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阳花开的季节我们彼此感应》 序章 茧子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化物语 录入:化物语 修图:黑羽 【心电感应】telepathy 感知他人的思考或感情的能力或现象。心灵感应。超感应力。 ——找到了,就是她! 那少女映入眼帘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围绕我身旁的清水寺的风景、无数的观光客,以及其他一切都退向遥远的彼方—— 世界上只存在着那少女与自己。这样的错觉紧缠着我。 蝴蝶。 第一印象是蝴蝶。 仿佛拥有蝴蝶般轻薄美丽的双翅,妖精般的少女。 纤瘦——仿佛就要融入背景般纤细的身体。 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圆润脸庞上仍有几分稚气尚未褪去。 双眸是令人联想到夜空的深邃黑色。 五月的风撩起她的长发。将那头长发固定住的,是蝴蝶形状的小发夹。 啊,对了。也许就是因为第一眼先看见了发夹,我才会联想到蝴蝶。 制服是深蓝色的西装外套以及纯白的衬衫。胸前别着蓝色领结。 我找到她了。 我终于,找到她了。 打从七年前开始,我就已经认识她了。 她的名字叫做「茧子」。 但是,我们从未相见。 对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只是我单方面认识她而已。 没想到居然真的能遇见她。 在这京都清水寺的舞台上。 不,更根本的问题是—— 她居然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 梦境与现实彼此交错——视野上下颠倒逆转般,近乎晕眩的感觉使我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 不过,真的没错吗? 存在于眼前的这位少女,真的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位「茧子」吗……? 「你怎么啦,瞬?」 「哇!」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让我回过了神。 「发什么呆啊?你一直呆站在这里耶。」 向我搭话的是在校外教学中与我同组的中岛稔。当我一个人独处时,时常主动找我搭话的同班同学。 「啊,啊啊。嗯。呃……」 「说真的你还好吧?瞬,你感觉怪怪的喔。」 身高较高的中岛神色讶异地低头看着我。也许是平常不太说话,鲜少把感情显露在脸上的我看起来手足无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吧。 「要看风景的话还是到舞台边吧。难得都来到这里了,一定要看看清水的舞台究竟有多高嘛。」 中岛推着我的肩膀,与我一起走向木造舞台的栏杆。 清水寺内除了我们朝见高中校外教学的学生之外,还有许多观光客,显得十分热闹。 扶手另一侧的初夏蓝天中,白云悠哉飘过。 欢声不绝的游客们拍摄纪念照片。也有女性穿着和服。 集中精神倾听,深蓝西装外套的女孩们的对话从右侧传向我。 「话说清水的舞台,没有想像中那么高耶。」 「真的。没有高到会头晕。」 「不过在以前,这样就算是巨大建筑了吧。」 少女们一面闲聊,一面拍着照片。 那些女生一定也像我们一样,是来校外教学的吧。 我佯装眺望景色,不时将视线悄悄抛向那群女生。 ——没错,我非常清楚。 她较少自己主动挑起话题,是个沉静低调的女生。 「嗯~」 在我左手边拍着相片的中岛似乎也觉得不怎么满足。 「好像也没说多高耶。跳下去顶多就受伤而已吧。」 中岛的感想似乎与右侧的女生们相同。 这时,蝴蝶发夹的少女第一次出声。 「啊,蝴蝶。」 轻盈柔和,十分顺耳的声音。 与栏杆有一段距离的半空中,黄色的小蝴蝶翩翩飞舞。 其他的女孩们说着「哇,真的耶」、「是纹黄蝶吧」,纷纷伸出手。 飞舞的黄色蝴蝶从少女们的指尖前掠过,朝着庭院的方向逐渐远离。 「啊啊,飞走了。」、「再见啰」,少女们一面说一面挥手。 那名少女也同样笑盈盈地左右挥手。 「瞬,从刚才开始你怎么一直特别注意旁边?」 中岛转身看向我视线所指的方向。 「啊,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试着蒙混过去,但已经太迟了。中岛对着我轻声说道。 「啥?瞬,你该不会是在看那些女生吧?那群深蓝色西装外套的。」 「就说没什么了嘛……」 自己慌张的口气,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假。 「不用隐瞒啦。你是注意到哪个女生?我看看,是不是最靠近我们这边的那个。肤色很白,长头发,看起来很乖巧的那个。」 「呜。」 这名同学,有时候异样地敏锐。 也许从中岛的眼光来看,她同样是那群少女中最可爱的也说不定。 少女们并没有察觉我们的悄悄话。 「喂,是不是该下去看看呀。听说有结缘瀑布之类的喔。」 「说的也是。下去逛逛吧。」 少女们一面交谈,一面走向楼梯的方向。 我焦急地以视线追赶她的背影。 「中岛,不好意思。」 我推开高大的中岛,朝着她们的背影迈开步伐。 追上她们之后又该怎么办,其实我心里没有主意。然而我没办法不这么做。要是在这里别离,也许我就再也无法遇见那女孩了。 但我慢了一步,女孩们走下通往庭院的阶梯,自我的视野中消失。 我连忙追上,但放眼望去已经找不到她们了。恐怕是走向其他方向了吧。 (况且追上了又该怎么办才好。从对方的角度来看,我根本是陌生人……) 「喂,瞬。」 在我犹豫时,中岛追了上来。 「你看,刚才那女生的照片。」 「咦?」 「在我拍的相片中,正好有一张偶然拍到了她。你看。」 中岛把智慧型手机的荧幕转向我。 画面上的确映着刚才的少女们。 「只要把这照片像这样……好了。」中岛说着,将蝴蝶发夹的少女影像放大。 影像不怎么鲜明,五官特征也几乎无法分辨。但是那侧脸的确和我仅仅一度看见的「茧子」十分神似。 「放心吧,瞬。只要有这张照片,肯定有办法的。」 「有办法……你是说什么?」 「就是有办法查到的意思啦。刚才那些女生是哪间学校,只要知道制服总会有办法的吧。」 原来如此,不愧是篮球社的下一届王牌,突发状况下的机智过人。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这张照片能不能转寄到我的手机……?」 语气不由得变得迟疑,是因为我很不习惯有求于同学。 不过中岛看起来并不在意,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当然可以。不过,你看起来好像真的被煞到说。」 紧接着他弯下那高大的身躯,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凝视着我的表情。 「嗯~瞬居然会对其他学校的女生一见钟情。感觉和你平时形象不太一样啊。人光看外表还真是不准。」 「一见钟情?不是那样……」 虽然我一时之间打算反驳,但就客观角度来看,也许真的就像这样。 换句话说,情境看起来就像「在校外教学时偶然遇见了其他学校的女生,一眼就喜欢上对方,但是没有勇气向对方搭话」。 (话说回来,刚才那个女生,真的就是「茧子」吗……) 打从七年前开始,透过无法控制的「单向心电感应」,我单方面地认识的那位「茧子」吗? 回过神来,我发现身旁有数丛绣球花(紫阳花)。 由于现在还是五月,颜色尚不鲜明,不过再过不久就会染上鲜艳的靛蓝或粉红吧。 黄色蝴蝶正在花丛之上翩翩飞舞。 【绣球花】 绣球花科绣球属。又名紫阳花。开花期为初夏至夏天。一般被认为是花朵、色彩显眼的部位,其实并非花瓣,而是花萼。 颜色有红、蓝、白、紫等。会形成何种颜色则视土壤的ph值(酸碱度)而定。酸性为蓝色,碱性则为红色。此外,颜色亦会随开花时期改变。起初由于花朵内含的叶绿素而呈现黄绿色,但是当花色素苷或辅助色素产生后,便转为红或蓝…… 第一章 单向心电感应 一 有时,我会看见不在眼前的景色,听见理应听不见的声音。 不知存在于何处,不知是谁的少女,名叫「茧子」。 少女「茧子」眼中所见的景色,耳朵听见的声音,会突然闯进我的脑海。 有点类似无线连接的两台电脑,用这台电脑也能读取另一台电脑的档案般。 「茧子」的五感,有时会突然透过心电感应与我的感官联系。仿佛亲身体验般感受到「茧子」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这个现象,我称之为「单向心电感应」。 单向心电感应不受我自己的控制。就算我自己想要主动开启联系,也从来没连接上,而联系的途中,我也无法自己切断。 此外,心电感应能联系的对象,就只有「茧子」一个人。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奇妙的现象呢。 我和「茧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理由或原理,我完全搞不懂。 总而言之,短时间内我会感应到两人份的感觉……令我很伤脑筋。 单向心电感应第一次发生,是在国小四年级的时候。 在那数个月之前,我因为交通意外失去了双亲,因此我离开了一直以来生活的海边小镇,被亲戚收养。 某一天,我感冒躺在学校的保健室内。突然间,脑海中传来不知谁的声音。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颤抖的喉咙。剧烈脉动的胸口。自眼角涌出的滚烫泪水。 那与自己的感受彼此混杂,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正抽噎哭泣着。 不过,我马上知道那是不属于自己的感受。我只是躺在床上而已,哭泣的人并不是我。 「咦?什么?是谁……?」 我正感到困惑时,仿佛影像淡入似的,视野内同时映出了两种影像,双方彼此重叠,我从未见过的场所的景致模糊浮现在眼前。 不知在哪间学校内,某个我没见过的女生因擦伤了脚而哭泣。 那女孩大概是四年级生。恐怕是跌倒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吧。 介入我脑海中的,是正看着那受伤女孩的某个人。一面说着《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同时自己似乎也快要掉下眼泪了。 (这是……怎么搞的……) 我混乱至极。搞不懂自己究竟怎么了。 意识与五感的混杂立刻就消失了。与发生时同样毫无预兆。 (因为感冒,梦见了奇怪的梦吧。) 那时我这么认为,没有对老师或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然而在数天之后,同样的现象再度发生。在上课时,我突然又听见了同一名女孩的声音。 《小茧,你忘记把书法用具带来学校了吗?》 《嗯,怎么办?会被老师骂的。》 交谈的对象似乎是邻座的朋友。 《去和其他班的借吧?我记得四班今天应该同样有书法课。》 《但是,我在四班没有认识的朋友……》 童年时代,一旦忘了东西真的会不知所措。特别是个性沉静或守规矩的小孩更是如此。「茧子」那伤透脑筋的心情,我也很能体会。 因此我不由得张口出声。 「我的书法用具借给你吧!」 但是,那声音似乎没有传达给对方。 至于我,由于我在上课时突然大叫,因此受到大家的嘲笑,老师则露出奇怪的表情注视着我。当时,我随口说「打瞌睡睡昏头了」,蒙混过去。 感觉的混杂现象,同样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我确定了两件事,那女生的名字叫做「茧子」,以及这恐怕并非单纯的梦境。 在那次经验之后,同样的现象大概以一个月到两个月一次的频率发生。 不知道她是住在哪里的什么人,大概和我差不多同年纪的女孩,「茧子」。 她的五感所接收到的感触,有时会突然流入我的脑海。 上学路上的景象、附近工程的声音、晚餐浓汤的味道、体育馆软垫的气味、书包压在肩头的重量,我也如同亲身经历般感觉到了。 伴随着这些感觉,感情或者朦胧的情绪也会随之传来。 快乐。愉快。舒服。冷。热。害怕。想睡。 不过,脑海中的想法,思考或意识的流动等等,从未传到我这里。 比方说,「茧子」踩着急促的步伐前往某处时。 当时她眼前的景象我也能看见。同时,赶时间的「情绪」,焦急的「感觉」也会随之传入我脑海。 然而,她是为了何种理由要去什么地方,又是为何而着急,我无法得知。 虽然我想这是某种异能或超能力,不过我从来不会因此而开心或向其他人炫耀。 毕竟这像是在偷窥女生的私生活般,有种罪恶感,而且又派不上任何用场。对我来说,反倒是一种负担。 此外,「茧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存在。就算我试着呼唤她,她也从来没有听见。 单向且无法控制的心电感应。 因此我将之命名为「单向心电感应」。 心电感应,简单来说就是能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也有人称之为心灵感应或念话。 看见遥远场所之情境的特殊能力,叫做「千里眼」或「透视」。至于与他人的感情或精神状态同步或彼此感应的能力似乎叫做「感应力」。 不过我的状况是与他人的五感同步并且发生感应,所以应该比较接近读心能力或者心电感应吧。 透过单向心电感应与「茧子」相系的时间顶多数秒到一分钟。 由于次数不多,时间也短,所以其实不造成实际问题。习惯之后也渐渐不再那么惊讶了。感觉有点类似「啊,是久违的那个」。 至于连结的过程中,感官会有点混乱。感觉上有点类似眼前有两台电视,双方送出的画面与声音各自不同。 不过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所看的景象上。我将之称呼为「切换开关」。 随着单向心电感应的次数逐渐累积,我也渐渐明白「茧子」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首先,身体状况似乎不算健康。体育课常常只是旁观,有时则会发烧躺在保健室里头。也许是因为身体因素吧,个性温和内向,比起与朋友在外头玩耍,似乎更喜欢在房间里读书。 成绩相当不错。不过,理所当然地,体育很不行。 小时候失去了母亲,父亲在海外工作。 目前在某间私立女子高中就学。并非住在自家,而是学校的宿舍。 个性体贴朋友,而且自己也不常出风头,因此同学们也不讨厌她。不过,在学校内算是满不起眼的。与同学交谈时,也鲜少坚持自己的意见。 虽然有几位还算熟的朋友,但是好像没有无话不谈的死党。比起与许多人一同热闹玩耍,她果然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吧。 ——这个部分,也许和我有点像。 其他像是在学校担任图书委员、在宿舍住单人房、有手写日记的习惯等等,这些生活琐事我也或多或少知道。 仅只一次,我看过「茧子」的容貌。在我国中一年级时。 早上「茧子」照镜子时,单向心电感应正好连系上。 触感柔软的头发。香草冰淇淋般白皙的肌肤。优美而洋溢着温柔神情的深色双眸。最后是那纤瘦修长的身躯。 虽然仅此一次,而且只是数秒内的事,但那身影已经烙印在记忆中。 (这个女生就是「茧子」吗?) 是 个远比起想像中更加漂亮的女孩。 但又是为什么呢? 我隐约感觉到那表情中的阴影。 澄澈的深色双眸中,仿佛深藏着孤独与不安…… 渐渐地,我逐渐发现。 「茧子」似乎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秘密对家人或朋友或老师都无法表白,是个压在心头上的沉重负担。 有时她会一个人不着边际地落入沉思。