜刮一颗糖扔进嘴,军中除了他和他手下的死忠,不会有人知晓,此时此刻漠池的兵营,除了城门上的那三排士兵,可以说近乎空城,想攻进去简直易如反掌... 他日夜操练,就为了在姜擎苍面前出彩,落了个爱抢功劳的坏名头,没想到也有用处。 其实都没关系,只要,能帮上她就好了... *** 与此同时,益州的码头,一切正紧罗密布的布置,乌泱泱的兵列被分两路。 无人在意,或者说看到了也没放心上,王府跟出来的瘦弱女子身影穿插人群间,混上了其中一艘大船。 第137章 第137章 当晚,苏明妩回到冷宫,符斯延爬起来瞧了眼是她,迷迷糊糊接着睡了过去。 原本夜明珠摆在屋内桌上,但苏明妩睡前怎么看它怎么不顺眼,凑巧透过开了的窗,望到了院子井边的那块菜地。 冷宫无人打理,石砖碎了后被撬开,慢慢成了宫女们的菜园子。 此时逢冬季,菜地里没有菜,黑乎乎的一团泥,是个埋东西的好地方,反正符璟桓说这珠子也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嘛。 苏明妩披了件外袍,摄手摄脚的关上门,把夜明珠连带木匣抛进了地里。 她裹紧袍子,左右四顾,暗自轻声嘀咕,“哥哥不是说有暗卫么,符栾,你看好啊,我可没有收符璟桓的东西哦!” 回应她的当然是几句无聊的鸟鸣,苏明妩被自己幼稚的举动逗笑,符栾的暗卫怎么可能真的仔细关注她到这种地步啊。 她提起袍角,回到房里抱起勉勉继续休息。 过了三炷香,有道黑影‘唰’的一下掠过了冷宫。 ... 翌日清早,苏明妩被宫女伺候完梳洗,带着太监将勉勉送到了文华殿,自从符栾受伤的消息传出后,庆安帝反而允许她在宫里自如行动,约莫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与哪位眼线谈话。 实际上,苏明妩对符栾在宫里的布置根本不了解,苏莳廷告诉说的暗卫在,她从来没见到过。 这样也好,她还担心自己演技拙劣,暴露破绽给皇上的人察觉呢。 苏明妩送完符斯延回到院里,她往屋子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转过身重新看向菜地。 咦,没有了! 她昨晚是粗粗扔在泥地里,没有夯土盖上,按理说今早还看得见呀。 苏明妩喊来扫洒的宫女,“小笤,菜地里有没有人来动过?” “没,没有!” “我放了一个红匣子,你没看到被谁拿走?” 小笤是个结巴的宫女,胆子很小,被问的差点要哭,“王妃,奴,奴婢没,没有拿!” 苏明妩无奈,忙拦住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继续扫地吧。” 也是,寻常太监宫女怎么敢随意拿她院子里的东西,看起来那么贵重,他们拿了也不好脱手嘛。 苏明妩心忖,难道说,真的是暗卫拿走了? 用过午膳,她把汤勺收起一个来,然后放在地里同样的位置。 ... *** 凉州士兵上京大体分为水道和旱道,旱路又分别由两部分:并州—冀州,益州—荆州,拆开前往。中间不同的州县还要细分五六条线路。总而言之,是将人群打散、集合,除了兵器经由水道,士兵们全部卸甲乔装打扮,化整为零地靠近目标地。 陈老三早前得到绿萤的信笺,准备了六艘新制空舱大船,用的船工全部是早前安插进去的雍凉王手下的人,连日停靠在益州码头等待。 为了最快达到京府,符栾和霍刀、周翼他们走的便是水路。 庆安帝有了东夷那件事的前车之鉴,防止出现漏网之鱼,重蹈上次覆辙,在每个途经州府岸口设有提控漕河事,最近更是严查,每每经过一道关卡,大船必须开舱受检。 陆家商船因为没有宫里靠山的缘故,在打点小人物方面下过大功夫,涉及利用漕运空舱私运的事上至府尹,下至分队主事,个个都会有提成。 临靠在离京最后一道关口的庆州渡口,商船的老船长笑呵呵地拉开船肚底下的舱门,“王主事,您看,就这么多货,老规矩,十两银子让我过去呗。” 王主事探头往里打眼一瞧,数起来不过二三十麻袋的茶叶。 他眼睛一转,“老葛,不是我不帮你,最近咱上头查的严,我这儿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十两么,兄弟们喝顿便宜的酒都不够哇。” 老船长苦着脸,“王主事,你最知道我们陆家商船素来本本分分,发家做起来全靠你们照顾,老葛我走一趟船,能赚的钱几个铜板子都交给上面掌柜,再多我真的不好交差。” 王主事和老葛有几次交情,思索一番后决定退让:“这样吧,十五两,再少不得行,要么你把茶叶运回去。” “别啊!” 老船长拉住王主事,“好好,行吧。” “您等等,我手头没钱,去跟徒弟们们凑,您在这儿正好有空搜查。” “行吧,快点搞。” 通常来说,漕运定的空位是为了紧要关头运粮,不许放置其他货品,但盛世年空着也是白空,哪家不私运点货物,所以只要搜查完没有危险物品,譬如兵器之类,看在利是的份上提漕能放都放行。 王主事素来办事马虎,尤其陆家的确谨小慎微,是三大商船里面对他们这等小人物最为恭敬的,钱多事少没甚好查,左右是江南来的的陶瓷和碎茶叶。 王主事在外围随便绕了一圈,抠手蹲在门口等着拿他的大红包。 过了关卡,船重新开起,方才的舱门复被打开,符栾弯腰从门内走出,霍刀等人立刻撕开身上的船员打扮,聚集到他身边,齐声道:“王爷!” “王爷,已然过了进京最后一道,咱们后日就能达京府城门外,醉霄酒庄那里有人接应。” 他们坐船快,先至京华需得谨慎行事,等其余的兵力集合归拢。 周翼非常头疼,“王爷,咱们的军队现下到处分散,可到时聚集在城外很容易成为目标,我们在京华没有那么多地产供給藏人,是不是要去问问江南陆家和沈家。” 阆副将不认可,“不行,关键时刻,以防隔墙有耳!” 大家心照不宣,这次大部队上京暂时没找到合适名头,很容易被朝廷定罪为谋逆,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怎么办?” 霍刀身后的绿萤探出半个头,轻轻出声,“王爷,奴婢能不能书信给王妃的外祖胡家,胡家在京华有些田产,奴婢不会说明缘由,就当试一试。” 绿萤替苏明妩做经营,与北羌争战的后半年的运粮,基本是她从中打理,是以现今跳出来说话,没有谁觉得她是个丫鬟不够格而打断她。 同时,不得不提正是因为苏明妩走之前做的如此安排,让众将士对这位雍凉王妃第一次生出了别样敬佩。 “可。” 符栾经过几日连轴转,喉咙嘶哑,“周翼,带她去写信。” “是,王爷!” 周翼满心希望胡氏真的能帮忙,醉霄酒庄里住不下多少人,幸好他们有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应当来得及想办法筹划。 “王爷,后天午时,咱们可以趁守卫换班乔庄入京,安排的身份是诚威镖局的镖师,您走在中段。” “嗯。”符栾整袖,“写信通知苏莳廷,等本王到京,他即刻来醉霄酒庄。” “好的,王爷。” ...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次是王爷带了个人意气做的决定,不比平常敢说有绝对把握,但无论如何,他们唯王爷命令是从。 霍刀等符栾吩咐完,见大家散开去做事,“王爷,额,其实崔军师他本意不坏,能不能召他...” 符栾掠他一眼,霍刀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移话题道:“王爷,今日暗卫新传送过来的包袱,说发现王妃在地里特意扔了东西。” 他双手递上了一颗夜明珠还有一把青花瓷勺。 “王爷,王妃扔完夜明珠,第二日无端在原地再扔个勺子是何意思啊?” 符栾对苏明妩的思路很是理解,扯唇浅笑,“她试试你们会不会捡。” “...啊。” 这话说的,把他的手下当狗啊。 符栾挑走夜明珠,把玩在掌心,“这个,哪来的珠子。” 霍刀坦白道:“哦,是宴席上太子送给陛下,陛下转赐给王妃的,王妃可能不喜欢吧,所以扔了!” 符栾闻言,手微微一震,夜明珠瞬时裂出了条缝隙。 他冷笑了声,“符璟桓找死。” “...?” 霍刀他总算明白过来,王妃为何要把夜明珠扔在菜田里了,他都差点想要替太子喊冤枉。明明是皇上送的,绕了个圈,王爷怎么略过中间过程不管,直接把仇记在了太子身上... “王爷,马上到京,很多事需要您决断,属下那里存了两坛子酒,不如今晚您喝点?” 霍刀在小心提议,符栾这一年极端暴虐,虽从不显露对王妃的思念,但作为十几年的属下,他们还是看得出情绪的。 战场上忙乱还好,得胜后王爷无处宣泄,光这三日,他眠觉的时辰用两只手数的过来。 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符栾久久未回答,霍刀以为是不需要,叹了口气准备告退。 “拿来吧。” ... 冬日冷冽,硬帆鼓起飒飒,旋转的木橹破水咕噜落在船员耳边。 商船船栏边上的桌椅,是当初那个女子想出的留客花招,此刻,摆满了歪歪斜斜的空酒瓶子。 天边月光洒下清辉,男人站立在船头,颀长的身量,殷红底五幅团花玉绸袍子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无比俊美的容颜上,凤眸中带了零星醉意,唇边似有如无地勾出了一抹动人心魄的弧度,好看极了,也寂寥极了。 右手拈着酒壶,壶中喝的只剩一半。 酒意微醺,符栾抬起左手心的夜明珠,裂面依旧光滑洁白,上面却慢慢腾现出那个他心念所在的女子。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王爷。” 男人拂袖向后,当远远看到那刻在心间的熟悉衣饰,他缓慢抬起头,眯眼哑声,“妩儿?” 林芷清系好遮住半边脸的薄纱,紧张的不得了,用印象里苏明妩的惯常音色语调, “是,是臣妾。” 第138章 第138章 在王府的这两年,林芷清觉得翡烟小院和她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周嫚儿死了,她却能留下,并非仅仅因为她懂事,而是符栾早就忘了院子里除了王妃还有别的女子,哪怕是王妃有身孕的那一年,她也寻不到任何机会接近。 所以,当初林芷清眼看苏明妩和世子被禁卫军带走,她的心里不知有多雀跃,最好皇上利用他们威胁王爷,按照王爷的性子,断然不会因为个女子冒险。 可现在,王爷竟然排除万难,不顾后果,偏偏要去接苏明妩... 林芷清肖想了符栾十多年,始终执念于先来后到,无数次从梦里惊醒,她多么希望抢了她东西的那个人消失。 这次,她跟随队伍上船,鬼使神差地冒出念头,从樟月殿里偷了苏明妩日常穿的衣饰,适才看到符栾喝酒就明白最后的机会到了,倘若,倘若能借着醉意诓骗他一次... 林芷清入了魔怔,她不介意被当做别人,她只想得到符栾。 “妩儿?” 林芷清指尖帖服面上的白纱,她画了明艳妆容,添花大氅敞开,露出镂金丝牡丹花纹蜀锦衣,福身妖娆,“是,是臣妾。” 符栾敛眸饮酒,嗓音低磁,“妩儿回来了。” “是,王爷,臣妾真的回来了。” 林芷清担心符栾喝的还不够多,心虚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推了推摆在桌上剩余有酒的酒瓶,“王爷,您要不再喝一点。” 符栾长腿跨下船艏,没看见她似的拿起饮尽。 林芷清不断推着酒盏,她听霍刀说过,这些不是普通的酒,而是存放十数年的烈酒,要不然也不必打开坛子用酒樽分装。 她光闻着都觉得辣。 “王爷,您醉了么。” “没有。” 醉了的人才会说没醉,男人右边眸子是颗蒙了尘的黑曜石,投射出来的暗影都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林芷清心里酸涩,手下的动作没停。 她大着胆子,“王爷,你,你想我么。” 符栾松开两指,手中的酒樽落在桌上,抬头低声:“妩儿,为何要遮面,是不是还在怨本王那天没有追来。” “臣妾不会怨恨王爷。” 林芷清看他伤怀神情,心疼道:“王爷,你对她——你对我已经够好了,能与你在一起,是旁人多么羡慕的事!” 是她,多么羡慕的事。 符栾盯向她,“不,你可以怨。” 林芷清心下一惊,不自觉道:“是,王爷,我,我怨。” 她说完,男人接着喝酒,方才女人看到的阴鸷眼神宛如错觉。 半柱香过去,林芷清逐渐分不清符栾到底醉了没,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只好试探道:“王爷,不管妩儿变成什么样子,您都会喜欢吗?” 符栾漫不经心,“嗯。” 林芷清屏气,把面纱摘下,心情忐忑地看符栾,希望他是真的醉了,认不出她来才好。 但她接下来该说什么,嘘寒问暖还是单刀直入? 正当她纠结时,符栾先开了口,他抬眸看她的眼神没变,夹带模糊边界感的深情,“王妃,宫里有没有受欺负。” 林芷清胡乱编造,“没有,皇上不曾伤害我。” “勉勉,他恨我么。” “王爷,不会的,世子——勉勉他知道王爷是无奈之举。” “嗯。” 林芷清觉得一切都在按照她希望的发展,王爷问那么多句,果真醉的认不清人,那她接下来,是不是该趁热打铁,主动出击。 “王爷,夜深天寒,臣妾扶您回舱内休息。” 林芷清边说边走近搀扶,触摸他的瞬间,心跳难以抑制的加快。 他的身上熏香很好闻,就算踮起脚尖,她的头也不过及他的肩膀,男人束勒腰身窄劲有力,结实的臂弯使她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王爷禁.欲了很久,她献出自己,扮成他爱的人来满足他,终究也算是皆大欢喜罢。 林芷清正要抱住他的腰,男人却偏过身,向后靠在船栏,对着她薄唇轻启,“滚开。” “啊?” 林芷清惊讶不解,“王爷?” 符栾低头嗤笑了声,更似对自己说,“我怎么会做到这样的地步。” 话音一落,顿时像是刮了阵狂风暴雨,下一息,符栾挥开桌上所有的瓷瓶,掐住对面女子的脖颈,动作干脆的直接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他将她逼到船边际,上半身推出悬空。 林芷清的背硌在栏杆,好在没被掐死手,勉强能喘气,“王爷,你看我,我是苏——” 符栾眼里染的醉意,带有自持的清醒,他讥笑道:“林芷清,你真的以为,本王喝了酒,连有没有接到她都记不清麽。” 林芷清心痛:“既,既然王爷没认错,何必,何必还要。”还要与她说那么多,给了她短暂的希翼。 符栾闻言,自嘲地笑了声,“因为,想和她说话。” 什,什么? 林芷清不觉恐慌,她听完嫉妒地心如刀绞,符栾提起苏明妩的时候有多温柔呢,是此时连掐她脖子的手,都生出了片刻的松动。 符栾完全没在意林芷清的情绪,说完嫌恶地将她往外一扔,她毫无抵抗办法,‘噗通’,整个人应声跌入了河里。 女子本能的呼喊,尖锐的求救声穿透船舷。 符栾听不见似的,拎着酒樽走到船尾,望着遥远的来时的河流,他在想,他的妩儿是不是就如这般,不断地往回看,直到上岸也没等到他。 霍刀出现在桅杆边,缓步走近,他其实一直呆在王爷身边,发现林芷清意图时就可以出来,是王爷用手势拦住他。 当时他就明白,王爷没有醉。 水中不断是女子的呼喊声,到后面逐渐弱了下去,霍刀甚至懒得去察看她的生死,有些人,从来没有进过他们的关注范围。 “王爷...” 符栾没有回头,“霍刀,本王未曾,凭一时意气做过决定。” “这次,是本王在带你们冒险。” 霍刀很难受,在他们心里,王爷永远都是无敌的强者,正是因为那份强大,他们才没有看到过他露出常人都有的孤独感。 这么久,王爷忍得多艰难,借着烈酒,才能道出一二。 霍刀喉咙苦涩,将拳头放在心口,眼泪盈眶,“王爷,您做的决定绝对不会错,我们心甘情愿听从王爷差遣,誓死会救出王妃和世子!” “可是。” 符栾的眸中,被酒气熏出猩红,他缓缓闭上眼,“可是啊,我真的,很想她...” ... 第139章 第139章 京华苏宅,书房里的两人争吵不止。 苏莳廷在门口听了会儿,轻轻叩门,“父亲,是我。” 门内停了声响,“咳,进来。” 苏莳廷推开门,看了眼案桌后的苏鸿旭,还有坐在靠近门椅,偷偷抹泪的洛婉琴。 “父亲唤我来,所为何事。” “哦,莳廷啊,听说你最近频频想入宫,还托了太子殿下的人帮忙,怎么不直接与我说。” 苏莳廷温和道:“父亲,我想,正好寻个机会与太子亲近。” 他能进宫见苏明妩,是因为暗街曾经帮过内官监总管的忙,总管愿意冒险借给他外出采买的小太监身份,明面上,没有人发现他已见过,还误以为他始终在找门路。 他找的明目张胆,苏鸿旭听说了并不奇怪。 苏鸿旭对于苏莳廷的回答很满意,“嗯,你催太子莫要催的急,娇娇没事,陛下不过暂时禁她足而已。” “没事?快关了一年,还没事?” 洛婉琴实在听不下去,她肉眼可见瘦了一圈,“苏鸿旭,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我想进宫见娇娇,你百般阻拦,儿子替我想办法,你也不准了!?” “那是我不准么,那是皇上不准许,你叫我怎么办!” “你先说你问过了没!” 苏鸿旭被她的咄咄逼人气狠了,甩下笔,“说到底,我嘱咐过娇娇不要那么快生世子,是她不听皇上的话。” “你,你!” 洛婉琴气的胸口一阵钝痛,近乎晕厥,苏莳廷匆忙冲上前,“崔妈,崔妈!” 苏鸿旭也急,起身跑出门去喊人。 苏莳廷待他走后,低头道:“母亲,我让崔妈扶你先回去休息,娇娇的事,我会办好的。” 洛婉琴的头昏沉的厉害,“嗯。” ... 洛婉琴离开后,苏莳廷和苏鸿旭面对面坐在木几两侧。 “莳廷,你母亲没事吧。” “没事。” 苏莳廷给苏鸿旭倒了杯茶,温声道:“母亲只是心里焦急,还请父亲担待。” “不要说担待,我知道她心疼女儿,其实我也心疼。” 苏鸿旭眼下依旧只有这个儿子,他不舍得对嫡子发脾气,“罢了,说回娇娇,你母亲的想法可以理解,好在你明事理,皇上调拨东边回京,雍凉王来之前,咱们见娇娇恐怕会节外生枝。” “父亲说得对,可我就怕她往后受牵连。” 苏莳廷温言细语,可能真的是长大了,从西南受伤回来后,一日懂事过一日,苏鸿旭听他说话特别舒心。 “不会有牵连,太子殿下曾来寻过我,说是对娇娇,依旧有意。” “哦,是么。” “嗯。” 苏鸿旭的心态随着陈小娘没生出儿子,起了变化。他对苏莳廷的设想里有考功名入仕这一项,可现今陛下将寒门提拔得显而易见,这让他不得不生出新的想法。 “莳廷,多与殿下走动走动。” 苏莳廷掩住冷眸不耐,乖巧道:“好,谨遵父亲的意思。” “父亲,经过刚才发生的事,我明日想送母亲去江北外祖那儿休养。” 苏鸿旭同样觉得洛婉琴的情绪不稳,可是,“那么急?” “母亲心里不好受,我觉得离开京华会好一点,越早越好,省的拖出病来。” “也行...,那你留在江南多陪陪她。” “好,我会尽快回来。” 苏鸿旭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待苏莳廷回到庭院,洛婉琴在门口焦急来回,“怎么样,你父亲同意了吗。” 他们演的戏,就是想合理离开京府。 “嗯,母亲,三姨姥姥回你的信没?” “没有,所以我才要亲自去求他们,这事唯有我去,光凭你,他们不一定能同意。” 江北胡氏在京华的祖产并非没有,而是非常隐蔽,洛婉琴小时候听传闻说老祖宗是前朝某位重臣,总之好几代下来家大业大,前车之鉴不愿意再干涉朝廷纠葛。 苏莳廷觉得有必要和洛婉琴把话说清楚,“母亲,一旦你启程,开弓没有回头箭。” 洛婉琴点头,“我晓得,可她不是别人,是我的女儿。” 如果雍凉王此行失败,娇娇和外孙都会是死路一条,光凭符璟桓怎么可能保得住‘谋逆余孽’,苏鸿旭难道看不出皇上的杀心?不,他只是更看中儿子苏莳廷的未来,想找储君太子做靠山。 但是,谁能担保,苏家真的不会受牵连呢。 如今对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符栾胜。 苏莳廷环抱住母亲,眯起桃花美眸,“母亲,别担心,儿子会替你们寻好退路。” ... *** 战赢北羌后,京华发了皇榜,百姓们沉浸在喜悦自豪的氛围中,无人在意的角落,暴风雨前的哨角已然吹起。 盛安街一品茶房,二楼包厢是掌柜自留,寻常人等进不去。 黄花梨木圆桌边,李予灯和符璟桓坐着饮茶。 “李侍读,你觉得新运来的都匀毛尖口感如何?” “很好。” 李予灯啜了口,放下茶盏,淡淡道:“殿下,唤我李予灯即可。” 符璟桓笑的很高兴,“好,不知为何,上次与你聊过后总觉得不够尽兴,想来是孤与你投缘。” 李予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嗯。” 符璟桓习惯了他的性子,听说对尚书都如此,父皇还就喜欢他这幅漠然脸色。 他拍了记桌,朝外喊道:“孟老,让青芙、青秋进来伺候。” “是。” 李予灯左手提袖,皱眉拒绝,“殿下,我不用婢女。” 符璟桓以为他是怕隔墙有耳,“都是自己人,她们两个不见外客,是孤在这里最喜欢的两朵解语花,最重要的是,她们先天哑巴耳聋,你说什么都没事。” “...” 门被推开,两位娇弱女子碎步走近,她们竟是双生子,生的清纯可人。 姐姐青芙接收到主子的视线,陪坐在李予灯身边,贴着替他斟茶,她的手指纤细漂亮,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茶香,不同于寻常卖身女子。 李予灯闻到异香,猛然起身,隔开一个空座,不怎么高兴地重拿了个新杯子,为自己倒茶。 青芙尴尬地无所适从,符璟桓解围似的把她揽到自己这边,笑道:“李予灯,不喜欢姐姐,要么换妹妹来。” “殿下,满朝皆知,我家中已有妻室,若内人得知了会不高兴。” “哎哟,孤不告诉别人!” “不要。” 李予灯坚持地摇头。 符璟桓觉得好笑,这样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娘子要多么特别,才能在他考上探花前就愿意定了终身。 李予灯最出名在于油盐不进,连御史的外孙女都敢拒绝,这也是符璟桓家宴那天被主动搭讪后,立刻抛下苏明妩与之交谈的缘由。 符璟桓半开玩笑道:“侍读是个有情人呐,真是让孤越发好奇贵夫人。” 李予灯眉眼遽然冷了冷,好在他从来不太爱笑,不做表情,很难看出差异。 有来有往的寒暄完,符璟桓终于进入正题,“李予灯,上次你说,陛下得到了当年前任侍郎的账簿?” “是。” “孤回去想了想,定然是符栾找人交上去!” 李予灯又吃了口茶,“众所周知,雍凉王有谋逆之心,为我等臣子不耻,他送出的账簿,又有几分真实可言。” “说得对!” “我觉得他在损害太子声誉,不过,皇上似乎是信了。” “父皇信了?” 符璟桓心里焦急,推开贴赖在他腰上的婢女,“父皇最近没找过我,有没有说别的打算?” 符璟桓当时很想得到账簿销毁,没成想符栾先设计了赵季桐下牢狱,他的人找不到账簿,最后兜转到了庆安帝手里。 比起回春堂,账簿牵扯出的线索更多。 李予灯对上他的目光,坦然的不得了,“殿下,我只是个小小侍读,看到账簿是偶然,如何继续揣测圣心?” “那,若还有消息,能不能告诉孤?” “当然,太子难道现在都看不出来,此事是我的投名状。” “...” 符璟桓高兴的同时,为谨慎发问:“李予灯,你...是不是想要孤给你什么?” “殿下,下官想要得到,更容易走的官路,您能许我么。” ... 京华下了好几天的冬雨,好不容易停了,盛安街有家新的烟花铺子趁时机开张,听说掌柜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大手笔派人将灯带从街头挂到街尾,兼放了半晚焰火。 虹彩升腾,如礼花绽放。 李予灯走出茶坊,弯腰坐进轿子前,看了眼天边的光亮,恍惚间回到了那年的上元花灯节。 可惜,他到最后都没看到她为他放的烟火。 坐进厢椅,李予灯勾起轿帘,继续看外面的风景。 后面的轿夫见状,自来熟地侃天,“老板,这条街上亮亮的真好看,要是我家里的姑娘能看到就好了。” 李予灯不与陌生人闲谈,这次却道:“你可以带她过来。” “不行的。” “住得远?” “嗐,住的不远,就隔了三条街。但我姑娘怎么敢来这种贵气地方,身上不打补丁的衣裳也没件,来了不是被人笑话么,我们几个是搭您的福,才能抬着轿子顺道在这里开开眼,嘿嘿。” “铺子结彩几日?” “好像是七日呢,老板,怎么?” 李予灯轻道:“没,快走吧,我赶着回去有事。” “哦哦。” 皇上赏赐的宅院在东城区,与盛安街相距较近,轿夫们抬头看到宅门,笑呵呵停下:“老板,咱们到了。” “嗯。” 李予灯下轿,伸手将口袋里所有的银子都放在与他聊天的轿夫手里。 轿夫退回大部分,“您,您给多啦。” 李予灯没接,“这些,明日载东城一个人,去盛安街来回,够不够。” 轿夫和身边人商量了下,对于能赚钱的事很上心,赶紧回道:“够,够!” 李予灯笑了,轻声道:“好,那就带你的姑娘去看看,她可以坐在轿子里,结彩有七日,不要错过。” “啊,老板...” 轿夫愣在门外,看朴素青衣打扮的书生跨进门,感受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 良久后,他朝大门深深鞠了一躬。 ... 新修葺完的宅子里没雇下人,爹娘在家乡,李予灯让他们晚些日子再来。 所以,整个院子和回程呆在轿子一样,空空荡荡,唯有他一个人。 李予灯洗漱好,走近卧房点亮烛灯,然后净完手坐在桌边,从床头捧起一本看起来厚厚的,估摸有上百页的笔记。 “抱歉,有事,回来的晚。” 翻开到当月,每一页大约一行字,按时简单地写下每日见闻,既认真又好笑。 【初二,阴雨连日,今日宫里有鲍鱼粥,听说南康公主曾经喝过,但我觉得有点咸。】 【初三,阴雨连三日,今日小公公带我绕路,经过凤阳宫,石狮子上面的墨画,你坦白是不是你泼的。】 【初四,天空放晴,今日皇上同我说起你,原来你从小就顽皮。】 . 李予灯提笔蘸墨,今日初九,天晴气朗,我看到许多烟火,不知是不是,你当初想让我看的那种。 如果是就好了,这次我没有错过。 【符箐瑶,我好想你。】 ... 第140章 第140章 江北回来,苏莳廷从城门口直接骑马去醉霄酒庄。 庄子门口熙熙攘攘,擦肩而过有个高瘦书生,两人无意识地碰撞了下肩膀。 “抱歉。” “没事。” 苏莳廷觉得莫名眼熟,侧过身让他时多瞥了两眼,书生走得很快,转角即望不见背影,他长得像谁呢,好像是宫里的。 酒庄管事笑呵呵贴上前,“少爷,您跟我来,主子正在等您。” 苏莳廷收回思绪,弯了弯眼睛,笑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七拐八弯,穿过豪华的十二字号亭台楼榭,最后通过暗门进入最深处的私家宅院。 “廷少爷,请。” 顺着下人的手指看往东边看,花院甬道尽头有个背对他站的高大男人,那身段气场,不是雍凉王还能是谁。 苏莳廷抱臂,“王爷,为何不书信?” “有事需要见面。” “何事。” 符栾转过身,薄唇微勾,“传闻中,美玉般温柔的苏太傅家的公子,你对外人也是这样的么?” “...” 这世上,能让苏莳廷坦诚相对的没几个,对母亲和娇娇冷淡他不舍得,对陌生人没那个必要,没想到和符栾相处反而可以随本性。 当然,还有个缘由,符栾拱了家里那颗上好白菜,苏莳廷对他有由来已久的不满。 他冷冷淡淡,“王爷,彼此彼此。” 符栾当然也毫无与他套近乎的想法,“你去了江北,说结果。” 苏莳廷走到石桌边坐下,从袖袋里掏出一串地契,“从我外祖家好不容易拿来的,你赢了必须还,输了就当作你私产,不要牵连胡氏。” “可以。” “王爷,我很好奇,若是选不到合适地方藏匿,你准备怎么办,兵到了直接强攻内城?” “差不多。” “名义呢。” “清君侧。” 清君侧,庆安帝身边哪来乱臣贼子给符栾清理,朝廷内外俱都认可符璟桓这位太子殿下,除非太子忽然谋反,那怎么可能。 ...可能么? 苏莳廷终于想起方才撞到他的那个人是谁,“你居然说服了李予灯帮你,的确,他是不管皇上还是太子,都不会怀疑的对象。” 符栾坐在他对过,“你猜错了,是他先求我帮忙。我要符璟桓死,他要符璟桓彻底失势,我们一拍即合。” 苏莳廷听懂了,“只是没想到,李予灯那么恨太子。” 串联起前因后果,很容易理解。 对于符璟桓而言,这两年符淮安对他的打压显而易见,那么多皇子不是非他不可,甚至废了他改立皇太孙为储君亦有先例。 重活一世,符璟桓比起前世更张狂,暗地里收买皇城半数的禁卫军,摆明了在等庆安帝和雍凉王两虎相争落幕,坐收渔翁之利。 李予灯做的,就是想办法引导太子先篡位。 庆安帝和符璟桓都以为雍凉王现在在凉州养兵,只要误以为皇上有透露出半点废太子的心思,符璟桓定然会忍不住铤而走险,因为此时是最适合的时机。 苏莳廷明白符栾说的强攻,如果没有他和胡氏帮忙,符栾应该会推动事态更快发展,将替皇上平定谋反与北凉军进内城的时间重合,约莫等于进城就直冲宫里,让他们来不及招架。 这也可以,倒是很符合符栾霸道的性子,但他不同,他更热衷于细细筹划。 “日子定了?” “四月十五。” 苏莳廷挑眉,面色习惯性的漠然,“嗯,我会让江湖上的朋友用些手段,但最多拖挡住东边的兵队五日,不能让他们赶上进京救驾,王爷你有没有后招。” “有。” 符栾笑了笑没多说,东夷王子千松嘉实还在他手里,当日他炸船前把两人都带了出来,千松嘉实作为东夷王独子,怎么可能死的那样容易。 “关键不在你那处。” “是啊。”苏莳廷想了想,“关键在于叶折风,他必须骗过姜擎苍,让所有人以为你在凉州,直到太子起事。” 符栾到了京华,叶折风瞒住越久越好,必须等符璟桓先动手,否则皇上和太子不会上钩内讧,符栾面对京城禁卫军还没有必赢把握。 至于往后,只要赢了,西南军打不打凉州也就没了意义。 苏莳廷直起身,“好,我走了。” 符栾伸出长腿绊住他,“等会,把这个涂脸上,干了揭下来。” 苏莳廷接过透着朱色的琉璃药瓶,拔开木塞,浓浓的鸡血刺鼻味扑面而来,“这是,犬戎族做面具的料子?” “嗯,本王想进宫见王妃。” 苏莳廷皱眉道:“王爷,你随便拓别的样貌不行么,为何找我。” “别的太丑。” 苏莳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 官员出入宫,品级低的没资格走东南两个门,尤其是外出采买的小太监。 苏莳廷一般跟着总管太监从西华门进,再从北华门出,内官监负责采买,在宫里人脉广,侍卫不会过于干涉。 “廷少爷,后面估摸越来越严,我只能答应您这最后一次了。” “好。” 不巧的是,今天西华门守门来了个硬茬的。 梁总管掏出出入令牌给侍卫们检查,符栾扮作的苏莳廷低头等在总管身后,他的眼睛不知用了哪种药物,左边暂时变成了黑瞳。 “梁总管,这位太监新来的?我看着眼生啊。” 太监总管梁大昌挤眉弄眼,“哪儿能呢,来了大半年了,是我老乡,所以带出去勤快点,上个月出去那次,不是你在这吧。” 符栾虽然戴了面具,细看之下,他比苏莳廷高,眼睛处也能看出不同,但梁大昌和没见几面的侍卫自然认不出。 侍卫本来想放行,想想觉得不妥帖,“不行,皇上要求查严,梁总管,你们内官监不是有入宫画册画像记录的么,叫人取来我瞧瞧。” 梁总管心里一凉,讪笑道:“这,这不用吧,你们还不信我?” 侍卫啧了声,往上指了指,“不是不信你,是上头要求。” “咳——” ——“你们两在这里干什么,要我一顿好找。” 符栾抬眸。 张福全手拿白毛拂尘,径直走近城门,看到梁总管和他身后的太监时,十分不悦,“我在内官监院子里等了老半天,你们还有功夫在这块儿闲聊?” 侍卫左右来回看,拱手:“张公公,您认识他们?” “嗯,我让大昌出宫顺道给我买几盒香粉,算好时辰去他屋头等,没想到他们慢吞吞偷懒。”张福全戳了戳梁总管,“我的香粉在哪。” “张公公,就在这个背包袋里,我等会亲自送到您那儿去!” 侍卫看到这儿,笑道:“原来总管是替张公公办事,早说,早说我怎么会拦住你们!” 张福全咧嘴笑,竖起大拇指,“没事儿,你们身在其位,尽忠职守,我找机会和你们队长提,午膳加几口荤的!” “啊,那就谢过张公公!” 张福全瞥了眼‘苏莳廷’,“走罢。” ... 冷宫的大屋子里,烧着较普通的碳火。 符斯延坐在桌边写功课,他得了温病,虽然只在晚上咳嗽,可老师怕他传给别的皇孙,痊愈之前不许他去文华殿。 院门被打开,听得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符斯延放下笔走出去张望,不太意外地看见了苏莳廷,喊了声舅舅后马上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看书。 符栾掠过四周,当然他很熟悉冷宫,比起他住的时候算干净,只是简陋的几床薄被,仍旧看的他脸色越发难看。 许久没看到勉勉,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缓和心情,开口问道:“王妃呢。” “娇娇替我抓药,要晚点回来。” “嗯。” 符栾以为符斯延看到苏莳廷这个舅舅总该雀跃一阵,没想到儿子对他多一正眼都不瞧,“你哪里病了。” “温症。” 符栾拢眉走近,伸手要探他的额,“头疼么。” “不疼,光晚上咳嗽。” 符斯延不太习惯地挥开他的手,声音稚嫩,语气却不善,“舅舅,你今天很奇怪。” “...” 符栾当然不了解,他们甥舅两个天生的冷性子相处,尤其苏莳廷过来次数多熟悉了,两人独处基本是相顾无言的状态。 符栾张了张口,忽然不知该怎么和勉勉说出自己的身份,沉声道:“你继续写。” “哦。” 符斯延在皇宫里学习,苏明妩因为无聊时不时教他练字,以至于他写的字体随女子,过于秀气。 符栾越看越皱眉,大掌包住符斯延的手,推开了张新宣纸,“不要学你娘亲,下笔笔锋要有力。” 符斯延鼓起腮帮,表示不满,“为什么,娇娇写的很好!” “她的字体不适合你,我写几张留这,你跟着我的笔划练。” “...” 符斯延离家的时候,没见过几次符栾的笔迹,他认不出来,但他记得父王身上的香气,就和现在身边的一模一样。 符斯延仰起小脑袋,“舅舅,你为什么换熏香?” “怎么,还记得我身上是你父王的迦南香?” “记得。” 符栾闻言,笔锋一顿,“所以,想他么。” 符斯延垂下头,轻轻地,“不想。” 符栾眸光闪了闪,“嗯,他的确不配。” “...” 渐渐的,符斯延感觉出了问题,这语气和声音,怎么会与他记忆里父王的模样慢慢重叠,主要还是刚刚闻到的香气,瞬间勾起了他的回忆。 符斯延哪怕年纪小,却和苏莳廷一样是过目不忘,是以对符栾的长相很有印象。 他趁男人写字不注意,从座位滑下,灵活躲到墙角,冲着桌边的男人喊道:“你,你到底是谁?!” 符栾的手势停滞在半空,他慢慢放下毫笔,腾出左手撕开脸上的面具。 符斯延的右眸豁然睁大,眼看男子露出本来容颜,那双凤眸凌厉,高鼻薄唇,分明的棱角透着俊美,根本不是他的舅舅苏莳廷,而是他的父亲。 没有异瞳的父亲。 “父,父王?” 符栾招了招手,“是我,勉勉,过来。” “你眼睛不对!” “本王用了些手段。” “...不管,我不想见你。” 符斯延捏紧小拳头,挺起削薄的胸膛,抿紧嘴巴,宛若对待敌人。 符栾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没给他逃脱的机会,将他拥入怀中,低下头,薄唇吻在符斯延的小小耳朵边,嗓音沙哑,“勉勉,相信父王,没有不要你。” “...” 符斯延在男人怀里一边嚷嚷放开,一边‘拳打脚踢’,周遭的环境逼得他快速成长,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奇怪表现,可他终归是个孩子。