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1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朕就是这样小心眼 录入:胸怀宽广的小滚滚 脑海里,场记板的声音响起。 1 我停下脚踏车,再看一下地图。 若是走路,目的地离车站只有十二分钟路程;骑脚踏车的话,不用五分钟就到了。由于在大马路上,很容易找,何况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年,要去的也不是毫无所知的地方,其实没必要看地图,但我已经从昨天晚上起就疯狂确认地点,我也知道自己紧张到了极点。 收起地图后,我再次踩下踏板。 由吉祥寺车站沿着井之头通往下走便能到达「elysion」,那是一间可出租的排练室。不过,不是那种有音响设备的练团室,可以把它想像成类似舞团排舞的地方。墙上装了整面的大镜子,地上铺了木头地板。其实我也没去过,这些印象都是我昨天才从官网上看来的。 昨天我还在官网上的行程表发现,一整年的周一、周四跟周五都已经被预约。其实这也很理所当然,因为elysion是某间剧团的专属排练室,只有在这间剧团不练习的时候才会出租,而周一、周四跟周五就是这个剧团的排练日。 可是,在当今日本这个提到剧团就想到「穷」、想到「穷」就不禁要提起剧团的社会里,有几个剧团能阔气到买下自己的排练室?电铁中央线沿线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剧团,哪一家不是咬紧了牙根才总算能低空掠过赤字的边缘?在这个只要拥有一枝红黑双色原子笔就可以做帐的剧场界,到底要红到什么程度的剧团,才能拥有自己的专属排练室? 刚刚提到的那种红黑双色原子笔,如果真的在市场上销售,不晓得会不会大卖?我边在心里盘算着商机,边骑着脚踏车超越一个褐发的小个子女生。这个女生的嘴巴抿成一直线,认真地大步往前走。她那毫不犹豫的步伐,透露出她要前往一个确切的地点。 接着,我又超越一位眼镜颇有个性的酷酷男,他修长的双腿以自然的步伐行走,不过快也不过慢,跟刚才那个女孩子形成对比,不过,从他笔直的视线看来,他的目的地也很明确。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要去的地方跟我一样。 抵达目的地后,我把脚踏车停在大楼旁的停车场里,再绕回入口处。玄关的玻璃门旁挂了一面金属招牌,上头写着「studio elysion」。 另外还贴了一张纸: 第三次选拔会场 是的,这里正是「那个」顶尖剧团的排练室。 一年吸引二十万名观众、名副其实的日本顶级专业剧团。 超级剧团「潘朵拉」的——入团选拔会场。 2 排练室位于建筑物的地下室。跟我从官网上看到的一样,木头地板的正中央站了十五名男女,看起来都很紧张。我想我的表情大概也差不多吧。 刚才我骑脚踏车从后方超越的那两个人也在这里,酷哥穿上运动服后还是酷哥,褐发女生则一副神情严峻的样子。她走路时散发出来的那股强大气势,可能在她止步时被她锁在了体内吧,我仿佛听见她身体里发出「喀喀喀喀」的声音。不过,也有可能她的气势真的大到足以发出声音,毕竟眼前这两个人都是连闯两关的强者呢。 第二次选拔时就已经听说了,这次参加第一关书面审核的有五百个人,其中有一百五十个人顺利进入第二关的实技测验,可是到了目前第三关,却只剩下十五个人,实在是太过惊人的淘汰率。再加上,每年公布在官网上的新人顶多只有三名,有时则挂零。这意思是,目前站在这里的十五个人,还会再淘汰到低于三分之一的程度。 我想第三关应该就是最后一关吧?褐发女、酷酷哥,不好意思,你们还是早点放弃,毕竟今年入团的新人肯定是我。当然,如果可以三个人一起过关的话是最好的。 我把现场所有参加甄选的人全都观察过一轮后,看了看室内,墙边站了几位看起来很像剧团人员的人,有几个我曾经在舞台上看过很多次,例如同时活跃于电视剧与电影的一线演员霜野先生,如果甄选者里有他的影迷,一定会很激动吧?不过我对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时,门「唧——」的一声打开来。 转头一看,两个人走进排练室,所有甄选者突然间紧张了起来。 当然不可能不紧张,能站在这里,怎么可能会不晓得这两位是什么来历。 其中一位男士戴着细框眼镜,他是把「潘朵拉」从大学里的一个小小戏剧社拉拔成为顶尖剧团的大功臣,也是超级剧团「潘朵拉」的团长——戏剧制作人不出三机彦。 另外一位是我今天才第一次亲眼见到。 优美迷人的大美女。 超级剧团「潘朵拉」的专属编剧。 负责撰写所有剧本并执导的——御岛铸。 这下子,我不得不激动了。 3 所有甄选者全都站得端端正正,现在可不是站没站姿的时候,毕竟眼前这两个人是潘朵拉的两大巨头。 「不错不错,紧张得恰到好处。」 不出三机彦站到我们前方,微微笑着说道。他那柔顺得媲美女孩子的头发,衬托着脸上的银框眼镜。眼镜的纤细线条赋予他一种狐狸般的感觉,虽然他的眼尾并没有往上勾。 「好吧……现在先请小铸跟大家讲讲话。大家都闯到这一关,我想应该认识她吧。这位是我们『潘朵拉』的专属编剧御岛铸。」 站在一旁的御岛铸在不出先生的挥手招呼下,站到了前方。 御岛铸。 我曾经看过好几次她的照片,不过真的亲眼见识之后,还是觉得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样。该怎么说呢……比我想的更美! 御岛铸是编写所有潘朵拉剧作的专属编剧,同时也是执导所有自己作品的舞台导演。十年前,当潘朵拉刚创团时,御岛铸只是个艺大戏剧社的大学生,但自从剧团把她的作品搬上舞台的那一天起,「潘朵拉」便掀起了窜红之幕。 御岛铸的作品新颖有趣又充满挑战性,让所有看过她作品的观众无法不为之着迷。最初在五十人的小剧场表演时,便已收服五十名观众的心;接着在能容纳一百人的小剧场表演时,同样引爆了一百名观众的狂热。潘朵拉的观众人数就这么随着他们的公演次数不断上升,把潘朵拉与御岛铸的名号打得震天价响,为他们带来应得的荣耀,而御岛铸本人也在三十岁前便坐稳业界的顶尖宝座。以上资料来自潘朵拉的官方简介。我本人不用说,从高中起就爱上潘朵拉的戏,对于御岛铸更是无比崇拜。 不过,御岛铸总是非常坚守一名编剧的角色,从来不以个人身分出现在众人之前,也绝少接受媒体访问,顶多只有公演前会在杂志上亮个相,可是这种照片我顶多也只看过两、三次。不晓得是不是全天底下的编剧都是这样?话说回来,御岛铸这么美,不多亮相实在太可惜。 眼前的御岛铸看起来脂粉末施,但细致的脸庞不输给女演员,要是多在媒体亮相,人气一定会马上暴涨吧?这可不是身为粉丝的我一厢情愿、言过于实的夸赞唷。 此刻,才色兼具的剧团招牌御岛铸正站在我们这群甄选者面前。 紧张死了! 「大家好,我是御岛铸。」 声音虽小,但清澈地在排练室里回荡开来。 「今天站在这里的人都通过了第一次与第二次的选拔,我想各位都很有实力,请你们更有自信地接受挑战。」 说完,她轻轻颔首示意,退回后方。 感觉是很典型的场面话,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 以为剧团是一个怪人大集合的地方,而御岛铸这种身分的人应该更古怪,没想到她说的话这么老套,老实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她讲完话后挤出来的那个微笑,在我脑中闪过了「假笑」的印象。这个人该不会演技很差吧?但我只是个菜鸟,没什么好批评别人的。 「谢谢御岛铸。」 不出先生紧接在御岛铸之后再度上前。 「就像小铸讲的,你们这十五个人都已经有过舞台经验,请更有自信地展现自己,千万不要畏于潘朵拉的名气而害怕表现。接下来,直到正式站上舞台之前,请建立好你们的自信。」 说得真简单。 残忍的事实摆在眼前,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每个都能成为潘朵拉的团员。这十五个人里,只有两、三个,或甚至没有人可以挤进潘朵拉的窄门。其他人在甄选后,只能回到戏迷的角色,在台下欣赏其他人演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有自信呢?说者无心,但那番话不由得让我们想像起站在舞台上的自己,与坐在台下艳羡地望着台上演员的自己两者间天差地别的处境。 看来不是只有我觉得刚刚那席话很残忍,甄选者的气氛突然变得很肃穆。褐发女又开始「喀喀喀喀」了起来。大家都发现自己跟其他人存在着竞争关系。没错,这里是战场。 不出先生一点也不在意这种战场氛围,继续笑容可掬地说: 「哦,我想我还是先说明一下,其实甄选过程已经结束了。」 大家都傻了。 褐发女也不再「喀喀喀喀」。 「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偷偷躲起来审核。」 不出先生像只老狐狸般笑着,继续说道: 「其实潘朵拉的团员甄选只有两关而已,所以,现在站在这里的你们这十五位都是我们今年的新团员。恭喜你们!」 啥?这是什么意思……? 气氛开始隐隐骚动,我们这些互不相识的人疑惑地看着彼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意思是我们十五个人都过关了吗……?可是,潘朵拉至今为止从未一次招收过这么多新人,难道是今年的新人特别优秀?不可能! 「好,我说明一下。」 不出先生推了推眼镜。 「我想各位可能是从官方部落格或其他地方得到错误的印象,以为我们的甄选过程有三关,其实只有两关而已。潘朵拉每年都会招收十到二十名左右的新团员,但……说起来这就是舞台剧的辛酸处。各位大概也知道,我们没办法支付所有团员的薪水,而各位可能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有办法靠演戏这行饭生存下去。所以,一开始你们只能兼差或同时有其他正职工作,可是这样还是很辛苦,应该对很多人来说都比想像中的情况还要艰困,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后,很多人可能觉得跟想像的有出入,或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于是,虽然辛辛苦苦才考进来,但还是选择退出。这当然是个人自由,如果觉得不适合,一定要早点离开,不能一辈子走不适合的路。可是,你们想想看,如果每年都有这么多人退团,外界会怎么想?所以我们潘朵拉只好把前三个月当成试用期,等过了三个月才对外正式宣布留下来的人成为新团员。因此你们看到的名单,都只有撑过了三个月的人而已。懂了吗?」 不出先生说完,笑咪咪地看着大家。 原来如此,我在心中点点头。一个剧团的形象很重要,如果宣布有二十个人入团后,过了三个月竟然有十五个人退团,外界一定会怀疑这个剧团是不是有问题,到底是怎么折磨新人的,剧团的形象也会变差。因此,小心一点完全没错。 但好不容易才考进自己喜欢的剧团,还是称霸日本的剧团之王潘朵拉,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呢?来考的时候应该就知道生活不会轻松呀。 该不会被赞誉为超级剧团的潘朵拉,研修之苦也是超乎凡人所能承受……?或是前辈会在出类拔萃的新人舞鞋里放图钉之类的……? 「你们别误会,我们这里不欺负新人。」 不出先生看着我的眼睛,露出狐狸般的淡淡笑容。我心里一震,他该不会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吧? 「所以,从今天起各位就是潘朵拉的团员了,只是要先经过三个月的试用期。这段试用期刚好可以让我们了解你们的程度跟特质,为此,今天我们要给各位出一道题目,这是我们潘朵拉每年的惯例,所有团员都做过这道题目。」 他把墙边的白板「喀啦喀啦」拉过来,拿麦克笔在白板上大大写下「五月一日」几个字。 「今天是二月一日,三个月后刚好是五月一日,请各位在那之前排出一出戏。」 新人间掀起一阵骚动。 「题材不拘,表现方法也完全自由,演员等等的角色分工全由你们自己安排。请你们共同完成一出戏,然后表演给我们看。换句话说,这是只有在潘朵拉内部举行的新人公演。」 「新人公演……」 我不禁复诵一次。其他人也不知所措,纷纷转头看着其他人。 「这出戏的结果不会影响到你们在试用期结束后成为潘朵拉一员的事实。我们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想掌握各位的个人特质而已。除非各位主动退团,否则潘朵拉不会请任何人离开。请别怀疑,从今天起,各位就已是我们潘朵拉的一分子。」 4 排练室里只剩下十五名新人。 剧团的人都走光了。今天潘朵拉没有排练,我们好像可以自由使用这间排练室。不出先生说:「我在楼上办公室,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最后连他也离开了。 大家不晓得该怎么办,干脆先围成一个圆圈坐下。 我们都在心里揣测是不是该讲点什么话,这时候,有人举手了,接着他站起来。我一看,原来是那个戴眼镜的酷酷男。 酷酷男说:「因为我们接下来要讨论怎么排出一出戏,我想先找一个人来负责统整会比较顺利。若大家不介意,我可以暂时负责,或是如果有人有兴趣的话也请提出来……」 他说完环视一下众人,大家此起彼落地回应:「好啊。」「ok。」 「那……今天我先当主席,之后大家再一起讨论要由谁来担任好吗?」 大家轻轻拍手通过,酷酷男暂时成为领袖。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待在角落里,好整以暇维持酷样的那一派人,没想到他可能很能干呢。 「好。那么……对了.等我一下,我一分钟后马上回来。」 说完他走出排练室,一分钟后果然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装满夹式塑胶名牌套的箱子。 「我刚去楼上借的。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别在身上,这样比较容易记住别人。」 有道理,不愧是思虑周详的领袖,像我就完全不可能想得到这种事。我慢吞吞地拿一个名牌。现在我在这个团体里,大概是相当于路人甲的角色吧?哦不,搞不好是路人丙。 接着大家各自别上名牌,开始简单的自我介绍。 酷酷男名叫阿部足马,今年二十四岁,在别的剧团待过两年。那个剧团连我这个不太注意戏剧圈消息的人都听过,我想应该是还不错的地方。阿部说他主要负责跟制作相关的各种事宜,人手不够时也会上场演出。他个子高又有型,我觉得他不演戏实在是可惜了。 另一位我有印象的褐发女生名叫「振动枪子」,这名字听起来就超级振动,感觉可以把所有东西都破坏光一样。她是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音量大到会让人觉得她一定是演舞台剧的吧,结果她在大学剧团里其实负责编剧跟导戏。哦哦,肯定是超级消耗卡路里的导戏方式。 还有一件事非常可怕,居然有个童星也入团了。 之前我在第二次评选时看到他就已经吓一大跳,没想到他真的通过了。这个小男生说他一出生就出道,现在十岁。所以他是出道十年的大前辈?天啊!我们这群「晚辈」统统输了,这个小孩子居然是一伙人里最资深的,戏剧界果然深不可测。 在十五个新人里,我倒数第二位自我介绍,看来已经连路人丙的资格都没有,排到路人戊去了。我叫数多一人,二十二岁。从小我每次自我介绍时,总是忍不住怀疑爸妈到底有多希望我变成路人甲?怎么会苦心积虑给我取了这么个意味着「在数个人里,多出来的那一个」的名字?我今年春天刚从大学毕业,在艺大里专攻表演,以后请各位多多指教——我平凡无奇地自我介绍一下,大家也平凡无奇地敷衍我一点掌声。自己这么说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我还真是个标准的路人耶。哎,我也不是很乐意就是了。 大家全都自我介绍完毕后,阿部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好,那大家赶快来分配一下工作,首先是编剧跟导演……编剧方面……」 「啊——我!」 「……枪子小姐?」 「我我我!」 「你想做哪一个?」 「两个都要!」 「咦,我们要重新写剧本吗?现在?」坐在枪子旁边一个中等身形的男生开口,我看他名牌上的姓氏是「森」。他继续说:「我们只有三个月耶。」 「的确,」阿部同意森的说法。「我们时间不多,而且才刚认识,现在开始写剧本可能会来不及。」 我完全同意,毕竟我们还不知道枪子要花多少时间写剧本,而没有剧本的话我们就不能排练。想想现在离表演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别太冒险比较好。 但就在一瞬间,枪子突然像只马一样从地上跃起,冲去拿了包包又冲回来。 「我有写好的!」 她一边喊,一边把包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从里头「碰咚」地掉出一大堆剧本,我看至少有二十本吧?真想吐嘈她怎么会带这么多剧本在身上。 枪子一副「这个吧!这个吧!」的态度,上半身往前倾期待阿部的回应。阿部好像在驯服野生动物似地伸出手来安抚她。 「既然已经有写好的剧本,我们就列入候补。不过,我想其他人应该也有想要演出的剧本。不如这样……下次我们各带一本自己喜欢的剧本过来讨论后再决定,大家觉得如何?」 阿部把球丢给枪子,枪子大力点头,其他人纷纷同意。我也不落人后地扮演好自己路人甲的角色,在底下呼应。 「那执导的工作,除了枪子以外有没有其他人有兴趣?」 有一个人举起手,是个叫做「古屋」的女孩子。她身上的运动服平凡又黯淡,让我觉得她下次如果换套衣服我可能就会忘记她是谁,最好赶快找出她的特征来记住。她就是这么不起眼。最后,大家决定从枪子跟古屋之间择一。 阿部把比较麻烦的事先摆在一旁,将今天可以决定的事先一项项讨论、确认完毕。大家也配合得很好,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觉得他好厉害。 在场所有人都有舞台经验,大家都连闯两关、通过了潘朵拉严苛的评选,具备基本的戏剧经验跟知识。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我也是新进成员之一,不过不是我自夸,我们团员是真的很优秀,对于事情该怎么进展以及有哪些优缺点都有概念。最厉害的首推阿部的统合能力。今天一路进行至此完全没出现意见分歧的状况,如果是以前在学校的话,早就各持己见、争执不下。这群人虽然是新人,但大家都是半个专业者,程度果然不一样,佩服佩服。 「我们先决定自己想做幕前或幕后,如果发生了人选重复的情况,留到最后再来讨论。有些人可能会同时负责幕前跟幕后的工作。」 阿部边在记事本上做笔记,边俐落地处理应该要进行的事宜。 最后,大家确定了今后的进度表,顺利结束我们在潘朵拉的第一天。 5 走出elysion大楼后,一看手表才下午而已,我原本以为第三关会到晚上,不过既然没有第三关,也就早点结束了。 一群新人随意就地解散,各往自己要走的方向离去。朝着车站走的人很自然便形成一群。大家才刚认识,这样的气氛很自然。我因为骑脚踏车来,便一个人去停车场牵脚踏车。 离晚上打工还有一点时间,要怎么打发呢?去图书馆找剧本好像不错,不过我对剧本其实不是很在乎。我在大学里一直负责幕前演出,对于剧本的要求大概是「只要有我能演出的角色就好」。如果十五个人分别带着十五份剧本去好像也很麻烦,我不如把获选机会让给别人。 我心里这么想,一边等着红灯。从后方走来一个人停在我旁边。一看,原来是枪子,看来她没跟其他人一块儿走。 「哈罗。」 我跟她打招呼,她转过头来吓一跳,好像没有注意到我。 「你要去车站吗?」 我笑着比比车站的方向。 枪子蹙眉,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脸上表情说着:「干嘛啊你!搭讪?」 我从包包里拿出刚才的名牌。 这时她才「啊!」地惊呼一声。居然连十分钟前才刚讲过话的人长什么样子都忘记,这家伙也太过分了,还是说我实在是长得太像路人甲?哎,别追问比较好,做人要敦厚一点。 「要不要一起走去车站?」 枪子用力点头,于是我牵着脚踏车跟她一起走,谁想到这居然开启我苦难的路途。 「你要搭jr吗?」 枪子用力点头。 「你家住得很近吗?」 她又用力点点头。 「往中野的方向……?」 她用力摇了摇头。 「往三鹰……?」 枪子大力点头。 「呃……」 枪子没有动。 「……今天天气不错。」 她又用力点头。 完蛋了。她为什么不说话?怪怪的……刚刚大家都在时,她明明很正常呀,甚至应该说有点太活泼,结果大家听她说话时,都只好保持距离免得被她的大嗓门震倒。现在她走路的步伐也变小了,但还维持着能量守恒原理,每一步都很有力。小小的脚步弹跳着,感觉她好像很有精神但又有点颓丧。 「你怎么了?」 她用力点头回答我的问题,眉头堆起一堆皱纹,说道: 「小铸姐……」 「你说御岛小姐吗?」 「不见了耶……」 「她回家了吧?」 「我想!」 枪子突然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止步大喊。 「我想跟她讲话!」 「哦……」 原来如此…… 「你很迷御岛小姐吗?」 枪子大力颔首。 看来她之所以独自回家,是因为解散后就留在剧团里找御岛小姐。可是今天不是排练日,如果御岛小姐没有什么事应该早就回家了。 「反正我们已经入团了。」我安抚她,继续往前走,「以后一定有很多机会见面。」 「可是……」 「咦?难道你带那么多剧本来是因为……」 「我想请小铸姐帮我看看……」 原来如此,我还想说她怎么会带那么多剧本来,原来是想听御岛小姐的意见。毕竟,今天如果是一般评选、如果她落选了,以后可能没有机会跟御岛小姐讲话,所以她今天才会带那么多自己写的剧本来。不过……二十本会不会太多了?哪个刚认识的人有时间帮你看二十本 呀。 话说回来…… 「我了解你的想法,其实我也很期待跟她见面。我之前还想说,如果可以请她指导一下我的演技就好了。」 榆子一听我这么说,杏眼圆睁地盯着我问道: 「你也很喜欢小铸姐吗?」 「嗯,我很喜欢她呀。」 「你喜欢她哪一部戏?」 「呃……全部吧,不过……最喜欢的应该是『银河的果实』。」 「『银河的果实』!」 枪子边走边激动地挥舞双手。 「超赞的!『银河的果实』超赞!那个呀、那个!人!人啦!母亲呀对不对!」 她在讲什么? 「呃呀!那个、那个大家的、人类的!母亲的心情!」 看来这个人原本日文就很糟,一旦兴奋过头更是语无伦次,真没想到她这样还能导戏?我歪着头努力解读她的语意。 「呃……你是在说母性吗?对,『银河的果实』的确是在讨论母性这个主题。嗯。」 「你懂吗?」 「大概吧……」 「不过、不过!我告诉你!不只是这样!『银河的果实』还可以从地域角度来解读!所以呀虽然是相反的,但是可以成立!太诡异了!很诡异!可是、可是!所以没办法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的!」 看来她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可是这时候我发现我们已经走到吉祥寺车站的南出口楼梯。她也注意到了,小声地惊呼:「啊!」 接着,她用眼神跟我表达了希望。 我只好无奈地指了指车站前的麦当劳提议: 「要不要去那里坐坐?」 枪子重新以早上的昂然步伐朝着麦当劳大步前进。 最后,我们兴高采烈地聊起潘朵拉跟御岛铸的作品,一聊就聊到了傍晚。 6 二月天,外头还冷得很,还好便利商店里开了暖气。可是,便利商店的冰箱里又很冷。我觉得很奇怪,在一间装设御寒设备的屋子里设计一个冷死人的空间不是很没效率吗?应该把瓶装饮料跟冰淇淋挪去店外卖呀。我在心里一边抱怨,一边用冻僵的手继续把商品上架。 我打工的这间「夜蝶」不是那种全国知名的人型迚锁超商,而是一看就比较落后、由旧酒铺改装成的商店。主要客层是我就读的那间井之头艺术大学的学生,手工三明治是我们店里的热门商品,扭蛋里最受欢迎的是电击玩具。跟附近的7-11相比,我们这家店大概落后人家二十年吧。 当初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老板希望夜间店里也生意兴隆,可惜不幸的是店主居然不知道夜蝶的另一层含意,所以附近的老人家偶尔会怀疑我们是不是什么可疑的店。还有,虽然名叫「夜蝶」,但夜蝶半夜是不开门的,我们的营业时间只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这点就超商来讲也是不合格的。 我从暖炉上拿起水壶,将热水倒进茶壶里。店里的暖气不够暖,所以柜台里摆了个煤油暖炉。吉祥寺这么大,但我看这个区域里唯一一家可以在柜台泡茶的超商大概只有我们。我像个老爷爷一样啜饮一口茶。一过夜晚十一点,夜蝶连个客人的影子都没有。我正这么想,一位在睡衣外披了件棉袍的女人来了。 「数多,我也要喝茶。」 哦,我说错了,是店长。我再订正一次,是店长不是客人。 我家的店长是之前那间酒铺老板的女儿,在酒铺改装成超商时变成店长。今年二十八岁,单身,兴趣是订货下单。她可以说是所有超商店长应该引以为戒的不良范本。 店长就住在这家店的二楼,虽然说二楼住家跟一楼店面分开来,但她平常就以这副居家打扮在店里晃来晃去,好像这里是她家一样。我在她专用的杯子里倒了茶。她走进柜台后的餐厨区检查冰箱里的存货,现在是她享受个人嗜好的时间。 「对了,你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你的审核。」 她边填进货单边问。 「没有审核呀。」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跟她说一次。 「咦?这么大方呀?一次收十五个新人?有八成不干?演舞台剧那么辛苦啊?」 「我也不知道,我才刚进去而已,可能很辛苦吧……有些人有薪水,有些人没有。」 「反正年轻时穷一点无所谓。」 我也这么想,所以心底有点准备。 「数多,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嗯?」 「进剧团之后,你还要在这里打工吗?」 「呃……嗯,我想呀。不行吗……?」 「当然不是不行,可是我说,你要不要趁现在赶快找个正职工作?」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是中途退团的那八成里头的一个呀。」 「有什么根据?」 「有,你这个人就是这种命。」 我顿时哑口无言。她说的没错,我就像我的姓氏「数多」一样,永远属于多数的那一方。在我的人生里,从来没发生过脱颖而出或独占鳘头这种事。这次居然可以通过第二次评选、成为十五名新团员的一员,在我的人生里可以算是奇迹了。 接下来如果大家陆续退团,我看我大概会是其中之一,这是过往经验给我的预感,虽然我本人也很无奈。万一被店长说中的话,退团后既没有正职工作,也不玩剧团了,等在眼前的不就是个悲惨的春天?可是现在已经二月,四月就是新工作年度的开始,现在才要找工作的话也太……话说回来,我根本还没要退团啊。 「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你当然可以留下来。如果你现在辞职我也很头痛。」 店长轻松地说,我想她应该是说真的。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知道将来会变得怎么样……请你继续让我打工一阵子。」 「将来呀……」店长笑着说:「井之艺的学生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的,你别担心。」 「哦……」 「我开这间店已经六、七年了,来这里打工的大部分都是艺大的学生,我一路看了十几个,可是没有半个在一毕业的时候就清楚目标。一个都没有。」 「……读艺大真的没什么将来。」 「嗯……倒也不是只有艺大这样子。」 店长喝了口茶继续说: 「不管是找到正职的,或是没找到正职的,所有人都是迷惘着张大眼睛,努力辨识眼前的五里云雾,在无奈之下龟步前进。大家都是这么活过来的,这就是人生。」 「真的?」 「真的。」 人生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无奈地喝口茶,店长则对着进货单叹口气:「炸鸡块的前途看来也一片雾茫茫啊。」 关门前,我去店外收拾垃圾桶。 天空云霭低掩,透着些微光线的云层后应该藏着皎洁的明月吧?结果原来是我看错了,哎,真希望这不要是我人生的隐喻。 7 第二次集合时顺利决定了剧本。 结果大家选中的是枪子的作品。其他被列为候补的还有三本已出版的作品,以及(今天也)穿着朴素运动服的古屋小姐以前写好的剧本。枪子的作品之所以被采纳,是因为她的角色人物设定符合我们目前的情况,舞台设备也不难实现,而且她那么努力从自己的一大堆作品中挑选出适合我们现在情况的一部剧本,当然会被选上。这个人口才虽然不好,日文能力也有点问题,但头脑还是有的。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那个剧本很有趣。虽然有些内容很明显受到御岛铸跟潘朵拉的影响,可是瑕不掩瑜,剧本也相当程度地显现出创作者的性格。 最后全体通过,也决定让枪子执导,不过让她当导演这件事倒是有点令人不安。 接着阿部依照大家的意愿,迅速将大家分成幕前跟幕后两组,决定好各自的角色。 想走幕前的,就回家好好背熟剧本,下一次集合时排练。这出戏里的角色人数符合我们现有人数,没有人会坐冷板凳,所以我想下一次应该只是确定每个人要演哪个角色而已。我可能会是配角,这个可能性很大。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派去演车掌,不过现阶段也只能努力看看了。 排练时间排在每周二、三、六。周一、四、五是潘朵拉前辈的排练日,排练室不能给我们使用。虽然潘朵拉有专属排练室,可是不是那么宽敞,如果新旧团员全都挤在一起练习的话会互相干扰。不出先生也说:「你们等新人公演结束后,再来帮忙准备我们的公演就好。」目前还不能跟前辈一起排练有点让人遗憾,但也令我松了口气。 阿部问过所有新人的工作跟时间后,排好了排练时间。我先前也说过,他是个很杰出的制作人。虽然制作人在一场舞台剧里时常是被忽略的角色,但一出戏能不能成为优秀的作品,制作人绝对举足轻重。 就在杰出的阿部完美的指示下,大家结束了第二次排练。我们照原定时间抵达吉祥寺。 8 阿部拿着啤酒站起来, 「各位各位!今后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大家也纷纷拿起啤酒杯干杯。 排练结束后,我们来吉祥寺庆祝排练揭开序幕,顺便联络感情。 舞台剧是一种团体作业,成员之间的沟通很重要。每一个成员彼此合作、互相帮忙才能完成一出感动人心的作品。聚会可以促进感情、有效沟通,另一项好处则是,你能从聚会中推测出谁将会是今后舞台上的润滑剂,谁会是收拾善后的倒霉鬼。至于我,当然是在背后支撑别人的那一个。这已经是我无从抵抗的命运了。 两小时后大伙儿渐渐聊开。一开始大家还朝着全体讲话,渐渐地,一个个小圈圈慢慢形成。舞台剧分成很多种分工,当演员的跟演员同伴讲话、道具组的跟道具组的讨论、灯光组的跟灯光组的切磋,各个专业聊得起劲,我则在一旁聊胜于无地小口小口啜饮啤酒,一边观察大家。童星今天没来,总不能带着小孩来喝酒嘛。除此之外,十四个人全员到齐。 身边围了最多人的是个表演组的女生樱鸟。大家当然不是被她深奥的表演理论所吸引,而是她实在长得太可爱。我也好想跟她讲话哦~可惜我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要是手中有剧本就好了,我跟她都是演员,可以借口说要跟她对台词,可惜现场没有人可以临时帮我编场戏。 唯一一个可能可以临时帮我编剧本的潘朵拉新进专属编剧枪子,则在跟同样对于导戏有深厚兴趣的古屋热切讨论御岛铸的作品。她的嗓门特大,坐在一段距离外都还听得到她在讲什么。古屋连穿便服也很不起眼,我看这个人大概没什么其他特征了。 「绝望乡里的麦高芬呀(※macguffin指在电影里扮演推展剧情的人物、物件或某种存在,为电影用语。)!」我听到枪子这么大嚷,哦,她大概正在聊那一方面的作品吧?虽然我之前跟她私底下聊过五小时,但她想畅谈的内容我恐怕还没听完十分之一吧?我虽然也自称是御岛迷,但跟真正的迷妹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你自己一个人在干嘛?」 转头一看,阿部正拿着啤酒杯站在我旁边。他把啤酒杯放下,坐了下来。 「喂,数多一人……我能叫你『数多』吗?你也可以轻松一点,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我继续用原本的称呼叫你吧。你年纪比较大,我还是叫你『阿部哥』,可以吗?」 「当然可以。」 阿部笑了笑。我说过他这个人很随和,跟他讲话很轻松。 「你不太能喝酒啊?」 他看着我还满满的酒杯这么说。 「普通吧。」 「那你酒怎么还这么多?而且,怎么没去加入樱鸟的后宫?」 「我也想去,可惜机会溜走了……」 「连捧女生的圈子你也进不去?想当潘朵拉的演员,性格要更强烈一点呀。」 完全被一语打死,我也觉得我要再强悍一点。 「那你呢?」 「我?我有喝呀。」 「可是我从刚才就一直观察你,你只是轮流跟大家敬酒、炒热气氛,然后跟兴奋过头的人讲讲话,确认一下大家都没有问题。我从刚刚就想,你这样担心别人,你自己放松了吗?」 我直接讲出自己的想法。从一段距离外观察.就会发现他在聚会里一直在换位置,注意周遭气氛好不好。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跟大家敬酒,可是其实是在推动整个团体的气氛前进。我看着他心想,排练时推动大家前进、聚会中推动大家前进,他这个人简直是前进的化身。 「你现在只是刚好轮到我这里而已吧?」 「哪有!好啦好啦,对啦对啦……」阿部像是觉得自己露出马脚的样子,「你讲得这么直接,我会很不好意思耶……哎,你怎么这么爱观察别人呀?」 「我是在称赞你。」 「真的吗?算了,你别管我,我喜欢这样。制作人的工作也是我自己喜欢做,你别在意我。你在意我,我反而难做事。」 说完,他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啤酒,大概是有点害羞吧。 「不过做舞台剧的,很少有人想当制作人耶。」 我想起以前的朋友。不管是高中或大学的戏剧社,几乎没有人想负责处理事务工作或安排剧团运作,大家都想要表现一点什么,不管是幕前表演或幕后工作,只要不是当制作人就好。 「真的很少。」 「那你为什么想走这方面呢?」 「呃……」 阿部又点一杯啤酒,嘴里咕哝一声。 他想了一会儿后,开口说: 「我大学时参加了戏剧社。」 「嗯。」 「一开始我负责表演,后来有一次人手不够,整出戏都没办法进行。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退下来处理所有杂事跟推动制作。」 「哦?」 「结果那出戏还算成功。后来大家又叫我回到幕前,可是我尝过一次甜头后发现了。」 「发现什么?」 「我根本超喜欢指挥别人呀……」 「……」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你的笑容很爽朗,可是说的事情很黑暗……」 「喂,你别误会,我不是喜欢对人颐指气使。要怎么说呢……我努力去处理一大堆杂事,并不是只想让大家心无罣碍,而是大家心无罣碍的话才能共同合作出一出我想看的戏。你想想,我在一开头就计算好所有情况,接着进行,大家按照我想要的样子去实现,然后整出戏在我一个人的掌控之中完成……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赞了!」 阿部接过刚点的啤酒,不怀好意地莞尔一笑。 这个人……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不太想知道你这些黑暗面……」 「黑暗面?」 「黑暗呀。我宁可不知道你这一面,以为你是为了大家好才这么拼命,傻傻地被你操弄还比较幸福……」 「没关系啦……」 阿部眯起眼睛看着我说: 「数多,你会把这当成是我信任你的证据,从今天起你会为了我好好努力。」 「……你跟我讲这些事,该不会也是经过计算的吧?」 「你说 呢?」 阿部再次露出邪恶的笑容。这个人真的很坏耶,我有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说起来,」阿部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说:「不出前辈应该是我的理想吧。」 「不出先生吗?」 一手打点潘朵拉戏剧制作的舞台剧制作人不出三机彦。 超级剧团潘朵拉的领航者。 「这个人把我想做的事用超高水准展现出来了。你看看,潘朵拉的演员跟工作人员全是电影界跟电视界的一线红牌,可是,他可以协调好每一个人的行程、兴致跟立场,让他们出现在同一个舞台上全力以赴,并且作品出出卖座。这件事有多困难,我绝对可以感同身受,更何况潘朵拉还有一项难以掌控的因素,你知道是什么吗?」 阿部看了看我。答案很清楚—— 「御岛铸。」 「没错。」 阿部比了个圈。的确,御岛铸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只要是潘朵拉的忠实观众都知道,御岛铸没有所谓的「风格」,她唯一固定的风格就是「创新」。 你永远猜不透御岛铸这次会怎么表现作品,观众的情绪在不安中被带往一艘未知的船上,等你察觉时,早已到了未曾去过的星球。这种无法预测的旅程给人一种莫名的快感。 大胆新颖的创意与果敢挑战新天地的勇气——我实在不觉得这是制作人能掌控的因素。 「当然,我们从外面看不晓得御岛铸的作品到底有多少程度是在不出先生的掌控下完成,可是不容否认的,让御岛铸编导、让舞台剧场场卖座、将潘朵拉推上日本首席剧团位置的人,正是不出先生。你不觉得这种事一定是在精准的掌控下才有可能完成吗?我将来想做的就是这个!没错……我想变成不出先生那样的人。」 阿部看着远方缓缓地说。 「很远大的目标呢。」 「你觉得我有点太不切实际吗?」 「不会呀。」我真心这么想:「我觉得很棒。」 「我要变成小铸姐那样的人!」 另一头,枪子正站起来用响彻店内的声音大喊。 所有新团员全都拍手起哄。我们这群伙伴们看起来很可靠。我指了指想当日本第一编导的那个人对阿部说: 「看来你有合适的搭档罗。」 「那家伙呀……」 「好控制吗?」 「简单。」 阿部再次露出邪恶的笑容,不过我觉得他的判断很正确。如果是阿部的话,一定三两下就能降伏枪子了,而枪子这把狂乱危险的大刀也会在阿部的指引下挥往正确的方向。 这两个人一定从不迷惘吧? 阿部跟枪子都有清楚的目标。或许他们也会在过程中碰到烦恼的事,可是绝对不会迷失方向。我真心觉得,他们就是那种笔直朝向目标、勇往直前的人。 我想起店长之前跟我说的那番有关前途茫茫的话。 不知不觉间,我有点羡慕阿部跟枪子。 「你呢?」 「咦?」 我呆愣一下,把头转向阿部。 「你为什么来潘朵拉?你想当舞台剧演员吗?」 「思……这要怎么说……」 我放下啤酒杯,寻找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实也不一定要一直演舞台剧。虽然我大学时修了电影系的表演科,但其实什么都学,没有专注在特定项目上。」 「所以你将来也想演电影或电视剧?」 「我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当然想演连续剧,也想演电影。我很喜欢电影,如果有一天能演电影就好了。大概是这样吧……」 「大概?」 「呃……该怎么说呢……」 与其说我是在跟阿部解释,还不如说是在跟我自己解释。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高中时,在没有什么特别原因的情况下,我跟朋友一起加入戏剧社。由于第一次演戏的经验实在太有趣,我便去考了有演员课程的井之头艺术大学,结果居然让我考上了,就这么在四年前搬来吉祥寺。我在大学里专攻演戏,在社团也负责演戏,这四年来成天成夜泡在戏剧里。 接着,迎来了毕业前夕的秋天。 当我问自己:「毕业后要当演员吗?」我没办法马上回答。 首先,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演员,而且当了演员后吃得饱吗?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持续下去。我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让人说「你能当演员」的资质。 结果花了四年时间,我居然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 我只知道我喜欢演戏。 我只知道我喜欢当演员。 我只知道我还不想放弃。 就带着这种心情,我报考了潘朵拉。老实说,我也没想到自己能留下来。此刻,我对于未来仍旧迷惘。 继续在夜蝶打工的话,尽管经济方面不宽裕,但至少生活还可以维持得下去,也可以配合潘朵拉的排练调整打工时间。只要别过得太奢侈,我应该可以继续享受演戏生活。 但剧团里也有些人一边做全职的工作、一边排戏。 我之所以想继续当个打工仔,搞不好只是想逃避现实而已。 「我还没考虑到未来的事……」 虽然在脑袋里转了一圈,但说出口的跟废话一样。 当然没办法说明。 我连一件事也没办法说明。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对不起?你不剐跟我道歉啦。」 「是啊……是没错。」 「我知道你现在很烦恼,但烦恼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们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烦恼吧。我说数多呀……」 「嗯?」 「你把脑袋清空一下,看一看四周。」 我抬起头来,阿部以介绍什么似的手势引领我看向四周。即将一起参加新人公演的团员们,一桌桌聊得正起劲,闹烘烘的。阿部指了指里头的枪子说: 「枪子的剧本很有趣。虽然有点青涩,但布局得很好,以学生来说是相当不错的作品。古屋有很丰富的导演经验,我这一次想请她帮忙助导或舞台总监的工作,有古屋的帮忙,舞台效果一定会更棒。至于樱鸟,你看她可是这一带剧团罕见的美人,光是站在舞台上,就为舞台增添多少光彩啊。而且,我们还有童星可以用耶,这可是强大的秘密武器。这些人都是通过潘朵拉入团审核的一时之选,我们还有专属的排练室跟足够的排练时间。」 阿部看着我说: 「你不觉得我们实在太幸福了吗?」 我再次看了看周遭。 的确,就像他说的那样,在场的这些人一定可以做出一出很棒的戏。 这是多么幸福呀! 「所以你一直摆出一张苦瓜脸不是太可惜了吗?」 「真的……」 「我期待你精采的演出。」 「哪个角色?」 「唔……大概是车掌吧。」 阿部直率地说。我想也是。在这出戏里我比较适合的角色就只有车掌,我目前还没有能力在这伙人中演个主角。 可是、可是,我有能力在这群人里演个车掌。 想到这件事,我开心得咕噜喝下啤酒。 9 三月过了一半,天气渐渐变得暖和。 新人公演的练习进展得很顺利。 虽然预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但事情都进行得很顺畅,我们比预定时间更早进入正式排演,灯光跟美术组也开始规划到了细部。 每年潘朵拉的新人公演都会跟外部商借表演场地,去年居然是在有五百席座位的吉祥寺进步座剧场演出。不愧是潘朵拉,连内部公演都肯花这么多预算。 幕前排练也在枪子那好像核融合般的爆炸性能量的引导下火速进行。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她有没有问题,不过她的导戏方式比我想的更有逻辑。她本人很努力在维持这种逻辑,不过稍微一不小心,说出来的话又会让人听不懂。如果能善于理解她的表达方式,就能提升演技,但说到底,还是个有点令人头痛的导演。 还好枪子讲话虽然不清不楚,但阿部杰出的制作能力可以弥补这点。特别是阿部跟担任舞台总监的古屋两个人合作无间,毫无窒碍地完成了资料搜集、下单、调整等一连串的琐事,枪子也因此得以有充分的时间专注在导戏上。她就像是在阿部精心打理好的国家公园里,欣喜狂奔的一匹野生动物。 至于我呢?我则努力诠释好那根本就是属于我的车掌角色。我想把这个上场时间很短、短得没人会注意到、甚至不应该让人注意到的小角色演活。排演时,枪子甚至给了我最疯狂的赞美:「你演得太好了!完全不抢戏,我还以为你不在场咧!」哦!我希望我不会因此心碎。 每次排演完后都会开会讨论。大家围成一个圆圈坐下,由阿部担任主席,我们已经习惯这么做。 阿部会先就整体情况报告,接着各小组如果有事讨论就提出来检讨。不过现在还没碰到什么大难题,大多是今天有没有人可以一起去采买、有没有人有某种款式的衣服之类的小事。 「好吧,那今天就到这里。」阿部正打算宣布散会的时候,有人打开了排练室的门。 「现在方便说话吗?」 进来的是不出先生。 他穿着西装、拿着手提包,一副业务员的打扮走进排练室。平时我们很少在这里看到他,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忙。在宣布新人公演的课题那天之后,这应该是第一次看到他。 「大家都在吗?」 「是的,今天大家都在。」阿部回答。 「那刚好,我有事问问大家的意见。不是什么大事啦。」 不出先生对围成一圈坐着的我们说: 「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们目前正在准备潘朵拉的下一次公演,演出小铸的新戏『fe』。」 当然知道!虽然现在还在准备阶段,尚未对外公开,不过来排练时很自然就会听到风声。身为戏迷,能够事先知道外界还不晓得的潘朵拉新戏名称,真是让人充满优越感。 「现在好不容易主角都到齐了,我们下礼拜会正式排练。」 「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们人手很足够。下一次准备公演时,你们再来帮忙就好,这一次请以你们自己的新人公演为优先。但我想你们有机会的话,还是来看一次潘朵拉的实际排练情况比较好。所以……」 不出先生「啪」地拍一下手。 「下星期五是『fe』的第一次正式排练,有空的人就来参观吧。我们已经进入正式彩排的阶段,之后还会继续练习,有机会的话,你们以后当然随时都可以来参观,不过,既然是第一场正式排练,新团员有空就全都一起来吧。那一天如果有事的话也不勉强……怎么样?大家那天有空吗?」 「有空!」 大喊有空的人当然是枪子,她兴奋得脸红得跟小孩子一样。不过我转头看一下童星,童星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兴奋。所以我要修正,枪子不是像小孩子那么开心,而是她开心得就像她自己一样。 「太好了。那天只是参观而已,大家不用特地穿运动服来排演唷。」 不出先生讲完要讲的事就离开,然后,阿部再一次确认了大家的时间,大家那一天都有空。当然啦,没空也要把事情排开呀。 这可是超级剧团潘朵拉的新戏呢!而且是正式彩排的第一天。 我们这群热爱潘朵拉、热爱到进了这个剧团的人,怎么可能抗拒得了这份诱惑?刚刚我还笑枪子,其实我自己也很兴奋。 不过再看一下枪子,她已经激动得坐不住,站起来乱蹦乱跳。我输了,我怎么可能激动得过她呢? 枪子冲来冲去,最后停下来「呀~~~~~」地乱吼。 「怎么办啦~~~」 怎么办?就去参观呀。 10 当天我穿了一件新衬衫。虽然去参观排演可以穿得轻松一点,可是我就是想要端端正正地去朝圣。我也不是因为御岛小姐会来才特别注意穿着,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我把脚踏车停在elysion的脚踏车停车场,听说排练是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我提早了二十分钟来。果然还是太兴奋了。 走进大楼时,刚好碰见从楼上走下来的御岛小姐。 「呃!早、早安!」 「早。」 御岛小姐简单地回了个招呼,就走下楼下的排练室。 我不禁难过地叹一口气。难得突然遇到她,我居然紧张到结巴,算什么演员啊!我、我……难怪我只能演个车掌!我忍不住努力反省。 不过话说回来,刚刚有件事好像不太对劲……对,就是在她下楼梯之前,她回头瞄了我一眼。那一眼怎么感觉特别意味深远…… 她在生气……不,那不是生气的表情……那是什么表情?该怎么说呢…… 对了!她刚刚的表情——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突然听见枪子大喊,我吓一跳转头一看,她居然在我身旁。 「刚、刚刚!小铸姐!小铸姐走过这里对不对!」 「对呀。」 「你跟她说什么?」 「呃……我说了早安。」 「那她跟你说什么?」 「早……」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枪子疯了。 她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是演员!你是演员啊!你现在就完完整整重现一次刚才她说早安的样子给我看!」 「嗄?」 「你一定可以的!」 我努力回想一下三十秒前的场景,清清喉咙,尽力回应她的要求。 「早。」 「那才不是小铸姐的早安呢!」 枪子踹了我屁股一脚就冲下楼梯。剧团内暴力!猖獗的暴力!我摸摸屁股,蹒跚地走向排练室。 十二点前,新团员已经在排练室后面排成一排,前方用绳子暂时界定出一个当成假想舞台的排练空间,潘朵拉的主要成员围着假想舞台三三两两地站着。这些时常在舞台跟杂志上看到的熟面孔全都站在一起,果然很壮观。 「早啊。」 中午十二点整,不出先生来到排练室,跟大家简短地打声招呼。 「今天起开始正式排练,这次大家都很忙,一起排演的时间比较少。不过没关系,我们想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排出一出好戏。有些人远离了舞台一阵子,请小心舞台上的安全。另外,大家应该已经习惯每年都有新团员来参观我们排练,今天正好是参观日,请你们展现出最佳状态。至于想跟新进女团员搭讪的人,唯一允许的例外是用工作当借口。」 男性前辈们发出「哦——」一声转头往后看。 樱鸟此时以新进女团员的代表身分挥手致意,男前辈们不禁「哦哦哦哦」地鼓噪起哄。连即兴演出都宛如公主般优雅,樱鸟真不愧是天生当女演员的料。 「好吧,那我们开始!」 不出先生说完退下去, 御岛小姐在长桌子前的导演专属座位坐下来,开始潘朵拉正式排练的第一天。 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看见—— 以「潘朵拉」为名的这个剧团,在那华美动人的盒子内,究竟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开始的十五分钟内我就已然了悟——不,我想不光是我,所有新成员应该都已经发现,我们所看见的才是真正的「舞台排演」。 展现于眼前的是一种完美符合我们心中理想的排练情况,一个超乎我们所能想望的国度。 而这,才是舞台剧,才是舞台剧的排练。我们凭直觉已全然了解。 所以呢? 我们现在做的是什么? 我们一路参与的是什么? 我们还来不及沉浸在烦恼中,御岛铸已经对着正在排演的前辈们教戏。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我听到她说了些什么、我听到她用了哪些字眼,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那么说。她用的字眼跟枪子截然不同,仿佛是来自于平行世界。 但前辈们只是点点头,修正了先前的演出,重来一次。 第二次的表现方式完全不同。 被指正过的演员,明显展现出惊人的演技,那样强烈、那样激昂,看得我都紧张起来了。眼前的「戏」令我惊慌,那真的是在演戏吗?该不会真的疯了吧?我的心慌慌张张,看不下去。剧烈的精神刺激令我惊惶不已,我无法继续观看下去。我,或说包含我在内的所有新人,都对前辈的演技感到畏惧不安。 御岛小姐喊停,前辈恢复正常姿态,一跳脱演戏的情境后,我们才惊觉:啊,刚才那果然是在演戏。 御岛小姐又做了第二次指示,接着进行第三次练习。 这时候,一段戏才算完成。 太完美、太出色了,第三次表现跟第一次、第二次截然不同。看完后,会觉得这场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演,但在看之前却连一丝一毫也无法想像。真是痛快!光看就让人神清气爽,想一直看这一段戏,又想看接下来怎么发展。我怱然间意识到:喔,是啊,这就是潘朵拉的戏。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以戏迷身分所看到的超级剧团潘朵拉的戏。 这时候,我才初次察觉。 我至今为止从观众席上看到的,是一出又一出「已完成的舞台剧」。 让人在沉醉与着迷之后,带着幸福感受回家的极致娱乐。 那是剔除所有不属于幸福、妙趣、愉悦的质地后精心料理出来的终极娱乐。 但此刻,我眼前的是料理之前的材料。那无疑是毒药,是不能让人吃下肚的毒药,是吃了后再也不会醒转的毒药。 御岛小姐在排练过程中区分出美与毒,将有毒的部分剔除,将无毒的部分保留下来。她沿着毒素的边缘仔细挑起绝佳的美味,将人类所拥有的各种演技淬链成为终极风华。 仅仅透过两次教戏。 前辈也只尝试过三种表现。 我没办法。这里任何一个新人都没办法。这已经不是演技层次太低的问题,是即使提升,也辨别不出哪种方式比较差、哪种方式比较好。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达到那种境地。 一场场戏,令我们惊奇、震慑、感动。 那时,我们已经了解到自己绝对没办法成为潘朵拉剧团的一员。 我们不过是来看戏的观众。 在我身边,樱鸟直楞楞地看着眼前的排戏。 她美丽的瞳孔仿佛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渐次缩小、黯淡无光。 那时,我依稀听见她心碎的声音。 啊——原来如此。 原来半晌前我在玄关看见的御岛小姐的眼神是那样的含意。 「哀伤」。 是「过了今天之后,或许这孩子就不会来了吧」的哀伤。 隔天,八个新人退团。 11 手机闹钟还没响之前我已经醒了。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关掉闹钟。中午十一点,打工是晚上的事。 剧团白天要排练。 我现在要起床。 要起床才可以。 可是……去了之后要干嘛? 哦,对了,要练习。练习。新人公演的排练。排练完才能公演。 嗄? 可是,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 做这些事也不能导向我的理想。 我想做的,已经有别人做了。 所以我做的事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也不去找个正当的工作,耗费了大部分精神只是终于醒悟「我办不到」,那我到底在创作什么? 我所创造的是什么? 我! 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我使劲摇了摇头。不能想!不能想!现在不能想!今天要排练!排练日一定要去排练室,那是一定的,一定要遵守的事。所以,我现在一定要去排练室。总之先去再说,要赶快去。 我急急忙忙换了衣服出门。 我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拼命踩下脚踏车的踏板。 12 包括我在内,只有五个人来:阿部、枪子、表演组的森、美术组的小仓、我。 女主角樱鸟辞演,舞台总监古屋不干了,童星也不演了。共有八人正式递出退团申请表,新人剩下七个,但其中的两个人今天也没来,以后或许不会来了。原因是什么,我们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大家围成缩小的圆圈坐着,打破沉默的是阿部。 「我觉得我们今天可能要讨论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接下来……?」 森咕哝着。他是我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男演员,在其他剧团的经历也很长。他以一脸悲痛的表情面向阿部。 「我实在不想这么说……可是我觉得,应该不行了。」 「不行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我不这么想。」 阿部摊开一向使用的笔记本,写上剩下的时程说道: 「虽然少了八个人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打击,而且今天没来的那两个大概也不会来了,可是,我们还有五个星期,枪子还有很多剧本可选。我们可以选一个适合我们现在情况的剧本,改一下舞台设计……」 「问题不在这里吧!」 森打断阿部的话。 「你逃避现实也没用呀!」 「我逃避现实?」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阿部是监制,你的角色就是朝着舞台剧完成的那天迈进,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讲太难启齿。我代替你说吧。」 森以沉痛的表情看着我们。 「我们这五个人当然可以在这五星期内做出一出戏。只要把规模缩小,一定没有问题。可是……你们可以把那样的戏……演给那些人看吗?」 阿部的表情扭曲,枪子低下头去。 「我没办法!」 「可是……!」 阿部想反驳,绞尽脑汁却无言以对。大家都无话可说。森说的是事实,在场与不在场的所有人心底的事实。 「潘朵拉」与我们的层次截然不同。 我们究竟要用什么脸去那些人面前呈现我们的戏? 森那句「不行了」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落在我们肩上。 大家都不自觉地往那方面去想。 完了。 我…… 森…… 小仓…… 阿部…… 「我!」 枪子突然大喊一声。 「我不要放弃!」 她扭曲着脸继续喊。 「我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我很害怕!我很担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不要放弃!我绝对不要放弃这一次的公演!」 她现在是在「宣示」。 不是跟我们任何一个人宣示,她只是吼叫着对她自己宣示。我从来没看过比她更强悍的人,她站在那里,令我完全慑服。啊,枪子是那样强悍,她的心还没被击垮。 可是我…… 「接下来……」 阿部缓缓站起来开口。 「星期六还有一次排练,在那之前大家下定决心吧。要继续还是要放弃,大家自己做决定。想退团的话不用说什么,就默默离开;还想留下来的人,下次请来参加排练。」 13 走在吉祥寺路上时突然下起了毛毛雨,雨势小得不需要撑伞。绵柔的细雨将街道的浓度冲淡了。 我什么也没想便离开家门,不知不觉来到吉祥寺。我也可以就这么回家,但离打工还有一点时间,我又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干脆继续在蒙蒙细雨的街道上走着。 