这时传来给我的,便是「不安」、「困惑」以及谜样的「怀有秘密的心情」。 无法向任何人商量的秘密,深藏在她的心中。 而且,她总是害怕着那秘密或许会被其他人得知,因此心怀不安。 不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详情我不晓得。 如果她向朋友吐露心声,或者写在日记上,透过听觉或视觉都有可能传达给我。不过,那样的机会从未造访。 「茧子」究竟有什么秘密,又害怕着什么呢。 我也觉得探究别人不愿让人知晓的秘密,并不是什么正确的行为,但却无法抑止好奇心。 也许——茧子是个女生,可能是关于身体方面的困扰吧。也许怀抱着某些自卑之处。比方说身上有某处有大片的伤痕。 或者说,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经验了某些足以形成心理创伤的体验?伤害了某个人,或者被人伤害。因此心中深藏着伤口或罪恶感之类的。 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说不定只是兴趣或喜欢的事物对人难以启齿。比方说沉迷于耽美系的漫画或小说。 不,也有可能有那种「长相那么可爱,其实背地里……」的不良嗜好或奇异癖好也说不定。像是惯窃、饮酒或抽烟,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也许是更加深刻的问题。比方说家庭问题,与双亲或家庭环境有关的事件。 ——虽然我能像这样胡乱发挥想像力,但终究无法得知事实。 即使视觉和听觉彼此相连,终究无法读取思考。「茧子」的秘密就只有「茧子」自己一个人知道。 究竟「茧子」是生活在何处的谁呢? 话说回来,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吗? 我拿不出任何她确实存在的证据。也许一切都是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妄想而已。 我也和「茧子」一样,性格上不容易与身旁的学生变得要好。 在学校中一整天从未对任何人开口说话,也不算稀奇。 不过,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么痛苦。 只是,心里终究有一份想要谈话对象或朋友的心情,也许就是这原因让我无意识中,在心中创造了这位名叫「茧子」的女孩吧。 ……每次这么想着,我便会觉得不安。 如果这是真的,这代表我并不正常,怀有心理疾病。 也许我应该向保健室的老师寻求意见,但我没有勇气。我不想主动远离现在平稳的日常生活。 「茧子」究竟实际存在,或者只是我妄想中的少女呢。 七年间,这个疑问一直悬在心头。我无法顺利融入团体内的理由,也许就在这里吧。 因此,今天校外教学来到清水寺,发现了与「茧子」万分神似的女生时,我大吃一惊。环绕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天地变色般的感觉。 (还不一定……那女生,真的就是「茧子」吗?) 将首次见面的陌生人当成自己已知的对象,这在精神医学上好像被称作「弗雷戈利的错觉」(在图书馆的书中得到的知识),也许这是类似的现象吧。 我是不是将毫无关联的少女,只因为有一点相似,就将她认定为「茧子」了呢? 我想确认这一点。 不过,我该怎么做? 二 离开清水寺之后,接着造访的寺庙也同样,展露颜色前的绣球花的鲜绿嫩叶随风招展。 (鼓起勇气试着直接搭话会比较好吧。) 与其他学生隔着一段距离,我一个人走在幽静的庭院内,独自沉思。 (要确认非常简单,只要问她名字就可以了。) 如果她的名字真的叫「茧子」,那首先大致就能确定她便是「单向心电感应」的对象没错。 然而,问题在于有没有办法与她再次相见。 就算真的见上一面,面对其他学校的陌生女生,我有办法向她搭话,一开口就马上问她名字吗?我不擅长与初次见面的对象交谈,更别说搭讪了。 「瞬,你还在想刚才那个女生吗?」 中岛稔压低声音问我。 「虽然看起来的确满可爱的,不过还真叫人意外。你居然会对其他高中的女生一见钟情,真想不到啊。」 中岛从刚才起就一直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我和这位同学从国中时就认识了。因为有这层关系,他总是对我特别关照。 校外教学分组时,我没能加入任何一组而愣在一旁,把我纳入自己的小组的好心人,也是中岛。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主动与人打交道,但要是连这份亲切也糟蹋了,那肯定会遭到报应吧。虽然我从不因孤独感到痛苦,但在班上孤立终究令人浑身不自在。 「算了。这个先不管,有个好消息喔。瞬,你看看这个。」 中岛拿出了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我瞪大了双眼。 「这不就是……刚才那些女生的……」 手机荧幕上显示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和刚才那群女生穿着的制服样式相同。 「我在车上查了一下。这是位在镰仓的源氏山女子高中的制服。成绩相当好的千金大小姐学校喔。嗯,刚才那群人看起来也有那种感觉。」 「镰仓的女子高中……」 「很幸运吧,瞬。」 「咦?」 「至少人家不是读北海道或九州的学校。镰仓的话,从我们住的板桥出发也能一天内来回吧。刚好是这么近的学校,说不定还满有缘分的喔。」 原来如此——交通好像很花钱就是了。 「找到这个费了我一番工夫啊。在车上一直盯着手机看,差点晕车。」 「你特地帮我调查吗……不过,是怎么办到的?」 「我找到类似全国女子高中制服图鉴的网站。有些网站用制服的样式和颜色分类,从那边开始找。」 原来有那种网站啊。人的兴趣还真是多采多姿啊。 「总而言之,光是晓得学校不太远就已经算是有收获了吧。」 「是啊。那个……谢了。」 虽然我道谢时怀抱着真心的谢意,一说出口听起来却小声又没什么诚意。不过中岛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展露笑容。 「别客气啦。对了,这件事我不会跟别人讲的,你放心吧。」 中岛说完后,便小跑步回到了他的同伴身旁。 (源氏山女中……镰仓的千金小姐私立学校吗。) 镰仓是位于神奈川的古都,历史上发生过几起重要事件——我对镰仓就只有像这样粗略的知识。 实际上没有去过。东京巨蛋或晴空塔或上野动物园都没去过了,怎么可能特地跑去镰仓观光(我想那种地方应该是给有同伴一起去的人吧)。 「源氏山女子高中。」 我再一次于口中反刍那学校的名称。 傍晚时,我们抵达了饭店。有些学生立刻前往大澡堂泡澡,也有人开始在饭店内探险, 甚至有人马上从行李中拿出麻将开始打了起来。 虽然中岛的友人邀请他一起打麻将,不过他先把时间花在我身上。带着我走到没什么人经过的楼梯间,介绍 我与其他班级的女生见面。 二年一班的原田美和同学。身高颇高的美人,给人个性强势的印象。 「源氏山女中?嗯,我国中时候的学姐现在在那边喔。」 「真的假的。好耶,有机会了,瞬!」 中岛在我身旁摆出胜利手势。我还搞不清楚状况。 「中岛,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篮球队的人脉找有没有人认识源氏山的学生。于是女篮队的队员就找到了这位原田同学,介绍给我认识。哎呀,有尝试还是有希望呢。」 对这份行动力我真的感到敬佩。这种个性的人一定每天都很快乐吧。 不过,原田同学正以狐疑的眼光看着我们。 「你是二班的中岛对吧。还有,你是……」 「啊,我是,水、…水上。水上瞬。」 在篮球队上活跃的中岛在校内小有名气。不过认识我的人,放眼全年级在其他班级上应该没几个吧。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 「喔喔,常常在公布栏看到你的名字。考试的时候,好像常常出现在上面的排名。」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的确我有时拿了不错的分数,名字会出现在公布栏上。 不过,其实我并非特别热心向学。只是因为我没有其他长处,至少得认真念书好让伯父伯母放心。 「传闻中的中岛和水上想问源氏山女中的事,又是为什么?」 「啊,这个嘛。」 这时,中岛瞥了我一眼。 「虽然名字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们的朋友中,有个人正单恋着某位源氏山的女生。然后,正好源氏山现在也来到京都校外教学。」 「是哦?还真巧。」 「所以啦,想说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交个朋友。要是能知道源氏山住在哪间饭店,或是明天的行程之类的,那位朋友也会很开心的。简单说就是这样,对吧,瞬。」 「啊,嗯。就是这样。」 我僵硬地点头。 「嗯~……可是,这样不是有点像跟踪狂吗?」 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也无从反驳。 「哎呀,也许是有点像没错啦。不过拜托你体谅一下男生拼了命想要抓住这次机会的心情啦。拜托你!」 不能只让中岛一个人低头拜托。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原田同学,拜托你。绝对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的。对原田同学和原田同学的学姐也一样。」 「嗯~打通电话给学姐,也许会告诉我不少事啦,不过……」 「当然我们也不会只求不给。只要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事,你尽管开口。」 「真的?既然这样……那个,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原田同学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红着脸在中岛耳边悄声讲了几句话。 「这点小事很简单。回到东京之后,我会帮你想点办法。」 「真的?太好了!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学姐。」 「不过,那位学姐会愿意帮忙吗?」 面对我的问题,原田同学开朗地回答。 「这点不用担心。学姐她最喜欢插手协助人家的恋爱问题了,这种提议她一定会有兴趣的。」 原田同学一面说,一面操作智慧型手机。 「啊,你好。武藤学姐,好久不见了。是我,我是原田美和。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学姐喔~」 在原田同学讲电话时,我和中岛在旁窃窃私语。 「原田同学刚才拜托你什么?」 「想和男子篮球队的佐仓学长认识,要我帮忙制造机会。就这样。」 「哦……」 我也听说过三年级的佐仓学长。篮球队的先发球员,在女同学间很有人气。原来如此,原田同学是佐仓学长的粉丝吗。 原田同学挂断了电话,用那纤细的指头摆出了v字手势。 「她说ok喔。她会尽量调查,有什么发现会再联络我。」 「这样啊,谢啦。」 「之后我会再联络你,把你的信箱告诉我。但是千万注意,绝不可以给那个女生带来麻烦喔。绝对喔。」 「我们知道啦。对吧,瞬?」 「嗯,嗯。一定不会的。」 和中岛交换过电子邮件信箱后,原田同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真的很谢谢你,中岛。像这样帮我这么多。」 这次我总算好好地道谢了。中岛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什么啦,我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别太在意。这在社团活动中满常见的。想和比赛对象学校的经理人认识,或是想知道上次你们学校啦啦队的女生的名字,诸如此类。只要知道名字之后,就可以安排联谊。」 「这样啊。」 也有这样的日常生活啊。我这么想着。 「接下来我要去打麻将了。你也要来吗?」 「我不懂麻将……我会自己试着调查源氏山女子高中的消息。」 「是喔。有什么发现要告诉我喔。我先走啦。」 抛下这句话,中岛用他那双长腿轻快地沿着楼梯往上跑。 在这之后肯定会有场热闹的麻将大会吧。当然,老师们并不知情。 在没半个人影的楼梯间,现在剩我孤身一人。 (要去哪里才好呢。要是回到房间,同班同学应该也在。)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和他们关系相当疏远。我待在房间,只会让气氛变得让彼此都不自在吧。 还是别回房间了。找个能一个人独处的地方吧。我这么做了决定。 三 避开学生们的欢声,我沿着楼梯一路向上走,最后抵达了屋顶上。 门敞开着没关。没有半个人影。 不知哪种机械的管线和设备如树根般盘根错节,马达的声音格外响亮。 天色已经暗了。我弯下腰免得有人从下面看见我,走到屋顶的边缘处。 在这里能眺望京都的街景。民家与大楼的窗户点起了一盏盏的灯光,令我感觉到人们生活的暖意,很美丽的夜景。 我背靠着水泥墙,缓缓地蹲下身子。 啊啊,感觉真舒服。 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一个人比较轻松。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就这样待到晚餐时间吧) 就算我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不,应该根本不会注意到其实我不在吧。同时这也是我的希望。让我一个人独处。 ——有时,我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明明大家都说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但偶尔也会出现像我这样的人。比起置身于集团中,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个性不擅长与他人交流。 我并不是自以为孤高,也并非嫉世愤俗。我并不讨厌其他同学们,也从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反倒是对缺乏社会性的自己感到歉疚。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肯定会这么想吧。 「这个人活着到底有什么乐趣呢?」 别说是和同学们游玩,平时甚至少有对话。不说话又没表情,看上去内在肯定空无一物吧。仿佛什么也没思考,什么感觉也没有。 不过,其实我也有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有自己感兴趣或关心的事物。比方说,与「茧子」之间的单向心电感应。 只是,我不怎么想和别人共享。基本态度是「我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所以请别来管我」。简单说就是个性太过内向吧。 这种类型的学生,大概每间学校或多或少都有。每几十个人之中就会有一个像我这种个性的人, 不晓得算不算一种自然的定律呢。 虽然人家说团体中有各式各样的人,代表了该集团的健康程度。而像我这样的人类存在,就地球全体人类的角度来看说不定也有那么一点点意义…… 像这样思考着与现实无关的事,恐怕就代表了我逃避现实的趋势吧。 