符栾在他心里始终是最厉害的存在,这一年来符斯延曾无数次埋怨父亲,同时,也实实在在的,每日都在想念和期盼那个人能来接他和娘亲。 符栾身材高大,抱他站起,轻拍他的背在房内走步,孩子逐步被男人温暖的体温裹挟,认命般地趴在符栾的肩膀,手攥紧他的领口。 和面对苏莳廷的态度完全不同,符斯延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靠山,转了性子似的变得软绵绵,含糊不清地诉苦。 “父王,符成益,他们,说你不好。” “嗯。” “父王,娘亲晚上一直偷偷哭,第二天还对我笑,她以为我看不到。” “...嗯。” ... 临近黄昏,梁总管在门口探头探脑,“廷少爷,北门交班间隔很短的时间,我需要找人引开他们,您快出来吧。” 屋内的符斯延闻言,泪痕半挂,慌忙抓住符栾的手,打着哭嗝,不肯让他走。 符栾摸摸他的头,“乖,勉勉,能不能再帮父王一个忙。” 符斯延带有哭腔的嗓音绵沙沙的,“什,什么啊?” 符栾凑在他耳边与他说完,重新带上面具走出院门,他回头留恋地望了一眼。 妩儿,等我来接你。 ... 半柱香后,苏明妩手上拎了一堆太医署开的药材回来,这种事原本宫女就能做,但她担心太医偏颇亏待勉勉,凭她对草药有所研究,至少能挑些品相好的。 勉勉每晚咳嗽,身子哪里吃得消。 “小笤,把这些都拿去煮药汤,七成热给世子喝。” “是,王妃,方才您不在,上次那位太监哥哥过来了,又走了。” 苏明妩问道:“长得好看的年轻太监?” “嗯。” 那就是她哥哥了。 苏明妩真是万分懊悔,早晓得不如晚点出去拿药,这次没和哥哥见上面,苏莳廷一个月也就来个一次。 她失落地跨进门,发现符斯延呆呆坐在床上。 “勉勉,舅舅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符斯延转头看到她,扑腾跳下床榻,小步跑过来扯了扯苏明妩的衣角,苏明妩低头一看,见他好像有秘密要说,索性蹲下身,“勉勉,来说罢。” 符斯延揽住她的脖子,在她脸颊狠狠亲了一下。 苏明妩笑道:“原来勉勉是要黏娘亲啊。” 符斯延摇了摇头,“不是,父王说,让我代替他,送这个亲亲给你。” “...什,什么?” 苏明妩听完的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呆住不可置信道:“勉勉,你,你说,你说刚才,刚才来的人是,是你父王?” 符斯延做了个揭面具的动作,“嗯,用了舅舅的样子。” 苏明妩几乎是边直起身,边踉踉跄跄地往屋外跑,她的眼圈倏然通红,因为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迎风夺眶而出。 她横冲直撞,绊了两次大门,才跑到冷宫外,然而横直的青黑色石板路一眼望得到底,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能见面。 苏明妩委屈地咬住嘴唇,周围还有随她拿药材回来的侍卫,她不敢放声,只能将脸埋在手心。 仔细听,路过的风里好像有哭声。 ... 第141章 第141章 夜阑人静,乾清殿的灯火未熄。 符淮安合上奏本,手掌压了压额头,疲倦地舒了口气,“北边还没消息传过来?” 张福全斟了杯茶,双手奉上,温吞道:“是啊,陛下,奴才听程将军说,消息探来的皆是王爷受重伤。” “重伤也有好的那天,怎么可能日日卧床,姜擎苍有没有好好派人去打探。” “兴许是伤太重,王爷他...” 符淮安不悦呵斥:“不可能!” 张福全顺从地低下头,“陛下说的是,奴才多嘴说浑话。” 庆安帝自从得知符栾的身世,一直矛盾至今,他年纪越大,对符栾的欣赏和喜爱是越来越明显,爱屋及乌,他看符斯延都比看皇太孙符成益顺眼,可他不能放过符栾。 符淮安觉得头痛,随口道:“宫里最近太平麽。” “倒是没大事,就是。” 张福全沉默了会儿,符淮安瞟了他一眼,“说。” “上次家宴后,有人看到太子殿下与李侍读在园子里聊了半个时辰,听不清讨论的甚么。” 符淮安冷笑了声,“桓儿是想笼络人心?真是一点都等不得。” 要不是他要应对符栾,如何能纵容符璟桓在他眼皮子底下诸多小动作。 “去把叫程子骞过来。” “是,陛下。” ... 整整一个月,李予灯有传召就进宫,无传召便留在宅子里读书习字。 程子骞的手下天天盯他没盯出结果,直到某日,他破天荒地乔装打扮换了两次马车,去了趟皇城边上的京畿营,停留许久,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作为性子孤僻的文臣,李予灯同期寒门多的是些比不过他的儒酸,朝中也没有武官朋友。 消息传到宫里,兵部尚书急忙将此据实禀告。 “陛下,您先前让臣派人查看他,臣还以为是您多虑,料他是个有风骨的,臣眼拙了。” 李予灯官阶低,原本暂时不在庆安帝的监察范围内,当时听说符璟桓找他一事,就随意喊了程子骞盯梢,居然真有成果。 “查到些什么新的。” “李予灯那日去的是五军营。” 京畿营是皇宫专门的卫戍部队,说是保护皇城,简单来说就是保卫皇上一人。它统共分为三大营,五军、三千还有神机,其中五军营掌步兵,实力最强。 那里全都是天子亲信,按理说符璟桓不会寻到机会安插人手。 “臣发现,左掖军和右掖军的统领和殿下有过交往,暗卫在他们两个府宅内搜到几张账页,想来是他们为自保存留的记录,对照过亲眷名下,确有此事。” “陛下,太子施的手段未知,目的渗透其中,臣不知,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符淮安放下茶杯,冷笑道:“程子骞,你难道是不知道才问朕?你是不敢说罢,太子的算盘打到朕的心腹亲兵里头,他那是防着,有朝一日篡权谋反。” “...” 程子骞急忙跪下,苦着脸道:“皇上,微臣,实在不敢妄加非议啊。” 符淮安不想对他撒气,摆手示意他起身,“也罢,朕没空这时与他计较,把查到的解决一个给他看看,剩余的事,等拿下符栾以后再说。” “是,臣明白。” ... *** 符璟桓和李予灯为掩人耳目,以加密书信私下来往。 期间,源于李予灯时不时提起账簿,符璟桓担忧的不得了,没忍住联系了京畿营里埋线已久的几位武将,他本意是告诉他们近期谨言慎行,反而被程子骞恰巧看出端倪,禀告给了庆安帝。至于那些所谓的记账,自然是符栾命人按照手中真账册摘抄,故意露出的破绽。 符淮安多疑成性,真送给他看没有用,就需要这番遮遮掩掩地被打探到核实过才行。 符璟桓彻夜难眠、心惊胆战,某日清早迎来了个坏消息,说京营左掖军头头路遇歹徒,被砍四肢而亡。听起来多么讽刺,堂堂亲军统领,抵不过普通拦路歹匪,这不是叫他连死都抬不起头麽。 一切发生的太巧合了! 符璟桓坐在书房,翻桌上的信笺,“李侍读的信几天没来?” 幕僚回应一番,“禀告殿下,属下记得有五日。” “五日,那不就是祝统领被斩杀之后,再没信来?” “是的。” 符璟桓走下台阶来回踱步,负手长吁短叹,尤其是李予灯忽地对他不理不睬,让他非常担忧,要知道作为侍读,别看官阶低,若得圣宠,是可以替皇上草拟批复诏书奏本的。 难道,是提前得知了了不得的事,否则,以李予灯那种对前途如此执着的寒门,怎么会突然与他划清界限。 他低声嘀咕,“下诏?” 幕僚皱眉回答:“殿下,卑职觉得不至于,陛下全心放在平藩雍凉王,估计祝统领的事就是暂时震慑您一下罢了。” 最近发生的仿佛连环锁,猝不及防地让人心惊,但皇上一般不会值此关键地步下诏书废太子,怎么也得等了结了雍凉王之后。 “你懂什么,父皇做事向来手段雷霆,趁符栾受伤在梁州,一怒之下,废了孤不稀奇。”就算不是废,削弱他的势力也是迟早的事。 符璟桓不明白,重活一世,父皇对他也太不宽容了,皇位传给他不是迟早的事,何必这样管束。 幕僚唯唯诺诺,了解太子素来喜欢别人附和,立刻顺着他道:“是,殿下说的是。” 符璟桓脑海中不断审思,一朝被废太子,他所做的筹备瞬间崩塌。 那么如果,如果他提前谋反呢。 在符栾上京前举事,虽说不太光彩,可他父皇当年不也是在前太子即位的前一天发动宫变,杀兄弑弟,这样得到江山依旧很稳固,那些史官还不是不敢记录。 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有权力都会顺其自然到他手中,他将无人可撼动。 到时,他挟持苏明妩,静候符栾过来,亲手打败他,算了了前世的流放之仇。 ... 同一时刻的醉霄酒庄,五楼天字号房窗口,站在那里可以看到遥远东边背靠山势往上的宫城。 符栾和苏莳廷一人倚一边的窗户。 “太子还未上钩,若是他最后也没打算谋反呢。” “没有区别,定下的日子不会变。” 符栾原本的打算就是强攻,李予灯和苏莳廷后面附加的所有推动和佐助,并没有被他当作必选。 苏莳廷冷声,“呵,我不想拿娇娇的命冒险。” “本王不会。” 符栾轻声道:“苏莳廷,妩儿身边有暗卫,如果本王失败,他们会趁乱带妩儿和勉勉出宫,你应当有办法让他们改名换姓藏匿起来。” “你无须担心,符淮安只想抓到我,只要我死,他不会为难别人。” 苏莳廷点头,“那就好。” “对了,到时你们以什么为信号。” “盛安街,开了家烟花铺。” “好。” *** 苏明妩自从知晓符栾在京华,心里安定了不少。虽然上次没见到面,但她仿佛有了底气一般,相信他定然在某处时时刻刻保护着她。 没想到,这日迎来个不速之客。 苏明妩打开门,自嘲地觉得好笑,姜莞似乎每次都是趁着她落魄的时候来,前世在她病重期间,这次是在冷宫,不过,她两次心情可谓大相径庭。 “太子妃,您来找我有何事。” 姜莞看了一圈,都是称得上简陋的摆设,她心里好受了点,“苏明妩,你住这样的地方,不难过吗?” 苏明妩笑道:“难过,我也没得选啊。” 姜莞看不惯她的笑容明媚,想快点把符璟桓吩咐的事做完,道:“苏明妩,关于你被关在此处的事,殿下他,他很心疼。” “...” 苏明妩反应了好半天,误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还真是姜莞说的,“你今天来,不会是帮太子殿下关心我吧?” “我是。” 庆安帝的确把苏明妩作为质子,却没有很亏待他们,也断然不可能让她受屈辱,符璟桓自是想亲自来,碍于是男子,他进不了冷宫。 姜莞觉得苏明妩不可置信的姿态很是刺眼,“苏明妩,你装成这样给谁看,这里只有我,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你敢说,那次家宴你没有对殿下假以辞色,横加勾引?若非那般,他如何会一到家就关上房门偷偷看你的画像?” “...”符璟桓哪来的她的画像... 苏明妩很是无奈,她道:“姜莞,我何时在意太子过,更直白一点,符璟桓有哪里,可以与我的王爷相提并论?” “我不信,你和殿下青梅竹马,怎么会那么快就完全放下殿下。” “你不信算了,我不需要与你多解释。”苏明妩看了眼天色,估摸勉勉还有半个时辰放学回来,“还有事么,没事的话,你回去吧。” “等等,我没说完!” 姜莞换了副脸色,继续传话,“苏明妩,如今大局已定,雍凉王在边关险胜北羌,他沿途跋涉来倶是损耗,敌不过京畿营和禁卫军。” 苏明妩在宫内得不到讯息,带了几分试探,“你的意思是?” “殿下让我告诉你,本月十三,宫里将有大事发生,殿下会派人来接你,希望你到时愿意跟着去东宫躲避。” “...” 苏明妩有些猜测,她听懂了也装作不懂,故意挑开话题,“太子妃,也麻烦你转告太子,我不是单纯的南康公主,所以请他不要想诓骗我离开冷宫。” 姜莞莫名听到符箐瑶,她并不知情和亲的事有符璟桓从中作梗,“你这话从何说起?” “哦,原来太子妃不知道,太子他丝毫不顾念兄妹之情,对自己的妹妹用迷药陷害嫁到东夷,他的下作手段,对得起瑶瑶么?!” 关于符箐瑶这件事,苏明妩早就想骂,苦于找不到机会,今天正好替瑶瑶出一口气。 “苏明妩,你,你别胡言乱语污蔑!” 姜莞气急,想打巴掌,手离苏明妩的脸还差几寸,她的手腕被苏明妩桎梏住,长长的指甲轻微刮出半道红痕。 苏明妩看着她厉声:“太子妃,这里到处是皇上的侍卫,你还是早点回东宫,我是人质,也是你们的小皇婶。” “姜莞,我现在平心静气地提醒你,符璟桓他配不上任何好女子,他自私自利,爱的是江山,你厌恶我无非是觉得他对我有意,若他那份是真心,当初又如何会策划我们的错嫁。” “你对他投入再多感情,还要与我这个旁观者怄气,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苏明妩向来伶牙俐齿,姜莞听完失了魂般呢喃:“可,可你的王爷难道不爱江山么,男人,都一样的啊。” “不,王爷不一样。” 苏明妩松开手,低头笑的温柔,小声的仿佛说给自己:“符栾是爱江山,可他有时更爱我,我理解,同时也不会逼他做任何选择,我只在乎那些‘有时’的存在。” 姜莞好像听懂,又好像听不懂,呆呆站在那里不动。 ... 窗外的小小身影,在窗口趴着偷听了会儿,气呼呼跑去隔壁膳房拿了半瓶香油。 黄昏甬道上没人,符斯延在来时必经的路上涂了几块砖,加上几颗圆滑的石子,再用松碎的泥土洒在旁边没涂的地砖,这样看起来,涂了油的那块反而更干净,让人愿意下脚。 全部做完,符斯延拍拍手,蹦跳回房里,扑向送完‘客’的苏明妩,也只有在她面前,他黏人的像块胶。 苏明妩偏过头,用没刮到细微红痕的那边侧脸对着他,“勉勉,今日提前回来了呀,不上课啦。” “我背的快。” 符斯延坐在她怀里,将她的脸扳过来,小手指抚了抚,“娘亲,别躲,我看到了,疼吗。” 苏明妩笑道:“当然不疼啊。” 符斯延窝在她胸口,小嘴抿得紧紧的,“我下次见了父王,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苏明妩轻碰他的鼻子,道:“你上次见了一面后,就总嚷嚷告状,那么小的事,要是你父王听了肯定要闹大。” “...娇娇受伤了!” “只是浅浅的红痕而已。” 苏明妩没把那点小伤放心里,她仔细回想姜莞说的,四月十三,是不是符栾就会进宫来接她了...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苏明妩放下符斯延想去看看,符斯延拖住她的腿,“娇娇,我要睡觉。” “这么早?” “嗯。” 苏明妩被他缠着抽不开身,探身出窗外,喊道:“小笤,外面怎么了?” “王妃,好像是太子妃走路不当心滑了,摔得疼的厉害,不知怎的,脸上也剐到了深的,宫人急着宣太医呢。” 苏明妩回头看开始装睡的符斯延,“...勉勉!” 他闭着眼,“脸上那道不关我的事噢...” 苏明妩:“...” ... 第142章 第142章 四月十三,当符栾和苏莳廷以为东宫不会起事,符璟桓那边却下定了决心。 时值傍晚,东宫掌事太监印伟偷溜出去开了北华门,警卫蒯振率领这些年太子私募养在民间的兵卒,兵长劳元明、薛志等藏匿宫内,剩余在内城六门设下暗哨,准备晚些偷放三千营和五军营里他们的派支进来支持。 到了子时凌晨,东宫大喊走水,宫人们手忙脚乱之间,夜色中的黑衣们偷偷挪到金銮殿前。 当然,宫里的风吹草动,逃不开庆安帝的眼线,在数百支箭头如急雨,带着啸声射向大殿正门同时,禁卫军也即刻赶来护驾。 外面火光冲天,金銮殿高高的玉阶之上,符淮安紧扶住龙椅扶柄,脸色难看到极致,“符璟桓这是要谋朝篡位,他是发了什么疯。” “光凭他不可能突然生出这个胆子!” 符淮安这才反应过来,料符栾肯定已经到了京华,这种‘好事’,他如何会不参与。 “陛下,不管如何,此时我们不得不迎战。周副统领在门外顶着,撑半日没问题,我们需要援军。” 符淮安从桌上拿出帝王虎符,“程子骞,发快信让东陵军尽快赶来,张福全,你去找五军营和神机营,朕要杀了符璟桓那个畜生!” 符璟桓手下的兵力最多和宫廷禁卫军僵持险胜,京畿营里的人,他收归的不及一半,所以现下庆安帝真正准备对战的是在暗处等待的符栾,符栾必定会守在城外等两败俱伤的时候冲进来。 对太子.派.系,他们须速战速决,然后拖住符栾的北凉军,等东边的援军赶到才行。 走到殿外,张福全面上着急,拉扯住程子骞,“程将军,事态紧张,我,我骑不了快马,还是你去找京畿营,我去城西寄密信最合理。” 张福全跟了庆安帝三十五年,整整三十五年没做过一件错事,没背叛过一次,可谓忠心耿耿。 程子骞没理由怀疑,递给他道:“也是,你送到城西桥子坞,有人接应。” “嗯,我记着了!” 两人在城门分开,张福全躲在城墙转角,等程子骞的背影走远,他揣着怀里那封密信,回到了宫内自己的院子。 外面兵刃相击嘈杂纷呈,他面色沉静地把戳了玺印的密信放在烛火上烧干净。 床上老式被单整洁,他撕下长布条,甩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 是啊,他跟了庆安帝三十五载,从符淮安皇子时期,到谋.反成为帝王,如程子骞所想一件错事都没做过,一次背叛都不曾有,但凡换个人,他选的都会是皇上,但雍凉王不一样,他不能不报恩。 【很久很久以前,宫里曾有个小太监,他长相普通,性子温顺,讲话笨拙不会讨好伺候,所以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他。 自然,这是他主子,当时还是皇子的庆安帝的要求,当个透明人似的潜伏在皇宫里。 可这世上,关乎情字是有变数的,小太监不小心喜欢上隔壁后妃的小宫女,小宫女瞧他老实,脾气好,一来二去两个人聊得投契,同为苦命人自愿结成对食。 可太监忘了,他那样卑贱地位的小火者,怎么配得上贵妃殿里清秀好看的宫女呢。 结为对食的第一晚,小宫女被御马监总管太监抢走,而他,被谎报净身未干净,拖到敬事房里,活生生将下.体的创伤破开重新再下刀剐去。 他疼的死去活来的那几个时辰,小宫女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死在了总管太监的院子里,草皮一裹,当成脏东西扔到了城外乱葬岗。 那个把太监当棋子的主子没有来救他,是个新晋的年轻昭仪溜进刑房,变戏法般地端出一碗参汤给他吊命,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位女子的美貌和生命力,在酸臭阴暗的房里如一朵熠熠发光的花... 后来呢,小太监活成了老太监,替他心爱的宫女报了仇,可惜再想报恩的时候,佳人已逝。】 如今报完了恩,他想,他可以安心地去底下见他的妻了。 “云妃娘娘,您当日救命之恩,奴才今日报在您儿子身上,总归不算辜负您。” 张福全回忆起小宫女那双亮闪闪望着他的眼,还有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嘴角慢慢扬起笑容。 老太监将脖子钻进绳圈,末了,踢凳前,他紧张地搓起手,羞涩的模样和他的年纪不相匹配,“哎,胖了老了,不晓得她认不认得我,还愿不愿意跟我结对食...” ... 半晚过后,京畿营里和太子派系的内斗消耗了部分,程子骞带剩余救援兵赶到,符璟桓虽发现了实力悬殊,但形势所迫,箭在弦上,唯一的选择便只有尽力攻入乾清宫,擒拿庆安帝。 但谈何容易。 内城城门紧闭,这场封锁了讯息的内乱,东宫人马逐一被击破,败者不是正规编制,失了战心后迅速溃散,在没有退路的负隅顽抗下,堪堪持续到了翌日午时。 冷宫之中,苏明妩抱住符斯延瑟缩在房内角落,听外面持续不断的兵刃相接,耳廓鼓膜差点被震痛。 “娘亲,是父王来了么。” “大概是的,反正我们不要出去乱跑。” “不跑就没事嘛。” 苏明妩左手紧紧地握住短刀,她心里十分害怕,嘴上仍然尽量平静的安抚怀里的符斯延,“嗯。” 他们话还没说完,门就被踢开,苏明妩认得出是上次逼他们来京华的禁卫军统领。 “王妃、世子,快跟我们走一趟!” 上次被带走是没有办法,现下外面乱成一锅粥,她再出去,就真的成了威胁符栾的人质,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我们不出去!” 侍卫没有给她机会,伸手就要来抓,苏明妩护着符斯延,环住床柱,闭上眼决定能赖多久赖多久。 她没赖多久,因为头顶的琉璃瓦顶破了个大洞,落下五名黑衣人,事发突然,禁卫军们没来得及反应,手起刀落间就被斩杀在门口。 苏明妩听到惨叫声,颤颤巍巍睁开眼,看到尸体忍不住想吐,她咬牙蒙住符斯延的眼睛,“勉勉,你听,你父王让人保护我们,所以我们等着就好了。” “...嗯。” 皇宫的御园,石台,甬道,远离中枢的各个角落,呼啸着两边战士的嘶吼、铁甲迸击间血流残肢满地,躲在殿门内的太监宫女们浑身发抖,不敢吱声,个个生怕被误杀。说穿了,他们不介意谁做皇帝,活下去就行。 彼时,庆安帝的东边援军,被苏莳廷的江湖朋友设计逼到换道走大江,绕路余下差一个州的距离,他们收不到密信,误以为京城不着急,慢吞吞在安营扎寨。 四月十五临近傍晚,京华上空,白日燃起烟花。 外城门开了,内城老百姓们紧关窗牖,外面马背的将士们高喊太子谋逆,雍凉王应诏赶来救驾。人们心中庆幸,并非异族侵犯,只要他们闭门不出躲两日伤不到他们,只是到时候再出来,大概就变天了吧。 ... *** 周围喊打喊杀,血肉横飞。 瘦弱的小兵佝偻着腰,连爬带走穿梭人群,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黑灰,勉强能分辨出秀气的容貌,若再仔细看,会发现正是不久前‘淹死’的林芷清。 那日她掉入河中,快昏迷过去前抓到一块浮木,后来用身上的衣服换了上路盘缠。刚到京城,就赶上了战事,扒拉了个士兵尸体换上了铠甲。 林芷清想去寻找符栾,她本来也不惧怕这样的场景,六岁被符栾救回去就是在战场,边关面对外族人比眼前可残忍多了。 她如今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多看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符栾那日没有杀了她,她总觉得,他和她是有缘分的,只要她愿意等,今天过后,若是王爷接不到苏明妩呢。 奔波好久,好像看到了坐在战马上的王爷,她眸中一亮,猛地冲上去,“王——”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有支流箭极速飞来,唰地没入她破损甲衣的心口。 林芷清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使她眼前一黑,颓然倒在边上尸.体血水之中。 还差一步就能到达符栾身边,她却怎么也动弹不了,这世上没有人在意她,至于是死在了那条河里,还是这条长街,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当年在战场上被符栾救出,此刻也在战场上死去,她的人生多么像是一场乌龙。 她最终闭眼前,依旧呢喃自语,“王爷...” ... 内城纵横的尸体被推到道路两旁,为两边为首的主将让出通道。 宫门口五军营中军主将宋盘带领一众中.央军迎向符栾,“久仰雍凉王大名,没想到宋盘这次有机会与您见面。” 符栾昂首笑道:“本王不介意招降。” 宋盘笑得洒脱,“可惜下官遇见王爷太晚,一臣不事二主,下官是皇上一手提拔,既然道不同,今日我们也就只能一战。” “好。” 符栾单眸微眯,左手紧握铁枪,长腿绷紧马腹,他身后左右有两员大将,虎背熊腰的壮汉执大刀,高长瘦子执九铸矛,同样的眼露精光,蓄势待发。 ——战鼓起。 宋盘往后,挥臂高喊:“弟兄们,五军营出来的人,悍不畏死!” “是!” 壮汉厉声大笑,“今日咱们就比一比,谁更不怕死!” 话音一落,两边人马嚎叫着涌上前对冲,刹那间刀箭四飞,展开了混战。 战声雷鸣,旌旗猎猎,外城四周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北凉战士,他们身着铠甲,不知疲倦地挥舞大刀劈砍,怒吼冲向皇宫。 黑甲们奋不顾身往前,翻滚的人浪简直要涨破高耸的城门。刀刃寒光,如疾风骤雨,捶打在前赴后继的士兵们身上,尸体在箭矢中扑倒成血泊,没关系,后面的人流继续赶上,满目疮痍,又生机勃勃。 一晚上,人数两倍多的五军营终于开始露出颓败态势,作为刚在边关打完硬仗的士兵,岂会把常年呆在京中休养生息的皇家兵队的放在眼里。 将士们挥舞战戟,铠甲下是宁死不跪的英魂,当青年们坚毅的血染遍宫外的青色石板路,东边新一轮赤日缓缓升起。 天亮了。 金銮殿高高的宝座上,符淮安身着龙袍,闲适的靠坐在椅背,他听到殿牖被开的吱呀声,并没有投射他过多的目光。 符璟桓方才在殿外被周翼抓走,他无比清楚接下来的来者是谁,胜负已分,成王败寇,他为败寇。 两人皆是沉默。 许久后,符淮安先开了口,“小七,朕总觉得,我们会有这样一日的对峙。” 符栾擦掉大战时脸上蹭到的血,唇边扯起无所谓的笑容,“皇上后悔了?” “悔什么。” “悔,三岁那年没杀,十四岁那年放出宫,十六岁那年得胜回朝没软禁,提起来,皇上放任了我三次活命的机会。” 自然,这是好听些的说法,毕竟十几岁扔到战场,符淮安也没想过他能活得好好的回来。 “小七,今日之前,朕有过无数次后悔,但眼下,朕想了想,也不算亏。” 符淮安缓缓睁开眼,看着没戴眼罩的符栾,盯住他赤金左瞳,语气是释然之后的放松,“反正,这江山,还是在朕的血脉手里。”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你及冠后,朕虽想过要杀你,却也从来都没下死令。” 符栾走近,勾唇道:“哦,我不信。” “不信很寻常。” 符淮安站起身,伸手开始脱龙袍,“其实,你真的很像她,聪明,果敢,也和她一样地恨我。” “当然,她有充足的理由视我为仇敌,当年我把她从江南带出来送到宫里,送到我父亲床上,是因为我很清楚,她有多么的惑人心动。我骗她,利用她对我的爱意,而在我心里,她的确不及江山皇位。” 符淮安中衣一身白,拿起案上玉玺走下大理石阶,“但后来的几十年,我心里念着她,就连成贵妃的得宠也无非是仗着与她有三成相似情态,所以你不可以说,我对她无情。” “对她有情,我对你亦然。” 符栾听到他说起母妃穆霓云,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笑容嘲讽:“你现在,莫不是在与我求饶?” 符淮安摇了摇头,把玉玺放在他手心,“符栾,不要杀我,否则你会背一辈子的杀父罪孽,就算你再埋怨我,午夜梦回,我始终是你父亲。我不希望你走我当年的路。” 史官暗地里都说,庆安帝年轻时残虐,杀兄弑弟毫不眨眼,可争夺帝位向来是你死我活,难道那时他兄长登基,他能好好活下去麽。 “皇上,你是不是太高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符栾接着哂笑道:“还有,你可知我母妃临死前给我的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我知道。” 腐烂枕头芯子里的信他看过,符栾的身世,她对他的恨意与怒意,因为发现了符栾的瞳色,一切有了佐证。 “云儿给你信里,指明了,若有朝一日你得帝位,她对你唯一的要求便是杀了我,对么。” 符栾忽地拢眉,看他,“杀了你?” “她恨极了我,所以才会希望我被亲儿所杀,父子相残,可惜她想错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她如愿!” 符栾闻言,想到了什么,猛然绕到符淮安面前,才留意到他原来全靠拄拐撑着才未倒下,他的唇角滋出黑血,脖间青筋凸起,俨然已服毒,到了最后阶段。 符淮安忍痛很久,中气不足,说话小声不少,“所以,不,不用你动手。” “你...” 符淮安抓住符栾伸来的手臂,黑血滴在他自己月白色的袖口,他有气无力道:“符栾,我见到穆霓云,也真,真的很想问她,既然她连自己的死都敢设计,当年,为何不肯赌。” 赌他知晓符栾是亲生后,会想办法避开先帝耳目,带他们出宫,赌他对她总有几分情意在... 符栾没有推开他紧抓的手,蓦地道:“你错了,母妃没要我杀你。” 符淮安愣住抬头,“你说甚么?” “你看到的那封信,是她故意写给你看,她临死前留给我的那封,半句都没有提到过你。” “她,并没有你想的那样恨你。” 没有你想的那样恨你,也就没有你想的那样爱你,她只是在用尽所有算计,帮助她唯一的儿子更好的,不负愧疚地活下去。 她不赌,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他虚无飘渺的爱意,她对他同样有所保留,她进宫后来爱的只有自己和孩子。 恍惚间,符淮安回忆起江南初见时,穆霓云也是笑着对他说,“你啊,太自以为是,我现下喜欢你,就当我永远喜欢你么。” 是啊,他太自以为是。 符淮安心尖如剜痛,一口大血咯出,他哈哈大笑,露出淬了血的牙,更笑出了眼泪,“穆霓云,我输了,我真的输给你了。” “我,下辈子,绝不放过你...” 男人说完,瞳孔骤缩,向后颓倒在地面,渐渐失了气息。 符栾始终冷眼看待,然而在转身前,他的眼尾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余光多掠了符淮安一瞥,最后不再留恋地跨出了殿门... *** 冷宫中,苏明妩睁着眼,一晚没睡,她这处房子无人能进,后来再来的几批禁卫军直接死在院外暗卫手里。 霍刀跑来敲门,“王妃!” 苏明妩终于等到了个熟人,喜不自胜,“霍刀,是你!王爷呢!?” 霍刀这才敢打开门,他的手臂在流血,脸上却是满满笑容,“王妃,王爷来接您,您可以跟属下出去了。” 苏明妩握紧双手,结结巴巴道:“你的意思,胜,胜了?” “嗯!” 霍刀笑道:“胜了,皇上被,被逆贼前太子戕害,逆贼大势已去,交由周副将在处理!” 苏明妩悬着心落回了胸口,“那符栾,符栾人呢,有没有受伤?” “王爷没事,他在外面,吩咐属下来接您出去。” “...” 苏明妩的性子,一旦倏尔轻松下来,就会做些耍脾气的小计较,“噢...” 可不是么,符栾过了今日,往后便是大宁朝的新皇帝。新皇帝是有该些架子,他哪有空亲自来接她,必要在他的士兵们面前,呈呈威风的。 符斯延仰头不解,“娘亲,父王来接我们,你怎么不高兴。” “我高兴啊。”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父王没有亲自来接你,你不满意。” “...” 霍刀闻言哈哈大笑,用没受伤的手臂抱起符斯延,“世子,属下抱您出去!” 苏明妩走出冷宫,初初不可避免有些胆怯,直到发现沿路都是眼熟的凉州军,他们看到她,纷纷恭敬地停下动作垂首行礼,她才逐步放下心。 “我们不走北门?” “王妃,王爷在南门等,不着急,您慢慢走。” “嗯。”苏明妩蹙眉,“王爷他在南门做什么,为何不进宫。” “王妃,您去了就知道了。” 苏明妩和儿子对视一眼,符斯延趴在霍刀厚厚的肩膀,“父王上次见面,没告诉我这个。” “...” 苏明妩走到底,看到紧阖着的正南午门,忽然想起,这道门,祖制不许藩王进,她有点明白为何符栾在此处等她。 霍刀拍掌大喊,“王妃到了,拉门!” “是!” 苏明妩胡思乱想,突如其来的齐声吼吓了她一跳,然后就看着门被打开,外面几乎看不到石板地,黑压压挤满了兵士们。 还有那个在队列前,坐在马背的高大男子。 黑马的马头别着一支艳色牡丹,这抹明媚与士兵们脸上的庄严肃穆着实不相称,也和男人身上染了血的箭袖玄衣格格不入。 符栾骑马缓缓靠近,霍刀咧着嘴,抱起世子往后撤退两步。 当男人及近到眼前,苏明妩轻笑了声,“王爷,你喊我来,就是想送我一朵花啊。” 她那么久没见到他,可每一日的想念,让她一点都不觉得眼前的爱人陌生,他们就好像只分别了一天。 “喜欢么。” 苏明妩很想玩笑说句不喜欢,只是看到他俊美眼尾的疲色,心上一软,“嗯,喜欢。” “怎么办,可惜这不是给王妃的。” “王爷...” 符栾从马鞍红绳里抽走牡丹花,勾唇笑道:“苏明妩,新帝登基,循祖制要设后位,现在看来,后宫似乎不太充盈。” 黑马很高,坐在上面的男人,更需要别人的仰视。 苏明妩被他这番话说得些微难受,捏紧手边浅紫色裙摆,声音不住细弱,“嗯,然后呢?” “然后...” 符栾见到娇妻蹙眉,不舍得再逗下去,“后宫虽只有你一个,但本王还是希望,得你首肯。” 苏明妩仰起头,“什么意思?” 符栾无声笑了笑,扯起的缰绳往左边狠狠一拽,黑马接受到了主人指令,暴躁地朝天嘶吼了声。 苏明妩被它惊地往后微退一步。 下一刻。 那匹出了名高傲的名驹徐徐低下马头,垂顺贴在自己胸口,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右边的马蹄撩了几下蹄子,最后伴随嘶鸣,居然以单膝下跪。 它的眼神流露依旧桀骜不驯,只是在主人的命令下,一匹宁死不屈的战马,正在对它主人以外的女子,宣告它的终生服从。 与此同时,兵士们把往地上重重一杵,学黑马一般,右膝跪在石板地上,剧烈的撞地回声响彻在整个宫城上方。 从这个角度,苏明妩几乎可以和符栾平视。 他勾扯下黑色眼罩,用这条宽长的缎带缠绕住牡丹花细细的花茎,修长如玉的指节打了个花型的结,递送到女子面前。 “苏明妩,愿意成为我的皇后么。” 天边朝霞夺目,飘来薄薄的白云躲藏其中,宛如镂金铺翠,绽开出千朵芙蓉,一缕一束,皆坠落于男人的赤金色眸,可再斑斓的色彩也遮掩不住,瞳中央映着的,美人带笑的娇颜。 “嗯,愿意。” ——正文完。 第143章番外 第143章番外 二月初六,是钦天监算出的近几年最好的黄道吉日。 今日太子和雍凉王同时娶妻,一位是太子太傅嫡女,一位是镇南将军嫡女,郎才女貌,两方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老百姓们就喜爱凑这种热闹,满城欢天喜地同庆。 入夜后,与东宫的喧嚣不同,雍凉王府里安静得可怕,奏乐也在宾客离席后戛然而止。 李泰庆守在门口,白胖的脸上愁容满面,他摊到的这叫什么事啊,连宫里走出的花轿都能交错。 今晚喜房那位太傅家的千金,等会儿怕不是要闹翻天不可,最后遭殃的不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李泰庆清咳,试探敲门,“额,王妃,王爷他马上就到,您等等啊。” “...” 金漆罗汉床的轻纱帐下,新娘盖着喜帕坐在床沿,她的手指揉捻霞帔,指甲被她用力按出发白,仔细点瞧,她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听到那句王妃,她颤的尤其厉害。 苏明妩思绪混乱,明明她嫁的是太子哥哥,如何转眼间成了王妃,坊间传闻那个凶神恶煞,被唤作大魔头的雍凉王的王妃? 她透过喜帕下的缝隙,向四处周围张望,摆设不能与东宫相比,比起她的闺房都嫌简陋,一看就是临时仓促装饰。 不会的,定然有哪里搞错了。 或许只是东宫太挤,太子哥哥要求他们换了间喜房,忘了告知她... 苏明妩幻想着侥幸,不期然房门忽然被打开,吹进一阵森森凉风,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抬臀往床柱子挪,好像这样就能划归出安全领域。 盖头下,她能看到男人漫步走近,修长笔直的双腿停在她面前踏板,往下,是一双玄色麂皮皂靴。 苏明妩掐紧手心,咽了口唾沫,这不是太子哥哥寻常穿的样式,但,但或许,是他换了双鞋子呢... 