昨天枪子已下定决心。 她跟自己宣示要把公演做完。 如果不刻意宣示,不靠着宣示来留住自己,恐怕就会跟大家一起放弃。她借着「宣示」这根木桩把自己插在新人公演这件事上头,即使这么做伴随着无数的痛楚与辛酸。 舞台剧完成之后,当然要表演给潘朵拉的前辈们看。 枪子必须把自己编导的舞台剧展现在他们面前。 给御岛小姐看。 给御岛铸看。 让自己崇拜的人看到自己有多没用。 为了让她看见自己有多没用,粉身碎骨去制作一出舞台剧。 为什么她会这么坚强? 为什么她敢冲进腥风血雨的战场? 一定很痛吧?一定会血流不止。一不小心的话,恐怕还会失去自我。就算捱过那些心碎和苦闷,前方可能还是什么都没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不行。 我办不到。 我没办法让那些人看见我空洞的演技、看见我什么都不懂却硬要装模作样的演技,我光想就已经觉得心如刀割。怎么可能忍受得了?那么做跟自杀有什么不一样? 我没办法去参加周六的排练。 虽然对枪子很不好意思,不管道歉多少次可能还是不够……可是,我没办法去。 我的心在上次看到他们排练时已经被击垮了。 接下来只能施打麻醉,静静等待这股痛苦的波浪平息下去。 雨好像停了。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走进了车站前的sunroad商店街。书店正好在眼前,我笔直走进去。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想思考,只要能弭平我的思绪,书或任何事物都好。 这间书店有三层楼,二楼卖文库本,三楼卖漫画。我走上那有点陡的楼梯。就在快走到转角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抱着大纸袋的人从楼上走下来。下一瞬间,她一脚踩空,书本一本本从袋里腾空落下,全部往我冲来,接着那个人也往我的方向掉下来。我在被压垮的同时,脑袋里想起《足球小将翼》里的大空翼有个往球门冲去的必杀技叫做「天空俯冲射门」,接着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对、对不起!」 掉在我身上的女人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站到一旁。 「对、对不起!呜哇……真……真的对不起……」 那女人忙不迭地把我身上的书扒落,不停跟我道歉。我拨开了像图鉴般厚重的书本,一边撑起身子。 「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啊……对不起!呜哇对不起……」 不用这样道歉吧?我摇摇头。虽然很痛,但应该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还好吧?」 「对不起!真的很不好意思……咦……你……」 我拾起头。 「对……不起。」 御岛铸看着我的脸,再一次道歉。 14 御岛铸跟我在星巴克的窗边面对面坐着。 「真的很抱歉……」 「嗳……」 我无意义地出声敷衍。之所以会对我崇拜的御岛铸小姐这么失礼,纯粹是因为她已经跟我道歉三十次了。 「请你别再道歉。」 「对不起……」 「……你真的买了好多书哦,有美术书籍、写真集……连网页设计的书籍都有,这些全都是为了舞台剧买的参考书吗?买那么多,应该很重吧?」 「对不起……」 她就一直道歉。 老实说,跟御岛铸或其他潘朵拉的人见面对我来讲很痛苦。自从那天去参观彩排,见到那样云泥之差的演技之后,我已经无从掩饰内心的自卑。我原以为如果有一天再见到他们,我会心虚得低下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之所以有办法跟御岛铸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纯粹是因为她的头垂得比我还低。 只是…… 她怎么感觉跟在剧团时不太一样? 在elysion的御岛铸,基本上不做不必要的交流,只讲工作事宜。她排戏时除了教戯的指示外,也不太说废话,给人冷若冰霜的印象。 但眼前的御岛铸像只无助的小猫般柔弱,凛冽的气息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个双手捧着星巴克甜腻的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的孩子。 「御岛小姐……在外面好像变了一个人哦。」 脱口而出后,我心想:「完了!」为了打破憋死人的沉闷,我不小心说出这句话,但万一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本性,我可就是踩到地雷。 「……」 御岛小姐什么也没说。呜呼,看来我真的踩到地雷,完了。现在要怎么收拾才好?不,我还是别讲话,假装没这回事好了。就在我手足无措之际,御岛小姐的嘴巴微微张开说: 「……不出……」 只要外头车辆一经过,就听不见她讲话。 「不出叫我在新人面前……装得严肃一点……」 「所以你是在演戏吗?」 「对不起……」 「不会,我一点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晓得……不出要考虑的事很多,所以……若他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就照办……」 既然是不出前辈的要求,那应该是基于剧团形象考量之类的原因吧。 御岛小姐在接受杂志访谈时,的确展露出一种冷冽的形象,但此刻在我眼前的她却……该怎么说呢?可爱多了。当然,这可能不能用来形容年纪比自己大的人。 「我年年都这么表演,但……新人一进团后很快就会穿帮,一点用也没有……」 「是啊,至少在我前面已经穿帮了……」 「你别跟不出说唷,他会生气的……」 她俯下身去,抬眼看我,实在太可爱了,现在这才是在演戏吧!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我赶紧拿起咖啡杯来掩饰,谁知道杯里已经空了,我只好装模作样地喝一口。 御岛小姐又不说话了,我们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我拨弄着已经空了的咖啡杯,看着继续小口小口啜饮着咖啡的御岛小姐。 她果然很有魅力。 今天碰巧看见她的另外一面,虽然很吃惊,可是这一面也很迷人。我这才察觉到自己实在很崇拜她,不管从前、现在或以后,我都会是她的戏迷,也只能是她的戏迷。 0.2 1 我锁上钥匙,走出房间。 五月的太阳那么温暖,搞不好不需要穿外套。走下公寓楼梯,我牵了脚踏车,拿出手机,打开昨天寄来的一封简讯。 寄信人写着「最原最早」。 从那一天过后,已经过了一星期。 她参加入团审核的「那一天」。 超级剧团「潘朵拉」就此消失的「那一天」。 剧团的解散过程很顺利,对,真的太顺利了。她来面试的隔天,前辈们纷纷递出退团申请表。有些人没递出,但无所谓,整团的人全都知道彼此要退出。大家看起来已经决心放弃,除了一个人之外,那就是我。 不出先生跟一些前辈默默地处理剧团的解散事宜,他们把已经卖出的公演票款退还给观众,把租借来的各项物品归还,找人接手剧团现在管理的大楼。处理相关事宜的前辈们看起来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不,我一点也没夸张,大家真的了无生气,只是急着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把剧团收起来。我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在一旁帮忙,没几天,不出先生却突然把elysion的剧团事务所给收了,并说他会独自处理剩下的事,然后就走了。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剧团的人。 不管是枪子或阿部,我都不曾再见过。 那两个人果然隔天就跟剧团表达退出的意愿。当然我很想劝阻他们,但当我拦下正要离去的阿部时,看见他回首的眼神,当下顿感无言。 如果我面对的是一个还在烦恼、犹豫的人,我当然知道该说什么,一定会有些什么话可以劝阻他,可是阿部不同,他的眼神无言地诉说:「都结束了。」已经结束的事,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已经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要讨论该怎么把它收回来吗?意志坚决的阿部让我觉得正准备力劝他的我反而比较奇怪。 尽管如此,那一天过后,我还是时不时打电话给阿部跟枪子,也传简讯给他们,但他们完全没有回复。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做些什么,我毫无头绪。 至于那天留到最后的御岛小姐,从那一天之后就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御岛小姐离开剧场后去了哪里,不出先生也不打算寻找她的下落。御岛铸就这么消失。 御岛铸不在了。 超级剧团「潘朵拉」也已经解散。 我一路崇拜追随的全日本第一剧团,就这么从这世界上消失。 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那个女孩子的错。 最原最早。 大家都知道突然发生这出解散剧的原因,出在那个女孩那一天来面试的事上,可是,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害剧团解散,大家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不过,要说完全摸不着头绪,其实……也不尽然。我就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那时候,她念了一句台词。只是那么一句「我爱你」,却搞得天翻地覆。 理由在于她诠释得太过完美。 那种诠释正是独一无二的「正确答案」,是「我爱你」这句台词的正确答案。我很能理解前辈们当场就想一试身手的心情。任谁听见别人在自己面前那样诠释,都会想马上试试看。可是没办法,演绎不出来。所以我才会在那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着「我爱你」。我当下在那里所做的,只是拼命不断「练习」,至于练习结果不如己意的团员便走了,心碎地离开。我很清楚他们的心情,太清楚了,因为那跟我常初看见潘朵拉前辈们排练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是种对于自己缺乏才能的失望与绝望,那种哀大莫于心死、再也不想尝试创作的心情。是啊,当时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看见了远比自己优秀的存在,于是一堆人便放弃创作。只因为那一句「我爱你」。 但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 那样的演技真的存在吗? 当然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能硬说它不存在。但我没办法接受,无法理解。情感上,我认同那是「我爱你」;但理智上,我无法接受。 那样的演技到底是什么? 名为「最原最早」的那个女孩子又是何方神圣? 答案恐怕藏在这封简讯的另一端。 昨天晚上,我的手机收到这封简讯。那天,那个女孩子问我要怎么联络,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告诉她自己的电话号码跟电邮信箱。 对方的简讯里附上一张图档,是以吉祥寺车站为中心的区域地图,并在车站的对面标记了一个红色标示。内文简洁明快,只有一行字: 『我等你。』 于是我把手机收进包包,骑上脚踏车。 2 虽然骑得不快,但目的地离我家还不到十分钟,一会儿就到了。 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护栏旁。地图上标示的地点位于车站附近的高级地段,是一栋面朝吉祥寺通的白色时髦大楼。一楼开了间服饰店,往上一看,共有六层楼。 我从服饰店旁的入口走进大楼,直接搭电梯,按照地图的标示上到五楼。 五楼有一扇门让人觉得里头应该是事务所。 但门上没挂门牌,也没有门牌号码。 我有点不知所措,按了门铃,几秒钟后传来一位女性大刺刺的声音:「请进。」什么也没问就叫我进去,没有搞错人吗? 我有点犹豫地打开那扇门。 里头是个非常无趣的空间。 我脱了鞋走进去,地上铺着木头地板,墙边设置一个小小的简易厨房,这里大概是饭厅吧。但眼前没有任何生活用品,厨房看起来也没有使用的痕迹,感觉像没有人住。 我怯生生地从饭厅走向旁边的房间。后头的房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连结到下一个房间。 下一个房里在空荡荡的室内摆了一张大桌子,左右两旁各放四张折叠椅,合计共八张。窗旁有一面附轮子的白板,感觉上像是公司的会议室。后头还有一个房间,但因为跟这里呈l型配置,从这里看不见那里的情况。 下一秒,她从敞开的门后从容自在地走出来。 「请坐。」 最原最早指着会议室的椅子,对我这么说。 3 「咚!」的一声,她在桌上摆了一罐两公升的宝特瓶装日本茶,同时放了几个叠在一起的纸杯。 「请喝。」 「……谢谢。」 我拿起一个纸杯,帮我自己倒了茶。 「……你要吗?」 最原最早「思」地点了点头,于是我也帮她倒一杯茶。打工时我已经习惯帮人倒茶。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坐在正对面的她也喝了一口茶。 最原最早只穿一件细肩带背心跟短裤就出来见我,那身打扮是居家服吗?不,应该是睡衣吧?如果她跟我说她刚刚才起床,我一定会相信。她住在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吗? 但她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一个高中生在这间公寓里独居也太奇怪了。或是她只是长得比较稚气而已,仔细一看,也有可能已经上大学……她到底成年了没呀? 我往她身后一看,刚刚看不见的房间由于房门打开,现在看得到里头的状况。里面摆了两张看起来像是工作桌的桌子,还有很大的电脑荧幕。房间深处有折叠起来的家具,该不会是折叠床吧?她真的睡在这里吗? 我将视线移回。最原最早放下纸杯,但依然没说话。 沉默的气氛令人觉得很尴尬。 「那个……」 我只说了这个,便又闭上嘴巴。 呃……该说些什么呢?对喔,我是来跟她讲话的,不讲话我干嘛来这里……只是,到底该跟她讲什 么? 「请说。」 最原最早看着心神不定的我这么说。 「咦?」 「你不是有事想问我吗?」 「嗄?喔……对、对、有。」 我像个白痴一样。总觉得她好像能看穿我在想什么,这种被夺去主导权的感觉很不好,不安开始蔓延扩散。 「我回答你吧。」 最原最早好像看穿了我整个人一样,露出一抹令人感到不祥的微笑。 「中田先生。」 「……我是数多。」 最原最早呆愣一下。 那双骨碌碌的大眼一直盯着我的脸不放。 「………………………………………………中田先生?」 「你思考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要不要再多想一下?……我是数多。」 「…………」 最原最早伸长手,把放在桌子另一头的便条本跟原子笔拿过来,写下「中田」两字递给我。我拿过笔,写下「数多」,又将便条本递还给她。 「啊……」最原最早低声哀号。 ……难道她忘了吗? 她叫我来这里,却忘记我的名字,这也太过分了……虽然我长得一副平凡老百姓的样子,可是……我的名字还算罕见…… 她将便条本推到一旁,嗫嚅着说: 「很像嘛……」 「根本不一样吧!」 低吼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吐嘈她。我到底在干嘛呀?不过,这应该不是我的错…… 这家伙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火大。算了,我刚才也不是故意要吐嘈她,既然她装做没事,我也别计较那么多。 最原最早重新面对我说: 「我回答你的疑问吧。」 她露出一抹令人感到不详的微笑,像看穿我一样。 「数多先生。」 「想重来呀!」 「啥?」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装模作样而已!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忘了!」 最原最早这时眯起一边的眼睛,对我吐舌头。 根本不可爱! 我紧皱眉头,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奇怪!不对,她从一开始就很奇怪……这种怪不是普通的怪。我惊诧地望着她,她居然又眯起一边眼睛,再次吐舌头。 「你干嘛又这样!」 「很可爱嘛……」 「一点也不可爱……让人不舒服。」 「好~不~舒~服~唷~」 这种表情烂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装出这副表情?」 「对不起。」 她落寞地道歉。这个人还满直率的,既然她知错就好。我重新帮自己从宝特瓶倒了一杯茶,稍微休息一下。心情莫名地觉得很满足。 最原最早跟着「窸——窣——」地喝茶。 时光静静流逝。 「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么今天……」 「等一下!我有、我有!」 我赶紧制止她。对了、对了,我又不是来教她该怎么改善表情的。 我重新调整心情;我有好多问题要问她。 我整理一下思绪,脑中闪过好多疑问,到底该从哪一个问起?我静下心想一想,忽然发现我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事一无所知。 「呃,你……」 「嗯?」 「……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非常基本。 最原最早,这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电影导演喔。」 最原最早面不改色地回答我。 「电影导演?呃……专业的吗?」 「我没拍过商业电影,所以硬要用专业或业余来分的话,我大概算是业余的吧。」 「所以你是做独立电影?」 最原最早轻快地点了点头。 独立电影的导演…… 我好歹是从艺大毕业,加上专攻表演,除了舞台剧之外,对电影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涉猎。而且表演科被归类在电影系里,所以同学大部分都矢志进入电影圈,我身边就有几个朋友的目标是当导演。 我在学生生活里了解到一件事:要当上电影导演,是得花费漫长时间才能办得到。电影是很花钱的创作领域,不是你想拍电影就能拍电影。片商基于利益考量,会千挑万选出一个能赚钱的导演。而能挤进片商口袋名单里的,只有少数人。这些人都经历了多年的苦熬,在一个又一个脚踏实地的工作后才终于让别人认同自己的作品与才能。电影导演的宝座,位于漫长取经路途的终点山顶上。 可是,不是每个怀抱导演梦的电影爱好者都能撑到山顶,于是有些人就想「既然没有片商找我,我可以自己拍嘛」。这些在莫名无可抑止的满腔创作欲下所自行拍摄的电影,就叫做独立电影。 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商业电影导演的人、参加电影活动的人、喜好电影的人,就这么自行拍起电影。现在这时代的摄影器材这么先进,摄影的门槛也降低了,只有手中有台三万圆左右的数位摄影机就能拍出画质还不错的影片。当然如果想追求品质,就得花点钱在助手、灯光、音响等等的设备上,不过只要有心,高中生大概也能拍出简单的影片。 所以眼前这位最原最早,大概也是这种为数众多、怀抱电影梦的独立制片者之一吧。中央线沿线有一些艺术大学,剧团也不少,所以没人养的导演四处晃来晃去倒不算古怪。 只是这个人的年纪不管怎么看都还很年轻。 「呃,最原最早小姐,你今年几岁?应该还在念书吧?」 我把手伸向纸杯,坦白地问。我猜她大概是参加了什么跟电影有关的社团活动。 「我三十岁。」 我放下拿起纸杯的手。 「嗄?」 「三十。」 「三十?」 「是啊。」 我双眼骨溜溜地在她的脸上打转。 不会吧?不会吧…… 她怎么看顶多就只有二十岁,三十岁实在是太扯了。她讲起话来的确有点老成,但……三十岁?怎么可能! 「开玩笑的吧?你其实是高中生吧?」 「真的啦。」 「嗯……那你有什么能证明的东西吗?像是……驾照?」 「证据吗?」 「对呀。」 「胡了就秀给你看。」 「嗄?」 「我刚才说的是一九八七年发售的脱衣麻将游戏』超写实麻将p2『里的经典台词。女主角『小秀』的名字跟麻将的『胡了』被连结成『胡了就秀给你看』(※原文为「谕より证拠をみせたげる」,意指「不讲理论,直接给你看证据」。「理论」与「麻将胡了」的日文皆为「ロン」,「小秀」与「证据」的日文皆为「しょうこ」。)。不过在这个电玩里,小秀不下场打牌,而是由其他人帮她代打。其他人打输的时候,小秀就得脱衣服,所以小秀是负责脱衣服的角色。」 「所……以呢……?」 「我如果只有十几岁,怎么可能这么清楚这个八〇年代的电玩游戏?」 「这怎么能算是证据!」 「那就给你看健保卡吧。」 「有那种东西的话,一开始就拿出来好不好……」 我接过她递出的健保卡,顿时哑口无言。 「你真的……三十岁?」 「你几岁?」 「二……十二。」 「哦。」 最原最早对我递出她的纸杯,接着往折叠椅椅背一靠。 「茶。」 我把茶倒进她的纸杯里。 真的吗……那张健保卡该不会是假证件吧? 「我出去一下。」 最原最早说完,站起身走出玄关。 三分钟后她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包香烟跟廉价打火机。她坐到原先的座位上,撕开香烟包装,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接着,她把打火机滑到我面前,我顿时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屈辱,但仍拿起打火机为她点火。 「咳……咳咳!咳……」 「原来你不会抽啊!」 「我的天啊,这什么鬼……怎么会有人喜欢抽烟……」 「那你干嘛买……」 「哦……呃……因为刚刚你发现我年纪比你大后心生抗拒、不想相信,那时我突然想到,如果叫你帮我点火,当场确立我们之间的上下关系,我就能压住你。结果一回神时,我已经去买烟回来了……」 「你该不会是……讨厌我吧?」 最原最早很不好意思似地傻笑。 「咦……你真的讨厌我……吗……?」 「呃,刚刚话讲到一半,不好意思,你还有问题想问吧?请问。」 「咦?嗳……对,有问题……要问……」 她转移了话题。 原来如此…… 原来她讨厌我…… 「不要客气,什么都可以问。」 「喔……好……」 我假装没事地把注意力从深受伤害的一颗心上转开,想一下接着该问什么。奇怪,我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吗…… 总之,我已经知道她是个独立电影的导演,也知道她的年纪实际上已经老大不小,接下来该问的是…… 我想问的是…… 「呃……」 「嗯?」 我吞吞口水。 「请问那句『我爱你』是……」 我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问什么,只是按捺不住浑身想问的冲动。 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就是那样呀。」 面对这模糊的问题,最原最早直截了当地回答。 「哪样?」 「『我爱你』就应该要那么说。」 最原最早毫不犹豫。 于是,我终于了解自己为何会追问。没错,我已经相当明白那天她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事。在我的心底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无法接受。 我追问的原因只有一个。 ——肯定。 我需要有人肯定地告诉我那样就好了,那样才是对的。 「不过要表现出那样的演技需要相当程度的努力。」最原最早继续说:「很多人在达成之前就放弃了。」 这也是我那天亲眼见到的事实。那一天,有五十个团员在我眼前离开。包括不出先生在内,他们很多人的演技都比我精湛。最离谱的是连御岛小姐都走了。为什么会只有我留下来?这个在「潘朵拉」里演技最烂的我?为什么? 「演员。」 「嗄?」 「我在找演员。」 最原最早睁大圆滚滚的眼睛望着我。 我听懂她在说什么之后,愣了一下。 「剧团是演员齐聚的地方,正好日本最有名的剧团在我家附近,所以我就跑去简单『面试』一下。」 我想起来了。没错……那天这个人在审核开始前,的确对「面试」这字眼有所反应。 如今我终于知道那种反应的含意。 那天她不是来接受面试,而是来面试大家。 「我身为导演,拍电影时一定要指导演员的演技,于是就得演给演员看。所以当我的演员,必须在看过我的演技后,还不会对演戏这件事心灰意冷才行。」 这跟潘朵拉挑选团员的做法一模一样,要找的都是不容易放弃、能一起撑到最后的伙伴;能在创作路上,拼搏到底的伙伴。 换句话说,那个永不放弃的伙伴就是…… 「……我?」 最原小姐点点头。 「数多先生。」 「是、是。」 「接下来我们要拍像『那样』的电影。」 她使用的指称词非常简略,只有我、最原小姐跟已经放弃的所有潘朵拉的团员才听得懂她的意思。 那样的电影。 像那句「我爱你」一样的电影。 也就是——电影的完美解答。 这一句话仿佛搅动世上所有的不安与期待,仿佛盖着盖子的潘朵拉之盒一样充满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要不要演电影?」 最原最早说了跟那天一样的话。 我冷静思考。 眼前有好几条路可走。我可以拒绝她的提议,去考别的剧团,一边当演员一边过平凡的日子。除了潘朵拉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很棒的剧团。 我也可以先放弃剧团,去上演员训练班,一边打工一边累积经验,等待电影的演出机会。这条路是迈向演艺之路的标准做法。 此刻的我,拥有选择自己要走哪条路的权力。 但是…… 我也清楚。 我、最原最早、跟五十位已经放弃的前辈应该都清楚。 当看过那样的诠释之后,我已经回不去了。 因此,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我只能掀开潘朵拉的盖子。 满腔的混乱、惶恐、期待、不安与疑惧交织在心底,但我尽力压抑,轻轻点头。 最原小姐微微地笑了。 「不好意思……」我像要挥开不安一样地问。 「是。」 「你说要拍电影,那么,现在进行得怎么样?除了我,还有其他成员吗?」 「我前几天租下这间办公室当成事务所。」 最原小姐环视屋内一圈。原来如此,这里是事务所。 「我是导演,然后我找到你这位演一贝。」 「嗯。」 「就这样。我、你,还有这间事务所。目前就这样。」 「咦?咦!」我吓一跳,赶忙确认:「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是啊。」 她说……两个人……?纵使是独立制片,这样的人数也太少了吧……一个演员再加一个导演能拍出什么?她拿摄影机,我演戏?这看起来根本不像在拍电影,比较像是情侣约会吧? 可是,最原最早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她环顾四周说: 「接下来才是开始。」 她望着空荡荡的事务所,对我说: 「数多先生。」 「……是。」 「一起加油吧。」 4 夜晚的「夜蝶」没什么客人,人最多的时段是白天学生来买便当的时候,其实我觉得这间店晚上七点左右就可以关门了,但如此一来,我的经济来源就会出现危机,所以还是祈祷晚上的「夜蝶」也像只夜行昆虫一样华丽地飞舞。 我用店里食材随手帮自己做了一个豪华三明治,一边咬着,一边反刍今天的对话。 拍电影啊…… 我向来都演舞台剧,至于电影,只有大学时为了交作业而拍过一部。那部跟班上几个同学合拍的电影拍得非常烂,之后我再也没对着摄影机演过戏。 可是我也很喜欢电影。虽然一路以来不知不觉很自然地便成了舞台剧的演员,但我也想过要在电影里面演出。因此这次从天而降的独立 制片提案,对我而言并不是件坏事。 更何况,我对最原最早的电影很好奇。 她到底会拍出什么样的影片呢? 「数多,你要出现在大银幕上啦?」 店长边填进货单边问。 「还不知道会不会在电影院上映呢。独立制片也可能只发行dvd唷。」 「可是还是很棒呀。你不是还没决定要进哪个剧团吗?这时间点接得刚刚好。」 我觉得很难解释,所以没跟店长讲。原本把我们剧团毁了的就是这个女生,时间点当然接得刚刚好。但这是一件好事吗?好像也不是。 「现在成员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吗?搞不好会拍成恋爱片唷。」 我对这一点倒是没什么特别期待。虽然最原最早长得满可爱,可是不是我会喜欢到想要追求的类型。何况她比我大八岁耶,虽然看不出来。 「干嘛从刚刚就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呀,我没有……」我赶忙解释:「只是心里又期待又不安……」 「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吧,这个电影邀约让人觉得很棒的重点。」 「哦?愿闻其详。」 「数多,你不是被发掘了吗?这就是重点啦。」 「你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找我拍电影吗?」 「不是啦。你演了那么久的舞台剧难道不知道吗?演电影或舞台剧都是跟很多人一起合作的团体活动。」 「是啊。」 「跟别人一起合作的时候,当然一定要被爱。」 店长拿着填写进货单的原子笔指着我说。 「被爱?」 「是啊是啊。自己爱别人只达成一半,当别人也爱你的时候,你才有办法超越原有的表现。但在工作场合不可能永远顺利地跟别人相亲相爱,所以当别人已经对你怀抱爱意的时候,你一定要敞开心胸,如此一来才能成就出最棒的杰作。」 「被爱……」 我在深夜的超商收银台前思考着「爱」。 爱,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不懂,却又想得到? 「店长,那你爱我吗?」 店长说,订单下对了的时候便爱我。看来我们离相亲相爱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0.3 1 隔天。 我被最原最早叫去吉祥寺车站。我抵达验票口的时候,她已经等在那里。 她随意地穿着一件素面帽t搭配一件要长不短的短裤,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托特包,脚上穿着一双凉鞋。看来这个人对外表好像不是很在乎,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笑别人。 我原本以为她会带我去旁边的西友百货谈事情,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走进验票口,好像要搭电车的样子。往东京方向的电车刚到站,我们直接上车。 「数多,你知道拍电影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在车内,最原小姐问我。 「嗯……人?钱?还有……创作欲、技术……」 「噗唔——噗唔——」 答错了吗?她发出来的声音好刺耳。 「正确答案是……」 「嗯?」 「钱!」 「我刚才说了呀!可是,你不是发出答错时的声音吗?」 「那不是答错时的声音呀,是猪叫声。」 「为什么要突然学猪叫……」 「因为这是猪叫小测验嘛……」 她说现在的小学生流行发出那种声音,让人猜是答错或是猪叫。我懒得在这话题上打转,催着她继续说刚才的事。 「拍电影很花钱。」 「是啊。」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会花多少钱,不过我们这部电影恐怕会需要一定程度以上的预算。」 「嗯,钱当然尽量多准备一点比较好……不过,这是独立制片吧?你很有钱吗?」 「没有。」 「那……我们尽量控制在预算范围内吧。」 「我有个朋友是超级骇客唷。」 「嗄?」 「怎么了?」 「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朋友是超级骇客呀。」 「哦哦,超级骇客。」 超级骇客? 算了,等她说重点吧,先不要吐嘈她。 「我昨天叫我朋友帮忙调查。」她望着窗外说:「这一带似乎住了一个很有钱的人唷。」 「哦?」 「那个有钱人的生活很乏味,不过他非常喜欢新奇有趣的事。」 「所以那个有钱人怎么了?为什么要提到他?」 「我要叫他赞助。」 「嗄?」 「我要叫他赞助我的电影呀。」 电车在离吉祥寺两站的萩洼站停下来。门一打开,最原小姐马上轻快地走下车。 「嗳,我说……」我赶紧跟着下车:「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呀。」 「……那你怎么叫他出钱?」 「没问题啦!」 最原小姐回头说: 「因为这部电影很有趣呀!」 2 我们走出蔌洼站的南出口,最原小姐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好像很清楚目的地在哪里。 经过古意盎然的商店街,我们走入车辆稀少的巷内。萩洼离吉祥寺很近,有时候我也会骑脚踏车来这里玩,不过我去的地方只有车站大楼跟旧书摊,对巷子里不熟悉。 稍微走了一小段路后,最原小姐停下来说: 「到了。」 她说完,抬头看看眼前的建筑物。 这是栋看来约有四十年历史,相当老旧的大楼,正面贴着古旧的蓝磁砖,原本应该是白色的部分在陈年岁月中褪色了,说起来还挺有旧公寓的老派气氛。不过,这栋建筑物也挺古怪的,讲得极端一点,会让人怀疑里头有没有高利贷业者藏匿其中。 最原小姐一点也没有为那令人却步的外观动摇,推开看来颇为厚重的大门,我别无选择地跟着进去。 里头的情况跟外头给人的印象差不多,老旧过时。入口旁有几个邮件已经满了出来的银色信箱。没有电梯,我们走楼梯上去。 抵达三楼后,眼前是一扇镶嵌着雾面玻璃的门扉,看起来好像是什么事务所。门上贴着一个白色名牌。 「(株)楠井搜寻」。 「搜寻?」 「就是侦探吧。」 咦?我还来不及发问,她已经敲了门。 侦探?侦探……就是帮忙抓外遇的那种侦探吗? 门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请进。」于是,最原小姐大大方方地打开门进去,我当然也跟着进去。 里头的空间有点像是过时的事务所。墙壁前是一些塞满文书的柜子,窗边摆了一张大桌子,前头另放了两张办公桌,再前方摆了一套看起来已使用很久的待客用沙发跟矮桌,感觉就像是侦探故事里会出现的那样。不过,我根本没看过真的侦探事务所就是了。 我的目光自然投向屋子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坐在窗前大办公桌前的男士。他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二十几到三十几岁吧。这个人平凡无奇得让人懒得描述他,只想用一句「普通人」带过。他脖子上要是再系条领带,百分之百会让人觉得他是个上班族。 另一个是女生。 这位小姐就很奇特。 她穿着深红色的连身洋装搭配白夹克,一看就让人觉得这个人真有特色。怎么说呢?她坐在椅子上,一双玉腿大剌剌地摆在桌上,动作非常粗鲁地看着漫画。裙子已经下滑到露出大腿,真让人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摆。我心想,这个女孩子的姿态真的很不雅观。不过跟她身上最奇特的地方比起来,那像开玩笑的姿势还有放肆的态度都算是枝微末节的小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孩子脸上居然戴着一张类似动物造型的白色面具。 我目瞪口呆地直直盯着那张面具。看起来有点像是神社卖的狐狸面具,可是又不是狐狸,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动物。有点像是狗,又有点像是猫,总之是个造型很奇特的哺乳类动物的面具。为什么要在屋子里戴面具?在玩角色扮演吗?戴面具看漫画不是会看不清楚? 这时,面具突然转向我,开在眼睛部位的两个黑洞瞪视着我,我紧张得别过头去。 「不好意思,现在负责人不在。」 座位上的男性站起身来,和气地跟我们打招呼。 「你们要不要等一下再过来?」 「没关系。」 最原小姐无视那男人的说明,直接往里头走去。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赶紧关上大门,也跟着进去。 「没关系是……?」 男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猜戴着面具的女人,应该也在看最原小姐。 「我不是来找侦探帮忙的。」 「那你是?」 「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听到最原小姐这么说,男人很明显地吓一跳。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最原小姐望向待客区说: 「站着不好说话,我们可以坐下吗?舞面真面先生。」 3 被称为「舞面」的男人端了咖啡出来。他先把我们的咖啡递给我们,再把他自己的咖啡摆到桌上,然后坐在前方的沙发上。至于那个面具女人,仍旧把脚跨在桌上看她的漫画,一语不发,却让人很有压力。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问你们是……」 舞面先生开口询问,我转头看旁边的最原小姐。老实说,我只是跟着来而已,什么都不晓得,希望最原小姐能负责说明。 「我叫最原最早。」最原小姐以一贯的态度淡然回答:「我是电影导演。」 「电影导演?」 「是。」 「最原最早……不好意思,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因为我没拍过商业电影。」 「所以你是做独立电影的吗?」 「类似。」 「嗯哼……」舞面先生点点头,接着望向我。 「啊,哦,我是数多一人,演员。」 我有点慌张地回答。该不会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家觉得我这演员是个半吊子吧…… 「电影导演跟演员……」舞面先生喝了口咖啡。「请问……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被他这么一问,我望向最原最早。我什么都不知道呀,最原小姐倒是很清楚的样子。 「他是舞面真面先生。」最原小姐指着舞面先生,向我介绍:「舞面财团的那位。」 我瞪大双眼。 「舞面财团……?是指那家舞面银行吗?」 「还有舞面商事。」 「舞面不动产?」 「舞面重工。」 「就是那个舞面财团?」 「他就是那个舞面财团的,」最原小姐继续指着舞面先生说:「——会长。」 我惶恐地转头看向舞面先生。舞面先生的眼睛对上我,「嗯」地点一下头。 会长……? 那个财阀体系的大企业?嗄?真的假的? 不不不……怎么可能会是真的。舞面财团是拥有当今日本顶尖大企业的超级大财团,那里的会长当然是很尊贵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窝在蔌洼巷内这样破烂的大楼里? 虽然我觉得这么做颇为失礼,但仍骨溜溜地打量着舞面先生。白衬衫、灰色西装裤,没打领带的轻松打扮。搞不好那件白衬衫很贵,但仔细打量倒也不像。与其说是财团的会长,还不如说他比较像大学的年轻教授。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我从没听过这么年轻的人当上超大型企业的会长。 「其实我不是会长。」 舞面先生轻快地说。 果然是搞错了吧! 「去查一下就知道,现在的会长另有其人,因为我尽量不想曝光……虽然没有会长的头衔,我倒是有实权。说起来,算是幕后真正的会长吧……」 哦哦!原来还有其他被当成傀儡的会长啊!咦咦咦?你在说什么呀…… 这种情节只会出现在漫画里吧?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不过舞面先生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一脸正经地喝着咖啡。旁边的最原小姐看起来也不像在胡扯。该不会是真的吧?不,怎么可能……真难以置信…… 「所以我的事只有很少数的一小撮人才知道。」舞面先生丝毫不理会我满脸疑问的神情,继续说:「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我有朋友是超级骇客,对方帮我找的。」 「超级骇客?」 舞面先生瞪大眼睛,他会露出这种表情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以稀有度来说,我觉得财团的会长跟超级骇客其实不相上下。 最原小姐再度重复一次:「超级骇客。」 「也就是说,你们偷了我的资料?可是我们的资安做得很严谨呀……」 「但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罗。」 「这倒也是。」 舞面先生点点头,说接下来可得小心资安方面的问题。我在一旁听着,感觉好像在作梦。如果这两人说的都是真的,那简直比小说更奇幻,根本是漫画或动画里的情节。这种角色设定只有在轻小说才会出现吧? 「好,那你们找我到底要做什么,居然还骇进我的电脑。」 「我要拍电影。」 最原小姐以一副「只有这个答案」的坚定姿态简洁地回答。 「舞面真面先生,我想找你赞助我拍电影。」 听见最原小姐的回答,我才想起今天的正事。没错没错,我们今天是来找有钱人出钱让我们拍电影。 那个有钱人,看来就是舞面财团的会长。 我在心底思忖,最原小姐该不会是白痴吧? 她能不能冷静地看看现实情况?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财团会长,那最原小姐肯定是个白痴。那么有钱的人,怎么可能会赞助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外行导演呢?如果他不是财团会长,那他当然也不是有钱人,自然不可能赞助我们拍电影。换句话说,不管是哪一种情形,就结论来说最原小姐都是个白痴。看来薛丁格盒子(※奥地利物理学者薛丁格提出的假设性实验:若将一只猫关在会释出放射性物质的特殊盒子里,在打开之前,这只猫处于既可能已死亡、亦可能还活着的叠加状态中,唯有打开装置直接观察,才能得知答案。)里的最原最早是个白痴中的白痴,我根本没必要打开来确认。 我听见后头一直看着漫画的面具女人,从鼻子「哼」地发出一声闷笑。不晓得她是在笑刚才的对话,还是在笑漫画的情节。 「赞助你拍电影吗……」 舞面先生没有嘲笑这个提议太莫名其妙,而是认真地倾听。 「要多少钱才够呢?」 「我不晓得。」 「咦?」 「因为现在什么都还没拍,目前不知道到底要多少制作费。假设到时候超支要追加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我希望从一开始就找个非常有钱的赞助者,所以找上舞面先生。」 最原小姐自顾自地滔滔不绝,但我在一旁听得胃都快痛了。 「连大略金额也不知道吗?」 「不晓得。也许一百万就够了,也许需要一兆。」 我吓得胃都痉挛了。现在这个人说什么?一兆吗?一兆?一兆耶!我听过最花钱的电影是《铁达尼号》花了两亿美金拍摄,一兆日币大概是那个的六倍吧。我在心底掀开薛丁格的盒子,让盒子里的最原最早结束她的白痴行为。 「一兆有点多呢……」 舞面先生很认真地回答,整件事显得愈来愈超现实。 「假设我赞助你一兆好了,这部电影预估会带来多少收益昵?」 「不会有收益。」 最原小姐用优美的声音果断回答。我的胃又开始抽痛了。 「这部片不会有院线收入也不会有销售收入,可说是不会产生任何实际收益。我现在打算拍的这部片追求的不是经济效益,所以话说在前头,你的出资无法回收。」 我怀疑自己听到的这一连串句子是不是只是我的想像,不过胃好痛,应该是真的。 简直是在开玩笑……最原小姐宣称这部片可能会花上一兆,可是出资者连一毛钱也没办法回收,这种奇妙的电影有谁会想赞助…… 「我想舞面先生应该会有兴趣,所以来找你。」最原小姐继续说。 「我会有兴趣?」舞面先生满脸诧异:「怎么说?」 「因为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 「你……」 最原小姐轻轻一笑: 「活得很无聊。」 舞面先生的眼睛「啪嗒」地眨一下。 几秒钟后,他开口问: 「那部电影……」 「是。」 「有趣吗?」 「非常有趣。」 最原小姐简洁地回答。 现场出现一种不容插嘴的气氛,这种紧张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我的胃又痛了起来,真想回家。 沉默了大约十秒之后,舞面先生再度开口: 「多有趣?」 他提出的问题太笼统,我觉得很难回答。 要怎么形容一部电影有多有趣呢?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说像什么什么那么有趣 ,可是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所以很难为这个问题找到一个有效的答案。 但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我也想知道,最原小姐到底觉得她的电影多有趣?而且是基于什么原因喊出一兆这个离谱的数字?我跟舞面先生一同凝视着最原最早,她拾起头望着上方像在思考什么。 「多有趣……」 最原小姐寻找着合适的字句。 「一部电影有多有趣,只能用电影本身来展现……」 「大略就好,请形容一下。」 「嗯……那尽量不要太偏颇地来说……」 最原小姐沉默一会儿,开口回答: 「这部电影出现之后——」 「嗯。」 「其他电影……全都会变成过去式。」 最原最早不疾不徐地讲出这句话。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听到她这个回答,舞面先生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讲得也太夸张了。」 「不,我一点都不夸张。」最原小姐从容地继续说:「我现在既没有夸大也没有贬低自己的作品。我只是说,我现在打算拍的这部电影,在本质上跟至今为止的电影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当它拍好后,大家一定会把所有电影分成『这部电影』跟『除此以外的其他电影』。这很明确,不会有人搞错。」 最原小姐一边强调自己没有夸大其辞,一边大舌不惭地继续胡扯,我在一旁呆呆听着。 让所有电影都变成过去式的电影……? 跟至今为止的所有电影截然不同、崭新的作品? 「哦。」 舞面先生微微点头。 「听起来好像真的满好玩的。」 「如何?」 最原小姐再次怂恿。 「哼!」 这时,我又听见有人不屑地嗤笑一声。 寻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戴面具的女人随手把漫画一丢,脚从桌子上不疾不徐地挪下,站起身来。她的个子高,站起来后显得趾高气扬。一双脚「叩叩叩」地往我们的方向走来,她从上往下俯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们。她弯下腰,那张动物面具忽然逼近我眼前,两个乌溜溜的黑涮盯住我不放。 「你们是谁?骗子啊?」 「呃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 我结结巴巴地赶紧否认,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辩白。突然跑来两个说要拍电影所以要钱的人,除了说他们是骗子以外还能怎么形容?我完全无从解释。 「喔,我来介绍一下。」 舞面先生挥手制止那个女生一直逼近我,说:「这是我的秘书美呋。」 「你们不用记得我。」 被介绍的美呋小姐非常嚣张地说。 原来她是秘书啊……如果舞面先生真的是会长,他身边跟个秘书也很自然,只是……秘书是这样当的吗?好像不是耶……会长在倒咖啡给客人喝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翘着二郎腿看漫画,这种秘书会被开除吧?而且态度那么差,遗辞用句也很奇怪,有点男性化,又有点像大叔。虽然这名女性戴着面具,不晓得她大约是几岁,但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感觉不太协调。 接下来,美呋小姐看着我旁边的最原最早。 两个黑漆漆的眼洞一直盯着最原小姐。 「哼……」 美呋小姐再度用鼻子哼笑一声。 「喂喂,真面,这婆娘很会说谎耶。」 她突然开始臭骂最原小姐。 「还不是普通会说谎,而是真正如假包换的大骗子。可不是那种要点老千的小货色而已,她根本是用谎言建构起来的谎话结晶体。这种人可罕见了。喂喂,我说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啊?」 美呋小姐毫不留情地像连珠炮一样唾骂最原最早。虽然被人家当成骗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她没必要讲得这么难听吧……我很想帮最原小姐讲两句话,可是我对她一无所知,这要怎么帮?更惨的是,美呋小姐痛骂最原小姐是骗子,那些话听在我耳里还满有说服力的。 「我不是骗子。」 最原小姐的回击非常没有说服力。我觉得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谎啦。 「骗子都这么说。」 美呋小姐的话还比较可信。完了完了,对方战力强大……我看这一战要输了…… 「好,那就来测验一下。」 「嗄?」我忍不住反问:「测验?」 「很简单的小测验。」 美呋小姐转过来看我,从面具底下呵呵笑着。 「我现在是秘书没错,但我的本职是算命师。」 「算命师……?」 「没错,算命师,相命的。新宿的路上不是常有人在问卦、问命嘛,你没看过?」 那我倒是有看过。新宿西口到了晚上,时常有一些看手相或是拿着竹签筒摇啊摇的算命师出现在路旁。我点头表示看过。 「就那样嘛。先把来算命的人的烦恼一语中的地讲出来,好像摸透对方的心思一样,来算命的人就会觉得:『好厉害唷!你怎么会知道!』」 「哦……好像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现在要读出你们心底的念头。」 我不禁皱眉。这个人在讲什么呀?莫名其妙。戴个面具就已经够诡异了,还忽然说她会读心术?啊,搞不好因为她是算命的,所以才戴着面具?就好像萨满巫师一样。 「哈,很简单啦。我现在读出你们的心思,如果你们是真的想拍电影,就放你们一马:如果是假的,就踢你们出去!很简单吧?」 喂喂,这方法有点太草率了…… 我看向舞面先生求救,但他双手合十说声:「抱歉。」我真的好悲伤呀,该不会真的靠算命来决定吧…… 「做法很简单。」 美呋小姐边说边把手伸向她脸上的面具。 「只要把这个面具盖在你们脸上就好。我的算命方法就是这样。然后,我会说出你们的心思来让你们看看准不准。」 哦哦,要戴面具呀…… 每次推理小说之类的故事里一旦出现戴面具的人,那人就会一直戴着面具,接着会出现有人偷戴那个面具或犯人出现的情节。就这方面来说,倒是小说比较离谱。 美呋小姐毫不扭捏地爽快拿下她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方露出一张细致的年轻女子脸庞,那张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美。只是那张细致的脸庞上,眼睛细长得太妖媚,嘴角上扬得太刻意,整张脸皮笑肉不笑地挤出笑容。 美呋小姐单手拿着面具往我走来,打算把面具盖在我脸上。我胡思乱想地看着面具的里层渐渐往我靠来,不禁全身僵硬。最后,面具「砰喀」一声覆盖在我脸上。 不到十秒钟后,面具又「啪」地被拿走。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美呋小姐毫不留情地说,一手还拿着面具。 「呃……这……不是……」 「真面,这家伙完全在状况外唷。」 美呋小姐指着我跟舞面先生报告。哎呀,她说的是事实没错啦。 可是……咦……现在这是所谓的「读心术」吗?说什么我「完全在状况外」啊?虽然没说错,可是,只要一看我的行为就可以猜到吧?会不会太笼统一点?这根本不是算命而是现况分析吧?你不讲得具体一点,我怎么有办法说:「好厉害唷!你怎么会知道!」 「接下来换她。」 美呋小姐边说边往最原小姐走去,最原小姐仍是坐在沙发上,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美呋小姐。 那张脸也跟我一样 被「砰喀」地盖上面具。这么装模作样的算命,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冷眼看着这可笑又诡谲的算命方式在眼前发生。盖在最原小姐脸上的面具,盖得比我还久。 过了大约二十秒之后—— 「噫!」 美呋小姐发出一声奇怪的惊呼。 「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她忽然发出尖叫,吓得我马上站起来。嗄?现在是怎么回事? 尖叫完的美呋小姐手上还抓着面具,好像被什么吓到一样拼命往后退,然后脚仿佛被绊住一样跌倒在地,又继续用屁股往后挪,全身发软似地一直往后退到墙边。 「咿~~噫!」 我看着她贴紧墙边,那张美丽的脸庞不住痉挛。 「你……你……你!你脑子!你、你是人、人类吗!完了、完了、完、完了、惨了、惨、狂人、狂人!妖怪!」 美呋小姐近乎歇斯底里地乱吼一通,魂不守舍地在地上沿着墙壁边爬边蹭地逃到后面的房间去,接着很大声地摔上房门。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好意思,我去看一下。」 舞面先生说完,走进后头的房间探视情况,留下我跟最原小姐两人面面相颅。最原小姐呆住了,真难得,我跟她居然有想法一致的时候。刚刚那场珍奇秀是怎么回事……? 还不到一分钟,舞面先生就回来了。 「她好像读不出来。」 「嗄?」我反问。 「她好像读不出最原最早的心。」 「……」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一般而言,人的心本来就没办法解读,如今只是再次确认这件很理所当然的事。还好她不是说读得出来。 「总之,你可以留下你的联络方式吗?」 舞面先生说完,递给最原小姐纸笔,最原小姐便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我偷偷瞄了一眼舞面先生,不晓得是不是我想太多,他看起来好像比刚才开心。 「所以,你的结论是……」 最原小姐写好后问舞面先生。我差点忘了今天是为了讨论这件事情而来。 「哦,」舞面先生接过纸张回答:「我出。」 4 隔天,我去西友百货买一些吉祥寺事务所里需要的日用品。 我回到事务所,把买来的东西摆好。洗碗精跟泡绵放在厨房,滤水口套上滤网,马桶上方设置置物架、摆上卫生纸。我不禁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 弄完后,我拿了个纸杯从宝特瓶里倒茶来喝。这时,正对着电脑荧幕的最原小姐对我轻轻挥了挥手。 我走到她身后,看向荧幕。 荧幕显示的网路银行帐户页面上,有笔后头有八个零的金额入帐。 0.4 1 走进事务所后,马上看到饭厅一角出现三旦见晶晶的新冰箱,昨天还没看见呢,大概是新买的。才刚拿到电影的赞助费,怎么会马上用来买冰箱?不过我一想到这阵子一直是常温的宝特瓶茶饮从此可以冰得凉凉的,老实说很开心。 舞面先生好像真的汇了三亿圆来。 最原小姐看到那金额后说:「不错嘛~」接着开开心心地打开亚马逊网页,哼着歌准备购物。我赶紧把网路线拔掉,打电话给舞面先生。慌慌张张地跟他确认过后,他居然说:「总之先汇这些,不够的话再跟我说。」就把电话给挂了。我拿着手机呆立原地,最原小姐则把网路线接回去。 说实话,昨天我还是觉得一定有哪里搞错了,搞不好数字有误吧?其实钱根本没汇进来。不过今天这里出现三口新冰箱,看来是我多虑了。 舞面先生真的是如假包换的财团会长、非比寻常的富豪。 我们忽然间有了一大笔从天而降的电影制作费。 这简直是漫画里才有的事吧?我恍惚地看着眼前崭新的冰箱,听见最原小姐在隔壁会议室里用纸杯敲拍桌面的声音,「叩叩叩!」她好像要我帮她倒茶。我打开冰箱,拿出宝特瓶装的茶饮。哦~冰冰凉凉的!这不是梦! 我把饮料倒进最原小姐的纸杯,接着也帮自己倒了一杯后,在会议桌旁坐下。 「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战战兢兢地问。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你打算怎么花这么一大笔钱……」 「拍电影呀。」最原小姐一如往常般回答。「这笔钱就电影预算来说,不多吧?」 「『不多』是跟好莱坞比吗?好莱坞当然是几十亿、几百亿地花,不过就独立制片来讲,这算很多吧……」 「没有人会嫌钱多的啦。」最原小姐直率地说:「更何况,即使有钱也不见得就能拍出好电影。」 没错,很多烂片都花了吓死人的高昂经费,也有很多杰作只花少少的钱,所以我根本不用因为预算充沛就紧张兮兮的……可是,像最原小姐那样一直网购,毫不犹豫就买了冰箱、窗帘,又订了记忆卡,好像也不太对吧…… 「数多。」 最原小姐突然正经地看着我开口。 「你知道拍电影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呃…… 这之前不是在电车里问过了吗? 之前我回答:「钱。」但我们现在已经筹到钱,所以这一次的答案不一样罗?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我脑筋转了转,除了钱之外,更重要的是…… 「创意,对吧?」 「噗呜——」 ……猪叫测验!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干嘛!如果误以为这是答错的警告音,那就上当了!不可随意轻举妄动,我默默地静观其变。 「噗呜呜——」 忍耐。这绝不是警告音,这是猪叫声。我必须抱持强大的信念,相信自己的答案。不过,这真的很流行吗?这种游戏对小学生来讲挑战性也太高了吧。 「噗唏——」 她现在完全化身成一头猪。