在九岁失去了双亲之后,我辗转走过许多亲戚的家庭。尽可能避免给不熟识的人们造成麻烦,一直生活至今。 目前照顾我的伯父伯母夫妻,当时也因为突然有个没见过的小孩出现在家中而深感困惑。当我开口说「我想在外头一个人生活」时,看起来反倒像是松了口气。我很感谢伯父伯母愿意顺从我的任性。 从九岁到现在虽然有过许多事,不过我一直在提点自己,不要认为自己很可怜。因为肯定有许多人处境比我还要艰困,却仍然与旁人建立起圆滑优良的人际关系。 简单说,问题在于至今为止我与其他人相处时鲜少有获得喜悦的经验。 所以才会无法感受到积极与他人亲近的意欲吧。 只是,那个不知确切身分,甚至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妄想的「茧子」另当别论。 亮晃晃的明月挂在京都的夜空中。 沐浴在微风之中,我终于感觉到几分来到异地旅行的心情。 (对了。我自己也得调查源氏山女子高中才行……)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伯母说紧急时连络会用上,要我随身带着。不过我几乎没在使用就是了。 用网路搜寻之后,知道了几件事。 源氏山女子学院高中是颇有历史的名校,成绩也相当好。和中岛说的一样。 老实说,和我就读的高中差距还满大的。无论是成绩上或是地位上。 现在她们来到京都的名目并非校外教学,而是「研修旅行」。真正的校外教学会在秋天到国外旅行。真不愧是私立名校。 我试着以「源氏山女子学院高中茧子」当关键字进行搜寻,发现过去在源氏山的足球队或垒球队大展身手的队员中有过名叫「麻由子」和「真由子」(注1:茧子(mayuko)的日文发音与麻由子、真由子相同。)的学生。不过,这应该不是她吧。 (不过,要是那个蝴蝶发夹的女生名字真的叫「茧子」,那时……) 那时,我又该如何是好? 和她见面,率直而明确地跟她表明心电感应的事吗? 「嗨!听我说,其实你和我之间从很久以前就有心电感应彼此联系喔。像这样能彼此见面也是种缘分,要不要大家交个朋友?」 ……要是说出这种话,人家绝对会以为我有病。 她绝对不可能相信,况且就算相信了,也只会让她更加惊恐吧。 自己的私生活在不知不觉间被陌生人看个精光,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也许她会因为自己的隐私权受到侵害而生气吧。 「茧子」是个温柔的女孩,所以我应该不会马上就挨一巴掌吧。 不过,她会觉得这个人很恶心的可能性非常高。不,百分之百会这样想吧。 (况且,「茧子」不怎么喜欢亲近男生。) 由于从小学到国中,班上都有个性粗暴的男生在。「男生很恐怖」的感想似乎已经深深植入「茧子」的心底了。 和男性老师交谈时也异样紧张,在路上与身穿制服的男高中生擦身而过都会不由得有所提防。对于男性歌手或艺人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和男性交往的经验自然也是零。至今为止可以称得上相处得来的异性,就只有亲戚的哥哥而已。 就这方面的意义而言,不会与男性碰面的女子宿舍,对「茧子」而言也许是个能让身心放松的场所吧。 这种地方大概也和我有几分相像吧。我也像现在这样,在校外教学时仍然觉得独自一人比较轻松。 我也曾经这么想像—— (说不定我和「茧子」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妹。所以彼此之间才会有心电感应,个性也有点相似。) 双胞胎之间产生心电感应,或者一人受伤时另一人也会相同的部位感到痛楚,这类例子在许多书上都曾经提到。 这种想法或许无论是谁都曾经有过吧。幻想着「在世上某处,或许有着自己不认识的,未曾谋面的兄弟姊妹」。 不过,既然单向心电感应确实发生在我身上,对我来说,这种想法就不只是单纯的幻想。 背倚着水泥墙,我抬头仰望天空。 夜空晴朗无云。美丽的群星闪烁眨眼。 沉静的夜幕已经笼罩了京都的市街。 源氏山女子高中的学生们,肯定也同样在京都的某处投宿吧。 单向心电感应是条单行道,我只能单方面接收而已。我的声音从未传递给「茧子」。尽管如此,我仍然试着在心底呼唤不久前在清水寺邂逅的女孩。 《「茧子」同学,「茧子」同学,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我是水上瞬。刚才在清水寺见到了你。如果你听见的话,请回答我。》 不过,没有任何回音。 呼唤声被吸入漆黑的夜色中,并未传递给「茧子」或任何人。 就和一直以来的每一天相同。 四 晚餐在饭店的大餐厅,以班级为单位分配桌次座位。 我坐在靠墙边的角落,有时中岛向我搭话,我便随口敷衍,就这么度过了晚餐时间。与众人一同用餐总让我疲惫。 回到房间的路上,我和中岛两个人再度移动到楼梯间。 「刚才那个原田发简讯给我了。说源氏山的行程已经查到了。明天好像要去银阁寺和南禅寺,还有哲学之道。」 「哲学之道啊……」 「正好我们明天是自由活动,只要你愿意就能去找她喔。早上那个女生。」 「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脱队行动,要是被发现了,中岛你们也会被老师骂吧。」 「别在乎这种小事。难得都查到了,这个机会不好好把握太可惜了吧。」 的确,要是坐视机会流逝,对特地协助我的中岛和原田同学不好意思。 「既然这样,明天我一个人脱队行动,可以吗?」 「没问题啊,加油喔。祝你武运昌隆啊。」 隔天,脱离了老师与其他学生的视线范围后,我和中岛他们分开行动。 小组内的其他学生们也笑着目送我离开。我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是去见其他学校的女生,于是编了个借口——「我去见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小时候分开后就没机会再见面的亲戚。」 目标是哲学之道。一般游客应该也很多,就算我逗留在路边应该也不会启人疑窦吧。 总而言之,我希望至少能确定她的名字是否叫「茧子」。有办法从随身物品上的名字或与同学之间的对话找出端倪吗。 (不过,就像原田同学之前说的,这种事真的和跟踪狂没有两样啊。) 也许我正在做的事相当异常也说不定。居然为了寻找不知是现实还是妄想的「茧子」,追逐其他学校女生的行踪。 (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我的精神已经几乎要生病了吧……) 在思索烦恼的同时,我搭乘计程车来到了哲学之道。 那是一条沿着水道,铺设着石砖的美丽小径。印象中好像是过去有位著名的哲学家,时常在这条小径上一面漫步一面沉思,因而如此命名。 (如果那位蝴蝶发夹的女生真的是「茧子」,她一定很期待能来到哲学之路上漫步吧。因为「茧子」喜欢小说和文学之类的。) 虽然现在还 是早上,但已经有许多观光客和各校校外教学的学生走在小径上了。 我在水道旁一直等待。我不晓得源氏山的学生会在何时,从哪个方向走来。不过,我打算一直等到傍晚为止。 然而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早,三十分钟不到,源氏山的学生已经抵达了。从左手边,南禅寺的方向走了过来。 附近没有地方能藏身。我连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深蓝制服的学生们接连走过。少女们专注于谈天说笑,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 (蝴蝶发夹的女生在哪呢?) 我尽可能检视一张又一张的脸孔,凝视着接连走过的学生们。 没有,没有,没有…… 集中精神不放过任何一张脸。不对,不是她,也不是她。 昨天在清水寺与她在一起的学生们出现了,今天也同样开心地交谈着。 在我连忙确认时,源氏山的队伍已经从我身旁走过。 (怎么回事?她到哪儿去了……?) 我下定决心拔腿追赶。以小跑步缓缓追过源氏山的队伍,同时尽量若无其事地打量每个人的长相。 不行,还是找不到。 我停下脚步不知如何是好时,源氏山的学生们已经走远了。 只留下我呆站在发出幽静流水声的水道旁。 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在清水寺见到的,难道是幻影吗。 不,不可能的。昨天拍的照片现在仍留存在手机中。「茧子」肯定存在,绝对不是妄想。 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茧子」肯定存在。 * 日记 一 有时候,我会看见正常来说看不见的影像,听见不应该听见的声音。 因为发生在梦中,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吧。不过,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躺在陌生城镇的饭店里,总觉得有点害怕而不由得胡思乱想。 就这么睡着之后,要是再度梦见那个梦,也许会再也无法离开梦境也说不定。也许就再也不会醒来也说不定。我不由得会这么想。 像这样,浮现在脑海中的都是负面的念头,我想这一定是心情低落的证据吧。 难得来研修旅行,我却发烧而不得不一个人躺在饭店里。运气真是太差了。我明明一直很期待,想亲眼看看哲学之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别再老是想些灰暗的事了。 我现在,肯定算得上非常幸福。 班上的大家和宿舍的学姐人都很好,也特别照顾身体不太健康的我。 然而,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一小部份,好像属于某个不同的世界。于是我的眼睛,仿佛会看见不属于现实的景象……看见不想看见的事物。我有这种感觉。 这种时候,我总是非常不安。像是在陌生的城镇迷路一样。 在这世界上的某处,是否存在着能够明白这份不安的人呢。 虽然用语言不太能表达,但是以心传心,像是彼此之间有心电感应一样,能够理解我的心情的某个人。 如果真有这个人,那一定是和我差不多同年纪的女生吧。 绝对不可能是男性。况且我也不懂得和男生相处。 前些日子,我试着对大哥稍稍透漏了自己的不安,大哥笑着这么说:「别太在意,在你这种年纪,无论谁都会有这类想法。」果然大哥也无法了解。 也许大哥说得对。大家只是没说出口罢了,心里也许怀抱着同样的不安和疑惑。 但是,我这种状况,应该还是比较特别…… 别再想那件事了。一想到或许会被人看见,就连日记都无法提笔。那件事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况且,要是继续烦恼下去,感觉身体状况变得会比现在更差。 想些更开心的事吧。然后赶紧恢复精神。明天要去奈良。我好期待兴福寺的阿修罗像,还有喂煎饼给奈良公园的鹿。 为了明天,现在我要好好休息,让体力恢复才行。 关于江隅陨石以及「s」的备忘录(摘要)其一 ……比方说,在占星学上有个概念名叫「占星学的双胞胎」。 占星学的双胞胎意指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 在占星学上,生于同年同月同日的两个人,彼此的关系近似于双胞胎或者分身,拥有相近的容貌、性格、兴趣嗜好,同时也会走在近乎相同的命运上。 当然,这说法缺乏科学上的根据,但如果实际上可能的话,本观察对象「s」与生俱来的能力,以及与江隅陨石有关的事例,也许可说是与之相符。 第二章 二都故事 一 自校外教学回来之后过了三天,我仍然沉浸在放不下的阴郁心情中。 最后,我什么事也没查清楚,就这样回到了东京。那个蝴蝶发夹的女生真的是「茧子」吗,我依然不明白。 (要不要干脆直接到镰仓一趟呢?) 只要前往源氏山女子学院高中,也许就能遇见那女孩。 然而,一想到接下来的问题,我便无法断然付诸实行。 抵达了镰仓,想办法见到那女生之后——要是发现那女生真的是「茧子」,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我其实并不希望把这件事向大众公开,借此成为有名人之类的。也不希望请某处的大学来研究这个现象。 在日后的方针决定以前,是不是应该更谨慎一些呢。反正只要下定决心,当天就能来回。 我从校外教学回来之后就这么一直为此迷惘,拿不定主意。 「水上。」 「咦?啊,原田同学。」 放学时,在校舍出入口的鞋柜前叫住我的人,是在京都曾助我一臂之力,一班的原田美和同学。 「我听中岛说过了。最后好像没有见到面喔?你们的朋友,还有那个源氏山的女生。」 「啊……好,好像是这样。不好意思,难得都请你帮忙了。」 「那个……也许这样讲会让你不愉快,我先说声抱歉。」 原田同学稍稍压低音量。 「喜欢上源氏山的女生的人,其实不是你们的朋友,是水上你自己吧。」 「咦。为,为什么这样问——没有啊。」 我惊讶地愣了一会,难道这个人也有心电感应吗。 「用看的就晓得了。表情看起来超没精神的。」 「是喔……」 原来就写在脸上吗。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表情木然的人,但也许我只是没有自觉,其实意外地并非如此。 「其实我也是啦……」 大幅度挥动手中学校指定款式的书包,原田同学也叹了口气。 「我拜托中岛,想请他帮我介绍篮球队的佐仓学长。但是一问才知道,学长好像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喔……」 当对方提起这种话题,我该说什么才好。 「哪,水上,我们两个伤心人,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 「咦?」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我和原田同学两个人离开学校后,走进了速食店。 对这种情境我不习惯,而且也不自在。 「单恋真是麻烦啊~」 原田同学说完,手肘抵在桌面上,撑着脸颊,叼着乌龙茶的吸管轻啜。据她本人所言,「现在正在减肥,避免摄取糖分」。不过我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有减肥的必要性。 「如果两人同时喜欢对方,要交往就简单多了。不过大部分都不会那么顺利啊。喜欢上对方的那一方不主动靠近,就什么也不用谈。可一旦积极过头了,又会把人家吓跑。」 原田同学说的话我很明白。我与「茧子」的关系也很类似。 「我可以问吗?水上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女生的?」 「也不算是认识啦,只是在清水寺偶然看见而已。」 我这么回答后,原田同学叼着吸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所以说是一见钟情啰?只是见到一眼,就开始调查人家的学校,还跑去人家校外教学的目的地找人?呜哇,真意外耶。原来水上你还满积极的嘛。表面上看起来像乖乖牌的说……啊哇哇,讲这种话太失礼了,抱歉抱歉。」 这人还真健谈啊。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说我积极。 「没有啦,最后我跑去哲学之道,但没有见到她……至于现在,我觉得应该要先冷静下来。」 「那时明明积极热情成那样,这么快就放弃了喔?啊……跟我想的一样,水上你不知该说是有自制心,还是特别理性呢。」 其实也不是那样。话说也不是什么热情就是了。 「我的事就先放一旁吧。原田同学呢?篮球队的佐仓学长,你打算放弃吗?」 「嗯~唔~」 唇间叼着吸管,原田同学神色复杂地双手抱胸。 「唔,虽然说是喜欢,但也只是远远眺望觉得好帅而已。