符栾站着垂眸,居高临下,薄唇轻启,“王妃那么怕我,全身都在抖。” 苏明妩一个激灵,残存的的希望被打破,她像是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窖,脑袋里短暂出现的空白,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连喜帕被挑走了都没察觉。 符栾好整以暇,食指抬起她的下颚进行欣赏,作为京华双姝之一,果然姿色天然,般般入画,的确是能配得上他的女子。 苏明妩蓦地反应过来,瞪大杏眸看向对面,她的‘新’夫君。不是想象中的粗莽,他凤眸狭长,瞳色沉如深泉,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勾,是她未曾见过的英俊风流,可眼罩划分出泾渭分明的左边,凌厉的黑,让人不由自主胆寒。 烛火映照下,女子容颜香艳欲滴,刹那间流露出的惊诧与恐惧,宛若弱不禁风的初苞娇兰,美艳不可方物。 符栾右边的瞳,几不可见黯了黯。 苏明妩缓过神,她暂且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你,你就是雍凉王,你为,为什么,你不是太子哥哥。” 符栾收手,勾唇道:“怎么,是嫁给本王不好,还是,王妃更喜欢符璟桓那种窝囊废。” “你,你不许这样说太子哥哥!” “哥哥?” 符栾听她的叫法很是不悦,然笑容愈发明显,“据本王所知,你只有一位兄长,大你两岁。” 苏明妩未经人事,领会不了男人对结发妻子天生的占有欲,她妄图以理服人,“王爷,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该嫁给您的不是我,是姜莞。” “我与太子,太子殿下从小一块儿长大,钦天监说我是天生凤命,所以,我该嫁给的是太子!” 符栾不信那些,但他不知为何,喜欢看她着急,“王妃这个命格,好似更与本王相衬。” “...” 苏明妩闻言,却是恍然醒悟,秀眉蹙起,没有轻重地脱口而出:“噢我知道了,你便是听说了钦天监对我的批命,所以才会设计将我掳来,就为了当皇帝,对不对?!” 不大应景的,符栾其实很想笑。 这位太子太傅的女儿,左不过由迂腐儒酸教出来,为何凶巴巴,对着他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讲。 符栾的性子,不会多余解释,他觉得好玩便逗她,“嗯,本王的确很喜欢,你的天生凤命。” “真的是你!” 苏明妩眼眶倏尔通红,“你为这等虚名,拆散我与太子哥哥的青梅竹马,也罢,那番情意,你这个蛮子怎么会懂!” 符栾原本只与她开玩笑,听得这句,凤眸微眯,“你喊我什么。” “蛮子!” 苏明妩重新抱紧床柱,偷偷瞄了眼他的黑色眼罩,“你,你在北边生活,听闻你们吃生肉,喝生血,那样的就是蛮子。” “哦,很好,那本王就让你看看,蛮子怎么碰女人。” 苏明妩娇纵惯了,“...你敢!” 符栾冷笑了声,不紧不慢地勾扯开领褖,“本王有什么不敢。” 他松开腰带,脱掉外衫,敞开的衣襟露出结实精瘦的宽肩,随着手臂起伏,胸膛流畅的肌理线条,性感地令旁观者脸红心跳。 苏明妩很不争气的害羞,没办法只好别开眼,“你,你别过来,否则我踢你!” “你踢啊。” 符栾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倾身上前,似笑非笑,“苏明妩,三书六聘、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本王缺了你哪样,你最好趁早忘了你的情郎,安安份份做本王的王妃。” “我不!” 苏明妩手脚并用乱动,符栾捉小鸡似的扣住她,她身上香香的,人也很轻,稍微一推拉,就被扔到了床上。 符栾骑.跨在她半身,手各压一只手腕。 苏明妩当然不情愿,不断挣扎想起来,虽说在女子中她不算矮,但和符栾一比,小巧的像只兔子,她看到空隙就想钻,奈何折腾半天还是死死被他压着,最后光褪落了两只绣花鞋。 她闹的没力气,可怜巴巴地请求,“王爷,我与你商量,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已然嫁给你,你会心想事成的。” “怎么算放过你,是轻一点,还是次数少一点。” “...” 符栾拭掉女子眼角的一颗晶莹泪珠,“你当真那么喜欢太子?” “我...” 苏明妩如今很难说清自己的情绪,她当然是喜欢太子哥哥,但她眼下想的更多的是,她不愿意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睡在一起,做避火图上面那些她看不懂的事。 “王爷,你莫逼我。” 符栾扳正苏明妩的脸,“本王再问你一遍,那么喜欢太子?” “是,是行了吧,我喜欢,所以你能不能别碰我啊!” 女子长相娇俏,声音细软,柔中带倔,她哭得嘤.嘤.喘.喘,梨花带雨,纤腰上方的鼓鼓囊囊,微颤的幅度,比世上最好的媚.药还要催.情。 符栾欲念动,手按在她的腰.臀,喑哑道:“嫁给了本王,还妄图替别的男人守身,苏明妩,你想都不要想。” ... 男人本性在于掠夺,尤其符栾这一种。 他将她视为所有物,享遍她的眉眼,下颌,到颈间,红玉,纵然耳边是女子不情愿的哭喊,他依旧无所顾忌地逼迫她与他唇.舌纠缠。 起初,他只是带着上位者的施压,近乎于游戏的程度。 然而未预料,她无措的姿态过于楚楚可怜,逐渐使他把.持不住,只想放下冗杂的步骤,先对她进行完全的拥有。 苏明妩被吻得昏昏沉沉,她不甘心受人摆动,但力量悬殊,她的挣扎毫无用处。 他怎么好像个疯子啊! 符栾却在此时勉强片刻清明,喑幽道:“想通了。” 若是她服软,他不是不可以怜她初次,对她稍微温柔一点,毕竟,她是他以后会记入族谱的正妃,也是他到现在为止,看得最顺眼的女人。 苏明妩樱唇贝齿,倔强地夹枪带棒,“没有,既然抗拒不了,我总可以把王爷想象成别人吧!” “哦?” 符栾眼里释放出危险的信号,笑道:“好,你试试。” 苏明妩太不懂男人的底线,兀自娇声,“试就试,我不怕你——啊!” 男人坚定的,毫无预警的放.肆,仿佛利刃在撕裂花瓣,随后更为野蛮的冲撞,伴随举步维艰的钝痛与滞涩,疼的女子额边冷汗淋漓。 哭诉声中,她喊了许多人的名字,包括母亲,哥哥,闺友,自然也有青梅竹马的太子。 于是,男人怒意甚极。 符栾每次贯.入,会从一喊到九,他在磨她的性子,他要她记得这些数字,这样才没空去想别的男人。 苏明妩有苦难言,他当真太看得起她。 洞房初初承.欢的姑娘,疼的喊都来不及,哪有空真的去想别的谁,她满心皆是祈求身上的男子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好教她别那么钻心的疼。 当然,她素来自傲,对着这位霸凌者不愿意示弱,梗着脖子咬牙维持最后的大小姐的尊严。 到了清晨,几番云.雨初歇,苏明妩除了疼痛之外,更有种低入尘埃的难以启齿。 她细腻如脂的身上遍布红痕,像是被翻来覆去,打散了再拼合起来的布帕玩偶,腿间一动就难受,嗓子都哭哑了,“绿萤,绿萤。” 绿萤端着铜盆走近,“在的,王妃。” 苏明妩有印象,昨晚扶她进房门,叽叽喳喳的小丫鬟很面善,“绿萤,避子汤,给我去煮避子汤。” 绿萤惊恐万分,连连摆手,“王妃,万万不可的!” “快去!” 苏明妩想起自己被强迫,哭干了的眼眶又蓄泪,不知说给谁听,“符栾,他休想我替他生孩子,我不会,给我不喜欢的人生孩子!” “你不去,我就把你赶出王府!” 绿萤瘪着嘴,“...那,那奴婢,奴婢去找管家!” 门外,符栾刚从净房兜了头水回来,高挑的身段着银质中衣,湿漉的发丝不小心贴在俊美的脸庞,好看的如画中人。 他看了眼手里的药膏,扯起唇角无所谓地转身,随手扔在了院子花坛里。 ... 第144章番外 第144章番外 成亲后,苏明妩整日无精打采地呆在卧房,符栾几乎每晚都来,最初他们每次都会吵得鸡飞狗跳,后来苏明妩发现,她越表达不满他越是要逼迫她,下手也更重。 所以,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索性只作冷淡,符栾想要就随他去,这般妥协完,他反倒对她不再步步紧逼。 苏明妩睡了两晚整觉,恢复了点食欲。 午膳时,绿萤细心的布菜,“王妃,您多吃点,这些日子奴婢看您都瘦了,归宁回去,夫人看到会伤心的。” 苏明妩夹了颗虾仁球,“你想多了,符栾才不会允许我回娘家,他除了,除了——” 除了来与她做那事,别的都不管,真的就是个蛮子! 绿萤递上一碗漱口热茶,“王妃,您都没问过王爷,怎知不行呀。” 苏明妩摇头,“不问。” 她面对符栾有怨气,不小心骂出口的所谓污言秽语,符栾听了惩罚她都用上床的法子,她主动找他简直是给自己不痛快。 “可奴婢看王爷待王妃是有心的呀。” “瞎说。” 话是如此,苏明妩心里是抱着一股希望的,倘若她最近不与符栾吵架,他或许真的能同意她回娘家。 罢了,还是先别抱期待,下个月的事下个月再议。 “绿萤,你下去吧,我要午休一会儿。” “是。” 挥退了丫鬟,苏明妩合上所有的窗户。 她独自坐在案桌前,提笔蘸墨,在信上书写,三封信,分别写给母亲,公主,还有她的太子哥哥符璟桓。 有了比较才知道,符璟桓对她的温柔多么珍贵。 苏明妩时不时会想念他,他们从小熟识,他知晓她最爱吃的菜,最爱看的话本,最怕的野物,这些,符栾什么都不清楚,他也不屑清楚。他为了虚名策划错嫁,到最后也只会粗暴对待她。 苏明妩想到这,心里闷堵得慌。她被调转了本该拥有的人生,往后还要离家去那么远的凉州,难再见到爹娘和哥哥。 她好难过,她不想离开成长的地方,不想每晚面对符栾的喜怒无常,他那个时候太吓人了... 苏明妩回忆起来,埋头哭了阵子,不争气的泪水打湿信笺,她咻了咻鼻子,委屈地用袖子把纸擦干。 继续写。 信的内容很单纯,大都是问候。 苏明妩虽然心里想念符璟桓,但她这么多年学的礼教让她不可能迈出过界的步子,她最多就敢写写譬如天色晴好,池塘的鱼生好多籽这类无聊话... 苏明妩又哭又笑的把要寄出去的信写好,打开门唤来她信任的陪嫁丫鬟红翘。 “红翘,你替我把信交给我哥哥,让他送到凤阳宫里去。”符箐瑶肯定会帮忙把剩余那封递给太子。 红翘接过信,她作为苏明妩的贴身心腹,也有自己的私心,错嫁既然木已成舟,她更希望王爷和王妃能好好相处出感情,这样她往后的日子才会过得舒坦。 红翘眼珠一转,“小姐,奴婢出门会不会撞见王爷?” “不会,撞见了他也不留意。” “万一发现呢。”红翘劝她:“您想啊,奴婢每天在内院陪您,突然出门,王爷见到了难道不会怀疑嘛,或者被管家看到,禀告给王爷,奴婢出不去怎么办。” 苏明妩心思单纯,纠结道:“不至于吧?” “小姐,这样,您去书房拖住王爷,奴婢等会送信会经过花苑,您看见我走了再找机会出来。” “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又不想见符栾。 “王妃,都是为了寄信!” 苏明妩思来想去,犹豫再三,“好吧,我去书房...那你快点噢。” “是!” ... 苏明妩在红翘的强烈建议下,换了件流彩暗花云锦长裙,她的确记得符栾说过她穿色彩艳丽的衣裳更衬,今日为了寄信,她算是豁出去了! 走到主苑书房,苏明妩叩响房门,尽量用不带敌意的语气,“王爷。” “进。” 苏明妩挪碎步走进去,见符栾正低头看邸报,她莫名一肚子气,要不是为了拖住他,她才不来呢,弄得好像她多上杆子倒贴似的! 符栾掀眸瞥了她一眼,“来做什么。” 苏明妩余光紧盯窗口,心不在焉道:“我来,来找本书看。” “什么书。” “史官传记之类的。” 符栾挑了挑眉,“第二个架子,第三层都是。” “...哦。” 苏明妩慢吞吞地往书架后走,她轻咂了下嘴,奇怪,红翘不是跟她同时出院子,应该很快就经过窗口出门了呀,难道她漏看了? 苏明妩随手拿起三层的某本,心里纠结,她到底还留不留在这儿。 “找到了?” “嗯,在看。” 符栾勾唇,“第三层都是春.宫图,你看的哪本。” “啊?!” 苏明妩蓦地没拿稳,书‘啪嗒’落在地上,她慌忙捡起来一瞧——《李卫公问对》 “分,分明是兵书,你诓我作甚!” 符栾笑的揶揄,“哦,可你不是要看史记么。” “...” 苏明妩转过头去不接话,她拿起架子上一块布,似模似样的装作擦书架,小声嘀咕,“我爱看什么看什么,我最爱看话本呢,你这里都没有!” 符栾不是话多的人,打趣了她几句,便没再管她,横竖在他的书房里闹不出大事。 苏明妩就不一样,她实在煎熬,迟迟看不到红翘经过,她想走不敢走,但是这儿连话本子都没有,她怎的呆的住。 没想到,先起身要走的是符栾。 苏明妩生怕他出门遇上红翘,急忙从书架后探出半个脑袋,“王爷,你去哪。” 符栾还没被谁这样问过,不习惯地皱眉,“怎么。” “我还在看书呢。” “...所以?” “所以...” 苏明妩胡言乱语,“书上看不懂的,正要问王爷,这个兵法太难懂了吧。” “...” 符栾懒得回她,转身就要出门,苏明妩一紧张,冲上去想找别的理由拦住他,没成想她的腿绊了下书架角,整个书架瞬间猛然往后倾倒! 哐当,哐当! 说时迟那时快,来不及反应的转眼,另外两个书架跟被推倒的骨牌似的,也跟着倒了。 书房本就不大的空间,三排木架全军覆没,厚度、材质不一的书掉落一地,翻页折页混乱不堪。 苏明妩:“...” 符栾:“...” 苏明妩无话可说,她望了眼窗外,仍旧没见红翘的影子,估摸是早就出府送信去了。 “王爷,您走吧,我可以整理好。” 符栾不太放心经她的手,“让下人弄。” “不行,我可以的!” “...” ... 符栾出去西苑更衣,等到回来时,书房的地上整齐垒了几堆书卷,可状况并没有变好,因为木头书架一排都没抬起来,书光摆在地上理好了有什么用。 他靠在门边,慵懒地看她。 苏明妩没察觉,继续努力地想搬起书架,她力气小,每个角试了一遍,皆是微微离开地面,就马上累的她松手。 真麻烦,看着不高大,几块木板拼成而已,怎么那么难搬。 “要不要本王帮你。” 苏明妩被他微微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符栾,挺起胸膛,“不用。” 符栾歪过头,“你不可能搬起来。” “...” 苏明妩从小被人夸大,除了她父亲看不惯她,她素日稍微做点事,母亲都能捧出花儿来,“王爷,你说了不算。” 符栾轻声嗤笑,他不是对哪个女子都愿意施以援手,应该说,他还没有对苏明妩以外的人多加关注过,偏偏她总是执拗的与众不同。 接下来,苏明妩推了三次,楞是没能把第一个书架立起。 她的较劲有原因,在于这个架子用料薄,按理说女子努力一把是可以做到的,那凭什么她不行,儿时她爬树第一,还做过木工呢! 苏明妩咬紧牙关,用布条缠住手,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好好试一次。 她闭上眼,反手使劲往上,这次竟然可以了! 不仅如此,还越变越轻,越变越高,快到要脱手! 不对啊,脱手? 苏明妩睁开眼,仰头一看,入目的是符栾瘦削的下颚,和他明显的喉结,男人单手轻易一推,立刻把书架摆直。 他低声道:“没你看到的轻,架子底掺杂了铁力木。” “噢...” “帮了王妃,有没有奖励。” 两人靠的近,苏明妩闻得到他身上的沉香,感受得到他说话时震动的胸腔,她低下头,“我,我没让王爷帮忙。” 符栾垂眸,抬起她的下颚,“嗯,是本王想帮你。” 苏明妩从男人的眸中能看出自己的倒影,就好像他在此刻满眼都是她,她应该很厌恶的,为什么,反而觉得,他没有那般野蛮... 俊脸越来越近,她抿唇,偏过头躲开。 ——“王爷,王爷!” 霍刀揣着把刀在门口呼唤。 符栾收回动作,苏明妩撩了撩额际的乱发,轻声喊住他,纠结道:“王爷,剩下两个架子,你能不能帮我。” 符栾嘴角泛起弧度,没回答。 他走到门外,“说。” 霍刀抱拳禀告:“王爷,王妃今日派她的丫鬟红翘,寄了几封信回去,原信被咱们截住了,他们得到的是仿写的,王爷要查看内容吗。” “哪些人。” “王妃的母亲,哥哥,南康公主,还有...太子殿下。” 符栾想到今日苏明妩的怪异举动,唇边浮起嘲弄的笑意,“拦住本王,原来是为了这个。” 霍刀没听清,“王爷,什么?” “走罢,随本王去鹿山打猎。” “哦,是。” 霍刀往他身后眺了眼,“王爷,王妃还在书房里。” 符栾目视前方,快步离开前留下冷冷淡淡的两个字,“随她。” ... 第145章番外 第145章番外 御园凌波湖边,苏明妩与湖另一边的男子对视哽咽。 今日宫中办雍凉王的洗尘宴,符璟桓差了小太监约她见面,她原是觉得见面只会徒增伤感,可架不住心里的遗憾,最后与他隔了条窄湖相望。 “王妃。” 苏明妩听见有人走近,慌忙抹干眼泪,转过头,便看到了符栾那张阴沉沉,泛着冷色的俊容。 她支支吾吾,“我,我来逛逛花园。” 明明甚么都没做,莫名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 符栾抿唇靠近,气场冰冷到极致,不发一言将她扛起在肩膀,无视她的踢打叫喊,直接往宫外走。 苏明妩的小肚子被他硬邦邦的骨肉硌得难受,“王爷,你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你放下我!” “放下!” 符栾压根不理她,苏明妩撞见了几个宫女太监,面上挂不住,唯有先闭上嘴任他带出宫,直至扔到了马车,她才顺了口气。 马车内,女子坐在厢椅上,呜呜咽咽地不止。 “哭够了麽。” 苏明妩咬唇抬眸觑他一下,她哭倒不关符璟桓的事,而是因为腰上被掐出的青紫很疼,符栾的手劲真的太大了。 “嗯...” 符栾见她为了别的男子哭肿了眼,勾唇冷笑,“装可怜,就以为本王不舍得对你下手。” 苏明妩揉着腰,忍不住顶嘴,“王爷自然舍得,可我也没有逾矩啊。” “本王说过,让你趁早忘了你的情郎。你写信那些我都不与你计较,但你胆敢见他,本王绝无可能容忍。” “符栾,我们隔着湖的!” 符栾冷睨,“是啊,要不然,你以为你凭何还能活着进马车。” “...” “符栾,我不是你的私有物,我是人,大宁朝的女子,成婚后只要守礼法,依旧可以见外男,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再说...” “再说,我本就不该嫁给你!” “哦,那需要本王去找太子殿下,把你和姜莞调换回来?” “你,你!” 苏明妩觉得她和符栾讲不通,微顿了顿,道:“王爷,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翡烟小院的林芷清,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咄咄逼人?” 符栾听完,怒极反笑,“你记住,就算本王对你再不喜,你也别以为能够去找第二个男人。” “...”她只是见了一面... 话又绕回来,苏明妩觉得无话再可解释,把车帘拉开朝向外头吹风。 符栾摺了摺袖口,“你晚膳前当着皇上的面说下月初六回门,是以为本王会给他面子。” 苏明妩脸上微红,她的确动了点小心思,当时庆安帝问起,她先答应了下来,想以此催促符栾。 “你想错了,本王不会带你回去。” 苏明妩转过头,蹙眉急促,“为什么?” 她的发丝被风吹乱,“你还在生气方才我与符璟桓见面,是不是?!” 符栾不置可否,“你可以这样想。” 苏明妩这下真的紧张起来,“王爷,我都说了,我和他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我答应你,我往后再也不见他,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等她去了凉州,如何有机会见到母亲和哥哥。 “现在知道害怕,可惜,本王不是你的太子哥哥,会待你怜香惜玉。” “我母亲和哥哥会担心我...” “和本王有关?” 苏明妩被他逼急了,刹那间口不择言道:“是啊,符栾,你从小没人疼爱,所以你根本就不懂亲人之间的感情!” 她甫一说完,自己都觉得过头,“王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符栾眉眼微冷低下头,鼻腔发出轻笑,“为什么道歉,你说的没错,本王不在意任何人,包括你。” 苏明妩抿嘴动了动,叹了口气,她怎么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两人之间有暗流涌动,到底都没有说话。 回到王府,那天的事一直没有翻篇,苏明妩发现符栾是真的生气,将她关在房间禁足,一步不许踏出门,更不要提原定初六的归宁日。 一开始,苏明妩觉得时间剩下多,想着半个月内符栾总能消气,没想到,直到初五那日,她依旧呆在院子里寸步难行。 丫鬟每每送完膳就锁上门,苏明妩不断敲打窗扇,“符栾,你放我出去!你不回去没关系,你让我自己回家,我保证偷偷回家,不让外人发现,不会下你面子。” “王爷,我只想见见我爹娘和哥哥,我不会见别人!” 绿萤手托下巴,守在门口台阶,心疼王妃喊沙哑的嗓子,小声在窗外提醒:“王妃,您今日且先别喊,王爷他去鹿山打猎了。” “他何时回来?” “奴婢不知道。” “一个人?” 绿萤支吾了会儿,“听李管家说,说是和林小夫人去的...” 苏明妩缓缓往下瘫坐在地,她不是吃味,而是明白符栾的故意,京华谁人不知她何时出嫁,在她该回娘家的日子,故意带姬妾出去游玩。 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 绿萤听不到回音,“王妃,您没事吧?” “绿萤,你让李泰庆想办法转告王爷,我会饿到他回来为止。” 符栾不在,她喊破天,门外侍卫都不会给她出去,她必须先见到他。 其实她对待符栾,绝食有什么用呢,他根本不会心软,可她处于弱势的地位,除了苦肉计,能想到什么法子。 苏明妩就这样坚持一天一晚没进食,大小姐何时受过此等苦,有气无力地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餐食,硬是忍着不吃。 符栾于翌日清晨回来,刚到府里,李泰庆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爷,您可算回来,王妃是真的不用膳呐,送进去的菜,原封不动的再搬出来,老奴快急死了!” “让她饿。” 李泰庆真想点醒王爷,若确实愿意放任,他大可不必急着赶回来,现在既然回来,还嘴硬个什么劲儿。 “王爷,奴才惹您生气也得说,王妃出身娇贵,万一在王府出个好歹,传出去不好听。” “本王在京有好名声么。” “...” 李泰庆无奈叹气,要他这个老人看来,王爷的气性是真大,王妃在宫里见了太子殿下,当时被扛进马车的当口,他都怕王爷动手... 傍晚黄昏,符栾用完膳,乘着晚霞,‘无意间’散步到了苏明妩在的后院房门口。 他推开门,高门两边的红皮灯笼在他身上镀了层昏暗摇曳的光。 “知错了,嗯?” 苏明妩心灰意冷之际,听到符栾的声音,匆忙抬起头,手肘撑在桌面站起身,“王爷,是,臣妾知错,求求您让我回家见见母亲,等我去了凉州,就很难再见到了。” 符栾掠了眼桌上,“知错就好,把晚膳用了。” “好,好,我马上就吃!” 苏明妩坐回到桌边,饭菜已冷,她也的确饿,得到符栾的应许后,狼吞虎咽。 她勉强咽下最后一筷饭菜,吞了口茶水,“王爷,我好了!” 符栾笑道:“很好。” “那我们明早就走?”虽说过了日子,能见到就好。 “本王说带你归宁了么,本王只是让你认错。” 苏明妩怔然站在原地,呆住讷讷道:“你,你...” 符栾欺近,伸手收紧她的腰,往上提起紧贴在自己身躯,低声附在她耳边,“苏明妩,你难道还没清楚本王的脾气,你见过符璟桓,就必须承担后果。” “我,我不是已经禁足了吗?!” 苏明妩不小心喊破哭腔,预料回不了家,和听说真的回不了家,感受是不一样的。 “你罚都罚了,到底有甚不满意!” 她用力推他的胸膛,推不开,唯有一拳拳砸在他身上,哭诉道:“符栾,你这次不让我回去,我不会原谅你,不会!” 符栾冷着眸关上门,将她扔在床上,解开玉带,“不如,本王让你再恨我一点。” ... 三月离开京华前,苏明妩让红翘偷偷带了封信给洛婉琴。 没有回门,可她无论如何,想在离开之前见一下自己的母亲,哪怕要她半夜偷偷出去都没关系。 苏明妩提早探听符栾将会出门的一天,晚上由围墙翻到外面街市,母亲在隔壁不远的食肆等她。 绿萤目送完王妃攀出院子,战战兢兢进屋子关上门,默默祈祷王爷千万不要今晚来。 可是不巧,符栾在苏明妩走后不久,就来到了院中。 绿萤躲在门后,看到人影,害怕地直打哆嗦,“王爷,王,王妃她刚睡着...” “苏明妩,本王在书房等你。” “是,奴婢转告王妃!” 绿萤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提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约莫一个时辰,苏明妩眼睛通红地被红翘搀扶回来,绿萤看到她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满身冷汗地迎接上去。 “王妃,奴婢替您换衣裳。” 苏明妩嗓音低哑,“嗯,王爷没发现吧?” “额,王爷大概以为您在房里,说他在书房等,不懂什么意思。” “算了,随他在哪,我不去。” 苏明妩垂眸翻开洛婉琴给她准备好的京府名小吃的包袱,忍不住掉眼泪。 她可以预见往后在凉州,她会过得何等光景。 这些,若是她没有错嫁,若是她嫁给的还是符璟桓,那该多好,总不至于连家都回不去。 ... 书房内,男人坐在案后,等到了天边晨曦微亮,门始终没有被人推开。 他起身,合上手中的《李卫公问对》,把书推回了书架... ... 第146章番外 第146章番外 雍凉王启程回凉州,出京华的路还好,进入豫州后官道夹杂小路,苏明妩难受了两天,慢慢才习惯。 途径驿站住了一晚,她由于胃脘不舒服,喝了点粥,整个人恹恹无力。 即将走往益州,听说那边的山路更陡峭,苏明妩钻进马车后,寻了个靠窗通风的位置坐下。 这一路,她和符栾刻意避开,自从上次因为归宁的事大闹过后,他们少有能好声好气说话,反正他来找她无非也是发泄欲望,遂了他,难道还要陪他谈天不成。 车帘纱绸一角被撩起,苏明妩即刻将脸侧过去,作势看窗外春暖花开的风景。 符栾矜傲,同样当作没看见,坐进东边的厢椅,翻阅桌上账簿。 两人各忙各的事,路上用午膳不方便,吃了几块糕点算结束。 苏明妩边吃边张望路边野花,不小心噎了口,糕点碎末堵喉咙干涩,她来不及倒茶,转身拈起最近的茶杯喝了下去。 嘶,真苦啊! 符栾不喜热茶,晾凉了准备喝,谁知顺势看过去,恰巧与交还杯子的苏明妩四目相对。 “...” 苏明妩抬袖擦了擦杯口,不冷不热地道:“王爷要是介意,就换个杯子。” 符栾瞥了瞥她的动作,接过茶盏,重新倒了杯晾着,“本王没有洁疾。” “哦。” 苏明妩当时很想反驳他,记得前些日子驿站里床上的新被,符栾不愿睡,偏要李泰庆把家里的拿出来铺,他怎的好意思说自己没有洁疾? 苏明妩懒得细思他的口是心非,叠臂枕在桌上,不一会儿便泛起了春困。 马车车厢宽敞,坐落于中心的黄花梨方桌有三尺长宽,但大半面压着霍刀送来的公文信笺和书册,她只得挑个左边角落睡觉。 女子起初面对车帘那边,睡熟之后,不自觉换右侧,朝着符栾的方向,似乎梦到了好吃的,嘴里时不时轻轻咂两下。 符栾看过去,苏明妩的肤质白皙,睫毛浓卷,两颊睡得粉红,似乎是被碎发给撩痒,无意识地用手挠了挠挺翘的鼻尖。 他不习惯留宿,是以没见过苏明妩安稳眠觉的模样,她太厌恶他,以至于面对他要么是愤怒,要么是过于故意的冷淡,很少如这样卸下防备。 吱嘎—— 圆木车辙似乎撞到了石块,马车趔趄了下,苏明妩眯眼醒来,小小伸了个拦腰,往右,符栾仍在看信。 苏明妩腹诽了句无趣,没想到下一息,马车撞上了更大堆碎石,摇晃厉害的左右扑棱。 她被动醒来,没睡够,迷迷糊糊时重心不稳往右猛地一栽,头竟直直往车壁撞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甚至有些软绵,苏明妩目光聚焦起来,终于看到是符栾抱住了她,他的手掌托在她的腰际支撑。 “...谢王爷。” 符栾拂袖,“嗯。” 苏明妩抓住他手臂,借力坐回厢椅,接下来的道路依旧不平坦,好在她清醒了,坐的很稳。 只是,原本十分宽敞的的车厢忽然显得狭小,腰上被他碰过的地方也还发麻,苏明妩觉得闷热极了。 她捏紧手指,企图转移注意力,翻转间不期然看到指尖有抹粉红。 啊,她流血了呀! 苏明妩紧张地翻看自己的手心,可找了遍,她确实没哪里疼,那不就是... “王爷,你是不是伤着了?” “没有。” “没有,哪来的血?” 苏明妩难得野蛮地扯过他的袖子,一把撸上去看,左边确实没有,她不相信,硬是绕了圈跑到他右侧,果然在右小臂看到了条细长的划痕,估计是擦到了桌角尖头,在隐隐渗血。 “这里,这里出血了,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符栾翻了一页,掀眸道:“说了如何,王妃难道会心疼本王?” 苏明妩闻言,心尖儿揪了揪,他们冷战许久,这次毕竟是他怕她受伤才会剐到,多难听的话她讲不出口。 “说了,我至少会给王爷包伤口。”她随口应付,像符栾这种人,不可能为这么点小伤口包扎的。 “好。” “啊?” 符栾把手伸过去,“任凭王妃处置。” “...” 苏明妩回忆一番,从篮筐里拿了个新的茶杯,倒了点茶,然后将她头发上用来束发的两条丝带解下来,一条沾了点茶水,捧起男人的手臂开始擦。 符栾话里有话,“王妃似乎熟稔此事。” “嗯,我小时候照顾过小猫崽,还有一只麻雀,不过,王爷是我动手的第一个人。” 符栾闻言,终于笑了,“本王很有荣幸。” “...” 苏明妩替他拭完残余血渍,就跟之前给小野物包扎完似的,下意识地轻轻吹了吹,然后用另一条丝带绕上去,然而丝带太滑,怎么扎结都容易散。 苏明妩试了好几次,都不行。 “本王教你。” 符栾没等她搭话,直接牵起她,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在女子纤细的指尖中拨弄,好看地如摘花,“王妃,把那边穿过来。” 女子不知何故,愣住了没动。 符栾轻笑重复,“苏明妩,把那边穿过来。” “嗯?...哦。” 他的指腹微冷,掌心却蕴热,蜻蜓点水般覆在她的手背,酥酥麻麻,若有似无。 苏明妩耳尖泛起微红,心跳砰砰加快,她觉得陌生,长这么大,上次心跳那么急,是因为偷溜出去玩生怕父亲看到。 那日是紧张,现在是为甚? “好了。” 符栾敛眸收回手,放下袍袖,苏明妩别扭地应了句,扭过头不去看他。 苏明妩纠结半天没理清自己的心情,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摸了摸胸口襟袋。 对了,玉佩呢。 是不是摔倒动作大了点,掉在车厢哪里,苏明妩蹙起眉到处找,这块芙蓉玉佩是上次偷见母亲,太子让洛婉琴顺道带给她的,还带了句嘱咐要她好好活着等他。 符栾挑眉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 “我,我找母亲给我的玉佩。” 苏明妩说完,恰在桌底下瞧见,弯腰捡起的瞬间,她想起了符璟桓儿时对她的好,宛若给自己当头浇了盆冷水,她颈后的红晕倏然褪去。 苏明妩挪偏座位,在她和符栾之间重新隔了条不远不近的界线。 ... 经过益州,符栾有事先行,苏明妩便让红翘和绿萤坐到马车里陪她。 到了凉州王府,符栾常驻边关,半年期内,他回来次数有限,床笫之事不可避免,除此以外,她过得尚算自在。 这个月,适逢犬戎国的大王子过来谈和书,苏明妩不得不陪符栾出席。 玉露花苑,粉墙环绕。 临时搭建的台阶,分布上下各两张褐色榫案,各色茶盘点心,冷菜酒水早已齐备。 犬戎大王子乌兰拓拉着他的爱妻阿纯的手从位置后绕出,恭敬地朝上首鞠躬行礼。 苏明妩在王府碰不到外人,看到奇装异服难免新奇,心情都变得明朗起来。 说完正事,大家吃喝谈笑,乌兰拓对阿纯很好,满心满眼就好像只有这个人。他会替她倒茶,会替她挑走不爱吃的配菜,会提醒她切勿多饮酒。 苏明妩出闺阁前以为自己将来成婚后,和夫君的生活就是如此恬淡美好,谁能料到,她最后嫁的是个凶狠霸道的藩王。 符栾见她如此,语气不善,“本王把他绑到牢里,教王妃慢慢看可好。” “...” 苏明妩不想搭理他,抿了抿桑落酒,惊喜地觉得甜甜的很好喝! 符栾拢眉,扳过她的雪腮,“说。” “要我说什么?王爷,你不要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又不是单看乌兰拓,我看的是他和阿纯!” 苏明妩生气地又喝了杯,她实在不懂符栾的占有欲,不是出于爱护和喜欢,只有对所属物的绝对掌控,要求多的令她恼火。 果然,是她绝对不会喜欢的性子! ... 皓月高挂,清完场地,玉露园里只剩下王爷和王妃两人。 符栾向后靠坐,右侧的苏明妩因为喝了点桑落酒,晕晕乎乎颓倒在他身上,隐藏了爪牙的猫,十分温顺。 李泰庆一旁笑道:“王爷,奴才唤丫鬟们来接王妃。” “嗯。” 李泰庆走后,苏明妩蓦然抬起脑袋,扯了扯符栾的袖袍,底气十足,“喂,你是谁?” 符栾垂眸,左右无事,逗逗她也无妨,“你说我是谁。” 苏明妩白了他一眼,“不认识,你莫要碰我,不然符栾肯定会把你抓起来,凌迟处死,煎油锅。” “...” 符栾看着黏糊糊‘倒贴’抱住他,还叫嚷嚷别碰她的女子,勾唇道:“哦?符栾那么厉害,他是你的心上人。” 苏明妩来劲了,脸红着两酡,摇摇晃晃道:“胡说,他是我最、最、最讨厌的人。” “嗯。” 符栾点了点头,对此答案并不意外,“那你,最、最、最喜欢谁。” 似乎这个答案也不难预料,大概是那个窝囊废太子。 苏明妩在他胸膛撞了几下,这样有助她混沌下思索,“啊,我想起来了,我最喜欢我母亲!” “最、最呢” “...唔,哥哥。” “最——” 苏明妩非常聪明,对这个问题学会了抢答,“...父亲,还有公主!” 符栾眼尾笑起弧度,“我以为,你要说太子。” “哦对,还有他,差点忘了,我,我和符璟桓一起长大的,大家说我应该嫁给他,嗯对,他,他是对我很好的。” 符栾问完,发现他其实并不想听她嘴里说出符璟桓的名字,他转而问道:“这么讨厌符栾,有机会,想怎么对付他。” “骂他,杀他,或者背叛他?” 苏明妩昏昏欲睡,听他转移太快的话头,不假思索,“你这些,这些都太,太轻了,符栾,他每次,晚上都咬我,疼死了,我也要咬回他!” 符栾笑意渐深,“咬哪里?” 苏明妩四下翻找,搬起他玉色宽长的手掌,啊呜一下咬住他的虎口,含糊不清道:“这里!” “嗯,可以咬下去,先练练。” “...?” 苏明妩看傻子似的看符栾,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要她咬他诶。但她的执拗劲儿与生俱来,很快就下了牙口。 符栾不可能喊疼,她便一直咬,醉了不知轻重,咬破出血,直至她嘴里舔到铁锈般的腥味,眉头微蹙,“呸,好脏啊。” 苏明妩说完,脸埋在符栾胸口蹭嘴巴擦血。 符栾甩了甩手背,甩出去几滴血珠,挺好玩的,没有人敢咬他,更没有人有机会嫌弃他的血脏。 “王妃,你方才的举动,本王可以杀你几十次。” 苏明妩换了个姿势,舒服地躺在他怀里,听到了他的自称,嘀嘀咕咕,“符栾,你太凶了,我不喜欢。” 