根本不可能把这跟答错的警告卉搞沘,不过,要克制自己别吐嘈她为什么在问答的过程中突然开始模仿猪叫,实在满需要自制力的。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到了这一步,一定要忍住。 「噗唏噗唏——」 最原小姐继续活灵活现地表演猪叫声,我也继续按捺情绪。我开始觉得整件事太荒唐了,我们现在到底在干嘛? 大约十分钟后,她终于结束淋漓尽致的猪叫模仿。 我则在一股奇妙的兴奋感包围下坚持下来。 结束猪叫表演的最原小姐脸颊泛红,上气不接下气。她重新坐好,咕哝着说: 「嘿唷,这游戏好累……」 「这游戏根本不红吧!小学生之间根本就不流行玩这个吧!」 怎么可能会流行呢……小学里大家每天玩这种游戏的话,日本还有救吗…… 「呼~我流了好多汗。」最原小姐爽朗地笑着站起身来,「我去冲个澡~」 「你还没讲答案!」 「哦哦。」 她忽然想起似地回过头来,我猜她刚才一定忘记了。 「拍电影时,最重要的是……」 「是?」 「剧本。」 这答案太平凡了吧!我陪她玩了十分钟的猪叫游戏,居然只听到这一句话…… 「我有个朋友是超级骇客。」 「呃,最原小姐。」 「嗯?」 「那个人怎么了?」 「他是超级骇客。」 真是鬼打墙。我懒得吵,请她继续讲。 「我那个超级骇客的朋友,有个也是超级骇客的朋友。」 「可不可以只讲一个就好?」 「怎么可以……他们那群明明就是七个人。」 超级骇客也太多了吧?不需要这种角色设定啦,人数太多了。 最原小姐可能觉得要说明很麻烦,因而面对白板,拿起白板笔写下「骇客d」和「骇客a」等字眼。 「骇客d是我朋友,他的朋友则是骇客人。」 「嗄?」 「这位骇客a呢……」 最原小姐继续在白板写下「全世界最棒的作家」。 「她认识全世界最棒的作家。」 「嗄?」 我陷入五里雾之中。 「她认识全世界最棒的作家。」 最原小姐有讲跟没讲一样地重复一次。 「全世界最棒的作家是……什么意思?」 我一边问,自己也不禁思考起「全世界最棒」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销售量吗?全球书卖得最好的作家大概是史蒂芬,金或j·k·罗琳吧?还有谁呢?我对作家不熟,搞不好有人的书卖得更好。 「全世界最棒的作家就是……」 最原小姐望着白板上自己留下的字迹说: 「写得出『全世界最有趣的作品』的人。」 我愣住了。 「全世界最有趣的作品」……? 有这种东西吗……?不,应该有。也就是说,现存的小说或剧本中最有趣的一部作品。不过,这种东西有办法决定出来吗?我不禁怀疑。毕竟每个人对有不有趣的标准都不一样…… 「我要请那个人帮我写剧本。」 最原小姐继续侃侃而谈,毫不在乎我满脸疑惑。 「所以,我们首先……」 她用盖上笔盖的麦克笔敲了敲白板说: 「要找到骇客a。」 2 下午三点,刚放学的学生跟出门购物的有钱主妇挤满吉祥寺的车站前。我独自伫立在人潮最多的sunroad站前拱廊购物街的入口处。 警察来了。 「喂,你!」 「是。」 「你在干嘛?」 「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身上披着一件全黑的厚重斗篷,里头穿着一件全黑的直筒型洋装,脸上戴着好像厚重玻璃片一样的全黑护目镜的我这么回答。开玩笑!根本是个可疑分子。 从刚刚起,我一直以这副角色扮演的打扮站在吉祥寺车站前。一如预想,警察来盘问我了。我现在的情况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濒死关头」;若用两个字来形容,就叫「完蛋」!我很想马上结束这一切转头回家,但我不能走,因为这是最原小姐交代给我的任务,我也很想哭。 二十分钟前,她递给我这套很 像角色扮演的全黑服装。 「这是我以前跟骇客d借的便服。」最原小姐说。 「便服?……那个人平常穿成这样吗?」 「这种衣服的机能性好像很不错。」 「哦,我也不好意思评论别人的品味……那么,这套衣服怎么了?」 「请你穿上它。」 「理由何在?」 「听骇客d说,骇客a很少在社会上活动,根本找不到她,所以我们一定要主动吸引她的注意力。你现在假扮成骇客d,站在显眼的地方,我把这消息丢到网路上等对方上钩。」 「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为什么不叫你那位骇客d朋友去干这件事?为什么要我做?」 「因为对方失联啦。」 因此,我此刻只得压抑着自己的羞耻心,站在车站前角色扮演。光是丢脸还不要紧,万一被警察带走那就变成罪犯了。我尽量不想让家乡为我付完大学学费的父母亲丢脸,所以我费尽唇舌跟来盘查的中年警察解释,以吉祥寺为中心的中央线沿线、西武新宿线以及西武池袋线沿线,共有多少动漫工作室,还有这些动漫工作室所生产出的多样文化具有什么价值。我滔滔不绝地宣扬动漫画是当今最具代表性的日本文化,而且角色扮演这项活动也在很久以前就已获得社会认可。我穿成这样站在马路上并不是为了什么可耻的自我满足,而是为了让吉祥寺的人了解动慢文化的真正价值,并以此为中心将勖漫文化宣扬出去,在这个崇高的使命驱使下我实行了这项壮烈的社会实验。盘查的警察们们看起来不太想理我,他叫我早点回家就离开。喔!我跨过死线啦!我赢了~ 手机响起,我一看是最原小姐传来的简讯: 『很好,保持下去。』 我回信: 『到底要我站到什么时候?』 简讯秒速回复。 『再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可不可以讲清楚一点。』 『钞孴一衺埊马罃乆襾台ㄎ琲bjˊ』 『请你不要故意打乱码,我没办法在这里再站太久。等一下警察又会来,我不可能一直甩掉他们。』 『就靠你精采的演技了。』 『这跟演技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穿成这样站在这里而已,太诡异了,我快不行了,等一下警察一定会把我带走。嗳,依你这个计划做,真的钓得到人吗?你有多少把握?老实跟我说好吗?』 『罗嗦!』 她不回了。 我呆立原地。几个路过的女高中生拿起手机对着我「喀嚓~喀嚓~」地拍照。废话,如果我在路上看到这样的人,一定也会拿起手机猛拍。我没有反应,结果几个人又围上来,站在一定距离外对着我「喀嚓喀嚓」地拍照。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角落,免得被路人当成是什么危险分子。 眼光落向手上的小纸条,这是最原小姐递给我的角色扮演参考资料,上头写着骇客d的个人档案。 【远远,迪耳塔】 又名「december ever」、「永恒的腊月」,是全球顶尖骇客,同时是全球前五名的魔法师。脸上永远戴着一副大墨镜,从没有人看过他的真实样貌。他活跃于地下社群,但常有目击证言指出他出现在武藏野市的井之头公园,以「吉祥寺的魔法师」之名为当地居民所熟知。 啥啊这个人…… 我的头开始痛了。超级骇客加上魔法师这种角色设定,会不会太强大啦?要是在骇进别人电脑的时候突然需要使用魔法的话,那该怎么办?这个人不懂得角色分工吗?怎么会出现这种动漫画或轻小说里才会有的、为了满足十几岁读者的万能幻想所做的超人角色设定?该不会是自称吧?感觉也不像是别人给的称号……我开始对那位没见过面的「远远·迪耳塔」先生喊话:您还是早点回到社会上找份工作吧。虽然景气不好,可是您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千万别被击倒,好好加油下去呀。 我心情悲壮地从纸条上抬起目光,发现最原小姐站在不远处对着我拍照,接着她又若无其事地走了。不一会儿后传来一则简讯,沿着文中的连结连到网路上,我看见自己的照片跟底下的一行文字:「推特上已有超过百人回推。」太好了,我真高兴远远先生扮演的角色只要躲起来就好,真替他开心。接着,我再次跟前来盘查的警察作战。 之后又过了三小时。 拜推特可怕的资讯网所赐,来看好戏的群众愈来愈多,我简直像杂耍戏团的团员一样被观众包围住。毫无疑问,现在已经演变成危害社会安宁的行为,不过我还是使尽浑身解数摆脱掉警察伯伯的第四次盘问。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我尽力了。等一下警察再来的话,我要么乖乖回去事务所,要么就跟着警察回警察局。正当我这么想时…… 周遭忽然掀起一阵鼓噪。 我正心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现眼前的人潮仿佛摩西分红海似地在我眼前分成两半,让出一条通道。 那条通道前方,站着一位身着筒状白衣、满头白色长发的女子。 她身上穿的跟我这身黑服是完全相同的设计,也就是说,她跟我一样在角色扮演。 她缓缓望向薄暮的天空细语: 「传来了『电子』的讴歌……」 喔。 这下该如何是好…… 空气凝结起来,正在看戏的观众们悄悄往我这边看来,接着好像要换我上场。可惜我其实没什么戏好演,大家千万别误会呀!问题是,连那个纯白的女人也一边维持望向天空的姿势,一边往我这边窥探。完了完了,好像真的要换我上场,躲不掉了。 挣扎几秒钟之后。我跟那女人一样,缓缓望向同一方向的天空,开口说道: 「宛若《镇魂歌》。」 我跟那女人一起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做笔录,最原小姐来接我们。身上挂着巡查长名牌的一位警察伯伯对我蜕:「你还这么年轻,将来大有可为。虽然现在景气不好,可是只要坚持自己的信念别被击倒,一定可以站起来的,好好加油呀!」我低下头说声对不起,纯白小姐也跟着低头说对不起。最原小姐看着这样的我们说:「真是宛若《镇魂歌》呢。」 3 我们三人进到居酒屋的包厢。如果去一般只有开放式座位的店肯定太显眼,我们又没带替换衣物。我问最原小姐可不可以让我回去事务所或家里换身衣服,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我想也是。 我旁边坐着最原小姐。她今天莫名其妙地打扮得很可爱,一身针织衫搭配针织外套跟短裤,俨然吉祥寺女孩儿的标准打扮。平常明明穿得那么迈遢,今天很明显是来气我们的。 在包厢里坐在我正对面的女性,我想正是我目前的伙伴。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一样,这个人一身白。像根直筒般的白色服装,搭配遮住整个脸庞、染成白色的一头长发,一点也看不出她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眼睛全遮住了,前方头发被鼻尖稍微岔开的地方勉强可以看到嘴型。虽然这么说对初次见面的女生很失礼,但不好意思,这根本是妖怪吧? 「唔呼呼呼呼……」 妖怪般的女生突然笑起来,好恐怖呀。 「最原小姐,这位该不会是……」 「应该是。」 最原小姐面朝那位女性问: 「您是『最后的解答者』、『answer answer』的在原露吗?」 咦?她说answer什么鬼? 最原小姐刚才说的名字好好笑。我又想起她给我的那张纸条,记得我扮演的角色好像是de cember什么鬼的,所以这个女人的角色设定跟我差不多罗?记得最原小姐好像说过,这群超级骇客总共有七个人…… 「你知道我的事?」在原什么鬼的把头歪向一边。 「嗯。」 「唔呼呼呼呼……」 在原小姐又笑了,接着不晓得为什么突然站起来,两手像鸟翼一样敞开挥舞,可惜包厢里空间太小,她马上撞到墙壁。「好痛!」她边说边在狭小的空间内勉强摆出特定的姿势。「让我来回答你们吧。让我来说出正确解答吧。为何?哦呵呵呵呵,毕竟我是『最后的解答者』、『answer answer』的在原露呀~」 我不忍心看下去,真的没办法看太久,心都要抽痛了。一想到自己现在跟这个人是同样的打扮,胃简直要哀号。 她又开始「唔呼呼……」地笑,接着放弃维持特定的姿势,坐了下来。坐下时,她宽大的袖子撇倒前菜。这个人决定摆出姿势时不是很帅气,决定放弃时也窝窝囊囊的。哎,动漫画跟现实真的是两回事。 「所以你呢,你又是谁?」在原小姐有点失神地问。 「我叫最原最早,是个电影导演。」 「最原最早?哦呵呵呵呵……」 在原小姐又开始「唔呼呼……」地笑,而且像个节拍器一样摇头晃脑。 突然,她停止动作。 「井之头艺术大学电影系导演科毕业,推甄上的。在学时曾经导过三部片,之后就没什么作品。你不拍商业电影是吧?哦哦,不过曾被选上日展(※全名为「日本美术展览会」。),所以你会画画?」 在原小姐忽然滔滔不绝地讲起最原最早的经历。 咦,她们认识吗?不过……她描违的方式有点不寻常。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最原小姐纳闷地问。果然,这两个人互不相识。 「哦,我也不是特别知道你的事,只是刚好想起来而已,大概曾经在哪里看过吧。我呀,只要是看过的东西就过目不忘。」 她的话听起来好不可思议。 换句话说,她只不过是碰巧在哪里看过最原小姐的资料而已?不不不,这未免太离谱,哪有人会记得陌生人的资料?而且她是在哪里看到的?要是昨天才刚看过的话那还没话说。 呃,不对,我忽然发现如果在原小姐讲的都是真的…… 「最原小姐,你是井之艺毕业的?」 「嗯,电影系。」 那不就是我的学姐吗……?我完全没发现。我念的表演科也是隶属于电影系,因此最原小姐根本是我们系上的学姐。她今年三十岁,换句话说,早我八年入学。这么一来,我们的确不太可能在学校里碰到。 「真光荣呀,您居然知道我的事。」 最原小姐对在原小姐轻轻点头示意。 「唔呵呵,请多指教罗:」 在原小姐也点点头。 然后,她突然转头瞄我一眼。 虽然她的眼睛被头发盖住,完全看不清楚,可是我的确发现她往我这里瞥一眼。哦哦,又来了!又瞄了!又瞄了又瞄了!而且,她唯一看得见的嘴角浮现一抹欣喜异常的笑容。 「『december ever』……这是我们第一次私下会面吧?」 呜,我倒抽一口气。 完了……我是冒牌的呀……万一穿帮了该怎么办?哎呀,不对不对,最原小姐好像胸有成竹,万一我突然坦白搞不好会把一切搞砸。问题是,我根本不认识现在自己扮演的这个人,该怎么蒙混过去呢……算了算了,现在要坚定一点,发挥我所有的想像力来表演吧! 「真不可思议。虽然在网路上跟你那么熟,也曾并肩作战过,不过这倒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呢,真不可思议,『december ever』。刚刚我在推特上一看见你,马上慌张跑来,你真的穿着我送你的衣服呢。我以为你不喜欢,看来是我太多虑。我也担心你不中意我帮你取的昵称,但看来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当然罗,我帮你准备的这一切都这么帅气,名字跟衣服都显得气宇非凡,哪有人会讨厌这样的衣服呢,哦呵呵呵呵……我们配成一套了……唔呼呼呼呼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行了。 「(嗳,最原小姐。)」我悄声向旁边的最原小姐求救:「(你可不可以想点办法?)」 「(好。)」 最原小姐很老实地回应我的求救。因为她太过老实,我反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december ever』。啊,还是叫你的本名比较好?对了,就这么办吧。一直叫你绰号也挺麻烦的,太长了。虽然这个绰号很酷,可是太长了。『decemberever』,你的本名是远远吧?远远,迪耳塔。我叫你远远先生吧?还是迪耳塔先生?或是迪耳坦?呵呵,听起来好像超人力霸王里的巴尔坦唷(※《超人力霸王》系列里的外星人,第一次出现在一九六六年。)~哎,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个年代的小孩,人家今年才二十几岁呢~」 「在原小姐。」最原最早残忍地打断在原小姐欣喜若狂的情绪。 「怎么?」 「很抱歉,其实你眼前这个人,不是『december ever』、『永恒的腊月』的那位远远·迪耳塔先生。」 「咦?」 最原小姐说完,把手伸向我的脸,扯下我脸上那副巨大的护目镜。久违的清晰明亮视野重回我眼前。 「他是打工仔数多一人。我为了引你上钩,才叫他变装成远远先生。」 我被打回原形,难为情地低下头。 「所以,他并不是这套衣服的拥有者,当然也不是因为喜欢才穿着这套衣服。毕竟这套衣服那么丑。」 「咦……?」 最原最早毫不留情地揭开事实的面纱,在原小姐的应和声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我只能闭嘴听,毕竟她说的是事实,那身衣服真的很丑。可是事实归事实,我还是愈来愈不忍心。 「而且他觉得『december ever』这绰号根本蠢毙了,『永恒的腊月』更是莫名其妙,很丢脸。要命啊!」 「咦……?」 在原小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快听不见。当然最原小姐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已经讲成这样子,差不多够了吧…… 「我告诉你,『answer answer』也好不到哪去,『最后的解答者』更是矫情,连『在原露』这个本名也刻意得让人觉得太不自然。」 「呜……?」 最原小姐自己都叫「最原最早」,哪有资格说别人的名字怪啊?在原小姐在她的进攻下,已经败退得只发得出空气进出肺部的声音,简直像快死掉的鱼一样。 那一瞬间,在原小姐的头稍微往我这边歪一下。 哦哦,我懂我懂,她的意思是要我帮忙吧?虽然她的眼睛被遮住看不见,但我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没有这回事吧?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吧?根本没有那么丑呀——她正在寻求我这个伙伴的协助,我痛切地明白她的心情。 我的目光垂落。 「……呃……那个……」 在原小姐挤出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 「其实……我真正……的名字……叫做铃木……友子……」 假名?怎么回事……?她现在打算报上一个平凡得不得了的假名,好把自己从真名被嘲笑的情境中救回来吗?多么果断的决定与非凡的勇气! 「嗳嗳……刚才那个answer……answer什么 来着?只是我在开玩笑而已,没有那么……矫情啦,对吧……嗯?」 又名「铃木友子」的在原小姐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我不禁用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样呀?太好了。如果你真的叫什么『最后的解答者』、『answer answer』之类的,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耶……现在我安心了,铃木小姐。你的名字很不错耶,铃木小姐。」 最原小姐宛如鞭尸般继续凌虐她。 「呃,嗳,我去上一下厕所……」 铃木小姐说着离开座位。三分钟后,穿着素面t恤跟短裤的铃木小姐回来了。那身打扮很明显是刚才穿在角色扮演服底下的服装,她手上还拿着刚刚穿在身上的纯白色扮装服。 「这家店好热唷。」 我忍不住又遮住自己的脸,我绝不能哭。最原小姐以无比灿烂的笑容回应「真的~」,铃木小姐则硬挤出一个笑容,肩膀直颤抖。为什么人可以对同为人类的人这么残忍呢? 「说到这……」变得微渺的铃木小姐期期艾艾地说:「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喔,」最原小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仿佛刚刚那出折磨戏码都是假的,平静地说:「我听说你认识某位作家。」 「作家?」 「是的。」 「我认识的作家很多……你说的是哪一位……?」 「最棒的那一位。」 「最棒的?」铃木小姐伸出食指撑在脸庞上,「该不会是她吧……」 「就是她。」最原小姐连名字也没问,直接点头。「你能帮我跟她联络吗?」 「我也不晓得她在哪里。」 「那么……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咦……要找她吗……」 「不行吗?」我问。 「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个女孩子很……纤细,她如果发现我在找她,大概会讨厌我吧。」 「那么纤细呀?」 「是啊。如果被她发现,搞不好会杀了我……」 我忍住没说,但这样的人才不是什么纤细的作家,而是潜藏在日常生活里的杀人魔吧?她该不会真的认识这样的人…… 「不过我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的话,大概没问题……」 「那可以拜托你吗?」最原小姐步步逼近。 「这个嘛,嗳……」 「可以吗?『最后的解答者』、『answer answer』的在原露小姐?」 铃木小姐发出「呜哇~」一声躲到包厢的角落里呻吟。看来最原最早的冷血称呼撕开她心中的伤口,我觉得最原小姐一定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我是那个……铃木……」 「哦哦哦,不好意思,铃木小姐。」最原小姐若无其事地说:「我的记性不太好……」 「唔嗯,没关系,下次……请不要搞错就好……」 「好。对了,我们回到原先的话题吧,你能帮我们这个忙吗?『最后的解答者』、『an……』」 铃木小姐发出「呜哇哇」的惨叫声躲到桌子底下。 「我的记性真的很差……」 「唔嗯嗯,好好,没关系没关系……」在原小姐躲在桌子底下说。 「不晓得为什么我的记性这么差……啊,对了,我觉得有时候人家记得我拜托的事时,我的记性好像就会变好耶……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应该是心理作用,你别放在心上。」 好过分唷,这个人…… 「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最后的……』」 铃木小姐又发出「呜哇哇哇」的叫声在包厢里满地打滚。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把脸别开喝酒。铃木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什么忙也帮不上,真的对不起你。 三十分钟后,超级骇客a铃木小姐答应要帮忙联络那位作家。站前派出所的各位警察伯伯,拜托你们,请一定要竭尽全力,逮捕到真正的大坏蛋啊。 4 发生悲剧的隔天。 我一个人跑到卡拉ok的包厢。 请不要误会我是个没有朋友的人,我的大学同学虽然毕业后各奔东西,不过还有好几个人留在东京,想找人唱歌的话随时都有伴,别担心。 那么,为什么我会一个人跑来卡拉ok? 我没点歌,而是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包厢里发声;不是清唱,是唱「朵蕊咪发搜啦希朵,每天都要喝养乐多~」。对,没错,我在练习发声。 发声跟肢体练习是演员必要的基本功,但是很挑场所。肢体练习还可以在家做,但在家练习发声,一定会被邻居扰议,有时候还会惹来警察。我昨天可是才刚被警察关切过,今天可不想再来一次。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会活用吉祥寺车站附近的这家卡拉ok。清晨的话,我会跑去自家附近的大公园练习,但清晨过后人愈来愈多,在那里练习太丢脸了,这时候我就会跑来这间卡拉ok。虽然要花点钱,不过每三十分钟只要一百圆,练习完发声还有时间的话可以顺便唱唱歌,算是一举两得。 我把发声练习练完一遍,喝点乌龙茶润润喉。今天的发声练习很顺利,状况非常棒,唯一令人担心的一点,大概是还没有场合让我表现。 最原小姐的电影短时间内大概还不会开拍吧。毕竟现在才刚开始在找编剧,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我看看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简讯。基本上最原小姐如果没找我,我就没事:但她找我打杂的话,我也不喜欢。说到底我还是个演员,既然被发掘了,就希望早点拿到演戏的机会。 对了,最原小姐说既然我们已经找到赞助人,每个月可以给我一点钱当成打杂跟处理各项事情的报酬,好像是每个月八千圆。这个人……明明自己帐户里有三亿圆……算了,反正我的工作很轻松。 结束发声练习后,我付了三百圆走出店家。每月八千圆的薪水可以供我去唱卡拉ok,有总比没有好。 晚上打工之前要做什么呢?正这么想的时候,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时间抓得刚刚好。 我拿起手机,看见来电者的名字后,赶紧接通。 「喂?」 『……喂。』 「……阿部哥?」 5 把脚踏车停在市营的停车场后,我走向车站前的sunroad商店街,进去里头的西友百货。沿着手扶梯一上二楼,有家陈列着披萨模型的老派店家。 走进店内…… 「这里!」 沿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我看见已经坐在位子上的阿部跟我招手,便快步走过去。 「阿部哥。」 「不好意思,找你出来。」 「不会不会,一点也没关系,你……」 「坐吧。」 他招呼我入座,我坐下来后点了杯冰咖啡。 两星期没见的阿部今天穿着西装,我第一次看见他这种打扮。 自从那一天以来。 自从剧团「潘朵拉」解散后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阿部的目光从他的咖啡上抬起时,刚好对上我的眼睛。他无力地笑了笑。 「对你真不好意思,你打过好几次电话来吧?我都没接。」 「没关系啦,别放在心上。」 「你有跟振动保持联络吗?」 「没有……」 「这样啊……」阿部怅然地说,拿起咖啡来喝。 我的脑袋不停打转。 我努力调整思绪。该从什么事情开始说起?要说什么呢?脑袋里一直犹豫着, 无法决定。自从那一天以来,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阿部,也传过简讯给他,但一直联络不上。我很想跟他讲话,但现在碰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讲什么。 我们两人保持静默。 在没开口说话的这段期间,我不由得觉得,他现在心里想的事应该跟我一样吧。我们都有想说的事,却又意识到对方现在心里也想着一样的事,于是便不知该如何开口。想讲的话从心底浮上来,又沉下去。 「阿部哥,你现在……」 我终于把话说出口。 「我现在呀,」阿部揪了揪自己的西装领口说:「正在找工作。」 我回想起来,还在潘朵拉时,阿部就一边打工、一边参加剧团。他同时打了好几份工,比起我这个只有一份超商工作的人,他的收入比我好很多,生活应该没有问题。 他目前正在找工作。 这意思已经很清楚。虽然我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没办法。 「我今天正好来吉祥寺这一带面试,所以打电话给你。」 「嗯,反正我晚上才要打工,时间很充裕。」我故作开朗,「对了,你今天面试的是怎么样的公司?」 「嗯……」 阿部犹豫一下后,低声说道: 「灯光,灯光规划跟相关业务的公司。」 「啊……」 完了,我马上发现自己不小心发出惊诧的声音,大概也把心情全写在脸上。真糟糕,我明明是演员,却老是演不好。 「你真是一点也没进步。」阿部笑着说:「喂……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他的头稍微低下来。 「你想得没错,我不玩舞台剧了,我要放弃。我自己也觉得跑去灯光公司应征,感觉上好像还很眷恋舞台剧的世界,但其实我只是想把以前参与舞台工作所培养起来的能力应用在工作上。真的,这不是借口,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我相信你。」 「你真是个好人,数多。」 阿部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笑了笑。 「我说你呀,真的不要摆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的人生是我自己决定的,现在也勉勉强强打起精神,没事的。以后的事现在还不能预测,不过我想我大概会过好自己的生活吧。我猜振动枪子那家伙现在应该已经回复了,那个人比我们都坚强,搞不好她早就已找到其他剧团。万一她以后来这一带公演,我们搞不好有机会碰到她。」 「嗯……对呀。」 我点点头。体贴的阿部是故意说这一段话来安慰我。我诚心希望他说的话能成真。如果有一天还能再看到枪子、看到她编导的舞台剧该有多好。 不过…… 这就像折下一朵花后,说:「请重新绽放吧!」一样。 这种愿望太强人所难也太残酷。 我的冰咖啡送来,我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喝它。为了忘却咖啡的苦,我拼命在杯子里加糖浆。现在就算叫我直接喝糖浆,我大概也面不改色吧。 「对了,数多……」 「嗯,怎么?」 「呃,那之后……」 「嗯。」 「你该不会……跟那个女孩子……?」 我的心脏扑通地大力跳动一下。 阿部直视着我,等待我回答。 心里千头万绪、五味杂陈。该用什么脸来面对他?我究竟该说什么话?心底涌起一股歉意,但我知道这些情绪是错的,全都错了。不管是「潘朵拉」解散或是全员退团,我都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我们只是各自选择、各自决定——决定继续,或者决定转身离去。我们不过是各自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而已,所以我对阿部有这种心情是不对的,而且很不礼貌。 我张开眼,小小点头。 「那个人……我正跟那位最原最早一起拍电影,不过现在什么都还没开始……」 阿部「嗯」地点一下头。 「这样呀……所以你会以演员的身分出现在电影里吗?」 「是啊,目前是这么计划。」 「嗯……嗳,该怎么说呢……我来说这句话好像也有点奇怪……」 阿部稍微犹豫一下后,表情凝重地对我说: 「你呀……」 「……嗯?」 「——撑得住吗?」 这问题听起来没头没脑的,但我想我们都清楚他话里的含意。 因此,我无法马上回答。 「发生了那种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阿部边思索着该怎么表达边说:「那个女孩子……叫做最原吗……她很奇怪唷。你懂吧?那样的演技……那种演绎方式……我撑不过去,所以逃跑了。振动那家伙也是。而且,还不只有我们这些新人,你看连资历那么深的前辈也纷纷离开。不出团长走了,御岛小姐也走了……连御岛小姐都走了唷。哎,这些事无所谓,总之我们都逃了,都逃掉了,所以没有问题。可是……你跟那个女孩子一起工作,真的没有问题吗?你撑得过去吗?跟那家伙一起合作的话,你也会……被她搞得心神不正常唷。」 阿部字字说得恳切,直截了当。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真心诚意地为我着想,真心诚意地挂念一个只相处过三个月的人、担忧他的人生。我觉得能认识这样的人,自己真的很幸运。 「我……」 所以我也要认真答复他。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跟那个人走得近有没有问题,帮她拍片有没有问题,答应在她的片子里演戏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说实话我完全没有个底。可是……」 我希望自己此刻不掺杂任何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可是我现在一定要帮她拍片,只能这么做。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而且解释不清楚,可是……我想我是逃不掉了,真的这么想。不管是我现在的心情,或是我现在面对的环境,所有一切都把我推向她的电影。我知道这么讲很蠢,可是……我觉得她的电影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命运』一样的存在。」 我用尽我所知的所有词汇,来传达我的想法。 当我说出「命运」这两个字时,我感觉自己找到最妥切的形容。 从高中开始接触表演;在大学专攻演技—在潘朵拉跟大家一起公演;花了十三个小时对着最原小姐练习,只为了说好一句台词。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这部电影。 不知道为什么,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所以……我会尽量去做。」 我把此刻自己的情绪完全向阿部坦白。对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我就放弃说明:但能化成言语的,全部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唔……」 阿部点了点头。 「说起来,能遇到这种机会也算是运气……我不是故意要牵绊你,只是真的挂心……不过我现在放心了,你看起来很好,没有问题,那就没事了。」 「我没事的。」 我用最没有保留的爽朗笑容这么说。这是我此刻唯一能献给阿部的小小回馒。我拿起冰咖啡喝一口——我的妈呀!这也太甜了!刚才加了太多糖浆! 阿部等我慢慢把那杯可能导致糖尿病的甜腻咖啡喝完后,拿起了帐单,说他至少打算找个正职的工作,请我这个打工仔没问题。感谢他。看他比来的时候笑得要有朝气,我也同样获得力量。 「好吧,那我往车站走罗。」 阿部指指商店街另一头说。 「下次来这附近,我再来找你。」 「思,你保重。」 「哦……对了……」正打算离 去的阿部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 「怎么回事?」 「我前一阵子经过elysion前的那条马路时,刚好看到有人走进那栋房子。」 「elysion吗?」 潘朵拉解散后,那栋房子一直空在那里,好像还没找到下一个承租者。 「嗯。」 阿部有点犹豫地说: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我看那背影,觉得很像御岛小姐。」 6 相隔两周,我又把脚踏车停在这个停车场。elysion大楼依然如昔。「studio elysion」的金属招牌还挂在门上,似乎还没找到新的承租人。 我试着推推玄关的玻璃门,但门锁着。往里头看,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御岛小姐真的回到这里了吗?回来这个剧团已经解散、空无一人的排练室? 我走回停车场,把脚踏车牵走。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特定的事情而来,也不是来找御岛小姐,只是很自然地来到这里。 我跟御岛小姐已经走往不同的路途。 接下来,我会回到最原小姐身边,期望能在电影里演出。所以即使御岛小姐真的回来这里,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剧团。不行了,已经不行了。 可是,即便如此…… 我希望御岛小姐正在某个地方,健康开朗地生活,就像我对阿部与枪子的心情一样。 回程时,我去参拜井之头公园的弁天神,并豪气地捐献一百圆香油钱,希望神也能眷顾御岛小姐。 0.5 1 我撕下一页事务所的月历。六月来了。进入六月后事情有什么进展吗?没有,一切仍然跟上个月一样。 目前的情况是在等待铃木小姐找到那位作家。 那天在吉祥寺的居酒屋拜托铃木小姐这件事后,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周。自称是超级骇客的铃木小姐说,大概要花十天左右才能找到对方吧。一般人的话,她只要花一小时就够了,可是这位作家比较特别一点。特别?该不会是住在丛林里吧?那样的话的确可以心无旁骛地专心工作,不过也要考虑一下编辑的处境啊,人家去拿稿子时不是很辛苦吗? 不过,总算已决定要用哪位编剧,这么一来,终于可以进入前置作业。 也就是说,终于要进入电影制作阶段。只要剧本一写好,我们就可以开始画分镜图;分镜三廾好,就可以开拍。我想最原小姐应该会自己画分镜图吧,因为之前听说过她会画画。真不晓得她笔下的分镜图会长什么样子,我有点期待。 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心里忍不住欣喜期盼,但可惜现实生活里我还没有上场的机会,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事务所。最原小姐今天没来,她说今天要先在家里收完包裹再来。 屋内跟我第一次来时一样无聊,几乎没多出什么家具。唯一新买的架子上摆满了最原小姐买回来的书,不过几乎全是漫画。 我拿起其中一本,这是小学馆的某个女性漫画系列发行的少女漫画。这一套看起来好像有很多本,不过最原小姐不知怎么搞的,买得零零散散,第一、二、三集后突然跳到五、八、十三、二十一集,根本看不懂。要买的话,可不可以买齐全啊,真是的!而且不晓得怎么回事,第一集买了两本,大概是不小心重复了。 我把不知所以然的少女漫画摆回架上,想去倒杯茶,这才发现茶饮已经没了,等一下要去买才行。我这个演员目前的工作,就是补充宝特瓶装茶饮,还有当最原小姐来事务所时帮她倒茶。反正不论哪个工作场所,最初都是从倒茶开始的。 我正这么想时,最原小姐来了。 她一进门,便从手上提的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会议桌上。小纸盒上贴了一张好像航空邮件的英文收件人资料,该不会是从国外寄来的吧? 「这是什么?」 「这个呀……」 最原小姐打开盒子,里头的东西用包装纸包得好好的。她打开包装纸,从中拿出一个。 那是一个很精美、可以媲美英国高级餐具的…… 「纸杯。」 「嗄?什么东西?」 我掩不住诧异,把它拿过来。这纸杯是怎么回事?好精致啊……杯缘上描绘的那一圈金色线条跟装饰在侧面的紫花,都散发出惊人的高雅气息,而且连杯碟都有。可是,全是纸制品,是如假包换的纸杯。 「这是海外艺术家参考wedgewood设计,纯手工精制的最豪华纸杯。」 「你买的吗?」 「是呀。」 「很贵吧?」 「很贵。」 「拿电影预算买的?」 「当然。」 她一点歉意也没有。 「数多,你知道拍电影时最重要的……」 「不是眠杯吧!」 「是纸杯呀!」 「你胡扯!」 完了完了……不赶快找到那位作家的话,我们的预算统统要被拿去花在乱七八糟的地方……虽然舞面先生说会追加预算,但要是他发现钱被拿去买了高级纸杯,一定会拒绝再出钱吧?怎么办?要怎么瞒住他……我看还是找个人来监督最原小姐比较实际。望着那些奢侈华丽的纸杯,我忍不住叹气。这些肯定要八千圆以上吧…… 「我要喝茶~」 最原小姐拿着纸杯,兴奋雀跃地往冰箱走去。 「啊……」 我忽然想起,抬起头来。 「不好意思,现在刚好……」 最原小姐在空荡荡的冰箱前发愣,接着,她用好像看到垃圾之类的眼神瞪着我,我只好赶紧满心挫败地跑去附近的超市补充饮料。 我拿着两瓶两公升装的瓶装茶饮回到事务所大楼,一走出电梯就看见有人站在事务所门口。她手上拿着一个手提包,是个娇小的女性。 「请问……」 我开口问道,女生回头看我。 空气顿时凝结。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何谓「宝石般的眼眸」。 我的思绪停止,直直望着她出神。她的肩膀从蓝色的无袖连身洋装露出来,肌肤像是紧绷的丝缎一样。我绝对没有夸张,她的皮肤真的反射出光芒,略显褐色的发丝也仿佛迸射出光彩一样一根根闪耀着。从头到脚,这女孩子都像是少女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一样闪闪发光。我这辈子看过的女生里,她绝对是最可爱、最像洋娃娃的一个。 「啊……呃……」我完全失神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您好。」 这名女孩有些奇特地停顿一下才开口回答。她并拢双脚有礼地打招呼: 「我听铃木小姐说了,所以前来叨扰。」 「咦?」 铃木小姐? 「所以……你……」 这个女孩子…… 这个绝世美少女是…… ……全世界最棒的作家? 她又跟刚才一样,奇特地停顿一下后说: 「我叫紫依代。」 2 我用最高级的纸杯端出茶来。真是太好了,事务所里居然有这么美的东西。最原小姐果然有先见之明。 我放下三人份的茶水,跟着坐下来。我与最原小姐围着会议桌,坐在紫依代小姐的对面。 真的……好可爱啊。 我是说真的。你可能会觉得我太罗嗦,但这位小姐是真的可爱得不得了,可爱到让人想不断重复「可爱可爱」这样的字汇;可爱到没有其他形容词可以形容;可爱到让人觉得这种人当作家真是可惜,干脆来当女演员一起演戏吧。如果她真的还有文采,那老天真是太偏心了。她可爱到让人想转投共产主义,要求资产重新分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紫依代小姐,然后自己又觉得太丢脸,赶紧转过脸去。她可爱到令人没办法直视呀! 忽然间,最原小姐捏了我的脸一把。 「口水要流下来罗~」 「喂……最原小姐,你可以不要突然装可爱吗?」 「抱歉抱歉。」 最原小姐爽快地道歉,同时把手拿开。看来她也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嘛,那就不要做啊。 「好吧。」最原小姐完全抛开场面话,换个话题单刀直入地说:「紫依代小姐。」 「是。」 咦?我心中诧异一下。紫依代小姐又跟刚刚一样,奇异地停顿一会儿才应声。为什么会有那种奇妙的停顿呢? 「你回答之前,为什么会停顿一下?」 最原小姐毫不客气地问。像这种时候,我不禁很喜欢她那种不懂得看场合的个性。 紫依代小姐依然像刚刚那样停顿一会儿才说抱歉。 「我想事情比别人久,讲话时也要先在自己脑子里讲过一次才有办法开口。我自己也很想改掉这个坏习惯,但一直改不掉……我知道跟我这样的人讲话很不舒服,对您也很不好意思,不晓得能不能请您多多包涵。」 紫依代小姐像个贵族一样彬彬有礼,说话有条不紊,我很怀疑她该不会真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吧?不管是说话的方式、优雅的态度、美好的容貌,都像养在深闺的上流社会小姐。 「如果您能不介意, 那我会非常感谢。」 紫依代小姐对着我说,我连连点头。没问题,我了解,不会在意的。不管你停顿再久,我也会在脑子里自动忽略,所以让我们来聊聊吧!哇哈哈,谁会在乎那种停顿什么的呀!不过,我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拼命点头。如果能毫不羞赧地把这种话说出口,我的演技一定会更好。 「那么,」最原小姐把话题拉回来:「你现在大概知道多少情况?」 「是,大部分的情况铃木小姐都跟我说了……对了,我可以先问您一件事吗?」 「请问。」 「我记得……铃木友子小姐之前的名字是『在原露』……请问您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改名字的吗?」 我不禁低下头。 「我也不晓得耶……」最原小姐一脸不关己事地回答。 「这样呀……嗯,她突然换了个名字,我担心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吧……」 「我想,铃木小姐大概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过一阵子搞不好就会改回去了。你说对不对,最原小姐?」 「嗯嗯,会改肥去。」 「最原小姐!」 「喔,会改回去!」 我在桌底下踢了最原小姐一脚。紫依代小姐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担心,一股毫无来由的罪恶感袭上我心头。那时候我假装没我的事,但要说我是共犯,其实也算。我心底响起「欺人者人人得而诛之」这句至理名言,心底不禁刺痛一下。 「算了,我们先不要讲铃木小姐的事吧。」最原小姐冷酷地转回话题:「所以你已经知道大略的情况吗?」 「是的,我都听她说了,您想找我写电影的剧本。」 紫依代小姐用清澈的眼光笔直望着最原小姐。我刚刚不停说她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唷,可是现在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的脸庞其实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气质。反正,她是个美女就对了。 她清澈的大眼州州有神,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么美的脸庞,心想: 这个人真的是「全世界最棒的作家」吗? 稍微静下心来仔细观察,这个人顶多才二十岁左右吧。撇除最原小姐那种极端的例子不论,紫依代小姐再怎么看,顶多也只有二十岁出头,可是最原小姐却斩钉截铁地宣称她是「全世界最棒的作家」。 最原小姐说紫依代小姐的作品是「全世界最有趣的」。 但「紫依代」这个名字我根本没听过,所以她应该不是职业作家吧。或许上网查一下可以查到她的资料,不过,总之她不是连我也听说过的知名作者。 她这种年轻又无名的作家,究竟能写出多优秀的作品? 而且「全世界最有趣的作品」,到底又是什么样? 我不禁兴味盎然地盯着她,这时她神情尴尬地开口: 「今天我是来这里婉拒的。」 我瞪大双眼。什么? 「你……是来婉拒的?」 最原小姐也显得不可置信。 嗯……不过……也是啦。现在她只听过别人转违的提议而已,当然会拒绝。我一直以为最原小姐开口的话,不管是谁都会答应她,但想来作家跟编剧的领域本来就不一样,要紫依代小姐写剧本的确是找错对象…… 不过……不过不过!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弃呢?难道人家说不要就不合作?紫依代小姐可是最原导演指定的对象,唯有在导演与自己信赖的伙伴合作的情况下、唯有在同伴坚定的互信情谊上,拍出来的电影才可能会是完美的杰作!我们店长是这么说的。所以,为了这部片着想,绝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紫伊代小姐。我不是因为自己还想见到她,心怀不轨才这么说哦。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拒绝吗?」 最原小姐毫不放弃。我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跟她有志一同吧。加油呀!最原小姐!不管使出多卑劣的手段也不要放弃。 但紫伊代小姐静默不语。 她眉头深锁,表情严肃地望着桌面。 「你对电影剧本没兴趣吗?」 「不是!」 她忽然厉声否认,我对她的情绪波动有点惊讶。她叫完之后,又低头看着桌面。 她用极其沉重的表情,缓缓开口: 「问题出在我身上……」 「问题?」 「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写电影剧本……」紫伊代小姐非常不甘心地嗫嚅着。「不,不光是电影剧本而已,我的能力甚至还不足以写小说。我的小说根本没办法拿给别人看……」 紫伊代小姐把自己贬低到极点。 不能拿给别人看……? 我从来没读过她的小说,所以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我觉得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小说不够格让别人欣赏, 可是,她明明是最原小姐——我们这位最原小姐——亲口认证「全世界最棒」的作家,程度会那么差吗……? 「评价作品的人不是作家。」最原小姐淡然地说:「不管是我的作品或你的作品,给予评价的都是读者跟观众,难道不是吗?」 「问题出在给予评价之前!」 紫伊代小姐低着头非常激动地说。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我听到您要找我写剧本时……有点疑惑,毕竟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要创作剧本。直到我开始想这件事,我才意识到,电影剧本的表现手法是如此复杂、丰富与吸引人。电影——影像与声音的时间艺术。这跟我至今所钻研的小说是完全不同的表现世界。我发现,电影剧本是必须在事先想好最后要呈现出怎样的影像与声音效果的前提下,以文字去表达的一种多样性与复合、立体的创作领域。我很兴奋。站在至今从不曾接触过的新宇宙、新天地之前,我简直欣喜若狂,结果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太过兴奋的情况下写完一本电影剧本。」 「……咦?」 我呆愣地发出惊呼声。 「你说……你写完了?」 「是……」 「你已经写好一本剧本?」 只见紫伊代小姐把她放在旁边的包包拿过来,从中取出一叠纸摆在桌上。那是一整叠洁白的a4纸张。 我指着那叠纸看她,她轻轻点头。 「这是我的第一份电影剧本。」 我不禁瞠目结舌。 怎么可能……她说她写好了?这……我又看一眼那叠纸,由于最上头摆的是张纯白纸张,会让人误以为一整叠都是白纸,不过里头好像真的是剧本。姑且不管格式,但从厚度来看,恐怕可以拍成长篇电影吧? 我狐疑地看一眼墙上的月历。距离我们拜托铃木小姐找作家,才不过经过一个星期。我不知道铃木小姐究竟花费几天找人,但可以确定的是,作者能写作的时间并不多,换句话说,她在这么短短几天之内就写出长篇剧本。以一个从来没写过剧本的人来说,这可能吗?下笔的速度到底有多快?不过跟导演见面之前就先把剧本写好也是件头痛的事。 「太厉害了。」我由衷赞叹。 「一点也不厉害!」 「可是,我觉得很强呀……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好?」 紫小姐不发一语,满脸悲郁。 怎么会那么没有自信?我跟一旁的最原小姐面面相觑。 「总之……」 最原小姐边说边伸出手。 「我先读读看吧。」 「不行!」 紫小姐以今天来到这里之后最大的叫声嚷嚷,从椅子上弹起,把剧本从正准备拿走的最原小姐手中夺回。 「绝不能看!我这种东西不能给别人看!」 她两手紧紧抱住剧 本。好顽强的抵抗,我可以感受到,她是真的不想让人看到那份剧本的坚定决心。竟然如此讨厌吗…… 「可是,」最原小姐站起来,「你都已经写好了。」 她边说边往紫依代小姐的身旁逼近,看来是打算强取豪夺。最原小姐慢慢把紫依代小姐逼到房间角落,看起来一脸愉悦的样子。这个人……真的很喜欢欺负别人耶。 「不行!」 紫依代小姐迅速转过身保护好自己的剧本,不让最原小姐拿走,但最原小姐的手一路往前伸。于是,紫依代小姐满脸恐惧地冲进后头的房间,接着「砰!」一声甩上门。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了。 啊!她溜进去了…… 「我绝不会让你看的!」 隔着门传出紫依代小姐的叫喊声,现在我们事务所的一个房间被美少女作家所占领,这是非常情况! 「怎么办?最原小姐……」 「麻烦了。」 看最原小姐说话的表情,她一点也不觉得麻烦,但现况的确有点棘手。紫依代小姐为了不让我们看到她的稿子,一定不会把门打开:但她把自己关进事务所最里面的房间,如果要回家,就一定得开门走出来。眼前情况陷入胶着,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害怕让人看到自己的稿子,甚至宁可把自己关起来……这要怎么当作家? 「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我问最原小姐。 「没问题,我以前看过她的作品,很棒。」 「你说谎!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作品公开给别人看过!」 我非常不安。 这个人……难道根本不是作家,只是个玩票的业余作者? 「最原小姐,你是在哪里读到紫依代小姐的作品?」 「我当超级骇客的朋友找给我看的。」 我不禁叹气。只要她这位朋友一出场就没话说了。在这个网路无远弗届、无所不在的现代社会里,超级骇客绝对所向无敌。 「你说谎!」 紫依代小姐丢来一声理所当然的否定。 「就算你真的想办法拿到我写的东西,你也不可能读得懂!你是个骗子!」 最原小姐竟然被今天才刚认识的人大骂是「骗子」。好吧,看来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跟她说过五分钟话,每个人都会产生同样的想法。 「我没有骗人唷。」 「你骗人!」 「我真的看过了。」 「那你现在当场把内容念给我听!」 「嗄?」 最原小姐表现得很不耐烦。 「真麻烦耶。」 她居然还说出来,看来……她根本就没看过吧?跟上一次发生铃木小姐的事情时一样,我忍不住在心底对紫依代小姐一直赔罪。对不起,我们家这个最原最早是王八蛋,对不起…… 正当我在心中道歉时,最原小姐忽然拿起一个最高级的纸杯,对我挥了挥。那是她要喝茶的意思。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她居然还想轻松地喝茶?我边在心里抱怨,边把宝特瓶拿出来为她倒满茶。没办法,工作就是这样。 最原小姐喝了一口茶。然后,她「啊——啊——」地调整嗓子。真难得看到她这模样,她想干嘛? 然后,她走近拉门,小小吸一口气。 呐 「 那           」 个 咦? 嗄? 我看着最原小姐。这个人现在说什么?我耳边还残留着难以言喻的余韵。嗯?她刚才到底说……什么? 是「那个那」吗?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这样……是抑扬顿挫吗?还是一种停顿方式?我不太会表达,不过好像又有什么不同。刚刚她说的似乎不只是「那个那」……听起来好像外文……感觉是无法凭直觉理解的声音。那到底是什么?真令人好奇。不晓得她能不能再讲一次。 正当我这么想时…… 房门忽然「啪!」的一声打开来。 手中还抱着一整叠稿子的紫依代小姐,愕然地站在那儿。 「刚才……」 她紧张兮兮地用颤抖的声音对最原小姐说: 「刚才那是我的……」 「没错。」最原小姐点头:「是一开始的部分。」 咦?什么意思?刚刚「那个那」是紫依代小姐作品的一部分吗?最原小姐是真的读过了?我还以为她根本就在说大话呢,那样怀疑她真不好意思。 「你真的……真的读过了……?」 紫依代小姐睁大双眼,不知该不该相信。居然有人看过自己从没公开过的作品,难怪她会那么愕然。一想到她刚刚把稿子保护成那样,现在会这么紧张地发抖也很理所当然。 「你的剧本……」 最原小姐指着紫依代小姐紧紧抱住的剧本说: 「我读得懂。」 「真……的吗?」 「真的。」 「啊——」 紫小姐微闭起眼睛,发出非常娇艳的呻吟。那声音中带有一股无以名状的情色气息,让我激动得心脏怦怦跳。 但是,最原小姐刚刚那句「读得懂」是什么意思?只要把稿子给我,我也读得懂呀。不过,她们的意思应该不是这样吧?难道紫依代小姐的作品风格,会让人读到一半就吃力得无法再继续读下去? 「紫依代小姐。」 「嗯……」 「你想听我的读后感吗?」 「唔……」 紫依代小姐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看见她那副模样,我觉得自己的脸也在发热,心跳得好快。 双手捂颊的紫依代小姐的神情非常娇媚,极其煽情。 那是恍惚的神情。 「紫小姐。」 「喔……是!」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创作剧本呢?」 「啊啊啊啊啊!」 紫小姐双手抱着稿子跌坐在地。 「嗳,你还好吗?」我担心地问,可是她完全没有反应,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声音。 最原小姐走向她,从上方朝她伸出手。 紫小姐那双美如宝石的双眼,仿佛看见神一样朝上凝视着最原小姐。 我完全不懂。这两个人现在的行为到底传送了什么讯息,我完全不懂。紫小姐跟最原小姐到底是怎么沟通的,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轻轻地,紫小姐握住最原小姐的手。 那是稀世罕见的美少女作家紫依代,答应加入我们拍片计划的瞬间。 3 从那天起,剧本便以乘风破浪的速度进行。 一开始,紫依代小姐先问我们她可不可以睡在事务所。有电脑的话当然哪里都可以写作,只是她想待在最原小姐的身旁完成。她拜托得很恳切,最原小姐也说没关系,很快就答应了。于是,紫小姐从那一天起便钻进那个房间,二十四小时创作剧本。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帮她的房门加上一道锁。这不是紫小姐或最原小姐的要求,而是我自己决定的,主要是为了我的精神卫生着想。 一开始紫小姐刚住进来时,我还觉得这种作业方式有点问题,毕竟写剧本这种事几乎是个人作业,没有必要一直跟导演黏在一起。如果要让最原小姐看过,那可以写完初稿交初稿、写完二稿交二稿不就好了吗? 但看来我错了。 我在事务所的会议室里,一如往常地帮最原小姐跟我自己倒茶。 怱然间,门「碰!」的一声被打开了。 「你看!」 紫小姐非常兴奋地出现,手里拿着一叠纯白的稿纸。 她冲向椅子坐下后,把稿纸递给最原小姐。紫小姐的稿子最上面一张一定是白纸,所以她的剧本我连一行也没看过。 目前这阶段,获准看剧本的人只有最原小姐跟紫小姐本人,我每次想瞄一下,就惹得紫小姐怒气冲天;连她拿着剧本到会议室时,我只要接近会议桌附近都会惹她生气。无法可想之下,我只好站在厨房整理流理台,等她们讨论完剧本。 「我要拜读罗。」 最原小姐开始读剧本原稿,她速度飞快地「啪啪啪」翻页,这个人学过速读吗?她阅读的速度惊人地快,而紫小姐在她读完前一直一心一意地等着。啊,她今天也好可爱唷。 自从紫小姐住进这里工作后,有件事让我很惊讶,那就是她的美貌。觉得这句话已经听我讲过很多次的诸君,我要说的绝对跟你们想的不一样,请听我娓娓道来。正如你们所知,她的美貌完全没变,但这就是重点——没变!从她住进这里已经十天,她的美貌却仿佛施了魔法一样完全没变。 一般人只要过夜个两天,就看得出很明显的差别;熬夜的话,更会有黑眼圈的问题。没有女孩子不在乎肌肤的状况,可是紫依代小姐已经在这里过夜这么久,我早上看到她、晚上看到她、半夜看到她,她都一样闪闪动人。奇怪的是她好像也没特别在乎保养,所以这已是达到不可思议等级的美貌了。 我眨也不眨地看着女神般的紫依代小姐,才看没几分钟,最原小姐已经读完原稿。有两分钟吗?也太快了…… 最原小姐读完稿子后,把稿子分成四份。 「我看这样吧……」 从流理台远远往里头望去,由于最原小姐把稿子分成四份,我终于可以看见一点内容。当然字读不清楚,不过格式看来跟一般剧本好像没什么不同。 最原小姐把四座稿子山并排在桌上,接着将其中一座挪到中间、另一座移到旁边,稍微把四叠稿子移动一下位置。 