其实我反而觉得,在真的喜欢上之前知道,这样还比较好。啊~不过我大概就是像这样,总是准备临阵脱逃才会一直交不到男朋友吧。呜呜呜。」 原田同学迳自烦恼起来。 她说自己一直交不到男朋友,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原田同学是个五官立体深邃的美人,身材也好,留到肩膀长度的头发也相当亮丽。感觉应该很有人气的说。 「啊啊~有没有哪个好对象从天上掉下来啊。」 她说着,趴在桌上,把脸抵在手上磨蹭。应该没有化妆吧。 「我觉得中岛还不错啊。而且好像也没女朋友。」 「你说中岛喔。的确,他是个不无聊的人啦……嗯~」 突然间,她抬起脸直视着我。 「真要我选的话,比起中岛,也许我比较喜欢水上你这型喔。」 我被呛到,一口咖啡不由得喷了出来。 「咳咳,为什么、是我。咳咳……」 「啊哈哈,你的反应好像漫画喔。抱歉抱歉,我讲了奇怪的话吧。」 原田害臊似地笑了笑,豪爽地大把抽起桌旁的纸餐巾,帮我把桌子擦干。我也擦拭濡湿的制服。 「水上看起来就很正直啊,感觉绝对不会劈腿。也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孩子气整天胡闹。带有一种透明感也是加分。」 「透……透明感?」 这不就是,我这个人在或不在都没人晓得的意思吗? 「比方说我,个性就像这样,话说个没完、静不下来。所以我觉得沉稳一点的比较好。佐仓学长也是话不多,而且身高很高,人又帅。」 「我身高没那么高就是了。」 「不过感觉聊起来满轻松的。我还满少和男生两个人聊天的,不过和水上就不太会紧张耶。现在居然能这样聊自己喜欢的对象,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啊对了。水上你什么座?」 她突然改变了话题,让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啊,你说星座?啊……生日是七月七日,所以……」 「哦,生日在七夕喔。真好耶,感觉很好记。应该能拿到很多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吧。」 我从未自朋友手上拿到生日礼物,不过好像也没必要现在提起。 「七月七号,巨蟹座吧。偏重家庭,思考慎重个性纤细。喔~感觉有点准喔。」 你帮我决定准不准也没意义吧。 「原田同学喜欢占星术吗?」 「朋友中有个女生特别喜欢。常常听她在说,结果连我都记得了。啊,其实我没有真的很信啦。只是知道的话,聊天时就多个话题,对吧。我是天蝎座,和水上的契合度很高喔。啊哈哈,太好了。」 我不晓得有什么「太好了」,不过至少比起相性最差要值得高兴吧。 「哎呀,抱歉。我一个人兴奋起来。男生对星座什么的没兴趣吧。」 「没,没有啊。其实不会。」 原田同学的神情透露出几分歉疚,我不由得慌了起来。说是出乎意料好像有点失礼,不过我没想过她会这样体恤谈话对象。 「只是我不晓得而已。哦,原来巨蟹座偏重家庭,个性慎重啊。」 我如此应付后点了点头,笑意再度回到原田同学脸上。 「对啊。还有喔,兴趣会比较偏向室内派,感性丰沛,但个性保守谨慎。不会轻易喜欢上别人,也不会随便听信别人的话。啊,我不是在说水上就是这样喔。就只是在说巨蟹座的一般男性。然后还有,集中力不错,和母亲特别亲,有点内向而且会怕生。虽然看起来冷漠,但其实用情非常深,是个浪漫家而且重视家人。」 「哦,哦……」 「所以,要是没有得到来自家庭的爱情,人生说不定会变得很悲惨。怎样,感觉有准吗?」 「咦?啊,这个嘛……嗯……我,我也不晓得。」 老实说,我内心大吃一惊。好像也不算是完全没说中……? 等等,这种分析只是列出对谁都有可能符合的条件罢了,就算说中了也只代表我符合人家口中典型巨蟹座的个性罢了。 「顺带一提,我的天蝎座啊。」 原田同学继续往下说。 「天蝎座的女生啊,恋爱上非常专一,非常热情而且充满秘密喔。不过我朋友说我一点也不像就是了。啊哈哈哈。」 「也许只是旁人没注意到,其实真有这一面也说不定吧?」 「哇~你讲话好甜喔。也许我们真的有点适合喔?」 「哈哈哈……」 这倒是真的。我们的确还算聊得开。对喔,原来星座可以活用在这方面吗。真是上了一课。 「对了,要不要交换信箱?要是你想和那个源氏山的女生见面就传简讯给我。我会再拜托学姐看看。」 「嗯,谢谢你。」 和女孩子交换信箱也是第一次的经验。话说回来,其实我的手机只记录了伯母的家和中岛的电话。 「对了。水上你星期日有空吗?」 「咦?」 「垒球队的朋友们叫我去替她们的练习赛加油打气。因为人数越多越有气势,目前正在募集参加者。在学校操场,星期日十点开始比赛。你有什么预定行程吗?」 「是没有啦……」 「是喔,那就确定参加啰。」 「咦,那个,先等等……」 「没事的话就来嘛。我也比较好应付朋友。要是你觉得无聊,比赛途中就可以先走也没关系。还是说你其实不方便?」 「没有,也不是这样……」 「那就说定啰。啊,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先走了,星期日要来喔。」 「啊……嗯。」 对话完全被原田同学牵着走,最后我们在速食店前道别。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意志未免太薄弱了。 不过,实际上星期日的确没有什么行程,去了也没什么影响。 老实说,我不是很想去。像我这种低气压的人去给比赛加油,摆明了就是不对劲。说不定连旁人的热情也会随之降温。 话虽如此,既然人家好心约我,那我也不好意思糟蹋。 况且,由女生主动邀请我「要不要一起去哪里」,这种机会说不定在高中生活就仅此一次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像这样东想西想伤透脑筋,也是典型巨蟹座的个性吗? 二 星期日,我在与平日相同的时间醒来。 虽然我想了很多,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去为垒球队加油。再怎么说我已经说过要去了,我想尽量守信。 等等,不过我该穿什么去才好? 毕竟是要去学校,照理来说应该要穿制服……不过,今天是假日。要是旁边所有人都穿便服,只有我穿制服肯定很显眼。 我想到最后,决定发简讯问原田同学。 〈今天穿制服就可以吗?〉 回覆马上就到了。 〈制服就ok。但是我想看看水上的便服,所以穿便服来也可以!〉 别开玩笑了。我按下回覆钮后输入: 〈我会穿制服去〉 发出后回覆同样马上传来。 〈真可惜☆ 那晚点见。〉 烤了面包准备早餐。情绪高昂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在星期天因为受到学校友人的邀请,前去帮垒球队加油。 对其他人而言没什么了不起,在日常生活中恐怕是稀松平常。但是对我而言并非如此。这是划时代的重大事件。这种事到毕业为止恐怕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这时。 突然间,单向心电感应连接上了。 《好可怕!》 我浑身僵硬。手中的面包掉在地上。 心脏剧烈地鼓动着。那脉搏并不属于我,是「茧子」的心脏。 视野一片黑暗。像是闭着眼睛,或是用手掩着脸似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该怎么办。》 突然,心电感应中断了。 与上次几乎隔了两个月,自从升上二年级后第一次的单向心电感应。 传达给我的—— 是「茧子」的混乱与疑惑——还有恐惧?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联系只维持短短一瞬间,我无法得知具体的状况。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的心脏也正剧烈跳动。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与「茧子」的恐惧同步了。 (「茧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向时钟。时间刚过九点。 若在过去,即使陷入这种事态我也无能为力。毕竟我不知道对方住在哪里。 然而现在状况已经不同了。如果「茧子」就是那位蝴蝶发夹的少女,我只要前往镰仓就有可能见上一面。 这时,我又收到了简讯。发讯人是原田同学。 〈我差不多要出发了。水上也别迟到喔。〉 我深呼吸,让精神平静下来。 (要冷静。仔细想想。思考之后该怎么行动。) 如果现在「茧子」身陷危险,需要某人的协助。 如果现在察觉这件事的,只有我一个人。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取消垒球队的加油行程,赶往镰仓才对—— (不过,就算赶到了我又能做什么?对方不认识我,况且那名蝴蝶发夹的女生究竟是不是「茧子」,也还不确定。) 再说,抵达了源氏女子高中的宿舍之后,我又该怎么说才好?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做茧子的人?我用心电感应查觉到她有危险,前来帮助她了!」 对方不可能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报警。 既然如此,结论已经再明白不过。 就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最后,我决定按照我和原田同学的约定,前往学校。 在车站月台搭上电车。因为是假日,乘客比平常少上许多。 (就这样从池袋一路坐下去到新宿转车,就能到镰仓了……) 真是的,这种事就不用去想了。我什么也做不到。 门关上了。这个瞬间,心电感应又连接上了。 「茧子」喃喃的自言自语传入我脑海。 《我说不定马上就要死掉了……》 随之而来的是昏暗,充满压迫感的不安。 那份恐惧传入我心中,令我差点腿软瘫坐在地上。 由于突如其来的冲击,我甚至没发现电车已经驶离月台。 咦……这是怎么回事? 心电感应居然在一天内连接上两次,而且时间几乎没有太长间隔。 这还是第一次。 况且内容居然是《我说不定马上就要死掉了》。 这真的不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真的有事发生在「茧子」身上了。 在我陷入混乱时,学校那一站已经到了。如果我要去帮垒球队加油,当然就得在这一站下车。但是—— 最后我的双脚停在原地。电车的门关上,驶出月台。 我取出了手机,发简讯给原田同学。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没办法去了!〉 回覆立刻就传来。 〈怎么了吗,难道发生交通事故了?〉 我还以为会挨骂,没想到她先担心我的安危。 〈不是交通事故。只是我有事必须赶往一个地方。〉 〈家里人生病?〉 〈差不多那样。不过你不用担心。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了。我这边你别在意。详细情形之后要告诉我喔。〉 也许是我紧张急迫的心情传达给他了,原田同学立刻就答应了。 (抱歉,原田同学。) 我在心中再度道歉。 无法据实以告让我感到歉疚。不过,我真的没其他办法。 (明天到学校再鞠躬低头道歉吧。) 这就先放一边,现在我担心「茧子」的安危。该不会被卷进火灾或交通事故,甚至犯罪也不无可能…… 总而言之,我只能先到镰仓看看状况。 交通费单程一千元出头。搭电车一共要换车两次。 越接近镰仓,车上也变得更加拥挤。毕竟是星期天,天气也晴朗,观光客似乎不少。突然间,电车左右两方出现了覆盖着亮眼的春日绿意的山头。仿佛从刚才的平原地区闯进了另一个不同的空间。 我走出剪票口。五月下旬的日光亮晃晃地洒落在车站前,无数行人来来去去,热闹无比。载着观光客的人力车,还有许多名产商品的广告映入眼帘。 我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环顾初次见到的陌生街景。 (这里就是那个女生所住的城镇。) 果然空气嗅起来和东京不一样。绿意特别多,没什么显眼的建筑,也没有特别高的大厦。城镇整体散发着沉稳悠闲的气氛。 走上街道,风中挟带着几许海潮的气息。我记得南方不远处就是海。 不知为何,有种怀念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小时候也居住在靠海的城镇。 不过,我没有空闲时间能沉浸在观光气氛中。在电车上我已经先用智慧型手机调查了前往源氏山女子高中的交通途径。从车站搭乘公车约十五分钟左右。宿舍似乎也在学校附近。 我找到公车搭上,坐在车内经过一段时间的摇晃,从城镇中心穿越住宅区,进入丘陵地区,最后终于在「源氏山女子高中前」的站牌前停下。 源氏山女子高中,是坐落于山丘半腰处的优雅木造建筑。 四周树林环绕,周边有着幽静的住宅区以及看起来颇有历史的寺庙。与我所就读的——位于热闹嘈杂,环境复杂的城镇中——钢筋水泥造学校,光从外观上就全然不同。不愧是分数高同时地位也高,历史悠久的名门学校。 门前栽种着绣球花的花丛。 (在京都好像也见过绣球花。) 当时的绣球花颜色仍然淡薄,但在此地镰仓,绣球花已经开始染上几分淡蓝或粉红。令人联想到和果子的柔和颜色。 好了,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呢。 在操场上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的声音传入耳中。只要找人询问这学校的二年级是否有名为「茧子」的学生,或许就能得知现在她本人是否遭遇到什么坏事。 但问题在于,我该如何说明自己的身分来历。我现在仍没有个好主意。 在我犹豫不决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此时「茧子」可能正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下啊—— 突然间。 今天第三次的单向心电感应连上了。似乎是与其他住宿生的对话。 《怎么了吗?茧子。你从刚才看起来就不太舒服耶。》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恶梦……》 「啥?」 我不由得惊叫出声,连连眨眼。 《不过我没事的。因为作恶梦就想哭实在太孩子气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断线了。 咦?什么? 梦? 只是因为做了恶梦,所以就害怕成那样? 不,等等。我自己也会做恶梦。也曾经梦见亲生父母死去时的梦,满身冷汗地从睡梦中惊醒。 不过,梦究竟是梦。 就像刚才「茧子」自己所说的,不需要那样大惊小怪。 然而,我却临时拒绝了原田同学的邀请,花了来回两千元的电车钱,大老远赶到镰仓,这样一来我的立场又该往哪摆。 (我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现在我应该要为了「茧子」平安无事而开心,然而我的情操并没有那么高尚。 现在时间十二点。垒球比赛已经结束了吧。 我慢吞吞地回到了公车站,回到车站的公车正好抵达。 有种想找人泄愤的心情。就连美丽的绣球花都叫人心烦。 (……但是,就只是做了个恶梦,为什么会觉得「我说不定马上就要死掉了」呢?) 也许这和「茧子」深藏心中的「秘密」有所关连也说不定——算了,这种事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这样一来,加上哲学之道的那次,已经连续两次白跑一趟了。 我在心中咒骂着自己的愚蠢,坐上了前往车站的公车。 