李泰庆走近,听到了这最后一句,吓的连忙安抚王爷,“王爷,王妃的意思不是——” 符栾低头戳戳她的脸蛋,“她就是这个意思。” 李泰庆和苏明妩发出了一样的疑问,王爷是不是有毛病?被人骂了貌似还很高兴... “散了罢,本王亲自抱她回去。” “...是。” ... 苏明妩半醉半梦,醒来时候早不记得醉酒发生的事,自以为是被丫鬟扶回来,睡到现在。 她睁眸看到绿萤端铜盆进来,要给她擦洗,“绿萤,几时?” “王妃,子时都过了。” 苏明妩低头看向完好的衣领,“王爷呢?” “王爷他送您回来,很温柔地把您放在了床上,然后霍统领来找,说边关有急事,他就半夜出府了。” “嗯。” 苏明妩还以为符栾会趁她喝醉占她的便宜,没想到,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色欲熏心。 绿萤忍不住提醒,“王妃,其实王爷对您挺好,您能不能...” 苏明妩自从马车那次勉强可以称之为的亲昵之后,总在刻意回避,“把布拿来,我要擦脸。” “哦,是。” 洗漱完,殿外院子里响起一阵骚动,苏明妩听得头疼,“是谁。” 蕙香回道:“王妃,是林小夫人。” “让她晚点来。” 苏明妩话音刚落,林芷清已然冲到殿中,她一身骑马劲装,急匆匆走到桌前,“妾身见过王妃。” 苏明妩见她进都进来了,扶额不耐烦道:“你来做什么。” 林芷清福身道:“妾身是想跟王妃请告,王爷昨夜赶去漠池军营,妾身曾答应会跟随,还请王妃批了出门,妾身好骑马追赶王爷。” “你要去就去,何必找我说道。” “可是王妃,您毕竟是王府的主母,妾身总要跟你说一句。”林芷清低头,补了句,“虽是王爷的要求...” 苏明妩想起绿萤那句,待她温柔,自嘲冷笑了声,“好。我准了。” “那就谢过王妃。” 林芷清走出殿门右侧,回头偷偷望苏明妩。 昨晚,她看着王爷抱王妃回来,她很明白,面对王爷那样厉害的男人,只要他稍事温柔,难有女子可以抵挡。 苏明妩显然还看不清自己的心,误以为对王爷的情绪源自于恨意,林芷清也不允许苏明妩看清,她愿意成为那颗绊脚石,掐灭王妃心里零星兴起的偶尔心动,否则,她往后便一点机会都无。 这个王府里,她出门去哪个客栈随意住十天半个月,大概都无人在意。 也不知这到底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呢。 ... 第147章番外 第147章番外 热汤蒸腾的玉清殿,仿佛是飘渺的迷宫,白色雾气笼罩着整个浴池。 男人半身赤.裸,仰面假寐,修长的两臂向后搭在池沿,白汤池水不及他平直的锁骨。 隔着不透的一道屏风,崔珏在外面滔滔不绝。 “王爷,赵月怡今晚即能将账簿默记完,下官正好带去军营,将本子上的名字细细研究一番。” “这次旱情,凉州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赈灾款项寻藉口迟迟不肯拨出,下官以为您最好让霍刀去一趟江南,见见沈、陆两家作打算。” 虽没得答复,但崔珏很清楚,王爷在听,有件事,他斟酌多日,不得不提。 “王爷,下官斗胆,王府...是时候需要世子了。” 此事原本是雍凉王的家务事,王爷不沉迷女色,对公务上心是好事一桩,可近两年,京华频频传出难堪的传闻,譬如说符栾杀戮过重,恐对身边人不利,关乎子嗣。 不出意外,这是庆安帝的手笔。 军营里的大将们自是不信,他们保家卫国、争战沙场,谁没背负过几十上百条人命,然而架不住下面小的们每每探究,时间长了连带众人都生出微词。 对于野心毕现的藩王,子嗣是极重要的一环,私底下说句大不敬难听的,万一往后对战时王爷出了好歹,他们这些一条道走到黑、起兵谋反的兵将们总需要依托才能东山再起,这种情况,唯有符栾的血脉才可以服众。 王妃嫁进王府多年,避子汤喝的全天下皆知,这般厌恶王爷的女子,等她心甘情愿生下世子,要到何年马月。 崔珏条理分析完,生怕符栾生气,补了句:“王爷,当然,如今凉州休养生息,不急,下官明了您自有筹算。” 符栾慢慢睁开眼,他的双眸是世间罕见的异瞳,湿热水汽氤氲在眼底,折射烛火耀眼夺目。 “嗯。” 崔珏得了肯定放宽了心,王爷只要应下,事情便必会处理,“是,下官告退。” 崔珏躬身离开,符栾则从池子里走出,他身材挺拔,常年奔赴战场,背上难免留有淡淡斑驳的疤痕,在好看的骨相之下,痕迹不显突兀,反而多了男子气魄。 符栾从木架上扯了件浅兰杭绸袍,低头打结扣时想起崔珏的话,手势停滞半空... 金秋时节,风高气肃,霍刀等在门口,递出暗纹团花披风,“王爷,咱们是去承运殿?” 符栾面无表情地接过,“明天把赵月怡赶出去。” “是。” 霍刀准备好往东走,却见符栾抬步往西,看来王爷是要先去樟月殿见见王妃。 他识相地跟上,正好找绿萤聊聊天,也是,他陪伴王爷整年忙着赈灾平乱,长时间没见,怪想念的。 ... 苏明妩黄昏早早沐浴完,躺床上睡了半宿,她最近不知怎的,犯困的厉害。 当腰上一轻,倏忽被捞进熨烫的怀中,她撇过头眯眼,毫不惊讶看到意料之中的符栾,“王爷回来了。” “嗯。” 符栾总是半夜偷袭,苏明妩习惯后惊吓都懒得装,“王爷,我困,明日行么。” “不行。” 符栾身上有好闻的沉香味,他从她的颈侧一路吻吮上去,撬开她的唇探进,苏明妩被他撩拨出吟哦,左右今晚躲不过,只好由得他去。 符栾来的节点是故意,疲累能使人疲于反抗,苏明妩熟睡时,拒绝说起来都绵软无力,这好像是她为数不多面对他平心静气的时辰。 漫长的夜,光影交织,暧昧纠缠。 苏明妩体味出不同,符栾太过轻手轻脚,不像他禁.欲多日的作风,莫不是是,赵月怡那里影响的? 她推开他的胸膛,莫名不悦,“符栾,你是不是镇乱受伤?” “...” 符栾从她身上下来,手托撑后脑,看着她笑道:“原来,王妃不喜欢温柔?” “可你不是。” “不是,但本王可以是。” 苏明妩听完,睡意全消,“王爷,你说的意思?” 符栾搂住她的腰,直视她,认真的说:“别再喝避子药,替本王生个孩子,儿子女儿都可以,本王会给他们最好的地位。” 苏明妩从未被他用如此缱绻的眼神看待,久违的心跳加快,“你,你能找林芷清...” “本王希望是王妃所生。” 男人的语调柔和,看得出来在耐下性子哄她,“苏明妩,你和旁人不同。” 苏明妩以为拒绝的话不难说,然而支支吾吾半天,“符栾,你知道我,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们,我...” “不喜欢就不行麽。” 符栾掀起她的寝裙,重又压上她,哑声道:“不要拒绝我。” ... 成亲多年,符栾第一次彻底留宿,到了翌日,他还侧躺在床边,玩弄她的发。 昨晚他大抵是魔怔,崔珏说出那句世子,他唯一想到的可能,居然唯有喝了几年避子汤的苏明妩。 明知她不愿意,但他想试试。 符栾抚上她的脸颊,女子精致的五官逐一描绘起来,细腻的堪比最名贵好看的瓷器。 忽然,他触感不对,怎么会这样烫? “王妃?” 符栾拢眉,抬手覆在她额头,秀眉上方比她颊边更热,她的意识明显不清醒,他都摆弄半天了,没有半分回应。 他大喊:“霍刀,把刘淼叫过来!” “是。” 不多时,刘淼背着木药箱匆匆赶来,进门温声道:“王爷放心,天色转凉,王妃多是感染风寒,症状都差不多的。” 说完,他气定神闲,伸出两指触在帐缦伸出的纤细手腕上。 刘淼表情逐步变凝重,“这。” 符栾从帐中走出,半敞的衣襟来不及系上,沉声道:“哪里不对。” “王爷,外面说。” 刘淼握了握手,大着胆子将符栾扯出殿门外,面色焦急,“王爷,王妃中了毒,毒性蔓延至肺腑,大事不妙啊!” “说清楚。” “王妃应当是喝了两种避子药,不同药方里有相冲的三味药材,本来偶尔一次没关系,可她已喝了几年,这,这万分损耗她的身子!” 符栾知晓苏明妩一直在喝,可她就算再厌恶他的亲近,也不至于连喝那么多。 “哪两种。” “是,王爷,一张是常用药方暂且不提,另一张药性烈,兼带加了罂.粟壳,能致人上瘾,其中有一味唤作甘遂,民间极少,绝对是宫廷药物。” 门口同在的霍刀心下一凛,“王爷,宫廷药物,那不就是——” 符栾打断他,“能治?” “我治不了,发现实在太迟。”刘淼摇完头,皱眉接着道:“不仅如此,王妃身弱体虚,若是勉强怀胎,不管是孩子还是她,都容易出事。” “王爷,王妃现在唯有一字曰:养,往后她的疲倦会与日俱增,迟早伴有咯血,与痨病差不多,更多的,我无法保证。” “会死么。” “王爷,我尽力而为。” 符栾紧阖薄唇,回头看向床上昏睡安稳的女子,沉默了很久很久。 “知道了。” ... 当天夜里,周嫚儿四肢折断,扭曲的被倒挂在漪澜院子中央,活活将血滴尽而死。 李泰庆的刻意隐瞒,加之她平常不出院子,侍卫们凌晨天未亮用草席一裹尸体,抛扔于巷尾野狗群内投食,王府下人偶尔问起说的是归乡省亲,无人怀疑。 苏明妩躺了白天,醒来饥肠辘辘,洗漱完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绿萤,我是不是又昏睡了?” “是的。” “您睡得巧,赵月怡姑娘走之前想来见见您,可惜没见着。” 苏明妩撑起脑袋,吃力地坐在椅子上,“嗯,她住了有七日吧。” “大概是。” 赵月怡为救她大哥赵季桐宁愿委身于符栾,苏明妩能理解,却没那么想见她。 绿萤小心地端起鸡汤,“王妃,您趁热喝两口垫垫肚子,这样等会儿喝药才不会伤胃脘。” “嗯。” 她是饿了,不过... 苏明妩想起符栾昨夜的话,纠结道:“那个,避子汤,不如...” 她在犹豫,初见对符栾厌恨,哪怕她现在喜欢的也是符璟桓,可为什么,她对符栾会越来越不排斥,兴许是她太喜欢孩子,兴许是听说太子妃也怀了,她不甘心... 绿萤以为她在问进度,“王妃,避子汤在煮,王爷吩咐刘淼医师给您新配的,说府里原先的药材用没了,换个药方。” 苏明妩茫然抬头,“你说,王爷命人煮?” 绿萤点头,“对啊。” “...” 苏明妩顿觉心口刺疼,他把药送上门,那昨晚算是什么,他温柔的对她说,想要个属于他们的孩子,然后在欲.望餍足后抽身潇洒离开,估摸最后细细思量下,觉得她不过如此,所以不想要了? 他真当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意儿啊。 “王妃?” “符栾还说了甚么。” 绿萤低下头,“王爷说,要奴婢看着您喝,必,必须喝。” “嗯,好。” 苏明妩靠在床栏,淡着神色,“把药,拿过来。” ... *** 苏莳廷接到信从江南快马赶来,他到达王府门口,将马绳扔给小厮,疾奔向东院符栾的书房。 “嘭——!” 清瘦的男子站在门口,大力推开,颤声道:“符栾,你在信里说的是甚么意思?娇娇中毒,中什么毒?” 符栾走出案桌,直面他的横冲直撞,薄唇开启,“是。” “谁下的?” “苏少爷,下毒的已经死了。” 霍刀在旁边粗略解释脉络,苏莳廷听完,冲上去勒住男人的领口,俊秀的脸咬牙切齿道:“你算什么王爷,连个后院正妻都护不住!” “苏少爷,请你自重!” 霍刀执刀隔开二人,苏莳廷身姿秀雅,不是粗野莽汉的对手,被略微一碰就弹开了三尺。 符栾往下抻了下斜衽,“是本王疏忽。” “疏忽?” 苏莳廷的眼眶通红,向后颓倒在地,“堂堂雍凉王,你自然不会在意娇娇生死,正妃的位置,世间想坐的数不胜数,你,你何曾用心护过她?!” “是,不曾。” 霍刀忍不住,“不对,你根本不知道——” 他承认私心偏袒王爷,王爷对王妃纵然没有深刻情意,难道短缺过分毫?王妃平日饮食,出门护卫,用的是最高规制,避子汤牵扯王爷王妃之间由来已久的嫌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娇娇不喝避子药就没事对麽。”苏莳廷转而面朝符栾,“那,王爷你为何不能早些发现府中异样!” “说到底,从来没有人待你好,所以你也根本不知如何才能待人周全。” “这么多年,娇娇不心悦你有错么,符栾,你根本不配,你和符璟桓一样不配。” 苏莳廷说完,桃花眼下,泪流满面,“我的妹妹,你们,你们只会欺负,早知如此,我守在她身边就好了,奔波什么暗门?!” “你说完了麽。” 符栾侧过脸,走到窗边,嗓音嘶哑,“苏莳廷,帮本王去找一个人。” 苏莳廷听他这样讲,压不住火要上前打他,只听他背对继续道:“刘淼的师父,本王当年在北羌战场见过一面,他医术卓群,游戏人间,本王派的暗卫还未寻到。” 苏莳廷停住动作,扶门起身,“他,他能救娇娇?” “或许。” “行,我马上去,你把画像给我。” 霍刀从画筒里拿出两只卷轴,“苏少爷,他喜好山野,每一季钟爱的风景不同,上书有他所有讯息,你们暗门可能查的更方便。” 苏莳廷觉得胸腔瞬间缓了口气,凡事最怕的是毫无希望,但凡能找到一丝线索,都能撑下去。 他恢复部分理智,稍稍变回平日的表情,“别告诉娇娇我来,她思虑重,容易胡思乱想。” “嗯。” 苏莳廷推开书房门,“王爷,事已至此,我曾要你答应的,你不必再遵守。” 符栾离开京华前,苏莳廷暗中寻过他,彼时他还是未及冠的少年,谈判的筹码不足且可笑,但也得了符栾的承诺,关于正妃和世子。 “以娇娇现下的身子,我不会让她冒险,随便你要寻谁生。” “好。” 霍刀将苏莳廷摔的门轻轻合上,“王爷,您要属下找的家世清白的夫妻,业已安置在了山里,等到了时机,属下亲自去处理。” 王爷是建立伟业的大人物,哪有空整日搞些情情爱爱,军师真是麻烦,逼得王爷得提前筹备‘世子’,就不能盼着王爷点儿好。 等王爷成功登上帝位,后宫佳丽三千,那不是随意都能生。 “霍刀。” “在。” 符栾依旧盯着窗外,“世人皆道,雍凉王杀戮过重,可本王的杀戮,到底与旁人何干。” 霍刀迷惘,抬起头,“王爷,您...” ... *** 接下来大半年,苏明妩继续头昏嗜睡,她本来也爱懒觉,没感觉哪里大不对,就是刘淼那处‘补药’送来的多,教她心里七上八下,他们好像有事瞒她。 绿萤长成了个大姑娘,心甘情愿留在殿内照顾,至于红翘,早就跑去翡烟院去当林芷清的丫鬟。 全因王府里传闻,林芷清将要升做侧妃。 苏明妩不奇怪,自从他替她煮过避子汤之后,他再也没碰过她,左不过是瞧她越来越瘦,病秧秧的不入眼。 也对,下属官员送上门的美貌女子多如牛毛,符栾哪里是会待薄自己的人。 绿萤心疼不已,“王妃,绿萤永远陪您...” 苏明妩当她说玩笑话,“绿萤,你该嫁个好人家,陪我做甚么。” “王妃,奴婢说真的,您别不信!” 苏明妩轻笑地摆了摆手,目光放空,小声道:“绿萤,其实呢,我现在好想回家,真的特别想...” ... 纸终究包不住火,苏明妩夜半咯血一次后,‘猜到’了她得的是痨病,不幸中的大幸,她的病似乎不会瘟给别人。 刘淼用心安抚,聊他年轻时去东部救过疫灾,对此症很熟悉,叫王妃千万放宽心休养。 苏明妩心境每况愈下,经常连膳食也不想用。 今日,绿萤坐在床边,用勺子舀出鲜虾粥,“王妃,您要吃点儿,才有力气出去走走。” 苏明妩偏过头躲,绿萤继续道:“奴婢问过好些大夫,王妃的痨症不瘟人,是最容易治好的,刘医师说,只要您按时用药吃饭,马上就能好,您想想夫人和少爷,想想写信给您的小公主,想想奴婢!” “王妃吃一口,否则,奴婢就陪您熬。” 丫鬟说完,肚子的咕噜声应景。 苏明妩听了心热,这才正过脸,张开口逼自己吞食。 她不敢说出来,怕爱护她的人伤心,其实她对世上没有太多留恋,母亲因为她担忧的日渐消瘦,她若死了还好,偏偏这样拖着对谁都是放不下的累赘。 写给符璟桓的信他从来不回,她也不常写了,她相信太子哥哥对她的情意,但总不能无理要求人家给她守身吧。 这么多年,她以为终于想通了错过,没想到,她又得了这样的病。 “王妃!” 李泰庆气喘吁吁跑来,“王妃,奴才命人清理好了前面的小偏院,您马上可以住过去。” 苏明妩擦了擦嘴,“嗯,晓得了。” 绿萤把碗重重一放,赤着眼道:“李管家,要这么急么,王妃还在用膳,您就非得挑这时来找不痛快!” “绿萤,不是李泰庆的意思,你朝他,发什么火呀。” 李泰庆笑的尴尬,“没事,没事。” 绿萤端起空碗,跑出去前忍不住瞪了李泰庆一眼。 前些日子,符栾回王府时,找人整理离前门较近的荒芜小院落,大家都以为是用来放王爷的宝马,后来才听说,是给王妃腾位置。 堂堂正妃,因为病了就失宠去住偏院,说出去,谁不叹一句王爷心狠。 苏明妩披了件披风,没什么力气,“李管家,你别生绿萤的气,要带到前院的东西都理好了,你找人搬了就是。” “王妃,您言重啊!” 苏明妩细声道,“李泰庆,劳烦你多照顾她,她的脾气被我宠坏了,等以后放她出去嫁个好人家。” 王府里暂且没人敢对她不敬,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倘若她走后,绿萤孤零零的被拿捏住怎么办。 李泰庆叹了口气,“王妃,您多虑了,奴才不敢,王爷他也不会允许——” 苏明妩不想提起他,“走吧。” “...是。” ... 花了半天搬物,偏院瓦房没有她们想的陈旧,李泰庆的确翻新过,院子外看起来荒芜,房内摆设却简单干净,最重要的是屋子小,有扇窗能照进大片阳光,暖洋洋富有生气。 樟月殿装饰豪华,偌大的殿内,丫鬟说话响一点能听到回声,苏明妩喊谁都很累,空落落的,暮气沉沉。 苏明妩安慰她,“绿萤,你看,还不错吧。” 绿萤抱进被褥铺床,“哪里不错,是王妃脾气好。” 自从苏明妩病了之后,绿萤只对她悉心关怀,碰见别人跟刺猬似的,尤其林芷清和红翘。 苏明妩还想再说,门外发出佩刀撞腰带的响动,霍刀一般不会单独前来,可想而知,还有谁在。 绿萤扶着苏明妩走出屋子。 “臣妾,见过王爷。” 符栾看透面前女子的伪装,她病了就这样,心里恨他恨得歇斯底里,却连多余表情都欠奉。 “去帮王妃看。” “是。” 苏明妩抬眸,见他身后走出了个民间游医,游医不懂礼节,垫布都不用,直接上手把脉,符栾仅仅看了眼没多说。 大夫看完便退到一边,苏明妩见此无奈:“怎么,我到底身子如何,本人都不能晓得了。” 符栾缓下语气,“王妃,本王不会害你。” 他在营中偶然听闻住宅风水,宅大不能人少,他虽素来不信,但试试无妨,偏院离前门进,带游医来看也减削费时。 苏明妩听着可笑,“王爷,臣妾都把樟月殿给让出来了,您倒不如不管我,好早些将您的宠妾迎进去,名正言顺地生个世子。” 小屋子住的舒服,可是被赶出来,她不舒服。 符栾看她面容憔悴,双颊微凹,沉声道:“苏明妩,你病了还要对本王咄咄逼人。” “我没有,只是说些众人皆知的实话。” 符栾张了张口,挥退左右,“你们先出去。” 绿萤咬牙不肯走,霍刀把她架起来,扛出院子带上门,瞬间,场面安静的听得见两人的气息声。 符栾走上前扯过她的手,“王妃,本王知道你恨我什么,恨我没让你嫁给符璟桓?那么本王可以告诉你——。” “王爷,我想回京。” 符栾不解,“你说什么?” “你看,你不会愿意。”苏明妩抽不出手,任他握着,眼神如刀,“倘若当初不是你的设计,我嫁给的是太子,那我至少呆在京城,能见到我的爹娘,也不会得病。” 符栾闻言,第一次泄露情绪,“王妃难道从未想过,符璟桓也有对不起你的可能。” “太子殿下就算做任何错事,都比你对我好百倍,好千倍。” 苏明妩说的急了,连续咳嗽数声,“符栾,我现在活下去最大的念想,是不希望让你那么快得意,是不希望让你那般顺利地将心爱的人捧上正妃位,你高高在上,总该尝尝心疼的滋味。” 符栾瘦削的下颚绷紧,收握手掌,厉声道:“苏明妩!” 苏明妩被他捏疼手腕,仍然倔的不出声。 日落西下,最后一束光湮没云层,符栾松开了她的手,低下头时蓦地扯唇笑了,苏明妩中毒后他很少笑,因此这次看起来,笑意仿佛攒满了要溢出。 他仰头笑到身子轻颤,连开口都带了笑音,“好,那就请王妃务必恨本王,恨得长、长、久、久。” 苏明妩转过身,冷声道:“我会。” ... 第148章番外 第148章番外 绿萤在门房徘徊半日,把放信笺的木箱翻来覆去,没找到一封从京华寄来的。 哎,今天又没有,王妃恐怕要失望。 绿萤发愁地跑回小院,掀开门帘,苏明妩正躺在床上眼巴巴盯着她。 “王妃,没来。” “...” “王妃,您放心,信肯定能寄到。” “嗯。” 苏明妩心里着急,她得到母亲的信,说哥哥要娶赵月怡,这原本是件好事,可赵月怡和符栾的关系纠缠不清,哥哥如是知晓,她没资格置喙,就怕哥哥被蒙在鼓里... 她不想扫母亲的兴,信只写给了苏莳廷,也不知他看到了没。 苏明妩当然不晓得,这是苏莳廷为了出远门做出的妥协。 苏鸿旭一直希望他及冠后先成家再立业,他从来不放心上。 自从妹妹中毒,他迫切亲自去寻神医,为了不让洛婉琴多添一桩心事,他决定遂了他们的心意成亲,至于成亲对象是谁,他并不介意。 赵月怡肚子里有赵季桐的骨肉,急于在大肚前寻找遮掩,他们讲清后一拍即合,假意成婚,等他办好事回京再行和离。 绿萤见王妃愁容满面,越来越担忧,王妃需要放宽心的静养,而不是天天念着旁人的思虑。 “王妃,信不会丢的,苏少爷看了自会选择,您好好养身子,苏少爷最高兴。” “嗯,你说得对。” 苏明妩回忆道:“月怡她很温柔端庄,同哥哥一样好脾气,要是哥哥真心喜欢,我没甚旁的想法。” “好啦,王妃,奴婢给您揉揉肩,您把这碗药汤喝了。” 绿萤替她罩上一层毛毯,揉捏她的肩膀,“嫌重么?奴婢再轻一点。” “唔,差不多。” 苏明妩侧过头,“绿萤,我前两日给你的册子你看过没有,有没和你心意,咳,咳——” 丫鬟熟练地从袖口中掏出丝帕,替苏明妩擦嘴,信口随意道:“王妃,奴婢不喜欢,都不喜欢。” “...” 苏明妩抓过她的手,“还有霍统领他时常来与我问到你,我觉得,他似乎对你有意,你怎么想。” 她们二人,在异乡用相依为命四个字形容不过分,超过了主仆情意,是以说得再露骨都不觉突兀。 绿萤同样坦白,“王妃,奴婢配不上,也不稀罕,奴婢只想陪在您的身边。” 她对王爷的人,才没有好印象。 “诶,绿萤,你怎么那么拗啊。” “和王妃学的咯。” “...” 苏明妩无奈笑出了声,“你啊,黏我黏的,我都快嫌你烦了。” 绿萤咯咯笑了两声,“王妃,您是不是困,躺下睡一会儿。” 苏明妩近来常出去走动,不睡觉时精神不错,就是喝了药容易倦,“嗯,好。” 半个月后。 苏莳廷的回信到,信中提及他即将进西南军营参兵。 赵月怡的事他捎带一提,说的不太清楚,苏明妩只道他了解部分曲折,不愿多谈。 从此开始,每隔半年,苏莳廷会带不知从哪寻来的医师到王府看她,初初她愿意见,后来两年她瘦的太多,就不大希望哥哥看到她这幅憔悴模样,躲在帘帐后才敢对坐说话。 时光往后推移,她昏睡卧床的频率越来越快。 还记得那日午后,连日阴雨的天,终于放了晴,绿萤推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王府奶妈们抱了个百日的孩子来给她看。 她勉强睁开眼,“这是林芷清的孩子?” 听闻符栾将林芷清升做侧妃,小心呵护,王府里就没人见过她大肚身孕的样子,原来都生好了。 “是的。” “王妃,王爷说,往后小娃娃过继给您做世子,稍微长大些就养在您院子里,不让林小夫人再见。” 话是如此,世子长大了,难道不清楚谁是亲生母亲? 府里有些下人不自觉就站了队,毕竟王妃的身子一日虚过一日。 苏明妩看到孩子白白胖胖,傻乎乎的可爱样子,心里一软,“姆妈,拿近点我瞧瞧。” “是。” 婴孩有双漂亮的乌黑大眼睛,瞳仁像是黑葡萄般亮闪光泽,懵懂地看着周围。 姆妈笑道:“王妃,长得好看吧,我们,我们都说像王爷。” 老实说,雍凉王长得更俊美,但或许是儿子像娘,没继承到顶好的美貌,不管如何,客气话该说还得说。 苏明妩想起符栾,心里微沉,这些旧事与孩子无关,小孩儿总是惹人爱,“嗯,他很好看。” “王妃要不要抱抱?” 苏明妩的手扶在轮椅手柄,她有点想,但,“算了,我抱不动他。” “是。” 苏明妩低头看了下自己瘦到只剩一层皮的手腕,胸腔涌起失落,“带他回去,好好照顾小世子。” “是,王妃,下次见,他就会喊您了。” “嗯。” 苏明妩闭上眼,弯起嘴角摇头笑了笑,她有种预感,她可能撑不到这个孩子能喊她的时候。 拖了这么久,绿萤累了,哥哥累了,母亲累了,符栾,大概也累了吧。 挺好的。 ... *** 季秋霜降后,难得的,今年初冬的雨下个不停。 雍凉王府的热闹从门前引到前院,大家都在庆贺王府新出的世子,林芷清着盛装坐在侧座,她看向姆妈抱的孩子,面上虽有笑,依稀能辨出勉强。 她有何值得庆贺呢,孩子不是她所生,霍刀来逼她吃了毒药,她只能再活半年。 符栾真是替苏明妩打算,连明面上世子生母都不容于世,他只准孩子认王府正妃,身世真有那般重要么.. 此刻,符栾靠坐在承运殿,前院与他无关,以他的脾气,对于不是自己的血脉,不感兴趣也很寻常。 大办百日宴无非是应崔珏的要求,让庆安帝看看他的‘软肋’,宫里曾传出消息说皇上想派人抓个人质,原定的是苏明妩,可她现在这幅身子,根本经不起路途颠簸,让林芷清直接死在宫里也是不错。 “霍刀。” 没人回,符栾皱眉往窗外看,侍卫统领此时却不在他该站的地方。 “王爷,王爷!” 李泰庆跌跌撞撞地冲到承运殿里,作为宫里历练出来的老人,他面色惶然,竟是连殿门都忘了敲。 “王爷!” 符栾不耐烦道:“前面太吵,让他们快点办完。” “不是的!” 李泰庆扑倒在地,泣不成声,口齿不清,“王爷,王妃她,她,她没了...” 符栾闻言猛然站起身,他慵懒的目光迅速聚拢,凌厉凤眸投射在哭颤抖的太监身上,“你说谁!” ... 偏院内,冬雨绵绵。 霍刀跪在地上,磕头磕的额头的皮开肉绽,粗莽的男人,哭腔震天,涕泗横流。 他跪爬凑前,抱着符栾的腿,仰面泣诉:“王爷,属下有罪!” “属下,是属下带太子妃进来,您,您与王妃的误会,我,我以为...” 王爷的性子,由来什么都不肯说。 这么多年,王爷和王妃渐行渐远,误会起始于当年错嫁,可错嫁是太子一手策划,他以为说清了,至少在王妃最后的几年,能少恨王爷一点,可以不再怨对方。 姜莞找到他,他犹豫过,最终还是决定由第三方将事情说开,王妃不是不信王爷么,那她总会相信太子妃。 霍刀承认,他也有股憋闷在,可万万没想到,王妃听到了消息,竟是直接气地吐血而死。 “王爷,属下有罪,王爷,请您亲手办了我罢!” “滚。” “王爷...” “滚!” 霍刀不愿走,他跪在原地,继续无声地磕头,他对不起王爷,对不起王妃,也,也对不起绿萤... 符栾挥开要替他打伞的随侍,任由雨珠落在他的冠发,沉默地掀开门帘望进屋内。 他的王妃,身材削薄的宛若一张纸,正死气沉沉的躺在木板床上。 她五官精致,两颊深陷,瘦的只剩极好的骨相,唯一的鲜活来自于唇边的血迹。 绿萤余光向后,瞥见站在门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唤了声,“王爷,奴婢要给王妃换件衣裳。” 她并不等符栾回应,轻柔解开苏明妩沾了血的外衫,用湿帕将她身上擦拭一遍,换了件明丽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 裙服色泽艳丽,衬的她多了分生气。 绿萤摸着苏明妩的脸,眼里蓄起泪,轻声道:“王妃今儿个真漂亮,奴婢没再见过,比您还美的女子。您放心,奴婢永远是您一个人的奴婢,永远好好伺候您。” 男人沉声:“出去吧。” 绿萤抹掉泪,站到一旁,语气冷淡,“王爷,奴婢想留下陪王妃,就让奴婢呆着吧。” “到了这个时候,我与你还有何不同,不过是想最后多看她两眼。” 符栾没坚持赶婢女,他走到床边,俊容看不出哀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 前院的吹弹奏唱,忽然间失了动静,愉快的奏乐戛然而止,周遭人群寂悄,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留了话。” “没有。” “她今天,过得高兴么。” “挺高兴的,笑着说很想喝鸡汤。” “嗯。” 符栾想,比起沙场,眼前的称不上残酷。 这世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少了她一个。 自从和苏明妩在院中大吵之后,符栾很少主动搭话,他自问不可能对旁人卑微,他需要她的率先服软。 他没等到,直到她死,那么,他一直在等的是甚么。 符栾弯下腰,靠近苏明妩的唇边,在就差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往下看她。 女子一动不动,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娇羞,没有怨恨,没有不情愿。 方才还不觉,此时袭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浓重孤寂,像刺刀,从四面八方往他的心口刺来,硬生生剜出了一道难以愈合的创疤。 符栾眼尾泛红,吻在她的唇角,低声嘶哑:“苏明妩,你那么恨我,这次,为什么不躲呢?” ... *** 雍凉王王妃本该葬在藩属地,但符栾还是通知了苏莳廷来接她回京。 出嫁的女子不可能回到娘家,寻的陵墓修建在京华王府宅子后边,这是唯一能让她离家近一些的妥协。 李泰庆这两天忙的嗓子干疼,“王爷,苏少爷带人刚到院子里,趁夜就要将王妃搬进冰棺抬走,奴才听您的吩咐,将嫁妆还了回去。” “绿萤那个傻丫头把头发绞了,说是要跟着去守陵,奴才劝不住,唯有由她去。” “嗯。” “王爷,您,要不要,再看一眼。” 符栾仰头,朝着天边那轮残月,他的脸上依旧并无情绪,看不见浓烈的悲伤,单静静站着不动。 模糊的光晕散落在他眉间,他的面容逐渐模糊,分明俊美的棱角被镀上了层冷光。 他还没开口,却说满了寂寞。 “李泰庆,你跟着回京。” “是。” “王妃是个好主子,没苛待过奴才们。”李泰庆反手,以手掌抹眼,“王爷,其实,您也很挂念她吧。可惜,可惜了有些事,早些说清楚就好了。” “说了又如何。” “...王爷?” 符栾没接,转而淡淡道:“喊周翼和崔珏过来,本王有要事与他们商讨。” 李泰庆以为自己听错,叹了口气,“好的,奴才告退。” ... 行程坐的河道大船,由凉州至京华只经过半月。 丧葬从简,毕竟是大事,到了京华终究弄得尽城皆知,传闻王妃自是不受宠,否则也不会连在藩地建个陵墓都不行,要远道运回来孤零零葬在京。 全部办完,翌日回程,当晚李泰庆暂住在王府杂院。 这些日子看多了苏家夫人和公子的悲痛,李泰庆心里不是滋味,感同身受的痛苦压的他沉沉喘不过气,夜半睡不着在宅子里散散心。 经过王爷书房时,李泰庆眼尖看到了窗扇没关,大概是午后下人打扫完忘了合上。 “这帮小兔崽子,不好好做事,幸好王爷不在,否则又得受罚。” 李泰庆恨铁不成钢地走进去点燃了盏烛灯,黄昏时起过风,看样子木架子又覆一层灰,他摇了摇头,拿起角落的鸡毛掸子刷书架。 架子矮,他打扫的不吃力,很快刷完了前两个。 刷最后的架子时,李泰庆扬起手,蓦地愣住,咦了声,“这,这不是...王爷不可能看啊。” 面前入目,书架上俱都是清一色崭新的蓝皮封面,书脊用白话标写了民间故事,从上到下六排,按次序塞得满满当当,几乎可以看半年的量。 第三排最左侧,有本与众不同的兵书,里头夹了张高半截的素宣。 显然,王爷留下的。 李泰庆犹豫片刻,耐不住好奇心,抽出宣纸展开。 他低下头一看,隔了许多年,纸上墨迹早已干透,只一字, “妩。” ... 【我爱看什么看什么,我最爱看话本呢,你这里都没有!】 【苏明妩,本王在书房等你。】 【算了,随他在哪,我不去。】 【王妃难道会心疼本王?】 “说了又如何。” 【符栾,太子殿下就算做任何错事,都比你对我好百倍,好千倍。我现在活下去最大的念想,是不让你那么快得意,你高高在上,总该尝尝心疼的滋味。】 她这辈子总算有件如愿的事,他尝到了。 第149章番外 第149章番外 二月初六,是钦天监算出的近几年最好的黄道吉日。 今日太子和雍凉王同时娶妻,一位是太子太傅嫡女,一位是镇南将军嫡女,郎才女貌,两方身份不可谓不尊贵,老百姓们就喜爱凑这种热闹,满城欢天喜地同庆。 入夜后,与东宫的喧嚣不同,雍凉王府里安静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下人们眼看着自家王爷急匆匆进门,然后便没了声响,他们好奇又不敢偷看,唯有站在院子里张望。 李泰庆把劝慰王妃稍等一等之类的话咽了下去,替主子们关阖好门窗。 房内,苏明妩头上盖着喜帕,手中揉捻喜衣,手指被她搓的发白,显然是十分紧张害怕的模样。 符栾长手托腮,坐在桌边看了她半个时辰。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昨夜眠觉醒来,自己竟回到了和苏明妩成亲那天,不管如何,多做一次新郎,滋味好像还不错。 符栾思及此,无声地笑了笑。 他站起走上床边踏板,发现苏明妩的身子在往后缩,手足无措。 啊,他差点忘了,他的小娇妻此刻还在恨他。 符栾勾起嘴角,“王妃,本王要挑你喜帕,祝我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床沿坐着的娇女子隐约带了哭腔,“谁,谁要与你百年好合啊!” “谁?当然是你,苏太傅家的嫡女,苏明妩。” “...” 喜帕被玉如意抻走,烛火映照下,她的容颜香艳欲滴,刹那间流露出的惊诧与恐惧,宛若娇兰被厉风吹摆,美好与脆弱交织,惹人怜爱。 苏明妩受了惊吓,秀眉微蹙,“你,你就是雍凉王,你为,为什么...你不是太子哥哥!” 符栾收回手,“怎么,嫁给本王不好?” 苏明妩看这个王爷生得俊美,笑颜对她挺讲道理,渐渐没那么害怕,妄图以理服人,“王爷,不是不好,是哪里搞错了,今日该嫁给您的不是我,是姜莞。” “我与太子殿下从小一块儿长大,钦天监说我是天生凤命,所以,我该嫁给太子的。” 符栾凑近她,压低气息:“可是,本王比符璟桓好看,王妃不觉得么?” “你...好看归好看,我还是该——” 符栾不等她说完,“哦,原来王妃也这样觉得,很好,本王很高兴。” 他似乎,没听她夸过他。 “...” 苏明妩突然觉得眼前王爷不是传闻里的大魔头,而是个赖皮勾引少女的富家公子。 “噢,我晓得了,你就是听说了钦天监对我的批命,所以设计将我掳来,为了当皇帝?!” 符栾摇头,坦白道:“王妃,你说反了,是你的太子哥哥,为了娶将军之女亲自筹划的错嫁,本王也是受害者。” “不可能!” 苏明妩倏然站起,仰起头瞪着符栾,眼眶通红,“你瞎说,不可能,你,你污蔑太子!” 符栾用不符合他脾性的语气,娓娓道来,“王妃如此聪明,不如想一想本王执意娶你有什么好处,你的虚名是比得上世代武将的宗族势力,还是比得上西南十几万大军?” “...” 虽然很伤自尊心,但符栾说得没错,如果他不信那些,她在他眼里确实不值一提。 苏明妩很想歇斯底里,然而对面的男子理智有礼,并不是那种吃生肉,喝生血的蛮子,性子还挺好的... 不,不对,太子哥哥绝不会背叛她! “王爷,你有何证据!” “本王没有证据。”庆安帝推动的事,下场的都被灭了口。 “不过,本王可以带你亲自去看。” “看什么。” 符栾上前一步,拔下她头上冗杂厚重的累累金钗,笑道:“活春.宫。” ... 宫城挂满了红灯笼,东宫主殿的琉璃瓦顶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不怎么动,矮的那个探头探脑,恨不得把头冲进瓦片漏出的小洞口内。 “王爷,你松开一些,我能站稳。” 符栾久违地摩挲女子的腰,感受她的香气,不可能舍得放手,“王妃,这里摔下去必是四肢尽断,血溅当场,王妃还是抓牢本王比较好。” 苏明妩听完,果然心头颤颤,往男人身上靠了靠,“哦,那王爷您仔细着我。” “当然。” 