「就这样。」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紫依代小姐凝视着这些被分开的稿子山良久,忽然,她杏眼圆睁,双手抚颊,脸上浮现惊诧的表情。 「啊啊啊!」 她赶紧把原稿收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嗳,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喝杯茶…… 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又冲回房间里把自己锁起来。我只听到「砰!」的一声,门就无情地关上。我怔怔地拿着倒好的茶愣在原地。 也就是说,事情总是演变成这样:紫小姐先在房里飞快写出一批剧本,当场拿给最原小姐看,最原小姐回应后,紫小姐又冲回房间神速地修改。这种作业从十天之前就一直在事务所里重复进行。 每次紫小姐顶多两小时就会改好一次剧本拿出来,快的话甚至只要十五分钟,最原小姐则以惊人的速度当场看完、当场给意见。亲眼见识到这种作业模式后,我总算知道紫小姐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以这种步调进行,的确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在家里跟事务所之间往返。她们这种创作剧本的方式,简直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那杯茶我喝吧。」 最原小姐明明已经有杯茶了,居然还想要我帮紫小姐倒的这一杯。虽然说她想喝多少都是她的自由,但我就是有点气愤难平。 「进行得怎么样?」我坐下来问道。 「一日千里。」 这听起来好像是形容半导体或电脑那种日新月异的科技的形容诃,但算了,总之她的意思是进行得很顺利。这就够了。 「紫依代小姐之前说,她的作品不够格给人看,现在……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现在可以给……倭黑猩猩看吧。」 嗄?这是什么类比……?作品不能给人看,可是可以给倭黑猩猩看有什么用?用动物来表达剧本的优劣是哪门子的表达方式?还有没有用猫、用水蚤来区分的层级?不过,倭黑猩猩以这种基准来说,算是演化得很先进的动物,这也让我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下来。 「虽然可能还要一点时间,」最原小姐说:「不过已经可以看出故事的架构。」 「太好了。」 「我们会需要女演员……」 最原小姐像自言自语一样低语。看起来,已经确定会有女性角色。 女演员啊…… 我开始胡思乱想。 姑且不论程度如何,我至少算是男演员,但我们这部片的确还没有女演员。 如果要找女演员,可能会经过一番波折……我想起自己被发掘时的情况。最原小姐的那次「面试」——长达十三小时的面试,以及一个剧团的解散。一想到同样的惨剧可能重演,我不禁颤栗。 何况,即使那样挑选演员,也不见得一定找得到。我心想,「潘朵拉」那时只是因为我刚好撑到最后,但这一次找不找得到,恐怕就得看运气吧。 「看来前途漫漫啊……」 我叹一口气。 「才不会呢。」最原小姐轻松回道。 「我知道剧本进行得很顺利,这件事就很值得庆贺了,但……一想到连片名都没有,距离开拍恐怕还要好一段时间……」 「片名已经决定啦~」最原小姐喝了口茶后说。 「什么?已经决定了?」 「是啊,我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啦,什么都还没开始的时候,早在我立志要拍这部片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好了片名。这部片不会叫别的名字。」 「可以跟我透露吗?」 最原小姐态度很普通地点了点头,告诉我这部我也参与其中的电影片名会是什么。 4 我守在傍晚的「夜蝶」收银机前。既然都叫「夜」蝶,还没深夜为什么开门?不过,其实「夜蝶」在早晨和中午也会营业。也就是说,「夜蝶」这名字其实是个陷阱。但这个陷阱可能太成功,骗得街坊邻居一个也没上门,我闲得发慌啊。 我看一眼墙上的轮班表,这家店几乎全靠我跟店长还有打工的久保在撑。这种情况在一般超商绝不能想像,但在「夜蝶」完全没问题。反正店员不在时,客人就自己把钱放在收银台。事实上,我们这家店跟无人蔬果贩卖店一样。我想,我不干的话大概也没问题吧。 电影一开拍后,我恐怕就不能维持目前这种打工生活。我还不知道最原小姐拍电影的速度怎么样,但从她参与剧本创作的情况看来,应该不会多花无谓的时间,我恐怕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一周排五天班。 可是我如果不打工,生活恐怕会出问题。真希望她能从电影预算里拨出一点薪水给我……而且电影预算本来就是要这样用的嘛。但是……我好难想像最原小姐发薪水给我,我觉得她比较有可能下一秒就拿着那笔钱逃跑。毕竟那个人很会说谎…… 正当我陷入大人世界的烦恼时,收银台前来了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两位小女生将零食摆在桌上。夜蝶兼卖十圆、二十圆的小零食,所以也具备柑仔店的机能。我用收银机帮这些零散的小零食结帐。 「小柊,我们来特训吧!」 绑着包包头的女生很有精神地跟旁边的同伴讲话。 「嗯……可是真的赢不了耶,好难过哦……」看起来比较文静的小女生垂着八字眉哭丧着脸说道。 「对不起……都是夜夜不好,夜夜完全没办法忍耐……」 「我也忍不住呀……可是我们明天一定会赢的!」 「嗯,加油!猪叫游戏!」 我绝望地目送她们离去。 原来小学生之间,真的流行那种游戏?不是假的?这怎么可以?怎么能让这种笨蛋游戏在校园里残害小朋友 ?学校应该要赶快在公民道德课上劝阻小朋友呀!但会流行这种游戏的学校,本身校风应该就很差吧?是说把上性教育的时间挪来劝阻似乎也…… 不不,数多,现在这两个小女生搞不好是最原小姐派来的临时演员,她是故意要让我有「猪叫游戏现在真的很流行」的错误印象,借以在精神方面凌驾于我之上。来买东西的客人,搞不好都是她派来的!这是活生生的楚门秀(※源自电影《楚门的世界》,楚门其实是全球最受欢迎的纪实性肥皂剧的男主角,但他自己并不知情。)!嗯,我最近精神状况好像有点不稳,很明显是某个人的错,不晓得能不能申请职灾赔偿? 回过神时,我发现眼前就站着一个临时演员——不对,是客人。我慌慌张张地拿起扫瞄条码的机器。 「辛苦了。」 舞面真面先生将三明治放在收银台上这么说。 5 承蒙店长好意让我提早下班,快接近晚上十点时,我抵达某间家庭餐厅。往店内张望一圈,我看见舞面先生正坐在窗边看书。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舞面先生抬起头来。 「哦哦,是我不好意思,突然叫你出来。」 我在舞面先生对面的半开放式包厢座位内坐下,点了杯咖啡。 傍晚时,舞面先生忽然来「夜蝶」找我,之后他就在附近的这家餐厅等我下班。 「你在超商打工呀?」 「呃,是。」 我点头。这是自从我知道舞面先生是如假包换的大富豪后,第一次与他面对面,所以有点紧张。 「呃……舞面先生。」 「你叫我『真面』就可以。」 相对于我的紧张,舞面先生显得很轻松。 「你也知道我们是财团体系,同姓的人很多,你之前见到的那位秘书美呋,她也姓『舞面』唷。」 我想起那位戴着奇怪面具的女性。她自称是算命师,中途忽然几近疯癫地逃走,那个奇怪的秘书美呋小姐。 「她是您的亲戚吗?」 「嗯,她的全名是舞面美呋。所以很容易搞混嘛,你直接叫我名字的话我还比较开心,也比较习惯。」 「好……那我叫您真面先生。」 「好。」 「请问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单刀直入地问。 「只要您说一声的话,我可以去拜访您……呃,因为电影还没开拍,我没什么事要做。您一定很忙吧?」 我心里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摆得太低,但说出口的话就是这么窝囊。事实上,对方可是超级有钱的赞助者,而我只是个自称演员的打工仔,态度稍微卑下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 「哎呀,我其实没那么忙。」 真面先生仍旧从容大方。 「而且我不方便去找你。老实说,今天来找你,是有希望你能秘密帮忙的事。」 「秘密……?」 身体不禁紧绷起来。什么事呀?为什么要我保密?可怕的事吗?危险的事吗?我完全想像不出会是好事或坏事,非常不安。 「放轻松一点。」真面先生看穿我的不安,「说要保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不太想让最原小姐知道。」 我眨眨眼。 不太想让最原小姐知道的事? 那一定是……预算的事啦,不然还有别的吗?正常人都会想知道自己给别人三亿圆的话,对方会不会好好使用这笔钱吧。而且,他要我跟最原小姐保密,换句话说,他想要……我暗中监督预算吗? 心情不禁黯淡起来。那个冰箱虽然可以算是事务所的必备用品,可是纸杯绝对是奢侈品吧?还有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全都是!要我报告的话,一次就能举出二十七个违规品;可是如果袒护最原小姐,帮她谎报就成了诈欺……啊啊啊!怎么办? 「你觉得……」 我抬起头,真面先生正看着我。 「嗯、嗯?」 「最原小姐的电影怎么样?」 「……怎么样?」 「是普通的电影吗?」 我双眼圆睁,但下一秒立刻领悟他要问什么。 「我觉得……」 我摇摇头。 「大概……不是普通的电影。」 没错。 最原小姐的电影绝对不普通。不可能普通。我对此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我看过她那种「没有终点的演技」;仅靠一句话就让全体潘朵拉团员灰心丧志的演技;让我揣摩了十三个小时、让剧团走向解散的演技。如今,我还不时不小心看见她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演技。 这种人拍出来的电影,怎么可能普通? 我就是因为这么想才参加这部片。 「我也这么想,最原小姐拍出来的电影绝对不是寻常的片子。」 真面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他的话中有某种难以言喻的自信。我想,可能像我从潘朵拉那件事了解到最原小姐异于常人一样,真面先生肯定也从别的管道得出最原小姐不是一般人的结论——他的话语强烈给人这种感受。 「但问题在于,不普通并不是什么坏事,太普通的话才让人受不了。我就是因为想看特别的作品才会赞助她,所以我希望她的作品很独特。只是,要说会有什么麻烦的话,那就只有方向性的问题吧。」 「方向性?」 「她的电影到底就哪种意义来讲不普通?」真面先生说,「就好的意义而言?或是就坏的意义而言?」 我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心头一慌。 就好的意义而言,不寻常的电影。 就坏的意义而言,不寻常的电影。 我想起来了,想起面试那天的事。 那天,最原小姐展现的演技是所有演员都向往、极致且绝对的诠释。就这层意义而言,那是好的意义上的不寻常。 但同一时间,剧团「潘朵拉」因此解散,五十个人的心志于一瞬间崩毁。就这层意义来说,那是坏的意义上的不寻常。 「您是说最原小姐的电影……」我感受到一股无以言喻的恐怖往我包围,开口问道:「可能是『不好的电影』吗……?」 「我不晓得。」 真面先生果断回答。 「说实话,我真的不晓得。而且,我根本想不出『不好的电影』会是怎么样的电影。连我想看的跟不想看的电影究竟是怎么样的作品,我都无法想像。不过,我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谁都没把握说,最原小姐一定会创作出符合我们期待的作品。因为,你、我或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我无法辩驳,因为我自己也一直这么觉得。毫无疑问地,我一点都不了解最原小姐,关于她的事我一无所知。 想了解她,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 真面先生抬头说: 「我想了解她。」 「咦?」 「我想了解她。我想了解最原最早这个人以及她的电影。如果她的电影是好的,我们引颈期待;如果是不好的,我就得先想好一些对策。这是我身为赞助者、身为出资让她拍电影之人的责任。」 「想了解最原小姐……」 我呆视着眼前深色的咖啡嗫嚅。 「……有可能吗?」 要理解那个根本没办法理解的人,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我现在也觉得不可能。」真面先生淡然说道:「目前的资讯完全不够。光是让人毫无头绪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最原最早这个人是多么不简单的一个人物。所以 我今天才会来找你,而且请你对最原小姐保密。」 「咦?」 我抬起头来。 真面先生的眼睛正直直盯住我。 「数多,我需要你的帮忙。我希望你把你至今在制片过程中所看到的,接下来在拍摄过程中所听见的、发觉的,总之将所有一切都告诉我。为了要了解最原最早这个女性、为了要了解她会拍出什么样的电影,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告诉……你?」 把最原小姐的事,透露给真面先生知道? 也就是说…… 「数多,我想当福尔摩斯。」 真面先生说。 「你可以当我的华生吗?」 这是很好了解的比喻。 我将现场情报告诉真面先生,真面先生再根据我的情报去做分析和判断。助手与侦探,双人搭档。 一起探索最原小姐的电影。 一起理解最原小姐的电影。 但我心底飘过一片乌云。瞒着最原小姐一直把情报泄漏给真面先生,这样好像背叛了最原小姐,感觉很阴险。 可是同时,我也深深松一口气。 这么一来,真面先生就是我的「搭档」,也是跟我一样拥有寻常感情的伙伴。对于一直单独与最原小姐这种异类相处的我来说,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有伙伴。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要尝试接触最原小姐的想法,根本像是蝴蝶飞进异次元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我现在仍旧觉得想理解那个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搞不好…… 搞不好跟这个人合作的话,会有一点机会。 也许会有机会探触到无可捉摸的诡谲才能的一丁点表皮。 「你不用马上决定,可是你考虑一下。」 真面先生亲切地说。 「再说,你们现在好像也还没开始制作。虽然我说叫你把情报告诉我,但你应该也没什么资讯可以提供吧。」 「是呀……最近总算开始写剧本,可惜我连一行字也没瞧见。要说我对于这部电影有没有什么能提供的资讯嘛,还真的……啊,对了。」 我想起来。 「片名已经决定了。」 「片名?」 「是呀,好像只有片名是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 真面先生的双眸闪过一丝认真的神色,他凝视着我问: 「可以跟我说吗?」 我稍微下定决心,缓缓点头。 然后,我告诉他那个短到不能再短的片名。 《2》 (请续见《2 终结于2》) 0.6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朕就是这样小心眼 录入:胸怀宽广的小滚滚 1 我跟真面先生交换了联络方式,答应他虽然可能不会太频繁,不过我会看情况跟他联络。报告电影的进度——这应该没有很奇怪,可以说是一个赞助者跟一个电影工作人员之间很平常的关系。 可是,我大概会跟真面先生报告超乎赞助者与工作人员之间平常所会讲的话吧。光是报告进度,可能只要说「目前进行到剧本阶段」、「现在正在画分镜」之类的,但我知道真面先生想要的不是这种等级的消息。如果想理解最原小姐,他必须搜集更多资料。 我虽然是至今为止跟最原小姐接触最久的工作人员,但我对她还是一点也不了解,紫伊代小姐搞不好还跟她更心有灵犀。我在旁边看她们沟通的情形,完全搞不懂最原小姐到底是怎么指导紫伊代小姐创作剧本,因为她们根本连日文都没说出口。 到头来,可能只好把所见所闻全都报上去。我自己没办法筛选,只好把所有情报统统往上报,包括最原小姐是怎么把一个超级骇客逼到快要发疯的地步,她又是如何熟悉小学生之间流行的某种鄙俗游戏等等,这些资讯看似跟电影无关,但就了解她这个人而雷,搞不好会成为重要关键。 我恐怕会丢给真面先生一大堆资讯吧。 到那时候,我希望自己对最原小姐也有更多了解。 这对这部片来说一定有加分作用。因为当演员的我,如果能够摸清导演在想什么,一定可以让电影呈现出更好的成果。或许这种想法也可以说是我为自己卑劣的行为所找的借口,不过,我更希望把它想成是一种比喝茶闲闲等待更积极的做法。 所以,今天如果能从将要拜访的那个人口中听到一点最原小姐的背景,那就太棒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骑着脚踏车。目的地很近,就在西荻洼,离吉祥寺只有一站,那种还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根本不用搭电车。这一带有不少旧书店跟小酒馆,学生时代我常跟朋友来这里鬼混。 听说有个女演员,就住在西荻洼。 根据最原小姐的说法,某位曾经跟她合作过好几出电影的女演员住在那里。这消息听在一直担心找不到女主角的我耳里,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更何况对方还曾经演过电影呢。对于陷入五里迷雾,不,根本是在两万里大海中迷航的最原小姐的拍片情况来讲,这消息简直是空中射入的一道明光。 偏离了中央线的路线后,我朝着悠闲的住宅区方向骑。 骑了差不多五分钟,在由住宅区渐渐转换成商店街的街道上,我握紧了煞车。 在巷子的一角,伫立着一栋五层楼高的旧公寓。一楼是间店铺,散发着某种昭和时代唱片行的气息。我抬头看着挂在上面的招牌。 「video cd rental 电影院」。 真是个让人想说「可不可以写清楚到底是影片出租店还是电影院」的招牌呀,总之,看来是间影片出租店。 其实我从以前就知道这家破破旧旧的出租店,不过从来没来这里借过影片。大学时每次骑脚踏车经过都想进去看看,但总是懒。吉祥寺那家tsutaya的片子还算多,在这里借的话得跑回来还,很麻烦。所以直到今天之前,我一次也没进去过。 我再次拿起地图确认,目的地应该是这家出租店没错。 拉开了非自动的店门,我走进店内。想到自己从第一次发现这家店起直到真的走进来,居然花了四年,真是感慨良深。 店里的摆设大概会让深爱电影的电影狂热分子受不了吧。 大量的录影带沿着狭长室内的墙壁一层又一层往上摆,直摆到手碰不到的地方。是的,是录影带,怀念的vhs,在这个光碟横行无阻的现代社会里逆向操作的磁带。我一边怀疑现在还有多少人拥有vhs播放机,一边往店里头走去。 后头的空间宽敞多了。这间店是前窄后宽像蚁穴一样的形状。不过里头的大空间也被录影带占满。摆放过多录影带的架子跟架子间,间距很小,要跟其他客人错身而过都有问题。不过没客人就是了。 我随兴地拿起一卷录影带,老旧的外盒上写着「透明人与蝇男」。让人觉得很奇怪的是,它写的是「与」而不是「vs」,到底什么意思……真令人好奇,但我放了回去。我可不是来借影片的,何况我家也没有录影带播放机。 穿过用架子隔成的通道,我往蚁穴的心脏部位前进。 柜台前没有半个人。 走近一看,还是没有人。我靠着柜台往后头窥探,发现里头好像有一个人,正背对我悠闲地看影片。真清闲,我看这家店应该跟「夜蝶」有得比。 「不好意思~」我说。那个人回头一看,才发现我站在那里。她「啪哒」地把影片停下来,一边说「哦哦哦」,一边从后头走出来。 「欢影广临~」 眼瞳颜色有点淡的这个人,说出一个词句。 是个外国人。 这个外国女生留着一头褐发,面容姣好。虽然一看就知道她是外国人,但又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哪一国人。乍看之下好像是欧美人,但再看一眼,又觉得她可能混了东方血统。这女孩子身上有股「既可能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也可能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的奇特气息。 这个外国人穿着一件印有「电影院」文字的围裙,对着我亲切地微笑。 「您有我们的会员卡吗?」 「哦,呃……」我赶紧挥手,「我不是来租录影带的。」 「what?you are not租录影带的客人?我们不借厕所唷。you沿着前面那条马路,walk to车站的路上有间小七,那里可以借厕所唷。」 ……什么鬼?这个人不是外国人吧……? 这个伪外国人的日文讲得超级奇怪,但日文发音未免太漂亮了。还有,外国人根本不会讲「小七」吧?何况那句「小七」的发音,可不是刚来日本的外国人就能讲得如此道地。我知道有些人不讲「小七」,讲「seven」。 算了,总之她是个外国人,管她是真是假。 看来应该是这个人没错。 「请问你是娜妲莉吗?」我问。「娜妲莉·莉莉·葛兰佩拉小姐?」 「oui,你为什么知道我的name?你是stalker?」 「不是不是!呃,我叫数多一人。」 「数多?o meet you。」 「奶……奶酥吐蜜油。」 我尽可能展现出我所有的英文能力,接着握手。异文化交流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business?」 娜妲莉睁大双眼、斜歪着头。不愧是外国人,反应的确比较夸大,还好脸长得漂亮,看起来就像一幅画。我觉得她好像是从迪士尼卡通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是最原最早小姐叫我来找你的。」 「oh!」 娜妲莉像个外国人一样夸张大喊。她说「oh!」耶。 「最早?最早!」 「对对,最早小姐。」 「最早叫你来找我的意思,就是要拍片罗?要拍片了吧!耶~it"s show time!」 娜妲莉高兴得笑容满面、手舞足蹈,姿势之大几乎可以说是在跳舞。就算她是外国人,这种反应也太夸张。我看她应该是演歌舞片的吧? 「woo!好久没拍片了耶!她好久没跟我联络,我都以为她转行了~marvelous!好,那我赶快跟店长说我要请假!嗯……可是先下班再跟他 说好像也无所谓……that"s right!干脆拍完再说吧~bingo!」 喂,要请假的话最好先跟店长报备一下。我以同是打工仔的身分劝阻,娜妲莉小姐大喊:「oh,sorry,i uand!」嗯,是个直爽的好人。 看娜妲莉在狭窄的柜台里发疯似地又蹦又跳,我心底总算松一口气。本来还很担心她可能不会答应,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一讲出最原小姐的名字,她马上就答应了,看来跟最原小姐的交情不错。 娜妲莉边哼着歌,边脱下身上的围裙往后头的空间一甩,像在甩斗篷一样。我根本没叫她马上就来事务所呀,请先上班吧,突然跷班跑来事务所可伤脑筋了。但这女人甩围裙的动作实在太美,让我看得恍神,忘记说话。 原来如此……这女人可能真的是个很迷人的女演员。 姑且不论她讲起话来像个伪外国人一样,其实她的表情跟动作都很有韵味,闪耀着光彩。如果讲得抽象一点,应该说是很有「风华」吧?虽然她的脸蛋比不上紫依代小姐那么精致,不过上银幕的话,很明显是娜妲莉比较上相。不愧是最原小姐曾多次起用的女演员,才跟她见面五分钟,我已经被她吸引了。如果她可以把那张嘴巴闭起来,简直就像一幅画。 不过,这也带来一个问题:我觉得跟她对戏的人会很辛苦。 如果男演员不足以跟她的华丽风采抗衡,整体画面看起来会完全失衡。若是现在叫我跟她对戏,我撑得住吗? 演技方面,拼命努力的话总会克服一点;但像她那样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天生光彩,我连一丁点也没有。如果她是一朵盛开的花朵,我就是底下的花萼吧。咦,花萼到底是哪个部位?我就是连这种细节也想确认,保守谨慎又放不开的演员。 正在转圈圈的娜妲莉发现我在注视她,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眯了起来,对我露出微笑。我也对她笑,心想:该死,等一下就去练习吧。 最后,我把事务所的联络方式告诉娜妲莉,也跟她交换手机信箱。我跟她说现在来事务所的话恐怕没什么事做,只能请她喝茶而已,不如等剧本完成后再通知她。我工口诉她剧本进行得很顺利,她马上又激动起来。 「太期待了!最早的剧本每次都很amazing!」 「娜妲莉,你从很久以前就认识最原小姐吗?」 「从学生时代就认识啦,我们是best friend唷!」 我想起之前觉得可以跟她打听最原小姐的事。她们好像是老交情。 「你说学生时代,是大学吗?」 「对呀对呀,井之艺。」 「那不就是我的学姐?……完全没想到。咦,最原小姐在学生时代是个怎么样的人?」 「pandemonium(万魔殿)!」(※万魔殿,意指魔界的中心。出自诗人弥尔顿的作品《失乐园》。) 我觉得这个字应该不是用来形容人的,不过这个字又带点真实性,让人没办法反驳她。最原小姐大概度过了非常混沌的大学时期吧,真庆幸一切在我入学前就结束了。 总之,我今天已经顺利达成使命。 「那我先走罗。」 「跟我搭配的是二见吗?」 娜妲莉笑着问。 我吓一跳,问她: 「二见?」 「二见呀。」 「什么二见?」 哦,她刚才是指搭配的演员吗? 「是演员吗?」 「that"s right!二见是演员唷~!而且是充满miracle的actor唷!在我的knowledge里,是number one!我们以前一起在最早的电影里演过戏!」 二见。 「actor」的意思是「演员」吧?以前一起演过戏的意思,表示最原小姐也认识他罗?既miracle又是number oor……身为演员,我不禁对他有点好奇。 「而且呀~」娜妲莉双手捧住脸颊,做出可爱的表情:「他们两个很steady耶~」 「嗄?」 「steady呀!」 「steady?」 「就是恋人嘛!sweetie,g.i. joe。你懂吗?」 虽然我听得懂,但g.i. joe是军事间谍吧(※「g.i. joe」原为美国玩具厂商于一九六四年生产的十二寸军事可动人偶。后来以此为依据,由漫威出版公司改编成漫画,甚至也改编成动画。)? 我不断反刍娜妲莉不清不楚的这段话。steady加上sweetie再加上joe?joe是日文「情」的意思吗?也就是说…… 不、不,我还是搞不懂。 换句话说…… 「二见是最原小姐的……男朋友?」 「honey moon!」 虽然对最原小姐很不好意思,但我此刻比之前发现居然有人赞助了三亿圆的时候还惊讶。 最原小姐居然……有男朋友?真不晓得是怎样贪奇好异、慧眼独具、个性奇特的男子。这世上居然有人能胜任「最原小姐的男朋友」这个充满陨灭、劫难又惨澹的角色!真不敢相信……喔,该不会是受到歼灭万魔殿的恶魔这种崇高使命所驱使,远从欧洲跑来的大法师吧?不,对方可是万魔殿啊!你的法术怎么可能敌得过! 「你干嘛那么惊讶?最早也是个女孩子呀。」 「嗄?我没有……」 光是听到最原小姐也是个女孩子这种事,我就已经无法接受了,更何况她还交得到男朋友?这种事实我的脑袋无法处理。 「哎,该怎么说呢,你知道嘛,天雷勾动地火呀……」 「意思是……」 娜妲莉刚刚的日文那么完美,但她接下来说的句子又让我听不懂。 「最早还生了个女儿唷!」 2 一回到事务所就看见最原小姐在悬挂夹式晒衣架,而且还是在会议室的正中央、桌面的正上方。晒衣架以水晶灯之姿垂挂而下,真碍事。 「为什么要挂这个?」 「我要挂紫依代小姐的原稿。」 「为什么?」 「这样可以给她立体性的意见。」 原来又是最原小姐那一套深奥难以理解的剧本修改法。我一头雾水,完全难以参透。所以,把稿子挂起来的话可以让稿子熟成吗?她会不会是把晒稿子跟晒柿子什么的搞混了? 后头的房间依旧门户紧闭,我想紫依代小姐大概正在里头,埋首于即将要被最原小姐晒起来的稿子。 看着最原小姐认真调整晒衣架的姿势……嗯哼,这样呀。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像个家庭主妇一样调整晒衣架,还是看不出她是个已婚妇女,完全看不出来。长得像个高中生的她,再怎么拽弄那些晒衣架,看起来也只像在帮忙做家事的女儿。她真的有孩子吗?妈妈年轻得像个高中生一样的美梦,还是留在轻小说中就好吧。 最原小姐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调整好的晒衣架。 我帮我们两个人倒了茶,在桌边坐下。最原小姐听说娜妲莉已经答应演出之后,只是轻轻笑了笑,说声:「那女主角就没问题了。」看来娜妲莉的确是颇受信任的女演员。 「嗯……」 「嗯?」 「呃……」 我努力思索到底该怎么开口,但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 「最原小姐……你真的结婚了吗?」 「没有呀。」 「咦?」话题才刚开始,我马 上就搞错情况吗?「可是,我听娜妲莉提到关于二见先生的事……」 「喔。」最原小姐稀松平常、没特别惊讶地点点头说:「我们没办理结婚手续。」 「哦……是这样呀?」 原来如此,就是所谓的同居吗? 「你们不打算结婚吗?」 「我想呀,可是……对方不想。」 ……虽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情况,不过我可以想像得出那位未曾谋面的二见先生,肯定吃了不少苦头。那两人之间,想必一定发生了什么难以解释的难处。二见先生,你放心,我站在你这边! 「我听说他也是演员。」 我稍微主动探听。毕竟同为男演员,实在忍不住好奇。 最原小姐拽来放在桌上的便条纸,用原子笔写下一个名字。 「他叫做『二见遭一』。」 「是怎样的人呢?」 「怎样呀……唔,像垃圾一样吧……」 我快哭了。怎么会有人用「垃圾」形容自己同居的另一半呢?难怪人家不想跟她结婚。难怪啊,真的好可怜。 「不过呀,」最原小姐又补充一句:「他是很棒的演员唷。」 她像刚刚提到娜妲莉时一样,轻轻地微笑。 那证明了他们的信赖关系。 「我们还生了孩子呢。」 最原小姐在我问出口之前,便先主动提及。 「我听说了,你有个女儿。」 「她叫做『最中』。」 「怎么写?」 「zui zhong。」 有说跟没说一样,但我大概明白啦……话说回来,他们没办理结婚手续的话,女儿应该是跟着最原小姐姓吧?所以是「最原最中」?真难写,考试时一定很头痛。 「她今年几岁?」 「小学五年级。」 「……十岁?」 最原小姐随意点了点头。 虽然是我自己问的问题,我却被答案吓到了。十岁……十年前,最原小姐不过也才二十岁吧……所以她大学时就已经生了孩子?到现在我还是难以想像最原小姐学生时代会是什么样子,至于她还有个小孩,更是完全在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 「我女儿很可爱唷。」 连称赞自己女儿可爱这么正常的一件事,最原小姐做来就很奇怪。 「请问……」 「嗯。」 「你为什么会……跟二见先生在一起呢?」 我只是单纯想知道,也很坦率地问。 最原小姐,这位最原最早,为什么会愿意跟一个男演员的人生有所牵扯、跟他生小孩,还跟他共度人生? 「因为我爱他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最原小姐时,她所说出的字眼。 爱。 如此简单,不带一丝怀疑,唯一的答案。 「你对我的事很好奇吗?」 「嗄?」 我吓一跳。感觉她好像同时看穿这个对她很好奇的我,还有为了跟真面先生报告而必须多了解一点她的事情的我。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 她的表情看起来连我的心跳声也听到了。 最原小姐微微一笑。 「这就是爱唷。」 3 像一段被包覆在气泡里的时光。 六月底,一个周六的深夜。剧本仍在进行中,天气不冷不热的深夜。紫依代小姐那天罕见地停下手边的工作,出来和我、最原小姐一同围着会议桌吃饭。紫小姐吃完饭、回房继续工作前,有段短暂的时间,我跟她一起听着最原小姐讲话。那是在绵绵不绝的剧本创作期间里偶然发生,短暂、像待在气泡里一样的时光。 「让我们来想想创作的可能性。」 最原小姐像平常一样地说着。 「我现在所说的创作是广义的『创作』,这个字包含许多意思。戏剧、小说、漫画、音乐、绘画、雕刻、电影,这些都是所谓的『艺术』以及『娱乐』。从中衍生出了种种概念及作业。这些概念与作业的集合,便是所谓的『创作』。创作这个字眼的含意如此多元且广泛,但由于它们有一项共同的概念,因此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定义它,那就是『为了打动人心而创造出来的事物』。」 「打动人心……」我复诵她的话。 「住宅跟桥梁也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但它们并不是为了打动人心而创造的,因此不属于创作。即使可以打动人心,但里头如果未包含明确的目的与意志,那也不能算是创作。但是,当我们在一项定义上头又添加另一项定义的话,原有的概念便会变得模糊。例如『意志』与『思识』的定义,便隐含相当程度的暧昧性。无限猴子所打出来的文字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我们又该如何区别我们的自由意志与自然现象有何不同呢……」 讨论的内容开始有点复杂,夹杂我听不懂的概念。 「请问什么是无限猴子?」 「无限猴子定理。」 紫小姐在旁边为我解释。 「这个定理是说,即使是随机打字,只要一直打下去的话,最终可以打出具有意义的字句。让一只猴子无限期地在打字机上乱打,总有一天会打出莎士比亚的钜作。」 紫小姐一气呵成地说道,像本活字典一样。我跟她相处了三个星期,这时才发现她的学识相当渊博。 「可是,那只是自然现象,根本不是创作……」我皱起眉头说:「毕竟猴子在打字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呀。」 「不过,我们的精神活动也只是自然现象呀。」 最原小姐倒打了我一耙。对哦,人类的大脑活动也是自然现象嘛。咦?不对,人有意志呀。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我突然领悟最原小姐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意志」的定义本身暧昧不清,因此基于意志所创造出来的「创作」,其定义也变得模糊不清。原来如此…… 「就这层意义而言,tms也可以算是创作。」 「tms?」最原小姐的嘴巴里又冒出我听不懂的字。我往紫小姐的方向转头,紫小姐便为我流利地解释。 「transial magic stimtion,穿颅磁刺激法。透过将能产生磁场的电流线圈靠近脑部,让脑内神经细胞在磁性脉冲的影响下引发微量电流,使得神经元兴奋。这项方法已经被应用在临床科学上,可以治疗忧郁症等等。」 「噫……把电流线圈靠近脑部可以影响心情?」 紫小姐点点头。太可怕了……理论的部分我了解,电流跟磁性会互相作用,所以只要把电流线圈靠近脑部,就可以改变脑中的电流。可是,这种方法未免太暴力。 「做法是把环形线圈靠近脑部。」紫小姐比手画脚地跟我说明,好像是使用一种装了环形线圈的棒子。的确,那是「为了打动人心所创造出来的物品」,但不能算是创作吧?如果依照最原小姐的定义,或许可以归为创作的一种,但我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我了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最原小姐好像看穿我的心思一样说:「叫为,tms并不具有将心『引往』特定方向的意识。」 这我可以接受,她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 「对呀,用电流线圈刺激脑部的话,并不能掌控受刺激者的情绪会往哪边波动。」 这种做法之所以能改善忧郁症,大概是因为大部分时间,它都可以把人的情绪诱往某一方向。可是这不能否认,这种做法很粗糙的事实。 「我觉得,既然没办法预测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心情变化,应该不能把它跟电影、音乐混为一谈。」 「那你觉得所谓的『心情变化』又是什么意思?」最原小姐丢出一个很大的题目。 「就是心情状态改变了。」紫小姐毫不犹豫地回答。每当出现这种极端的问题,我总是考虑太多,什么也答不出来,但紫小姐总是清楚俐落地马上答复。 「对。当我们欣赏创作品时,感到快乐、悲伤等等情绪,这就是最低层次的精神变化。」 「最低层次?」我问。 「如果更进一步去触动『心』这个存在,我们可以改变一个人之所以快乐、悲伤等等心情感受的基准,也就是造成价值观的变化。」 最原小姐接着缓缓地说: 「例如,看完棒球电影后,感动得想成为棒球选手;看完动物影片后,感动得喜欢上动物。这就是一个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能打动人心的创作可以让人在接触它之后,产生思想的质变。讲得更大胆一点,一个人在接触这项创作之前与之后会是不同的人。如果只是一部分的喜好改变,人仍旧能以未受改变的部分,维持他原本的人格特质。但如果在创作的一开始,就以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这种巨大变动为目的,你不觉得,应该能将一个人塑造成完全不同的人吗?」 最原小姐的论点非常宏观。让喜欢棒球的人,去看会令人喜欢上足球的电影:让讨厌蔬菜的人,去看会令人喜欢上蔬菜的电影——只要不断地反复操作,最后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这非常合逻辑,可是又有点科幻。 「即便如此,」最原小姐露出一丝浅笑说:「这也不过是创作所拥有的可能性之一。」 话题又回到原先的地方。 创作的可能性。 「创作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可是除此之外,创作还有许多其他功能。我们可以借由创作来达成许多事。既然如此,在创作所拥有的诸多可能性之中,最正确的是什么?创作,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为了什么……」 我漠然地复诵这个问题,同时思考着最原小姐刚才的话。身旁的紫小姐也露出相同的表情,正在思考问题的答案。这个题目很庞大,是至今为止最为庞大的一个议题。 何谓创作? 「我一开始就提过,创作是种打动人心的存在。那么我们换个方法来问:『为什么要打动人心?』」 最原小姐冷静地继续对我们说。 「我们为何要创作?」她浅浅一笑,「这个答案就在于人的自由意志。」 像一段被包覆在气泡里的时光。 不热不冷的夜晚,紫小姐跟我和最原小姐一同聊天。短短三十分钟的闲聊极其自由,话题到达很远的地方。我们没有找出任何答案,只是像自然现象一样,在飘动的空气里浮呀动呀。 4 我骑着脚踏车穿过树梢间洒满了阳光的井之头公园。梅雨季里难得放晴。今年雨水少,对主要以脚踏车代步的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六月已经来到尾声。 剧本动工、女主角人选确定之后,这个月终于展开前置作业。但可惜紫依代小姐的剧本还没完工,等她剧本写好后,我们才能进行分镜作业。虽然不晓得最原小姐画分镜的动作有多快,但长篇影片的分镜工作花上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搞不好我还得再等上一阵子才能站在摄影机前拍戏。 急也没用,我干脆去公园的小卖店买烤麻糬丸子转换心情,连同最原小姐她们的份共买了三份。公园著名的三福丸子分量不少,三份搞不好吃不完。 回到事务所大楼,我按下按键,等电梯下来。 看着楼层显示慢慢从五楼往下移,随着「叮——」一声,门打开来,电梯里站着一个大约是小学年纪的小女生。 她的浏海中分、往两旁夹起,因此露出干净的额头。 咦……这女孩该不会是…… 我往旁一站,让她出来,她对我微微致意,接着便走出大楼。我跟着走进电梯。 回到事务所,我看到最原小姐正一如往常地在看剧本原稿。 她的发型跟我一分钟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刚才该不会是最中来了吧?」 「是啊。」最原小姐点头。 果然!刚刚那个小女生是最原小姐的女儿。 「我刚才在楼下碰到她。」 「很可爱吧。」 最原小姐得意地说。嗯,的确是很可爱,而且看起来很聪明。说实话,跟她妈妈相比,女儿看起来还比较聪慧。有这样的母亲,做孩子的也很辛苦吧。 「啊,她要是再待久一点,就可以吃到烤麻糬丸子了。」 「我帮她吃吧。」 不用担心,你的份我本来就有买。我照例倒了茶。 「最中怎么会来这里?」 「我叫她帮我拿换洗衣物过来。」 换洗衣物?我好奇地心想,最原小姐又不像紫依代小姐那样每天都不回家,要换洗衣物干什么? 这时我突然惊觉,后头的房门开着。咦,紫小姐不在里面吗?我忽然发觉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最原小姐在看剧本,紫小姐却不在这里? 「紫小姐不在吗?」我问。「她从来没有把稿子放着跑出去过耶。」 「因为写完啦。」 「嗄?」 最原小姐一边整理原稿一边说: 「这是定稿。」 「定稿……你是说……剧本完成了?」 最原小姐「嗯」地点头。我兴奋得转头看月历。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 紫小姐是在本月一日开始创作,不到一个月居然已经写好了,比我预料的还快。啊啊,真不愧是紫小姐…… 我把目光从月历转回最原小姐手上的那叠原稿。 紫小姐跟最原小姐花了一个月所创作出来的剧本。 到底写了些什么? 「你要读吗?」 「咦?」 「我印一份给你吧。」 最原小姐说着,走到后头房里用电脑列印一份给我。咦……可以让我看吗?喔喔,我终于可以看到紫小姐写的剧本。 被最原小姐赞叹为「世界第一」的紫小姐写的剧本。 好期待呀,太期待了! 「有些地方还不够成熟。」最原小姐看着列印出来的稿子说:「只好用分镜补强。」 这么说我才想起,对唷,剧本写好后,接下来就是画分镜图。 「分镜图要由你自己来吗?」 最原小姐很自然地点头。我本来以为她可能会找人设计,看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本片的分镜图要由导演——最原最早亲自动手。原来如此,难怪要拿换洗衣物,她打算从今天起睡在办公室吗?不愧是最原导演,斗志旺盛。 「大概要弄多久?」 我故意若无其事地问,这感觉是个很花时间的作业。 虽然每部片的情况不同,不过在画分镜图时,要先假设实际拍片时会是什么情况,因此需要准备大量资料。有时光靠想像描绘出来的场景,一到拍片现场会发生「这种东西实际上做不出来」的悲剧,所以画分镜图时要不断搜集资料、到处勘景,不是只在纸上随兴创作就好。把平面的剧本化为立体的拍片现场,这就是所谓的分镜图。 所以,画分镜图是必须同时动脑与进行实际作业的工作,有时很花时间,有些极端一点的导演甚至会在这项工作耗上几年,所以我才很关心我们这部片的分镜图会弄多久。 最原小姐拿起印好的原稿,「啪啪啪」地翻了翻后回答: 「两天吧。」 她把原稿递给我。 我给她 一个无比怀疑的眼神。 「……你会不会说得太夸张……」 「两~天~~~~」 后来她又更正为两天到二十天左右,但我还是觉得,二十天就能画完电影的分镜图实在太离谱。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会弄多久吧……真忐忑…… 假设一、两个月内能弄完,那已经算是非常顺利。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如果可以在八月底完工,我会雀跃得手足舞蹈。我在心里跟电影之神祈求,可千万别搞到一年…… 接着,最原小姐把看似装了换洗衣物的袋子跟茶水拿到里头的房间。 我望向她给我的剧本。 单独一个字跃然于原本洁白的封面上。 2 这是片名。 最原小姐以前说过,早在写剧本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片名,小小地印在剧本封面的中央。 「那我动工罗。」 我抬起头来,看到最原小姐正伸手准备拉门。 「你把紫小姐的份留着,我等一下吃。」 她说完便拉上房门。被她发现我买了三份。本来我想无论如何一定要留给辛辛苦苦完成剧本的紫依代小姐吃的,可是,最原小姐一旦宣示了某样食物的主权,根本不可能让出来。我看我再去买一份给紫依代小姐吧…… 这会儿,会议室里已经没有别人。 单独留在会议室的我遏抑着心底的激动,打开《2》的剧本。 那是一段爱情故事。 男主角与女主角相遇、互相倾慕、陷入情网、最后结合的爱情故事。 一段极其普通的情爱。 那么普通、那么常见,像是在谁身上都会发生的所有爱情故事的雏形。完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点,就是一般很常见的爱情故事。 可是这段爱情故事很好看。 太好看了。 好看得不得了。 它没有拐弯抹角,只是直截了当、正面且真挚地描绘一段男女之间的情爱。 我一边读一边想,现在让我乐在其中的并不是这份剧本,不是这段故事,也不是我对于即将进行的电影的想像。 我一边读剧本,一边享受「恋爱」。 恋爱本身具有的意义。 组成恋爱这件事的纯粹要素。 我享受着「恋爱」这回事。 其中的恋或爱都是那么美好,完全不觉得那是被人设计过才表现出来的。它只不过是一段恋爱,而我全心全意、毫无遮掩地享受这段美好的恋曲。 这是一段百分之百的爱情故事。 读完后,我翻回第一页。 第二次读完后,我又再翻回第一页。 后来额头好像碰到什么东西。 我抬起头来,模模糊糊地看到最原小姐的脸从我眼前往后退,后来双眼终于对准焦距,我看到她站在桌子的另一侧。 咦……她对我的额头做了什么?用手指弹我?感觉好像不太一样……咦,不会吧?不可能!她刚刚对我的额头做了什么!不、不可能,不可能!我慌得赶忙摸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半发觉自己脸红了。咦,你不可能那么做吧? 心里一急,我开口想跟最原小姐讲话,却突然噎住。 呃咳!我咳嗽起来。奇怪,喉咙很干,我感冒了吗?怎么会突然感冒呢……好痛,喉头好像紧紧的。 我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咳嗽。这时候,最原小姐突然把一叠纸往我面前「碰」地一放。 是画着方格的分镜图纸。这是画分镜时使用的一种上头印有方格的纸张。对了,画图的话需要用纸,她是想叫我帮她印点纸来。 可是我突然发现,纸上用铅笔写了小小的字,那不是空白的方格图纸。既然不是空白的,印了就没有意义啦。 最上头的纸张上,用优美的字迹写着: 《2》 「弄好了。」 什么东西弄好了?我开口想问,结果又不停咳嗽。怎么回事?我的喉咙真的好奇怪。最原小姐帮我去冰箱拿了饮料倒进杯子里,太可怕了,这个人居然会帮我倒茶,完蛋了,我要倒大楣啦!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咕噜咕噜地把茶喝下肚。喉咙舒服多了。 「你、你说什么弄好了?」我清清喉咙问道。 「分镜图呀。」 「咦?」 她说什么? 「你不是才刚走进房间工作吗?」 最原小姐指了指月历。 「今天三十号啦。」 「……」 我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今天不是二十八号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画面显示着「6/30」。奇怪……窗外天色已暗,可是我刚刚去买烤麻糬丸子时是白天呀。 「你最好吃点东西。」 最原小姐又帮我倒一杯茶。我喉咙好渴,一口气喝光。 眼前,那叠分镜图就摆在那里。 我诚惶诚恐地将它拿过来,像在洗牌一样快速地翻过一次。 不是空白的,上头真的有画图,也有文字说明。画完了,真的画完了,上头的每一页都画着极为精细的图,并以文字辅助说明。分镜图真的画好了。 我茫然地将分镜图放下,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然间,我注意到另一个跃然眼前的事实。 刚刚……我刚刚读的那份剧本,居然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我看得出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就是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能否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好诧异,感觉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 剧本之所以那么破烂,是因为我把它翻烂了。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到底我……读了几次? 我吞吞口水,喉咙还是好痛。感觉头脑里好像有大量汗水涔涔流下。记忆慢慢涌现,慢慢追上现实。刚才我虽然知道却无法理解的记忆,现在像黏液一样,缓缓从我脑部的缝隙渗透进来。我知道了,我一直在读这份剧本,一直、一直读,连续读了两天。 「晚点没关系。」 最原小姐开口。 「麻烦你去真面先生的事务所通知他们一声。」 我抬起痉挛的脸孔。 「准备好后,我们就开拍吧。」 最原最早小姐浅浅一笑。 「电影要开拍罗。」 0.7 1 开拍之前,我去跟真面先生见一次面。 来到荻洼那个萧索的侦探社后,我如之前约定的一样,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全都钜细靡遗地告诉真面先生。真面先生只是「思思」地听我说,认真思索。 「所以,《2》这个片名……」 过一段时间后,真面先生总算开口。 「应该是在说男主角跟女主角这两个人吧?」 「我想应该是。」 因为就剧本跟分镜图来看,除了这点之外,找不到其他能跟「2」扯得上关系的因素。 《2》这部戏里几乎没有其他角色,整部戏只用男女主角撑起来而已。虽然有些穿插在片里的路人角色,但只有男女主角拥有名字。 一部属于两人的故事。 只属于两个人的爱情故事。 《2》。 「唔……」 真面先生低吟着,将分镜图卷起来。 真面先生当然也收到由最原小姐画的分镜图。把内容提交给出资者审核,对一部接受资金援助的电影来说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剧本并没有交给真面先生看过。当然这是最原小姐的判断。反正分镜图上也有写台词,光看图亦能了解电影大概在说什么,凭图说搞不好还比光看文字更容易掌握剧情。最原小姐从剧本写好后到画好分镜图只花两天时间,不难了解她为什么会觉得看分镜图就够了。 只是,这份分镜图完全可读。 我回想起那两天发生的事。刚读到《2》的剧本那两天——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被《2》所掌控,被迫读着的那两天。 紫依代小姐写的《2》不像一般剧本那样可读。那份不可读的剧本夺走我的心神,让我无可抗拒地像个奴隶一样读呀读、读呀读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现在,我还是完全没办法解释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最原小姐画完分镜图后,便把那份剧本的档案跟纸稿全部销毁,她说是因为「危险」。因此那份异常的剧本如今已经不存在这世界上,真面先生读不到它。 我一直到前一刻为止,还在拼命跟真面先生解释我读到那份剧本时的感受。我绞尽脑汁想告诉他自己经历的事,结果只是没头没脑地扯一堆抽象的句子,试图解释一件连我自己也不懂的事。我真是最糟糕的华生。 「没关系。」 真面先生看着我颓丧的脸,安慰我说。 「光听到你身上发生的事,我大概可以了解那份剧本很诡异。」 「那真的……很怪,那时候……」我突然又语塞,真痛恨我是个没用的助手。 「能把人连续迷住两天的剧本……跟麻药差不多嘛。」 真面先生放下分镜图说道。没错,他说得真好!这个比喻太好了,完全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那个体验。当然我没用过毒品,只是我想使用毒品大概是那种感觉吧。 「如果剧本还留着的话,我就可以拿来给你看看……」 「嗯,不过,」真面先生喝了口咖啡说:「其实我不是很在乎你体验到的那次现象。」 「咦?」我惊讶地回应。 「不好意思,可是我觉得你体验到的那种奇异现象,跟我要寻找的答案似乎不在同一个方向上。」 「什么意思?」 「嗯……我想想。」真面先生稍微思考一下后说:「你连续沉迷在那部剧本里两天,那时候你的心思发生什么事,这点我们不清楚。可是以结果来说,就好像是连续被附身两天一样。也就是说,你好像是吸了毒一样。」 「是的。」 「那就直接吸毒嘛。」 「……咦?」 「如果要追求中毒般的感受,直接吸毒是最快的办法。」 真面先生毫不扭捏地说。唔,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想说的是,既然能很迅速找到其他的替代办法,我们就必须思考为什么最原小姐会舍弃它不用。以逻辑来厘清整个状况时,这是难以忽略的疑点。即使剧本里隐藏麻药般的功能,但至少在我手上这份分镜图里,那部分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在《2》这部戏里,那是不必要的元素。」 真面先生以逻辑跟我说明,我觉得他的分析很清晰。体验过那种超常现象的我,绝不可能像他这么条理清楚地思考,这也许就是助手跟侦探互补的好处吧。 「从最原小姐决定拍片、从事创作这一点来看。」真面先生出神地盯着某处继续说:「她一定有非创作不可的理由。这是我的观点。」 「非创作不可的理由……」 我跟着复诵一次。 非创作不可的理由。 必须创作的原因。 「对了……不久前最原小姐也说过一样的话。」 「哦?」 「她说:『创作是为何存在?』」 我将最原小姐那天讲的话重复一次。 「『我们为何创作?』」 真面先生听完好像很愉快,微微笑了。 「这问题感觉好像是对神的提问。」 七月中。 分镜图完成后,疯狂地准备了半个月,《2》这部戏终于开拍。 2 空气热得让人觉得像是罹患了热病。 不是八月的错。这一点,生而为人二十二载、经历过二十二个盛夏的我可以保证。 比今年夏天的燥热更炎热无数倍的热空气,此刻包围住我,毫不留情地侵入肺部,啃噬着一个演员最重要的五脏六腑。 毫无疑问,那是拍片现场酝酿出来的气氛。 《2》的拍片现场对于艺大电影系出身、也还算是专业人士的我来说,仍是超乎想像、惊天动地的大阵仗。 所有一切早从开拍之前就开始。一开始,最原小姐先把拍片需要的所有东西列成清单,跟真面先生要钱。她的要求完全没得商量:超过百人的拍摄人员、最新的摄影器材、十几辆车、根本不可能外借拍片的场所之拍摄许可、专用摄影棚,以及搞定这所有一切后还有剩的追加预算。她要求真面先生提供这一切物资。 没错,她完全是「要求」,很清楚直接。她不说「如果可以准备这个」、「如果有这个就太棒了」之类的客气话,她要求的东西一定要准备给她。她跟真面先生要的全是她认为必要、需要、没有的话就不行的东西,而不是以自己的兴趣或喜好做为必要与否的标准。 所有一切都以《2》为主。是不是拍《2》这部片时所需要的——在以《2》为独一无二的绝对准则之下,她准备好了所有物件。 举一个例子,她认为拍第八〇二号分镜的时候会需要超望远镜头,可是她想要的倍率现在没有任何望远镜头可以满足,这一点她也很清楚,于是她便依照原有计划,要求真面先生做一个给她。因此现在《2》的拍片现场,有一个全球倍率最高的望远镜头。言语很难清楚形容这世上仅此无二的东西,不过只要想想那东西比我还大、重达一百八十公斤,应该就不难想像。可惜这个以天文望远技术制作出来的大家伙,一拍完八〇二这个分镜就被扔到一边。这种用「浪费」都不足以形容的神经病行为,每天都在《2》的拍片现场发生。 能让这许多疯狂行径成真,是因为有舞面财团的会长——舞面真面这位赞助者的缘故。 除了预算之外,真面先生还在所有面向上倾整个舞面财团之力协助《2》的拍摄。以刚刚那个望远镜头来说,光是有钱还买不到,是因为舞面财团底下有个知名的相机制造商支援了光学技术,才有可能完成。真面先生真的对这部片倾注大量 的金额与心力。 「还好啦,比我想的便宜。」真面先生轻松地说道。我没胆开口问他数字,那肯定不是我的胃受得了的金额吧。我还想好好保重身体。 不过就算没问,我的胃也已经快受不了。 原因很简单,这么多的预算、器材、人力、劳力跟所有与这部片相关的东西,最后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因为,我是这部片的男主角。 3 电影开拍后,真面先生帮我们准备的片场,位在从吉祥寺搭二十五分钟公车的大泉学园站旁边。 那原本是某间大电影公司的片场,有二十个摄影棚,平时租借给各电视台和电影公司使用。不过真面先生为了方便我们作业,大手笔把片场的四分之一都租下来。托他的福,我们的仓库跟事务所全跟片场设在一起,工作起来很方便。目前《2》就在这个片场进行拍摄作业。 我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广大的片场一隅。 傍晚的热气一直把人的汗水从脖子上蒸出来。今天已经收工了,明天一早还要拍戏,所以大家都回去了。 想想「今天已经收工」这句话,我不禁悲从中来。 今天拍了六个镜头。不对,应该说今天「只」拍了六个镜头。从早拍到晚,这个数字未免太难看。 我重重地叹一口气。 全都是我的错。 我的演技无法满足最原小姐的要求。 每一天,电影开拍,我开始演,最原小姐喊卡;摄影暂停,最原小姐教戏,但我没办法马上表现好,于是不断重拍、不断喊卡,喊卡几十次之后才终于拍好一个镜头。接下来,下一场戏又重复同样状况。 我想起第一次碰到最原小姐那天。我为了揣摩她那一句「我爱你」,不停重复一样的话,最后花了十三个小时才表现出像她那样的演技。现在每天在片场里都重复一样的事,所以拍摄进度一直停滞不前。 可是最原小姐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她说进度跟她想的差不多。大概吧……我的演技,她可能最清楚,所以一天能拍几个镜头全在她的设想之中,没有过多、没有过少,所以她一点也不焦躁。 焦躁的是我。 「数多!」 我抬起头来,娜妲莉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心情不好吗?因为演得太烂?」 