三 星期一早晨,在走廊上遇见原田同学时,我立刻低下头。 「原田同学,昨天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对了,你稍微过来一下。」 把我拉到无人之处后,原田同学压低声音问道: 「水上,你那时到底怎么了?感觉起来是很重大的急事吧。」 「呃……嗯,是没错啦……」 「我可以问你理由吗?啊,顺便跟你报告一下,昨天的比赛是我们学校赢了。七对五的打击战。我朋友也打出得分安打喔。」 「这样啊,恭喜。」 「那水上你那边呢?」 「呃,这个嘛……」 既然我单方面毁约,我想我应该有解释清楚的义务。 看着不知从何说起的我,原田同学恐怕是体贴我的难以启齿吧,她一张地装出生气的表情,双手叉腰。 「你该不会要说,你其实跑去见那个源氏山的女生吧?」 「嗯咕……」 怪声不由自主从喉咙窜出。原田同学应该是想开个玩笑,但却被她说中了。该不会这个人真的也会使用心电感应吧。 见着我的反应,原田同学也敛起了胡闹的神情。 「什么,你先等等。该不会真的是这样?」 「啊,这个嘛……」 不想说谎所以点了头。 「什么——?解释清楚!」 原田同学柳眉倒竖。 「那个,有点难解释。」 「你会不会太夸张?那时我很认真的在替你担心耶。我还以为水上你遇到意外或是突然生病了。」 「不过,我不是在简讯里头请你别担心……」 「我还是会担心啊!刚才看到你还满有精神的,我真的松了口气你知道吗。」 「对不起……直到那时之前,我真的打算要去加油。」 「那你是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这个嘛。」 我连忙编出一个理由。虽然我不想说谎,不过这一点我也 只能瞒过去。 「那个……我在车上睡着结果坐过站……然后,到了池袋之后,该怎么说,突然就有种冲动想去镰仓……」 「什么跟什么。什么冲动啊,真的很夸张耶你。你以为这种理由能说服人吗?啊~真是难以置信。我真是看错你了。被你背叛了。有够差劲。」 这时,中岛走到我们身旁。大概是篮球队的晨间练习刚结束吧。 「瞬,原田,你们在吵什么啊。声音从鞋柜那边都听得见喔。」 「啊,中岛。你听我说,水上他超过分的。」 「瞬他怎么了吗?」 中岛露出满脸兴致十足的表情将脸凑了过来。 「昨天水上明明约好和我约会,但却临时取消跑去见源氏山的女生。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等等,什么约会?」 在我要求订正之前,双眼发亮的中岛已经把上半身靠向我。 「呜喔喔喔。听起来好像很有趣耶。仔细告诉我嘛。」 「当然好。我们到校舍后面。水上也来,你一定要把事情详细经过解释清楚。」 两个人从左右两侧架着我,把我拖向了刑场。 于是我被迫一五一十供出了昨天的经过。 当然,单向心电感应的事我没办法解释。我最后还是坚持「因为电车搭过站所以有一股冲动想去见她」,硬是搪塞两人。 再加上「虽然我真的到了镰仓,但最后我什么事也没做就回来了」,这点则按照事实陈述。 「呜哈~原田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中岛夸张地皱起了脸。 「话说这未免也太蠢了吧。」 「呜呜……」 「真的是蠢到不行。打破跟我的约定,结果最后居然什么都没做,只是跑去浪费时间和车钱。真的是不晓得在干嘛。我在那边担心好像白痴一样。啊啊,好受伤好受伤。我原本以为水上个性老实不会背弃约定的说,真是幻灭。我快要不相信男人了。」 「我就说我有在反省了嘛……」 中岛和原田你一言我一语地轰炸,我只能连连低头道歉。 「光是嘴巴上反省完全不够啊。得有个实质惩罚才算数。」 「对呀。你一定要补偿我才行。今天午餐让你请我一顿好了。」 「哦,这个听起来不错耶。」 「那个,我想我应该没有完全理由得请中岛吃吧……」 中岛持续无视我的抗议。 「不过既然这样,要不要做点更有建设性的事?」 「建设性?」 不好的预感令我鹦鹉学舌。 「今天放学之后,再去镰仓一次吧。但是这次要好好立下计划,安排好怎么和你的单恋对象见面。」 「咦……」 我一瞬间听不懂他的意思。不过原田立刻就表示赞同。 「啊,这个不错耶。让水上这么疯狂的女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很有兴趣。」 「你们先等等。」 「既然瞬满脑子都在想她,那我也该帮瞬一点忙。」 「等等,先听我说……」 「今天我会找个理由不参加练习。只要联络原田的学姊,应该会有办法安排见面吧?」 「有办法。那个学姐超爱这种话题的。好呀,感觉有趣起来了呢。」 原田同学以飞快的速度输入简讯。 我想阻止却无从下手,只能愣愣地任凭事态迅速发展。 于是,放学后,我和中岛、原田同学真的搭上了前往镰仓的电车。 两人都在看中岛在清水寺拍到的相片。 「就是这个女生吗。手震有点严重,脸看不太清楚说。」 「不过本人真的很可爱喔。瞬一见钟情也不奇怪的程度,纤瘦白皙,感觉很乖巧。」 「是喔。原来阿瞬对这种女生没有抵抗力啊。原来如此~」 「我猜啦。瞬以前没有喜欢上女生的经验,所以才会有点一厢情愿,变得有点失控。这样想的话还算是有同情的余地啦。」 「嗯,这样讲我也不是不懂啦。我自己也算有这种经验。不过,要告白其实我也没那个胆。」 「要是顺利的话,瞬能交到女朋友也算好事一桩。这家伙说不定也能转职变成爽朗乐观的高中生。」 「爽朗的阿瞬喔。有点无法想像啦,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我是觉得现在的阿瞬已经很有趣了说。」 「哦,才认识没多久就明白瞬的有趣之处,原田真是有眼光。」 不知何时连原田也被中岛影响,开始直称我名字。在两人眼中我是个那么有趣的人吗?确实我昨天的确干了一桩很好笑的蠢事就是了,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是,无论事情经过如何,我觉得这是个和那女孩交谈的好机会。 (不需要长谈太久,只要问名字就可以了。) 如果她的名字是「茧子」,就能证明单向心电感应的确是现实。 至于确定了之后…… 在这之后该怎么办,我还没拿定主意。 发现我沉默不语陷入沉思,原田同学似乎误会了。 「阿瞬,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啦。总而言之试试看才有希望。我们也没有叫你今天见面马上就告白。」 「对啊。今天只要见个面认识一下。其他的别想太多。」 「要是不顺利的话,我们会再开安慰会帮你打气的。」 我虽然嘴巴上说了谢谢,但我想脸上表情应该很紧绷。 一行人抵达镰仓……我真没想过我会连续两天来到这城镇。 走出车站后,与上次同样热闹但沉稳的气氛包围了我。虽然今天不是假日,但似乎同样来了不少观光客。 「哦~来了啊。原田,好久不见啰~」 在火车站前,原田同学的学姐迎接我们。她穿着源氏山女子高中的制服。 「武藤学姐。哇~我好想念你喔!」 两个人抓着对方的手,显得十分开心。武藤学姐自我介绍,她的全名为武藤理惠。看起来是个开朗充满活力的女生,不愧是原田同学的好朋友。 「所以说,是哪一个男生?单恋我们学校的女生的人。」 「啊,是我。我叫水上瞬。」 我紧张地报上姓名后,武藤学姐仿佛深感意外般双眼圆睁。 「啊,是你喔?看来我猜错了呢。感觉你看起来就一副认真老实的样子说。」 「对吧?所以我们也没办法放着不管。」 「你说你叫水上瞬啊。嗯~」 武藤学姐用打量的目光直盯着我瞧。 「嗯,算了。原田的朋友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坏孩子吧。如果是旁边这位大个子,那我可能就要再考虑一下了。」 「什么~」 中岛摆出了有点受伤的表情。 「非常谢谢学姐。不好意思,拜托你这种怪事。」 我正色向武藤学姐低头。 「哦哦,有礼貌的男生我喜欢。不过,你不用太在意。我基本上对这种事来者不拒的。」 爽朗的灿烂笑容。 「话说水上小弟喜欢的是哪个女生?原田之前说有照片?」 「啊,就是这张。」 我把中岛在清水寺拍到的相片给武藤学姐看。因为拍得不太清楚,我不敢确定她是否认得出来。 「啊,这个女生喔。没问题没问题。」 武藤学姊连连点头。 「名字我是不晓得啦,不过长相我记得。因为在走廊上常常碰面。脸蛋是巴掌脸,非常瘦的女生 。虽然身高算普通,但腰围大概只有五十二左右吧。便服风格也很拘谨,有种好学生的感觉,的确和你这种男生很配也说不定。」 「哦,很配啊。」 原田瞄了我一眼。也许她期待着要是个性不适合,事情会比较有趣吧。 「学姐,现在和这个人有办法连络上吗?」 原田询问后,武藤学姐自信满满地点头。 「我想应该没问题。我记得她是住宿生,到了宿舍就能见面。」 住宿生! 听见这个词,心脏猛然跃动。 (那个蝴蝶发夹的女生,是住宿生吗。) 「茧子」也是住宿生。而且蝴蝶发夹的女生也是住宿生。 她就是「茧子」的可能性一口气攀升了。 (呜哇,突然开始紧张起来了……) 直到现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少了份现实感。 七年间心电感应的对象,也许我现在终于能够与她面对面了。一想到这件事将在现实中上演,期待与不安在脑海中如漩涡般急速打转。 她见到我会有什么感想呢。我是不是应该多注意一点自己的打扮仪容才好…… 「啊,公车来了。大家上车吧。」 武藤学姐举起手。我们像是在老师带领下的小学生般,鱼贯走上车。我使劲挪动僵硬的双腿。 「总之,我们现在先到宿舍。」 在公车上,武藤学姐告诉我们之后的行动计划。 「然后,我有个朋友叫做野濑,她是宿舍的舍长。拜托她叫照片上那个女生出来。然后用『有场联谊希望能有各种女生来参加,乖巧派的代表想选像你这样的女生来』之类的理由带她出宿舍。」 「不过,那种乖巧型的女生应该对联谊之类的有点排斥吧?」 原田同学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嗯~说的也是。用更快更方便的方法应该会比较好吧。」 武藤学姐双手抱胸,凝视着半空中。 「嗯,这个嘛,就靠我的口才来解决吧。如果她本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到时候也不要勉强人家,等待下次机会吧。」 「我明白了。就按照这个计划走吧,武藤学姐。」 「武藤学姐还真是可靠呢。」 「对吧对吧,我朋友也都这样讲喔。」 武藤学姐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原田同学说她喜欢在别人的恋爱问题中参一脚似乎是真的。 话虽如此,多亏武藤学姐散发的开朗气氛,我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至少这样的计划应该不会让她觉得太困扰吧。) 总而言之,今天只要能确定姓名就够了。之后的事,就等之后再说吧。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剩下就走一步算一步。 放宽心胸之后,我终于有那心情能注视窗外的景致。载着观光客的人力车,以不下公车的速度神采奕奕地奔驰。 与昨天相同,我们在「源氏山女子高中前」的公车站下车。 校门前的绣球花,颜色似乎比起昨天更浓了些。 「在这里喔。感觉和我们学校气氛差距很大耶。有种历史古迹的感觉。」 原田同学的感想似乎与昨天的我相去不远。 「大概是为了不让学生接触不良嗜好,特地选在远离城镇的地方吧。主旨有点类似千金小姐的养成学校。像我这种人只觉得无聊就是了。」 武田学姐这么说着,领着我们走向宿舍。 据武田学姐的说明,宿舍似乎在比学校更高,在丘陵更深处的位置。沿着左右被绿色树林包围的石阶梯向上走,感觉城镇的喧嚣也逐渐远离。 随着步伐越是前进,紧张感再度水涨船高。我还真是没用。 「你们在门外等我。」 这么说完后,武藤学姐神色自若地走进了宿舍。对于同校的学生出入,身分检查应该比较随便吧。 「瞬,别太紧张。」 「深呼吸,深呼吸。」 站在我左右的中岛和原田同学为我打气。我紧张到无法回答,只能猛点头并且深呼吸。 「人来了喔。」 中岛的声音让我倒抽一口气。从宿舍的玄关处,武藤学姐领着另一名女孩走了出来。 就是那女生心脏猛然跃动。 就是我在清水寺见到的那女生。现在穿着风格稳重的便服。但是,头发和上次一样,别着蝴蝶形状的发夹。 宿舍的玄关向着西方,夕阳的光立刻直照在她脸上,她觉得有点眩目似地眨了眨眼。 「呜哇。真的好可爱。好瘦……」 在我身旁,原田同学惊叹道。 背后被武藤学姐推着,她缓步走来。表情看起来不明就里。 「那个……」 她的表情略显紧绷,铃响般的清澈声音对着我们说。 「我是里见茧子。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四 里见,茧子。 听见这名字,我不由自主屏息。 茧子。 这个女生,真的就叫做「茧子」吗。 而且是住宿生,和我同年纪。 这样已经不会错了。 这个女生就是单向心电感应的联系对象。 单向心电感应并不是我的妄想。 真的有「茧子」这个人。是现实中的存在。 七年来的疑问一瞬间获得解答,我的身体和脑袋无法立刻反应。 「请问……?」 柔顺的长发轻晃,里见茧子神色讶异地注视着我。 「喂,瞬。」 「阿瞬,自我介绍,自我介绍。」 「啊。那,那个……」 站在左右的中岛和原田同时用手肘顶向我,我不由得慌了手脚。这时,武藤学姐突如其来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拖到了她——里见茧子的面前。 「这位水上瞬同学喔,校外教学的时候在京都对茧子一见钟情了。所以现在我才安排他跟你见面。接下来就是爱的告白时间!」 「爱的,告……?」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浑身僵硬。 里见茧子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睁得更圆更大了些。 「哎呀,我觉得这样比较快啦。啊哈哈!」 武藤学姐在我身旁笑得乐不可支。 「……有够恶劣。」 中岛低声呢喃道。 在这之后,过了十分钟左右。 自源氏山女子高中往下坡走,位于公车路线旁的餐厅内,我和里见茧子隔着餐桌面对面。 (和说好的差太多了吧!) 脑袋里头仍然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该向里见茧子说些什么才好。 (今天不是先见个面认识一下而已吗……) 况且,我根本不是因为单相思或一见钟情或想要告白。那只不过是中岛和原田同学的误会。 我的愿望就只是,想确定这女生是不是单向心电感应的对象。就只有这样而已。 事实上,我已经确认了。 现在「茧子」就在我眼前。 我可说是为了这一刻,足足苦等了七年之久。 不过,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境下相见。 「好啦好啦,茧子和瞬都别太紧张。放轻松放轻松。」 怎么可能有办法放轻松! ——我难得感觉到一股想揍人的愤慨。 里见同学的身旁坐着武藤学姐的朋友,担任宿舍舍长的野濑学姐。因为里见同学说「一个人会害怕」才请她一起来的。 野濑学姐外观上看起来是个男孩子气 的运动健将。从刚才移动时她们的交谈内容中,我得知她似乎是排球队的队长。 而中岛和原田坐在我左右两侧,我们隔着桌子呈现三对三的态势。 (——该不会现在状况真的变得像联谊一样了?) 虽然我很紧张没错,但里见茧子似乎也相同。她缩起了那纤瘦单薄的肩膀,浑身僵硬。与其说是害臊,更像是感到不安而提高了警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茧子」不习惯与男生相处。 「那,那个……」 突然间歉疚涌上心头,我尴尬地低下头。声音显得沙哑。 「不好意思。突然间,事情变成这样……」 「不、不会……」 我听见里见同学细若蚊蚋的声音。 