苏明妩屏气凝神,注视着下面喜房里的符璟桓接近床榻,揭取新娘子的喜帕,帕子掉落的刹那,他脸色毫无惊讶,甚至淡定地拉着姜莞去坐在桌边喝了杯合卺酒。 面带笑容,步伐从容。 符栾趁机在苏明妩耳边,“看见了没,太子殿下这个新郎官,做的可没有丝毫不高兴。” 苏明妩摆头躲开他的亲近,“不,我不信,太子哥哥许是喝醉了。” “那就看下去。” “嗯!” 苏明妩捂着嘴,心跳加快地目送符璟桓将姜莞抱到床上,他笑着替她宽衣解带,姜莞则是面红娇羞,别过脸听着夫君的好声安抚。 符璟桓表情的确没有不甘,他没有喝醉,动作不歪不倒,说不是自愿的都没人信。 “我,我不要看了!” 符栾不大舍得此刻光明正大的亲热,捏着她的腰,哄她道:“要不再看看。” 苏明妩生气极了,可屋里的场景和辟火图上画的有点相似,看得她热血沸腾,偏偏还带着几分好奇... 她‘听劝’地继续看下去。 姜莞被脱得一丝不挂,符璟桓开始脱自己的外衫。 苏明妩脸上立马升腾起两朵红晕,看的兴头上,符栾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够了,走吧。” “我还没看完呢。” “王妃还想看什么,回去本王给你看。” 苏明妩自来歪理很多,她理直气壮,“我要看看他如何对不起我!” 符栾懒得理她,与此同时,屋子里传来女子痛苦又舒服的呻.吟,男人情动处,居然喊出了娇娇二字。 苏明妩:“...” 符栾神色一冷,看到旁边游过一条百足虫,随意踢了下去,旋即抱起苏明妩往起伏的屋檐飞驰。 城墙外回王府的马车里,苏明妩坐在符栾对过,骂了符璟桓足足两炷香。 “符璟桓不要脸皮!” “就是,王妃貌美丰满,他真没眼光。” “...哼,再说我也是堂堂苏太傅的嫡女,难道比不上将军的女儿吗,亏我把他当哥哥看待,他就这样把我推向火坑!我以前白白喜欢他了!” “嗯?” 符栾原本听她骂,听得滋滋有味,到了这句时,扬唇接了句,“本王是火坑?” “...” 苏明妩自小对自家人嘴快无忌,没想到面对符栾也会如此,或许是因为对符璟桓的失望,正好使得她对符栾多了种亲近感。 “王爷生气了么?” “没有。” 她骂过他那么多话,单一句火坑算甚么。 “王爷,我真的想不通,我与符璟桓认识十多年,他照顾我陪我玩耍,怎么会抵不上姜莞的家世,他已然是太子了,还怕什么。” 符栾搂过她,“因为你夫君厉害。” 苏明妩推开他的手,想了想道:“王爷,我们结盟吧。” “结盟?” “嗯,我希望王爷做皇帝,然后呢,这样符璟桓一定会后悔,他会气的不轻!” “哦?王妃想报复太子。”他做皇帝,符璟桓本就没有活的可能。 “好吗?” 苏明妩生怕自己谈判的砝码不够,轻声道:“王爷,您放心,我有很多陪嫁嫁妆的,我有钱呢。” 符栾听笑了,“好,成交。本王保证,让你当上皇后。” “嗯!” 符栾回忆起前世,那晚没等到她的书房,他沉吟道:“王妃,小名娇娇,你家里全都这么喊你。” “是啊,不止,公主和小友们也这样叫我。” 符栾不喜和旁人相同,他牵起她的手,目光真挚,“本王可不可以喊你妩儿。” 这位王爷,脾气也太温柔了吧! 苏明妩俏脸一红,她父亲给她取名明妩,妩取自美好可爱之意,谁知后来几年,坊间这个字被多用作妩媚,听起来不够端庄,所以熟识的多以娇娇称她。 男人喊她妩儿,的确是连符璟桓都不敢的,否则要被苏鸿旭听了,免不了一番教导。 “王爷,那只能你喊,旁人不可以。” 符栾笑道:“自然。” 别人谁敢喊,他勾了谁的舌头。 ... 二人回到王府自家宅落,喜房的蜡烛烧了一半。 苏明妩看到床心里猛地一怯,她怎么能忘记自己也嫁了人的事实,符栾这人挺讲道理,不如与他好好商量,看能否晚些再,再洞房。 她试探道:“王爷,我明了你是好人,那么,我们今晚能分被子睡吗?” 符栾抱臂看她,“王妃怕?” “...嗯。”她怕疼,刚刚姜莞喊得多惨呀。 “睡一张床也不一定要做。”符栾顿了顿,勾唇道:“亲密事。” 苏明妩脸红偷看他,“...真的?” “真的,本王这次不逼你。” 苏明妩满心欢喜,没听出他‘这次’二字的含义,“谢过王爷!” 符栾嘴角斜斜一挑,“睡前,我们是不是该先饮了合卺酒。” “好啊。” 符栾伸手揽她坐下,意有所指,“若是王妃喝了酒,发酒疯,对本王霸王硬上弓,王妃可不许怪我。” 苏明妩虽然没喝过酒,但她对自己有自信,“不会怪你,我酒品很好的!” “嗯,好。” 苏明妩拈起酒卮,符栾替她斟了满杯,见她为难脸色,故意问:“喝的掉么。” 苏明妩最受不得激,把原准备推却喝不下的那句话吞了下去,挺起胸脯道:“肯定可以,我酒量很好!” 符栾笑容渐深,数到她第三杯酒下肚,闲适地坐等苏明妩如前世一般发酒疯。 果然,女子闭上眼趴桌上睡了一炷香,再抬起头时,她的小脸涨如红玉,懵懵懂懂,“你,你是谁啊。” 符栾扶起她,利落地替她褪外衫,“我是你的夫君,今晚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许,许多事?” “嗯。” 符栾剥粽子似的将她剥的剩一件中衣,苏明妩初初眯着眼没推拒,最后那件却是捂着不肯脱,“你,你欺负我,母亲说不能让任何男人看身子,除了夫君。” “对啊,我方才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你的夫君。” “...哦,这样。” 符栾打横抱起她,“等会,我给你讲故事。” 苏明妩晕晕乎乎,倒在他的肩窝,天真地问:“好,好玩么。” 符栾拉开她的腰带,压上她,低笑道:“好玩,王妃应当会喜欢。” ... 夜阑人静,乾清殿内黑漆漆,寂静的宛若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符栾睁眼,入目是明黄色的纱帐。 他收起停留在唇畔短暂的笑意,抬起手掌,看了眼虎口淡淡的咬痕。 梦醒了。 第150章番外 第150章番外 初冬午后,女子由栖云殿走出,她扶腰慢缓,背后的蝴蝶骨精致,腰细腿长,要绕到正面才会发现,原来有孕在身。 伺候妃子的嬷嬷扶托住她的手臂,仔细查看路面有无阻碍。 “不用担心,这路我闭着眼都能走。” “娘娘,您还是小心为妙,太医说临盆就在这些日子,您出了事,老奴也活不了。” 穆霓云听嬷嬷言语里的冲撞,没有生气,反而轻笑道:“荀嬷嬷,讲话不要那么不客气嘛,好歹我们也是一道的。” 穆霓云入宫前是江南小户家的女儿,姿色的确万里挑一,但在吃人的地方,模样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优势。 大嬷嬷自愿来服侍的少之又少,好在有帝王恩宠,挑了个熟悉宫中礼节的送到栖云殿。 荀嬷嬷做事有板有眼,穆霓云则性子活泼,有江湖儿女的味道,在冷冷清清的宫里,最朴素的黑白和最浓丽的色彩成了主仆,总是矛盾不断,好在这两年熟悉后亲密许多。 “娘娘,请您注意言辞。” “好啦。” 穆霓云生的娥眉横翠,粉面含春,无奈垂眸扫她一眼,眼尾似带了钩子,“我知道你怕甚么,我会好好小心。” 荀嬷嬷低头应诺,“那就好。” 她们在帝王寝宫台阶前停下脚步,穆霓云从嬷嬷手里接过食盒,朝太监总管笑道:“张总管,本宫来给陛下送甜汤。” 张福全恭敬弯腰,“是,陛下嘱咐过,云妃娘娘进去便是。” “好啊。” 穆霓云望了荀嬷嬷一眼,然后拎起裙角,施施然跨过门槛走往靖明帝的床边,曾经伟岸挺拔的中年男人虚弱无力地躺在床榻,在看到她时才勉力扯起嘴角,“云儿,你来了。” 穆霓云见他要坐起,赶忙扶他,“皇上,妾身听说您刚喝的药苦,特地来给您喂甜汤呢。” 靖明帝欣慰不已:“还是你始终念着朕。” 他去年突生重疾,穆霓云算是他病倒前最后宠爱的一位妃子,云儿性子洒脱,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生命力,鲜活的教人觊觎,更教人想占为己有。 这样特别的女人,特别美艳,怀里有他的骨肉,他理所当然的欢喜。 “云儿,眼睛好了么?” 穆霓云别过脸,鼓起粉腮,“妾身无事。” “哎,让朕看看。” 靖明帝心疼地抚上她的脸,她为了给他祈福,每晚抄经,一两日还好,她足足抄了大半年,虽说双眸依旧漂亮,仔细看却有些木然,瞳孔似是染了层灰。 “云儿,怎么不让太医好好医治。” “也不是没吃药,只是...妾身听过家乡传说,有所求许要亏点旁的,妾身为了陛下便是瞎了又如何,还请您好好护养身子,不然,云儿母子以后...” 穆霓云低垂眼睑,用瓷勺给皇上喂汤,细致体贴的让靖明帝顿觉胸腔热腾。 “你放心,朕无论如何,会好好安排你们。” 穆霓云扑进男人怀里,啜泣轻声:“陛下,妾身不要安排,我们就想陪着您。” ... 演完戏,穆霓云擦掉余泪,搭上荀嬷嬷的手回到了栖云殿。 甫一关上殿门,她瞬时放松,躺进靠椅,“荀嬷嬷,今日陛下不让我走,哭的时辰长,我头都疼了。” 荀嬷嬷递上碗热汤,“是,娘娘,后面几日不用再去,您临近生产,陛下会体谅。” “嗯。” 穆霓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希望娘亲运气好些,你若是寻常人的长相,娘也好陪你久一点。” 荀嬷嬷闻言,不悦纠正,“娘娘,您是小皇子的母妃。” “哦,母妃就不是娘啦?” “...” 荀嬷嬷作为贴身嬷嬷,对于三皇子符淮安和穆霓云的暗通款曲,早就一清二楚。 人都想活命,不知不觉,她和穆霓云已连成一体。 眼下她们祈祷的,是即将到来的小皇子瞳色如常人,那么任何人都无法分辨,穆霓云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可以留下来周旋。 否则,就必须用另一种更决绝的方式。 “柳儿在宫外生活的好么?” 荀嬷嬷点头,“嗯,娘娘给她的钱,够她舒服过半辈子。” 十个月前的当月,靖明帝只来过栖云殿一次,他喝的半醉,宠幸错了个婢女,后来穆霓云得知有孕,便将婢女藏去了宫外,以备不时之需。 穆霓云一直有两手打算,符淮安谋逆失败,她带着儿子在宫里好好生活,若是符淮安谋逆成功,她必须给孩子留下有关身世的退路。他心狠,至少虎毒不食子。 “娘娘您别多想,三皇子有那么多孩子,有哪个继承了外祖家的异瞳。” “是啊。” 穆霓云也觉得不会这样巧,只是该准备的,依旧得准备。 她如往常拿出素宣,坐在案边抄经,抄到最后一页,她停下笔,折起放在叠叠堆沓上。 “荀嬷嬷,到点了,去太医署还有尚药局。” “是。” 这是她们近三个月每晚都会做的事,吩咐点到即止,嬷嬷出门后,穆霓云打开笼屉拿出一只小玉瓶,拔开药塞,左手抓桌角,右手拿起瓶直接往眼里倒。 轻巧的动作,刺辣如火般灼烧。 穆霓云强忍,手指在桌背抠出数道划痕,和先前留下的痕迹交错,细长木屑刺进指甲肉缝,她姣好的面容被冷汗淋的苍白。 过了一炷香,太医和尚药局的宫女姗姗来迟。 穆霓云躺在床上,细心点会发现,她的眼珠特别黑,太医见怪不怪,没好气地躬身道:“娘娘,您又怎么了。” “哦,本宫以为要生,没想到现下没动静了,你来都来了,不如把把脉。” 就知道,又是这样! 太医不敢说,心里真的嫌麻烦,这三个月云妃娘娘几乎晚晚都说要生,晚晚要他们值班的几个来查看,根本没有事儿。 这就罢了,还不赏点辛苦钱,果然是乡野之地来的,不懂世故。 太医替穆霓云把完脉,“娘娘,离皇子出世还要四五日,不过,您这眼疾似乎严重了?” “嗯,本宫方才抄了一张。” “还请娘娘多注意休养。” 穆霓云状似担忧道:“太医,你说本宫这眼疾,会否传给小皇子?” “娘娘您问了很多遍,卑职只能说,无法确定。”太医商讨过料想不会,但他们怎敢说全乎话,对着陛下也要这样答。 “好,你们且下去吧。” “是。” 太医走后,穆霓云偷瞄他的背影消失,松了口气,“嬷嬷,他们今天来晚了一炷香。” “是。” “我觉得,今日是个好时机。” 穆霓云轻蹙眉,荀嬷嬷也跟着蹙起:“娘娘,还剩五日,不如我们再选一天。” “再选也没甚好挑的,左右不过这两日,早一点吧,万一一时半会儿的催生不出来呢。” 荀嬷嬷不说话,穆霓云歪过头,笑嘻嘻道:“嬷嬷,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奴是担心我这条老命。” “...” “老奴替您去炖药汤。” “哦。” 穆霓云低头又摸起她的肚子,露出白日不曾有的温柔神色:“孩子,虽然我想活下去,但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不会怪你。” ... *** 皇宫妃子生产,一般配备有单独的产房。 皇上对不同妃子有不同程度的钟爱,会赐予许多补药,用以补血、健脾、或者益气,这些药材好是好,不能贪用,否则容易催生提前。 穆霓云估摸有五日左右临盆,此时稍微多点举措,都会影响实际的生产。 荀嬷嬷喂她喝完,便不再让她走动,“娘娘,请您躺在床上等,这药方是老奴家乡的,大概需两日会有反应。” “两日不动呢。” “那就再喝。” 出乎她们的意料,穆霓云竟是当晚夜半就胎动,直接破了羊水,床单上湿漉漉一大片。 荀嬷嬷发现之后立刻有条不紊地拿起布条,塞进云妃嘴里,“娘娘,先忍住不要喊。” 穆霓云狠咬住,“嗯。” 门窗一扇扇被迅速紧阖锁上,空隙处填补以碎布条,再挂起厚厚的布绸挡住所有的光,同时阻断声音往外,做完这一切,荀嬷嬷赶回到床边,握起穆霓云的手,“娘娘,可以,可以喊了。” 穆霓云脸色涨红,不见白天的从容,她压低气息:“不,我不喊...” 做足准备,也怕把人招来,一切前功尽弃。 她们做这么多,是没办法的办法,正因为这个孩子是符淮安的,是以她必须先生出来看清孩子的瞳色,然后才能确定接下去走的路。 若是由尚药局稳婆准时接生,万一发现异瞳,全然没有转圜余地,所有人都得死。 穆霓云实在疼的忍受不了,她不小心喊出一句,马上咬紧牙关。她希望老天保佑,保佑她的儿子是普通瞳色,那么他能少遭点罪。 荀嬷嬷年轻时协助过稳婆,看完她的裙下,焦急提醒:“娘娘,等会儿再用力,还未到时辰。” “...好。” 穆霓云不小心把嘴唇咬破,血腥刺激她的五感,剧烈的疼痛折腾的她死去活来,沾了汗水湿湿的头发,在前额乱颤,每每想晕厥过去,又凭着对孩子的爱一遍遍清醒。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荀嬷嬷,那是她在宫里,唯一信任的人。 荀嬷嬷的声音在抖,“到了到了,娘娘,快,快用劲,快!” 穆霓云没有力气回答,她听话地使力,可不知是因为用了药物催生的缘由,还是她紧张,孩子迟迟生不出来。 “压,快压我,肚子。” 这种方法,难产时稳婆万不得已会用,荀嬷嬷却是不肯,皱眉道:“娘娘,你再用点劲!再来!” 穆霓云自觉试了无数次,可孩子就稳稳呆在腹中,再这样耽搁下去,怕是要一尸两命。 荀嬷嬷急了,“不行,我现在就去太医署。” “别!” 穆霓云喘着气死死抓牢她,不肯放手,“不要,他们只会,迟一炷香,现在太,太早。” “云妃,你要是难产而死,下场有怎的区别!”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姆,姆妈,救救我儿子!” 荀嬷嬷十五卖进宫,在这宫里孤单了二十五年,因为年纪即将被赶出宫前,皇上将她赐给了新晋的昭仪,从此,她们在互相争吵中相互依赖。 人非草木,这一声姆妈,愣是让她湿了眼眶。 荀嬷嬷坐回床沿,红着眼扳起脸,“好了,别东想西想,快点生,你不想活,老奴还想活呢。” ... 寅时平旦,殿外静静悄悄,殿内弥漫血腥,有人悬在生死一线。 天可怜见,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伴随着婴孩响亮的一声啼哭,东边的旭日渐渐升起。 荀嬷嬷拿起准备好的剪子,在开水里烫了又烫,两手哆嗦的替小皇子剪掉了脐带。 穆霓云生完缓过一口气,睁开眼吃力道:“嬷嬷,怎么样,让我看,看看他。” 荀嬷嬷眼角通红,把婴孩用绸毯包好送进床上女子的身边,“娘娘,您看吧。” 正在哭闹的婴儿,闻到母亲的气息,顿时停下了吵闹。 穆霓云侧过头,刚出生的孩子红彤彤,皱皱巴巴,可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右瞳漆黑,左边赤金色则像是颗璀璨的宝石。 他似乎对周围很好奇,是以认真的与她对视。 穆霓云将小小的婴孩揽进怀里,喉咙干涩,笑道:“嬷嬷,等他长大,一定是大宁朝,最好看的美男子。” 荀嬷嬷避开眼,“嗯。” “可惜哦,我看不到了。” 唯一庆幸的,是她们做的所有准备,确实是必要。 这整一年,穆霓云在张福全得以出宫的帮助下,翻遍带回的民间古籍,她寻到了两种方法改变瞳色,要么是服毒,要么是将带毒的汁液直接滴在眼里。 为了寻找最合适的办法,她才会决定亲自给儿子试药。 服毒会对胎儿有损,所以她选了滴进眼里,外用的毒性较吃下去的少,也不容易被太医把脉把出,就是特别疼。 每次,她都会将感受写下,由张福全转带出去给宫外的游医,变换部分药材,尽量试出伤害最小的配方。 为了避免太医察觉不妥,她还寻了个眼疾的藉口,就当是她从胎中传给的小皇子。 以上所有这些,都是基于,若她生的孩子是异瞳。 “嬷嬷,我们商量好的两封信,我。”穆霓云喘了口大气,“我写了放在抽屉里,柳儿那边,以后不必再联系。” 荀嬷嬷神色不忍,“娘娘,既然用了药,不如隐瞒...” 穆霓云留恋地看着婴孩,摇头苦笑道:“我也想,可是不行的。” 只要她活着,她的儿子不可能不受关注,太过频繁的用药会毁瞎他的眼睛,也藏不住秘密。 另外,符淮安虽然虎毒不食子,可他即位后不会允许如此明显的污点存在,一个带着异瞳的小皇子,不就是在昭告天下,他私下与先皇的后宫妃子通.奸。 她一旦身死,靖明帝会疼惜她殁于最美之时,符淮安会在怀疑中纠结往复,下不了手。 他们皆是天底下最薄情的男人,但倘若能稍微生出一丝丝对她的疼惜和愧疚,这些,就是她儿子唯一活下去的倚仗。 “嬷嬷,替我好好照顾他。” “好。” 荀嬷嬷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去找太医,栖云殿里独独剩下,身上沾满了血的穆霓云。 “等会儿有点疼,你要忍一忍。” 她周身无力,手臂发抖地从枕头下摸出药瓶,左手扒开婴孩的左眼,右手指腹沾了药沁进去,药水入眼的瞬间,婴儿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穆霓云有感应似的感受疼痛,比自己上药还巨大的疼,她轻捂住婴孩的嘴,亲在他的额角,边流泪边道:“对不起,都怪娘亲,对不起,我没办法更好的保护你。” 她下面的血不断在流,其实原本来得及救助,可她故意让荀嬷嬷带太医晚来,便是断了活下去的可能。 穆霓云将孩子归拢在身侧,她感受他的奶香和温度,另一边不断用手捶打她的肚子,让血流的再快一点。 “对不起,娘亲也,也很想陪你长大,教你习字,想,看你变成厉害的大人物,我的儿子怎么会差呢。” “可,可现在,娘亲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我的儿子,能,能好好活...” 穆霓云半睁着眸,把头偏向右,最后的视线聚焦落在婴孩身上,温柔地笑,“孩,孩子,你是,这世上,我,我最爱的...” 婴孩的左眼里,黑色汁液在他瞳孔表面迅速结成一层薄衣,逐步成了黑瞳。 他呆在母亲的身边,脸蛋在笑,四肢乱动,他并不懂得,眼前这个最爱他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 ... *** 三年后,符淮安弑兄杀弟,先帝留下的血脉只剩下年幼不记事,仅仅三岁的七皇子,符栾。 当初,靖明帝缠绵病榻,惊闻爱妃死讯,太医怠慢去迟,听说她孤零零死在殿中,那副情景,光想象都令他悲从中来,胸闷郁结。 靖明帝明知符淮安的打算,他力不从心,提笔赐名和草木有关的栾字,意求小儿子能如野草野树般顽强活下去,与此同时,下密诏命姜擎苍暗中保护。 先帝崩殂后,庆安帝登基,或许是怕民间议论,最终没有对小婴孩下手,而是将其赶进冷宫,任他自取灭亡。 从此以后的七皇子不再是宫里尊贵的皇子,而是成了无人在意的皇族‘孤儿’,是但凡有点品阶的领事都可以欺负的存在。 ... 冷宫中,荀嬷嬷把饭菜摆上桌,瞥了眼在坐在门槛望天的八岁孩童,唤道:“七皇子,来吃饭。” “来了。” 七皇子长得很快,个子比得上十几岁的少年。 他长相稚嫩中初显俊美,凤眸高鼻,五官深邃,身上衣着穿的精致,可在看不到的地方毫无皇子该有的规制,比如他们眼下吃的东西,青菜豆腐,白菜汤,还有一盘数得出肉末几团的肉糜。 “多吃点,今日膳房多剩的肉。” 男孩大口扒拉着素菜,就着白汤和肉糜,他只吃一半,每个小小的盘子里的一半。 荀嬷嬷推肉过去,淡淡道:“老奴不爱吃肥腻,你替我都吃了。” “我今天要去浣洗坊帮手,王嬷嬷病了,拿了两块烙甜饼来求我,我就帮她一次,你自己早点睡,明早等我带饼子回来。” “好。” 荀嬷嬷走之前,回头嘱咐,“今天午后,七皇子要出门么。” 七皇子收起碗筷,桌上还剩下半盘干净的肉糜,他抬头道;“是,我要去文华殿。” 他没资格进学堂念书,唯有站在窗外听,为了避免频繁上药,他每七日会去一次听整个下午,然后借书回来自己学。 “别忘了上药。” “嗯。” 荀嬷嬷去浣衣房,七皇子走到桌边,他熟门熟路的拿起藏在棉布堆里的药瓶,将头扬起,干脆地滴进左眼里。 这是他的母妃用眼睛和性命换来的机会,虽然疼,但是影响最小,只要控制次数和间隔,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害。 毒药水入眼,刺痛的他想喊出声,明明这八年他已很习惯。 片刻后,他的左眼变为黑色,浓墨般无折射光泽,细看会被发现,但是谁会细看一个弃子呢。 冷宫走到文华殿,他如常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老师背书,手在墙壁上跟着划画写字。 老师瞧他可怜,故意将声音说高。 大皇子符弘致比符栾年纪大,见此情景,他不舒服地哼唧,“陈先生,你是故意的吧,想让外面的叫花子听。” 陈大学士捋须,不满意粗鄙之言,“大皇子,慎言!” “怎么,我说错了么。”符弘致白了外面的男孩一记,他早就看此人不顺眼,长得比他高,比他好看,还不对他们有好脸色。 他母亲出身低微,皇子里面他无人可欺,只好欺负欺负符栾这种没根野草。 符璟桓五岁,也坐在其中,他作为太子颇有几分气度,细声细气地道:“算了,宏致,我们别与他计较,他没了母妃,怪可怜的。” “是,殿下。” 符璟桓小短腿迈到七皇子面前,昂首挺胸,仰头道:“你想学,孤是太子,你现在跪下,我,我同意让你进来旁听。” 符栾没搭理他,转身离开。 这样的场景这些年比比皆是,到底都是孩子,老师喊了声上课,大家不甘不愿地坐回座位。 三皇子出声安慰,“罢了,太子殿下,我们不跟个破落户生气。” “嗯!” ... 彼时,作为七皇子的符栾,性子是内敛少话的,他不专于倾诉,也无人可倾诉。 他读过母妃留给他的信,三岁明白什么叫死,四岁才明白母妃是为了他而死,最该恨的人,是他暂时无法企及的帝王,同时也是他的生父。 对于孩童来讲,这些事显得略微复杂。 七皇子躺在冷宫的木板床上,业已入冬,他揪紧的两条被子薄薄的像两沓纸。 他想着想着,翻转了个身,慢慢睡了过去。 东方泛起鱼肚白,荀嬷嬷扶门从门口走近,她上了年纪,腰里旧伤经常犯,做不惯重活,没想到现在蹲久了也受不住。 荀嬷嬷替男孩掖完被角摸摸他的额头,他们二人在冷宫生活了五年,她年纪大了,那么他以后该怎么办呢,不晓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荀嬷嬷把两块甜烙饼纸包放在桌上,接着坐在椅凳稍微靠一会儿休息。 她睡得不熟,当有人撬院门,她马上听到了声响,下一息,她立刻警觉地跑去摇醒男孩,“七皇子,快醒醒!” 七皇子发懵地用手揉眼睛,“嗯?” 荀嬷嬷推着刚睡醒犯迷糊的孩子塞进衣柜,焦急道:“七皇子,你躲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好的。” 荀嬷嬷关上柜门,仓促间从她睡的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小刀藏在手心。 她也希望她是虚惊一场,直到蒙面杀手冲开门,她预料到,今天不会有好结果。 杀手于房内四顾,荀嬷嬷退到墙边,颤抖发声,明知故问,“你是何人,敢来这里造次!” “我是谁不重要,七皇子人呢。” “他,他昨晚跑出去玩儿还没回来,你要找去御园里找,老奴手里可没人。” 杀手不是傻子,他目光往屋内一转,转到柜子,明显能感觉到对面的嬷嬷气息紧张起来。 他冷笑,大步往前就快要打开柜门。 荀嬷嬷脸色煞白,喊了声,飞身扑上去,猛地抬起小刀扎住杀手的腰,“七儿,出来!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七皇子闻声由柜门内跃出,杀手眼前一亮,他腰上被短刀刺的伤痛暂且不提,没想到的是,嬷嬷的手劲非常大,他怎么甩都甩不开。 杀手手起刀落,利落地往荀嬷嬷背上多插一刀,他的刀不是那种短的,瞬间血水就弥漫她整块背。 七皇子第一次见这样多的血,走到门口呆滞在原地,荀嬷嬷呸掉口中鲜血,扯起嗓子厉声喊道:“快走!快啊!” 被她死死牵扯住的杀手并不是专职,而是当今天子,曾经三皇子府里的普通侍卫,奉曾经的三皇妃,也就是皇后的命令来杀这个孩子。 杀手走不掉,只好继续下狠手在荀嬷嬷背上插一刀。 荀嬷嬷看七皇子还不走,急疯了,她几乎是声嘶力竭,“七儿,走!” 如此这般,孩童终于发狠咬了后槽牙,转身窜出了门。 杀手生怕跟丢,不敢久留,但是气不过这个拼死力气拽住他的嬷嬷,发泄似的捅了她最后一把正面,划拉开肠子。 他走之前踢了地上苟延残喘的嬷嬷,冷冷扔下一句,“你为了他,值当么。” 荀嬷嬷躺在地上,身子在无意识打抖,她的嘴巴里不断往外汩汩冒血,没那么快失去意识,耳边晃荡那句,值当么。 她也不知道值不值,做出决定前,她甚至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 冷宫没有下人,她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侧头眯眼望过去,“你,你...” “嬷嬷,我,我没走,我看过书上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躲在外面几步远的杂草堆里,眼睁睁看发生的这一切,无能为力。 男孩蹲下来,扶起她,哑声道:“嬷嬷,你也是因为我而死,对么。” 折磨了孩子整个幼年时期的问题,他不合时宜地在此时问出口,夹杂童声哭腔,“嬷嬷,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她们都要为了他死呢。 “不,不是的。” 荀嬷嬷眼眶湿热,她抬起手想摸他的脸,但她太累了,所以便抓住他的手,“你,什么,什么都没错,所以,好,好活下去,不要替,替我和你母妃,报,报仇。” 男孩紧抿着唇,流泪摇头。 荀嬷嬷摩挲他瘦削的手腕,“桌上的甜,甜烙饼吃了,还有,往后,不要对任何人,心软,心软是要人命的。” 男孩哭着说,“是,我记住了,心软,会要人命的。” 嬷嬷就是对他心软了,所以她才会死。 荀嬷嬷吃力地将左手的刀片递给他,“最,最后帮嬷嬷一个忙,好吗。” “嗯。” 荀嬷嬷指着腰下的模糊血肉,“太,太痛了,让我早些,去见你母妃吧,你以后独自,宫里,总归要学着杀人,就,就先拿我练,练。” 七皇子左眼的药效过了,他的异色瞳映出面前陪伴了他八年的亲人。 在她的期待下,他抬起手,对准她心口的位置,泪水模糊他的视线,刀落下,嬷嬷闷哼一声,瞬间断了气息。 孩童沾了血的手,晃晃悠悠站起,抓起桌上的甜饼,坐回尸体旁认真地吃。 他每一口都吃的很仔细,吃到最后, “嬷嬷,你骗我。” 饼子一点都不甜,咸腥的呛人,他再也不要吃了。 ... 荀嬷嬷走了半个月,冷宫里只剩下七皇子一个人。 他最近时常去西花园的柳荫湖,那里不常有宫女,他想静一静,毕竟那天是他第一次‘杀’人。 坐在柳树下,七皇子听到远处的动静,抬眸看过去,浩浩荡荡队伍之中的辇架上,皇帝穿着明黄色的衮服,怀里坐的是朱色锦袍的太子殿下。 符璟桓被他的父皇轻抛再接住,循环玩耍数个来回,发出咯吱咯吱的愉快笑声。 他们三人同处一副画面,同样的父子身份,却仿佛割裂般的,分成了两块。 符淮安正陪四岁的符璟桓逗趣,辇架经过符栾时稍停,他心情蓦地一沉,“小七,你怎么在这。” 七皇子站起来行礼,“臣弟来看湖。” 符淮安稍微停留视线,就能看到他肖似穆霓云的侧脸,他的心情复杂,按月份这该是他的儿子,可是,谁知道呢。 最清楚的人已经死了。 他当初送穆霓云进宫是要她给先帝下毒,而不是要她替先帝诞育子嗣,那么眼前的,到底是不是他的血脉。 不断的疑问,让他没有完全动下杀机。 符淮安在回忆,他怀里的符璟桓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告状道:“对了父皇,他在文华殿,不肯跪我。” “哦,是么。” 符淮安看向七皇子,“小七,你为何不跪。” “虽然你是太子的小皇叔,但尊卑有别,你难道还以为你比桓儿高贵么。” 七皇子愣愣地盯着皇上,他依旧不动,两边侍卫得到指令,走上前架起他,朝他膝窝一踢,他无法控制地向前扑倒在地。 “符栾,你记住,皇上和太子,你都必须臣服。” 符璟桓得意地复述,“听到我父皇说的话了么,你要对我臣服。” 符栾撑起手臂,看看自己沾满污脏的衣袍,再仰头看向对面衣冠楚楚的父子俩,他许多的不解情绪,在这一刻莫名得到了释放。 他忽地扯起嘴角,“陛下说得对,臣弟知错。” 符淮安看到他的笑容,十分不喜,赏玩的性子彻底没了,继而甩袖挥手,辇架的大部队簇拥离开。 符栾伏地起身,拍拍身上的脏污,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总有一天,他会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然后,不会再对任何人,服软。 ... 第151章番外 第151章番外 八月二十一,鲤州沿岸港口,东夷前来接应的福船停靠岸边。 百姓们敲锣打鼓,熙熙攘攘地送别本朝公主,有看热闹的吆喝,也有唏嘘这般年纪就得离乡背井的心酸,身份再尊贵到公主又如何,还不是无法摆脱责任。 高大的福船两头高翘,声势浩大,符箐瑶在踏艞板前回头看了一眼,最终认命地将手放在千松嘉实的掌心,教他牵着上船。 船锚被解开,大船按约启程。 聚集人群逐步散去,一抹高挑瘦削的身影从墙边探出,他容貌清俊,肤色白皙,丹朱锦衣华袍之下,俨然清贵世家公子的模样。 贵公子走到海边,凝眸望向遥远的的船只帆影,当初在书院,他欠了她一次告别。 “我教你的书,你背完的那一半,我确实很想听。” “我也没办法分心教旁人,因为再挑不出,比你更聪明、更适合我的学生。” “你穿着嫁衣,真的很美,是我怯懦,不敢睁眼。” “符箐瑶,我愿意等你回来,不管有多久,不管还有没有可能。” ... 天空的尽头,雷鸣电闪。 盛安街上,李予灯买完纸笔,痛苦的单手扶墙。当日,他站在鲤州海岸望了一天一夜,最后所见那束冲天火光,福船被炸成碎裂齑粉,也是这样的轰隆声。 后来两年,每逢听雷,他都会巨疼难忍。 “小书生?你病了?” 李予灯眯眼辨识,是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也是,他身上两件旧青衣交替穿着,难怪别人会认错他为这届赶考的穷儒生。 “我很快就没事的。” 雷声渐小,他的痛症总算缓解。 老妇一边收起卖小吃的摊位,一边道:“今日天色不好,没烟花,你们这些凑热闹的小年轻快回家去吧。” 李予灯揉了揉眼尾的穴位,随口问:“那家烟花铺依旧每日晴天放烟花?” 老妇背上竹篓走之前,笑了笑,“是啊,烟花多贵,掌柜跟不要钱似的。” “就在前面吗?” “直走,喏,那里。” “嗯,谢谢。” 老妇摆手说了句客气,笑呵呵跟书生道别离开。 李予灯的住处离盛安街近,他用完笔墨过来买些,没想到转眼变天打雷耽搁了片刻,方才听老妇这样讲,他忽地想去买只烟花,带回家放。 他远眺了铺子,步行不远。 厚重的云层灰蒙蒙,却迟迟没落雨,李予灯撩袍往前走了一段,即将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没了兴致。 最近惯来如此,决定好的事,在半道索然无味,然后放弃的理所当然。 李予灯垂眸暗了暗,转过身准备回宅子,正巧铺子中有人出来搬烟花盆景,他下意识扫了眼,便是那一眼,立刻像是被雷击中了似的,僵硬的歪头楞在原地。 女子一袭绿衫,弯腰搬起烟花矮架,她的侧脸白净,颊边浅笑带起的梨涡,甜美如蜜果,是稍微瘦了点,仍旧能与他回忆里的少女完全重合。 符箐瑶见要下雨,赶忙出来把不能沾水的烟花抱进屋子,谁知莫名其妙地接收到一道炙热目光。 她直起身看到李予灯,蹙眉挥了挥手,“喂,书生,你盯着我作甚。” 李予灯不受控制地走近,他呼吸差点停窒,喉咙发出干涩的低语,“我,我,你是...” “哦,你要买烟花啊?”符箐瑶似乎稍稍打探了下他的打扮,善意地劝道:“烟花可贵啦,等你高中了再来买吧,别浪费银子,实在想看的话,等天晴的晚上,我会在此地燃放。” 李予灯闻言滞住脚步,他脑袋里乱嗡嗡的一团糟,重逢瞬间的喜悦消失殆尽,眼前的姑娘不认识他,所以,不是符箐瑶吗? 是啊,纵然他无法接受她葬于火海,同样也无法欺骗自己,一个弱女子能从茫茫无边的深海里逃生。 这世上千万人中,长相相似的不在少数,倘若她不是符箐瑶,容貌相似,声音相似,对他而言与旁人何异。 李予灯敛下神色,退后半步,“掌柜,我带了银子,就买你手里那只罢。” 送一笔生意,算是为了方才的唐突道歉。 符箐瑶见他坚持,懒得再劝,递过去道:“哦,要三两银子。” 李予灯有礼接过,从钱袋里拿出几颗碎银给她,“谢谢。” 符箐瑶绕到木柜后,拿出账簿,她习惯性地咬笔头,然后懒散散地记下一笔,“五月初十,三两,架子烟火,啧,这个月还是亏,还好不用给租钱。” 李予灯抱了个烟火架,看到她的动作遽是一愣。 符箐瑶抬头,蹙眉道:“书生你怎么回事,又对我发呆啦。” 李予灯是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这般相像的人,难道她是符箐瑶,可为何不认得他,她受伤失忆了? 外面黑沉半天,终于淅淅沥沥开始落雨,符箐瑶料想眼前是位笨书生,连雨水兜头了都没察觉,再浇下去怕是连他新买的烟花都不能放了。 她无奈跳跑出来,拉住李予灯的袖子往门槛里扯,“我这儿没有雨遮,你在屋子里避会儿雨,否则回去点不了火,不许赖我的货噢。” 李予灯回过神,他忍不住问,“掌柜,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 符箐瑶正在拍裙摆的雨点子,摇了摇头道:“上来就问姑娘家的名讳,我凭何告诉你呀。” 李予灯一时语塞。 ——“诶,苏姑娘,苏姑娘!。” 李予灯和符箐瑶同时看向门外,京华最有名的媒婆吴氏扭着腰走进来,收起伞时兀自嘀咕了句,“半路落雨,幸好遇到个买伞翁,不然新衣裳白穿了。” 她偏过头,看到铺内有两人,自来熟地笑道:“哟,苏姑娘做生意呢。” “嗯啊。” “苏姑娘,我是来送新名册的,上次您看的那几个怎么样?” “还行吧。”