她一句话就打死我,太残忍了。 「嗯,对呀……」 「你打起精神嘛,人总会踏出第一步呀。」 「你不要讲得好像我会踏出第z步一样好不好?」 「第zz步我也满喜欢的耶,虽然跟剧场版没关系。」(※这里指的是《机动战士z钢弹》剧场版,与电视版动画《机动战士zz钢弹》。) 我现在完全相信娜妲莉是个假外国人。我们这番对话到底有几个日本人听得懂? 这个开朗的假外国人娜妲莉是我的对戏对象,也就是《2》这部戏的女主角。 而且,她还是很会演的女演员。 片场的娜妲莉跟录影带出租店的娜妲莉完全是不同人。应该说,摄影机还没开始拍时,她就是原本那个死样子,可是当摄影机一开拍,她马上变成另一个人。原本的那位娜妲莉·莉莉·葛兰佩拉瞬间消失,出现在摄影机前的,是《2》的女主角。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的演技。总之讲白一点,就是「直接去看戏吧」。她的演技用语书来形容一定会失真,因为她的演技从来就不是为了用语言形容而存在。 她的演技根本是「影像」,「只能用影像来呈现的东西」被她演绎了出来。那种不能用相片、绘画、音乐或语言来替代的演技,只存在于「摄影机的焦点」前方,只能由影片来传递其独特的存在。娜妲莉拍好的每一个镜头,都像是存在着精灵的一幅画,好像她让这世界的「真」都浓缩进那个镜头当中,像是被拍下的真实。娜妲莉·莉莉·葛兰佩拉无疑是个顶尖的电影女演员。 老实说,今天拍好的六个镜头里,有四个是娜妲莉的,而且每一个镜头都只喊卡两、三次。也就是说,剩下来的时间全耗在我那两个镜头上,我怎么可能不难过…… 「你今天不是拍好了两个吗?很fantastic耶!」 「谢谢你的安慰,不过我这种进度……」 「don"t mind,你很有才能呀!虽然进度比较慢,但都能达到最早的要求,简直是才华洋溢!我看得出你开始散发光芒了唷~」 完全听不懂。她也太夸张了,这已经不是真、假外国人的问题。 刚好这时候,我们的导演经过。 「你怎么坐在那里呀,蹩脚多先生?」 最原大导演一句话就把我击沉了。我想反驳她再怎么毒舌也该有个限度,但我说不出口,毕竟悲惨的是,我真的很蹩脚。 这时,忽然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一抬头,看到最原导演温柔地望着我。 「阳痿是可以治好的唷,数多。」 「你说什么?」 「你不是在烦恼这件事吗?」 「才不是!」 「是吗?」 最原小姐走了,她好像觉得我不是阳痿就没兴趣的样子。可是她是导演耶,又不是什么专治阳痿的医生。 这时,她突然又转过头来。 「下礼拜先拍娜妲莉的部分。」 「呃……好。」 我更沮丧了。 我懂,我懂,她做的是正确判断。同时拍娜妲莉跟我的镜头,一定会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正确做法应该是先拍娜妲莉的部分。如果我是导演,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问题是,我不是导演,而是演员……而且,还是我迫使导演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而意志消沉,像被黑洞吸往无限深渊一样。什么时候才能从黑洞中脱离呢?可是黑洞之所以为黑洞,正是因为它不能逃离不是吗? 「数多。」 我听到最原小姐的声音,抬起头来,一张纸递到我眼前。 「你去一下这个地方。」 4 「身为演员,数多的学习还不够。」 我独自在电车上摇摇晃晃,想着导演讲的那句话。 井之头线的电车上没有什么人,早晚的颠峰时段好像很拥挤,可是白天似乎就是这种情况。非假日的白天还这么清闲的人,除了打工仔之外,就只有没戏拍的演员,我刚好两者都是耶。这么一想,我忍不住想哭了。 我在目的地下车。 「你去学点东西再来。」最原小姐说。 走出京王井之头线的三鹰台站验票口,我边看地图边前进。车站不远处画了个红圈。 就是那里。 听说那里有个老师会教我怎么演戏。 一听到「老师」这个词,我不免有点紧张。除了紧张之外,老实说,更多的是不安。我已经充分见识过最原小姐介绍的都是一些多么超乎寻常的对象,所以她说她帮我找了个老师时,我十分怀疑那个人会有多特别。我发挥最大的想像力,以便能临机应变。正当我想像一个类似伊莉莎白,泰勒的复制人会出现在眼前时,我已经走到地图上标示的地点。 我在入口的大门前停下来。 是这里,没错。只要走进去就好,走吧! 可是……很难提起勇气。 门口聚集了好多穿制服的女学生,门内也有一堆女学生来来去去,之间还有一些穿体育服的女孩子冲过来又跑过去,其他还看得到一些穿便服的女生。举目所及,到处都充满莫名其妙的女生。 毕竟,那是 一间女校。 我在女性同胞投射的结界般严厉目光下,走进私立「藤凰学院」的校门。 5 跟柜台人员讲过话后,他们似乎已接到通知,把我带到学校后面类似特别教室的地方。 虽然行政单位已经接到通知,但一般女学生可没有。自从我走进校门后,女学生宛如针般锐利的苛责目光便不断往我射来。我知道她们其实没在瞪我,但那些好奇的眼光未免太可怕。怎么回事?为何这间学校的女学生都用肉食性动物般的眼神看人? 我被带去的地方,是一栋老旧建筑物里比建筑物更陈旧的教室。 四周墙壁涂上白漆的室内很宽敞,前方是个有着木头边框的黑板,黑板前有很多木制长桌排成阶梯状,比较像是大学教室而不是高中教室。在没有任何人的教室里,我在第一排坐下。 老师还没来,所以我拿起刚刚柜台人员给我的一份折叠式直条册子来看,里头介绍了一些这所学校的简单沿革。这里好像是可从幼稚园直升到国中的学校,手册里自豪地写上「学生总人数达两千五百人」。刚刚我还怀疑校内暑假时怎么这么多人,但一想到如果不是暑假,恐怕人数会更可怕,我的背脊都发凉了。怎么会招收这么多女学生呢?难不成要在吉祥寺成立亚马逊女战士的基地?听说每个亚马逊女战士都可以抵挡十个男士兵,我看吉祥寺会变成一个愈来愈难生存的地方。 但问题是,为什么要叫我来女校……? 最原小姐说要我精进演技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叫我去剧团或演员训练班之类的地方,可是,这里怎么看都是一间普通学校。难道这里其实卧虎藏龙,有什么知名演员退出萤光幕后在这里指导戏剧社?如果来了一个像月影千草一样的人,我该怎么办?我又不是北岛麻雅,我是男演员耶(※出自美内铃惠的漫画《玻璃假面》。此岛麻雅是该作女主角,拥有惊人的演戏天分。月影千草别名「黑夫人」,是北岛麻雅的老师,常使用特别、强硬的指导方式让演员体会如何演出。)。 这时,我听见教室外传来「叩躂叩躂」的脚步声。 难道是黑夫人?黑夫人要来了吗?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一千个面具,也没在中式餐馆让人虐待过,怎么办呀(我一脸美内铃惠的表情)!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结果开门的人不是黑夫人,而是一个男性。真是可惜了我刚才那美内铃惠的表情。 身穿白衬衫、打着领带的男士走进教室内。他是这间学校的老师吗?这位三十几岁的男士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强悍,可是由于他的脸庞线条俐落,因而给人精悍的印象。我站起身来,低头致意。 「你好,我是伊藤。」 这位男士递给我一张名片。印着校名的名片上,写着「教师」两个字。诚如所见,他是一位老师。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我是数多一人,请多多指教。」 「数多,你好。」伊藤老师把手上的几本书放在讲台上,问我:「你是学生吗?」 「呃,我应该算是演员吧,虽然只是徒有演员之名……其实我比较像是飞特族(※和制英语freeter的音译,即打工仔,没有正职工作、以打工维生的人。)。」 「咦,演员吗?」伊藤老师露出惊讶的眼神望着我,「那你接下来打算报考哪间学校?」 「嗯?报考?」 「是啊。」 「考什么?」 「什么……?大学吗?」 「咦?可是我大学毕业了呀。」 「咦?」 「咦?」 我跟伊藤老师面面相觑。 「你不是要准备考试吗?」 「嗄?没有呀。」 「那你今天来上课是……好玩?」 好玩?这跟好不好玩怎么会有关系?我今天是在最原小姐的命令下,觉得有必要来此一趟才来的。 「不是好玩。我今天来应该算是……工作上的需要吧……」 「你做哪一行?」 「呃,演员。」 「哦哦,对,你是演员……演员嘛……演员?」 伊藤老师偏了偏头,我也偏了偏头,两个人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我也觉得。」 「我们先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吧。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嘛……我现在正在演电影,我们导演要我来精进演技,于是我就来这所学校。」 「我是因为另一个老师说你今天要来,叫我来帮你上课。对了,我是教生物的。」 「生物?」 「所以来帮人家上课的话,当然是……」伊藤老师从讲桌上的书中拿出一本立起来。「上生物。」 书皮上印着《高中生物2》。这整件事完全说不通,大概有什么地方搞错吧,怎么会叫一个演员来上生物课呢?伊藤老师又再度把头歪向一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有哪里搞错吧……」 「嗯……」伊藤老师手抵着嘴边思考。「可能……没错耶……」 「咦?」 「我觉得,可能没错。」伊藤老师轻轻叹一口气。「我想我同事可能认识你的导演,而我那位同事,老实说不会叫人做没有意义的事。她如果叫我教你生物,一定是认为我有必要教你生物。其实直接问她就知道……可惜她今天休假。好吧,这是我这边的情况或说是我的想法……你呢?你觉得你的导演搞错了吗?」 「这个嘛……」 搞错了吗? 我觉得最原小姐的确常叫人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可是这些事的背后……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完了!我要赶紧跟她联络。我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她,铃响三声后,她接了起来。 『喂?』 「我是数多。」 『哦,数多啊,怎么了?』 「我现在人在藤凰学院。」 『喔。』 「来指导我的人是个生物老师耶……我现在到底要上什么课?」 『很好很好。』 「嗄?」 『这样就对了。』 「最原小姐?」 『你就这样做。』 「喂!」 『(哔——)』 听筒传来语音信箱的留言声。太过分了!还说什么「数多请留言」,如果是别人打来的该怎么办。 于是,我挂断电话重拨。 『你不要这么烦好不好数多?又不是在玩rpg游戏,非得要试到村人说出不同的台词为止(哔——)。』 「你根本就接了电话嘛!你在电话前面对不对!」 「呃……」 看见伊藤老师担心的脸色,我不禁哑然。现在不是对着电话搞笑的时候。 「呃……我这边好像也没搞错,大概吧。」 「喔……那就这样吧,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藤老师虽然大惑不解,但仍接受了现况。看到他人很好的样子,我又再度感到内疚。对不起,都是我们家最原不好。我到底为了那家伙跟别人道歉过几次? 「没关系,搞不好这跟当演员也有什么关系。我同事还叫我要好好教你模因或是演化心理学呢。」 伊藤老师边把课本卷起来边说。他刚刚说的名词听起来好难,我不禁有点紧张。我高中时虽然念过生物,但不晓得他今天教的内容会不会超出高中所学的范围。 「对了……」伊藤老师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问:「数多,我可以 先问你一件事吗?」 「嗯?请说。」 「你听过『不死的学生』吗?」 我呆愣一下。 「啊,如果不知道就算了。」 他挥了挥手说。我还在疑惑那到底是什么,伊藤老师已经拿起课本站在讲台上。在那句奇怪的开场白之后,我们开始上课。 6 「数多,你高中的时候理科学了些什么?」 「我有上过生物,不过已经忘得差不多……」 「既然念过就太好了,只记得一点点也可以。你还记得演化论吗?」 「唔……在讲自然淘汰跟突然变异的那个吗?」 「你还记得嘛。」 伊藤老师拿起粉笔,「喀喀喀」地在黑板上写起来。 演化 「我们今天要讲《生物2》里面的『生物的演进』。我会先稍微提一下演化论,再讲由演化论发展出来的几个理论。今天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只会稍微带过而已。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下课后可以再去找书来看。这方面出了很多入门跟专业书籍。」 我点点头。演化论?愈来愈搞不懂这跟当演员有什么关系。 「好吧,那我们开始上课。」 老师拿起粉笔,我打开带来做笔记的笔记本,挺直腰杆。 「我们先从最有代表性的演化论谈起。既然你已经读过了,我们就简单带过。课本最上方的是最早的演化论,拉马克的『用进废退说』。」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伊藤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用进废退说」。 「常用的器官会逐渐发达,不常用的器官便渐渐退化,并在遗传给后代时逐渐演化,这就是所谓的『用进废退说』。例如,长颈鹿为了要吃到高处的树叶,拼命伸长脖子、伸长背,最后它的脖子便慢慢变长了,并且将这一项特征遗传给下一代。」 理论内容跟我印象中的差不多。 因为必要的部分发达、不必要的部分退化,所以称为「用进废退」。 「这个理论,」伊藤老师换上红色粉笔,在刚刚写的字上画个叉。「不正确。无可否认,常用的器官的确会愈来愈发达,像我们常运动的话,肌肉的确会发达,可是用进废退说的最大疑点在于,它认为这事可以遗传的。可是,生物出生后所获得的『后天性状』不可能遗传给后代。例如,父母亲很努力健身,可是不可能把肌肉遗传给小孩子;又或者父母亲是长颈族,小孩子一生下来的脖子却很短。这些都是因为个体在后天所获得的变化,无法透过基因遗传给下一代。顺带一提,长颈族的脖子其实没有比较长,他们只是肩膀下垂而已。」 老师在讲课内容里穿插一些小知识。 「后天性状不可能遗传。」 这句我高中时代听过的句子,让我记忆深处的朦胧印象渐渐苏醒。对了,就是在讲这个没错。我考大学时不用考生物,因此当时只是随意听过。 「因为用进废退说有这个缺陷,发表后马上受到抨击。但拉马克勇于在当时全球一面倒向创造论的氛围里首先提出演化论,无疑让他成为演化论领域的伟大先驱。紧接在拉马克后头发表的理论,则为演化论带来革命。」 黑板上出现「达尔文」三个字。 「达尔文写了一本《物种起源》,书名的全文是《论处在生存竞争中的物种之起源(源于自然选择或者对偏好种族的保存)》。」 老师「喀喀喀」地振笔疾书。 「书里提到『天择说』。这应该很有名,你要不要说看看这在讲什么?」 「嗯……」 我努力挖掘出古老的印象。 「一开始在突然变异的情况下,出现一只脖子很长的长颈鹿跟一只脖子很短的长颈鹿,脖子短的长颈鹿因为吃不到树上的叶子而被淘汰,脖子长的那只则活下来。脖子长的长颈鹿繁衍出后代,于是长颈鹿的脖子就慢慢愈来愈长……是这样吗?」 「很正确。」 老师在黑板写上重点。 突然变异 自然淘汰 「『突变』的概念要一直等到比达尔文晚很久的德弗里斯时代才确立,不过达尔文也发现了生物会发生『突变』的现象。同一只长颈鹿生出来的后代在脖子长度上仍有稍微不同,达尔文认为原因出在基因起了变化。『突然变异』就是基因的改变。这是先天性的基因,会遗传给后代。天生脖子比较长的长颈鹿,生下来的小长颈鹿脖子自然也比较长。但如果只有这项先决条件,变化会充满太多不必要的可能性。」老师说着,指向黑板上的「自然淘汰」四个字。「指引变化方向的便是『自然淘汰』这一点。」 老师说完,开始在黑板上画起图,我慢慢看得出他画的是狮子跟班马。他把动物的特征画得很传神,不愧是生物老师。 「除了长颈鹿外,我们也来看看其他例子。斑马为了从狮爪下逃生,跑得很快。跑得慢的斑马就被吃了,没机会繁衍后代,于是只剩下跑得快的可以繁衍后代,斑马的跑步速度因此愈来愈快。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狮子身上。跑得慢的狮子抓不到猎物,只好饿死,而跑得快的狮子存活下来,也演化出狩猎能力。这种唯有能适应环境的个体才能存活的现象称为『适者生存』,而让适者生存的机制便是『自然淘汰』。生物一开始在没有特定目的下突然出现的『突然变异』,由于有『自然淘汰』的机制,于是生物便逐渐演化。这就是达尔文『天择说』的观点。这项理论如今仍是在阐遖演化论时必定会提到的重要概念。」 我点点头。大概跟我记得的一样。这个概念非常清楚简单,听过一次应该就不会忘记。我觉得这是个连门外汉也听得懂的好理论。 「可是,『天择说』还留下很多疑点。」 伊藤老师拿起粉笔快速加上两个重点。 个体 集团 「第一点,为什么一只长颈鹿突然发生脖子变长的突变后,可以影响到整体?如果那只长颈鹿一天到晚都在交配,当然可以生下很多长脖子的长颈鹿,可是这样真的能扩大到影响整个物种吗?甚至能促使一个新物种诞生吗?你觉得呢?你认为光靠自然交配来扩散基因就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物种吗?」 这个问题丢过来后,我仔细想了一下。感觉好玄唷。这世上的长颈鹿那么多,光是其中一头的脖子稍微长一点,不可能影响到所有长颈鹿都跟着脖子变长吧?唔,可是如果时间够久,搞不好真的有可能。要是经过几万年……嗯…… 「我觉得可能没办法一下子就出现新物种,但要是……嗯……感觉好像有可能耶。」 「很好。」 伊藤老师把我说的「好像有可能」写在黑板上。 「好像有可能发生。好像不可能发生。学问正是为了要厘清这种疑惑而存在。我们如今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以前的学者也怀有跟你相同的疑问。可能让整个物种都变成长脖子吗?不可能吗?真的会诞生新物种吗?」 伊藤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群体遗传学」。 「这个问题还在研究中,研究的相关领域正是『群体遗传学』。这种科学从学术上来探讨群体的基因如何发生改变,而不是研究个体的基因变化。群体遗传学要不断计算、计算再计算,一下子算变异量、一下子算统计,很像数学一样,整天都在计算呢。」 原来如此,用统计来研究啊…… 「的确,如果用数字分析,就不会出现『好像有可能』的结果。」 「是啊。如果计算出来的结果是肯定的——即使要花上几万年的时间,但一定可以改变整个物种,那答案就是肯定的,而不是『好像有可能』。只是这方 面的计算非常困难,要把没有尽头的各种环境要素统统化为数值,而且被简化为算式所得到的答案是不是真的能符合实际情况呢?谁也没把握。但反过来说,有时候大自然的确是以非常简单的模式在运作,像是碎形或费氏数列就是如此。我们今天不会提到这部分,不过这些领域很有趣,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资料来看。」 我在笔记本的角落上做了注记。从来没听过费氏数列,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很酷。 「接下来要讨论的是达尔文演化论的另一个问题,跟刚刚我们所说的『好像有可能』这种感觉有关。举个例子来说吧,我想想……」 伊藤老师又开始在黑板上画图。 他画了一只有翅膀的细瘦昆虫,底下是地面。 接着,他又在地底下画了一只像是毛毛虫的可爱昆虫。 「有种叫做寄生蜂的蜜蜂,是演化程度很高的生物,会使用很长的输卵管来将卵产在地底的毛毛虫这类其他昆虫的体内。」 老师从黑板上的蜜蜂屁股连了一条线到地底的毛毛虫,那好像是输卵管。 「在毛毛虫体内孵化的寄生蜂幼虫,便靠着吃毛毛虫的体内组织长大。」 好可怕!居然活吃耶,好恐怖。 「不过重点来了。寄生蜂的幼虫厉害之处在于,它们一开始只吃毛毛虫的脂肪跟结缔组织。换句话说,在毛毛虫变成蛹之前,它们不会让它死亡,所以它们会找出不致命的组织,只吃那些部分。」 太可怕了吧,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我们来试着想像一下。」 伊藤老师看着我的眼睛说。 「假设一开始只有一只普通的蜜蜂,这只蜜蜂演化成『能把屁股的输卵管伸长到地底下去探测出哪里有毛毛虫,且把卵产在毛毛虫体内后,让幼虫孵化成能分辨出哪些是毛毛虫的维生必要组织,并将那些组织留到最后再吃』。这种极端复杂的演化,有可能只靠自然淘汰机制达成吗?」 「不可能吧……」 我直觉回答。长颈鹿的脖子变长,理由很简单,因为它们脖子短的话就吃不到树叶,会死掉。可是,像寄生蜂这么复杂的演化程度,我怀疑光靠自然淘汰就能达到这么高度的演化吗? 「你现在该不会也是觉得『好像不可能』吧?」伊藤老师说,「可是,如果寄生蜂花了很长的时间演化,或许有可能呀。」 这一点我刚刚也有想到。假设寄生蜂花了超乎人类所能想像的长久时间去演化,或许有可能吧。可是…… 「有个叫做『无限猴子定理』的思想实验。」 「哦,我知道!」 「咦,是吗?」 「如果让一只猴子不停打字,总有一天它会打出莎士比亚的作品。」 「不错嘛!」 哼哼,被称赞了。我很得意,但其实我只是把紫小姐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谢谢你呀,紫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演化其实跟「无限猴子」是一样的道理。 宇宙间有这么多无限的生物,如果连续生存个几亿年,搞不好在这几亿年中就会演化出极端复杂的生物。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寄生蜂好像也可能是演化而来的。真不可思议,我刚刚还觉得不可能呢。 「来看一下具体数字好了……等我一下哦。」 伊藤老师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搜寻。真是一堂非常随兴的课。 「维基百科上说,假设猴子一分钟可以打十万字。」 「这只猴子打字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大概是受过训练的猴子吧。那么,这只一分钟可打十万字的猴子,如果要打出特定一百个字所组成的文章,所需时间是太阳寿命的一千京倍。」 「呃……」我刚刚才建立起对于寄生蜂的信心又瓦解。「这意思就是不可能嘛……」 「好像是耶。」 我顿感无力。光要打出一百个字的特定文章,就要花上比地球灭亡好几次更多的时间,那怎么可能办得到?换句话说,达尔文错了,所谓生物可以靠自然淘汰来演进完全是个讳言。 「不过刚刚说的是完全随机的情况。」 伊藤老师拿起粉笔。 「演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为了反驳这个说法,开发出『黄鼠狼程式』。」 黑板上出现一行简短的英文字。 methinks it is like a weasel. 「他写一个程式,让电脑随机跑出《哈姆雷特》的名句『methinks it is like a weasel』(依吾见它像一只黄鼠狼)。但他同时也加了一个前提要件:『只要电脑跑出相同的字眼时便将其固定下来。』换句话说,每出现一个符合的字眼就把它留住。这个条件正好相当于达尔文的『自然淘汰、适者生存』理论。结果电脑一下予就跑完了,连一秒钟也不用,便已完成『methinks it is like a weasel』这个字串。」 「如果完全随机的话呢?」 「完全随机的话,就算跑上几京年也跑不完。」 我愣住了。光差一个条件就差这么多吗?一秒钟跟几京年,简直是难以想像的差距。 这些跟时间长度相关的知识让我愈听愈模糊,已经不晓得要相信什么才好,到底演化这件事要不要花很长的时间呢?或者不用?听完伊藤老师的话,我连「好像有可能」这种直觉都消失了。 「生物会不会经由自然淘汰产生复杂的演化?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答案。不过我们看看实际情况,这世上充满各式各样复杂的生物,只要不以『神创论』解释,我们可以确定所有生物都经过演化。就一个信奉科学的人来说,我只能说:『在长久的演化过程中,偶尔会发生难以相信的奇迹。』」 「奇……迹?」 「人类也是奇迹呀。」 他说得有道理。我觉得寄生蜂很像奇迹,但其实我比它更像奇迹。人类是种远比寄生蜂复杂、难解的生物。 「既然提到道金斯,我们就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吧。」 老师稍微走到旁边,在黑板上比较多空白的地方写字。 「现在我所要介绍关于道金斯的这项理论,我认为是自达尔文的自然淘汰论以来最重要的革命性学说,所以请专心听。」 老师边写边说。刚刚的自然淘汰论让我很感动,所以听老师这么说,让我更有兴趣。 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的字「叩」地敲一下。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发表了『自私的基因』理论。所谓『自私的基因』是什么呢?我来举个例子。」 老师飞快地在黑板上画起图。 他先画一只成鸟跟五只雏鸟,接着又画一只狐狸。这位老师真的很会画图。 「这里有一群云雀跟一只狐狸。云雀遭到狐狸袭击时,有假装受伤以吸引狐狸注意力好保护雏鸟的习性。」 「挺身护子吗?」 「没错。我们来想一想,云雀护子虽然是很正常的行为,可是从母鸟的角度来看,假装受伤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而自杀跟求生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为何在以求生为绝对前提的自然淘汰环境中,会保留如此有碍生存的行为?在自然淘汰的环境里,生物如果自杀根本就失去了未来。数多,你觉得成鸟为什么会那样做?」 「呃……那是因为……」 突然被老师这么问,我也不知道答案,但仍努力思考一下。嗯,我好像懂了。成鸟这么做是因为…… 「虽然自杀会害自己死 掉,但雏鸟可以活下来,对吗?」 「聪明!」 老师弹一下手指给予肯定。我好开心唷,比猜对猪叫小测验还开心一百万倍。 「就像你所说的,正因为成鸟的自杀行为可以让雏鸟生存下来,于是自杀行为被保留下来。所谓『自私的基因』理论,便是从理论面清楚阐明这种行为的学说。」 老师改拿红色粉笔在所有云雀身上都画上线圈一样的东西。那是基因?也就是dna? 「道金斯不从『鸟类的个体观点』而从『基因的观点』去思考演化这件事。云雀无论成鸟或雏鸟都具有相同的基因,所以让我们就两种情况来讨论:一,五只雏鸟全被狐狸吃掉,只有这只成鸟活下来;二,虽然成鸟被吃了,可是五只雏鸟活下来。你觉得哪一种结果可以保留比较多的基因?」 「应该是雏鸟活下来的时候吧?」 我很快回答。答案很明显。因为成鸟生存的话,基因基数为一,但雏鸟生存的话,基因基数为五。虽然成鸟之后可能再生育、雏鸟也不见得能顺利长大,有可能会发生各种情况,不过在狐狸吃完鸟的瞬间,至少两种情况的差距是一比五。 「这一切都是基于『自然淘汰』机制所产生的情况。成鸟自我牺牲以保全雏鸟,以便为它自己留下更多基因,因此云雀的成鸟便为了雏鸟『自杀』。道金斯把这种现象阐述为『成鸟的自杀行为,是受到只图自我复制的基因所下的命令导致的结果』,这种利己性他称之为『自私的基因』。讲到后来,可以得到『自然淘汰机制不是以个体或群体为单位,而是以基因为单位在运作』的结论。道金斯因此如此总结:『所有生物都是dna为了延续到下一个世代的载体,跟机器人没有两样。』」 我从以前就觉得,为什么科学家的比喻方式总是那么极端,不过我可以了解道金斯所要阐述的观点。如果一个生物内建了冲向死亡的本能,的确会让人觉得像是机器人而不是生物。 受自然淘汰左右,而非出于自由意志的本能心性。 「不过『自私』这个字眼很容易让人误会基因具有意志,或者一切都是受到基因操弄。我觉得这个字眼不太好。」 老师这么说。我刚才也想到这个问题,果然大家有志一同。 「总之,道金斯『自私的基因』理论在演化论里是一大革命。从前无法以达尔文的演化论来解释的,例如,为什么蜜蜂跟蚂蚁等群体生活的昆虫会养育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等等难解的现象,如今从基因的角度来探讨的话便可以成立。请你记住这个理论,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也跟这有关。」 我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自私的基因」。 7 伊藤老师的课实在很精采,两个小时过去后,下课时我看了看手表才惊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真是亲身体验到「忘了时光流逝」是怎么一回事。可惜高中的时候我不曾碰到这么会讲课的老师。 我觉得硬要举出问题的话,就是老师的课实在太有趣,常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结果今天该上的内容没有上完。 另外就是,我还是不知道今天这堂课跟我的演技能否进步有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我讲得太开心,扯太远了。」 伊藤老师一边道歉,一边递给我他从学校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咖啡。 「不要这么说,没有这回事。」 我看见伊藤老师道歉,觉得很紧张。今天的课老实说真的很好玩,就算稍微延迟一点下课时间也没关系;至于跟演技无关的问题,则是最原小姐的错。对了,今天没有上完的部分,改天会再找机会补课。 「居然没控制好时间,我真的老了……」伊藤老师好像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一直道歉。「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忙。你正在拍电影吧?」 「不会啦,我真的……不忙……」 电影拍摄工作正进行得如火如茶的时候,男主角居然因为演技太差而被跳过,变得很闲……身为一个演员,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我真的双肩下垂得像只落败的公鸡。我并非故意要表现得这么夸张,只是因为身为演员,难免连私底下的反应也比较戏剧化一点。 「怎么了?突然这么无精打采?」 老师发现我不太对劲。应该说我这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不太对劲。 「我现在刚好在演技方面碰到一点问题。」 「咦……当演员也好辛苦。不过,你再撑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也希望。只是演戏这一行是团体作业,要控管时间……」 「难不成你要被换下来吗?」 「呃……」 真不想听到这句话。不过既然听到了,我忍不住想像那种情况。 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 我是被最原小姐发掘来参加这部电影,一切都从潘朵拉那次惨绝人寰的事件开始。接着,我一路从前置作业参与到开拍,现在已经被提拔为男主角。 可是,至今我还想不透她为什么要用我。 为什么要提拔我这种新人呢?最原小姐说她那时候正好在找演员。如果我可以相信她这句话,那她应该是从我身上发觉什么让她欣赏的地方。另一位娜妲莉是最原小姐的朋友,也是很棒的女演员。既然最原小姐认识这么棒的演员,直接用这些演员不是比较快吗? 一股不安窜上心头。我该不会真的被换掉吧……? 可是……把我换掉的话,好像对这部电影比较好… 「喂!」 我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伊藤老师正在看我,我刚才发呆了。 「你好像真的很担心耶。」伊藤老师笑道。「该不会真的要被换掉了吧?」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导演在想什么……」 「哦?」伊藤老师丢掉已经喝光的饮料罐。「嗯,不过了解一下的话可能比较好唷。」 「咦,什么意思?」 「我的意见可能不太准,因为我一直都是理科人,对文科完全是门外汉。不过我以前听我们这里的戏剧社指导老师说过,一出舞台剧要全剧团的人都有同样的想法才做得起来。」 说得没错,这一点我从亲身经历完全能体会。 舞台剧的演员跟工作人员如果大家的想法南辕北辙,没办法做好一出戏,统整所有人的想法就是导演的工作。导演要决定整出戏的演出风格、让所有工作人员的想法都朝向同一目标,这样才能将一出戏剧化为作品。 「不过电影可能不一样。」 「嗄?」 「如果你不知道导演在想什么,怎么诠释她想要的表现?」 「咦……」 听伊藤老师这么说,我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没察觉到这件理所当然的事。 没错,这跟是不是电影或舞台剧没有关系,而是团体作业的根本道理。只要是共同创作一件事,就必须互相理解对方的想法。 我演戏的时候一直在考虑最原小姐,拼命想满足她的标准,对着她直球对决。我一边演,一边猜测她的心思。 可是这样不行。 因为最原小姐的目光不在我身上,她的焦点摆在更远的地方、看着跟我不一样的目标。她指导我是为了把整出戏带到她想要的地方。 所以,我不能把焦点摆在她身上。 我必须去看她所看的东西。 这正是真面先生目前在做的事。 「了解她在想什么……」 我茫然地咕哝。我也要当福尔摩斯,这不是真面先生一个人的工作而已。我必须理解她的想法,才能演好这出电影。 眼前突然 出现一道难以突破的高墙。对于最原小姐这个人,我根本一无所知。那位非比寻常的电影导演、那位天才,我连她的一部作品都没看过。 我能了解她吗? 我办得到吗? 「那位导演姓最原吗?」 伊藤老师听见我在嘀咕。 「是啊,她叫做最原最早。」 「最原……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咦?」 「唔……对、对,没错没错,是那个人。」 「你认识她吗,伊藤老师?」 「不,我不认识,也没见过。不过我刚刚忽然想到,我好像听我同事说过。没错,就是最原最早。」 伊藤老师点点头说。 「我同事很喜欢她的电影呢。」 0.8 1 把脚踏车停在脚踏车停放处后,我走进片场。巴士会在市区绕来绕去,还不如骑脚踏车比较快。才不过二十分钟,我的t恤跟短裤都湿了。八月的酷暑还不见尽头。 走进棚内后,消耗庞大电力的冷气将溽暑阻挡在室外。我先走到宣布当天行程的告示板前。这个宽度逼近我身高的大白板上,有所有跟《2》相关的最新公告。 上头没有我的通告。 接下来两个礼拜统统要拍娜妲莉的部分,而且进度排得很紧。不过最原小姐不会写上没有把握的进度,所以那一定是她觉得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拍完的镜头。 我也相信。毕竟是娜妲莉跟最原小姐的组合,一定可以把这么多镜头拍完。 今天中午前有外景行程。 我把包包放下,准备跟她们一起出外景。 2 我明明抱着决心才来,到了现场,在三芳看她们拍片还是免不了大受震撼。 今天未免拍得太顺利。理由很简单,外景之所以可以三两下就收工,都要归功于娜妲莉优异的演技。女演员娜妲莉·莉莉·葛兰佩拉以传神的演技推动拍摄工作顺利完成。 我这一个礼拜一直跟在娜妲莉身边看她拍戏。 这段期间,我也一直在观察娜妲莉跟最原小姐的做法。最原小姐让摄影机运转时,想要的是什么?娜妲莉演戏时,心里想些什么?我为了知道这些,这一个礼拜一直跟着娜妲莉的场景跑。我想现场应该有我要找寻的答案。 可是谜底藏得太隐晦,最原小姐在现场根本没做出什么指示,娜妲莉也没问什么问题。两个人在拍片时,偶尔只讲上三言两语,但这两天几乎连三言两语的交谈也没有。 娜妲莉愈演愈顺。 之前她的镜头也都只要拍个两三次就能拍好,今天更是好几次都一次ok。每当最原小姐拍到一次ok的镜头时,会轻快地跟娜妲莉比个「ya」的手势,娜妲莉也回以最灿烂的笑容。我觉得她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我看不见的异次元资讯联系网络,两人之间有我听不见的话。 我有一次直接问她们,她们拍片时到底都在想什么。闻言,最原小姐把她刚拍好的镜头给我看:「就想这个呀。」娜妲莉则温柔地笑着对我说:「数多,那一定要你自己经历过才懂哦。」她的日文突然变得很流利,令我忍不住吐嘈她根本就会讲日文嘛。 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她们在某个镜头重拍之前曾稍微聊一下。那时候,最原小姐没有直视娜妲莉说话,娜妲莉的眼神也不是望向最原小姐。她们跟对方讲话的时候:心里的焦点并不在对方身上。 两人一定在考虑同样的事。 那是什么? 目前我还不知道。 3 我骑着脚踏车穿过傍晚到处是学生跟家庭主妇的马路。其实今天晚上我也想跟去看拍片现场,但我有我自己的课题要应付。今天晚上我跟伊藤老师约好,要把上次没上完的课上完。 我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这门课。生物究竟跟演戏有什么关系?可以帮助我的演技进步吗?毫无头绪的难题令人内心旁徨,相比之下,猪叫小测验真是小学生的程度。不对,那真的不是小孩子的游戏。 一走进藤凰学院的校门,便听见油蝉在被夕阳余晖染红的校内树上呜叫。 八月已经步向尾声。 4 摸因 「你听过『模因』(meme)吗?」 伊藤老师指着黑板上的字问我,我摇摇头。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那我从头说起。上一次我们没讲完的部分其实稍微偏离了生物学,不过那是以我们上次讲课的内容为基础,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连。内容可能比较偏向文科而不是理科。」 老师望着黑板上的字继续说。 「模因是我们上次提到的理查德·道金斯创造出来的一个跟资讯与传播相关的概念。他把模因拿来跟生物的基因类比。基因是传承生物资讯的因子,模因则是传承人类心理与文化资讯的因子。这是个有点难解释的概念……」 伊藤老师稍微想一下,在黑板写下「披头四」。 「披头四是个实际存在的四人乐团。他们是有实体的物理性存在。可是同时间,在我们脑子里也存在『听披头四的音乐』这项资讯。我们的脑中存在与实体毫无关系的『听披头四的音乐』这种行为、『披头四的曲子』这种音乐,以及『保罗·麦卡尼』这个人。存在我们脑中的这些想法就称为『模因』。」 老师在黑板上补充说明,我在脑中咀嚼他的话。 「披头四」这项资讯是模因,「听披头四的音乐」也是模因,「披头四的曲子」同样是模因?那么,所有有意义的资讯全都是模因嘛!模因的定义未免太广泛。 伊藤老师又在黑板画上一些有着丸子头的火柴人。 好几个火柴人并排在黑板上。 「披头四这个乐团在一九六〇年代成立后,听过披头四音乐的人、想听披头四音乐的人,脑中便出现『披头四』这个模因。」 老师在其中一个火柴人的丸子头内写上「披头四」。 「这个人推荐他的朋友听披头四的音乐后,他朋友便知道披头四这个乐团。于是,他朋友的脑中也出现模因『披头四』。」 老师在旁边那个火柴人的头中也写上『披头四』。增加了。 「道金斯认为,模因可以借由这种方式增值。」 「的确变多了。」 「既然变多,就表示它是基因。」 这种讲法未免太牵强,但现在不是吐嘈的时候,我耐着性子听下去。 「生物的基因可以繁衍到下一代,模因也可以经由人类大脑中的观念来繁殖。请回想一下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他说过『自然淘汰机制是以基因为单位在运作』,而他也把这项理论推衍到模因上,认为模因跟基因一样,会面临自然淘汰的命运。」 老师指着其中一个火柴人。 「第二个人听从朋友建议,听了披头四的音乐。如果他听了后觉得很棒,就会推荐给第三个人,于是第三个人脑中也出现『披头四』这个模因。就这样慢慢繁殖下去。可是,如果第二个人觉得披头四的音乐不怎么样,他就不会推荐给别人,自己也会慢慢淡忘。这就相当于淘汰。你听得懂吗?『披头四』这模因也会面临自然淘汰。」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这是把演化论的观点应用到资讯传递上。 「模因除了面临自然淘汰,也会发生呵突变』。例如某个人听了『披头四的曲子』后觉得很棒,便模仿它写了一首歌,这就是发生在模因上的『突变』。这首新曲子同样会面临自然淘汰的命运,如果写得好就会有更多人知道它,写得不好便会消失。如果跟原本曲子太像则会被当成是抄袭而遭摒弃;如果改变了很多,就成了创新。于是『披头四的曲子』这个模因便如此发生变化,衍生出新的音乐。这种演化继续下去的话,模因便出现演化。」 听老师这么说,的确跟生物的演化很像。 资讯产生突变,在脑内环境里受到有用无用、喜欢厌恶等条件的筛选,消失或存活、继续传播下去。 「刚刚我讲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模因的概念其实非常广泛。」 伊藤老师说着,又在黑板上补充其他字。 流行 习惯 传统 宗教 艺术 语言 真实 谎言 「所有意涵、所有资讯、所有文化,都在我们人类的脑内被传递、变化、自然淘汰。跟你的工作比较有关的,像电影与艺术作 品也不断经历突变与自然淘汰的过程。有趣、美好的事物被留下来,继续演变;无聊、难看的作品则被淘汰。我想创作尤其是非常容易面临淘汰的领域吧,不过在此有趣的是……」 老师边说「有趣的是」便在黑板上写下的字眼是: 有趣 美好 「『有趣』这个概念本身、『美好』这个概念本身其实也是一种模因,两者都不断在演化。这有点自我指涉,比较难懂……这么说吧,你想想看,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并没有『美』这种概念吧?猩猩演化成人类、人类创造出社会、社会产生文化之后,才终于有『觉得美』、『觉得有趣』这种感情诞生。这两种感情能够延续到今天、没有遭淘汰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们觉得『有趣』的感情以及我们觉得『美好』的心情,对于某些事情『有利』。」 伊藤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加了几个字。 演化心理学 「这就是所谓的『演化心理学』,认为人类心理是在社会与文化层面遭自然淘汰出来的结果。从喜怒哀乐或习惯等单纯的思考,到广义的诸如语言、宗教、道德、艺术等发展,都根据演化论推衍传播。」 我在心里反刍老师的话。 最原小姐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道理。 经历自然淘汰的心智。自然现象与意志的界线。 在社会与文化中雕琢、磨练、培养出来的,我们人类的心智。 「演化不只是发生在生物身上,也发生在人类的心灵、文化以及所有事物上。感情、生存方式、任何面向上的事物,都是在长久的岁月中经由突变、自然淘汰而留下来的某种形态。我们欣赏艺术的情感、享受娱乐的感受、珍惜友情的文化、爱人的心情,这些极其寻常的感情以前并不存在。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我们人类在演化过程中衍生出来的想法上的『新品种』。」 「新品种……」 「是的。而且文化的演化比物种的演化快很多。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文化不需要透过物理性媒介的传播,最快的话甚至可以光速传递、突变。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文化演化是由人类的意志来决定方向,不像生物演化必须经过随机突变与自然淘汰的过程。我们从黄鼠狼程式可以知道,只要设定好正确条件,就能将时间由几京年缩短到一秒钟。人类现在的文化演进,其实就是以非常快的速度在进行。」 老师在黑板上一口气往旁边画了一条很长的线,然后在线的另一端写上「四十亿年前」。 「大约四十亿年前,地球上诞生了最初的生命。这个生命经过长久的时间后演化成人类。如今,人类仍在各种科学、艺术、宗教、娱乐等文化上不断演化。数多,我为你上的虽然是演化论,但今天讨论的关于文化的演化并没有偏离我们的课程内容。文化演化可以说是生命诞生后,一路发展下来的最前端成果。」 老师在直线的另一头写上「现在」。 接着从「现在」画出一条新的线,通往另一端。 「很多人都在思考着条线通往何处,可是现在还没有结论。不过这项问题本身就是一句非常知名的问句,也是高更某幅画的名字。你知道这一句问句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老师阖上讲义,告诉我那句浩瀚无边的质问。 「『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是谁,将往何处而去?』」 5 我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上完这堂课。 在走廊上时,我一边走一边问伊藤老师问题。听完老师的课后,从课堂上得到的知识中衍生出许多疑问,我有种愈听愈想听、愈听愈想知道的心情。我如果在高中时碰到这样的老师,现在搞不好已经变成科学家吧。我还真容易被影响耶,受不了。不过这门课真是有趣极了,好希望可以多上一点。 不过老师还有其他工作,我也有自己一定要面对的课题。我不是科学家,我是演员,不能把视线转开,假装没看到自己的问题。 从走廊上的窗户往外望去,太阳已经下山。八月的夕阳余晖把天空染成一片蓝,现在应该快七点了。 「你的时间没问题吗?」 伊藤老师看着夕阳问我。 「我没问题。不过那位老师……」 「那家伙根本像住在学校一样。」 伊藤老师说完,指着从窗户望去可以瞥见的另一栋校舍。 伊藤老师的同事、最原小姐联络的那个对象就在那里。今天她好像在学校,所以我现在可以去见她。 听说她很喜欢最原小姐的电影。 身为一个不知道该怎么了解导演想法的演员,我希望可以从她那里打听到一点最原小姐以前拍的影片。如果对方手中正好有最原小姐的作品,不晓得能不能给我看一下。最原小姐的旧作……还真想像不出来,我好想看看。 这时候,有人从走廊另一头跑来。 「伊藤老师!」 「老师!」 两个穿这运动服、女学生模样的女孩冲过来,抱着伊藤老师的肚子、拉住他的手,我还想这两个学生怎么在学校留得这么晚,接着才想起,之前看过的简介里提到这所学校设有宿舍,所以或许是住宿生吧。 女学生围着伊藤老师吵闹不停,话中好像真的冒出「呀!」的喊叫声。其中一个吵着:「女学生的心事跟客人哪一个比较重要!」这么不矜持的女生,还真罕见呢。 「数多,不好意思,我这里有点事……你可以自己去吗?」 伊藤老师尴尬地对我说,两个女学生又在他身后发出「咿!」「呀!」的叫声。我记得好像有这种鸟类。 「没问题。」我挥挥手说:「是那栋建筑物吧?」 「对,有一位名色老师应该待在一楼。」 「我了解。老师,今天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别客气。对了,如果门上挂着休馆的牌子,不用理会。」 说完,伊藤老师就被两个「心事重重」的女学生拉走,那两人还唱着什么「荳蔻年华~说愁呀」(※出自一九八三年开始播映的电视卡通「魔法小天使」的片头曲。本首歌后来曾有多人翻唱过。)。这首歌我好像听过,感觉年代很久了。我一边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歌,一边目送伊藤老师离去。 从学校后门走出来后,我沿着一条两旁种着树的道路走去。 天色已经很昏暗,校园里到处散落着朦胧的身影,不晓得是留校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或是住宿生。在暗夜里活动的女学生好像野狼一样,我小心翼翼地快速前进,以免被狼扑倒。 终于,我抵达目的地的建筑物门口。 老旧的砖墙上开着几扇白色的西洋式窗户。这幢看起来比其他校舍还古老的建筑物上爬满了常春藤,让这夏夜感觉更闷热。圆拱形的砖造入口处,双门对开式的木门往左右敞开。在入口处的右边有个厚实的石雕招牌: 「藤凰学院 王母图书馆」。 是间图书馆吗?怎么会这么大?这栋建筑物看起来比吉祥寺市立图书馆还壮观耶。 我走上门前石阶,敞开的大门正中间立了个「本日休馆」的告示牌。我遵照伊藤老师的叮咛,无视这个告示牌直接走进去。 里头根本是浩瀚的书海。 天花板上垂下的伞状灯具,灯泡发出的昏黄灯光照亮了室内。焦糖色的书柜排满眼前,通道尽头看到的仍是书柜,更后方好像也还是书柜。图书馆里头就跟告示牌所说的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向左边的柜台,没人。 「不好意思~」我对着柜台后面轻喊,但没人回应。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走向馆内后方。 我沿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柜前进,同时留意通道上有没有人。眼前所见,藏书量真是惊人。如果依照柜台标示牌上所写的,这栋图书馆共有五层楼的话,楼上假使也摆满书,那么想在这里找到一本书可得累死了。我随兴拿起眼前一本书,书上贴了条码,但书封封底的内侧还留着老式的借书卡。每一本看起来都很旧,但似乎颇受珍惜。 稍微再往前进,我在分类编号一〇〇至二〇〇的书柜间停住。 书柜间的狭窄通道前方,有个女生翻开书本站在那里。 她穿着蓝条纹衬衫搭配黑裙,发觉我后转过头来,一头垂至腰间的黑发分成两束绑在脑后。我沿着书柜间的通道走向她,开口问道: 「请问你是名色老师吗?」 这名女性「啪」一声阖上书本。 「是的。」 「你好,我是……」 「数多一人。」 「是、是的。」 她眯起深邃的乌黑眼眸打量着我。 「我是名色量子。」 名色老师对我微笑说道。 初次见面就这样说人家好像很不妥,不过……她的微笑妖艳又诡异,无以名状。 「我倒杯茶给你吧。」 6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昏暗,夜幕笼罩大地。 我被带去的房间门上写着「图书馆员室」,里头看起来跟私人房间差不多。 书柜上杂乱地摆着一大堆书籍,老旧的木桌上,书本堆得跟小山一样。全都是英文书,我不晓得那写些什么,不过看起来好像是什么论文。 窗旁架设的热风管凸显了这幢房子的年纪,可能是因为这个关系,更让这间图书馆员室散发着一股往昔大学教授研究室的气息。 「这里以前是教授的房间。」 名色老师说着,从房里的固定式流理台取出杯子。 「这里以前有大学吗?」 「嗯,不过是很久以前罗。你看这里不是叫做『藤凰学院』吗?」 「是的。」 「这里就是现今东央大学的前身唷。」 「咦,真的吗?」 「真的呀。」老师轻松回答。 东央大学在日本是无人不知的顶尖大学,没想到这么有名的大学,前身竟然在这么近的吉祥寺。我在今天之前一点也不知道。 「明治时代改革了学制以后,藤凰学院主攻教育,东央大学则专做研究。之后两校一直彼此交流,不过时间久了,两者间的交流也就淡了。我们图书馆的藏书这么多,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唷。」 原来如此。这所学校的图书馆的确比一般大学图书馆还来得气派宽敞,本来我心想这给高中生用也太浪费了,没想到还有这段历史。 「不好意思,东西扔得乱七八糟的。」 名色老师一边说,一边把倒好茶的白色茶杯放在我面前。 「别这么说,一点也不会。」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致意。好舒服的茶香哦,好像是香草茶,但我不是很清楚。好久没喝到一杯好好泡出来的茶了。话说回来,宝特瓶装茶饮也不是那么难喝啦。 名色老师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眯起眼睛闻着茶香。 她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左右,比伊藤老师还年轻。不过声线很低而且有些沙哑,因而给人一种比实际年龄还成熟的印象。 「这里是我的图书馆员室。」 名色老师环顾四周,向我介绍。 「每一位图书馆员都有自己的房间吗?」 「不是,是因为我的身分比较特殊……说起来我算是理事长的亲戚吧,学校看在理事长的面子上,给我比较好的待遇。我除了担任图书馆员之外,还被聘为研究员。对了,我也兼任老师呢。」 难怪到处散落着论文…… 不过我从没听说过高中老师还身兼研究员的,毕竟高中老师的杂务好像很多,没想到还能做研究,该不会是这间学校的人手太充足吧?不愧是私立学校。 「是说……」 名色老师看着我。 「是?」 「你……该怎么说呢……看起来也太普通了。」 听她这么说,我遥想起过去而点头。我习惯了,习惯被人消遣自己太平凡。我,数多一人,就是天上多出来的那颗星星。这件事在我被提拔为男主角之后还是没有改变,虽然应该要改变才行。 「哎唷,你别介意。我只是因为听到最早说她要派人来,想说不晓得会派出什么样的奇人,所以满心期待。」 我「哦」了一声,突然想起自己来访的目的。 「名色老师,你跟最原小姐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朋友。我就是一般的影迷,喜欢她的电影。」 说到这个,我正想问呢。 「那个,」我稍微探出身子往前倾,问:「不晓得可不可以跟你请教一下关于最原小姐的电影?」 「她的电影?」名色老师歪了歪头,说:「我听说你正在演她的电影呀,不是吗?」 「是的,只是……因为我从没看过她拍的电影……很希望有机会的话,可以了解一下她以前拍的作品。」 「哦……不过,我也只看过两部她的电影而已。」 「两部?」 「是呀,而且其中一部是十年前看的。」 也太扯了吧。才看过两部,其中一部居然还是十年前的? 十年前……恰好是最原小姐刚生完小孩的时候吧?她连在生产前后那么辛苦的时期也坚持拍片吗?不过这倒很像她的风格。 「另外一部是最近看的。」 「最近……?」 「是呀,就在你来之前。那一部电影是她这一次给我的报酬。」 「报酬?」 「就是帮你上课的报酬呀,数多。」名色老师直爽地说:「每次最早把作品送来给我看的时候,一定是要找我帮忙。那家伙深知我爱看她的电影,真是讨人厌……我最恨的就是,她明知道我拒绝不了。哎,是说好久没看到她的电影,我为此开心得不得了,所以也没什么怨言好说……」 名色老师恨恨地说。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最原小姐私底下跟名色老师有这番协议。但那部做为报酬的片子是什么时候拍好的呢?她这几个月应该都在忙《2》的事呀。或者,她是从以前的作品中选出来……不过最原小姐肯为我花这些心思,让我莫名觉得一阵心喜。原来她对我抱着期待。 但现在我的表现却这么令人失望。 「请问那部片,」我的身子又往前探一点:「好看吗?」 「啊……」 名色老师脸上绽放出非常温柔的微笑。 「超——————————————————————————————————————————————————————————————————————————烂的。」 「……咦?」 老师脸上继续挂着女神般的微笑说: 「烂死了、烂死了,真是烂死了,我从没看过那么烂的电影!烂片、烂片烂片烂、烂、烂到极点的大烂片!我看完后把光碟丢到墙壁上,把它踩得粉碎、砸到变成粉末,但我受不了房间里居然有那部烂片的粉尘,就叫清洁公司来清扫,但想到清洁公司把粉尘包进垃圾袋里我实在受不了,又把它抢来丢进学校的焚化炉。但我受不了那部烂片烧完的灰烬留在那座焚化炉里,只好叫学校把那座焚化炉换掉!啊啊~~真是太受不了!气死我了!太不舒服!什么鬼!拍片的人应该来跟我下跪道歉!去死!以死跟我谢罪吧!竟然敢拍那 种烂片给我看!居然让我看见那种烂片!」 名色老师气得扔椅子,椅子「碰喀」一声滑向屋里的另一头,她气得大口大口吁吁喘气。我躲在自己的椅子后面看着这一切发生。太恐怖了! 「那个……呃……你还……好吗?」 名色老师「呼——呼——」地调整一会儿气息后,走去捡起椅子。 「不好意思,我真是气疯了,那部电影真是……烂到极点……哈……」 名色老师把椅子捡回来,无力地笑了。我真怀疑那部片到底是烂到什么样的程度。但这么一来……这时我忽然想起—— 「那部片……该不会……」 「啊?是呀,没了,消失啦。我把它从这世上消灭了。」 果然…… 我失落得垂下双肩。我原以为可以看到那部片,没想到美梦这么快就破灭。 「我姑且问问看,那么十年前的那部片,该不会也……」 「早就没啦~」 我又肩膀一垂。想欣赏最原小姐旧作的美梦至此宣告结束。 「怎么?你想看啊?」名色老师重新挺直腰杆说:「但你看了也没用。」 「有那么烂吗?」 「的确很烂。不过,在评论好或坏之前,」名色老师喝了口茶,然后说:「那部电影是最早拍给我一个人看的。」 「你……一个人?」 「是呀,两部片都是如此。不管是十年前那部或十天前那部,都是最早为了我一个人而拍的电影。」 「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数多,那两部片都是最早为了我一个人所企划、构思、拍摄,只为了给我一个人看而存在的电影。所有内容与呈现方式都是以我为中心,所以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别人会觉得它们有意思吧,也看不出那两部片的独特性。我想你看了,恐怕不会觉得它们有什么特别的。」 名色老师淡然地说。可是那说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哪有人会这么拍电影? 只为了呈现在某一个人面前而制作的电影。 客制化的电影。 到底是拍些什么呀……? 「你为什么那么想看她的电影呢?」 名色老师很刻意地把头一偏,对我问道。 「呃,因为……」我赶紧把愈飘愈远的心思拉回来,向她解释:「如你所知,我在拍最原小姐的电影,目前正在拍摄中。只是,我的演技实在太差,老是没办法演出最原小姐想要的样子……」 「嗯。」 「可是跟我一起拍戏的另一位演员,好像完全理解最原小姐的想法,一拍就成,所以我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多了解一点最原小姐的事。」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看她的电影。」 老师说完笑了。 「要理解最原最早这个女人,对我们一般人来讲实在太困难,因为最原最早这个人说起来,算是一只『天才长颈鹿』吧。」 「天才……长颈鹿?」 「你上完伊藤老师的演化论了吧?」 「是的。」 「数多,你记得天择说吗?长颈鹿的脖子在突变跟自然淘汰过程中愈来愈长,以便吃到高处的叶子。这些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点头。