「等等,话得先说在前头。」 这时,宿舍长的野濑学姐插嘴。从刚才开始她就像是要保护里见同学般,一直紧跟在她身旁。 「这孩子不习惯这种场合。而且等会还有宿舍轮值的工作,没办法待太久。」 「我、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看着手足无措的我,武藤学姐笑着为我打圆场。 「好了啦好了啦。野濑也别这么死板嘛。大家轻松聊就好了。」 「这样可不行。我有责任要照顾住宿生。」 「真是死脑筋耶。你就是这样才会一直交不到男朋友。」 「这,这没关联吧。话说理惠你有资格讲我吗?」 武藤学姐和野濑学姐开始拌起嘴来,关系似乎相当亲近。 至于我,我的脑袋完全无法运作。与初次见面的对象交谈是我最不拿手的事。不过我想她应该也差不多吧。 「你们两个都很安静耶。那我就代替男生单刀直入问啰。」 说完,武藤学姐的视线转向里见同学。 「茧子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咦?」 里见同学慌张地别过视线。 一旁的野濑学姐开口。 「里见,你就老实告诉人家吧?现在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野濑学姊!」 里见同学慌忙伸手抓住野濑学姐的袖子。 我则因为出乎意料而当场愣住。 什么?她说什么? 男朋友? 心电感应从来没有透露过她有那样的对象啊…… 「有什么关系,说出来不就好了。专任讲师的里见崇老师。是里见的亲戚,也是青梅竹马,而且是大家公认的情侣吧。」 「里见老师?啊,你是说四月刚来学校的那个老师,原来他是茧子的亲戚喔。原来如此,所以姓氏才会一样啊。」 武藤学姐点了点头。野濑学姐接着说道: 「听说从小时候就很要好。这件事在宿舍里头也很有名,班上大家也都知道。对吧?里见。」 「啊,嗯……」 里见同学那对纤瘦的肩头更加瑟缩,脸上涨满红潮。 我只是万分惊讶。尚未真正理解现况。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那位里见老师。」 中岛注意着我的反应,这么问道。回答的人是武藤学姐。 「身高很高,人也帅,听说正就读很前段的研究所。我们班上也有人在打他主意啦。原来他是茧子的男朋友啊。」 「其,其实不是什么男朋友……只是小时候感情比较好,又刚好来到同一间学校。」 满脸通红的里见忸怩地摇晃着身子。 「但是星期日常常一起出去玩吧。因为我是宿舍的舍长,这种消息都会传进我耳朵喔。」 「那个是……那个,是为了要带他认识街上环境。」 「不是吧里见,那个一般就叫做约会啦。」 里见同学的身子瑟缩得更显娇小,喉咙深处冒出咕的一声。 (四月时前来学校担任专任讲师的,亲戚……) 这时我终于回想起来,对了,「茧子」只有一位较为亲昵的异性。从小时候关系就很好的亲戚家的哥哥。 那个人从新学期开始来到源氏山女子高中担任专任讲师吗。 回想起来,从四月开始的一段时间内,单向心电感应并没有连接上。所以我也因此无从得知这件事。 据说女生会在短时间内摇身一变。 「茧子」也在我无从察觉的两个月内,拥有了恋人吗。 「那个,不过……」 中岛语气顾虑地问。 「毕竟是老师和学生,应该不是和里见同学正式交往吧?」 「这是当然的嘛。不过感觉就很亲密,像在热恋喔。毕竟是亲戚,就算看起来亲近一点也不是什么怪事。里见在学校外也叫他大哥对吧?」 「呃,嗯……」 「老实说,我还听过你已经接受告白正式交往的传闻喔。不过身分毕竟是老师和学生,也没办法向大家开诚布公就是了。」 「啊,嗯……那个,是的。」 里见同学的脸变得更加羞红,低头向下。 「不过,只要公私场合分清楚,身为舍长的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姓氏也一样,从旁边看上去就像夫妻一样。」 「…………」 里见同学像是要缩起脖子似地,把脸朝下低到极限,一语不发。原本白皙的脸颊现在连耳根子都一片通红。 「嗯~这样啊。这还真是不巧。」 武藤学姐用带点怜悯的眼神望着我。 「不过啊,茧子。这位水上少年也是心烦已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来到这里。所以说,能不能陪他稍微聊个几句?还有一点时间吧?」 「啊,嗯,别太久的话……」 「那我们就移动到那边的餐桌,让他们俩暂时独处吧。啊,不好意思,我们要换桌~」 众人拿着饮料杯站起身,只剩下我和里见茧子。 人数减少之后,里见同学看起来似乎放轻松了些。这点我也相同。 从隔了一段距离的餐桌,我感觉到中岛和原田同学他们的视线。有种无言的压力,像是在说「讲点话啊你」、「找点话题嘛」。 虽然我脑袋仍一片混乱,但我硬是开了口。 「那,那个……」 「啊,嗯」 视线对上了。我赶忙低下头。里见同学也一样。 「那个……真的很抱歉。突然跑来,给你带来麻烦。」 「啊……不会。」 我和她交谈时几乎脸都朝着下方。里见同学的脸还是有点红。 我悄悄抬起视线,眼神又对上了。双方再度同时低下头。 (感觉好像真的和单恋的对象见面似的……) 一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紧张过头,连手指都在颤抖。在这个距离下,里见茧子真的非常漂亮。有礼貌且个性内敛,我不由得也对她抱有好感。 啊,不能这样。不能像这样沉默。一定要挤出一点话。 「对,对了。我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 举起饮料吧的乌龙茶喝了一口,滋润干渴的喉咙。 「朝见高中二年二班。我叫水上瞬。那个……」 糟糕,自我介绍时能用的话题已经用完了。早知道就该事前多准备一点。 不过,我现在想不到任何该说的话。该、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我总不能说什么「我和你有心电感应相通喔」或是「我觉得我们或许是未曾谋面的双胞胎」之类的吧。 「那家伙脑袋很好。考试的时候全校排名都在前面。」 这时中岛抛来了一句话。每次排名都在 前面根本是夸大其辞。不过,里见同学对此印象似乎还算好。 「这样啊……很了不起呢。」 「没有啦,只是运气好的时候考得不错而已。」 紧接着原田同学也插嘴。 「而且在女生中很有人气喔。认真又温柔,又懂得倾听别人的心声。」 「你、你在说什么啦。」 我连忙否定。这完全是夸大广告。 另一边的餐桌气氛似乎转变为守望着小朋友的大哥哥大姐姐一般。就连刚才怀有戒心的野濑学姊也稍微露出了笑容。 我抬起眼悄悄看向对面,里见同学的表情也较柔和了些。 不过,像这样在近距离一看…… 果然,眼神中藏有几许寂寞的神色。像是把不安强压在心底似的。 糟糕,时间不多。不晓得下次何时才能与她相见,我要尽可能确定我想知道的事情。 「那个,我可以发问吗?」 我压低声音询问道。 「嗯?」 「里见同学,喜欢读书之类的吗?」 「啊,嗯。满喜欢的……」 符合。这样又找到了另一个与单向心电感应的对象符合的特征。 「该不会在学校是图书委员?」 「咦?是这样没错……不过,为什么你会……?」 里见同学面露困惑。不过我却不由得一口气继续追问。 「该不会曾经转学过?在国小六年级的时候。」 「是,是的。你为什么会知道?」 「还有,令慈是不是已经过世了?」 「……!」 我回过神来。里见同学的表情清楚地僵硬。 「……请问为什么你会对我那么了解?」 「这个嘛。」 糟了。性子一急就问太多了。 里见同学的眼神已经转变为面对可疑人物的眼神。她肯定觉得我在来这里之前偷偷调查了她的身家背景吧。 「那个,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因为我也转学过三次,想说里见同学也许一样。」 毫无说服力的借口。 「真的吗?」 理所当然地,里见同学的目光全是狐疑。恐怕是无意识中的动作吧,她将身体向后拉,背部紧贴着椅背。 「真的!国小时一次,国中时两次!」 两次都是前往另一位亲戚家。 「那图书委员和母亲已经不在之类的呢?」 「呃……」 「……」 里见同学露出充满戒心,仿佛深感恐惧的眼神。 失败了。让她害怕了。她肯定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况且我本来就知道「茧子」本身有轻微的男性恐惧症。我应该要注意到这点,营造更让她安心的会话才对。 (不懂得和人相处就是这样……!) 有种想揍自己的感觉。 就在这时。 突然间,单向心电感应连接上了。「茧子」眼前,也就是里见同学看着的景象。换句话说,坐在她面前的我,浮现在我的视野内与我的视觉重叠。 那是种奇妙的感觉。里见同学就在眼前。而里见同学眼中所见的我,与她的身影彼此重叠。 这样已经无庸置疑了。 坐在我面前的这位里见茧子,就是「茧子」。 这位女生和我之间,有无形的心电感应彼此连结。 但是,映在她眼中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不上相。表情和姿势都僵硬不自然,表情单调木然,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同时我明白到,里见同学——「茧子」对眼前的我感到畏惧,提高了戒心。 从眼前的里见茧子,传来了决定性的厌恶情感。 《这个人,感觉好恶心》 传入我意识中的感情,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大落石将我压扁。 ——在那之后,我们几乎没再对话。 野濑学姐说「里见,差不多该回去了」,催促里见同学。里见同学维持着那僵硬的表情,缓缓点头。 「那个,刚才野濑学姐也提到过了。」 里见同学小声但清楚地对我说。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亲戚的大哥,学校的里见崇老师。我们也已经正式交往了。所以……」 「我知道。我才想向你道歉,给你带来麻烦了。」 我再度低头。没办法直视里见同学的脸。 但是,她所说的话却扎扎实实刺入心底。 里见茧子,目前有交往中的恋人。 彼此相恋的公认情侣,对方是从小时候就十分要好的亲戚,姓氏也一样。出身名门大学,身高相当高,而且在女生之间很有人气的老师。 ——其实我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击。 我原本就不是想和她建立恋爱关系。况且我直到刚才那一瞬间为止,甚至无法确定「茧子」是否真的存在于现实中。 「就这样,我先走了。」 虽然里见同学神色凝重,但她道别时仍然对我露出了笑容。 然而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同样回以微笑。 我愣愣地看着她与野濑学姐一同离去的背影。 「这个嘛,该怎么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啦。」 武藤学姐像是要安慰我一般把手搁在我肩膀上,对我说道。 「虽然可惜,不过既然有男朋友那就没办法了。今天的事你就当成难得的回忆,早点交个别的女朋友追求幸福吧。原田,不好意思没帮上什么忙。」 「哪里,谢谢学姐这么热心帮忙我们。」 「那我也走啰。改天再慢慢聊。」 武藤学姐挥了挥手,渐行渐远。我和中岛及原田同学也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大家鲜少开口。 「……真的很抱歉,阿瞬。好像和一开始说好的差很多。那个学姐个性就是那样。」 虽然原田同学对我道歉,但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啦。我还是很感谢武藤学姐。」 这是真的。虽然她的方法蛮横而且突兀,但也许比起兜着圈子说谎要来得好。 「最后你们之间的气氛好像有点怪耶。你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 我这么回答后,中岛也没再进一步追问。 在这之后,我们没说几句话就在车站道别了。中岛和原田同学神情担忧,我勉强挤出了笑容向两人道谢后,终于恢复为一个人。 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在稍带寒意的五月夜色之中。 自我厌恶比昨天更加严重。我真想挖个洞把自己深深埋进地底。 然而,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这么消沉呢。 漫长时光中抱持的疑问,终于获得了解答 (一切全都是现实。无论是单向心电感应,或者是「茧子」这个人。) 不知何方神圣,名叫「茧子」的女生。 这名少女的确存在。 在这个世界上,「茧子」真的存在。 然而讽刺的是,在我确定这件事的瞬间,我被她彻底讨厌了。 虽然她并未亲口说出「感觉好恶心」这句话。这个女生没办法像这样用语言直接伤害他人。只是在心中这么想而已。 但是,正因为赤裸裸的感情直接传入我心中,伤害力也更强。 我不能责怪里见同学。错在我身上。就算我真要问,也应该要仔细推敲言词,旁敲侧击地问才对。 (这种时候,人际关系上的经验不足就成了致命伤啊。) 不过,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单向心电感应的事就别告诉里见同学了。她也已经有恋人了,我没有权力去扰乱她的生活。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就别太在意,彼此过着自己的生活就好。 我决定了。就这么办吧。 嗯,感觉舒畅多了。感觉思路的整理告一段落了。 ……话说,正在和里见交往的「大哥」,是一位名叫「里见崇」的老师吧。 我突然想到。 里见同学是否有将自己的「秘密」向那位男朋友表白呢。 * 日记二 今天我真的吓坏了。 现在回到了宿舍,但还是觉得刚才只是一场梦。感觉好累。比起从京都回来时更加疲惫。简直像是谎言似的,无法置信的事。 刚才傍晚时,宿舍长野濑学姐来找我,说一位名叫武藤的三年级生想要见我一面。 走到宿舍外才发现,有三名其他学校的学生在。两名男生,一个女生。武藤学姐拉着其中一个男生的手,说那个男生在校外教学时对我一见钟情,因而来向我告白。 因为宿舍的玄关朝着西方,夕阳相当剌眼,我一下子没办法看清他的长相。 那人被包围在逆光中的身影,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来到此处似的,一瞬间我有这种幻想般的印象。 对我一见钟情,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恶作剧。 不过,那个人好像是认真的。 由于我实在太惊讶了,他的名字我现在想不起来。 试着和那位男生交谈后,我发现他并非来自异世界(这也是理所当然),是个普通的人,据说个性认真,成绩也很好。 虽然我很紧张,不过对方似乎也一样。 个性内敛而且好像有点内向,似乎和我有点像。要是我有双胞胎的兄弟,个性也许大概就像他那样也说不定。不过这是我后来才这么想的。 野濑学姐说出了我和大哥的事之后,他似乎很失望。 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我是图书委员,而且曾经转学过,甚至连我没有母亲都知道。 当时我真的吓坏了。一想到他可能像跟踪狂一样偷偷调查我的背景,我就不由得害怕起来,觉得他这个人很恶心。 不过,事后冷静下来一想,也许之前他向武藤学姐或班上、宿舍的某人询问,然后得知了一些事也说不定。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应该没必要那么害怕才对…… 我不擅长和男生相处,再加上个性怕生,才会像这样不由得想太多吧。 