符箐瑶见怪不怪,“新的放那边,我得空了会看。” 吴氏上半身倚在柜台,套近乎般地喊她名字,“箐瑶,莫怪吴姨多嘴,姨给你找的,那都是才貌双全的富贵公子,差一点的我都不稀得送来给你掌眼,你想想,譬如那个京华首富柳家的二公子...” 李予灯听到箐瑶二字,后面再也听不进去,他乍然看向边上的女子,狂喜并着不可置信,开口讷讷道:“箐,箐瑶。” 符箐瑶正被媒婆烦得慌,听到书生喊她,立马应道:“是,哦对,我还没给你介绍完烟花呢。” “吴姨,你回去吧,我会好好看新册子,看中了马上就找你!” “行,那你就先忙生意,我不打搅你。” 吴氏没说尽兴,讪讪地重新打起伞走出铺子,符箐瑶盼到她走远,拍了拍心口舒了口气,转过头,发现穷书生正红着眼盯着她。 此刻,李予灯难以形容他的感受,他激动地想放声大喊,喊出对她这两年无穷尽的旖旎与思念,他甚至还龌龊地想要抱住她,拥有她,哪怕会被冠以浪荡轻浮,可他真的,高兴的就差要崩溃。 “书生,你怎么了,你的眼睛如何红了?” 符箐瑶凑上前,清澈小鹿般的眸子让李予灯猛然清醒。 对啊,她根本不认得他,这两年,她是受到了哪种伤害,才会连记忆都消抹去。 李予灯握拳在身后,他问不出口那些过去,于是咬牙齿缝中,半天才挤出了一句,“你,你挑选的什么。” “你说这个?” 符箐瑶拿起新册子晃了晃,笑嘻嘻道:“这是我的好友给我安排的,她把京华最好的公子哥儿都画进了里头!” 苏明妩刚当上皇后,不好动不动出宫陪伴符箐瑶,符箐瑶担忧闺友心里过意不去,便假意说想寻人成亲,没想到娇娇真上了心,愣是找了京华最好的媒婆,送画册给她逐一挑选。 李予灯听的心头酸涨,“那,那你,要选么。” “当然不选啦,左右无聊,随意看看嘛。” 李予灯觉得舒服多了,“嗯。” 闲聊片刻,符箐瑶余光往门外一瞥,发现了什么似的,指了指天开心道:“呀,书生,外面雨停了诶,你可以走了。” 啊,这么快麽。 李予灯慢吞吞地放下烟花架,经过了许久,他的语调还是有点发抖,“苏姑娘,烟花暂存在这儿,我过两日来取,不对,明日就来取。” “...哦。”明日来取,今天带回去不就好了,果然是笨书生。 李予灯踏过门槛之前,手按在门上好一会儿,他虚咽了口,转过身道:“苏姑娘,我想问,你现在可有心仪的男子。” 他想,既然会找说媒,她应当暂时没有喜欢的人吧。 那么,他能不能不再提起过去的事,和失去记忆的符箐瑶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辜负她。 符箐瑶乍然听闻这个问题,明显愣了愣,她反应过来后,捂着肚子,眼睛笑弯成了月牙,“没想到书生你还挺爱打听的。” “有吗?” 李予灯的耳边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他悬着一颗心,嘴里只会重复问:“那,有吗?” 符箐瑶想了想,抬头看向他,笑道:“嗯,有啊。” ... 第152章番外 第152章番外 夕阳西下,符箐瑶在房内目送李予灯离开,甫一合上铺门,女子的神情立刻委顿了下去。 她鼓着腮帮子走到后院外,坐上等她许久的马车,温声开口:“老梁,出发吧。” “好的,公主。” 高头大马被破例准许驶进西华门,径直停在凤阳宫前,符箐瑶跳下马车身子还未站稳,就被个小个头的宫女冲上来扑个满怀。 “公主,公主,公主!” 符箐瑶拥着她,笑回了三声,“是,是,是我,碧棋,过了两年,你还是如此唠叨,容嬷嬷没有好好教导你呀。” 碧棋忘了尊卑,只顾环她的腰,一把鼻涕一把心酸泪,“没,没一天,凤阳宫没有一天晚上是熄烛火的,别人都不等你,但奴婢在等你啊。” “...嗯,我知道。” “公主,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时离开你...”碧棋忘不了,要不是她被调离,东夷王子哪有那般容易接近。 符箐瑶哽咽,“碧棋,我不怪你。”以符璟桓太子的身份,调离普通宫女还不容易么,根本就是防不胜防,说穿了,谁会想到哥哥还能害亲妹呢。 碧棋哭声凄然,“公主,对,对不起,奴婢真的对不起,你别不要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做错事了。” 符箐瑶眼眶湿热,轻拍她的肩,为了安抚她故作轻松,“碧棋,从前被容姑姑罚都没见你哭得这样惨,我现下不是没事嘛。” “没事,没事为何要瞒着奴婢。” 碧棋刚擦掉眼泪,想到公主独自在苦寒地生活,难免来一阵新的泪水盈眶,“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粗活别说做,见都没见过,在凉州怎么过日子。” 符箐瑶拉住婢女往台阶上走,“你还担心这个,娇娇送了我好些侍卫和丫鬟,哪用得着我亲自动手呀。” 碧棋急了,“您,您把他们与奴婢相比?” “不比不比,碧棋最好了!” “这还差不多。” 碧棋心里虽有许多话想讲,但兴奋劲儿过后,她明白自己的身份,擦擦鼻子道:“公主,奴婢不进去了。王妃她,哦,是皇后,皇后她还在里头等您,奴婢先到膳房吩咐做几盘您最爱吃的糕点来。” “嗯,去吧” ... 苏明妩听到熟悉的嗓音,正要站起身去门口接,符箐瑶已经先一步跳跑进屏风后,笑嘻嘻地朝她作怪福了福身,“箐瑶参见皇后娘娘!” 苏明妩拉扯符箐瑶的手坐上雕木圆床,笑道:“...别闹,怎的这样晚,信上不是约好了申时。” 她们二人在凉州常在一起,自打去年苏明妩进了京作人质,算起来也有一年未见,思念自不必说,没想到连丁点隔阂都没有。 “有些事耽搁了嘛。” “我看你啊,就是不想我。” 符箐瑶辩驳道:“谁说的!我对娇娇的心天地可鉴!” 苏明妩又被她逗乐了,“公主,你今晚就住在宫里,前两日晴天,碧棋替你晒了被褥,今朝阴雨不碍事。” “好啊,娇娇,我还想,还想请你帮个忙。” “嗯?” 符箐瑶低下头,“我,我想见见父皇...” 起事那日的烟花是她放的,因为她欠符栾救命之恩,同时也心疼娇娇被关在宫城。当时小皇叔曾答应过她,最多囚禁庆安帝,谁知最后父皇会服毒自尽... 不管如何,父皇待她是好的,她也真的很想他。 苏明妩抱住她,轻声安抚,“我明白,我早就替你说好,进皇陵前定然能让你见一面。” “嗯。” 符箐瑶提起此事,避不了黯然神伤,伏在苏明妩怀里哭了好一阵子,吃了几口热茶才好不容易地平复完心情。 她咻了咻鼻尖,“娇娇,好吧,我同你坦白,其实,我来晚是因为...我见到李予灯了。” 苏明妩从床几边拿了块糕点,咬了口,“哦。” 符箐瑶咦了声,“...娇娇,你都不惊讶,你是不是早看出来,看出来我没失忆?” “我本不信有那么巧合的事。” 苏明妩当时就奇怪,怎么有记得所有事,单忘了一个人的道理,这还不算,以符箐瑶的性子,若当真不记得,她刨根究底都会去找出画像来观摩。 “而且,听说每次皇榜有新官员晋升,你都要去看,不是为了李予灯,难道是关心朝廷格局不成。” “...是哦,这般明显。” 符箐瑶嘟囔完,连忙慌张解释,“娇娇,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瞒你,当时我不晓得怎么了,不想与任何人提他...” 船上初初被小皇叔救出来时她很想诉说,但是小皇叔不理她,后来在水里憋久了,见到了能够倾诉的人,她反而说不出口。 苏明妩顺拍她的背,“瑶瑶,我哪能生你的气。只是,你现在预备如何?” “如何...” 符箐瑶小声道:“娇娇,说出来都怕你笑话,李予灯在街上差点不敢信是我,我便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信,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是想教他知道我没死。可是,他对我实在太过愧疚,几次盯我盯到发呆,我真是于心不忍。” “你与他说清了?” “还没有,他以为我失忆,我为了让他放心,还告诉他,我,我有心仪的男子了。” “...” 苏明妩对于他们两的事确实不好劝解,她虽多活一世,同样看不懂李予灯对符箐瑶的感情深浅,她私心希望瑶瑶有人全心的爱护疼爱,李予灯先前终归是放弃了... 符箐瑶摆弄她的裙裾,“娇娇,等帮李予灯放下愧疚,我想回到凉州,在那生活久了挺习惯的,留在这里只会触景伤情。” 苏明妩蹙眉道:“公主,你可能不清楚,朝中许多大人物看中李予灯想招揽他为婿,他全都拒绝了,所以我想或许,或许他也喜欢——” 符箐瑶打断她,“不是,他不喜欢我,他对我是愧疚。” “不如,我帮你去问他?” 符箐瑶摇头,“娇娇,我与你由小一起长大。” 她的眼神注视着对面错金兽纹炉里袅袅飘起的熏香,娓娓说道:“你熟稔我的性子,我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要的东西,父皇不给我,我甚至能赖在他的书房整日整夜。” “对于李予灯,我一样如此,他处处表现对我的不喜,我睡过一晚便忘了,到第二日继续缠着他。我就是这样子的人。” “可是,可是。” 符箐瑶转过头,眼里蓄起盈盈泪光,“你看,我上次,已经撞过南墙了,撞到底撞破头了,怎么还有脸面,再去撞一次,又去哪里撞呢。” “瑶瑶...” 苏明妩看她哭,心疼的难受,跟着眼圈也红。 怎么会听不懂,甚至在符箐瑶不知情的前世,她也是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最后得了个惹人嫌的结局。 符箐瑶咽下苦涩,“如果我开口,李予灯一定会因为愧疚留在我身边,我不想那样。” 苏明妩抚过小姑娘的面庞,替她拂去泪水,“好,没关系,别忘了我与你说过的,天下男人多的是,你要多好看多有才学,我现在是皇后,谁都能给你抓来。” 符箐瑶感动之余,蓦地破涕为笑,“你要是为了我去抓男子,小皇叔非得把我毒打一顿不可。” “...算了,不提他!” “怎么啦?” 苏明妩凑在符箐瑶耳边嘀咕,符箐瑶听完惊呼,“不会吧,小皇叔一年没见你了,还能拒绝你啊,他上次来京恨不得把你捆在床上诶。” 符箐瑶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她心思单纯不觉得不好意思,苏明妩却先羞了,脸红道:“公主你小点儿声。” “哦哦,你继续骂他。” ... *** 翌日,符箐瑶记得李予灯说他早上会来拿烟花,于是早早从宫里头出来,没想到到了那儿,发现李予灯已然站在店铺门口等。 比起当年酒馆初遇,他变得愈加挺拔,侧面看去,瘦削的下颚棱角分明,有种穿着旧式青衫都挡不住的清俊。 符箐瑶敛起眸光,弯起嘴角,喊道:“书生,你那么早就来啦?” 李予灯闻声抬头,“刚来。” 他经过一晚的情绪沉淀,至少可以不像昨日那般激动的,动不动盯着她无法动弹。 符箐瑶慢吞吞打开了门,“哦,你来拿烟花的吧,我昨晚提前帮你放角落里,你拿走便是。” 李予灯顺手接过她手里厚重的铁锁,“不是,我还要再买只,所以想在铺子里慢慢挑。” “可以啊,你挑完告诉我。” 李予灯天未亮就进宫去调了休沐,“嗯,我不急,大概需要一整日。” 符箐瑶:“...” 店铺开张完,上午没甚客人,李予灯独自来回踱步,目光即使难得落在烟花架,眼尾也在打探着符箐瑶,没话找话,“这件竹架做的真好。” 符箐瑶正在算账,随口接:“嗯啊。” “这只多少银子。” 女子瞟了眼,“二两。” “它能燃放一炷香?” “当然不行,你是不是没放过焰火,半柱香都算久啦。” 符箐瑶站在柜台后,答完这句,不由得抬头抱怨,“书生,你能不能慢点问,我还没算好账,你问一次我就得重算!” 她最不喜欢算账,奇怪,李予灯以前话哪有那么多。 “啊?” 李予灯记得符箐瑶的确对算术不喜,他走近她,自然地从她手里抽走毫笔,“为何不早说,我可以帮你做账。” 符箐瑶的指尖被他不经意碰触,缩回去楞了半天,红着脸别过头,假意镇定道:“书生,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是想来做伙计吧?” 李予灯翻了一页,“你的铺子半日就进来一位客人,似乎请不起伙计。” “...” “我帮你是因为凑手,苏姑娘不必放心上。” “噢。” 符箐瑶把手边的算盘撇开,腹诽他会心算,用不着这个,“那就谢谢你啦。” 李予灯瞟了眼她的动作,心里疑惑,但此时,他有更想问的东西,“对了,昨天你说有心仪的男子,能不能与我聊聊他。” 符箐瑶双手撑着下巴,“你问这个作甚。” 她就是瞎说的,何来这么个人。 “我好奇。” 符箐瑶无奈,开始胡乱编造,“唔...我前两年住在凉州,他是我隔壁的教书先生,长得清秀好看,脾气虽然算不得好,但读书可厉害了,教那帮调皮鬼的时候特别有耐性。” 李予灯抬眸见她说得很认真,笔下微顿,“他知道你喜欢他么。” “知道啊,他也很喜欢我。”符箐瑶编得顺溜,“所以呢,我只是因着好玩儿看看媒人递来的名册,我不会看上别人。” “嗯。” 符箐瑶说完,看李予灯面色如常,略微有点意料之中的失落,转过身去置放没处搁的算盘。 李予灯这才划掉方才算错的数目,重新写了一行。 昨日回去,前半晚,他还在为符箐瑶活着的事,高兴地睡不着,后半晚,他又开始因为最后那句有心仪男子,心酸的无法入眠。 人果然都是会贪心的,他不断想探究那个人的长相如何,哪里遇见,有多喜欢,会不会比当初喜欢他还喜欢。 李予灯望向符箐瑶的背影,她方才笑得真好看,可惜不再因为他。 也好,若是她遇到了最合适的人选,能教她快乐就很好。 ... 这家铺子的帐简单用四个字来形容,简直入不敷出。 符箐瑶不在意,她闲来无事开着消遣逗趣,铺子也是娇娇借给她的不用花钱。 李予灯说的笃定不做伙计,来得比符箐瑶还准时,每日进翰林院点卯前来一趟,午后下了值再来一趟,直接呆到闭店。 说是挑烟花,总挑不出称心的,赖在店里连邻边都快认识他了。 符箐瑶气呼呼道:“书生,你再呆下去,人家都以为你是我,我夫君了,你倒是辩解一下,别毁了我的清誉。” 李予灯正在翻书,几不可见地浅笑,“嗯,下次说。” “...” 符箐瑶最近发愁的是,她往后一走了之,李予灯在京华还得娶妻生子,男人也有名声,他为了恕罪,天天跑来见她有何意义呢。 “书生,明日你别来了。” “为何?”明天他休沐,他原准备呆整日。 符箐瑶故意扮演轻浮,“哦,柳家二公子约我去鹿山骑马,我许久没骑,所以就同意去瞧瞧。” 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不清楚李予灯心底的愧疚有多深,他像个闷闷的尾巴,摇摇摆摆的跟着她,她唯有让他晓得,她现在过得自在逍遥,不需要他的关心。 果然,李予灯皱眉,“你不是说,不会看上名册里的男子,为何还要赴约。” “是啊,看不上,可我没说不与他们见面。” 李予灯:“...” “何时回来。” “明晚回来,要么,后天清晨...”符箐瑶咬唇道:“其实,书生,你要是真的不想让我去,我可以不——” 李予灯站起身,“好。我去帮你写关铺告示。” “...嗯。” 符箐瑶垂下眼睑,她这是在做什么,居然期待他有可能会在意自己... ... 当晚,李予灯回宅子后几乎没有休息,寻了家马车连夜赶到了西城区去鹿山必经的最后一个岔口。 车夫赶夜路拿的钱多,倒没有不乐意,就是疑惑道:“公子,您大半夜守在这儿,是要等人?” 李予灯撩开车帘,“去鹿山,必须走这里,绝对不会错过麽。” “是啊,您放心,西城区小的可熟。” “就在这儿等着。” “好嘞。” 李予灯坐在马车内看书,自从重新见面开始,他每天都能看到她,她嫌闷想骑马是应该的,是他没有考虑周全,总拉着她呆在烟花铺子里。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丹朱锦衣,符箐瑶说的无心,他却是牢牢记住了那句‘京华最好的公子哥’,不知为何,他第一次生出了攀比的心思,不想比媒婆送的画册上的还差。 如果,她现在喜欢清贵的公子,那么他也可以是。 ... *** 西城区荒僻,河流少,小半矮山脉,但处在其中的鹿山并不是座真的山,而是比地面稍高上百尺的人造坡,特意种了树、放了野物进去,关了好几年才慢慢活跃起来,久而久之,鹿山成了打猎骑马的名地。 五月踏青的行人渐少,春末暖风温和适宜,来骑马的富贵人家比前面日子里多,乡间道上人头攒动。 车夫拦下十架马车,询问是否柳家二公子,都未得到承认的答复,直到出现第十一架。 “我就是柳二公子,柳茂,请问你家主人是?” 李予灯闻言放下书册,拉开窗绸迎上男人探寻的视线,“柳公子,幸会。” 符箐瑶乍一听到李予灯的声音,立刻掀了车帘,俏丽的面上写满惊讶,“书生,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予灯侧头看她,言简意赅,“闲来无事,出门赏景。” 柳茂端坐于马背,他容貌周正,身姿轩昂,回头笑着问询:“苏姑娘,请问这位是?” “他是我烟花铺里的主顾。” 柳茂性子爽朗大方,不拘小节,他听完非但没觉唐突,还颇为热情,“既然这么巧,那我们三人同去吧。” 符箐瑶正在纠结,李予灯应了声,“好。” 于是一个男人身后跟着两辆马车,悠悠哉哉地停到了草场木猎外围。 符箐瑶弯腰钻出车帘踏上辕板,抬头看到了站在车下伸手想扶她的李予灯,她依旧惊讶,他今日竟是换了身昂贵錦衣,她自然认得出,这是她曾经送他的那几件之一。 原来,他没扔啊... 李予灯到底何种意思,好端端的诸多小动作,表现的似乎多么在意她,叫她如何放得下。 符箐瑶莫名生气,撇过头兀自跳下马车,李予灯面色沉静,毫无芥蒂地收回手。 柳茂拴好马回来,并未察觉对面二人的气氛凝滞,朗声道:“苏姑娘,我箭术不精,等会要让你见笑了。” “是么,吴姨说你很厉害的呀。” “没有没有。”柳茂摸了摸前额,“也不是很差,大概离靶心差几寸。” 符箐瑶很少看到有那么直爽的男子,觉得有趣,捂嘴笑了笑,她笑起来尤其甜美,看的柳茂和李予灯倶是一愣。 柳茂生怕唐突佳人,移开注意力道:“对了,还,还不知这位该如何称呼。” 符箐瑶信口回答,“你喊他书生便是。” “我姓李。” 柳茂拱手道:“噢,李兄好。” 李予灯本不想搭理,然则被符箐瑶扯着袖子摇晃,他勉为其难挤出了个浅笑,“嗯。” 鹿山这处除了骑马,最好玩的当属箭术,符箐瑶作为公主,门面功夫多少学了些,柳茂也是自小射惯了投壶,唯有李予灯前二十年全扎进书堆里,对箭术一窍不通。 箭靶前,符箐瑶眼睁睁看着李予灯十把有八把脱环,她看不下去,矮身钻进他的手臂圈里,手把手指正他的动作。 “李——书生,你背上别紧张,左边肩膀下沉放松。” “腿呢,站开!” “不对不对,手要这样放。” 柳茂射中两次靶心,看着旁边女子的温柔‘教导’,眼巴巴地开口,“苏姑娘,我箭术也一般,要不你...” 符箐瑶没察觉自己站在李予灯怀内,且与他面对面的贴近,侧过头嚷嚷道:“你这还一般啊,你比他会多了!” 李予灯被她说了也不恼,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不小心,手里那支又一次射偏。 “你!你好笨,都学不会!” 李予灯听她娇声地骂,低低笑出声,鼻息落在她耳边,“是啊,我笨。” “...” 符箐瑶这才发现自己离他多近,姿势多么暧昧,她两颊酡红,推开他闷声,“不射了,去骑马啦!” 李予灯摇头轻勾嘴角,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柳茂这下总算看出来眼前两人与众不同的氛围,他心里微微酸涩,不过苏姑娘那么漂亮,多个人与他争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麽。 他须得更努力才行! 走至开阔的平地马场,柳茂吸取方才的失败经验,他率先说道:“苏姑娘,你要不要教我骑马,我骑马不太擅长。” “啊,我看你一路来骑得挺好的呀。” 符箐瑶想了想,接着体贴道:“没关系,我们骑慢一点,不着急。” 李予灯点头,“嗯,我会,我让着你。” “...” 这,这两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啊! 宽敞的场地上草长莺飞,花香鸟语,午后吹过的春风和煦,三人三马互相迁就,说是骑马,不如说更像散步。 半日下来,符箐瑶觉得柳茂比她想象中要健谈,温和,做朋友倒是的确不错。 “柳公子,你平日喜不喜欢看烟花?” “嗯,逢年过节宅子里都会放,苏姑娘想必也是因为喜欢,才会做这个买卖。”柳茂家里是商人,他对独自经商的女子很有好感,“苏姑娘亲自开店铺,着实不容易。” 符箐瑶被夸的不好意思,撩了下碎发,“还好嘛,我,我就是随便开张,你想看烟花,就来盛安街,我晚上会在那儿——” “吁——” 李予灯拉扯缰绳,打断她,慢条斯理地道:“箐瑶,店铺的账目入不敷出,铺子都快要倒了,你还要与人放烟火吗。” 他重逢以来对符箐瑶温柔,不代表性子真的温柔,哪怕及冠后沉稳内敛不少,然而底子没变,若是谁惹他不悦,那就本性毕露,话中带刺。 比方说,他现在心情就很不好。 柳茂大大咧咧,没听出话语中的酸味,“李兄说的对,我不该占便宜。” “没事,烟花而已,看的人多了,我经常请人看的啊。” “...” 李予灯忍不住拢眉看她,不是说有凉州有位心仪邻居,她到处在撩拨别人干什么。 符箐瑶真心觉得柳茂为人不错,看个烟花罢了,再说店又不是李予灯开的,他急个什么劲,“别管他,我们去继续骑马。” “哈哈,苏姑娘大方!” 柳茂笑呵呵地朝李予灯抱拳,李予灯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地跟骑了上去。 半个时辰过后,符箐瑶骑累了,顿时觉得有点口渴,“你们渴不渴,我想去买些茶。” 李予灯:“不渴。” 柳茂:“渴!” “...” 符箐瑶离开后,柳茂朝向李予灯,挠了挠头,“李兄,我有个问题,你是否,是否倾慕苏姑娘?” 李予灯没想隐瞒,淡淡出声:“嗯。” “不如这样吧,我们比上两圈,你赢了,我就先回去,不再打扰你们。” 柳茂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终于看出来李予灯和苏姑娘互相有意,他不想白来一场,至少让他畅快骑一次马吧。 也就是说,不管赢不赢,他都不会再呆下去。 李予灯干脆拒绝,“我不拿她作注赌注。” “行吧,那咱们换个赌注呗。” “也好。” 李予灯眺望远处站在摊位前的娇小身影,他了解自己最擅长骑乘长途,“比五圈。” “赌注呢?” 李予灯收回视线,俯下身拉缰绳,两腿夹紧马腹,“等我赢了你,你不就知道了。” 柳茂跟上,咧嘴高兴,“行,李兄爽快!” ... 符箐瑶喝完打了个饱嗝,两手各端一碗乌梅汤,走回来发现两人不见了,举目望过去,原来他们是在赛马。 她的目光全然落在那个领先的书生身上,他五官清俊,虽稍微清瘦,肩膀却宽阔,锦衣红袍翻飞,在马上飒爽英姿,草场外渐渐聚集起来偷看他的小姑娘们,不收敛的为他叫好呐喊。 嗯,这样的男子,是该有许多人喜欢。 正因为他足够好,所以才值得和他真正心仪的在一起,而不是她这个,连公主的身份都不见天日的,娇纵惯了的女子。 符箐瑶不是妄自菲薄,可她现在除了一片真心,还有别的什么呢? 比完五圈后,李予灯先到,他翻身下马,俊秀精致的眉骨边沁着数颗汗珠,他扶好木桩喘气不止,再累也要看向她,“等,等很久了吗。” “刚到呢,我怎不知你何时学马的?那么厉害。” 符箐瑶凑近他,口快问出,好在李予灯似乎没在意她的破绽说法,“这两年,学的。” 他想她,是读书都没办法抑制的那种想念,是以总是骑马去鲤州看那片海,去多了,马术自然就高。 “噢...” 符箐瑶递给他,“对了,你快喝,渴了吧。” 李予灯接过她递来的乌梅汤饮了口,眸光却瞥了眼她左手端的那份,微微一暗。 片刻后,柳茂也到了,他表示甘拜下风,“李兄,我没想到你看着瘦削,体力很好哇,我输了!” 符箐瑶把水给他,“输就输啦,喏,给你解渴的。” “谢谢苏姑娘!” 李予灯垂眸,眼疾手快,一把夺走了她手里那杯酸梅汤,抬手摇了摇,“柳公子,这个。” “...啊?” 柳茂反应了老半天,忽然想通,哦,原来李兄的赌注是杯喝的,“懂了,苏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还是自己去买吧。” “...” 符箐瑶看柳茂说完当真离开去买茶,顿觉疑惑不解,“书生,他怎么啦?怎么跑掉了?” 她买的不好喝还是怎的,值几个铜板罢了,柳茂都不敢收啊。 李予灯没回答她,他不渴,还是拈起茶碗喝尽,然后看向她轻声道:“下次,能不能不要给别人买。” ... 第153章番外 第153章番外 戌时已过,繁星点缀夜空,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进了东城区。 民间普通的车厢内壁四围狭小,唯放置单张长条椅,此时一男一女坐在两端,各自望着临近的窗外,若有人细看,会发现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闪烁不定。 烛火升温,风吹来女子身上的香气,李予灯喉结上下移动,依稀听得见他的吞咽声。 符箐瑶耳后燥热,为了打破僵局,干笑道:“呵呵,柳二公子真是,话不多说就告辞,还把马车给带走了。” “嗯。” “我也是没旁的法子,才会与你同乘,你莫要想多,我,我可是有心仪男子的。” 李予灯皱眉,“嗯。” “哎,马车怎么行的这样慢,我们还有多久到?” “嗯。” 话已至此,符箐瑶不禁转过头看他,羞恼道:“我问你何时到,你倒是回点什么呀?” 她替他找了话头,他不接,与她一起就这般不乐意麽! “...” 李予灯迎上她投来的忿忿愠色,他大抵明白她生气的缘由,在车上应当是他寻好玩的事给她解闷,而不是每每只回一字,衬的她这个姑娘家不矜持。 可他不是有意,他是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正在深思。 李予灯和符箐瑶初相识在十七岁,他们独处没有百次也有数十次,甚至在他房里都待过,那时候他虽然有乱七八糟的杂念,但从未如此强烈。 他很清楚,他很早便属意符箐瑶,那么为何,重逢之后,曾经的喜欢似乎变了样。 譬如眼下,她盯着他,他居然看的是她白皙的脖颈。 李予灯生硬的撇过头,俊秀的侧脸染上薄薄一层绯,眼睛连眨几下,拿起手边的书欲盖弥彰,“再,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进内城。” 符箐瑶见他应付问答,并拿起了书,想来不愿和她多言,讪讪道:“哦...” 李予灯后知后觉他的动作不合礼数,望向女子留给他的背影张了张口,却半句话解释不出来。 总不能告诉她,他对她心怀不轨,要靠读书纾解吧。 ... 马车减慢行速,车夫“吁”了声,向后道:“李公子,有宵禁,内城咱们不好再进去,您看...” 内城宵禁较外城复杂,过了子时不得骑马,子时后能行的马车主人必须是八品官员以上,或六品以上朝臣的亲眷。 李予灯若亮出腰牌,他们大可直接进城,一路通畅去盛安街两柱香足矣。 “好,我与你结账,你回家去吧。” 车夫惊诧,“李公子,那,那你们走进去?” “嗯。” 想法的确荒唐,他只是不想那么快与她分开。 符箐瑶往昔常常溜出宫,对这等规矩非常熟悉,她猜测李予灯当官不久,估计不晓得,那正好,她想和他多呆一会儿,走路就当消食呗。 两人心照不宣,出奇统一地装作看不到车夫的探究脸色。 李予灯付完车钱,先行下马车。 他抬出手臂,这次符箐瑶没有假装看不见,把手搭在他臂弯,轻松地跳下站稳在石板路。 “走去盛安街要很久,累了我背你。” “不用,我不累。” “嗯。” 符箐瑶听到他简单应下,顿时心底不爽快,“喂,书生,我说不累,你就当不累啦,我是随口说的呀。” “我知道。” 李予灯轻笑,“我也是随口答的。” 长街安静,一轮月色,轻柔银光洒在他的浓密眼睫,他垂眸恰好在笑,自眼底投下半月牙状的暗影,像是蝴蝶的黑白双翼。 符箐瑶从小怕黑,当前却无比感谢浓墨漆夜,让她能肆无忌惮地描绘他。 “在凉州,过得好吗?” 符箐瑶回过神,小声道:“挺好的,不愁吃喝住行,没有谁敢欺负我,我也有人照顾。” “他很会照顾人?” 符箐瑶说的是苏明妩,她以为李予灯说的也是“她”。 “对啊,当然,她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始终陪在我身边,是这个世上,我最不后悔结识的朋友。” 李予灯刻意落后她半步,亦步亦趋地踩着她的影子,沉默少顷,奇怪,是他提的问题,他原来不想听答案。 李予灯顾而言他,“累不累,我背你。” 符箐瑶觉得书生看起来心情比之先前一落千丈,莫名心疼,“我能走,你...你是不是觉得走路无趣?” “没有。” 符箐瑶心念一动,想到了解闷哄他的方法,她扯动李予灯的衣袖,指着夜幕,“书生,你快抬头看。” “看哪里?” “看天上的星星,我听容姑姑说过,在每晚星星最亮的时刻,许下的心愿就会成真。” 李予灯起了些兴致,“很灵吗?” “试试嘛,又不吃亏。” “比如?” “唔...比如,书生,你有过心悦的女子吗?” 这句话,换作从前,符箐瑶不敢问,现今早早做完放弃的决定,她看开了许多。 李予灯不假思索,“有,可惜她已经心有旁属。” “噢,那你也可以说些对她的祝福。” “不问是谁?” “不问,反正我也不认识。” 符箐瑶带有些许难受的释然,不管是她离开的两年多,还是李予灯赶考前那十七年,他喜欢谁都不稀奇,唯一确认的,是他在御花园里曾明明白白说过对她无意。 李予灯抬眸望天,“好吧,那我就祝她,于归协吉,佳偶天成。” 符箐瑶原想说长长久久之类的词,没想俏书生惯性咬文嚼字,她干巴巴忖了半天,跟着道:“好,我附议!” “...” 李予灯低头笑,“你还是好傻。” “你说我什么?” “没有。” “我听见你骂我了!” “是么,你听错。” “...” ... 夜色静谧,地面铺了层月光,宛若明镜般的湖面,折射出了两抹交叠依偎的人影。 男人怀里抱个姑娘,一步步走得极慢,生怕扰了她。 符箐瑶毕竟被娇养长大,走完半个时辰当真撑不住,李予灯愿意背她,可偏偏她嫌弃撅着臀不雅观,别别扭扭半天,最后李予灯便只好打横抱起她走。 李予灯初时觉得,他素来耐力好,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可谁料到... 他用手握.住她的薄肩,稍微低头,女子脸颊挤在他的胸膛,红唇微嘟,再稍微垂眸,她侧转带起的领褶露了条缝隙... 李予灯立刻收回视线,可来不及,欲.念已杂生。 他面色羞赧,除了默背礼记别无他法,最窘困的是,为了避免与她不小心的擦撞,他不敢与她太过贴近,要花大力气把她举开。 “书生,你别,别吵我...” “...” 符箐瑶不舒服地翻身嘟囔,柔若无骨的腰.肢轻.扭附着,李予灯瞬间脑海煞白,感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抬头。 他无比慌乱,细汗淋漓。 但是...既然已如此,要不破罐破摔,索性做一次他在梦里无数次想做的事。 李予灯心里天人交战,终于在半刻后鼓足勇气,他凝视她粉红的唇边,心跳加快,缓慢探身下去... 反正她趁他不注意,也亲过他,当...当扯平吧。 李予灯就快吻到她,刹那间神识恢复清明,两年前的回忆如潮水涌来,给他当头棒喝。 不行,违背她的意愿,与他厌恨的,伤害她的东夷王子有甚区别? 他不能欺负她,绝对不可以。 ——“喂,你是何人,快住手!” 李予灯兀自反省,他忘了直起身,于是整个人好似凑近姑娘在亵.渎。 “啊?” 马蹄哒哒,巡逻的内城侍卫提着盏刺眼明亮的灯笼迅速骑马接近,朝他厉声呵斥:“我问你,大半夜你在街上闲逛,抱的姑娘是哪来的!” “...” 李予灯心里有愧,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符箐瑶被侍卫的大嗓门吵醒,懵懵懂懂睁开眼,沙哑嗓音道:“我们到了吗?” 侍卫见她醒来,赶忙追问,“姑娘,你别怕,是不是受此人逼迫?” 符箐瑶没睡够,指了指自己,“我吗?” 缓过心情的李予灯暗中抬手,将女子笼靠内侧,避免外人看到她松垮的领口,解释道:“护卫,你误会了。” 他侧身,亮出腰上翰林院的玉牌,“我住在内城,宫内当职,你不放心可以去查验,绝非恶人。” 侍卫彻底明白眼前是场乌龙,他即刻下马,换了表情躬身施礼,“原来是大人,那您刚才怎么——” 护城侍卫挠头,他要来晚一步,怕是此人就亲上去了,他还以为是个贼... 李予灯不想他说出所见,打断他,“这位是我内子,走累了要我抱。” “哦哦,原来如此,最近内城有采花大盗,卑职太过紧张,所以会这样巡查。”侍卫心里想的是,不就是夫妻情趣嘛,他懂。 “没事,你做的很好。” 符箐瑶在他们谈话中清醒,自发从李予灯身上滑落,仿佛有硌到什么,然她当时没在意。 她瞥了瞥骑马离开的侍卫,“书生,你干嘛骗他。” “你不是最怕名节有损,大晚上与男子独处,说是夫妻最恰当,也不会被人怀疑。” “噢。” 道理好像是对的,可是...这样对她的名节,也没有好的作用啊。 “还有书生,你身上是不是带了把铁锤,我下来的时候硌到我了。” “...咳——嗯。” “真的啊,你去鹿山为何要带锤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不行。” 围绕给不给看,符箐瑶单方面吵吵嚷嚷,很快他们走到了铺子门口,她平常就住在后面的院子里。 符箐瑶解开门锁,“我到了,书生你住的远么。” “不远。” “嗯,夜色深,路上小心。” 李予灯脱口而出,“要我陪你么。” 符箐瑶手里拿着半边锁,吃惊地扬起头,“嗯?” 李予灯慌忙转身,“没,没什么,我,我先走了。” “...” 符箐瑶合上门,脸‘唰’地一下红的似滴血,她听得很清楚。 李予灯素来不是孟浪的男子,他钟爱读书,对床笫之事不留意,说话许是无心。符箐瑶不一样,她作为和亲公主离开前,嬷嬷曾传授过她隐秘。 虽说不知具体细节,心里模模糊糊有点数。 先前在凤阳宫调侃娇娇,符箐瑶还能心无杂念,适才李予灯一句话,她瞬间冒出了那些图上露骨交.缠的画面。 越想越心悸... 符箐瑶突生出来委屈,因为那份虚无缥缈的愧意,大半个月来,他的言语行动,都让她有种他也对她有意的错觉,长此以往下去,她回到凉州只会更难忘记他。 符箐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蒙上被子偷偷出声埋怨。 “李予灯,你真讨厌!” ... *** 初夏雨水丰沛,盛安街尾的烟花铺门庭冷落,偶尔停下几位采买的老主顾。 年轻妇人笑呵呵道:“咦,今天那位书生不在啊。” “嗯,他买够了烟花,不会再来了。” 符箐瑶笑了笑,那晚她着实想太多,想的是‘长此以往’,可是到今天有五日,李予灯再没出现,凭空消失了般。 她说过的,等他放下,她就回凉州。 符箐瑶提起笔,思忖如何写关店的告示,正如李予灯所说,账目入不敷出,她统共才卖出去多少烟花呢,可就算多此一举、无人在意,她还是想有始有终地交代一下。 至少让路人知晓,往后盛安街再没有不花钱的烟花可看,免得他们白来一趟。 ... 夜晚的街道寂静,青衣书生正在走近街尾的店铺,他的袍角飘动,人影随沿街的灯笼摇晃。 他每一步都在犹豫,终究是每一晚都来。 李予灯觉得自己生病了,某种看到符箐瑶想要深入碰触的病,他的身体里仿佛蛰伏了只野兽,当晚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差点就会对她做出不恰当的举动。 