这是最简单的天择理论。 「可是,万一长颈鹿的脖子长过头,比树木还高,你不觉得这样吃起叶子也不方便吗?」 「是呀,而且这样脖子会太重。」 「但脖子太短的话,长颈鹿也吃不到叶子。」 「对。」 「可是长颈鹿本身不知道这件事。」 「嗄?」 「因为长颈鹿很笨啊。」名色老师脸上浮起一抹妖艳的笑容,继续说道:「凭长颈鹿的智商,没有办法了解『脖子最好长到跟叶子差不多的高度』,还有『脖子太长不行,但太短也不行』。如果它们知道这种事,就知道离树叶还有多少距离,那它们干脆做个踏脚石,站上去吃不就得了?」 「哦,是啊……如果长颈鹿能针对目标的高度制作出工具,确实不需要让脖子演化。」 我开始想像。长颈鹿的智商应该不会太高吧,而且要它们用鹿蹄做出踏脚石也太困难。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数多,」名色老师改变话题:「现在全世界应该有几百个、几千个电影导演吧?」 「嗯?是啊,应该有那么多。」 「这些人都想拍出有趣的电影。」 「是的。」 「那我问你,为什么没有半个人拍出这世上最有趣的电影?」 「嗄?」 我反射性地发出疑惑声,因为我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 「最有趣的电影……」我一边想一边问:「是什么意思呢?」 「这就是答案所在。」老师回答:「为什么没有人拍出一部这世上最有趣的电影?为什么没有人拍得出来?答案很简单,因为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拍呀。」 名色老师伸出两手的食指,分别指着上方跟下方。 「事实就是,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有趣』。没有人真正知道往哪个方向走的话,事情会变得有趣;往哪个方向前进的话,则会变得索然无味。大部分的导演跟制片都只是遵循经验法则,从过往经验学习跟创作,可是经验法则就只是经验法则,差不多等于记得哪棵树上的叶子很容易吃到而已,仅是这样子的技术。至今为止如此,今后也将是如此,像碰运气一样很消极地由整体总量去推测、决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老师说着,将反方向的两根手指逐渐靠近,指着空中的某一点。 「可是,如果世界上存在比我们还聪明的人,或说存在一只天才长颈鹿,它搞不好就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脖子长度』——也就是『该怎么做才会有趣』、『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美』,搞不好看得见人类为何创作的『创作解答』长成什么样子。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只天才长颈鹿的话——」 名色老师用她那细长的乌黑双眸望着我。 「我想,那一定是像最早这样的人。」 「天才长颈鹿……」 我呢喃着这个字眼,在脑内反刍老师的话。 知道怎么做才有趣、知道怎么做最美,不带一丝迷惘,笔直通往最美、最有意思、一切创作的终极答案。一个比普通人更聪慧的人。 天才。 我脑中浮现最原小姐的脸。 我不由得愈来愈绝望。 我到现在还是很努力想知道最原小姐在想什么,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能让她满意的演技。可是,如果最原小姐真的像名色老师说的一样是个超级天才,那我这种笨笨地想尽办法吃叶子的平凡长颈鹿,看在那样从神的视角俯视一切的天才长颈鹿眼里……要想了解她的心思,我办得到吗? 这不是超乎一只平凡长颈鹿的能力之奢求吗?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我又该怎么办?一只平凡的长颈鹿要怎么活下去?难道只能终其一生在混沌的世界里吃着草,期待有一天能偶然跟最原小姐一样走向正确的解答?那我……那我不是永远都在混沌中挣扎吗? 「我说数多呀。」 我抬起头来,见名色老师正无奈地笑着看着我。 「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 「是……」 我赶紧打起精神。自己刚才的脸色到底是多难看…… 「不好意思,真的。我不是故意要打碎你的希望,只是好久没有人可以跟我聊最早那家伙的事,所以一时兴起说过了头。你不要太灰心,你想想,最早怎么可能是 那么超乎寻常的天才呢。她顶多就是比较会操弄别人情感的天才罢了。」 我知道老师是想安慰我,可是她的安慰有点太薄弱,我的自信还是跌落在谷底。操弄情感的天才,不就是天才吗? 「而且我跟你说,你其实不用太清楚她在想什么。」老师说着,轻快地伸出手指着我:「你的烦恼根本很容易解决。」 「嗄?」 「你不是在烦恼,该怎么了解最早在想什么吗?」 「咦,是啊是啊。」 「我知道唷。」 名色老师往椅背一躺,翘起双腿。隐藏在长裙底下的腿一瞬间闪现,让我心脏一跳。 「她想的事情很简单。」 7 「数多,这种时候,重点是不能想太多。你听过奥卡姆的剃刀法则吗?不必要的假设,会让问题本身更复杂。解题时,要将重点摆在绝对没错的前提条件上,那么从中导出最简单的答案就会是正确解答。你听好,我只告诉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实。第一件事,最原最早是个电影导演。」 名色老师一双漆黑的明眸直视着我。 「嗯?对、对。」 我慢了半拍才回应。最原小姐是个电影导演没错。 「她的确很适合被称为天才,可是,她仍然是个电影导演。只要她是个电影导演,不管她是个天才或蠢才,都必须思考身为电影导演必须要思考的问题。我问你,数多,你认为电影是什么?」 「电影是……」 浩瀚过头的问题令我脑中空白。电影是什么…… 「不是这样,数多。」 我正开始思考时,名色老师突然打断我。 「你别把问题想得太复杂。电影没有那么难。我来代替你回答好了,你听听我的答案:电影是为了要让人同时欣赏到影像与声音的呈现而做的创作。这就是一切的重点。数多,你懂了吗?电影是要让人看的。」 我点点头。这很清楚。 电影是用来看的,谁都不会怀疑这点。 「电影是为了让人观赏而存在,这就是电影的特殊之处、电影存在的目的。知道这点后,剩下来的只要留待最后再来解谜就行。答案就像是一部从开头就知道谁是犯人的推理故事一样简单。电影是为了让人看的,电影是为了让人看才被创作出来的。」 听老师这么说,我脑中多余的想法慢慢散去,也发现自己的思绪愈来愈清晰。 没错,电影是为了要让人看而创作。 「因此,创作者在创作的时候,考虑的只有一件事。」 名色老师伸出食指。 「那就是『观者』。」 她丢出一个极度简单的答案。 啊啊…… 啊,对呀! 我知道!我从很久以前、从开始演戏的高中时代起,应该就知道这个道理! 「所有创作都是为了被观赏而存在。」名色老师像在教小朋友似地告诉我理所当然的真理。「就算她是最原最早,也逃不出这个规范。她最后一定要把作品给人看,百分之百确定。所以她创作时,脑中也只想着这一件事。」 我想起最原小姐跟娜妲莉在拍片时的样子。 她们两人看着同一个目标讲话,依据同一个观点交谈。两个各自拥有导演与演员不同身分的人,以同一个结论为前提交换言语。我那时候不清楚,不知道她们看着的方向朝向哪里。 可是我错了,其实我知道。我应该知道,只是忘了。 「观者」。 不管最原小姐是多么惊天动地的天才,作品的规格有多么庞大,最后还是免不了跟独立制片走向一样的方向。 任何电影都一样,都得给人看。 脑中的迷雾渐渐散去。 「所以,你也只要想着『观者』就行了。」名色老师像在告诉学生标准答案一样。「这样你就会站在跟她一样的立足点。」 「名色老师……」 我抬起头看着她。 「谢谢你。」 「别看我虽然是靠关系进来的,好像整天闲闲没事看着闲书,但我好歹是个老师。」 名色老师得意地眨了眨那双妖艳的眼眸。 「我可是很会教人呢:」 8 名色老师领着我走在昏暗的校园中。正门好像已经关了,她带我走后门。 「对了……」 我边走,边问一旁的名色老师。 「你说最原小姐十年前曾经拿电影来给你看过吗?」 「是呀。已经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那时候她拜托你的事是什么呀?」 「哦,」名色老师窃窃地笑说:「真怀念,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说起来,其实我跟她也只见过那一次面而已。她前一阵子终于又跟我联络,结果居然是寄包裹来。所以我跟她最后一次碰面,便是十年前那一次。」 「关系还真是疏远。」 「你本来就不能期待最原最早是个普通人。对了,你问那时候她拜托我的事吗?嗯……要从哪里开始讲起……」 老师稍微想一下,缓缓地转向我。 「数多,你听过『不死的学生』吗?」 这不是我之前听到的那个让我呆愣一下的问题吗? 我这回也愣了一下。 「没有……为什么会这么问,你的同事伊藤老师也问过一样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流传在这间学院里的一个很无聊的恐怖传说。」名色老师轻松地说:「传说藤凰学院里有个不死的学生。」 「类似校园七大怪谈之类的东西吗?」 「是呀,大概吧。传说那个学生从藤凰学院建校起就活着,一直在校园里寻找标的物,找到后就开始养育她,然后潜入这个学生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一直这么狸猫换太子,所以才能永远不死。」 原来如此,那根本是鬼故事嘛。小孩子最喜欢听这个。 「从学院成立时算起,应该已经一百好几十岁了,但她现在还以年轻的身体继续藏身在这所藤凰学院内。」 「听起来好可怕……」 「反正她又不会杀人。」 我倒是觉得身体遭潜入而被夺走灵魂,那跟被杀差不多。 「而且,她平常好像满用功的。」 「用功……?你说那个不死的学生吗?」 「是呀,因为是学生嘛。」 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不过,一百多年以来一直在念国中、高中课程,不会太无聊吗? 「当然罗,光念国、高中的课程早就腻了。」 名色老师回头指着我们一路走来的方向说: 「你看,我们有栋那么好的图书馆,现今网路又这么发达,想吸收新知还怕没机会吗?况且这里住起来那么舒服,我觉得呀,她在这种地方念个一百多年书,恐怕学问很渊博呢。」 「这则鬼故事还设定得挺仔细的嘛。」 「细节是一切的重点啊。数多,我跟你说,我们这里还有另一个不老不死的传说唷。『我真的很少根筋~为了要灵敏一点,去上了通信课程……结果那个课程真的好有用哦……看完第一卷dvd后我已经很会看场合~于是我就想看第二卷~可是呀~如果想看第二卷~就要先把第一卷介绍给两个人以上耶~所以呀~那个呀~你有没有兴趣呀~』听说以前有个不老不死的女人,会在这一带晃来晃去,四处推销耶。」 「呃,那个……老师!老师?」 老师突然因莫名其妙的话题兴奋起来,我赶紧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喔,不好意思,我扯远了。」 名色老师清一下喉咙。这个人好像很喜欢怪谈跟传奇故事的样子。 「我们刚才聊到哪里?对了,是不是说到藤凰学院有个不死的学生?」 「是的。」 「好吧,十年前,最原最早来到这间学校。」 名色老师以讲述故事的口吻说道。 「她说她想跟不死的学生见面。」 我又吓一跳。 「跟妖怪见面?」 「是呀。」 不愧是最原小姐,果然从十年前就令人难以捉摸。 「她说她有事情想请教不死的学生,所以来这里找她。」 「有事想请教……?」 跟一个传说中的妖怪问事情?这该怎么问?我觉得,就像如果你对可动式的人体模型有疑问,直接去买解剖学教科书不是最快的方法吗? 「数多,我们来个小测验。」 在校内湖南小径的路灯照射下,名色老师脸上浮现诡异的笑。 「你猜猜,最早想问不死的学生什么问题?」 「问她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呢…… 问一个不死的人什么问题? 「长生不死的秘密……吗?」 「不对。」名色老师迅速否定。我答错了。 「嗯……还有什么问题好问呢……」我努力转动脑筋。「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了,那个学生一直很认真念书,学识渊博,这样的话,她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就算不是什么都知道,大概也知道很多事吧。」 「这样我怎么猜得出来!」 我赶紧抗议。叫我猜最原小姐会对一个已经念了一百多年书、学问如此渊博的人什么问题,这简直是大海捞针,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可是,最早也不知道呀。」名色老师说。「她也不知道这个不死的学生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知识。」 「所以她是来这里随便乱猜……?这样哪能猜得中。」 「才不会。」名色老师稍微压低声音说:「最早那家伙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所以呢?」 「她当然不知道不死的学生知道些什么知识,可是她很相信,既然是不死的学生,既然是全世界最擅长『那件事』的人,肯定知道那件事的消息。最早来此之前就这么认定了。」 刚刚名色老师说「擅长」,所以那是跟技术或做法有关的事吗? 「我已经给你提示了。」 「咦,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她有提到什么呀。她说哪件事? 「可惜我们没时间闲聊下去。」老师止步,我一看,我们已经来到后门口。「没办法,我直接跟你说吧。」 名色老师摆出一副「求我吧~」的神情,我只好低头拜托她。 「我一开始不是跟你说了这则传说的情况吗?我们这个学校里有个不死的学生藏在校园里,一看中哪个学生就把她养大,然后潜进对方的体内继续活下去——就是这个呀,你还听不懂吗?」 「懂什么?」 我仍在状况外,歪着头问道。 「最早跑来问的问题是……」 静夜里的暖风吹拂,树枝沙沙摇晃。 名色老师悄然一笑。 「『        』呀。」 于是,我结束了藤凰学院的课程,踏上归途。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最原小姐希望我来这里学什么。 可是我感觉到,我在这间学校里从伊藤老师跟名色老师身上学到很重要的事。 9 夜晚,我站在公寓房内,看着镜子。 我拿起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剧本。 卷起剧本,我念出自己的台词。 「再让我看一次你的脸。」 接着,我观察自己的演出。 「啊啊……」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独自呻吟。 『完全……不行……」 很简单的台词。 之前我一直表演给最原小姐看,请她判断、请她指导、努力展现出符合她期望的演技。我拼命想知道最原小姐的心思,但我努力的方向错误。 因为最原小姐看我演出时,根本不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 听完名色老师的一番话后,我终于醒悟。 最原小姐拍电影时,已经化身成「看电影的人」。 她的情感,等同于「看电影的人」的情感。 从观看者的角度,从客观的观点,从第一次接触这出电影的第三者眼睛。 娜妲莉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演戏时,一直以观者的角度来审视自己,也因此导演跟她两个人自然而然拥有非常近似的观点。就算她们或多或少有些想法上的歧异,但由于两个人朝着相同的目标前进,所以还是可以走到一样的地方。 发觉这件事后—— 我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自己表演。 于是,我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演得多么离谱。想到自己是把什么样的演技呈现在最原小姐面前,我就觉得好可怕。太糟糕了,这种演绎方式完全不行。我之前的脑袋简直是装糨糊。 我就这么站在镜子前,彻夜念着自己的台词。 「你听得见吗?」 彻夜看着自己的诠释。 台词很简单。 我想,只要这么练习下去,直到我能忍受看着自己的表演,我就能站在摄影机的前面。 一整晚,我对着自己不停喊卡。 最原小姐一定也曾站在跟我一样的地方。 10 三天后,我去找最原小姐。我说我已经练习得差不多,请让我上场。最原小姐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把行程表调整一下,把我拜托她让我演的镜头排进去。 我准备好了。摄影机开始运转。 我呈现出自己的诠释。 我把为了让别人看而反复排练的演技呈现在别人面前。 导演喊卡。 最原小姐开口: 「数多。」 我像是准备听一起来看电影的朋友说出自己的观后感一样,等待最原小姐的回应。 最原小姐轻快地比一个「ya」的手势。 「刚刚演得很好唷~」 从那一天起,拍摄进度表上开始写上我的部分。 0.9 1 日子像台风般呼啸而过。 《2》以疾如风的速度飞快拍摄,我跟娜妲莉的镜头一镜又一镜地拍,前方排满看不见终点的拍摄行程。 最原小姐没什么改变。她从这部片一开拍——不对,应该是从更早之前就一直以她自身的最快速度不断前进,拖累整个剧组的人绝对不会是她,到目前为止,还是我在扮演拍摄进度的绊脚石。 虽然已经抓到一点演戏的诀窍,但要维持这种水准必须要事前做好扎实的排练。所以我边拍,边抓紧各个空档私下练习,进入九月后几乎没有回家,每天都睡在片场的角落。我不分日夜努力排练,每天恐怕还睡不到两小时吧,真要感谢再感谢化妆师努力帮我遮住黑眼圈。 但做了这么多事前排练,我的进度还是比娜妲莉慢上两倍。为了要赶上她,我更是加紧练习。没时间睡觉并没有那么痛苦,痛苦的是每天的时间只有那么长。如果一天能有七十二小时就好了,但恼人的是,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我要花上三天的时间练习,才能练满七十二小时,才能得到三天的基本功,我焦躁不已,坐立难安,为了要镇定自己的心神,只得把自己丢进排练里,练到没时间胡思乱想为止。 有一次实在困极了,我在片场躺下来,瘫成大字形。 望着很高的天花板时,我想起一句令人怀念的话。 那是好几个月前阿部跟我说的: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之所以会想起这件事,或许代表我那一刻很幸福吧。 不过排练让我累得要死,我连去思考自己到底幸不幸福的时间都没有。 不到三秒钟我就睡死了,一路昏睡到隔天拍片为止。 2 我醒了。天花板好低。 脑袋还迷迷糊糊的,我努力搞清楚眼前的情况。昏暗的房间、公寓的室内,不是片场。那么,这里是…… 我揉了揉眼睛,起来望着室内。 哦……原来是之前的事务所。 脑袋逐渐清醒。没错,这里是电影开拍前使用的那个吉祥寺的事务所。 这个紫小姐先前用来写剧本的旧事务所,在我们把据点移到大片场后仍继续租用。虽然很少来,但有些东西还扔在这里没整理,所以我们偶尔会在这里进出。 这里有折叠床,所以我有时候会跑来这里睡觉。虽说租屋处离这里只有五分钟距离,但我连那五分钟都不想浪费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我害怕回家的话,整个人会松懈下来,很难再集中精神回到拍片中的状态。 我在昏暗的房间里拿出手机看时间。现在是半夜一点多,我有点讶异日期怎么会是九月二十五日,今天不是才二十日左右吗?我脑袋里的时间是怎么回事……最近时间真是过得飞陕。 我站起来,汗水湿透的衬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暮夏九月,天气还这么闷热,即使是半夜也热得人一身汗。一想到要先回家换衣服才能去片场,我就觉得很麻烦…… 这时,我忽然听见什么声音。 音乐……? 我好像听见旁边房间传来音乐声。音量很小,我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我往那里走去,打开拉门,发现房里没开灯。 我的视线移到桌上,从附荧幕的携带型dvd播放器,流泻出熟悉的音乐与画面。 荧幕上是外国演员的亲吻画面,但镜头忽然间又切换到下一个画面,依然是个亲吻镜头。又切换,亲吻,切换,亲吻。 「是《新天堂乐园》吗?」(※义大利电影名作,描述小男孩多多与电影放映师艾费多之间,如同父子般的情谊。电影最后一幕,是长大后的多多在戏院里观看艾费多死后留给他的礼物——老电影中被剪掉的吻戏集锦。) 我问站在窗旁的最原小姐。 桌上的荧幕里,刚播完这部名片的最后一幕。 「是啊。」 最原小姐转过头来回答。 「你为什么不看?」我问。 最原小姐轻轻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说: 「因为月娘很美。」 3 足音响彻深夜的sunroad商店街。 没有半个人的商店街感觉很宽敞。商家都关了,但灯具照亮整条街。我很喜欢深夜的sunroad。没有人的深夜,感觉整条拱廊街道都是我的。不过很可惜,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 最原小姐走在我身边,她仍是一副居家服打扮再披件开襟外套就出门。我知道天气很热,但她看起来年纪那么小,我觉得她半夜出门时还是注意一下打扮比较安全。 我们在深夜的吉祥寺街道上徘徊。 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最原小姐什么也没说地持续走着,于是我也陪在她身旁。 在建筑物跟建筑物的缝隙间看得到夜空。 盈满的圆月好美。 再稍微往前走一会儿,即将走出商店街时,最原小姐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商店街西边、灯光没照到的一个昏暗角落。 那是电影院的入口。 「吉祥寺pals戏院」。 pals戏院是吉祥寺的老戏院,有三个厅,每一厅各有特色。两百个座位的第一厅放映上流院线片,五十个座位的第二厅放映独家艺术片,一百个座位的第三厅则播放稍微偏离主流的电影。第一厅有舞台,所以有时候也会举办音乐会跟各种表演。这一带的学生应该都对这间戏院很熟,我大学时也常往这里跑,看点艺术片,然后带着有所顿悟的感受回家。 最原小姐静静走向戏院前昏暗的空间。自动贩卖机代替街灯,打亮一方空间。最原小姐轻抚过那台贩卖机,似乎是要我买饮料给她。我买了两瓶茶饮,还好有她喜欢的牌子。 最原小姐又迈开步伐,走上通往电影院二楼的户外梯。电影院里没开灯,看来今天没有晚场电影,毕竟不是周末。 她在楼梯的最上方坐下来,我也跟着走上楼梯,把饮料递给她,接着在她身边坐下。 走上二楼之后,空气跟着清澄起来。 「这里……」 最原小姐开口。 「对我来说是充满回忆的地方。」 「什么样的回忆?」 「我曾在这里跟心爱的人一起看电影。」 「二见先生吗?」 最原小姐转向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地微笑。 「我本来希望《2》能在这里上映。」 「咦,不行吗?」 「这里的设备规格达不到我想要的水准。《2》在这里上映的话,没办法呈现最完美的一面。我想我们应该会在idea播映。」 最原小姐指了指商店街的南边。她说的「吉祥寺idea」是位于车站前的大戏院,两年前才刚改装,拥有最新的音响设备跟比pals大的荧幕。在那里上映的话,效果的确比较好。 最原小姐继续凝视着sunroad的街道。我「唧」的一声扭开宝特瓶盖,拿起茶来喝。 「最原小姐,你这阵子真的忙坏了。」 「嗯。」 「你没问题吗?需不需要照顾最中……」 我问了一件之前一直有点担心的事。 《2》的拍摄工作进入尾声,这阵子正是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不只我这个男主角,其他工作人员也愈来愈常在片场过夜。可是最忙碌的人,当然是统筹一切的最原小姐。我是单身,可以在片场熬夜,可是有家庭的人就不同了。 「我都会回家呀。我家很近。」 最原小姐指了指商店街的东边。拱廊街的另一头看得见一 栋新公寓,最原小姐就住在那里。从片场有公车直达,回家很方便,距离也很近。 「她是个很懂事的小孩子唷。」 最原小姐自夸道。我也觉得那孩子很懂事。虽然我只看过她一次,不过她看起来是个成熟的小大人。 我说「等电影拍好,你一定要把时间留给家人」,最原小姐点了点头。 「片子拍完后,我想给她看。」 「最中吗?」 这部片适合给小孩子看吗……? 的确是爱情片没错……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适合小孩子观看的镜头,算是适合各个年龄层的一部片。 「我想借由这部电影——」 最原小姐眯起眼睛,凝视夜空。 「告诉她爱人是怎么一回事。」 「爱人……」 对别人付出爱情。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个人的时候,她说的话。 对我这个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小孩的人来说,那是一句太过深远、广大、难以体会的话。 「爱……」我在脑中思考,很自然地说出口:「到底是什么……?」 「爱是一种想与他人建立关系的欲望。」 「建立关系?」 「想为别人做点什么、希望别人为自己做点什么,想改变别人、不想改变别人,希望别人改变自己、不希望别人改变自己。所有这一切都是爱。」 最原小姐抬头眺望星空。 「我们一直演化到今天。」 她的视线前方,浮着一轮明月。 「一个刚诞生出来的小生命,曝晒在长远的自然淘汰过程中,一路改变、成长、进步。我们都在演化的洪流里,被『世界这个创作者』打造成能爱人、能被爱的生命。所以我们必须爱人,也必须被爱。」 最原小姐转头看我。 「所以我才会拍片。」 「嗯?」 我愣得睁大眼睛。她这番话太难理解了。 爱人跟拍片,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数多。」 「嗄?是。」 「你觉得什么是『有趣』?」 「有趣……」 脑中的印象苏醒。我想起之前在藤凰学院时,名色老师跟我讲的话。 「你觉得『美』是什么?」 最原小姐又抛来一个问题。 我在脑海里回想老师说的话。名色老师说,这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知道什么东西才有趣,没有人真的了解什么才是美。我们根本不知道上与下的方向,只是伸长双手,一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我现在当然也还不知道答案,不知道什么是有趣、什么是美,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回答。 「没那么难啦。」 最原小姐看着不知所措的我,先开口回答。 「『有趣』跟『美』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一样?」 「这两件事并不是完全不相干。就连『快乐』、『开心』、『痛苦』、『难过』等等也全是一样的现象,只是从不同角度观测后把它们区别开来而已,其实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什么本质……?」 「感动。」 最原小姐毫不迟疑地回答。 「感动。感情的波动。人心的波动。这就是我所说的本质。『有趣』跟『美』这些字眼,只是用来表现情感到底是往哪个方向波动而已。追求美感的艺术、追求趣味的娱乐,在最终目的上是通往一样的地方。它们都希望能让人感动,希望能打动人心。」 最原小姐一如平常淡淡地说。 但她的话仿佛在歌咏这世界的真实面貌。 「小说。」 「绘画。」 「漫画。」 「雕刻。」 「音乐。」 「戏剧。」 「电影。」 「所有创作,都是为了打动人心而存在。」 最原小姐凝视着我说。 「爱,就是想与人建立关系的欲望。」 她的双眼直直看着我。 「创作,是为了打动人心。」 她的脸庞靠近我。 「所以我们必须创作。」 她的眼神…… 「因为,我们渴求爱人。」 她的唇触碰到我。 如果现在摄影机在运转,不晓得这个镜头会不会被收进那部名作的最后一幕,能不能让《新天堂乐园》里那个长大的多多感动。 两星期后,《2》的拍摄工作结束。 狂风暴雨般的拍摄工作终于结束,整个流程接下来会稍微平稳一点,接着要进行剪辑跟配音工作。等在前方的课题还很多,但已经没有拍摄时那么忙碌,毕竟我们已经忙完了最恐怖的阶段。 身为演员,电影拍完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可以抽身去做自己的事。 但我还是留在片场。虽然摄影工作结束后,我已经没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但从一开始就跟最原小姐并肩作战到现在,我希望能帮忙到最后,就算只是在片场里打杂也好。 我唯一有自信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整个片场里只有我最擅长从宝特瓶里倒茶出来。如果最原小姐把杯子递出时我不在她身旁,那一定很辛苦。这件工作,我当仁不让。 夏天结束。 《2》就快拍完了。 4 坐在熟悉的中央线电车上摇摇晃晃,我望着窗外。 季节又往前递嬗一步,路人的穿着已经改变。十月来到了中段,单穿t恤已有点太凉。 前天,《2》完成音效作业。 音效作业是一部电影最终的整体音响效果呈现。在制片流程里,属于后制的难关之一。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甚至没去工作现场,后来才听说最原导演依照原订时间开始,也在原订时间完成工作。 其实我如果想看的话,只要说一声就行,毕竟我是这部片的工作人员。可是我没去。因为我觉得,在整部片完成之前就窥见它的全貌,实在太浪费,所以我那天留在片场里帮忙收拾。我好不容易才演了一部电影,当然要等它大功告成再跪坐着欣赏。话说回来,要在试片室的椅子上跪坐着欣赏,恐怕也没办法就是了。 总之,音效作业平安结束。这部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工程要弄。毕竟音效都弄好了,除非导演坚持有哪几个镜头要重拍,否则这部片几乎已算是完成。剩下的,只有配合上映的荧幕微调色彩以及修正误差等微调作业而已。 下个礼拜,《2》就完成了。 所以我今天要去荻洼的事务所找真面先生,问他什么时候方便看试片。 终于来到这一步,我感慨良深。从五月起参与这部片,已经过了将近五个月。这个数字看起来好像很短暂,但这短暂的时光里浓缩了密度高得像中子星的每一天,而且流动的速度大概每秒有十万公里吧。真是难为了大家。 我看着杉并区的风景从窗外流逝而过,回想这五个月以来的日子。 拍片的那段期间我投入得太忘我,已经记不得细节。电影开拍前,我一直在倒茶;摄影结束后,我好像大部分的时间也在倒茶。可是我不是男主角吗……难道这是一场梦?我像科幻电影里被操弄了记忆的主角一样,恍惚地走出电车。 5 我跟真面先生两个人讨论看试片的时间。这不是一般的试映会,而是「首次试片」。 首次试片是只针对与该片相关的内部工作人员所做的试映。早期因为要先从负片冲洗成正片后才能播映,因而用首次冲洗好的正片来播放的试 片便称为「首次试片」。不过现在大家都数位化了,已经跳过冲洗这个阶段,只有名称沿用至今。但不管是以前或现在,首次试片都等于是一部电影正式完成的瞬间。 真面先生是所有跟《2》有关系的人里面最重要的一个,所以我先来问他的行程。当然所有参与这部片的人都很重要,只是赞助者的地位还是特别高一点,因此我们想以他的时间为主。更何况真面先生这次赞助了那么庞大的金额,配合他的时间是应该的。 依据讨论结果,我们决定先把时间定在十一月十日。真面先生说,如果有其他人在这个时间不方便出席,他可以配合调整。真面先生虽然很有钱,但也很通情达理,我真希望那个小气又卑劣的最原小姐能多多跟真面先生看齐。顺利决定好行程后,我松一口气地喝着咖啡。真面先生倒的咖啡每次都很好喝。 「终于完成了。」 真面先生把咖啡端到嘴边说。 「好久哦……」 「不过以拍电影来说,五个月已经相当快了。」 「话是没错,但我们的拍摄密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呀,拍片期间,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快睡着了。」 听真面先生这么说,我忍不住苦笑。摄影工作结束后,我每天都至少睡上六个小时,真不能想像我上个月怎么有办法每天只睡两小时。 「……完成了……」 真面先生轻声低语,接着又喝一口咖啡,好像在思考什么。 不晓得为什么,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概是在想一个福尔摩斯会想的事情吧。 「最原小姐的电影……」我小心翼翼地慎选用字。「你决定先看完再判断吗?」 「是呀,也只能这样做。」真面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本来想在电影完成之前就做出判断。」 「不能等完成后再判断吗?」 「我现在已经连等到完成后再判断的这件事是好或不好都不能判断了。」真面先生说:「我之前跟你说过,假设她的电影是『不好的电影』,那看完后免不了受到影响。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有些人知道的实验时一样,充满不安。」 「?」 「欧洲核子研究组织。之前上过新闻呀,你没看过吗?那时候,欧洲科学家发表了基本粒子加速器的实验消息,说会产生微黑洞,于是引起恐慌。有些人担心实验失败的话,会不会引发地球灭亡的危机,因为微黑洞可能把一切吸进去,甚至还提出诉讼,要求停止实验呢。」 这则新闻我好像在电视上稍微看过。那是一阵子之前的新闻,不知后来变得怎样。 其实那项实验根本没有什么危险性,但我可以体会有些人害怕的心情。我是理科人,看到那则新闻时马上就判断出那没什么危险,但对非理科人来讲,你即使跟他们解释,他们还是会很不安,因为那是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知识。这一次情况刚好相反。对于偏向理性思考的我来讲,我无法判断出这部电影有没有危害性,因此觉得很不安。」 「呃……可是,总不至于因为这部电影就导致地球灭亡吧……」 「是呀。」真面先生微笑。「不过道理是相同的。对担心地球灭亡的人来说,等开始实验后就来不及了,一定要趁实验之前阻止。而电影最重要的就是『看』这个动作,观众看的时候已经受到影响。所以,我必须在看电影之前做出判断。」 真面先生以一贯的冷静口吻分析。我觉得用地球灭亡这种事来打比方是有点太夸张,不过真面先生是个不管对于正面、负面的事都没有任何偏见的人。我听说他是工科大学毕业的,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的思考方式让人觉得很有逻辑。 「不过都决定要试片了,或许已经太晚。」 说着,真面先生又喝一口咖啡。 我对他的想法感同身受。 其实这个人对于最原小姐的电影没什么成见。他是秉持公正的立场看待这部电影,没有打算把谁当成坏人、把谁当成罪犯,只是很理性在分析最原最早这个人。这点我很清楚。 可是我…… 「真面先生……」 「怎么了?」 我有件事非得告诉他不可。 「我觉得……《2》一定会是非常杰出的电影。」 我像在说服他一样说道。 「我不像真面先生这么有条理,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这五个月以来,一直以一分子的身分参与这部片,一直看着大家制片、看着最原小姐拍片的态度,所以我知道她真的是个怪胎、是个变态、是个超级虐待狂,但有时候又是个超级被虐狂,而且爱说谎,又超级喜欢欺负别人。如果有贬损别人的机会,就算把自己变成畜生她也不会放过。我觉得她简直是『没有人性』的代名词。可是……」 自己说出口的话反过头来逼迫我,我激励自己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个人面对电影时绝对很真诚,真诚无比,甚至到了顽固的地步。就算是全部工作人员都觉得办不到的事,但只要她认为那可以让这部片更有趣,她就会拼命完成。那个人的眼中只有电影,除了电影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在面对电影的时候,那个满口谎话的骗子才会无比真诚。所以……虽然我一点根据也没有,我还是觉得……」 我坚定地直视真面先生的双眸。 「那个人绝不会拍出『不好的电影』。」 就像我自己说的,这番话真的毫无根据。 连我都觉得自己说得太好听,也太过情绪化。 可是,我希望我能相信。 能相信自己参与的电影。能相信最原小姐的作品。能相信《2》这部电影。能相信这部百分之百真诚且忠于自己的电影。 真面先生漠然看着咖啡飘出来的热气,过一会儿才开口: 「我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竟然叫你当我的眼线。」 「不要这么说。」我慌忙回答:「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决定看《2》这部片了。」真面先生说,「我自己也觉得……我对什么事都有点太过理性。尤其这一次面对的是电影这种非理性、属于感性和创意的领域。像最原小姐这样的创作者是没办法用逻辑分析的,可是我仍不自觉地那样做。这么说来,我反倒更不理性……」 真面先生自言自语般地说完,抬头看我。 「我们来看《2》的首次试片吧。还没厘清的部分先摆在一旁,这样也很好玩。我们来看你跟最原小姐的作品,我很期待。」 「嗯……」 「嗯?」 「谢谢你。」 「我也是。」 我跟真面先生一起轻声地笑了。真的很高兴能在试片前先跟他说话。 「不过,我们的搭档应该这下子就结束了,毕竟接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新材料可供推理,你已经把所见所闻都告诉我。」 「对呀……啊!」 我出声的瞬间就发现自己惨了。 「嗯?怎么回事?」 真面先生追问,他当然没错过我的反应。嗯,是啊……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情还没告诉他。 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很难说出口。我有好几次都想透露,但又心想下一次吧、下一次吧,结果一直拖到现在。 那是拍片期间发生在「那一晚」的事。 那一晚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好尴尬。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告诉真面先生,就是因为很尴尬。其实把尴尬的部分跳过就好,可是,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心慌,觉得全身不对劲,所以一直闭嘴不提。 但 我跟最原小姐在那一晚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别的情况……那一晚……大概是夜色太醉人吧……没错,那是意外,令人困惑的意外事件,别去想是最好的做法。可是,人生中总有免不了面对伤痛的时候,这一刻就是这种情况。 「那个……」 我仔细思考该怎么避过致命的部分,把事情的概要说出来。 「我记得有一次拍片时跟最原小姐闲聊……那时候,最原小姐提到『什么是创作』。」 「哦?」 真面先生一如往常地点头听我说。 「最原小姐是这么说的:她说『有趣』跟『美』都只是用来描述『感动』的某一个面向而已。所谓的创作,是为了要感动人而做;也就是说,创作是为了要打动人心。」 「这道理很显而易懂呀。」 真面先生有点失望。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用最原小姐特地说明,大家都知道创作是为求打动人心的行为。 「还有,她说创作就是一种爱人的行为。」 「爱?」 「是呀。她说所谓的爱,是一种想与人建立关系的欲望。所以对别人有爱的人才会去创作。因为爱人而创作,因为想打动人心而创作。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爱啊……」 真面先生靠在沙发上,咀嚼着我说的话。我对他感到很抱歉,因为在制片的最后阶段,我仍是不能提供他什么有用的线索,还讲出这么玄妙的话题。「爱」这种话题,究竟能成为什么线索呢?不过,我说完总算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头。能在没提及那一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把话讲完,真是太好了。 真面先生看着下方,又喃喃地说一次「爱」。 这个人刚刚才说他自己太过理性,不过这会儿,大概又尝试在用理性去分析所谓的「爱」吧。这议题比「创作」还难厘清,用逻辑思考这种问题根本找不出正确答案。 真面先生抬起头来。 「咦?」 听见真面先生发出的声音,我也跟着抬起头。 「嗯?」 「不……没什么。」 他随便回答,接着又凝望着空中的某一点。 「怎么了吗?」 真面先生没有回答我。 「呃……」 「这么简单……」 真面先生自言自语。他的目光已经不再朝向我,而是继续跟他自己对话。 「居然这么单纯……」 「真面先生,你还好吗?」 「爱呀!」 他终于看向我。 「原来都是因为爱。」 「咦?」我一头雾水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抱歉。」 真面先生坐直身体,像要静下心来似地把咖啡拿到嘴边,我等着他的思绪沉淀下来。 「不好意思,我有点想得出神了。」 「没关系,不过……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数多,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道歉。」 「什么事?」 「我大概不会看试片了。」 「咦?」我睁圆了眼睛,「你不看?」 「我要更改计划。在首次试片之前,我想做最后的确认。」 「首次试片……之前吗?」 首次试片之前的确认…… 这么说来,的确有这种做法。 那就是…… 「哦哦!」 真面先生点点头说: 「零号试映。」 1 1 零号试映,播放零号毛片的试映会。 所谓的零号毛片,是将完成的影像与完成的音效搭配在一起,最接近最终成品的毛片。而把这份毛片播出来检查,就是「零号试映」。 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次检查。 首次试片前的最后一次检查,完成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2》这部电影的最后一次检查。 零号试映即将开始。 2 夜晚的街角,浮现被霓虹灯照亮的电影看板。 我抬头望着那四个并列在一起的电影看板,每一部都是会在电视宣传的主流片,不愧是只离车站一分钟、吉祥寺最大电影院所排出来的阵容。 「吉祥寺idea」。 拥有三百二十个全新座位、数位影音播放系统、7.1声道环绕音响设备,是目前吉祥寺最新的电影院。 目光从电影看板移开,眼前是戏院的正门,但我没从那里进去,改走旁边的小径绕到戏院后头,那里有一扇铁门。我打开沉重的门扉,走进建筑物里。 我沿着可以媲美百货公司的宽敞楼梯拾阶而上。 此刻的idea整间被包下来,做为《2》的零号试映会场。 不过是试映而已,其实随便租一间试映室就行,但最原小姐听到要排进零号试映的行程时,说着「既然如此」,提出租用idea的提案。而且真面先生得知后,也二话不说就答应。我真的觉得这两人都应该要学习一下金钱的重要性。 不过有件事让我觉得,就算是真面先生出马,碰到吉祥寺站前的热门戏院恐怕也得让步。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半夜一点。 晚场电影早就结束,现在是所谓午夜场的时间。要在同时放映好几部热门院线片的idea包下白天时段,恐怕还是有点难度。说到这,我记得另一间pals也提供深夜包场服务,偶尔有些浪费的井之头艺术大学的学生会包下pals播放他们拍的片。但话说回来,包下pals跟包下idea根本是两回事。 试映会的会场在五楼。我走上没有人的阶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没有人的电影院楼梯本身,就好像是会出现在电影里的场景。 走到五楼时,所有灯光都亮着,好像是营业中一样。小卖部里虽然没人,可是自动贩卖机开着。我第一次在半夜走进无人的戏院,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 说到这,今天没什么其他参与《2》的拍片人员来参加零号试映。应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人。剧组的人员在完成份内的事后就解散,接下来只有等首次试映时才会再众首。所以,今天只有请需要看零号毛片的人来参加试映。 走进戏院里,我推开酒红色的门。 里头很亮,三百二十个座位一字排开,最中央是拉上帘幕的大银幕。 在大银幕底下的舞台前站着一个人。 我拾阶走下通道,跟他打招呼。 「真面先生。」 真面先生抬起头来。 「嘿。」 他靠着舞台边站着。我走到最底下,跟他一起站在大银幕前的开阔空间。 「半夜的电影院让人有点兴奋耶。」我环视着厅内座位说。 「对呀,心情莫名有点高昂。」 「白天果然借不到吧?」 「嗯?不会呀,我说白天也行,是最原小姐觉得晚上比较好。」 真面先生很大方地说白天也没问题,看来误以为白天要包下电影院有困难,纯粹是我想太多。不过最原小姐说要晚上吗?原来她喜欢午夜场? 我又环视一遍无人的座位。不晓得最原小姐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对深夜的电影院感到情绪激昂。 「对了,最原小姐……」 「她已经来了。她把硬碟拿去放映室。现在播片变得很简单耶。」 正如真面先生所说,现在的播映方式比以前轻松许多,以前还使用胶卷的时候,放映师播片时常常要跟机器战斗,但现在只要把硬碟接上机器,不用任何专业技巧,连打工的人都可以应付。 「不过,」真面先生抬头看着小小的放映窗,轻声说道:「今天可能不会播片吧。」 「嗯?」 我盯着真面先生的脸。 他之前也说可能不会看这部片。为什么呢?试映会不播片的话,要播什么? 我正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离银幕最远、放映厅最后方的那面墙壁上的门缓缓打开来。 最原小姐走进来。 她一走进放映厅,便沿着通道楼梯往我们走下来。今天她也穿着普通的居家服,外面再披一件外套,好像只是半夜要去便利商店买东西而已。今天来的人虽然不多,可是好歹是电影的试映会,身为导演还是穿得体面一点比较好吧? 总之,今天该到场的人都到了。 我、真面先生、最原小姐。 这就是参加零号试映会的所有成员,真面先生只找了我们几个人而已。 只为了三个人就包下一整间戏院,这场试映还真是奢华。 最原小姐不疾不徐地慢慢走下阶梯,不在意我们在等她。她慢慢走到我们身旁停步,真面先生的背离开舞台边缘挺直。 「你准备好了吗?」真面先生问。 「嗯,不过……」最原小姐微微笑了笑。「你不打算看吧。」 我有点惊讶。为什么最原小姐会说出跟真面先生一样的话? 为什么办了试映会却不看片……? 现在是什么情况呀? 「嗯,大概不会看吧。」 真面先生平心静气地说, 「舞面真面先生,」最原小姐客气地说道:「请问你对于我的电影理解到什么程度呢?」 「嗯……」真面先生稍微看向上方,思考一下后说:「大概……理解了一半左右。」 「一半吗?」 最原小姐眯起眼睛。 「那你也算是天才了。」 电影巨匠最原小姐高傲地说。她称呼理解自己一半的人为「天才」,那就表示自己是远比对方更为优秀的存在。大概是超乎天才的「天体」吧。 「呃……」我夹在天才及天体之间赶紧插嘴:「不好意思,请问今天不看片是什么意思……我有点搞不清楚情况。」 「今天是零号试映会。」回答我的是真面先生,「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在这里进行《2》这一部片的最后检查。」 「是要检查呀,所以不是应该要看毛片,然后挑出有问题、要重拍的镜头吗?」 「这种影像上的细节由你们专业的人去做就好,我不插手。我的责任是从出资者的立场,检查这一部片有没有更重大、更基本的问题。」 我歪着头。 更基本的部分? 这一部片的基本部分…… 「那就是《2》到底是怎么样的一部片。」 真面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电影到底是什么。」 真面先生朝着最原小姐的方向开口。 「创作到底是什么。」 最原小姐听了真面先生的疑问后,微微一笑。 「那么真面先生,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大概厘清了一半吧。」 「真是天才。」 最原小姐又浅浅地笑了。 「我大概只追上你的一半吧,而且这还要感谢数多帮忙,否则我到不了这一步。」 最原小姐看着我。我的身体僵硬起来,感觉她好像在责备我,很难受。 「数 多,你私底下跟真面先生偷偷往来吗?」 「没有啦!我不是偷偷往来,只是告诉他现场发生的事而已。」 「那就是背叛。」 「喂喂,等一下,我没有背叛你……」 「我们明明在交往。」 「我们哪有交往!」 「你跟我亲嘴了呀。」 「喂!你!」 「原来你们在交往啊。」真面先生冷冷地、残酷地说。 「没、没有交往!」 「你还跟我睡了。」 「你在说什么呀!你有病啊!」 「亲爱的你闭嘴!」 「咿呀!不要这样叫我!你不要这样!拜托拜托!」 我两手捂住耳朵,当场蹲下来。 「数多,你好惨……」真面先生用同情的眼光看向我。是呀是呀,我超惨的。 「数多。」 最原小姐也蹲下来,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见到她用充满慈爱的女神般眼神看着我。 「我原谅你。」 「最原小姐……」 我心底浮现一股巨大的谢意,虽然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我怎么可能会真的生你的气呢,亲爱的。」 「拜托你不要叫我『亲爱的』……」 呜呜,我的弱点完全被看透了。不愧是最原最早,真希望她发生什么意外事故身亡。 「来吧。」 最原小姐说着,拉起我的手,我死心地任凭她拉我起身。她带着我走向戏厅第一排的正中央位置坐下来。我任她拉着,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真面先生站在并肩坐着的我们面前。 「真面先生现在要跟我们讲很棒的事唷。」 最原小姐看着真面先生说。 「很棒吗?」 「嗯,应该很棒。」 最原小姐一个劲儿盯着正前方。 她直直望着站在大银幕前的真面先生。 我们两个好像观众一样。 「请你告诉我们。」 最原小姐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什么是创作。」 十一月一日,凌晨一点。 《2》的零号试映会开始。 3 「我刚才跟你说过,」真面先生沉着地开始叙述:「你拍《2》的这段期间,我经由数多掌握到各种相关消息,这些消息涵盖许多层面,包括现场的情况、你的情况,偶尔我们也会提到电影的话题。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你居然要数多去『上课』。」 听真面先生这么说,我也想起之前去藤凰学院的事,伊藤老师所上的那两堂饶富趣味的生物课: 「我本来就是理工科出身,所以听数多说他去上了演化论很感兴趣。各种演化理论跟基因筛选,以及从中发展出来的『模因』概念跟演化心理学,都是很有趣的议题。我听了他转述后自己也去找书来看,确实很有意思。演化适应环境的连续变化与心理单元的相对变化;奠基于双重传承理论、互相影响的生物演化与文明演进。这几项领域的计算主体取舍问题很难决定,而且决定如何取舍的取舍要因本身便充满偏见,这也饶富深意……」 真面先生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他好像把我转速的上课内容解读过头了,途中我开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个人搞不好很容易投入过头。 「先不讨论这些领域多么有趣。」真面先生拉回主题,「从你要他去上演化论的这件事看来,我可以推论你对于创作这件事已经考虑到演化的层面。从过去连绵至今的人类文明演化。由演化衍生而来的创作现象。无疑地,创作是一路演化过来的。而在此,我们再加上一项你的想法。」 真面先生伸出一根手指头说: 「『所谓的创作是要打动人心』,去影响人的心理,也就是让别人感动。你认为这是创作的意义所在。但问题是,人类到现在还不知道『感动』的真正定义是什么。」 真面先生的话唤醒我脑中的记忆。 他说的跟名色老师说的一样。那个人也说,世人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有趣」、什么才是真正的「美」。 人类还不知道「感动」的实体是什么。 所以,我们只能像沿着树干吃树叶的长颈鹿一样,在一片混沌中伸长双手,摸索着创作。 「数多透露的消息里,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话。」真面先生看着我的眼睛说:『一般长颈鹿并不知道自己脖子有多长跟吃不吃得到树叶有什么因果关系,可是天才长颈鹿知道。如果是天才长颈鹿的话,它就会做踏脚石。问题来了……数多。」 「是。」 「你知道『踏脚石』又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被他这么一问,我开始思考。踏脚石的意思是…… 「让比较矮的长颈鹿可以吃到高处的树叶……?」 「这也是其中一个功能。」真面先生点一下头,继续说:「也就是说『让目前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只要一路以自然淘汰机制演化,将来有可能达成这项目标。我们把数多的答案也加进来的话,就是『让将来可能达成之事提早实现』。所谓的踏脚石,就是从技术层面去缩短演化的过程,也就是一种人工演化的手段。」 「人工演化……」我低声重复这个真面先生所说的奇妙字眼。 「最原小姐,我想你是一只天才长颈鹿。」真面先生的眼光转向最原小姐。「你不但是一位天才导演,在人类世界里应该也是一个天才。你恐怕已经发现『感动』的真正含意是什么。如何才能更加打动人心?人心被感动之后,又会发生什么现象?你已经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才打算这么做。最原小姐,我想你正打算把《2》这部电影——」 真面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原小姐。 「当成是促成『感动』演化的踏脚石,一种人工演化的手段。」 4 「这种观念未免太前卫了。」最原小姐平和地说。 「嗯,非常前卫。」 「听起来好像科幻电影。」 最原小姐微笑着说,我也这么想。真面先生刚刚这番话真是太前卫了。 我当然也很肯定最原小姐的电影。我相信我还没看过全貌的《2》,一定会是一部杰作,搞不好还是能名留电影史的名作。但真面先生的推论完全超乎我对于这部作品的期待与想像。 「真的很像科幻片。」真面先生点点头说:「我自己也觉得太前卫。以人工手段促使『感动』演化这件事……这种事实在太适合拿来写小说。如果我刚才这番假设是正确的,只要我看了《2》这部电影,就能直接掌握住『感动』这项概念的精髓。为什么呢?因为《2》这部电影已经将所有最美、最有趣、最能感动人心的要素全都囊括在里头。」 「这番话,」最原小姐不疾不徐地说:「太离谱了。」 「我自己也不想这么说呀。」 真面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这听起来跟妄想差不多,完全没有根据、没有说服力,简直是异想天开。就算脑中闪过这种念头,一般也不可能跟人讨论。所以,当初我也是马上就将这个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万万没想到这居然会成为解题的关键。」 真面先生转向我。 「这一切都要感谢数多,最后一刻给予我从天而降的提示。这个极为关键的要素,让我能有机会触碰到一点点你早已掌握的真理。」 「我给的……提示?」我看着真面先生反问。 「你讲的那番关于『爱』的谈话。」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跟真面先生最后一次碰面时提到的话题。 在深夜的sunroad商店街,最原小姐告诉我关于「爱人」的话题。 所有创作都是为了爱人。 「爱,」真面先生继续说:「是一种普遍、抽象又没有任何规则可循的概念。虽然大家口口声声说爱,却没有人真的知道爱的实体是什么。『爱』就跟感动一样,都是人们未能彻底理解的概念。数多所转述关于『爱』的说法引发我去思考,可是我不是创作者,不像最原小姐一样可以酝酿出各种创意思考,所以我只是依照我所擅长的,从逻辑方面着手,思考『爱』究竟是什么? 爱是人跟人互相吸引的心情。存在于朋友身上、存在于家人之间,最主要的,它存在于男女之间,让男女彼此需求。这是一种男人爱女人的心情、女人爱男人的心情。我们如果从演化心理学来了解,会发现这一切非常简单。只要男女相爱,人类便能繁衍子孙。而繁衍子孙这件事就相当于天择。因此,爱这个概念是最容易演化、最容易传给下一代的观念,是人类基本的想法。这种想法除了反应在心理层面,也反应在生理层面,男性的性器官与女性的性器官都演化成能适合对方性器形状的样子。在漫长的历史中,雄性与雌性又一起演化为互相需索的情况。」 真面先生维持原有口吻,淡淡地述说。他的话很有逻辑,丝毫未夹带任何抽象的心证观念,只是讲述事实。 男女在生理上演化成适合对方身体的情况。 男女在心理上也演化成彼此渴求的心态。 这是非常纯粹、单纯、无可动摇的真理。 「所以,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嗯?」 我不禁发出疑惑声。我看着真面先生的脸,绞尽脑汁却跟不上他说的话。刚刚他说的是……哪一回事?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结论? 就在这时候,视野边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我转头去看,大银幕右边进场的门扉正慢慢开启。我盯着缓缓打开的门,坐在身边的最原小姐也转头去看。 门打开,有人走进来。 「咚咚咚」地走进戏厅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具女。 