一见钟情什么的我无法理解,现在仍然不敢置信。 不过,既然他对我抱持着好感,特地远道而来,我也许应该更加心存感谢,表现出更和善的态度才对。 但是野濑学姐说「随便对人温柔,让人家怀抱着没意义的期待那样才残忍。明明白白拒绝对方是正确选择」。 不管哪种才正确,要和初次见面的男生交往,我绝对办不到。我还是会害怕男生,自己也无法控制。 但是,今年的七月七日过后,我就十七岁了,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世上的人有一半是男的,我还是得要能够与大哥之外的男性正常交谈。 这样的一天真的会到来吗。总觉得很难想像。 一直胡思乱想,感觉又快发烧了。写到这里手指也开始痛了起来,今天就赶紧上床睡觉吧。 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人的名字,应该叫做水上瞬没错。 第三章 告白 一 《茧子,茧子。我可以偷偷问你一个问题吗?》 《咦?什么问题……?》 《其他学校的男生找你告白,是真的吗?听说在校外教学对你一见钟情然后从东京大老远跑来?茧子你好见外喔,都不告诉我。》 《等等,小沙。你是从谁那边……》 《武藤学姐告诉我的。我和那个人还满要好的。啊,别担心啦。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是有点吃惊而已。话说在那之后没有什么进展吗?》 《哪,哪有什么进展。我告诉他没有交往的意愿,请他回去之后就没再连络……》 《咦~好可惜喔。啊,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茧子已经有老公了嘛。里见老师。茧子的个性也不会移情别恋或脚踏两条船吧。》 《就说不是那样了嘛。》 《啊哈哈,你脸好红喔,茧子。》 「水上瞬。」 「啊,是!」 老师拍了拍我肩膀,我吓了一跳,从座位上站起。 「你在发什么呆。还没有下课喔。」 「对不起……」 班上同学绝大多数显然毫不在意。不过,有一两名学生看向我这边。可能是因为我鲜少被老师指责,因此觉得稀奇吧。 不过,对话像刚才那样透过心电感应传入脑海,我也无法不去注意。毕竟她们的话题是我。 (里见同学她们那边已经第四节课结束,开始午休了啊……) 在我遭到老师责备的过程中,心电感应切断了。里见同学眼前的同学「小沙」的长相,她耳朵听见的声音,校内的光景等等也随之消灭。 钟声响了。对老师敬礼后,我们也下课开始午休。 「唉……」 我轻叹一口气,收起教科书和笔记本。 班上同学纷纷组成小集团开始吃便当,或者呼朋引伴前往学校餐厅。 我一向是一个人前往福利社买面包,随便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午休时间要找个能够舒适度过的地方总是令我伤脑筋。是我在学校生活中最讨厌的时间。 不过今天中岛找上了我。 「瞬,你要去福利社吧。我也要去队上开会,途中就一起去吧。」 走在走廊上,中岛担忧的视线从我头顶上十五公分处投向我。 「我说瞬啊,你这阵子怪怪的喔。」 「咦?会吗?」 「你最近常常发呆啊。像刚才上课被老师抓到也是。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还在难过啊?」 「不是因为那件事啦。只是最近有点睡眠不足。」 「睡不好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那个里见茧子吗?原田也非常在意喔。她好像觉得是因为自己随便插手,害你失恋了。」 「真的不用那么在意啦……」 《茧子茧子,要不要一起上洗手间?》 《嗯,好啊。》 「哇啊!」 我惊慌失措,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瞬!」 中岛连忙伸手撑住我的身子。 「你真的没事吗?」 「应,应该吧……」 这次的单向心电感应立刻中断了。太好了,要是与里见同学的五感再连结两三分钟,后果可不堪设想。 中岛走向篮球队的社办,我则拿着在福利社买的面包和铝箔包牛奶,前往中庭。 中庭位于连结北校舍与男校舍之间的走道东侧。疏于照料的花坛与矮灌木中,苍蝇或壁虎和草蜥时常出没。学生们普遍认为此地不适合用餐。 也因此人烟稀少,对我来说轻松舒适。 我一面注意着别被蚊虫叮咬,同时一个人啃着面包。 (该怎么办。我已经决定别再和里见同学扯上关系了啊。) 在镰仓知道里见茧子这个名字之后,已经过了刚好一星期。 然而,与我的决心背道而驰,单向心电感应的次数增加了。 (从今以后这种事还会不断持续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伤脑筋。 (该不会是因为我直接与「茧子」见面交谈,结果让心电感应的「连结」变得更强了吧?) 这阵子单向心电感应发生次数变得较为频繁,仔细一想那也是在镰仓遇见里见同学之后的事。 也许直接见面或交谈,会使「连结」增强也说不定。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现况下,与里见同学之间的心电感应一天内会发生三至四次,而每次的持续时间也变长了。 我觉得事态渐渐往坏方向发展…… (就这样瞒着她真的好吗?) 要是状况继续恶化下去,也许就不应该一直藏在我心中。 (但是,也许不久后「连结」会自动减弱,心电感应的连结次数也会变少……) 总而言之,我也只能这么期待。 二 冰冷的水珠直扑脸颊。 很暗。这里是夜里的森林。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 强烈的狂风横扫。挟带着雨滴的强风直扑身子,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风吹走。四周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只有风和雨的咆啸。 (这里是哪里呢?) 好冷。令肌肤直起鸡皮疙瘩的寒意中,浑身湿透地在树林之间踽踽而行。 濡湿的衣物紧贴在肌肤上头,难受得令人恶心。 左边的脚踝似乎扭伤,每走一步都传来痛楚。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 凹凸不平的地面阻碍步行,走得摇摇晃晃。 手上拿着书包。是学校的书包。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 绽放在周遭的是野生的绣球花。 明明在黑暗之中,却能清楚看见那青色仿佛萤光般幽幽浮现。 那鲜艳亮眼的青色显眼到令人感到狐疑,仿佛花本身会散发光芒似的。 (绣球花的蓝色(hydrangea blue),印象中在某本书上读过这个词……) 朦胧地想起这件事之后。 (绣球花的蓝色……?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字眼呢?) 这个想法不知从何处缓缓浮现。 (印象中是在某一本书上读过的……很久以前……) (但是,我读过那种书吗……?) (我记得是在家附近的图书馆,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这样说不通。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没有图书馆啊……) 为什么呢?不属于自己的意念,从意识的深处接连浮现。 在昏暗雨幕的另一侧,天空散发白光。 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雷鸣。那巨响令我双脚发软。 (好冷,好冷……再不快点找到回家的路,一定会再也动不了……) 漆黑树林的遥远彼端,我模糊地看见扛着灰色天空的山头。 形状相似的两座山顶彼此并排。 不知为何,我好像曾在何处见过这景色。 (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吗?) 我……? 现在看着这幅景色的人,是「我」吗? (好冷……好冷……谁来救救我……大哥……) 不,不对。 现在看着这幅景象的并不是我,而是「茧子」。 单向心电感应又连接上了。 她眼前所见的景象,正传达给我。 但不只是如此,连思考都彼此混合了。我刚才想到的「绣球花的蓝色」也传入「茧子」的意识中了。 所以「茧子」才会感到困惑。因为自 己理应不晓得的字词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为什么她会置身于昏暗的森林中呢。 风雨强劲,寒意彻骨。疲惫不堪。 扭伤的脚踝疼痛发肿。 全身因雨水与汗水而濡湿,仿佛就要冻僵。 (该怎么办。找不到路。车站在哪边?该往哪边走才好?) 犹豫。困惑。恐惧。 (果然我会就这样死掉吧?) 里见同学的思考清楚地传入我脑海。 不只是像之前那样,并非只有眼前所见的景物与耳中听见的声音。 思考,意念仿佛化为语言般传递给我。 (好冷……好冷……好冷……只要能打电话给谁……至少要知道城镇在哪个方向……) 里见同学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突然间,脚被泥泞的地面绊倒,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啊!」 发出惊叫声的同时倒在地面上。冲击力与痛楚传遍全身。 里见同学闷声呻吟。 因为身体已经疲惫至极,没办法立刻动弹。冻僵的身体使不出力气。 浑身沾满泥水感觉好恶心。用手撑向地面,传来冰冷滑溜的泥巴触感。 (好冷。身体好冷。动不了。好可怕。我会死掉。我真的会死掉……) 气力耗尽,意识逐渐远离。 (没错。果然我会像这样死在森林里。我早就知道了。因为——) 一把推开棉被,我从床上弹起。 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流了一身冷汗。心脏剧烈地蹦跳。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虽然醒了过来,但我的脑袋仍然一片混乱。 对了,是梦。「茧子」——里见茧子梦见的梦,我也跟着梦见了。 单向心电感应和睡眠中的里见同学连接上了。所以我才会同时梦见里见同学的梦境吧。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该不会是心电感应的「连结」变得更强烈了吧?) 也许是因为处于梦境中吧,和过去的单向心电感应也有很大的不同。 意识与思考的共享。 不像平常只有视觉或听觉等感官的共享,里见同学心中所思所想,简直像化为言语般清楚传递给我。 不只是这样,我脑海中的想法也流向了里见同学。 因为我脑海中浮现了「绣球花的蓝色」,同样的词汇也浮现在里见同学的意识中。 格外真实且令人不安的梦…… 「果然我会像这样死掉。这是已经注定的事了。」 在梦中,里见同学这么想着。那几乎是种确信。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 这阵子她梦见的恶梦,就是刚才那个吗? (但是,那个场所有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天色很暗,但能模糊看见远方的景色。 形状相似的两座山头并排在一起。我记得我曾在某处看过…… 「啊,阿瞬。中岛。你们今天有时间吗?」 隔天放学后,我和中岛来到走廊上时,原田同学向我们搭话。 「我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了,所以有空。瞬呢?」 「我什么事也没有……该不会又要叫我去镰仓吧?」 「不是不是。还记得吗,之前说过要是不顺利就来开安慰会。刚好我今天也有空,要不要就今天去?」 「好啊。我们去吧,瞬。帐算我头上。」 「卡拉ok或餐厅哪边都好,阿瞬喜欢的地方我们都奉陪。」 「不用啦,你们真的不用那么在意……」 我觉得有点想逃跑。卡拉ok我有生以来一次也没去过。 「别这么说嘛。我和原田都觉得这样子好像欠你一份。」 「因为我们的关系,结果害得阿瞬……好像失恋了。所以说,就当成是为了我们,陪我们一次吧。好嘛?」 「让我们给你开个安慰会吧。拜托。」 「唔,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 虽然我觉得这道理有点怪,不过我还是点头了。我对原田同学和中岛都很感谢,要是能让两人心情轻松点,我当然也没有异议。 只是,我还是不太想去卡拉ok。 「篮球队的练习会在五点结束。在那之前你们在图书室或找个地方等我吧。」 「ok。练习结束后发个简讯给我。我们走吧,阿瞬。」 我们和中岛道别后,走向位于校舍二楼的图书室。 「都放学了,人还是比想像中的多呢。」 正在念书的学生和阅读课外书籍的学生大概填满了三分之一的座位。 「大概是像我们一样,等朋友的社团或开会结束吧。」 啊,原来如此。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有学生不是为了念书或阅读却待在图书室杀时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由于我没有留在学校等朋友的经验,所以想不到这个理由。 「到五点前就随便找本书读吧。阿瞬,有什么推荐的就告诉我吧。」 「我想想。原田同学喜欢哪种书?」 「嗯?果然还是写给女生看的小说吧。不过难得有这机会,选平常不会去读的书也不错。不用考虑我的喜好,选你觉得不错的就好。」 原田同学这么说,我选起来也更起劲。 幸运的是,朝见高中的图书室藏书相当丰富。我也借了不少与精神医学或脑科学有关的书来读。当然,是为了当作单向心电感应的参考资料。 超能力方面的书也读过几本,不过其中有些书内容令人起疑,好坏程度参差不齐。反倒是虚构、以超能力为主题的科幻作品比较引起我的兴趣。描写拥有精神感应、读心能力、心电感应等能力的人们的作品。这些作品中的登场人物被称为心电感应能力者或者精神感应能力者之类的。 由于我先知道心电感应能力者这个词,觉得这个字眼用起来比较顺口。我大概就算是「单向心电感应能力者」吧。 (不过,科幻和脑科学的书应该不合原田同学的口味吧。) 我走到小说区,书架上陈列着装订精美的奇幻故事短篇选集,我选了一本比较适合入门的小说递给原田同学。 「哦,封面好可爱。阿瞬也会读这种书啊。」 「嗯,偶尔会。」 地毯式阅读超能力相关书籍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连邻近领域的书都纳入嗜好中了。 原田同学好像喜欢占卜,也许会特别中意描述魔法或不可思议之事的小说吧。 「那我也推荐你一本书当作谢礼吧。你也想读小说?」 「我也一样,既然有这机会,就选平常不太会读的书好了。占星之类的。」 「好,那就跟我来。」 原田同学领着我,带我走到过去鲜少有机会靠近的书柜前。 「你看,其实还满多的。占卜相关的书。」 我满意外的。说到学校的图书室,总有种正经书籍特别多的印象。 「如果只摆正经八百的书,女生比较不会靠近,所以特别放了一些女生可能感兴趣的书。我们班上的图书委员是这样讲的。」 原来如此。感觉又上了一课。 「嗯~星座学的书……啊,有了有了。以前我大概随便翻过,感觉满好懂的。啊,顺便推荐你这本还有这本。塔罗牌和易占术还有……」 她把一堆书塞给我。给我易占术的书,我该认真读吗? 我和原田同学面对面隔桌而坐。总觉得好像静不下心。和谁一起 阅读好像是第一次的经验。 我打开星座学的书。书本身看起来颇有历史,讲白一点就是破破烂烂的。似乎曾被相当多的学生翻阅过。 想知道未来,想知道别人的想法,恐怕是任何时代都共通的愿望吧…… 实际阅读之后,其实还满有意思的。