还有更不堪的,当他回到宅子,他躺在床上,光是回想她的笑靥,竟然自... 李予灯站定到门前,五天了,他不敢见她。 他叹了口气,再抬头时,蓦地看到符箐瑶的笔迹,字体清秀,不够工整。 “月晦日...” 不对,五日没来,她怎么会突然决定在月末离京。 李予灯头顶登时浇了盆冰水,旖旎的心思荡然无存,她是被他那句话吓到了要走,还是急于回凉州见她的心爱? 胸口隐忍,闷雷阵阵,积日压抑的酸涩呼之欲出。 原来他不如自以为的那般大度,原来他根本不想祝她和别人佳偶天成。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为何偏要他失。 李予灯咬紧牙关,手撑扶在门框,嫉妒令他变了个人,他恨不得冲进去与她讲明白,逼她记起,逼她重新心悦于他。 李予灯眸色越来越暗,就在此时,铺子内忽然传出的叫喊打断了他愈演愈烈的偏激。 “啊,啊,你别过来!” “瑶瑶?” 李予灯听到里头那句,转瞬大惊失色,几乎在须臾间,他抛下所有杂念,只想到了守城侍卫说的采花贼。 他呼吸猛然一窒,大喊拍门,“瑶瑶,瑶瑶!” 接下来,李予灯跟疯了似的用后背狂撞,木栓有锁难以撞开,事态紧急他左右四顾,最后搬起隔壁家的栽花石盆,准备直接破掉整扇木门。 他举着大石,欲将砸下,吱呀——门开了。 女子一袭单薄的杏黄寝衣,右手揉眼尾,“书生...你,你怎么在我屋外。” 李予灯扔掉手里累赘,手心罩住她两边手臂,从上滑摸到下,确认她衣冠没有不整,“瑶瑶,你没事。” “我没事,可你,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害怕的让谁别过来?” 符箐瑶左手捏了张纸提起,“我是说这个呀。” 素白宣纸里头,包裹了条鼻涕虫,它湿乎乎,肥腻腻,没死还在蠕动。 符箐瑶今晚睡到一半,手上触感奇特,睁眼看到这条大虫,她吓得不轻,眯着惺忪睡眼把虫子抓起来,就听到外头有人焦急敲门。 因为是李予灯的声音,她想都没想,衣服没换出来了。 “...” 李予灯看清是条蛞蝓,他松了心弦的同时,虚惊一场的情绪没控制好,知道她要走后的占有欲作祟,他的语气不善,“不过一条小虫而已,需要喊成那样?” 符箐瑶被他说得怔忪,“我,我没见过这种虫,所以不小心喊出声...” “我头一次见这么黏黏答答的...” 李予灯想起她说过的凉州邻居,蓦地冒出个更酸的念头,“还是说,你在凉州习惯了给人添麻烦?” 符菁瑶最怕这个词,她闻言眼圈一红,“是啊,我就会给人添麻烦!” 符箐瑶没被虫吓哭,倒是被李予灯的语气给弄哭了,“我,我在我屋子里叫,你在我门外偷听,你倒还嫌我...” “...” 李予灯瞧她委屈哭出声,一下子翻醒,察觉自己又犯了错,怎么会这样,他好像永远做不来,如何讨她欢心。 “别哭。” 李予灯跨进门槛,把她手里的虫子拎走扔掉,然后抱拥托住她的后脑勺,轻声安抚:“我不是怪你,我方才很担心。” 还有,实在是,太嫉妒。 符箐瑶嗅着他衣衫上浸了冷泉般的清冽气息,抽噎不止,“几天不见,见面,就,就对我凶。” “嗯,我的不对,蛞蝓的不对。” “扩愉是谁?” “...是这条虫子的名字...” 符箐瑶觉得被嘲笑,哭得更厉害,眼看天快亮,李予灯唯有锁上门,揽她往后院走,哄她上.床补觉。 折腾一番,李予灯把哭累的女子哄睡着,然后细心地替她掖棉被。 萦绕心头那股子酸劲居高不下,李予灯对着床上女子无奈轻声:“慢点离开,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符箐瑶于梦中跟着呓语,“喜欢,喜欢...” “我喜欢,李予灯。” 李予灯乍然听见,顿住拈被角的手势,又惊又喜地望了过去... ... 第154章番外 第154章番外 翌日,符箐瑶醒来,侧转过身,坐在床头的男子正抱臂假寐。 她心里有前所未有的安宁,有关千松嘉实和爆炸的噩梦,这两年来常常扰得她无法入眠,昨晚她竟然一点都不怕了。 她总觉得李予灯和记忆里有少许不同,他看她的眼神里充斥关心,却也满含危险的,无法分辨的情愫。 当然,他们相识于年少,两年分离,他有所变化再寻常不过。 所以什么是喜欢呢,哪怕他和以前不同,只要是这个人,她无论见几次,还是会心动。 李予灯半睁开眸,垂着眼睑,“醒了?” 他十分疲倦,以至于说话的鼻息颇重,透着沙哑。 符箐瑶拉起软被盖住半张脸,“嗯,我还没洗漱。” “我看了你一晚上,现在遮有用麽。” “...” “灶房里有粥,小火在煨,我给你端过来还是你晚点自取?” “我能自己拿,你何时煮的?” “半个时辰前。” 李予灯彻夜没睡,她失去记忆是假,忘了他也是假,他一晚上都在思忖,她究竟为何要欺骗。 ...也罢,她心里还有他,他总归是高兴的。 符箐瑶同样想不通,他莫名消失五日,怎么会深夜出现在门口,一副关心她的模样... 可她不敢问。 符箐瑶藏在被子下的小拳头握紧,“书生,我马上要回凉州了。” “我知道,看到了告示。” 李予灯站起身,不露声色道:“缘由呢。” “我...我不是告诉过你,凉州有我心悦的男子,我想他了。” “嗯。” 符箐瑶偷瞄,见李予灯听完神情如常,意料之中,但她依旧失落,“既然我醒了,你走吧。” “离京前的那晚,我一定会过来找你。” 符菁瑶心里酸楚,背身朝床里侧,反话道:“我才不要你来。” “...” 李予灯看她的眼神缱绻,他难以确定她希不希望被戳穿,所以只好暂且保持配合... ... 接下来的日子,李予灯固定在午时搬几本书到铺子里做修撰,他没空闲话,一声不吭坐在角落,尽量心无旁骛,保证不会出错。 符箐瑶经过时瞧他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她很不明白,他这样坚持过来是为了什么。 “书生,你干嘛不回去——” “别说话。” “...” 李予灯是可以三心二意,但为了缩短修撰进程,再去掉走路来回,留给他的时辰不多。 即使这样,他还是想听到她的动静,悉悉索索却能让他安心。 另一边,符箐瑶气鼓鼓地把竹架搬出去,腹诽不止,明明是他死皮赖脸在她铺子里埋头干事,真不晓得谁碍谁的眼。 晚膳前,李予灯终于要离开,符箐瑶不住推他快点走,“书生,你那般忙就不要来了,我铺子里不需要监工,怎么感觉你更像掌柜呢。” “你马上就要回凉州。” 符箐瑶顺势应道:“对啊,难不成你是趁我在这儿想多看我两眼啊。” 李予灯反问,“我不能看你吗?” “啊?” 李予灯既然知晓她没有失忆,他便不会再假装不在意,坦白地说:“我想多待在你身边,是以和老师请求能离宫修书,他同意每日给我两个时辰,现在我必须走,明天我也还是会来,不管你嫌不嫌麻烦。” “你...” 他何时话那么多。 符箐瑶简直无言以对,目送李予灯出门。 她第一次想快点回凉州,这个男人对她反复无常,若即若离,她真的不想猜,更不想患得患失。 李予灯走出铺子后转身回望,他不是有意隐瞒计划,然而他曾教她经历过数次失望,他不愿再在尘埃落定前,说些虚浮的承诺。 ... 戌时三刻,翰林院前厅。 大学士张方堃坐在案桌后,状似不满地看着堂厅对面,那个固执己见的得意门生。 他捋了把白花花的胡须,“李予灯,我想了好几日,你那封折本,我权当没见过。” “老师,学生心意已决,还请代为传给陛下。” “是,我明白!” 张方堃皱眉站起,猛拍李予灯的肩背,“新帝登基,你诸多不满,朝中上下不止你,大把有人在闹,可是大局已定,你们不甘心有什么用?” “作何要提前致仕以明志?” “老师,我对皇上其实没有...” 李予灯当初一门心思想替符箐瑶报仇,特意寻上雍凉王联手,为的就是不让太子登基,又怎会对符栾不满。 张方堃了然地打断他,“好了,不必多说,你的一切来之不易,你这样做对得起你自己吗?” “老师。” 李予灯长提了口气,“我做下的决定,不会再更改。” ... *** 今日月晦,盛安街上安静得不寻常,刚至黄昏,大部分店铺锁了门,连屋檐翘角系的竹编灯笼都卸了。 符箐瑶忙里忙外收拾铺子,她本想把剩余库存的烟花都放了,可街上都没人,她放给谁看... 暮色降临,李予灯还没来,符箐瑶略略着急,他不会因为她那句话,就真不来了吧。 门外凑巧传来咚咚敲门声,符菁瑶心下一喜,高高兴兴地跳着跑去开门,万万没想到,站她面前的竟是隔了两家店的茶叶商老板。 “张婶,你来有事吗?” 张掌柜笑道:“傻丫头,我来还能有别的事,自是买你家的烟花咯。” “...哦,好。” “就这副,多少银两?” 符箐瑶翻开账簿,“一两。” 能把店开在盛安街的人,大都有点家底,符箐瑶没有多想,便挑了个崭新的拿给了她。 符箐瑶做完生意回去坐下,过了小半刻,马上又来了对面珠宝店的洪掌柜,他笑呵呵道:“苏姑娘,我们也想买烟花,就你平常放那种花样。” “...” 符箐瑶狐疑地重复方才动作,收了钱把烟花递给他。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三两结伴来到她铺子里,甚至有联合的摊贩,他们不用她开口,放下银子自主搬走适合的。 符箐瑶拿着算盘呆住了,坦白说,烟花除了花灯节或者年节,平日纯属有钱人的消遣,她从来没有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过。 众人乐呵呵地摆好烟花筒架,摆的不远,就在店铺右侧前方的空地石柱旁。 和符箐瑶经常放烟花的位置一样。 符箐瑶跨出门槛,那些街友们没有离开,而是聚拢成半圈,纷纷朝向她。 “你们在这儿放啊?” “嗯。” 为首常来光顾的妇人接话道:“苏姑娘,你在我们街上住了四个月,我们有幸赏了四个月的漂亮花火。你明天就要离开盛安街,就当是我们送给你的回礼吧。” 符菁瑶闻言,立时手足无措,“不,你们不用如此,反正我自己也要看...。” 妇人长辈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认识你,我们都很高兴,谢谢你带来的热闹。” 大叔笑呵呵在旁边附和:“姑娘,往后可再别做亏本生意啦。” “...” 符箐瑶望过去,每个人都在笑着与她挥手,他们排好队,有条不紊地将烟花一只接一只送上天穹。 大家驻足抬头欣赏,当长街没有灯烛争光,烟花的璀璨也就愈加鲜明,花炮升腾,于漆黑中绽开出无数朵火红,飘洒下金色的粉末,像极了无声的祝福。 李予灯从街角走来,符箐瑶看到他靠近,低声嗫嚅:“这些,是你让他们做的吗?” “不是我。” “哦。” 符箐瑶顿觉眼热,“我以为,大家都不认识我,我来很久了,他们不怎么与我寒暄。” “我以为,很多人对我不喜,毕竟我什么也不会,还常常看不懂眼色。” “我想,我只是一个,连虫子都怕的,娇小姐。” 离开皇宫后,符箐瑶深刻明白自己的缺欠。 她进宫那天没有告诉碧棋,她在凉州学会了打水,也学会了烧火,所以她才会在看到虫子时叫喊,同时也有胆量去抓走它。 这些事,她皆是瞒着苏明妩在练习,因为她不再是公主,她看不清将来,总不能永远靠好友来逃避面对事实。 烟花铺子,她起初努力过,或许她的确没有经营的天赋,生意始终上不来。最后,她想,不如让大家看看,算是物有所值。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并不讨厌我。” 李予灯眉头紧锁,“瑶瑶,不要把自己想的一无是处。” “可是我,我本来就...” 李予灯打断她,“你本来就很好。” 他捧起女子的脸,拭过她眼角滑落的细泪,目光所及之处,浸满了对心爱姑娘的疼惜,“我要很认真的告诉你,你拥有这世上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叫作真心。” 他的视线太过真挚,符菁瑶觉得,她的心正被温柔层层裹挟,这辈子,怕是躲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忘记眼前这个哄过她的男子。 ... 众人的烟花逐一放完,他们逐一与她道别,拥挤人群散开后,缓缓消失在转角的街头巷尾。 热闹散落一地,剩下了极致的宁静。 符菁瑶很是不舍,咬唇道:“书生,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我还早。” 李予灯眺望四周,见时机差不多了,“我有礼物送给你。” “是什么?” 男子说完,在女子的注视下,从铺内搬出他这些日子买了寄存在铺子里的存货。 符菁瑶扬起唇,笑得极好看,“啊,我猜到了,我就知道也是烟花。” “不一样。” 李予灯弯腰点燃火芯,走回来继续与她并肩,他用足够她听清楚的声音道:“和他们不一样的。” 符菁瑶疑惑,侧转抬头,李予灯恰好往左回眸对上她的视线。 她听到他轻声说,“符箐瑶,我的烟花只放给你一个人看。” ... *** 符箐瑶回到凉州生活已有个把月,碧棋跟着她坐船而来,这里有明记的药材经营,符箐瑶会偶尔去看看春兰和春桃。 苏明妩提前把凤阳宫的珍贵物品全部整理好,包了一艘商船送到凉州,符菁瑶自是不缺钱花。 清新的玲珑宅园里,碧棋挽起袖子正忙打井水,一边闲话家常,“小姐,奴婢听说,隔壁学堂来了个新的先生,长得可俊,您去看看嘛,您不是就喜欢秀气白净的书生。” 符菁瑶不感兴趣,“瞎说,谁说我喜欢那种了。” “好吧,不去看也行,反正他马上就搬来隔壁。” “什么?” 符菁瑶吓的从藤躺椅上跳起,“凭什么呀,娇娇当初把周围全买下来就是怕外人打扰我,我不要!” 碧棋偷笑,摊手道:“奴婢不知,那就是皇后娘娘将宅子给租出去了。” “...” 娇娇不会是要替她瞎撮合吧? 碧棋有意调侃,“小姐,您是不是还念着探花郎呢?” “我没有!” 那晚李予灯放完烟花就老老实实回宫当值去了,第二天甚至没来送她上船,前后反差,让人捉摸不透,傻子才会想他! 符箐瑶胸口闷闷的,忽然觉得手边的小脆果都不甜了。 “小姐,外面好像来了位驿使,您去拿一下信,奴婢忙得很,抽不开身。” “...” 符菁瑶捻了颗鲜果往嘴里一塞,“碧棋,你现在架子真是越来越大。”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乖乖跑出去,宅院特意买小,住的很舒适,出去同样方便。 不多时,她便走出了院子,但是没看到驿差,而是个清俊书卷气的男子背影。 符箐瑶觉得他很像...,不可能,于是她轻轻摇晃了下脑袋,闭眼复又睁开,糟糕,怎么越看越像... 李予灯闻得动静,转过身。 是,真是他! “李予灯,你怎么来了?!”女子惊呼完,惊觉说漏,补了句道:“哦,我是说,李书生!” 李予灯毫不介意她继续她的拙劣演技,他放下木箱,从容解释:“翰林院办完所有事物的交接,没那么快,所以来晚了。” 他先前没说,就是怕被绊住,好在一切顺利。 符箐瑶听不太懂,“...?” “我发现,你这里缺了个住隔壁的教书先生,那种长得清秀好看,脾气虽算不得好,但读书很厉害。”李予灯微微停顿,继续道:“还会喜欢上邻居的书生。” “...”好像有点明白了。 符菁瑶心跳加快,惊讶的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傻愣楞地站在男子对面,他难道是说,他... 李予灯无声轻笑,朝她伸开双臂,“好了,是你想的那样,来。” 好久好久,符箐瑶慢了好几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话里的确定,不可置信,却又抑制不住心头雀跃,旋即咬着唇提起裙角,往他的方向奔跑冲过去。 闷哼一声。 李予灯稳稳接抱住了柔软,他靠在她耳边低笑,“我说了那么多次喜欢,你都听不懂,当真是受不得半点迂回。” 符箐瑶的脸颊绯红,“那你,这次能不能直接一点。” “好,符菁瑶,我心悦你。” ... 第155章番外 第155章番外 凉州入夏的这几日,竟是难得见到的雷雨。 浓墨般的乌云密布,雷电在刹那间闪烁,一会儿宛若明亮白昼,一会儿又如幽寂黑夜,伴随阵阵轰鸣不断地将天幕的颜色来回切换。 书房里,李予灯撑着头坐在案后,头疼的厉害。 他先前寻过大夫,大夫只说心疾,寻常药石难医,好在不管是京府还是凉州,雷雨天并不常见,一年统共就几次,忍过就罢了。 片晌过后,门外人未至,声先到。 “李予灯,下雨天,你就偷懒不来给我读故事啦!” 符箐瑶将蓑衣蓑帽解下挂在竹架,笑嘻嘻地抬头,却恰好看到男子扶额的场景,脸色遽变急忙跑到桌前,“李予灯,你怎么啦!” “没事,头有点疼。” “你何时开始头疼,我怎的不知。” 李予灯略加思索,编了个谎话,“宫里回去太晚,沐完发就睡,长久落下的毛病。” “...” 符箐瑶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责怪,“瞧你平日碰了点水就要换身衣裳,居然连绞发都绞不干,不行,往后每晚我都要来监督你。” 李予灯失笑,“好啊。” “啊,要不,我来给你揉揉吧。” “不——” 符箐瑶不由他拒绝,直接绕到他身后模仿起碧棋的手势,在他的眼尾穴位处轻压,“这样重吗?” 李予灯扯下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前,“不疼了,别再按了。” 说也奇怪,被符箐瑶一打岔,他的头疼的确不再那么强烈,大夫说的心药,大概指的就是她吧。 “往后打雷,瑶瑶都来陪我。” 符箐瑶红着脸,“你要我陪,我就来呀。” 李予灯捏着她的柔荑揉捻了会儿,“瑶瑶,你愿意嫁给我么。” 他想了很久,他们这般相处,再不成亲当真会影响符箐瑶的名声,左不过是迟早的事,理应由男子提出... “啊?” 符箐瑶先是流露自然而然的喜色,很快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慌忙抽回手,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想好,现在还早,再等等嘛。” “你双十成亲也不早。” “不对,我想起来了,碧棋还在家中等我,你不难受的话,我就先回去啦。” 李予灯看着一反常态,慌张逃开的小姑娘,眉头微微皱起。 ... *** 两个月后。 粉饰过的新宅挂满红灯笼,喜房桌上的一对龙凤烛火焰飞舞,冒着青烟滋滋作响,活泼的新娘子却顶着红盖头在房里紧张地跑来跑去。 说起来,这次成亲决定的很仓促。 一切归结于一封家书。 李予灯的爹娘在益州家乡,他书信之时,顺带提起符菁瑶,本来无事,谁知不小心多说了句二人就住隔邻。 这下,李予灯的父亲和继母着急了,大宁朝民风开放,也不能这样成天凑近欺负人家姑娘,听说还是个爹娘都走了的可怜孩子。 如此,李家父母连夜从家乡赶来,好巧不巧,大半晚,恰好“抓到了”李予灯在符菁瑶房里陪她读书。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得了。 天可见,符箐瑶和李予灯他们两是真心在读书不逾矩,奈何难以取信于人,于是糊里糊涂找了媒人选了个良辰吉日。 成婚的决定的确下的仓促,但新郎那里准备充足,该有的礼节丝毫没少,聘礼齐备,八抬大轿绕着武威郡大半圈,恨不得宣的满城皆知。 公婆好相处,夫君也是自己心头好,符箐瑶本该很欢喜,她不是矫情的姑娘,喜欢总归会嫁的。 可是... 符菁瑶停下急乱的脚步,坐回床沿暗暗发愁,她有个无人知的小秘密,娇娇她都没讲,成了亲就瞒不住李予灯了。 怎么办,他看到了会不会有些失望... 不久后,俊秀的新郎应酬完前院的乡亲父老,如愿回到洞房,他不舍得娇妻挨饿,合上门直奔到她面前,率先替她挑走了喜帕。 红衣娇软,美人抬头,娇俏的面容上一对梨涡浅笑。 李予灯呼吸一紧,强自压抑,视线停留不舍得移开,“瑶瑶,整日没吃,用点糕饼。” “我还好,不饿。” 符箐瑶下意识避开李予灯的手,其实是在分神考虑如何将那件事说出来。 这些看在男子眼里,便是她对成亲太过突然的不悦。 李予灯心里有愧,他无法否认,这次的确用了手段。 符箐瑶对他的心意他很清楚,但是不知为何,她总是逃避成亲,后来他有点想明白,大概是因为千松嘉实,许是怕他介意,所以才会屡屡逃避。 李予灯对符箐瑶的过去,有愧疚,有心疼,却绝不可能介怀。 他不想拖下去,于是故意告诉爹娘他们住在邻隔,他父亲和母亲对他的品性素来看重,肯定奔过来查看,只要保持每晚驻留,不怕他们抓不到‘把柄’。 李予灯对符箐瑶有男人天生的占有欲,在于当下到将来,她是他的就可以。 “瑶瑶,我们去喝合卺酒。” 符箐瑶扯住他的袖子,“慢点,李予灯,我有事瞒着你。” 她真的就该早点说,现在成了亲讲,反倒成了欺骗,她相信他不会介意,但作为男人,总希望自己的夫人更无缺憾吧。 符箐瑶面露赧色,“那次,那次,我在东夷的船上,我...” “我知道。” 李予灯走上前,将她扶起,“不必说了,免得你想起来难过。” “嗯?” 符箐瑶没想通,这事她没告诉谁,他是怎么知道的。 “瑶瑶,我不在乎这些,你迟迟不肯与我成亲,确实为了此事。” “是啊。” 李予灯笑道:“你好傻。” “大喜之日,你怎么又骂我!” 符箐瑶松了口气,弯起嘴角,被李予灯牵坐到桌边,她看到那玉杯,蓦地回忆和亲前去书院的夜晚,没想到,她也有真正与他喝合卺酒的机会。 李予灯见她盯着酒杯,“过去的事,往后不要再想。” “好!” ... 喝完合卺酒,步骤显然进行到了上.床。 符箐瑶心道既然李予灯已知晓她的秘密,“李予灯,我们是不是要洞房了。” 她素来单纯且勇往直前,她都盼了好久和李予灯更亲密,业已成亲,没有不好说出口。 李予灯却领会错了意思,以为她是害怕才问,“瑶瑶,你放心,我不会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虽然他真的每一刻都在忍受和抑制,从初见开始就不断兴起占有她的念头,但是他不可能对她用强。 符箐瑶低下头,红着脸小声嘀咕,“我没有不乐意。” 李予灯自顾自继续‘安抚’她,“我看得出你害怕,我想等你不那么怕的时候,我们再来...” 三年前的那个清早,当他听说东夷王子趁夜去凤阳宫强迫南康公主,没人能体会他当时的无望和痛苦,可是瑶瑶定然比他更难受。 如果他要求,符箐瑶对他必定妥协,其实她怎么可能毫无阴影,否则也不会屡次拒绝他的求亲。 他会好好照顾她,照顾到她能看开,接受他的触碰。 符箐瑶听出了李予灯言辞恳切,就是听起来怪怪的,“李予灯,我怕什么呀。” “没什么,你睡吧,我守着你。” “...?” 符箐瑶生气了,她都如此主动,书生还呆呆的,是不是傻啊。 “好好,我自己上床,你躺椅子睡去吧!” 符箐瑶气呼呼脱掉喜袍,她俏丽的小脸蛋微微愠怒,红艳艳的像是枝头成熟的甜果,沉甸甸的诱人采摘。 李予灯怕把持不住,不敢多看,替她捏被子的时候,顺势从靠枕后拿出媒婆提前塞进去的白帕。 大宁朝自古以来有风俗,用布帕检验处女之身,落红让婆婆看完再藏到高阁,成亲才算是真正的成了。 符箐瑶正在发脾气,发现他走到门口的案几旁,误会他即将出门,忍不住委屈道:“李予灯,你今晚是连喜房也不肯呆了?” “娶我是你要娶的,现在到底想对我怎么样。” 李予灯听到哭腔,立刻转过头,露出手上的短刃,“啊?瑶瑶,我不是出去。” 符箐瑶见状攀下床,走近扯住他的手腕,蹙眉问:“你,你要割手指?为何?” 李予灯本不想多言,既然她问起,免得多余误会,他放下刀轻道:“瑶瑶,我向你保证,我绝无介怀,但是这样做,于你会更方便,我不希望你往后听见任何闲言碎语。” 媒人要靠此物拿到最后一笔佣钱,世道如此,他百般权衡,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符箐瑶认真想了半天,“我懂了,你说的是不是新嫁娘的落红!” “嗯...” 符箐瑶听容姑姑教过这方面的事,她串联起前后,恍然大悟,“噢,你不会一直以为,我和那个东夷人?” “瑶瑶...” 符箐瑶噗嗤笑了,“李予灯,我与他没有关系!他色胆包天,在凤阳宫被我砸破了头晕在地上,后来福船,小皇叔及时赶到,他没有机会欺负我。” “什么?” 李予灯乍听之下很茫然,“可你不是说,在东夷的船上...” 符箐瑶红着脸,低下头扯开襟领,“我,我是说这个啦!” 只见她锁骨偏下,洁白如雪,临近红玉处有半指大小的疤痕,“当时船炸开,有道碎片刺进来,不深被我拔了,位置隐蔽,我不好意思叫大夫瞧,光涂抹些膏药,没想到留了疤。” “我想与你说的,但越看越难看,我就拖了好久...” 李予灯万万没想到,她能为了这么小的疤忸怩着不愿嫁,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很痛?” 符箐瑶摇头。 李予灯心疼,“应该让医师看,医者仁心,没有男女之分。” “嗯。” 李予灯一开始是因为怜惜去碰触伤口,他对于过去的事时常愧疚。可渐渐的,他心思飘向远处,触手滑.腻带着温度,仿佛是集市街尾那刚出蒸笼的暄软胖馒头... 误会全然讲清,后知后觉,暧.昧升温。 男人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面对衣衫凌乱的心爱姑娘,他的指腹好像还残存少女甜甜的体香... 李予灯喉咙干.涩,“很晚了,睡么。” 符箐瑶拢起襟领,偏过头,细声细气,“那你还睡不睡床。” “睡。” “...熄灯?” “容姑姑说,喜烛要燃整晚的。” “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床边走,符箐瑶紧张被踏板绊了一脚,站的微微不稳,李予灯顺手拥住她,呼吸间传来清淡的酒香,很是醉人。 符箐瑶等了会儿,身后男子动也不动,“李予灯,你,你是不是觉得成亲太突然了,所以不太高兴。” 话还未说完,她被翻转了方向,微微张.开的唇被温热堵住。 男子的亲吻,热烈而青涩。 先是如鹅毛般微微碰.擦,后来逐渐改作浓情蜜.意的耳鬓厮.磨。 符箐瑶被他亲的心如蚁噬,无法招架,恍惚间,她觉得身上一轻,紧接着一重... 李予灯眸色微红,睫羽轻.颤道:“我尽量注意,若是实在难忍,就告诉我。” 符箐瑶抓着他的手臂,羞的不敢看他,“...嗯。” ... 春.宵一刻,不大顺利。 符箐瑶没想到如此,撒娇般埋怨了几声,李予灯不敢再继续。 他总觉得是他哪里没研究透彻,方法不对,于是硬生生半途停了下来。 “是我哪里不对?” “李予灯,我怎么懂!” 符箐瑶也觉得他不对,因为嬷嬷跟她说过,只是起初难忍,缓过阵子就好... 李予灯思忖前后,看到女子可怜巴巴地凝泪,他温柔道:“你等等。” 好在烛火没熄,周围敞亮,男人支起手臂,往床几抽屉里摸出一本彩绘的辟.火图。 他们二人皆不着寸.缕,男人长腿盖了薄被,可上半部分赤.条条,符箐瑶不晓得该把视线放哪处,最后想了想不如凑过去与他一道研究,“你看完了没。” “嗯,好像没错。” 符箐瑶点头,“对,嬷嬷给我看的也是这样子的图。” “我们多看几张,找找不同之处,或许就有寻到关键。” “好的。” 两个初经.人事,没有自信的小夫妻,裸.身并肩靠在被子里,研究小半个时辰的避.火图细节,最后得出结论,他们没做错。 天边浮起微亮。 李予灯放下册子,“瑶瑶,明晚再说,今天你累了。” “为何,迟早要痛的,晚痛不如早痛。” “...” 李予灯盯着她,觉得他大概是得到了世上最可爱的宝贝,“真的?” “嗯!” “那,那就再试试。” 符箐瑶这次咬住唇没有喊。 他们十指交.叉,宛若柔软的藤蔓互相缠.绕,指缝洇出黏.腻湿汗。 被剑尖撕裂的薄纱一分两片,裂开了条细窄的豁口,利剑穿透被风吹动的绢布... 符箐瑶忍耐着,秀丽粉红的脸蛋,叫出的语气欣喜,还在傻乎乎地庆祝,“李予灯,我,我们成功了呀。” “嗯,才刚刚开始。” “什么啊——唔——” ... *** 翌日,符箐瑶在李予灯的怀里醒来,她全身酸疼,四肢无力,精神倒是不错。 她感受到他也醒了。 符箐瑶翻身朝向男子,“李予灯,你真的放弃仕途了?” “嗯。” “为什么?” 李予灯撩起她眼尾的碎发,分明只隔了一晚,她的眉眼就和沾了玉露的花似的,说不出的柔美诱惑。 “在凉州做先生也很好。” 符箐瑶挥开他的手,蹙起秀眉,“你不要委屈自己,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 “我没有委屈,而且,连改朝换代都不过几日,我又何必再在意所谓的传言。” 李予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真的想通了。” 符箐瑶忍着酸疼抱住他,“李予灯,我又不是傻子,你不可能不想替你的家族光耀门楣。” “这两件事并没有冲突,没人逼你,你就非得逼自己选择吗。” “李予灯,其实是你,你心里总是放不下,你让我忘了过去,你自己却不肯忘。” 李予灯想阻止她说下去,“瑶瑶,我...” “我当初不留在京,除了不想念着你,自然也有我父皇的缘由,生怕触景伤情,但是这些情绪会慢慢缓解,我也不可能永远逃避。” 符箐瑶躲在他怀中,柔声细语,“你想与我证明,你愿意为了我付出,我相信你,那我们真正的重新开始好不好。” 李予灯抱着心爱的软软温玉,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三年里,无数次辗转反侧,他祈求的唯有一件事,希望符箐瑶能活着回来,后来她真的回来了,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要放弃官职,这是他欠她的。 “瑶瑶,我一直很后悔,没有做南康公主的驸马。” 符箐瑶闻言,眼眶微热,掩饰地笑道:“后悔也没用,你现在做不到了,我成了普通百姓。” 李予灯凝视她,“做得到,你现在是我一个人的公主。” 符箐瑶被他盯的胸口燥热,侧过头,“所以啊,我以前那么尊贵,我嫁的夫君当然要做个一品大官啦,不然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 李予灯听她故意这样说,笑的背胛微颤,“要是我当不上那么大的官呢。” “你能行,我可以让娇娇去吹枕边风!” “哈哈哈。” “笑什么,我想做大官夫人嘛。” 李予灯翻身压在她上方,轻声道:“大官的事慢点决定,我想先好好当我的新郎官。” ... 【符箐瑶,我祝你于归协吉,佳偶天成。】 【李予灯,我祝你与你心仪的女子,于归协吉,佳偶天成。】 听说,夜晚在星星最亮的时刻许愿,许下的愿望就会成真。 第156章番外 第156章番外 登基大典定在五月,择吉日举行,在那之前,大臣们依旧会称新帝为陛下,江山实际的掌权者已然转移。 暮春时节,花色残褪,银杏树落了一地的黄叶。 大清早,苏明妩用完早膳,托腮坐在长春殿内,昨日见过闺友自是心情愉悦,但过了一晚,重新想起符栾,她不禁觉得委屈。 蕙香端上香花茶,“娘娘,您请用。” “摆着吧。” 如今留在皇后身边伺候的是王府曾经的奉茶婢女蕙香,绿萤得先留在宫外替苏明妩打理河运和药材产业,进宫的事一拖再拖。 “勉勉今天乖不乖?” “娘娘放心,姆妈说,小皇子很能独处,不吵不闹地看书做功课。”登基大典未举行,符栾没封太子,宫里以皇子称呼符斯延。 “嗯,蕙香,皇上那处传话的太监来了没。” “娘娘,还未来呢,一般要到午后。” 没想到蕙香刚说完,马上来了禀报,说是皇上派人带话,带话的霍统领正在宫外等候。 苏明妩觉得奇怪,这种小事,太监跑一趟就行,何必要霍刀亲自走一遭。 “蕙香,你去。” “是,娘娘。” 今时不同往日,外臣不可能无缘故出入后宫,是以需要靠宫女来回当传话筒。 很快,蕙香小跑回来,“娘娘,霍统领说,皇上要您早些休息,他今日不来。” “哼,知道了!” 大半个月,符栾晚晚留在养心殿看折子,看上瘾了,看完就直接回乾清宫休息。 他不来也就罢了,还硬是风雨无阻,差遣宫人来长春殿通告,真以为她多想念他呢。 “娘娘,霍统领还有事情问,奴婢能不能报?” 苏明妩怏怏不乐,“说罢。” “是,霍统领问了绿萤姐姐的境况,奴婢不清楚,就说她不在...” “你告诉他,绿萤得多忙三个月才能进宫。” 苏明妩此时想起来,绿萤到了双九年华,家里两年前就急于给她张罗婚事,那位帮过明记卖药草的王成安旧事重提,据说连聘礼都备下了。 原本绿萤喜欢谁,苏明妩不会过问,但有她这层关系在,想巴结绿萤的数不胜数,那个王成安旁的不说,家里还有位正妻和儿子,绿萤嫁过去作平妻不一定过得自在。 苏明妩喊住走到门口的婢女,“慢着,蕙香,再给我带句话。” 霍刀在后宫外来回踱步,他大半年跟着符栾奔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曾经的大肚腩瘪了进去,脸上刮掉络腮胡后精神了不少。 他看到蕙香,搓手急冲上来问:“怎么说?” 蕙香按照苏明妩说的,“霍统领,绿萤姐姐要再过三个月进宫,再有,她家中母亲替她在谈婚事,已有眉目,娘娘嘱咐道,您要是有意,最好早些行动。” “是,卑职谢过皇后。” 霍刀方才拦住太监,倒贴来传话无非是想问问绿萤在哪儿。 皇后娘娘高估了他,他若是有胆子自己去宫外寻,哪里会拖到现在,想想他曾经杀人不眨眼,面对个心仪的姑娘却连句话都说不好。 霍刀有自知之明,他瘦下来的长相勉强普通,绿萤对他也没意思,他想趁回凉州兵营打仗前,再多看两眼。 ... 苏明妩是点到为止,其实以霍刀如今的功劳和地位,想嫁给他的女子多的是,他压根不必自惭形秽。 感情需要争取,他不主动,没人帮得了他。 苏明妩悟透,对哦,要自己主动。 “蕙香,让膳房准备苦瓜羹,我要去见皇上。” ... *** 养心殿门口,李泰庆正在带他的徒弟,小太监新来的,又蠢又呆,解释的他眼冒金星,看到皇后简直像是救星。 他忙拉着小徒弟行礼,“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 苏明妩着一袭双层广绫长尾鸾袍,戴着兜头的帽子,只瞧得出巴掌大的小脸,“李泰庆,皇上在里面。” “是,娘娘您请进。” 小太监阖上门,偷偷问师父,“干爹,您不是说,皇上喜怒无常,忙的时候,通传都要寻婉转方法,可皇后娘娘来,怎的都不用咱们通传啦。” “我那是没说完,皇后是例外,你不放她进去才会出问题。” “哦。” 小太监眼巴巴地想凑在窗口偷望,头上立刻被打了个爆栗,然后缩回脑袋乖乖跟着李泰庆接着守在门口。 大殿内。 案后的符栾埋头批奏折手都没停,他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俊美的眉眼稍霁,低沉笑道:“皇后想朕。” “皇上怎么知道是臣妾。” “李泰庆敢给别人开门么。” 苏明妩悄悄绕到符栾身边,伸手慢悠悠解开披风,娇声道:“敢啊,现在是臣妾,往后兴许是某位新得宠的后妃,或者——” 她蓦地停住,不继续说。 符栾了然地勾唇,这是暗暗在发脾气,也是,他近来故意没去见她,屡屡挑衅,若是丝毫没反应,反而让人失望。 他放下毫笔,手掌抬起宝座扶柄,往左转开个朝向,看着站定面前的女子。 她褪下外袍,露出的烟霞紫绫云纹长裙很是轻薄,勾勒的身材纤细,蛮腰羸弱,杏眸直勾勾的,盯着他带怨带相思,媚眼生波。 符栾眼里隐有暗潮,他扯过她的皓腕轻松带进怀中,拦腰抱她坐在膝腿,“朕不做事,先陪你一会儿。” “听起来,皇上心不甘情不愿的。” 符栾抵在她的肩,轻笑了声,“不敢。” 苏明妩素来很好哄,经过方才片刻的撒娇作怪,连日来满肚子的气撒了大半,她素手指了指案桌上的食盒,“皇上,臣妾看您忙碌,所以带了苦瓜羹,您趁热喝。” 