美咲小姐。 真面先生的秘书。自称是算命师的神秘女子。真面先生好像说这女人跟他同姓,所以她的全名应该是「舞面美咲」。此刻正以坚定步伐笔直朝我们走来的这个女人,今天也戴着一副白色的动物面具。 但问题不是出在她脸上的面具。 只见她轻轻举起右手,一个很大的物品从她手上往下垂落。那庞然大物被她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举起。我一开始完全不能理解她手上提的是什么东西。不对,应该说我看见的时候马上便了解,但我的脑袋拒绝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 被美咲小姐单手提着的是—— 一个小孩。 人类……没错,那的确是一个小孩,女孩子。美咲小姐轻轻拎着那个看来好像是小学生的女孩,像抓着一只猫的脖子一样地走来。那孩子看起来也不小,美咲小姐到底有什么神力,居然可以这样抓起小孩提着走?被拎起的小孩也仿佛一只被拎住脖子的猫一样,四肢无力地往下垂。她的头垂向地面,似乎失去了意识。 ……她还活着吗? 不……不可能已经死了吧…… 这时候,我忽然察觉身旁的最原小姐肩膀颤抖一下。 但她看着对面,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你放心,她只是睡着了。」 提着小孩子的美咲小姐边走边对我们说。 不,她的态度比较像在对最原小姐说话。 ……咦? 所以……这个小女生…… 不会吧…… 不可能吧…… 美咲小姐一路拎着那个小女孩走到真面先生身边。此刻坐在椅子上的我跟最原小姐眼前,真面先生跟手上拎着一个小孩的美咲小姐并肩站着。 真面先生用无异于刚刚的口气说: 「最原最中。」 他的口气很平静。 「你女儿。」 我哑然无语。 我从坐在椅子上的高度看着眼前被拎起来的小女生。她的头朝下,所以我看不清五官,可是由脸部线条来看,的确是那个我见过一面的小女生。 最原最中。 最原小姐的女儿。 「哎……这是怎么回事……」 我困惑地抬起头来,慌张地问。 「真面先生……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抓住一个小女生……?」 我慌张地问,六神无主地看向身旁的最原小姐。此刻她紧闭双唇,面无表情。虽然她这个人平常表情就比较少,可是我还是察觉得出她的喜怒哀乐。但此刻,她真的是板着一张脸,该不会是在生气吧……是说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眼前被抓着的是自己的孩子呀。 「数多。」 真面先生看着我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努力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不懂,完全不懂。我混乱地问: 「请问……这么一回事是怎么回事……?我听不懂,请你说明一下。」 「与人相爱。」 真面先生压低嗓子,一字一句用力地说: 「男人与女人、女人与男人相爱后才终于能成就『爱』,如果只有一方抱持爱意是办不到的。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曾经讨论过《2》这个片名是什么意思。男主角与女主角的《2》,相爱的两个人的《2》——我们看完分镜后本来这么以为,但我们错了,《2》就只是指这部电影。那么,『1』又是什么?」 「嗯?」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1」? 「1」? 「《2》是只为了给最原最中一个人看而拍的电影。」 真面先生的话传进我耳里。 一瞬间,我的头脑突然开始思考,以飞快的速度转动,我好像听得见它吱吱作响地运转。头脑疯狂地转动,把所有情报统统整合起来,集中到一个地方。像宇宙的尘埃聚合成一颗新星一样,所有脑神经全部融合成唯一的答案。 浮上脑海的是那个谜题的解答。 『最早跑来问的问题是……』 我脑中浮现名色老师诡谲的微笑。 『「完美的幼儿教育法」呀。』 资讯混合、聚焦、化为解答。 在我脑中,就好像遇见了上帝一样确信。 所以……这…… 这就是…… 这就是解答。 这个答案从真面先生的嘴里释放。 「『1』是为了观看《2》这部电影而培养出来的人类。」 真面先生指向被拎着的最中说: 「这个小孩就是你的『1』吧?」 「是啊。」 最原最早轻轻地笑了。 5 「所有创作都直到被欣赏的那一刻才算完成。创作者为了感动鉴赏者而创作,鉴赏者为了受到感动而欣赏作品。创作者与鉴赏者站在对等的地位,为了同一个目标合作。就像男女交媾后生下后代一样,创作者与鉴赏者也同样为了孕育出感动而交流。不只是要单纯观看作品就好,鉴赏者的精神必须要调整到足以和创作者的作品互补的完美状态。那一刻,这世上才会出现『真正的感动』。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呢,最原小姐?」 真面先生的话嗡嗡作响地回荡在我脑中。 听完这番话的我, 整个人像被分割成两半一样。一半的我相信这番话,觉得这是唯一的答案;另一半的我则说这怎么可能,绝不是真的。两者同时存在,我拼命转动脑筋,想把这两个自我好好统合。 为了让特定的人观看而拍的电影。 为了看特定的电影而培育的小孩。 「这太荒谬了……」 「一点也不荒谬。」真面先生干脆地否定我的看法。「首先,所有人类都同时拥有创作与欣赏的欲望,但这两者是悖离而无法并存的,因为创作者无法以最完美的状态欣赏自己的作品。首先,创作者脑中酝酿出一个想法,接着尽可能将它实现到最完美的地步,这个过程便称为『创作』。但反过来说,创作者已经先知道结果,因此永远无法成为最佳的鉴赏者。早已知道结局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最后一位受到感动的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做法是同时创造一个极致的作品及极致的鉴赏者。这从本质上来说是无可避免的选项。 另外,我还希望你思考一个问题。数多,你觉得刚生下来的新生儿可能为雕刻、绘画或电影所感动吗?我认为不行。光影、色泽之类的原始表现或许可以带给新生儿刺激,但要他们真正『受到感动』,那是办不到的事。因为人类的『感动』,是在文明社会与文化中培育出来的『人性』所产生的波动。要想感动一个人,必须先让他的『人性』足够成熟。喜欢一个人的感受、珍惜朋友的感受、因为死亡而悲伤的感受,这些任何人都具备、极其普通的人性。一个最优秀的鉴赏者,正是『这世上最有人性的人』。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数多?我们任何人都在极其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不断培育一颗能受到感动的心。」 真面先生的说明渐渐渗入我心底,我丝毫没有办法反驳。刚才我说那种想法很荒谬,但现在已经不能解释有哪里荒谬。 真面先生伸出两手的食指说: 「理想的作品与理想的鉴赏者。我认为将来有一天,这两者必定会自然地出现。创作的模因与欣赏的模因今后也将继续接受自然淘汰,人类的文明将会演化得比现今更为纯熟与洗练。我相信在几百年或几千年后,极致的创作者必定会与极致的鉴赏者相逢。而在那一天到来时,人类便会孕育出最真实的『感动』。可是……」 真面先生把手放下,俯视坐在观众席上的最原小姐。 「最原小姐,你这位天才创作者却比极致的鉴赏者早好几百年抵达那个『答案』存在的场域,于是你干脆自己创作出这两者。这件事很自然。对你来讲,既然要创作,没有理由放弃这个题目。因为你是个天才创作者。」 最原小姐一句话也没说。 「这就是我的答案,最原小姐。」 真面先生非常冷静地说: 「所谓的创作,就是为了感动人而演化出来的文明。所谓的人,就是为了被创作感动而演化出来的生物。」 真面先生的「解答」在我脑中扩散。 这是非常深奥又宏观的解答,不但回答「什么是创作」,也回答「什么是人类」。 「你是说人类……」我边说边感到震撼,声音逐渐发抖。「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为了受到创作感动而存在吗……」 「数多,如果讲得形而上一点就是这样没错。」 真面先生继续以不变的口吻说道: 「一切都是结果论。无论生物或概念,都是在毫无目的与理由的情况下,于混沌之中演化而来的结果。但由于结果太过完美,使得我们在表达它们的时候,表现得其中好像存在着意志或目的一样。但它们的本质仍一如起源,只是我们的表现方式稍微偏差了一点。一切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面先生像在教导我一样。 没错。我发现我早就知道了,真面先生不说我也知道。本质上的我早已完全理解这些道理,只是毫无来由地想否定这一切的另一个我浮上台面。 长颈鹿的脖子之所以愈来愈长,是因为只有脖子长的长颈鹿活下来,那单纯只是一个结果。但如果我们刻意描述它,就成了「长颈鹿为了吃到高处的树叶而演化」。 同样的说法也可以用来描迷人类。如果我们不把人类视为例外的话。 「人类是为了受到创作感动而演化」。 这件事没有人可以否定,也没有人可以推翻。 因为,我们已经变得如此渴求閲读、倾听与观看。 即使是在这一刻,我们依然对作品抱持着渴望。 「人生是一段构筑的过程……」 干净的声音传入耳朵。 我转过头去,身旁的最原小姐缓缓织起言语。 「人类一出生就像开始堆积木一样,而世界就是堆起积木的手。可是,这世界还充满各种会失手堆坏积木的劣因,使得人类在这过程中逐渐歪曲。如果一开始没堆稳,之后不管怎么修正也没办法完全弥补。因此,不如从一开始就纯粹且完美地……堆出一个没有误差、没有缝隙的作品。」 她是在…… 告白。 她在高谈阔论人类的教养理论的同时,也坦白承认她就是这样教养自己的女儿。一分一毫的误差都没有,完美的教育。 听完这番告白,真面先生轻轻点头说: 「我的答案是,你把最原最中这个人堆积成了作品『1』。换句话说,你同时创造出『1』跟《2》。这就是我对于你的计划的了解。」真面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道:「可是,我想我只了解了一半而已。」 我凝视着真面先生的脸庞。 一半……? 哦……对了。 对了,是一半!我终于想通。真面先生刚才所说的,的确只是整件事全貌的一半。 「所以,我必须问你另一半的谜底。」 真面先生由上而下盯住坐在椅子上的最原小姐,我也看着邻座的她。没错,一定要问,我也很想知道。 「『1』跟《2》目前都摆在这里。你的电影毛片《2》跟你的女儿最原最中,为了让『1』观看而创作的《2》,为了观赏《2》而创造的『1』。所有道具已经准备齐全,所以我要问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真面先生直捣核心。 没错,他问的就是另一半的答案,也是真正的谜底。关于创作、人类与所有一切的谜底。 当「1」与《2》聚拢之时。 当最原最中看了电影之后。 当纯粹的感动被孕育出来之际。 ——人到底会变成怎么样? 「我不知道谜底。我想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谜底,除了一个人之外——那就是你,最原最早。请你用你的嘴巴告诉我们。」 真面先生说着,望向旁边的美咲小姐。 美咲小姐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点头,只是轻轻拎起提在手中的最中。失去意识的最中,身体就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无力地被往上提。 「如果你不说……」 真面先生说: 「我就杀死这个孩子。」 6 「喂!」 我反射性地站起来。 「真面先生!」 真面先生完全不看我,仍旧直视着最原小姐。 可是最原小姐一句话也没说。 「请你等一下!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慌乱地想让自己保持镇定。杀了她?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数多,」真面先生依然盯着最原小姐回答我:「我想我在这件事情上,想得比你深刻多了。最原小姐的《2》这部电影,不仅会对最中造成很深远的影响,对我自己也有很深刻的意义 。我一直担心最原小姐的电影里蕴含远远超乎我所能想像的危机,那是我无法预知的一种『实验』。当『1』与《2》相遇之时,最中这个人类到底会演化成什么样子?如果最原小姐不肯好好说明,基于赞助者的身分,我无法同意这部电影放映。」 「这、这……」 我无法反驳他,因为我完全感受得到真面先生心底的忧虑。我们一点也赶不上最原小姐的思考,完全不知道她在前方看到什么景象。 关于《2》这部电影可能造成的危害,真面先生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思考。因此,他此刻的行动是他比现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深思熟虑后的判断。 但、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小孩杀掉呀! 「我话说在前头,」真面先生依旧没把目光转向我,看着最原小姐对我说:「数多,你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想做什么,或想把小女孩从美咲的手中夺走。你办不到的。美咲不只是我的秘书,同时是我的保镖。她可以轻轻松松就把在场所有人都处理掉,也可以一秒钟就把这小孩子的脖子扭断。我不会再详加说明,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会说谎的人。」 真面先生以我未曾见过的冷酷态度说明。他以刻意冷淡的语气让我相信他所言不假。我望向美咲小姐。一个戴着面具的清瘦女子,单手拎起一个小学生。这是一幅让脑袋拒绝相信的画面,看起来有哪里违反了物理原则。我知道真面先生说的是真的,无来由地相信他。 「最原小姐,」真面先生的声音响起,宛若要断定最原小姐的罪行一样。「今天是最后一次检查。」 这是眼前这个场合的意义,也是零号试映的目的。 最后一次检查电影。 真面先生直直盯住最原小姐,我也转头凝视她。我们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几秒钟后—— 最原小姐的嘴唇,轻轻地动了。 「我想结论……」 清澄的声音在我们耳畔响起。 「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最原小姐的声音好像涟漪一样,往外扩散到整个戏厅。 「谜底就像很多人从以前就知道的一样。大家或许看不清楚,但也都看见朦朦胧胧的轮廓。看到的人,都说了出来。当创作者摸着创作的真理,当创作者窥见创作的顶点时,大家会这么表现……」 最原小姐好像在跟小孩子讲话似地,说出那一句谜底: 「『神降临了。』」 最原小姐瞥一眼被拎起的女儿说: 「我想……她应该会变成神。」 7 「杀了这个小女孩吧。」 美咲小姐蜕。她的口吻平淡,但字句可怖。 「美咲……」 「这女的疯了。」 美咲小姐打断真面先生的话,用戴着面具的脸转向最原小姐。 「这家伙疯了,千真万确地疯了。她不只是疯,而是彻头彻尾地疯了。这女人是疯狂的总和、疯狂的结晶、疯狂的实体。真面,你应付不了这种女人,我赶快把这小孩杀掉比较好。别犹豫,你的坏习惯就是太容易沉迷在某些事情里。」 「等一下!」我站起来大喊。我什么也没想,只是直觉反应。「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杀最中?你真是莫名其妙!」 我没头没脑地喊叫着想制止她。我一定要阻止她,非得阻止她才行,不管做什么都好。 「王八蛋。」 面具上的黑洞直直看向我。 一瞬间,我感到背脊发凉,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攫获而呆立。 「你负得起责任吗?」 「责……任?」 「万一这妖怪真的变成神该怎么办?你能负起责任吗?你能对神诞生了之后的这个世界负责吗?」 「这……」 「我没办法。」 说着,她忽然把拎着最中脖子的手放开,但下一秒又单手抓住正往下掉落的最中后脑杓,好像在抓一颗球一样地抓着。她只用单手的力气抓住最中的头、抓住最中整个人,那实在是非比寻常的神力。 「所以我只好杀了她。」 我看得出来美咲小姐的手指已经开始用力,惊慌得睁大双眼。 她在、她在干什么! 她的手继续抓着最中的头,开始慢慢扭动。 最中的头看起来好像一颗水果一样。 「没问题吧,真面?」 她不等真面先生回答,指尖继续用力。 我的脑袋里浮现一幅不可能的景象。 不会吧…… 怎么可能会这样…… 最中…… 最中的头…… 「等等!」 「等一下。」 凶行无言地暂停了。 是最原小姐喊停的。 「为什么?」 美咲傲慢地问,瞥了一眼最原小姐。最原小姐从一直坐着的座位上缓缓起身。 「我可以跟她说句话吗?」 「说话?」 「是。」最原小姐说着,指了指依然没有意识的最中。 美咲小姐把戴着面具的脸转向真面先生,真面先生点点头。然后,美咲小姐以在场的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声叹气,一副「麻烦死了」的态度摇了摇头。 「你别想乱来,不然我立刻杀了她。」 说着,她把最中随便放下。失去意识的最中直接躺在地上。 最原小姐没有立刻奔去自己被挟持为人质的女儿身边,只是不慌不忙地走向她。 她从美咲小姐的脚边抱起自己的女儿。这一刻,我终于可以确认最中的长相。她的头发往两旁以发夹夹起,那正是我先前在事务所楼下看过一次的小女孩。 最原小姐温柔地抚摸最中的脸颊,轻轻摇晃她的肩膀叫醒她。 最中稍微睁开眼睛。太好了!她没有死,真的只是昏过去而已。意识虽然尚未恢复,但她睁着迷迷蒙蒙的双眼呆呆望着抱住自己的最原小姐。 「你还好吗?」 最原小姐温柔地问。 最中嘶哑地回应: 「……阿姨?」 现场的空气凝结。 美咲小姐的手瞬间伸出,抓住抱着女儿的最原小姐的衣领,用惊人的神力往上一提。 「她是谁?」 「最中的朋友,理樱。」 最原小姐就这么被美咲小姐提着,平静地回答。 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真面先生也惊讶得张大眼睛,愕然无语。 最原小姐以被提起的姿势,望着真面先生说: 「我觉得你很聪明,所以搞不好会猜中这部电影的本质是什么。我也猜到,你可能会想把无法理解的事态转变成你可以掌握的情况。你能做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控制这部电影,一件是控制最中。电影本身实际上是无法控制的,因为数位时代的毛片可以无限复制;而且只要我做出决定,也可以更改影片内容,所以拿走影片对你来说没有意义。那么,你剩下的选项就只有控制最中。最中只有一个,她又是这整部电影的关键,因此你一定会抓住她。于是我决定狸猫换太子,先跟别的小孩子一起生活。在过去这五个月里,我一直跟最中的朋友住在一起,当成是体验寄宿生活。理樱是很棒的小朋友唷。」 最原小姐如入无人之境一样,一句接着一句说道。 真面先生完全没有开口,失神了。 我不由得觉得: 啊啊,不行。 不行不行,这个人不是平常人,最原小姐跟别人不 一样。别说我,连头脑比我好很多的真面先生也完全拿她没辙。这个人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无法预测,我们完全输了。 最原最早是个天才。 「真的那个在哪里?」 美咲小姐的震怒声响彻整个戏厅,往最原小姐的身上压去。 对了……真的那个呢……? 如果最中不在这里,她在哪里…… 一眨眼,脑中引擎再度轰轰启动,思绪像挣脱意志般飞奔而出,所有资讯朝向同一个方向奔驰,踢掉不必要的资讯,只留下有用的情报,疯狂往谜底奔去,汇聚而上。 我冲向那个场所。 身体比脑袋更快做出反应,我冲了出去。连我自己也很惊讶,我把最原小姐他们丢下,从座位前面一直狂奔上阶梯通道。 「数多!」 后面传来真面先生的喊叫声,我急忙让身体停下来,摇晃着回头大喊: 「真面先生!现在是半夜!最原小姐指定的半夜!」 「咦?」 「有一家戏院提供深夜包场的服务!」 我再度拔腿狂奔,用力推开戏厅的门冲往紧急逃生梯,后面紧跟着传来奔下楼梯的脚步声。真面先生也赶在我后面冲来,我们一起从吉祥寺idea的后门往车站北边跑去。 我们冲向深夜的sunroad,在没有半个人的深夜拱廊街道上狂奔。 说谎! 她说谎!说什么设备不足! 我气喘吁吁,跟真面先生一起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目的地。 「吉祥寺pals戏院」。 这家戏院里有最原小姐美好的回忆。 我哀号着冲上户外阶梯,奔进二楼的入口。三间戏厅里有两间已结束本日营业,只有一间还开着,那就是提供包场服务的三号厅。 我像快把门板推破一样用力撞开入口,真面先生随后赶上。外头走廊上的灯光射入昏暗的戏厅中。 在只有一百个座位的空荡荡戏厅里,正中央的位置上—— 有一颗小小的头。 正前方的大银幕上秀出—— the end 完了…… 电影……播完了。 《2》已经散场。 「最中!」 我从后面对着那颗小小的头颅大喊。 她静静地起身。 转过头来。 昏暗的戏厅内,依稀可见她的脸庞。浏海往两边夹起,露出整个额头跟眼睛。虽然只能隐约看见她的双眸,但我相信她就是最原小姐的女儿。 那双坚定的眼眸直视我,她头上有个好像帽子一样的东西。可是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我往戏厅里走一步。 接着再往前踏一步时—— 我惊骇得无法前进。 往那方向靠近后,我马上看清她头上那像帽子一样的东西是什么。虽然我只往前迈出一步,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但那东西就是清楚明了地呈现在眼前。太奇怪了,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我根本只往前走不到一公尺,怎么感觉好像近在眼前?实际距离跟视觉之间出现混乱,我好像看见什么影像处理过的东西一样,忽然间辨识出来了。 那不是一顶帽子。 那是我打从出生以来从没见过的东西。 它在动,好像活着一样。白色,纯白。 它像一条白蛇,咬着自己尾巴的白蛇。 一个纯白的「光环」。 「那是……」 旁边传来真面先生凄苦的低喊。 「那……那是……什么?」 我茫然地听着。那是什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磁场……吗?」真面先生嗫嚅着说,他正努力辨识。 「磁场?」 「呃,我也不太清楚,可是看那旋转的样子应该是……磁场在转动。我懂了……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是她的脑!大脑里的神经元发出的电流在电磁感应现象下产生磁场,也就是说……这个小孩子、这个『1』准备好的大脑刚刚接收了《2》这部为她所准备的电影后,产生出『新的感动』,于是脑内架构起新的神经元网络。她的脑大概跟我们的不一样,会以特殊方式制造出特殊的电场。这个特殊的脑内电力流动在电磁感应现象下,以特殊的形体迸散到大脑外部。我觉得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大概不是实体,只是错觉而已。那个光环一定是幻觉。我们的大脑遭受她迸散出来的磁场干涉,于是两个人都看见同样的幻觉。同样的幻觉……对,没错……那是大脑电流所产生出来、超越实体的神经元扩张……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真面先生睁大眼睛叫道。 「大脑……扩张……!」 「嗄?」 真面先生转头看着我。 「她被感动了。」 「感……动?」 「她的心被打动了!在大脑外面!」 真面先生的话直接传达到我脑中。 可是我一边理解又一边抗拒。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心扩散出了大脑外面? 如果这是真的…… 那就…… 那就不是人类了。 我看着最中。看着头上浮着一轮光环、面朝我们站立的她。那圈光环仿佛活着一样,像在主张它有生命似地不停不停旋转。这景象十分神秘,仿佛神便存在于这个空间。 接着,我突然顿悟。 没错,这是…… 这……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我忽然知道眼前的景象该怎么称呼。 我失神地咕哝出答案。 「天使……」 在这间我从学生时代便熟悉的电影院里。 ——我看见了天使。 「唔……」 忽然有个声音惊醒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戴着面具的那个女人忽然站在我跟真面先生身后。是美咲小姐,美咲小姐也追来了。 「天使呀?」美咲小姐推开我跟真面先生,往前一站:「还真是个可敬的对手。」 她说完,最中仿佛要回应她一般,也走了出来。 她穿过座位间,从狭窄的通道走上来。她的脚步就像个普通孩子的脚步一样,像个普通的小学女生以一般的步伐朝我们前进。 但随着她愈来愈靠近,她头上的光环光芒逐渐转强。虽然形体看起来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可是我感受得到光环释放出来的压力愈来愈强大。面对这未知的神秘景象,我只是茫然站着。 最中笔直地沿着通道走上来。 在通道前方,美咲小姐像要堵住她似地挡在那里。 接着,当她们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三公尺的那一瞬间。 最中突然开口: 「■」 听起来仿佛是一万个字词叠加在同一个字上头的不可思议语言。 她像是唱出一句浓缩了一万句歌词般的神秘之歌。 我察觉耳朵有异。不,应该说在我听见这个声音之前,耳朵一直是坏掉的。我觉得耳朵好像是为了听见这个声音才存在的器官。 突然发出「砰咚」一声。 我转头一看,不知道为什么真面先生倒下了。他趴在地上完全不动。怎么回事?真面先生怎么了?他发生什么事? 接着又出现「砰嗒」一声。 这次是美咲小姐倒下了。我完全不了解发生什么事。只见面具从正中央裂成两半,咕噜噜地转落到趴倒的美咲小姐两手旁。 他们两人一动也不动,倒 在地上。 但我……没事。 只有我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这时候,我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最原小姐的那天。为什么老是这样?为什么老是只剩下我? 最中接着以一样的步伐,继续沿着通道走上来,她笔直走过美咲小姐身边,往我走来。 接着,她拉住我的手。 最中拉起我的手。 我毫无抵抗地就那么让她拉着。 她牵着我走出电影院。 在没有半个人的深夜sunroad街上,我被天使牵着手前进。 吉祥寺idea,五楼。 跟我刚刚冲出去时一样,电影院里谁也不在, 最中推开通往戏厅的红色门扉。 她沿着戏厅里的阶梯走道,啪嗒啪嗒地往下走。 被她牵着手的我也一起往下走。 我跟她手牵手地一起走到大银幕前。 银幕前方倒着刚才那名小女生。被误认为最中而被抓走的小女生,名字好像是叫理樱吧?她坐倒在银幕前方,手看起来好像正要攀住舞台一样。 我跟最中一起走过去。 笔直地往「那东西」靠近。 在理樱想攀上的那个舞台正上方。 倒在银幕前的帘幕旁。 那是嘴角挂着满足笑容的—— 最原小姐的头颅。 2 1 我脑里有个天使。 十一月已经过了一半的某个礼拜一,我到待过一段时间的吉祥寺事务所收拾东西。说是收拾,其实东西本来就不多。我将私人物品一样样塞进包包里,接着简单打扫一下流理台跟扫了扫地。这间事务所,这个月底就要退租了。 我开始挑选有哪些可以拿回家用的东西,免得浪费。洗碗精跟卫生纸就带回家吧。书籍的话,想要的留下来,晚点打包。少女漫画……嗯,还是留在这里。白板跟会议桌拿回家也没地方摆。电脑该怎么办呢?我觉得这台电脑应该比我用的那台好,可是这种高单价的东西就这么带走好吗?虽然说主人已经不在……而且我还真的满想要的。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放在冰箱上的盒子拿下来。盒子里放着最原小姐买的顶级纸杯。这东西我倒是没有拿走的打算,不过还是先别丢吧,放着搞不好晚点会用到。 电铃响了。 「你在收拾啦?」 舞面真面先生带着点心来到事务所。 2 我把宝特瓶茶饮倒进顶级纸杯里。刚刚我料得果然没错,我在服务方面的直觉真是神准,我看我哪天要是靠演戏吃不饱,干脆改行去开咖啡店算了。 「那台电脑你干脆带回家吧。」 真面先生坐在会议桌旁,喝着茶说。 「好啊。」 我把自己的茶放在桌上,跟着在会议桌旁坐下。既然真面先生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那台电脑早在真面先生的经费进来之前就买了,所以不管有没有他的许可我都可以带走,不过,我就是个想要身旁厉害一点的人给自己肯定答案的平凡小市民,总觉得这样比较安心。 「反正里面也没有什么重要资料。」 真面先生咕哝着说。 在那件事之后,真面先生好像派人彻底调查过这间事务所。我没待在现场,所以不晓得他们到底进行了哪样的调查,大概曾派了鉴定员之类的人过来吧。那台电脑之前也被拿走,恐怕从硬体到软体都被查了个滴水不漏。 但这种调查也很合理,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 只是,我无来由地就是知道,即使把这个地方整个翻过来,也查不出个什么。 因为所有线索,都在那个人脑中。 「我觉得我对最原小姐……」 真面先生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 「……感到很抱歉。」 真面先生看着桌面这么说。 我什么都无法回答,只好静静闭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不知道哪样才算好。关于最原小姐的这一连串事情,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怎样才能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这些事情我都毫无头绪。答案不存在我心中。 我无言地盯着桌面,刚倒了茶的纸杯静静地摆在桌上。 买这个纸杯的人已经不在。 适时,真面先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说: 「哦,数多,你误会了……」 「嗯?」我问:「误会什么?」 「我刚才没说清楚。我的意思……不是对于夺走最原小姐的性命感到抱歉。」 「咦……?」我疑惑地回问:「那是对什么感到抱歉?」 「我呀,」真面先生抬头遥望远方说:「我对于没能及早阻止她的电影完成感到抱歉。如果我能早一点看穿她的计划,就能阻止最中看那部电影。这件事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咦?我不小心露出一脸怔愣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 真面先生失落地说: 「最原小姐或许期待有人可以阻止她的计划。」 3 「什……什么意思?」 我的身体往桌面探出,认真地问。 期待有人可以阻止她的计划……? 真面先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其实很单纯,但因为这之间有种矛盾性存在,所以乍看不容易发现,但只要理解这项矛盾的原因,剩下来的就很容易了解。」 真面先生像在说给他自己听一样,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会发现她电影里隐藏的秘密,都是因为你透露消息给我。我按照你的消息去分析后,才发现最原小姐的计谋,可是还是被她抢先一步……但总之,我从你这里掌握了很多情报,电影方面的进度、演化论的议题、她的创作观,还有关于爱的理论。」 我点点头。这些都是直接跟最原小姐接触的我,把我从两人相处的经验中得出的想法透露给真面先生。 「我问你,你已经拍完了这部电影。」 「是。」 「那你觉得,你去上的那两堂演化论的课,对你的演技真的有什么帮助吗?」 「……这……」 我回忆起那两堂课,伊藤老师的课不但有趣而且很有内涵,那两堂课无疑让我的知识更丰富。可是,那两堂课对于这部戏有什么帮助呢……?如果说我的演技是否因为那两堂课而提升,我恐怕只能摇头。这件事情都已经结束,我还是不知道最原小姐为什么叫我去上演化论。 「她叫你去上课的原因很简单。」 真面先生说,我抬起头来。 「因为她想要暗示你。」 「……什么?」 「你也许觉得很意外,但我觉得她就是想暗示你,才会叫你去学校上演化论这门能成为解开她计谋之关键的课。她希望你能发现她电影里的秘密,发现《2》跟最中之间的关联。除了这门课之外,她还告诉你关于爱的想法、她的创作观,这些全都是她给你的暗示。她一直不断提供你各种能看穿她企图的暗示呀。」 我觉得很茫然。 为什么呢?可是…… 「这不是很奇怪吗……?她干嘛要故意这么做……?」 「因为她希望你阻止她,阻止《2》这部片播出,不要让最中看到这部电影。」 真面先生的解释让我愈听愈迷糊。 「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最原小姐不想播出的话,干嘛一直拍这部片……?她可是把所有心血都花在这部片上头。这半年来,她连睡觉的时间都舍不得,所有心血全耗在这部片上。更何况她从十年前就生养了最中,十年来一贯的教育就是为了让她看这部片……花费这么多心思,投入这么多努力在《2》这部片,她怎么会想要我阻止她呢……?」 「因为《2》跟『1』,」真面先生打断我:「是创作的顶点。」 「顶点……」 「何谓有趣、何谓美、何谓感动,一切答案就紧系在《2》跟『1』上头。电影跟最中,极致的电影跟极致的鉴赏者。过往人类所有的文化,根本是为了创造出这两者而存在,所以《2》跟『1』正是创作的终点,也就是……目标。我不知道当最原小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或说当这个念头在她脑中跃现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在想什么。那应该是一个我们凡人无法想像的世界吧。不过,我猜她那时候应该是『想创作』又『不想创作』。」 真面先生的话直接通往我心底深处,进入心底的黑洞掩埋起来,静止不动。 他的话很矛盾。所谓「想创作」又「不想创作」,根本是完全相反的欲望。这番话是十分矛盾的阐述,两者是背离的。 但我发现自己无来由地接受了他的观点。因为,这是任何人都会有的矛盾感受。有些事你明知去做的话,它就会结束,可是不希望它结束;但同时间,你又渴求付诸行动。例如,想看一部非喜欢的电影,可是快看完的时候,又希望它永远演 下去, 我回想起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前所发生,「潘朵拉」剧团的新人公演。 那时候,名侦探普拉瑞斯所挑战的正是人类的矛盾。 「当《2》跟『1』完成时,创作便结束了。创作这项概念于是迎来终点。但最原小姐天生就是要创作,她是个创造者、创作天才,她打从心底热爱创作这回事。可是,她一定要面对这项矛盾。她停止不了创作、无法不创作,为什么呢?因为她是个创造者。所以,她干脆亲手培养出一个可以阻止她创作的人物。她从一开始就挑中这个人……」 我抬起头来。 意思是…… 「我吗……?」 真面先生点点头。 「我想最原小姐从一开始就选中你,所以她把所有讯息都告诉你。所有跟这部电影会带来的结果有关的暗示。」 我…… 给我…… 最原小姐希望我阻止她……她希望我阻止她拍完《2》这部电影,阻止她完成作品…… 「不过,实际上是我跟你合作解开了谜题。」真面先生黯然地微微一笑。「可是就算我们两个人合作,还是没有办法。完全败给她了,真是输得很惨。」 我现在总算听懂真面先生在说什么。 啊啊……真的…… 真的……对不起她。 我真是没脸面对最原小姐。她把一切资料都帮我准备好,剩下来的,只要把它解决就好,我却浑然不觉。我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完完全全演了一场丢人现眼的戏。我这哪算是什么男主角,根本是个废物。我在心中向已经不在的天才导演低头谢罪,打从心底深深为自己的烂演技致歉。 可是,不管我怎么道歉,都不可能重拍。 「我那时候没有别的选择。」真面先生像放弃似地说:「那时候我只有那条路可走。我对于错过她最后的心愿、让她带着失望离去、对于只能以那种形式结束一切的自己觉得很失望。但我……我怎么能看着她那样为所欲为?我无法成为她那种人,无法到达她所在的高度。我想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追得上她。所以我只能以一个身而为人的角色、人类社会的一员,保护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 这是真面先生的忏悔。他对于以那种形式结束最原小姐的事件感到羞愧而吐露的心声。 可是,我无法责备他。 不,我想谁也不能责备他吧。真面先生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我只是现在没有办法肯定他。我现在就像个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的小孩子一样,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一个有勇气做出决定的人呢? 我默然不语,沉默笼罩着我们。 我忽然想起,在座谈会之类的场合上,如果大家突然都安静下来,法文里将这种沉默描述为「天使刚刚经过」。 「我打算把最中找出来。」 真面先生抬起头说。 最中。 最原最中从那天起便行踪不明。 「你有什么头绪吗?」 「几乎没有。要找她应该很困难吧,毕竟她是天使……找她的难度比找一个普通人高多了。不过,现今世上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这名天使的存在,所以我没办法不找她。」 「找到她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数多。不过……」 真面先生轻轻笑着。 「未知正是诱人之处。」 「……潘朵拉的盒子吗?」 真面先生又轻轻笑了。 忽然,有人狂暴地打开事务所的大门,连门铃都没按。 进来的是美咲小姐。 她今天还是以戴着面具的姿态出现,脸上是那天破掉的面具。她把那副从中一分为二的面具用胶带跟胶水黏起来,继续戴在脸上,看起来好惨。不过她还继续戴着,看来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副面具。 「该走了吧!」 美咲小姐语气很冲地说,听起来心情很差的样子,把我吓得频频颤抖。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说: 「呃,美咲小姐……」 「干嘛!」 好可怕哦,吓死我了。我诚惶诚恐地问: 「如果……找到最中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杀死她!」 美咲小姐杀气腾腾地说。 「我要将她千刀万剐、下油锅、钉针山!我要她死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再挂在东京晴空塔的顶端当成祭品,让她成为新的观光景点。啊哈!天使不是喜欢高的地方吗?就让她待在那么高的地方不是正好吗?哦,对了,宇宙!没错,把她扔出宇宙吧!喂!真面!你快去买个火箭!」 「等你找到之后再说吧。」 真面先生回答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答案,站起身来。 「总之,这件事先这么告一段落……对了,数多。」 「是。」 「如果我找到最中,要不要通知你?」 真面先生若无其事地问,好像这只是一件日常琐事。 我回答: 「呃……不用。」 稍微犹豫一下后,我摇了摇头。 「不用通知我。」 「好。」 真面先生依然若无其事地点头。 「那么,以后有缘再会吧。」 「嗯。」 「谢谢你。」 说完,真面先生带着美咲小姐一起离开事务所。就如同他所说,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碰面。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两人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可是,我很高兴认识他们。真面先生这个人很不可思议;至于美咲小姐,我直到最后还是摸不透。不过我想,我的脑里一定有一个地方会永远记得他们。 抱起打包好的电脑,我推开事务所的大门。 4 回到公寓,我把电脑放下。桌上型电脑真的好重,我边喘气边把箱子推到角落,心想等一下再来处理。 我打开连同电脑一起带回来的纸袋,里头有少许私人物品跟带回来使用的日用品。 还有那些纸杯。 我把杯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矮桌上,然后打开冰箱看着之前买回来的宝特瓶饮料。来个西式下午茶好像不错,不过,此刻我想还是喝日本茶好了。我拿出最原小姐爱喝的那种茶饮,「喀啦」一声扭开瓶盖。 「叩叩」两声。 那是我已经听惯的声音。这几个月以来,我不晓得已听过多少次。那是敲桌的声音,用纸杯连敲桌子两下的声音。 我拿着饮料走回屋内唯一的房间。 最原最中正在等我倒茶。 5 我叹一口气,往她的纸杯里倒茶,接着在桌旁坐下。看着公寓里的小桌子跟最中,仿佛像看见事务所的会议桌跟最原小姐的缩影一样。 「我刚才跟真面先生讲过话罗。」 我喝了口茶说。 「嗯,我知道呀。」 最中也喝了口茶说。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啦。」 「在哪里?」 「你们旁边。」 她说完拿起一本漫画给我,那是我刚才放在事务所的少女漫画。我又叹了口气,看来她刚刚人就在那里,但我完全没发现,真面先生跟美咲小姐也没发现。要是发现的话,最中大概会被美咲小姐杀个半死吧。当然,前提是美咲小姐要办得到才行。 「我用了催眠术之类的技巧。」 最中轻松地说。我有点没办法相信,但又叫自己要相信她应该可以办到这种事。要是跟我说她是个 催眠师,我大概会说「骗人!不会吧!」,可惜她不是,她是个天使。 那件事之后,最中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那一天。 在吉祥寺idea看见母亲惨死的样子之后,最中当场崩溃大哭。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是什么天使,只是一个被夺走母亲的小女孩。 之后我背起理樱,和最中三个人一起离开那个地方。至于最原小姐,我实在无能为力。不晓得后来怎么了?既然新闻媒体完全没有报导,大概真面先生做了什么处理。 隔天我把理樱送回家。理樱醒来后一直追问最中怎么了,看来两人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总不能告诉她,最中变成一个天使,于是支支吾吾地蒙混过去。 在那之后,最中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她已经连续十天睡在我这里,我要帮她准备饭菜、准备换洗衣物、陪她打电动;她躺在地上看午间连续剧时我还要叫她滚开,让我用吸尘器吸地板。也就是说,最中所有生活起居都由我照顾。 这种事有点莫名其妙,凭什么要我照顾她的生活,她根本不需要人照顾吧?她可是天使耶,哪有什么一个人办不到的事。令我感到目瞪口呆的犯罪行为,只要她想,她也办得到;就算离开我,我相信她仍能舒舒服服地生活。 可是在跟她一起生活的这段期间,我发觉一件事。 她的确是天使。 可是,她也是个孩子。 像个小大人的说话口吻以及身上拥有的神奇力量可能会让人忘记她是个小孩,可是,她的确就是个十岁的小女生。而我身为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不能抛下她不管。于是在她的要求下,我们一起生活了。我这辈子说正经的还没跟小孩子一起住过,幸好她很像她妈妈,所以要跟她一起生活我还算是得心应手,而她也完全知道该怎么对付我。那个好久没玩的猪叫游戏真是令人百感交集,非常难熬。 我心里如此忧郁愤慨,但最中丝毫不在乎,现在开开心心地在看少女漫画。喜欢少女漫画这一点还真的跟她妈妈很像。 算了,至少她现在恢复了精神。 不过眼前的问题是…… 「喂,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呀?」 我边叹气边问。 老实说,我真的累了,育儿疲乏。我只不过是个刚从大学毕业半年、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好的半吊子演员,突然莫名其妙要跟一个十岁的小女生一起生活,这么急遽的生活变化让我精神衰弱。如果这是发生在漫画或连续剧里的剧情,大概会描述得很温馨吧,可惜现实离戏剧太远……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天使!天使耶!剧情的设定未免太丰富,我要求这出戏重写。 听我这么问,最中抬起头来。 接着,她又低下头继续看漫画。 「喂,你怎么都不想呀?」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 我指了指她的头,头上没有那个光环。 一起生活一阵子之后,我发现她头上那个光环好像只有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才会出现。真面先生说,那个光环是大脑扩张的结果,所以大概只有她思考时才会出现。她头上没有光环的时候,通常没在用脑。 「搞不好我只是使用催眠术让你看不到。」 「咦,你用了催眠术吗?」 「没用。」 啧,真是个让人受不了的死小孩,简直跟她妈一模一样。到底是怎么做才能养得这么像? 「我说……你最好还是认真想一下。」我用责备的眼光瞪着她。「帮你准备三餐不是多麻烦的事,只是……你现在根本不上学,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不想的话怎么行呢……」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没想到讲出这些话还是有点辛酸。到底接下来要怎么跟她一起生活下去呢?该怎么教养一个天使?老实说,这问题对我来说太大,这件事只有最原小姐可以办到。我相信对任何人类来说,这都是一个大问题。 「总之,你应该去上学。啊,可是真面先生还在找你……这样可能有点危险。」 「就是说呀。」 最中放下漫画,轻轻点头。这些小细节看起来简直是她妈的翻版。 「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正好真面先生已经走了。」 「嗯?哦……原来如此。」 我了解了,最中是想等到真面先生不会来这个地方之后再跟我谈。原来她很小心别被他们找到。 「不对。」 最中摇了摇头。 「我才不怕被真面先生他们发现呢。」 「咦,你不怕?」 「被发现也不会怎么样呀,他们又捉不到我。」 最中潇洒地说,真是自信满满。 「那不然是……」 「我怕真面先生在的话,你不好说话。」 最中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中分往两旁夹起的浏海跟那对灵活的大眼,都让人不由得想起最原小姐。 「数多先生。」 「是?」 最中直直看着我的眼。 忽然间,那个白色光环浮现在视野里。 啊啊……好久没看见这个白色光环。我出神地看着这个像生物般在空中旋转、无比神秘的光环。现在,她的脑筋正在转动,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已经发现了。」 最中说。 「数多先生。数多一人,井之头艺术大学毕业,打工仔,演员。电影《2》的男主角。被我母亲从剧团发掘的无名新人——数多一人。 魔法师。黑色魔法师。一身黑衣、脸上被一副黑色大墨镜遮住、身兼超级骇客的魔法师,我母亲的朋友——『吉祥寺的魔法师』。 这些,全都是你演出来的。 父亲——二见遭一先生。」 我脑海里响起场记板的声音。 「卡!」 数多一人的镜头就此结束。 6 我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啊……真漫长。 好久没演这么辛苦的角色。 「居然被你看穿了……天使真厉害。」 我不禁感叹。之前还窃喜地心想应该没问题吧,没想到居然已经被发现。所以她从那一天起就知道了吗?从她变成天使的那一天。这么说,这段日子以来她都假装不知道地跟我一起生活?虽说是自己的女儿,但实在太恶劣了,简直像极了最原最早。 「请你解释清楚!」 最中很生气。看她的脸就知道,从光环释放出来的压力也知道。这机能还真方便,不过也因此帘人战战兢兢的,反而不好说话。 为了跟自己的女儿解释,我开始回想遥远的记忆。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 「一切要从你出生那时候讲起。你妈……最原小姐想出这次的计划,于是我们便照着那计划把你养大——一个为了观看《2》而存在的『1』。这十年来,我们非常仔细地教养你,就像把积木笔直堆起、直堆到天那么高一样地教养你,让你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失误地照着我们心里描绘的样子长大。当然,我也一起教养你。然后经过十年,你终于符合我们心里的想像,接下来就是电影,我们必须要拍《2》这部片。这一次我们两个人也是一起合作。一开始,我就打算以男主角的身分参与演出,但这次计划的规模实在太庞大……最后,最原小姐决定另外找赞助者跟剧作家来帮忙。可是人一多,风险就会增加,于是我们为了不要节外生枝,决定让我以执行制作人的角色待在片场。」 「执行制作人……?」最中轻声重复一次我的话,她头上光环释放的压力变大了,大概是一边 听我说,一边在努力思考。 「表面上我是这部片的男主角『数多一人』,可是你想一想,如果我想掌控片场的情况,就不能以最原小姐的熟人身分出现。若是大家知道我跟最原小姐的关系,我说出来的话就不够自然,没有人要听,因为人家会觉得我跟她是站在同一边的。如果是一般片场那还无所谓,可是这一次的情况特殊,我们要留意很多人,特别是真面先生。」 真面。舞面真面。 我想起那个头脑超级好的有钱人。 「我必须好好掌控真面先生,要让他出钱拍片、完成电影,最后还得让他心满意足、毫不怀疑地离开。这真的很辛苦……我们也想过干脆隐瞒到底,不要让他发现《2》这部片的真实意义,可是那个人头脑很好,一定会发现这部片有哪里不太一样,一旦发现,他肯定会追查到底,所以在拍片期间,我只好扮演透露资讯给他的间谍角色。还好辛苦有了回报,一直到这部电影拍完之后,我们成功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解开这部片的所有谜底。啊……真是累死我了。真的很辛苦耶,最中…… 对我来讲,对真面先生演戏其实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我是个演员嘛,也曾经好几次在你妈的命令下做过类似的事。但这一次情况不同。我在事前调查的时候发现一件麻烦的事,那就是真面先生有个很厉害的秘书,这个秘书还会读心术。可是……你想想,这也太扯了,又不是小说,怎么会有读心术?我想一笑置之,但你妈说:『既然他有个会读心术的秘书,我们就要想办法对付。』于是,我便开始漫长的热身准备。我开始一个人住,只为了演好数多一人这个角色。我告诉你,我从四年前就住进这间公寓——以数多一人的身分,为了演好数多一人这个角色。接着在万全的准备之后,我参加了剧团,最后参与这部片的制作。这段期间,我一直在心里磨练演技,磨练到就算碰上读心术也不怕的程度。」 最中听得茫然地张开嘴巴,头上光环不断转动。 她这么惊讶也是必然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太离谱。 「有一次,美咲小姐说要读我的心……那一次她到底有没有读出来呢……嗯,应该有吧,她有种难以解释的神力。更何况这世上都有天使了,有个会读心术的算命师也没什么好奇怪。嗯……我想一定有。」 我往肯定的方向去想,因为我希望自己的努力确实在她面前成功了。话说回来,美咲小姐的确很不可思议,要说她拥有超出物理现象的能力,我也会相信。所以最原小姐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这女人从未判断错误。 最中头上的光环愈转愈快,她此刻应该拼命在理解我刚才说的一大段话。以她的周波数之高,一定马上就懂。我女儿已经到达凡人所不能及的世界。 「总之……」把来龙去脉简单说明完后,我叹一口气,「还好辛苦有了代价,整体来说,算是照着我们的剧本走。」 最中直直盯住我。 「照着剧本走?」 她头上的光环很明显地飞快旋转,释放出压力。我不知道那算是什么样的能量,既不是动能,也不是热能,而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压力朝我排山倒海而来。突然间,我像身处深海般笼罩在一片高压下,非常难受。 「照着剧本走?」 最中又重复一次。 「整体来说是呀。我们拍完《2》,也让你——『1』看了《2》,因而演化成为天使。真面先生现在还在找你,可是你已经不怕了,毕竟你是天使。当初我们预设的难关如今已一一突破,所以说,『照着剧本走』并没有说错唷。」 「如果真的照着你们的剧本走。」 最中的光环释放出「感情」。 那是强烈到能杀人的感情。 「真的照着剧本走的话……」 「嗯?」 「难道妈妈死掉这件事——」 最中睁大眼睛瞪着我。 「也是照着剧本走吗?」 那是一双想知道真假的眼睛。 那是一双逼问我良心真伪的眼睛。 我…… 「我,」我实话实说:「我真的没想到她会被杀死。」 听见这个答案,最中的眼眶滚出一滴泪水。 那是滴跟天使或人类都没有关系,连一厘米也不到,就只是一滴水。 我看着正在哭的最中,我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没有劝慰她、拥抱她,或甚至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我没有那个资格。最中是为了最原小姐哭泣,而失去最原小姐的原因出在我身上,所以,即便我是她父亲,我也没有资格安慰她。 不对……错了……不是这样。 我想,我搞不好对最中完全没有罪恶感。我根本不觉得我对这孩子做了什么坏事。面对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我不觉得我做错什么,所以我没办法安慰她。 讲出来可能没人信,可是我很爱她。我深爱这个我自己的女儿。 可是,我更爱最原最早。 所以我——二见遭一——从以前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都只为了最原最早一个人而活。只要是她的想望,我就去做;只要是她的希望,我就完成,就算那个希望会夺走她本人的性命也一样。 我在心底向最中道歉。我对自己的女儿做了很残忍的事,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最原小姐一定会—— 她一定会挂着一贯的浅笑为我们高兴。 「妈妈……」 我抬头看最中,最中已经不哭了。她用意志力让自己即将滑落的泪水别再滚出眼眶,咬紧牙关说: 「妈妈才不会高兴呢!」 她的话语像看穿我的心声一样往我而来。刚刚她真的读了我的心吗?搞不好吧。现在的她肯定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神。」 最中冷冷地说。她的光环又出现了,旋呀绕呀,但已经没有刚才那股高压。她已经压抑下悲伤、控制住怒气,在短短时间内重新取回自制力。 「妈妈应该跟你说了吧?说我会变成神。」最中继续以清冽的声音说道:「可是我没有。我看完《2》以后,精神的确产生演化,可以知道以前不知道的事,看见以前看不见的东西,拥有以前没有的能力。可是,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可能比别人厉害一点,头上的光环也可能真的是天使的光环,我可能真的变成以前的人梦见的那种天使。可是……可是,我只有变成天使!没有变成神!妈妈……妈妈……妈妈失败了。」 我惊愣得目瞪口呆。 哎呀……最中。 这小孩……怎么会这样想? 「妈妈说神位在创作的极致,可是,我没有变成神。」 「因此,创作还没结束呢。」 我忽然想起:对了,是这样没错……这孩子是最原小姐生的,那个不世出、出类拔萃、天才最原最早的女儿。 「爸爸。」 「……嗯?」 「虽然妈妈失败了,可是她留下我。」 「嗯。」 「妈妈跟我说……」 最中脸上露出跟最原小姐一模一样的微笑。 「把接下来的做完吧。」 听见她这么说,我笑了。 对呀……是呀…… 要把最中变成「1」本来就有困难。 这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个极致的鉴赏者。 因为她是最原最早的小孩呀。 最原小姐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创作? 我们走出房间。 我牵出脚踏车,让最中坐在后座。在日本骑脚踏车载人 是违法的行为,但最中是个天使,警察可别算错呀。我好不容易才终于结束漫长的工作,没想到又要开始忙了,演员这一行还真是没得休息。 「爸爸。」 后座的最中问: 「为什么你这么会演戏?」 这问题真是问得人全身发痒。怎么会被一个看穿自己演技的人这么说呢?太可恨了。好啦,我当她是在称赞我。 「因为我喜欢最原小姐呀。」 我有点害羞地说。 「你不觉得她是全世界最棒的导演吗?」 「是呀。」 「所以罗,在全世界最棒的导演身边,一定要有一个最棒的演员。」 我稍微演了一下才讲得出这种话。不晓得后座的最中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那孩子那么像最原小姐,一定是像她那样微微地笑了。 我还得多练练,多练一下演技,要练到不会被变成天使的最中看穿的程度,要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就是我这个演员的创作。就像最原最早不断创作电影,我也要不停演下去。 为了见识最原最早见识到的世界。 为了踏进最原最早创造出来的世界。 我想像着那离我可能还很远的世界。 心想,去见最原小姐吧! 尾声 由吉祥寺车站沿着井之头通往下走便能到达「elysion」,那是一间可出租的排练室。 可是它现在已经不是排练室了。自从管理「elysion」的团体解散后,一直没有出现新的承租者,因而一直空在那里。 我擅自用先前备份的钥匙打开门。 推开玻璃大门进去后,里头还维持着半年前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一直没人使用吧。 最中跟在我身后问: 「这里是哪里?」 我回头答: 「潘朵拉的盒子。」 我们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是有点令人怀念的排练室。 我打开门,里头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跟半年前一样的排练室正中央,站着一个背对我们的女人。 我对她打声招呼。 「辛苦了。」 她回过头来。 一瞬间,我身旁出现一股飓风般的压力。其实一点风也没吹,但我感受得到那股压力。压力的来源自然是光环。 喂,最中,你的光环又跑出来罗。 「妈……妈?」 最中跌跌撞撞地走向前去,她应该惊吓过度了吧。 眼前毫无疑问是被割下头颅、应该已经死了的最原最早。 「怎么回事……」最中的光环疯狂转动,「妈妈不是死了吗?」 「啊~~」 最原小姐开口: 「是呀~我应该死了呀~我又死了呀~」 原本是最原最早的这个人黯然地自嘲。 最中头上的光环转着。她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几乎有平时两倍大地看着我。难怪她会混乱,这种情况应该连天使也没办法理解。 「其实我们一开始策划时,我并没有想到最原小姐会死掉。」 我跟最中说明。 「可是最原小姐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死亡。但如果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她突然死掉,整件事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她拜托朋友帮忙昭i顾你。刚好她以前在这一带闲晃时,认识一个不死的人。」 我从口袋里取出两个记忆卡,上头贴着用麦克笔写着「最原最早」跟「备份」的小标签。 「我们透过电影,把最原小姐的人格转移到她身上,请她代为照顾你。从十年前你出生之后,她便一直以最原最早的身分养育你。现在她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我们让她恢复原本的身分。现在想想,这真是一项很强人所难的请托……」 「别放在心~」不死女开心地说:「早早是我的朋友呀~是我的好友、是最好的朋友~为了她,代替别人活十年根本就没问题~被杀掉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我们的交情就是这么深厚嘛~best friend~~」 许久不见后再次重逢,我又回想起关于这位怪怪小姐的事。最原小姐跟她与其说是朋友关系,还不如说是主从关系。不过……这就秘而不宣吧,得知真相不见得会带给人幸福。 相对于她脸上露出幸福至极的微笑,最中则是一脸惊愕茫然的表情。天使的光环散发出愈来愈强大的压力,我想我得叫她想个办法学会控制那东西才行。 「那么……」最中声音颤抖地开口。 「嗯?」 「那么……!」 这时,排练室的门发出「唧——」的一声被打开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两个有点怀念的人。 一个是半年前还跟我们一起排练的小男生,他是通过剧团最终审核的唯一一位童星。 另一位是依然优美的剧团专属编剧。 笔名:御岛铸。 她一直是我的偶像。 她对着我开口: 「结果呢?」 我回答: 「失败了呀。」 听见这个答案的她,眼光移到最中身上。此时,最中头上的光环释放出前所未见的压力。 「哦,跟我想的一样。」她眯起眼睛看着最中。「我就觉得,如果最中演化成神的这件事失败了,她一定会变成天使。」 她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本质上确实是单一的个体。 「你那边呢?」 「成功了呀。」 她把手摆在那位她带来的男童星背上。我虽然开口问她,但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因为这个人不可能会失败。 「最中,」我为最中介绍:「这个人是你的哥哥——最原最后。」 「哥……哥。」 「最后,这是你妹妹,最原最中。」 最后听说那是自己的妹妹,欣然微笑。果然年龄比较大,个性也比较稳重一点。不过除了因为他是哥哥之外,也有可能因为他是神吧。 我极其自嘲地叹一口气。 真伤心,结果这样分工合作果然才是最有效的。我跟真面先生、美咲小姐、在原小姐、紫小姐、伊藤老师、名色老师、理樱、不死的朋友、众多优秀的工作人员齐心合力,甚至还请最原小姐本人来客串一下,结果居然还是失败了。而她,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获得成功。 她,跟剩下的所有人。 这就是现今人类所能达到最有效率的分工。 「总之。」 我望着她: 「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是呀……真是漫长的过程……不过,终于达成了。」 最原最早淡然一笑。 「我们可以拍神跟天使的电影了。」 是的。来到这一步,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我们如今抵达了创作的终点。 借由这终点,我们将创作出接下来的作品。 那会是这世界应允我们的一个永不开启的潘朵拉盒子。 拍摄工作即将展开。 我们大概会拍下一部电影吧。 由吉祥寺车站沿着井之头通往下走便能到达「elysion」,那是一间可出租的排练室。 可是它现在已经不是排练室了。自从管理「elysion」的团体解散后,一直没有出现新的承租者,因而一直空在那里。 我擅自用先前备份的钥匙打开门。 推开玻璃大门进去后,里头还维持着半年前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一直没人使用吧。 最中跟在我身后问: 「这里是哪里?」 我回头答: 「潘朵拉的盒子。」 我们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是有点令人怀念的排练室。 我打开门,里头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跟半年前一样的排练室正中央,站着一个背对我们的女人。 我对她打声招呼。 「辛苦了。」 她回过头来。 一瞬间,我身旁出现一股飓风般的压力。其实一点风也没吹,但我感受得到那股压力。压力的来源自然是光环。 喂,最中,你的光环又跑出来罗。 「妈……妈?」 最中跌跌撞撞地走向前去,她应该惊吓过度了吧。 眼前毫无疑问是被割下头颅、应该已经死了的最原最早。 「怎么回事……」最中的光环疯狂转动,「妈妈不是死了吗?」 「啊~~」 最原小姐开口: 「是呀~我应该死了呀~我又死了呀~」 原本是最原最早的这个人黯然地自嘲。 最中头上的光环转着。她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几乎有平时两倍大地看着我。难怪她会混乱,这种情况应该连天使也没办法理解。 「其实我们一开始策划时,我并没有想到最原小姐会死掉。」 我跟最中说明。 「可是最原小姐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死亡。但如果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她突然死掉,整件事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她拜托朋友帮忙昭i顾你。刚好她以前在这一带闲晃时,认识一个不死的人。」 我从口袋里取出两个记忆卡,上头贴着用麦克笔写着「最原最早」跟「备份」的小标签。 「我们透过电影,把最原小姐的人格转移到她身上,请她代为照顾你。从十年前你出生之后,她便一直以最原最早的身分养育你。现在她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我们让她恢复原本的身分。现在想想,这真是一项很强人所难的请托……」 「别放在心~」不死女开心地说:「早早是我的朋友呀~是我的好友、是最好的朋友~为了她,代替别人活十年根本就没问题~被杀掉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我们的交情就是这么深厚嘛~best friend~~」 许久不见后再次重逢,我又回想起关于这位怪怪小姐的事。最原小姐跟她与其说是朋友关系,还不如说是主从关系。不过……这就秘而不宣吧,得知真相不见得会带给人幸福。 相对于她脸上露出幸福至极的微笑,最中则是一脸惊愕茫然的表情。天使的光环散发出愈来愈强大的压力,我想我得叫她想个办法学会控制那东西才行。 「那么……」最中声音颤抖地开口。 「嗯?」 「那么……!」 这时,排练室的门发出「唧——」的一声被打开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两个有点怀念的人。 一个是半年前还跟我们一起排练的小男生,他是通过剧团最终审核的唯一一位童星。 另一位是依然优美的剧团专属编剧。 笔名:御岛铸。 她一直是我的偶像。 她对着我开口: 「结果呢?」 我回答: 「失败了呀。」 听见这个答案的她,眼光移到最中身上。此时,最中头上的光环释放出前所未见的压力。 「哦,跟我想的一样。」她眯起眼睛看着最中。「我就觉得,如果最中演化成神的这件事失败了,她一定会变成天使。」 她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本质上确实是单一的个体。 「你那边呢?」 「成功了呀。」 她把手摆在那位她带来的男童星背上。我虽然开口问她,但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因为这个人不可能会失败。 「最中,」我为最中介绍:「这个人是你的哥哥——最原最后。」 「哥……哥。」 「最后,这是你妹妹,最原最中。」 最后听说那是自己的妹妹,欣然微笑。果然年龄比较大,个性也比较稳重一点。不过除了因为他是哥哥之外,也有可能因为他是神吧。 我极其自嘲地叹一口气。 真伤心,结果这样分工合作果然才是最有效的。我跟真面先生、美咲小姐、在原小姐、紫小姐、伊藤老师、名色老师、理樱、不死的朋友、众多优秀的工作人员齐心合力,甚至还请最原小姐本人来客串一下,结果居然还是失败了。而她,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获得成功。 她,跟剩下的所有人。 这就是现今人类所能达到最有效率的分工。 「总之。」 我望着她: 「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是呀……真是漫长的过程……不过,终于达成了。」 最原最早淡然一笑。 「我们可以拍神跟天使的电影了。」 是的。来到这一步,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我们如今抵达了创作的终点。 借由这终点,我们将创作出接下来的作品。 那会是这世界应允我们的一个永不开启的潘朵拉盒子。 拍摄工作即将展开。 我们大概会拍下一部电影吧。 由吉祥寺车站沿着井之头通往下走便能到达「elysion」,那是一间可出租的排练室。 可是它现在已经不是排练室了。自从管理「elysion」的团体解散后,一直没有出现新的承租者,因而一直空在那里。 我擅自用先前备份的钥匙打开门。 推开玻璃大门进去后,里头还维持着半年前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一直没人使用吧。 最中跟在我身后问: 「这里是哪里?」 我回头答: 「潘朵拉的盒子。」 我们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是有点令人怀念的排练室。 我打开门,里头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跟半年前一样的排练室正中央,站着一个背对我们的女人。 我对她打声招呼。 「辛苦了。」 她回过头来。 一瞬间,我身旁出现一股飓风般的压力。其实一点风也没吹,但我感受得到那股压力。压力的来源自然是光环。 喂,最中,你的光环又跑出来罗。 「妈……妈?」 最中跌跌撞撞地走向前去,她应该惊吓过度了吧。 眼前毫无疑问是被割下头颅、应该已经死了的最原最早。 「怎么回事……」最中的光环疯狂转动,「妈妈不是死了吗?」 「啊~~」 最原小姐开口: 「是呀~我应该死了呀~我又死了呀~」 原本是最原最早的这个人黯然地自嘲。 最中头上的光环转着。她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几乎有平时两倍大地看着我。难怪她会混乱,这种情况应该连天使也没办法理解。 「其实我们一开始策划时,我并没有想到最原小姐会死掉。」 我跟最中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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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最原小姐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死亡。但如果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她突然死掉,整件事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她拜托朋友帮忙昭i顾你。刚好她以前在这一带闲晃时,认识一个不死的人。」 我从口袋里取出两个记忆卡,上头贴着用麦克笔写着「最原最早」跟「备份」的小标签。 「我们透过电影,把最原小姐的人格转移到她身上,请她代为照顾你。从十年前你出生之后,她便一直以最原最早的身分养育你。现在她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我们让她恢复原本的身分。现在想想,这真是一项很强人所难的请托……」 「别放在心~」不死女开心地说:「早早是我的朋友呀~是我的好友、是最好的朋友~为了她,代替别人活十年根本就没问题~被杀掉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我们的交情就是这么深厚嘛~best friend~~」 许久不见后再次重逢,我又回想起关于这位怪怪小姐的事。最原小姐跟她与其说是朋友关系,还不如说是主从关系。不过……这就秘而不宣吧,得知真相不见得会带给人幸福。 相对于她脸上露出幸福至极的微笑,最中则是一脸惊愕茫然的表情。天使的光环散发出愈来愈强大的压力,我想我得叫她想个办法学会控制那东西才行。 「那么……」最中声音颤抖地开口。 「嗯?」 「那么……!」 这时,排练室的门发出「唧——」的一声被打开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两个有点怀念的人。 一个是半年前还跟我们一起排练的小男生,他是通过剧团最终审核的唯一一位童星。 另一位是依然优美的剧团专属编剧。 笔名:御岛铸。 她一直是我的偶像。 她对着我开口: 「结果呢?」 我回答: 「失败了呀。」 听见这个答案的她,眼光移到最中身上。此时,最中头上的光环释放出前所未见的压力。 「哦,跟我想的一样。」她眯起眼睛看着最中。「我就觉得,如果最中演化成神的这件事失败了,她一定会变成天使。」 她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本质上确实是单一的个体。 「你那边呢?」 「成功了呀。」 她把手摆在那位她带来的男童星背上。我虽然开口问她,但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因为这个人不可能会失败。 「最中,」我为最中介绍:「这个人是你的哥哥——最原最后。」 「哥……哥。」 「最后,这是你妹妹,最原最中。」 最后听说那是自己的妹妹,欣然微笑。果然年龄比较大,个性也比较稳重一点。不过除了因为他是哥哥之外,也有可能因为他是神吧。 我极其自嘲地叹一口气。 真伤心,结果这样分工合作果然才是最有效的。我跟真面先生、美咲小姐、在原小姐、紫小姐、伊藤老师、名色老师、理樱、不死的朋友、众多优秀的工作人员齐心合力,甚至还请最原小姐本人来客串一下,结果居然还是失败了。而她,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获得成功。 她,跟剩下的所有人。 这就是现今人类所能达到最有效率的分工。 「总之。」 我望着她: 「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是呀……真是漫长的过程……不过,终于达成了。」 最原最早淡然一笑。 「我们可以拍神跟天使的电影了。」 是的。来到这一步,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我们如今抵达了创作的终点。 借由这终点,我们将创作出接下来的作品。 那会是这世界应允我们的一个永不开启的潘朵拉盒子。 拍摄工作即将展开。 我们大概会拍下一部电影吧。 由吉祥寺车站沿着井之头通往下走便能到达「elysion」,那是一间可出租的排练室。 可是它现在已经不是排练室了。自从管理「elysion」的团体解散后,一直没有出现新的承租者,因而一直空在那里。 我擅自用先前备份的钥匙打开门。 推开玻璃大门进去后,里头还维持着半年前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一直没人使用吧。 最中跟在我身后问: 「这里是哪里?」 我回头答: 「潘朵拉的盒子。」 我们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是有点令人怀念的排练室。 我打开门,里头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跟半年前一样的排练室正中央,站着一个背对我们的女人。 我对她打声招呼。 「辛苦了。」 她回过头来。 一瞬间,我身旁出现一股飓风般的压力。其实一点风也没吹,但我感受得到那股压力。压力的来源自然是光环。 喂,最中,你的光环又跑出来罗。 「妈……妈?」 最中跌跌撞撞地走向前去,她应该惊吓过度了吧。 眼前毫无疑问是被割下头颅、应该已经死了的最原最早。 「怎么回事……」最中的光环疯狂转动,「妈妈不是死了吗?」 「啊~~」 最原小姐开口: 「是呀~我应该死了呀~我又死了呀~」 原本是最原最早的这个人黯然地自嘲。 最中头上的光环转着。她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几乎有平时两倍大地看着我。难怪她会混乱,这种情况应该连天使也没办法理解。 「其实我们一开始策划时,我并没有想到最原小姐会死掉。」 我跟最中说明。 「可是最原小姐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死亡。但如果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她突然死掉,整件事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她拜托朋友帮忙昭i顾你。刚好她以前在这一带闲晃时,认识一个不死的人。」 我从口袋里取出两个记忆卡,上头贴着用麦克笔写着「最原最早」跟「备份」的小标签。 「我们透过电影,把最原小姐的人格转移到她身上,请她代为照顾你。从十年前你出生之后,她便一直以最原最早的身分养育你。现在她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我们让她恢复原本的身分。现在想想,这真是一项很强人所难的请托……」 「别放在心~」不死女开心地说:「早早是我的朋友呀~是我的好友、是最好的朋友~为了她,代替别人活十年根本就没问题~被杀掉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我们的交情就是这么深厚嘛~best friend~~」 许久不见后再次重逢,我又回想起关于这位怪怪小姐的事。最原小姐跟她与其说是朋友关系,还不如说是主从关系。不过……这就秘而不宣吧,得知真相不见得会带给人幸福。 相对于她脸上露出幸福至极的微笑,最中则是一脸惊愕茫然的表情。天使的光环散发出愈来愈强大的压力,我想我得叫她想个办法学会控制那东西才行。 「那么……」最中声音颤抖地开口。 「嗯?」 「那么……!」 这时,排练室的门发出「唧——」的一声被打开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两个有点怀念的人。 一个是半年前还跟我们一起排练的小男生,他是通过剧团最终审核的唯一一位童星。 另一位是依然优美的剧团专属编剧。 笔名:御岛铸。 她一直是我的偶像。 她对着我开口: 「结果呢?」 我回答: 「失败了呀。」 听见这个答案的她,眼光移到最中身上。此时,最中头上的光环释放出前所未见的压力。 「哦,跟我想的一样。」她眯起眼睛看着最中。「我就觉得,如果最中演化成神的这件事失败了,她一定会变成天使。」 她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本质上确实是单一的个体。 「你那边呢?」 「成功了呀。」 她把手摆在那位她带来的男童星背上。我虽然开口问她,但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因为这个人不可能会失败。 「最中,」我为最中介绍:「这个人是你的哥哥——最原最后。」 「哥……哥。」 「最后,这是你妹妹,最原最中。」 最后听说那是自己的妹妹,欣然微笑。果然年龄比较大,个性也比较稳重一点。不过除了因为他是哥哥之外,也有可能因为他是神吧。 我极其自嘲地叹一口气。 真伤心,结果这样分工合作果然才是最有效的。我跟真面先生、美咲小姐、在原小姐、紫小姐、伊藤老师、名色老师、理樱、不死的朋友、众多优秀的工作人员齐心合力,甚至还请最原小姐本人来客串一下,结果居然还是失败了。而她,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获得成功。 她,跟剩下的所有人。 这就是现今人类所能达到最有效率的分工。 「总之。」 我望着她: 「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是呀……真是漫长的过程……不过,终于达成了。」 最原最早淡然一笑。 「我们可以拍神跟天使的电影了。」 是的。来到这一步,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我们如今抵达了创作的终点。 借由这终点,我们将创作出接下来的作品。 那会是这世界应允我们的一个永不开启的潘朵拉盒子。 拍摄工作即将展开。 我们大概会拍下一部电影吧。 由吉祥寺车站沿着井之头通往下走便能到达「elysion」,那是一间可出租的排练室。 可是它现在已经不是排练室了。自从管理「elysion」的团体解散后,一直没有出现新的承租者,因而一直空在那里。 我擅自用先前备份的钥匙打开门。 推开玻璃大门进去后,里头还维持着半年前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一直没人使用吧。 最中跟在我身后问: 「这里是哪里?」 我回头答: 「潘朵拉的盒子。」 我们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是有点令人怀念的排练室。 我打开门,里头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跟半年前一样的排练室正中央,站着一个背对我们的女人。 我对她打声招呼。 「辛苦了。」 她回过头来。 一瞬间,我身旁出现一股飓风般的压力。其实一点风也没吹,但我感受得到那股压力。压力的来源自然是光环。 喂,最中,你的光环又跑出来罗。 「妈……妈?」 最中跌跌撞撞地走向前去,她应该惊吓过度了吧。 眼前毫无疑问是被割下头颅、应该已经死了的最原最早。 「怎么回事……」最中的光环疯狂转动,「妈妈不是死了吗?」 「啊~~」 最原小姐开口: 「是呀~我应该死了呀~我又死了呀~」 原本是最原最早的这个人黯然地自嘲。 最中头上的光环转着。她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几乎有平时两倍大地看着我。难怪她会混乱,这种情况应该连天使也没办法理解。 「其实我们一开始策划时,我并没有想到最原小姐会死掉。」 我跟最中说明。 「可是最原小姐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死亡。但如果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她突然死掉,整件事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她拜托朋友帮忙昭i顾你。刚好她以前在这一带闲晃时,认识一个不死的人。」 我从口袋里取出两个记忆卡,上头贴着用麦克笔写着「最原最早」跟「备份」的小标签。 「我们透过电影,把最原小姐的人格转移到她身上,请她代为照顾你。从十年前你出生之后,她便一直以最原最早的身分养育你。现在她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我们让她恢复原本的身分。现在想想,这真是一项很强人所难的请托……」 「别放在心~」不死女开心地说:「早早是我的朋友呀~是我的好友、是最好的朋友~为了她,代替别人活十年根本就没问题~被杀掉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我们的交情就是这么深厚嘛~best friend~~」 许久不见后再次重逢,我又回想起关于这位怪怪小姐的事。最原小姐跟她与其说是朋友关系,还不如说是主从关系。不过……这就秘而不宣吧,得知真相不见得会带给人幸福。 相对于她脸上露出幸福至极的微笑,最中则是一脸惊愕茫然的表情。天使的光环散发出愈来愈强大的压力,我想我得叫她想个办法学会控制那东西才行。 「那么……」最中声音颤抖地开口。 「嗯?」 「那么……!」 这时,排练室的门发出「唧——」的一声被打开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两个有点怀念的人。 一个是半年前还跟我们一起排练的小男生,他是通过剧团最终审核的唯一一位童星。 另一位是依然优美的剧团专属编剧。 笔名:御岛铸。 她一直是我的偶像。 她对着我开口: 「结果呢?」 我回答: 「失败了呀。」 听见这个答案的她,眼光移到最中身上。此时,最中头上的光环释放出前所未见的压力。 「哦,跟我想的一样。」她眯起眼睛看着最中。「我就觉得,如果最中演化成神的这件事失败了,她一定会变成天使。」 她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本质上确实是单一的个体。 「你那边呢?」 「成功了呀。」 她把手摆在那位她带来的男童星背上。我虽然开口问她,但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因为这个人不可能会失败。 「最中,」我为最中介绍:「这个人是你的哥哥——最原最后。」 「哥……哥。」 「最后,这是你妹妹,最原最中。」 最后听说那是自己的妹妹,欣然微笑。果然年龄比较大,个性也比较稳重一点。不过除了因为他是哥哥之外,也有可能因为他是神吧。 我极其自嘲地叹一口气。 真伤心,结果这样分工合作果然才是最有效的。我跟真面先生、美咲小姐、在原小姐、紫小姐、伊藤老师、名色老师、理樱、不死的朋友、众多优秀的工作人员齐心合力,甚至还请最原小姐本人来客串一下,结果居然还是失败了。而她,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获得成功。 她,跟剩下的所有人。 这就是现今人类所能达到最有效率的分工。 「总之。」 我望着她: 「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是呀……真是漫长的过程……不过,终于达成了。」 最原最早淡然一笑。 「我们可以拍神跟天使的电影了。」 是的。来到这一步,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我们如今抵达了创作的终点。 借由这终点,我们将创作出接下来的作品。 那会是这世界应允我们的一个永不开启的潘朵拉盒子。 拍摄工作即将展开。 我们大概会拍下一部电影吧。 由吉祥寺车站沿着井之头通往下走便能到达「elysion」,那是一间可出租的排练室。 可是它现在已经不是排练室了。自从管理「elysion」的团体解散后,一直没有出现新的承租者,因而一直空在那里。 我擅自用先前备份的钥匙打开门。 推开玻璃大门进去后,里头还维持着半年前的模样,大概是因为一直没人使用吧。 最中跟在我身后问: 「这里是哪里?」 我回头答: 「潘朵拉的盒子。」 我们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下面是有点令人怀念的排练室。 我打开门,里头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在跟半年前一样的排练室正中央,站着一个背对我们的女人。 我对她打声招呼。 「辛苦了。」 她回过头来。 一瞬间,我身旁出现一股飓风般的压力。其实一点风也没吹,但我感受得到那股压力。压力的来源自然是光环。 喂,最中,你的光环又跑出来罗。 「妈……妈?」 最中跌跌撞撞地走向前去,她应该惊吓过度了吧。 眼前毫无疑问是被割下头颅、应该已经死了的最原最早。 「怎么回事……」最中的光环疯狂转动,「妈妈不是死了吗?」 「啊~~」 最原小姐开口: 「是呀~我应该死了呀~我又死了呀~」 原本是最原最早的这个人黯然地自嘲。 最中头上的光环转着。她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几乎有平时两倍大地看着我。难怪她会混乱,这种情况应该连天使也没办法理解。 「其实我们一开始策划时,我并没有想到最原小姐会死掉。」 我跟最中说明。 「可是最原小姐想到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某些意外而死亡。但如果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她突然死掉,整件事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她拜托朋友帮忙昭i顾你。刚好她以前在这一带闲晃时,认识一个不死的人。」 我从口袋里取出两个记忆卡,上头贴着用麦克笔写着「最原最早」跟「备份」的小标签。 「我们透过电影,把最原小姐的人格转移到她身上,请她代为照顾你。从十年前你出生之后,她便一直以最原最早的身分养育你。现在她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我们让她恢复原本的身分。现在想想,这真是一项很强人所难的请托……」 「别放在心~」不死女开心地说:「早早是我的朋友呀~是我的好友、是最好的朋友~为了她,代替别人活十年根本就没问题~被杀掉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我们的交情就是这么深厚嘛~best friend~~」 许久不见后再次重逢,我又回想起关于这位怪怪小姐的事。最原小姐跟她与其说是朋友关系,还不如说是主从关系。不过……这就秘而不宣吧,得知真相不见得会带给人幸福。 相对于她脸上露出幸福至极的微笑,最中则是一脸惊愕茫然的表情。天使的光环散发出愈来愈强大的压力,我想我得叫她想个办法学会控制那东西才行。 「那么……」最中声音颤抖地开口。 「嗯?」 「那么……!」 这时,排练室的门发出「唧——」的一声被打开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两个有点怀念的人。 一个是半年前还跟我们一起排练的小男生,他是通过剧团最终审核的唯一一位童星。 另一位是依然优美的剧团专属编剧。 笔名:御岛铸。 她一直是我的偶像。 她对着我开口: 「结果呢?」 我回答: 「失败了呀。」 听见这个答案的她,眼光移到最中身上。此时,最中头上的光环释放出前所未见的压力。 「哦,跟我想的一样。」她眯起眼睛看着最中。「我就觉得,如果最中演化成神的这件事失败了,她一定会变成天使。」 她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本质上确实是单一的个体。 「你那边呢?」 「成功了呀。」 她把手摆在那位她带来的男童星背上。我虽然开口问她,但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因为这个人不可能会失败。 「最中,」我为最中介绍:「这个人是你的哥哥——最原最后。」 「哥……哥。」 「最后,这是你妹妹,最原最中。」 最后听说那是自己的妹妹,欣然微笑。果然年龄比较大,个性也比较稳重一点。不过除了因为他是哥哥之外,也有可能因为他是神吧。 我极其自嘲地叹一口气。 真伤心,结果这样分工合作果然才是最有效的。我跟真面先生、美咲小姐、在原小姐、紫小姐、伊藤老师、名色老师、理樱、不死的朋友、众多优秀的工作人员齐心合力,甚至还请最原小姐本人来客串一下,结果居然还是失败了。而她,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获得成功。 她,跟剩下的所有人。 这就是现今人类所能达到最有效率的分工。 「总之。」 我望着她: 「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是呀……真是漫长的过程……不过,终于达成了。」 最原最早淡然一笑。 「我们可以拍神跟天使的电影了。」 是的。来到这一步,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我们如今抵达了创作的终点。 借由这终点,我们将创作出接下来的作品。 那会是这世界应允我们的一个永不开启的潘朵拉盒子。 拍摄工作即将展开。 我们大概会拍下一部电影吧。 那将会是什么样的作品呢?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可是,我们清楚一件事。 那部电影将会——非常有趣。 后记 「2」是大家生活中最熟悉的数字。理由很简单,如果把数字大略分类,可以分成「什么也不存在的0」、「存在着什么的1」跟「复数的2」这三种。大于2的数字,不管是三也好、一百也好、无限也好,统统是复数,所以它们都是2的好朋友。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是由虚无的0或单数的1所构成,而是由复数的2堆积起来的。我们在复数的世界里出生、长大,复数的世界里存在着复数的个体。 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感谢应允我写这本书、后来又帮忙出版事宜的责任编辑汤浅隆明先生与土屋智之先生。感谢勇于挑战本书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先生。感谢所有相关人士容忍《2》这个会造成一些无谓麻烦的书名。因为有各位的大力协助,本书才得以诞生,在此谨跟各位致上满心谢意。 最后,我要打从心底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野崎まど 【参考文默】 《物种起源》(上)、(下) 查尔斯·达尔文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九年/光文社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六年/纪伊国屋书店 《盲眼钟表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四年/早川书房 《伊甸园之河》 理查德·道金斯著/垂水雄二译/一九九五年/草思社 《延伸的表现型》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等人译/一九八七年/纪伊国屋书店 《奇妙的生命:布林吉斯叶岩中的生活故事》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〇年/早川书房 《生命的壮阔》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三年/早川书房 《所罗门王的指环》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译/一九七〇年/早川书房 《行为会演化吗?》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羽田节子译/一九七六年/讲谈社 《现代的动物行为学3性行为机制》 大西英尔、日高敏隆著/一九八二年/产业图书 《博弈的演变和理论》 约翰·梅纳德·史密斯著/寺本英、梯正之译/一九八五年/产业图书 《丧失与获得——从演化心理学谈论心与体》 尼可拉斯·汉弗莱著/垂水雄二译/二〇〇四年/纪伊国屋书店 《爱与恶——人类的基本行为模式与其自然志》 艾伯·亚贝费特著/日高敏隆、久保和彦译/一九八六年/misuzu书房 《工作记忆的脑内表现》 苎阪直行著/二〇〇八年/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 《神经科学:脑的探索》 麦克·f·贝尔等人著/加藤宏司等人译/二〇〇七年/西村书店 《模仿的法则》 加布里埃尔·塔尔德著/池田祥英、村泽真保吕译/二〇〇七年/河出书房新社 《图像之前——询问美术史存在的意义》 乔治·迪迪·于伯尔曼著/江泽健一郎译/二〇一二年/法政大学出版局 《麦肯德里克教你真正的电影制作法》 亚历山大·麦肯德里克著/吉田俊太郎译/二〇〇九年/filmart社 《我与电影同行的半生记》 淀川长治著/二〇〇八年/近代映画社 「2」是大家生活中最熟悉的数字。理由很简单,如果把数字大略分类,可以分成「什么也不存在的0」、「存在着什么的1」跟「复数的2」这三种。大于2的数字,不管是三也好、一百也好、无限也好,统统是复数,所以它们都是2的好朋友。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是由虚无的0或单数的1所构成,而是由复数的2堆积起来的。我们在复数的世界里出生、长大,复数的世界里存在着复数的个体。 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感谢应允我写这本书、后来又帮忙出版事宜的责任编辑汤浅隆明先生与土屋智之先生。感谢勇于挑战本书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先生。感谢所有相关人士容忍《2》这个会造成一些无谓麻烦的书名。因为有各位的大力协助,本书才得以诞生,在此谨跟各位致上满心谢意。 最后,我要打从心底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野崎まど 【参考文默】 《物种起源》(上)、(下) 查尔斯·达尔文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九年/光文社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六年/纪伊国屋书店 《盲眼钟表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四年/早川书房 《伊甸园之河》 理查德·道金斯著/垂水雄二译/一九九五年/草思社 《延伸的表现型》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等人译/一九八七年/纪伊国屋书店 《奇妙的生命:布林吉斯叶岩中的生活故事》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〇年/早川书房 《生命的壮阔》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三年/早川书房 《所罗门王的指环》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译/一九七〇年/早川书房 《行为会演化吗?》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羽田节子译/一九七六年/讲谈社 《现代的动物行为学3性行为机制》 大西英尔、日高敏隆著/一九八二年/产业图书 《博弈的演变和理论》 约翰·梅纳德·史密斯著/寺本英、梯正之译/一九八五年/产业图书 《丧失与获得——从演化心理学谈论心与体》 尼可拉斯·汉弗莱著/垂水雄二译/二〇〇四年/纪伊国屋书店 《爱与恶——人类的基本行为模式与其自然志》 艾伯·亚贝费特著/日高敏隆、久保和彦译/一九八六年/misuzu书房 《工作记忆的脑内表现》 苎阪直行著/二〇〇八年/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 《神经科学:脑的探索》 麦克·f·贝尔等人著/加藤宏司等人译/二〇〇七年/西村书店 《模仿的法则》 加布里埃尔·塔尔德著/池田祥英、村泽真保吕译/二〇〇七年/河出书房新社 《图像之前——询问美术史存在的意义》 乔治·迪迪·于伯尔曼著/江泽健一郎译/二〇一二年/法政大学出版局 《麦肯德里克教你真正的电影制作法》 亚历山大·麦肯德里克著/吉田俊太郎译/二〇〇九年/filmart社 《我与电影同行的半生记》 淀川长治著/二〇〇八年/近代映画社 「2」是大家生活中最熟悉的数字。理由很简单,如果把数字大略分类,可以分成「什么也不存在的0」、「存在着什么的1」跟「复数的2」这三种。大于2的数字,不管是三也好、一百也好、无限也好,统统是复数,所以它们都是2的好朋友。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是由虚无的0或单数的1所构成,而是由复数的2堆积起来的。我们在复数的世界里出生、长大,复数的世界里存在着复数的个体。 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感谢应允我写这本书、后来又帮忙出版事宜的责任编辑汤浅隆明先生与土屋智之先生。感谢勇于挑战本书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先生。感谢所有相关人士容忍《2》这个会造成一些无谓麻烦的书名。因为有各位的大力协助,本书才得以诞生,在此谨跟各位致上满心谢意。 最后,我要打从心底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野崎まど 【参考文默】 《物种起源》(上)、(下) 查尔斯·达尔文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九年/光文社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六年/纪伊国屋书店 《盲眼钟表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四年/早川书房 《伊甸园之河》 理查德·道金斯著/垂水雄二译/一九九五年/草思社 《延伸的表现型》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等人译/一九八七年/纪伊国屋书店 《奇妙的生命:布林吉斯叶岩中的生活故事》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〇年/早川书房 《生命的壮阔》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三年/早川书房 《所罗门王的指环》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译/一九七〇年/早川书房 《行为会演化吗?》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羽田节子译/一九七六年/讲谈社 《现代的动物行为学3性行为机制》 大西英尔、日高敏隆著/一九八二年/产业图书 《博弈的演变和理论》 约翰·梅纳德·史密斯著/寺本英、梯正之译/一九八五年/产业图书 《丧失与获得——从演化心理学谈论心与体》 尼可拉斯·汉弗莱著/垂水雄二译/二〇〇四年/纪伊国屋书店 《爱与恶——人类的基本行为模式与其自然志》 艾伯·亚贝费特著/日高敏隆、久保和彦译/一九八六年/misuzu书房 《工作记忆的脑内表现》 苎阪直行著/二〇〇八年/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 《神经科学:脑的探索》 麦克·f·贝尔等人著/加藤宏司等人译/二〇〇七年/西村书店 「2」是大家生活中最熟悉的数字。理由很简单,如果把数字大略分类,可以分成「什么也不存在的0」、「存在着什么的1」跟「复数的2」这三种。大于2的数字,不管是三也好、一百也好、无限也好,统统是复数,所以它们都是2的好朋友。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是由虚无的0或单数的1所构成,而是由复数的2堆积起来的。我们在复数的世界里出生、长大,复数的世界里存在着复数的个体。 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感谢应允我写这本书、后来又帮忙出版事宜的责任编辑汤浅隆明先生与土屋智之先生。感谢勇于挑战本书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先生。感谢所有相关人士容忍《2》这个会造成一些无谓麻烦的书名。因为有各位的大力协助,本书才得以诞生,在此谨跟各位致上满心谢意。 最后,我要打从心底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野崎まど 【参考文默】 《物种起源》(上)、(下) 查尔斯·达尔文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九年/光文社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六年/纪伊国屋书店 《盲眼钟表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四年/早川书房 《伊甸园之河》 理查德·道金斯著/垂水雄二译/一九九五年/草思社 《延伸的表现型》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等人译/一九八七年/纪伊国屋书店 《奇妙的生命:布林吉斯叶岩中的生活故事》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〇年/早川书房 《生命的壮阔》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三年/早川书房 《所罗门王的指环》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译/一九七〇年/早川书房 《行为会演化吗?》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羽田节子译/一九七六年/讲谈社 《现代的动物行为学3性行为机制》 大西英尔、日高敏隆著/一九八二年/产业图书 《博弈的演变和理论》 约翰·梅纳德·史密斯著/寺本英、梯正之译/一九八五年/产业图书 《丧失与获得——从演化心理学谈论心与体》 尼可拉斯·汉弗莱著/垂水雄二译/二〇〇四年/纪伊国屋书店 《爱与恶——人类的基本行为模式与其自然志》 艾伯·亚贝费特著/日高敏隆、久保和彦译/一九八六年/misuzu书房 《工作记忆的脑内表现》 苎阪直行著/二〇〇八年/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 《神经科学:脑的探索》 麦克·f·贝尔等人著/加藤宏司等人译/二〇〇七年/西村书店 「2」是大家生活中最熟悉的数字。理由很简单,如果把数字大略分类,可以分成「什么也不存在的0」、「存在着什么的1」跟「复数的2」这三种。大于2的数字,不管是三也好、一百也好、无限也好,统统是复数,所以它们都是2的好朋友。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是由虚无的0或单数的1所构成,而是由复数的2堆积起来的。我们在复数的世界里出生、长大,复数的世界里存在着复数的个体。 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感谢应允我写这本书、后来又帮忙出版事宜的责任编辑汤浅隆明先生与土屋智之先生。感谢勇于挑战本书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先生。感谢所有相关人士容忍《2》这个会造成一些无谓麻烦的书名。因为有各位的大力协助,本书才得以诞生,在此谨跟各位致上满心谢意。 最后,我要打从心底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野崎まど 【参考文默】 《物种起源》(上)、(下) 查尔斯·达尔文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九年/光文社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六年/纪伊国屋书店 《盲眼钟表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四年/早川书房 《伊甸园之河》 理查德·道金斯著/垂水雄二译/一九九五年/草思社 《延伸的表现型》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等人译/一九八七年/纪伊国屋书店 《奇妙的生命:布林吉斯叶岩中的生活故事》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〇年/早川书房 《生命的壮阔》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三年/早川书房 《所罗门王的指环》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译/一九七〇年/早川书房 《行为会演化吗?》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羽田节子译/一九七六年/讲谈社 《现代的动物行为学3性行为机制》 大西英尔、日高敏隆著/一九八二年/产业图书 《博弈的演变和理论》 约翰·梅纳德·史密斯著/寺本英、梯正之译/一九八五年/产业图书 《丧失与获得——从演化心理学谈论心与体》 尼可拉斯·汉弗莱著/垂水雄二译/二〇〇四年/纪伊国屋书店 《爱与恶——人类的基本行为模式与其自然志》 艾伯·亚贝费特著/日高敏隆、久保和彦译/一九八六年/misuzu书房 《工作记忆的脑内表现》 苎阪直行著/二〇〇八年/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 《神经科学:脑的探索》 麦克·f·贝尔等人著/加藤宏司等人译/二〇〇七年/西村书店 「2」是大家生活中最熟悉的数字。理由很简单,如果把数字大略分类,可以分成「什么也不存在的0」、「存在着什么的1」跟「复数的2」这三种。大于2的数字,不管是三也好、一百也好、无限也好,统统是复数,所以它们都是2的好朋友。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是由虚无的0或单数的1所构成,而是由复数的2堆积起来的。我们在复数的世界里出生、长大,复数的世界里存在着复数的个体。 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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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感谢应允我写这本书、后来又帮忙出版事宜的责任编辑汤浅隆明先生与土屋智之先生。感谢勇于挑战本书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先生。感谢所有相关人士容忍《2》这个会造成一些无谓麻烦的书名。因为有各位的大力协助,本书才得以诞生,在此谨跟各位致上满心谢意。 最后,我要打从心底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野崎まど 【参考文默】 《物种起源》(上)、(下) 查尔斯·达尔文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九年/光文社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六年/纪伊国屋书店 《盲眼钟表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四年/早川书房 《伊甸园之河》 理查德·道金斯著/垂水雄二译/一九九五年/草思社 《延伸的表现型》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等人译/一九八七年/纪伊国屋书店 《奇妙的生命:布林吉斯叶岩中的生活故事》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〇年/早川书房 《生命的壮阔》 史蒂芬·杰·古尔德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三年/早川书房 《所罗门王的指环》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译/一九七〇年/早川书房 《行为会演化吗?》 康拉德·洛伦兹著/日高敏隆、羽田节子译/一九七六年/讲谈社 《现代的动物行为学3性行为机制》 大西英尔、日高敏隆著/一九八二年/产业图书 《博弈的演变和理论》 约翰·梅纳德·史密斯著/寺本英、梯正之译/一九八五年/产业图书 《丧失与获得——从演化心理学谈论心与体》 尼可拉斯·汉弗莱著/垂水雄二译/二〇〇四年/纪伊国屋书店 《爱与恶——人类的基本行为模式与其自然志》 艾伯·亚贝费特著/日高敏隆、久保和彦译/一九八六年/misuzu书房 《工作记忆的脑内表现》 苎阪直行著/二〇〇八年/京都大学学术出版会 《神经科学:脑的探索》 麦克·f·贝尔等人著/加藤宏司等人译/二〇〇七年/西村书店 「2」是大家生活中最熟悉的数字。理由很简单,如果把数字大略分类,可以分成「什么也不存在的0」、「存在着什么的1」跟「复数的2」这三种。大于2的数字,不管是三也好、一百也好、无限也好,统统是复数,所以它们都是2的好朋友。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是由虚无的0或单数的1所构成,而是由复数的2堆积起来的。我们在复数的世界里出生、长大,复数的世界里存在着复数的个体。 这本书里,当然也出现复数的人物,有她、有他、有那个人、有那个东西,还有那个小孩子。有时候我会想「哎呀,角色真多」。有些夜晚,我因为担心故事不知该往何处去而睡不着;有些早上,我又睡得太沉而给编辑添麻烦,还不只一、两次,真是很抱歉。 可是无论怎么烦恼,这世界依然是个「2」。 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挑战了「2」。就像这世界所想望与请求的,两个人往「2」一路追求,就像命中注定般抵达「2」这个终点。这里头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世界本来如此,两个人的命运本来如此。我写下这些字眼,心里有点害臊,可是如果读者朋友会喜欢上这部男女主角斗嘴中又泌散出甜蜜的恋爱小说《2》,那身为这个由复数所组成的世界里的一员,我将欣喜若狂。 本书承蒙许多人帮忙才得以出版。这些人的数字可不能用小气的「2」来概括,他们是许许多多的人。 感谢应允我写这本书、后来又帮忙出版事宜的责任编辑汤浅隆明先生与土屋智之先生。感谢勇于挑战本书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先生。感谢所有相关人士容忍《2》这个会造成一些无谓麻烦的书名。因为有各位的大力协助,本书才得以诞生,在此谨跟各位致上满心谢意。 最后,我要打从心底感谢各位阅读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野崎まど 【参考文默】 《物种起源》(上)、(下) 查尔斯·达尔文著/渡边正隆译/二〇〇九年/光文社 《自私的基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六年/纪伊国屋书店 《盲眼钟表匠》 理查德·道金斯著/日高敏隆译/二〇〇四年/早川书房 《伊甸园之河》 理查德·道金斯著/垂水雄二译/一九九五年/草思社 《延伸的表现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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