符栾笑得揶揄,“皇后真贴心,拿这个给朕下火。” 苏明妩本来没想那么多,符栾不食甜腻,能吃的羹无非是苦瓜和杏仁,苦味入药就是下火,偏偏下火有另一层歧义... 她面上发烫,索性应下,“嗯,谁教皇上公务繁忙,忙的从来不来找我。” 符栾捏住她的下颚,晃了晃,“皇后这么想让朕要你。” “不想!” 苏明妩俏生生地转过去,她的肌肤颜色是牛乳般的纯白,露出的颈项,纤细美丽似海棠花的花茎,可惜更好看的花蕊被明艳的衣衫半遮半掩挡住了视线。 符栾不由得兴起惹她的心思,勾唇道:“皇后当真不想?” “嗯。”以为谁都与他一样,满心满眼情.事。 “既然如此,那朕就只好回味过去,妩儿还记不记得在凉州王府,我把你抵在窗户上的那次?” 苏明妩竖着耳朵,听到这,鲜活的画面一股脑涌进脑海,她的双颊绯红,“不,我不记得了!” “哦是么,你明明很喜欢那样自下而上的姿势,而且那次你特别的紧——”符栾湿热的呼吸打在女子的耳畔,感觉到她渐渐绷紧的纤背,他低笑道:“——紧张。” “你,你!” “咬的也特别厉害,啊,我是说你咬我的肩。” 苏明妩听不下去,全身红彤彤地从他身上弹起来,“你做了皇上,更加不正经,我不跟你讲了,我要回宫去。” “好了好了。” 符栾怕吓跑她,忙起身拥住,“我不说,妩儿别走。” 苏明妩嗅着他身上的迦南,腿上像装有千斤重的沙袋,半步都挪不开,吐露真心,“皇上,其实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的,冷宫那面没见到,我懊悔了半年...” 她当然理解他忙碌,可再忙也要睡觉,他如何能这么久都不来长春宫。 “朕也想你。” “那就是隔了一年,皇上与臣妾到底是生疏了。” “胡言乱语。” 符栾偏过头,轻车熟路地摸到怀中女子的唇吻了上去,他撬开她的齿关,趁着吮吻的间隙,他嗓音透哑,“如何,这样还算生疏?” 苏明妩眸中泛起雾花,窝在他胸口嘤咛,“不...不了。” 符栾的吻沿着她精致的轮廓滑向她的颈侧和耳珠,来回怜惜地亲啄,“妩儿,我也很想要,但是不可以。” “为...为什么?” “刘淼的药没做好,朕让驿差快马加鞭,尽快送到,再熬几日就好。” 符栾没见到苏明妩之前,无暇考虑风月,去年避子的熏香不能再用,新的也没及时让刘淼制作。 苏明妩听得半懂,媚眼朦胧,勾住男人想更进一步。 符栾被她磨得发.胀,明明是他先动的手,也是他先顶不住,没办法,他只好拉开二人距离,“皇后,朕不想再禁.欲一年。” “?” 苏明妩逐步拢过心神,缓慢明白过来,她眼里水光尚未全褪,“皇上,你是怕臣妾怀上,那不是很好麽,我想给勉勉生个妹妹呢。” “暂时不好。” “再过两年,勉勉都不愿意陪妹妹了。” “原来,皇后只想要个孩子。” 苏明妩没了心情,她生气地转过头,学他说话,“原来,皇上只想要纾解欲望。” “...” 符栾想的自然不只如此,刚登基难得空闲,他不能陪伴她怀胎十月,教她独自疲累是在凉州时期他最大的遗憾,更不用说没有好好教导符斯延。 过一年,他好有空多照顾她。 符栾扶上她的腰窝,温声道:“乖,朕明日去你殿里陪你用膳。晚上等你入眠了再走。” 苏明妩闷闷不乐地拢好披风,站起身将要回宫。殿外响起李泰庆刻意的高声,“给事中大人,皇上在里面忙呢,不方便。” “劳烦请李公公代为通传,我有要事禀告啊。” 给事中类似于御史,不过御史大人主要是劝谏国事,给事中就偏向于帝王的家事,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 犹豫好奇的同时,苏明妩忽然想起自己的装扮,不端庄地戴个披风,披风下穿个薄裙,中宫皇后怎能那副模样来骚扰皇上。 大殿内空空荡荡,新帝不喜欢多余摆设,太监们搬的连道屏风都没有。 符栾留意到她的慌张,跟着她的视线,“皇后在找什么。” 苏明妩蹙眉左右张望,趁男人不留神,倏尔弯腰钻进了他的案桌底下,“皇上快宣他进来,臣妾蹲一会儿就好了。” 符栾看她的动作,瞬间不悦,“朕不会召见他,你快给我出来。” “皇上不见,不就是臣妾扰了你的正事,那我往后不来了。” “...” 符栾着实不懂她有什么好躲的,然而他深知她莫名其妙的倔强,烦乱道:“李泰庆,让他进来。” “谢皇上。” 陈礼安躬身走进,他欲跪下行大礼,符栾重新看了眼蹲在他腿边的可怜的娇妻,心里又闷又心疼,“有话快说,说完就出去。” “是。” 新帝和庆安帝同样不喜多言,陈鸿安没觉出不妥。 “陛下,有关选妃一事,礼部尚书和臣等准备完毕,想问问何时进行?” “十日后。” 陈礼安从袖子中拿出奏折,“这是名册,请陛下作定夺,有关宫内廷,臣实在不敢自行筛选,刘老他们几个都这个意思。臣等依从陛下的想法,不劳师动众,而是出自诸位大臣世族,礼部列出的名单里,包括有...” 苏明妩蹲在桌下,她总算听明白了,符栾在暗戳戳办选秀。 她没忍住,拉扯男人的衣摆,符栾往下看去,苏明妩用口型问他,“选妃?” “嗯,刚定下,忘了跟你说。” 陈礼安说到一半,抬起头,“陛下,您说什么?” “没事,你继续。” “是,” ... 陈给事中得了圈好的册子,高高兴兴地撤出殿外。 苏明妩蹲的小腿发麻,符栾将她托起,整理她被桌角撞歪的发钗,“知道累了?下次还敢不敢躲,他算谁,要你给他让路。” “你没告诉我。” 苏明妩答非所问,她觉得她日子过得太舒适,居然忘了符栾的身份,他现在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后宫只她一人,怎么可能。 符栾戳她的小脸蛋,“真的忘了,不高兴?” “不敢...” “若是不选,老臣们会害怕,所以,朕想到了——” 苏明妩讷讷,“其实我晓得,皇上想说您不会碰她们嘛。” 符栾作为新帝,为了安抚旧臣,不得不做些妥协,难道那些臣子不清楚帝后在凉州的情谊么,不过想要份承诺与纽带罢了。 不需太多,几个为首的朝臣,家里的嫡出进宫为妃,人心马上就稳了。 自古以来,这都是最快的方法。 “皇上,臣妾困了,先回去了。” “朕还没说完。” “我不想听。” 这种话,任谁说了符栾都会生气,唯有苏明妩说的他越听越想笑。 他不是那种为了看心爱之人吃味,就故意亲近其余女人的性子,但他又很喜欢看苏明妩吃味,所以她的胡思乱想成了难得的机会,并且显得十分有趣可爱,他不想点破。 “皇后记得,十日后亲自到场,陪朕挑选。” “我不去!” 符栾听完,大笑了好几声。 苏明妩懒得揣测他,闷闷地离开了养心殿,符栾拉都拉不住。 ... 回到长春殿。 一路上,苏明妩想了许多,蕙香替她切好果盘,“娘娘,奴婢嘴笨,没有绿萤姐姐会说话。” “奴婢在凉州,眼见过那段日子里的皇上,连暖室的花都不舍得凋谢一朵,现下更是原封不动运来京城,摆在殿外...” 苏明妩点头,“嗯,他对我好,我不是不信他。” “只是,进宫的女子不可怜么。” 且不说色衰爱弛,符栾面对无数新面孔会否动摇,即使符栾心里只有她,那么那些妃子呢,原本或许可以拥有琴瑟和鸣的夫婿,如今为了家族留在冷冰冰的宫内。 符栾移情,她难过,符栾不移情,她得看着她们难过。 “娘娘,您别郁结,奴婢以为,世上之事没有十全十美的。” “是啊,你说得对。” 符栾不想要也不成,那些大臣硬塞都会想塞进去,她不如想开点好。 苏明妩咬了口脆果,“蕙香,我想通了,替我备水沐浴。” “是,娘娘。” ... *** 十日转瞬即过,苏明妩在内殿午后休眠,养心殿的小太监紧张兮兮地跑来。 “皇后娘娘,皇上喊您过去,静怡轩里头马上要选秀呢。” 苏明妩很惊讶,她以为符栾那天是随口一说,竟然真的喊她去。 皇上选妃,她去作甚。 “不想去。” 小太监简直要吓哭了,“娘娘,您不去,奴才会死的!” 苏明妩也就随口抱怨一句,作为皇后不比从前,怎么可能真的不听符栾的话,小太监不熟悉她的脾性,才会被吓得不轻。 “...别哭了,去外面等着。” 小太监苦哈哈地抹掉眼泪,“遵命。” ... 静怡轩位于西花园之内,面阔四间,进深两间。 往年,各地运到京华的秀女们一般会排队穿过游廊,五、六人一排,两排站在大殿内供帝王选阅留牌,领事太监从旁记录选中的秀女,如此反复。 因为今年新帝为的不是子嗣而是巩固人心,直接从世族里挑,是以排不出长队,来的个个身份不俗,暂且坐在偏殿里休息。 礼官们见皇上迟迟不招觐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不该提醒。 李泰庆淡定地扫了一眼,陛下是在等皇后呢,这帮人真是没眼色。 半柱香后,小太监跨进了门槛,苏明妩在他身后缓缓走步。 李泰庆大喜,扬手小声:“陛下,娘娘到了。” 符栾闻言瞥过去,脸上当即有了笑意,他的皇后这是来挑秀女么,妆容打扮精致的,宛若要与谁示威。 她真的总是,恰到好处,合他心意。 “臣妾参见皇上。” 符栾朝她招了招,随意至极,动作却看得出亲昵,“过来。” 苏明妩笑着福身,坐到他身侧。 “来的有点早,朕预备再等一阵。” “臣妾怎么敢教皇上等。” 符栾挥了挥衮服的袍摆,盖住扶柄,袍袖下牵起左边女子的手,淡淡开口,“皇后难道看不出,朕刻意提前来得早,就是想等给别人看。” 苏明妩心上酸胀,小声道:“你别哄我。” “不哄你哄谁。” “...” 苏明妩心道,行吧,她果真被他吃的死死的。 选秀即将开始,符栾凑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姓氏和官职,苏明妩点了点头,默记在脑海里。 李泰庆等帝后商量完,笑呵呵地挥手,指挥手下的宫女,“来吧,时辰到,去请诸位小主子到中间场!” 宫女们异口同声领命。 苏明妩端坐未发现奇特处,直到第一批五个人上来,她大惊失色,哪怕端着皇后架子,也吃惊到合不拢嘴。 “皇上...这些,给谁挑的?” 苏明妩手指下面两排真正的‘小姑娘’,最大的七八岁,小的甚至还是抱在怀里的婴孩,总之都是小孩子,笑嘻嘻地玩闹,站的不正,派人管束。 符栾看到她的吃惊神色,满意勾唇,“符斯延。” “什么?!” “朕的皇后这般聪明,居然没想到。” 这个举措细细思考,的确合理,后宫只得一位皇后,太子之位毫无悬念,大臣们要的是安心,无所谓到底是皇上纳进后宫,还是东宫之主定好太子妃和宠妾。 简单的说,符栾把这堆烦心事甩给儿子处理。 苏明妩又气又想笑,压低声:“皇上,你这是在坑儿子啊!” 符栾跟着轻声,“对啊,所以要皇后挑选,这样过了几年,朕反悔起来也比较不落人口舌。” “你好意思!” 符栾笑而不答,他把玩起她的手,“皇后选快一些,刘淼的熏香刚送到,朕很想去皇后宫里,坐坐。” 苏明妩红着脸,偷偷按了他的一记,而后肃下脸认真,“李泰庆,把名册拿来给我。” ... 长春殿里的青铜薰笼,搭了数件凌.乱的衮服和锦袍,靠墙摆置的洞杂宝榻,摇动的纱幔,比起昔日,‘热闹’不止。 符栾单手扣住床栏的木杆,两人唇.齿研.磨,苏明妩觉得她像溺在了水里,快喘不上气,胸腔内的空气差点被夺走。 “皇上,慢,慢一点。” “喊朕的名字。” “符栾...” 时隔一年有余,符栾必不可能轻易放过。 他紧紧箍住女子,周身上.下是濒临顶.端的欲.望,陆续绵延的吻如风雾袭向她,苏明妩沉浮前,只记得最后耳边炙.热的男人呼吸,还有他不断的低哑承诺,“妩儿,相信我,我不会变。” “嗯,我相信你...” 床对过有架高挑的髹金铜镜,折射窗外的月光,淡淡的银色笼罩在殿内两具交.缠不休的身影。 ... 短暂的片刻休息。 苏明妩懒洋洋趴在符栾的胸膛,将他的头发与自己的青丝摆弄在一起,打了个松松的同心结。 符栾也不管她,任由她把玩。 “皇上,你不扩充后宫,会不会觉着可惜,可惜与我成亲前没有再多寻几个美妾,好好享受一番。” 符栾阖着眸,额际还在因为方才的动作流汗,“谁告诉你,我以前有过别的女人。” 苏明妩手上稍停,仰头问:“林芷清是由于身子不康健,周嫚儿你不喜欢,但总有旁的人吧。” “你以为我来者不拒。” “不是呀,宫里的皇子,十三、四岁就有宫嬷嬷教授房.事如何进行。”苏明妩想起洞房那晚的情形,“再说,你看起来,就不像不会的样子。你会的很!” 符栾垂眸看她,“那种事,需要学么。我十四岁以前住在冷宫,十四岁以后住在漠北兵营,去哪里找我看得上的女子。” 苏明妩算是听明白了,雍凉王自视甚高,看不上普通的呢。 符栾眯起眸,残酷一点说,他没有实权前,由来忙着活命,如何会在意花前月下。 两人坦诚相对,情意绵绵,正是情浓处。 长春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 比成人稚嫩却充满怒意的喉咙破音,同时能在皇后宫门外嚷嚷,孩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父皇,母后!” “快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苏明妩听到符斯延的叫唤,立刻推了推压在她上面的符栾,“勉勉喊我们,快去看看。” 符栾不肯动,“别管他。” “怎么能不管。” 苏明妩嗔怒,“你快去,要不然,你要我这幅模样去是不是。” “...” 符栾正值关键,进退两难,他面色不耐地走到架子旁,扯起睡袍随手围裹住兴头上的下半身。 男人到门外,低头冷冷看向和他长得如出一辙的儿子。 “有事?” 符斯延在符栾面前,矮是矮,气场同样冷冷的,“父皇,你是不是给我定了娃娃亲。” “临时的。” “临时的也不要!” 符栾将妄图冲进宫的小男孩拎在一边,长臂撑在门框,“符斯延,朕要忙着与你母后做正事,你后天再来。” “不行,我要你取消!我要见母后,母后才与我讲道理。” “你倒是想得美。” “凭什么父皇娶一个,我要娶那么多,我早就跟舅舅说了,一个都不想娶!” “呵呵,你和苏莳廷说有什么用。” ... 苏明妩留心听外面争吵不停的父子二人,忽然笑出声来。 等到符栾艰难地处理完,把拦路虎赶走黑着脸回来,苏明妩伸手揽住他的窄劲腰身,“符栾。” “嗯?” “回到你身边真好,我不要再与你分开。” “好,允许你更近一点。” “...!!” ... 第157章番外 第157章番外 卯时,天未亮。 苏明妩于睡梦中翻转了个身,习惯性地探手摸索到左边的空位,触手凉凉,感觉不到有剩下的余温。 她微微睁眼,人呢? 这半个月,符栾如同以前忙碌,就是晚上不管多晚都会过来陪她,宫里本来的规矩该由皇上招后妃至乾清宫里侍寝,侍寝完再命太监送回后宫,但符栾喜欢腻在她这儿,自然无人敢置喙,所有的规矩形同虚设。 蕙香轻手轻脚地端来漱口牙具,“皇后娘娘,您醒了,奴婢伺候您。” “嗯,皇上这么早去上早朝?”他早上少有不折腾她,怎的无端转了性子?而且她醒的不晚,平常这时,他还在穿衣呢。 “娘娘您忘了,今日是登基大典,皇上提前了上朝的时辰。”蕙香递过擦嘴香帕,“皇上吩咐奴婢在门外守着,别教人打搅您,谁知皇上前脚一走,您也不睡了。” 苏明妩莞尔,昨夜下雨微凉,符栾身上跟个暖炉似的,她实在是想忽视都很难。 蕙香伺候完主子洗漱,惊呼一声,从袖口里捏出一封信,“对了娘娘,奴婢还有桩事要禀报,这封信是前两天守刑部大牢的侍卫送来给皇上的,皇上没拆,转而扔给奴婢,叫奴婢想起来的时候,过两天丢给您看。” “丢?” 蕙香捣蒜似的点头,“是啊,皇上原话,过两天丢给皇后娘娘看。” 她不算聪明,领会不了帝王心意,只好严格按照字面的‘过两天’丢出来... “...” 不必多说,苏明妩眼下十分确定这封信是符璟桓写的,她看了眼紧张的宫女,笑了笑安慰她,“你怕甚,皇上与我逗趣呢。” 符璟桓的信能传到后宫,显然是符栾默许,他向来尊重她的私隐,大概怕她留下遗憾,所以心不甘情不愿,终究让她收到了昔日‘竹马’的亲笔信。 苏明妩匆匆看完,内容颠来倒去无非回忆起年少情谊,期盼她不管如何能去见他一面,他还有好多话想当面说,譬如他们二人与众不同的境遇... 她了解符璟桓的意图。 百姓们都说新帝仁慈,进宫当日没有绞杀逆贼,而是选择将他们看押再择日发配边关,但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都很清楚符璟桓绝无生还的希望。 他可以在途中不小心‘病死’,也可以不小心遇到山匪被虐杀,总之无法活着走到边城。 符璟桓现在见她,便是想利用她去向符栾求情,他也不想想,她若真的开口,怕只会教他死的更快。 苏明妩带着儿子经历过冷宫的那一年,不会傻到同情敌人,易地而处,符璟桓得势,他会放过符栾么? 成王败寇而已。 苏明妩随手扔下信,下床踩上攒珠屐鞋,蕙香立马迎上来服侍她穿衣,拎袖时瞄见皇后玉臂的斑驳吻痕,宫女从起初的羞涩到如今的见怪不怪,皇上宠极了皇后娘娘,宫里谁人不晓。 “蕙香,把皇上前些日子留这的披风拿来,我们先去刑牢。” 苏明妩对符璟桓无甚触动,但她确实想去见一见他,有些话,她想与他说,好像也只能与他说。 蕙香指了指门外,悄声问:“殿外有侍卫,娘娘,咱们带着么?” “嗯,多带几个,再派人知会李公公一声。”李泰庆必定会告诉符栾,苏明妩没想瞒着,“就说本宫要去见符璟桓。” “是,娘娘。” ... 刑部关押普通犯人的地点设在宫外的黄石胡同,宫内临时的牢房设在西南角落,石阶走下去能看见类似地窖深浅的隔间,方块豆腐般用铁栏围成,关的多为皇亲贵戚。 黑砖黄泥和封,宫人虽然清扫干净,因为不见天日,空气中依旧泛着扑面而来的霉味。 苏明妩缓慢步下阶,拢紧符栾的外袍,袍子沾染的熟悉香气能让她忽略不适,她的身后跟着四位严肃的铁甲侍卫。 隔着掉漆的栏杆,里外是两个天地。 一夜透雨,沦为阶下囚的男子站在柴草堆旁,形容干瘦,白色单衣压在他的身板,映出嶙峋的肩胛骨,可怜可悲。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神色闪过片刹惊喜,“娇娇!” 苏明妩心里不起涟漪,同时不想给他虚假的期望,叹了口气,直言道:“符璟桓,我帮不了你。” 不止他,这次符栾下手绞杀的旧派骨干诸多,总不能看谁可怜都去救,她容易心软,所以能做的就是置若罔闻。 符璟桓听出她的念头,偏移目光,黯淡下去,“也罢,当做我们见最后一面吧。” 他走近,望着久违的台阶上的一束光,“娇娇,我第一次见你,是你出生的那日,那时我年幼,懵里懵懂,以为自己多到了个妹妹。” “你自小长相极好,天天跟在我身后,连老师都默许你长大会嫁与我为妻,我当时真心很欢喜。” “无论遇过多少人,都没有那般心情。” 隔间的姜莞心如死灰地望过来,苏明妩蹙起秀眉,却是不想再听下去,“别说了。” 符璟桓不肯停,“娇娇,我变成这样算是恕罪,一开始我就该信钦天监,当年你心仪于我,要不是我频频让你失望,我们怎会如此。可惜重活一世,仍没赶上。” “我心里,你始终难忘。” “符璟桓。” 苏明妩语气淡淡转向他,“说够了吗,别再故作深情,你设计害瑶瑶那次之后,我对你连仅存的情分都消散了。” 符璟桓被拆穿并不恼,娇娇容易心软,他多说几句肺腑之言,应该能打动,他们毕竟相熟十数年,再者,他的话并非全是假作。 “娇娇,你不要骗自己,你来就是放不下我。” 苏明妩摇头,“你错了,我来是为了自己。” “什么意思?” “符璟桓,我从来没有心仪过你。”苏明妩说完,仿佛卸下了重担,长长舒了口气。 “...娇娇?” “是的,我就是要说这句,我同你一样,以为自己钟意你,可我越发明白,我曾经只当你是哥哥。” 苏明妩幼年时,亲哥哥心底爱护她,待她却捉弄逗玩,父亲苏鸿旭对她左右不满意,唯当时的太子殿下,善于直白的表露体贴,凡事迁就,珍贵玩意不离手地哄她高兴。 彼时的年纪满心以为想念就是喜欢,却忘了她也可以想念陪她玩耍的普通伙伴。 “前世,最后几年我很久不写信给你,连我也觉得是因为痨病,其实是根本想不起你,我太恨符栾了,满心满眼都是他。” 符璟桓不由得打断:“娇娇,你恨他是因他强娶——” “对,我恨他强娶,其实是恨他娶了还不珍惜,我恨他撩拨,其实是恨他撩拨了我还要去宠别的姬妾,我恨他若即若离,恨他半途而废,最恨他看不透我的心。” 符璟桓不可思议,皱眉否定,“不,不会的,你因为姜莞的话气吐了血,你是为了我...” “我想那是因为,只有喜欢你,我才不会显得那样自作自受,你是骗我的,我便连最后的支撑都没了。” 苏明妩也是在彻底懂了男女情.爱之后,终于体会出她隐匿起来的心情,或许这就是为何,她这一世的心动能很快确认的缘故。 她对符栾的期待夹杂胆怯,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 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前世所有的痛苦执念,从来和第三者无关,是她和符栾之间的纠缠往复。 苏明妩的眼眶湿润,“前世,如果熬到,我再见他一面就好了,我想告诉他,我在意他的。” 符璟桓听完心里很压抑,到此时,他对娇娇留有感情,怎么能接受得不到人,连心都没得到过。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苏明妩幽声说,“不然,还能告诉谁呢。” 其实她并不是最近才有这个认知,而是最近符栾对她越发的温柔体贴,她反而容易患得患失,于是想起前世的细节越来越多... 她以后都会好好活在当下,但前世细细想来的确是个遗憾,她想把遗憾了结,同样重生的符璟桓成了她放下之前,最适合的倾诉对象,不然她快要憋死了。 苏明妩说完,彻底地放开。 站在暗处的蕙香适时上来提醒,“娘娘,底下潮气重,您呆久了会不舒服,奴婢扶着您出去好吗。” “嗯,走罢。” 符璟桓心灰意冷,喊住她道:“娇娇,既然你都说了,难道不想听听前世,符栾对你的死,是如何的心情么。” “不想。” 符璟桓盯着女子的背影,一句一顿,“他很快就忘了你,后宫佳丽,数不胜数。” 苏明妩提起裙摆,回头一瞥,“你不用挑拨,我清楚那时他心里有我。” “那又如何,你以为能有多久。” 苏明妩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再理会,脚下不见停留地走到平地外,头顶是雨后天晴,晴空万里。 远处徘徊钟鼓鸣击,当鸣到第三响,吉时已至。 苏明妩一身轻松,回宫经过御花园,看到了高高的假山亭子,她记得站在上面,似乎能看到宫城中央的大殿。 “蕙香,扶我上去。” “是,娘娘。” 苏明妩搀着宫女的手,踩在石凳上,踮脚眺望东南的汉白玉拱桥,连接一片的重檐庑殿。 因为先帝驾崩,登基典礼从简。 她看的时机很凑巧,天坛和太庙的官员们恰好结束了祭飨天、地、宗社,以及抵告受命于上天和先祖的步骤。(1) 新帝下了辇驾,伴着奏乐穿过金水桥,步行走向太和正殿。 繁琐的仪式交接,苏明妩离得远看得不甚清楚,她的视线只落在唯一的焦点上... 列队为首,黄罗伞盖下,男人的身姿卓绝,仪容矜贵,天生异瞳,明黄色的绫罗缂丝十二章龙衮,缀绣团龙飞升,五爪下是云锦织造的祥云,宽大袍摆轻动间,他正要跨进正殿。 就在此时,符栾似有感应,侧过头往西北看了眼。 李泰庆温声提醒,“皇上,到时辰了。” 符栾仿佛看到了心中所念,勾了勾唇,“嗯。” 文武百官对新帝的身世心知肚明,刻意忽略,鱼贯而入进行拜贺行礼,称臣上表,(2)一侧的司礼监大公公从袖中捧出即位诏书,开口朗朗: “昔高皇帝,仁风义声,震荡六合。百十年间,煌煌功业,德泽广布,至仁弥流。侄璟桓以幼冲之资,嗣守大业,秉心不孝,戕害先帝...”(3) 新的时代,终于正式开启... ... *** 三年后,皇后诞下了一位公主,宫中大喜。 长春殿内要办小公主的百日宴,宫女太监们忙着来回奔波布置,后宫就一位皇后,气氛难得这样热火朝天。 洛婉琴早早进宫,抱住女娃撒不开手。 三个月大的奶娃娃,脸蛋屁股皆肥嘟嘟,睁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挥舞短手噗嗤爱笑,任谁看一眼都心痒痒地想亲。 苏明妩被绿萤服侍换衣,“母亲,你别总抱着她,让宫嬷嬷抱会儿,你不累的么。” “不累,甜甜不重。”洛婉琴笑道:“她和你小时候十成十的像,都道女儿像爹,儿子像娘,娇娇生的倒反过来。” “嗯。” 苏明妩腹诽这样才好,女儿家的性子得像她乖一点,别像符栾,否则,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世家少年。 洛婉琴哄弄孩子,边道:“听说瑶瑶过完年就要来京,你在宫里常喊闷,也好有个伴。” “嗯,李予灯在凉州府尹做了三年,是时候调回京,瑶瑶高兴地写了三封信与我。” 苏明妩当然没敢吹枕边风,依符栾的脾气,本来板上钉钉要调来的,她若是给李予灯说两句话,又得赶牛似的赶回去。 外面隐约起了议论。 洛婉琴走到屏风外看了眼,了然地笑了笑,“看来是你哥哥来了,甜甜百日,镇日跑江湖的国舅总算给了次面子。” 绿萤弯腰给苏明妩理完裙角,添油加醋地说道:“苏公子一来,宫里的小宫女们都要眼巴巴的来瞧了。” 苏莳廷性子温润如玉,待人如沐春风,那副桃花眼笑起来弯一弯,看的人脸红心跳。 ‘小宫女们’之一的蕙香无意间被说中,微红着脸,傻乎乎反击道:“绿萤姐姐,霍统领这个月都来找你五六趟啦,求着你快嫁呢!” 绿萤的脸皮做生意早练出来了,笑嘻嘻地道:“哦,原来蕙香你也喜欢苏公子啊!” “瞎,瞎说,我没有!” 苏明妩正和母亲聊家常,偶尔听几句她们的闲扯,听到这转过头顺带一提,笑道:“绿萤,我可是替你问过了,霍刀这次回来,想要常驻在京华,为的是早些娶到某人。” 三年前,霍刀到底没开口,孤身跑到边关打了两年多的仗,军功立下不少。这次回京听闻绿萤拒掉了王家提亲,他终于鼓足勇气死缠烂打。 苏明先前察觉绿萤不排斥,晓得她心底是愿意的,便替她问符栾打听了点消息。 果然,绿萤拿着掸子,擦花瓶扭捏:“娘娘,您怎么也帮着蕙香啊!我去倒茶去!” “哈哈哈...” ... 今日大喜日子,长春殿全然没设规矩,连宫女们都敢叽叽喳喳,欢欣热闹的宛若沸水炸开了锅。 苏莳廷撩袍走进殿中,因为提前和皇上说过,没人拦他,“娇娇,你这儿好生忙碌。” 他眸中星耀,鼻梁挺秀,常年在民间游山玩水,气质儒雅的像个山水诗人,腰间还缀了块通透的墨玉。 “哼,再忙也没有你忙。” 苏明妩从洛婉琴手里接过婴孩儿,瞥了自己哥哥一眼,想起半年前那次他的缺席,半真半假的嘀咕道:“苏莳廷,我的生辰你不来,为了甜甜就有空了麽,厚此薄彼。” 洛婉琴站在一旁听了,不由得笑话她,“都生了两个孩子,还与你哥哥撒娇。” 苏莳廷闻言,接的无比自然,“母亲,确是我不对,当时被俗务绊住,往后娇娇每年生辰,哥哥保证都来。” 江湖势力不可小觑,他近年遍地游走安插,天子不可能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左右是给苏明妩撑腰,符栾便放任了没管。 苏莳廷从背后拿出红锦盒,笑道:“娇娇,我带两颗蓬莱岛的紫鲛珠,一颗为上次赔罪。” “还有一颗呢。” 苏莳廷轻笑,想起了在西南那处的日子,“是位故人托我送给你。” 苏明妩想不出还有谁认识她,正想问,耳边听到一阵呼唤。 “母后!” 偌大的殿内已然很嘈杂,太子的嗓音明润微凉,像在沸水中丢了块冰。他疾步走近,少年拔高不少,收敛心性后,俊秀的眉眼很少表露情绪,只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能看出他此刻的欣喜。 符斯延朝苏莳廷点头,苏莳廷颔首表示回礼,甥舅两个算是问候完毕。 符斯延伸手抱过妹妹的襁褓,轻柔颠在怀中,“我妹妹真好看。” 苏莳廷不甘示弱,“当然,是我妹妹生的。” 苏明妩:“...” 符斯延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指戳弄她的唇角,“甜甜,哥哥答应你,往后谁都不敢欺负你。” 他曾缺失的肆意潇洒,他的妹妹必须拥有。 苏莳廷捏着扇柄,凑上来,“嗯,甜甜要是在宫里呆腻了,舅舅带你去游玩山水闯江湖,外头同样没人敢欺负你。” 苏明妩听地直摇头,“你们这样细致,往后甜甜嫁人,你们怕是要查遍人家的族谱还觉不够。” ——“娇娇,我外甥女为何要嫁人。” ——“母后,妹妹为何要嫁人。” 甥舅两人焦急地异口同声,惹得众人哄笑,甜甜也跟着傻乐,咯吱咯吱的在哥哥怀里手脚并用地划动。 苏明妩跟着他们笑了会儿,看了眼窗外,不禁疑惑符栾怎的还不到,他说下了早朝就过来。 绿萤煮完查茶回殿内,“娘娘,奴婢陪您去瞧瞧?” “嗯。” 皇后娘娘带宫女走出前殿,大家自是有留意,猜到她要去等谁,心照不宣的没过去打扰。 苏明妩站在后宫内廷外,不久,终于看到了朱红袍服的身影,踏着一地的碎梧桐叶而来。 “怎么站这里等。” 苏明妩习惯地钻入敞开的怀抱,“皇上,您下朝好晚。” 男人身后的霍刀见状,咧着嘴憨笑,拉着绿萤识相地往一旁撤。 符栾解开自己的氅衣,将把女子裹住在身前,“边城有点事,兵部拖着不让朕走,朕与他们说,今日嘉柔公主百日宴,晚归了皇后不让朕上床睡,他们才放了朕。” 苏明妩听他前半句听得认真,以为要说紧要的国事,到后面才知他是戏耍她,压不住唇角在他胸膛上咯咯笑出了声。 里头谈话声喧嚣,隔了道院门,外面静谧的多,但是并不寂寞,因为有两个人在。 苏明妩仰起头,偷偷道:“皇上,我们出去走走吧。” 符栾心领神会,勾唇道:“皇后想独处?” “嗯!” 走出后宫,符栾挥退了随侍,苏明妩见左右无人,直接挽起他的手臂,嘴里嘟囔不停,“皇上,上早朝前有没有想我。” “嗯。” “用早膳有没有想我。” “嗯。” “来的路上有没有想我。” 符栾听她那一堆明知故问的问题,听的闷声畅笑,“皇后,朕除了正事,全都是你,满意了么。” “哦,你意思是说,我不是正事!” “...哈哈。” 后宫外边有座小花园,小道两侧是梧桐树,天高去淡,叠翠流金,落下的黄色叶片随轻风飘洒,仿佛蝴蝶展翅一般旋转飞舞。 赤红的朝日越过树梢,女子靠右边依偎,暖阳拖出长长的两道影子,交叠在一块儿,看起来宁静而美好。 “皇上,臣妾到现在,唯有一件事瞒着你,你想听么。” 符栾略一思索,侧眸道:“关于皇后做过的那些梦?皇后能通晓将来?” 苏明妩十分惊讶,停下脚步,“皇上怎么如此猜测。” “很早之前,在凉州时候,你比钦天监更清楚旱灾发生。” 当然还有许多零星的疑点,他当时不曾放心上,明知她在努力地用她的方法对他好,为何不允许她有自己的秘密。 “皇上不介意吗,不觉得臣妾是妖怪。” 符栾发些她容色有少许紧张,故意揶揄,“...妖怪么,朕看皇后昨天晚上倒是很像妖精。” “...” 苏明妩释然,她扯唇道:“好吧,臣妾其实也不算能通晓预言,只是知道部分前世发生的事罢了。” “前世?” “唔,就如同今生不同的轨迹。” 聊起这个话题纯属偶然,更细节的譬如重生,很难与符栾讲清楚,不如就这样带过。 “皇上,您放心,您往后会成为一代明君,彪炳史册,江山万里!” “生了几个。” “嗯?” 符栾撇过头,看向她,“皇后所看到的前世,朕和皇后生了几个。” 苏明妩微微一愣,短暂的不知所措后,笑的很灿烂,“三个,都很乖,皇上很喜欢。”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还活到了九十九呢!” “我们老的时候,也像这样漫步在花园,挽着手晒太阳...” ... 绕了一圈,苏明妩就胡诌了一圈,她早就在见过符璟桓那次后放下了不甘心,也不必要让符栾失望。 等他们回到长春殿门口,远处,先前空空的台阶上,此时竟然已站满了人。 苏莳廷正在和洛婉琴说话,两人分出余光,面上带笑,“娇娇,皇上,回来啦。” 绿萤踩在板凳上挂彩绸红灯笼,前一息还在皱着眉嚷嚷着要霍刀快点递过来剪子,后一息看到苏明妩,立刻笑出了苹果弧,“皇后娘娘回来啦!” 霍刀递到一半,收回手,憨憨地另只手挠头,粗声粗气,“微臣参见皇上。” 李泰庆气喘吁吁地从小门跑来,绊了个跤栽到人群中,“来信啦,来信啦,凉州的李府尹的信来啦,娘娘呢?” 蕙香偷偷拉扯他,他往对面侧边一看,“哎哟,奴才方才看岔了,奴才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最前方的符斯延抱着嘉柔公主,看到他们正慢慢走近,挥了挥手,“父皇,母后,快点儿,该时辰给甜甜抓周了。” “嗯,我们回来了。” 苏明妩站在院中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想,她真的很满足,她的亲人,朋友,还有最爱的人都在身边,或是来她身边的路上。 她没有再想要的了。 符栾站在她肩侧,俯身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在她的呆愣中,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地带她走上前... 长春殿内传出的欢笑声不绝,屋檐高处,有两只喜鹊鸣啼婉转。 仿佛在说,与子偕老,百年好合。 ... *** 年关刚过,小公主嘉柔六岁了。 苏明妩刚有身孕,趁肚子没显,抱着她坐在御花园的翘角亭外,喂她新鲜果脯,“嘉柔,甜食不许多吃,还剩两块。” 小公主稚气未脱,浅红色的眼睛圆溜溜似葡萄,她奶声奶气地不情愿,“哦。” 小东西脾气来得快去得快。 “母后,您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母后没问太医呢。”这个孩子,连刘淼的熏香都防不住,估摸是个脾气急躁的。 嘉柔腻在母亲怀里忽然想起件不明白的事,“母后,昨日宫里除夕宴,好多小姐姐求我把她们写的信,交给太子哥哥,为什么呀。” 好多,她的小包袱都放不下。 苏明妩一听,立刻就懂了,笑道:“小姐姐们是想和嘉柔的哥哥说悄悄话呢。” 小姑娘抬头用手抚摸母亲漂亮精致的五官,“母后,什么是,悄悄话。” 苏明妩不想那么早教她懂那些感情的事,似是而非地解释,“就是将心里所想,偷偷说出来,通常是好话,听的人应当会高兴。” 嘉柔似懂非懂,委屈兮兮,“啊,那怎么没人跟我说呀,我也想高兴高兴。” 苏明妩心痒地把她抱怀里揉摸,“甜甜放心,等你长大了,找你说的人,要比你哥哥还多呢!” “真的嘛!那我也要和很多人说!” “哈哈哈。” “母后。”嘉柔扬起小脸,“父皇也跟你说过许多悄悄话吧。” “嗯,你父皇惯来会哄的。” 小公主寻到了宝物般雀跃,手舞足蹈,“那,那母后最高兴的是哪次?” 最高兴... 童言无心,苏明妩却认真地思索起来,符栾情绪内敛,有两次与她坦诚,她都高兴,一次是在凉州王府,还有一次,正是嘉柔的百日。 苏明妩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殿外院子里有微风,房檐上有喜鹊,对面有她重要的亲人和朋友,旁边有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妩儿,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记得前世,我想大概也不是你说的那般美好。”】 【“虽然我不记得,但从以前到将来,若是世上有前世和来生,若是你我还会相遇,你或许知道,更有可能不知道,那我也必定只钟爱你。”】 【“我不信命,但我确信,你我是命中注定。”】 ... 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只要遇见,还是会无数次地相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