应该是因为就各种个性的分类法而言,还算满有整合性的。这种个性的人容易走上这类命运,这种个性的人和那种个性的人比较好相处,诸如此类的内容。 (里见同学是什么星座呢?是处女座吗?) 当然我不晓得她真正的生日,不过看那纤细且认真的个性,对异性关系抱有洁癖,以及表面上乖巧但意志似乎相当坚定的部分来看,似乎符合处女座的分类。 专栏部位则写着与宝石和能量石相关的记述。星座和宝石等事物好像也有关联。书上写道,我的生日——七月七日的诞生石是红宝石。 与能量石相关的记述中提到了陨石。书中记载,陨石是宇宙的波动,与未知的能量有关云云,不过这应该只是穿凿附会吧。 不过,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陨石有时会成为重大的转折点,这点则是事实。据说恐龙会灭绝,也是因为坠落在墨西哥一带的巨大陨石。 陨石? 话说回来,小时候居住的城镇,也曾经以古时候坠落的陨石当招牌,试着把天文与观星当作振兴观光的手段…… 这一瞬间,通往过去的记忆开启了。 「啊!」 我不由得在惊呼声中起身。图书室内的学生们同时把视线转向我。 「咦?你怎么了?」 原田同学也睁大了双眼。我也对自己会在众人面前大叫而感到惊讶,同时请原田同学稍待片刻,跑向书架。 我在地理与乡土史有关的书架区,寻找江隅镇的资料。 江隅镇。位于三浦半岛,是我诞生的故乡。从东京过去大概要两小时左右吧。不过自从七年前双亲过世后,我就没再回去过了。 我抽出好几本书,仔细翻阅每一本。 没有,没有,没有…… 有了!就是这个! 梦中出现的景色,不会错的! 「怎么了吗,阿瞬?」 追着我的脚步而来的原田同学顾虑旁人,压低声音问我。 「啊,抱歉。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原田同学从旁边探头看向我打开的书本内容。 书上印着江隅镇的照片。照片中并排着两座山头。名称是双根山。因为山形奇特,有点像是镇上的地标。 「昨晚这座山出现在我的梦里。到底是哪里,我刚刚才想起来。」 「江隅镇?你去过那地方?」 「以前住在那边。小学生的时候。」 「哦~」 原田同学把脸靠向我。我有点慌了手脚。 「梦还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有时候却会突然出现在梦里呢。」 真的很不可思议。 不过,为什么里见同学的恶梦中,会出现这幅光景呢? 难道里见同学也知道这座山吗? 江隅镇所在的三浦半岛就在镰仓附近。因为远足或者单日来回旅行而曾经前往江隅镇也没什么好奇怪。 这时,原田同学的智慧型手机接到了简讯,是中岛传来的消息。 〈会议好像会拖很久。不好意思今天我没办法去。不然就你们两个看是要去卡拉ok还是餐厅都好〉 「哎呀呀。」 读了简讯后,原田同学眨了眨那双大眼睛。 「亏我们在这等他。时间都浪费掉了。」 「不会啊。毕竟搞清楚昨晚的梦是怎么回事了。」 「啊哈哈,其实我也觉得满充实的说。我也知道了你推荐的书。」 原田同学带点羞赧地笑了。随后她顾虑旁人,压低音量。 「接下来怎么办?就我们两个去卡拉ok吧?」 「咦?」 那顽童般的笑容令我不知所措。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我也想听听看阿瞬会唱什么歌。」 「这个嘛,卡拉ok就算了……如果我可以只听原田同学唱的话,那就没关系。」 「啊,好像也不错啊。」 她好像还满想去的。 其实我并非对人家口中的卡拉ok完全没兴趣。前提是我不用唱歌。 「这,这个嘛。今天干脆就回家吧?太花钱也不太好。」 「说的也是。最近交通费之类的花了不少钱啊。okok,那今天就这样解散吧。」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而一旁的原田同学觉得很有趣似地看着我。 当天晚上。我再度置身于同样的梦境中。 暴风雨中的森林一片黑暗。看不见月亮或星光。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今晚,梦境中的「茧子」同样迷失在大雨的树林中。 (好冷……好冷……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果然自己会死在这里吗?也许,其实我已经死掉了也说不定……) 我与「茧子」感应,意识互相融合。程度比起昨天更强也更深。她心中所思,五官接收的感触,同时也成为我的思考与感觉。 现在两人的意识几乎合而为一。「我」和「茧子」并非个别的两个人,简单来说近似于「我=茧子」的状态。 我=茧子正拼命寻找着方向。 (如果有月光的话,至少就能知道方向,但是……) 已经走了好一段时间,但就连距离城镇还有多远都搞不清楚。 (好冷,好冷,好冷……) 豪雨仿佛拳头般打在身上。再加上汗水,全身都湿透了。因为脚踩的痛楚,就连步伐都摇摆不定。当强风朝着我=茧子扑来,体重太轻的我=茧子好像马上就要被吹倒了。 这样下去,真的会在山中遇难。 在风雨的另一端,我看见两座山顶并排的山头。 那座山的名字,我=茧子似乎晓得。 但是脑袋昏沉沉的,想不起来。 好难受。呼吸好喘,心脏好像快裂开了…… 况且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健康,医生甚至嘱咐避免剧烈运动。 (我果真会死在这地方吧……) 我=茧子在寒冷与疲惫交加之下,力量已经几乎耗尽。 因为跌倒了好几次,手掌和膝盖都已经磨破,全身沾满了泥巴。 啊啊,我现在才发现。 我=茧子身上穿着制服的西装外套。所以是从学校出发直接来到这里的吗?还是说,是因为某些活动和其他学生一起? 不行了,就连思考的力气都耗尽了。 有没有谁。有没有谁来,救救我。 妈妈…… 三 隔天早上再次满身冷汗地惊醒的瞬间,我下定了决心。 (去见里见同学吧。) 不能再这样置之不理。先见面再说,摊开来谈。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个中秘密,但我确定这绝非小事。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我也得伸出援手才行。 这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只要里见同学继续做那个恶梦,我也会不停受到同样恶梦的侵扰。 里见同学似乎还不知道那场梦境中的场所在哪里。 但我能告诉她。那是江隅镇的双根山。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双根山的风景会出现在里见同学的恶梦中,但只要见面谈过,也许就能找到某些线索。 然而这有个问题。要谈论这个问题,就必须向她表明单向心电感应的存在。 恐怕她很难在短时间内相信吧。就算我能取信于她,也有很高的可能性会造成比上次更严重的厌恶感。 不过,我已经没办法再迟疑了。我走出学校后,为了把迷惘甩在后头而快步走向车站。由于这阵子频繁在东京与镰仓之间往来,电车的换乘方法已经记在脑中了。虽然交通费累积起来令人吃不消,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五点刚过时,我抵达了镰仓。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里。 今天观光客也一样多。车站前数辆人力车在等候乘客。 每次来都发现山头的绿色比上次更加浓艳,走在路上的人们的服装也逐渐转为夏季服装。 把书包放进寄物柜减轻负担后,我搭上公车前往源氏山女子高中。行驶途中我从公车的窗口看见,绣球花在人家庭院中绽放色彩鲜艳的花朵。 (对了,镰仓好像有座寺庙以漂亮的绣球花闻名……) 大概现在正值花季吧。也许这就是观光客特别多的原因。 公车停在熟悉的站牌前。源氏山的学生一面嘻闹,一面与我错身而过,搭上公车。我蜷起背脊,快步从少女们身旁走过。 栽种在校门口的绣球花,颜色也比上次更加浓艳了。 今天是星期三,根据单向心电感应得到的知识,今天是里见同学轮值图书委员的日子。 (只要在这里等,不久后里见同学就会从校门走出来吧。) 虽然我这么认为,但却迟迟等不到里见同学的身影。 从校门走出的学生们走过我身旁时,纷纷对我投以狐疑的目光……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径看起来非常可疑。 「哦哦?水上少年?你在这干嘛?」 「哇!」 转过头来,发现武藤学姐就站在眼前。她好像也正好下课要离开学校。 「武、武藤学姐。上次非常谢谢你……」 我连忙向她打招呼,不过武藤学姐深锁着眉头直逼我面前。 「喂,你现在是想怎样?」 「呃……请问是什么意思?」 「你是来找茧子的吗?我上次不是叫你干脆点放弃吗?都被甩了还一直来找人,真的和跟踪狂一样耶。要我叫老师来吗?嗯?」 「不是那样。呃,我的确是来找里见同学的,不过是因为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那个……呃……」 「看吧,果然说不出口。」 「我是说真的!只要见面谈过,里见同学也会知道这是件重要的事。和恋爱问题完全无关。是其他方面的,私人的问题。」 「…………」 「我没有说谎,是真的!」 武藤学姐紧绷的表情稍稍放缓了些。 「的确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该怎么办呢。」 武藤学姐双手抱胸沉思了好一会,最后脸上浮现了顽童般的微笑。 「好,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你愿意让我在场监督,我就让你见茧子一面。毕竟罗密欧也是偷偷跑来见茱丽叶的。」 好像又造成了新的误会,不过我还是松了口气。 「那可以请学姐用简讯之类的找里见同学出来……」 「那样就不好玩了吧。我会让你偷偷见到她的,跟我来。」 「什么?」 武藤学姐勾起手指示意,带着我走进了校门内。 左手边是水泥围墙。右手边是校舍。 在武藤学姐的带领下,我走在毫无人踪的校舍后方。 「武藤学姐,这完全是非法入侵吧……」 「也许吧。万一被抓到了我会陪你一起道歉的,别担心。」 我非常担心。就算你陪我一起道歉,又能解决什么事。 右侧窗户内似乎是家政教室和理化实验室。虽然感觉不到有人,但我仍然压低了腰,放轻步伐,尽可能小心别被其他学生发现。 和我们学校的中庭不同,既没有杂草也没有垃圾。一定是因为学生们的打扫非常彻底吧。 「武藤学姐,这么做真的能见到里见同学吗?」 该不会一走进校舍就被老师或其他人发现吧。 「刚才二年级的学妹告诉我,茧子好像正在保健室休息。负责图书委员工作时因为贫血昏倒了。听说昨天晚上没睡好。」 睡眠不足。那肯定是因为那场梦的关系吧。 「所以如果你去探望她,她应该会又惊又喜吧?」 「只有惊讶是一定会的吧……不过,既然里见同学身体状况不好,那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那样不就不好玩了吗?」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取乐才来的——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要是音量太大,会被其他学生或老师发现。 「这里是校舍的逃生门。从这边进去右手边就是保健室。我们上吧,伙计。」 「什么伙计……」 也不在乎没换上室内鞋,武藤学姐直接走上了走廊。这人的个性似乎就是爱凑热闹,惟恐天下不乱。话说这种人又会是什么星座啊。 走廊上的电灯已经全部熄灭。静谧且幽暗。远方传来运动社团的吆喝声。 四周飘荡着木造校舍特有的气味。不愧是名门女子高中,气氛比起我们的高中要优雅,或者该说是高尚吧。 压低脚步声,屏息走在走廊上。要是有老师从附近的房间走出来,一切就完了。 终于抵达了保健室。看来应该没被发现。 「打扰了~……」 武藤学姐慎重地试探房内的动静后,打开保健室的门。 「好,老师不在。快进来。」 她抓着我的手,将我拉进门内。 门后是个清洁明亮的房间。窗帘覆盖了窗口,阻挡西晒。 房内没人。也没有人躺在床上。里见同学似乎已经回去了。 「可惜,好像不在。」 「看起来是这样……」 有种松了口气与惋惜交错的感觉。 「不过要放弃还太早。接下来我们一起溜进宿舍里吧。」 「等等,这种冒险我已经……」 「嘘!」 我倒抽一口气闭上嘴。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 「也许是保健老师。我去看看状况,你躲起来。」 我还来不及阻止,武藤学姐已经走出房门。我现在单身非法入侵女子高中的保健室,愣愣地一个人站在房内。 (这绝对很不妙!) 虽然她叫我躲起来,我也找不到地方能躲。 (只剩下钻到床底下这条路……) 这时,我的视线冻结。 床铺旁的椅子上,摆着蓝色的学校书包,摺叠整齐的深蓝色制服外套以及裙子。洁白的室内鞋同样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刚才看的时候没发现,但床上的棉被其实稍稍突起。 (该不会……) 我压低脚步声缓步靠近一看。 里见茧子就躺在床上睡着。 由于棉被拉到脖子一带,刚才我没看到她的脸。 「呜……嗯……」 她深吸一口气,稍稍改变睡姿。脸色似乎不太好。 长发披在脸颊上。随着呼吸,被窝微微起伏。 蝴蝶发夹被搁在枕边。大概是想让脖子舒服点吧,领口的领结已经取下,前两个扣子也松开了。纤白的颈项与锁骨自敞开的领口暴露在外。 会脱下裙子恐怕是为了避免把裙摆压 皱吧。既然裙子摆在一旁,表示下半身肯定只穿着内裤—— (该、该怎么办?) 偷偷溜进女子高中的保健室,悄悄注视着只穿着贴身衣物沉睡的女生。 这样的情境要是被谁看见了,对方保证会马上报警,绝不是开玩笑的。 干脆拔腿往走廊逃跑吧。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 突然间,里见同学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眼神转向我—— 「咿!」 纤瘦的喉头倒抽一口气,表情因恐惧而冻结。 四 「等,等等,别误会!」 我连忙举起双手向后倒退。 「——!」 里见同学将白色的棉被向上拉到颈边,圆睁的双眼渗出泪水。完全吓坏了。 「不是这样,别误会。我是被武藤学姐硬拉进来的,所以才会……」 「武藤学姐……?」 里见同学说着,环顾房间内部。但是没有其他人在。 「…………!」 里见同学的表情更加僵硬。为了尽可能减轻里见同学的恐惧,我向后退到背抵着墙壁,将彼此距离拉到最远。 「她现在在走廊上。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想要吓你。真的。我没骗人!」 我压低音量,拼命解释。 「…………」 里见同学的双眼仍然泛着泪光,眼神充满了狐疑与不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身体不舒服在保健室睡着,醒来之后突然看见其他学校的男生正注视着自己的脸。再加上现在她只穿着衬衫,下半身甚至没穿裙子…… 「总而言之,总之拜托先听我说。」 我的口吻变得近似恳求一般。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因紧张而拔尖。 「…………」 里见同学那双大眼睛仍然颤抖着。不过她仍然微微地点了点头。我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不能就这么浪费时间。我连忙开始在脑袋中整理原本打算说的话,开始说了起来。 「那个,我也知道突然讲这个很怪。」 有种思路整理完成前,嘴巴就自作主张说话的感觉。舌头因为焦急而打结。 「里见同学,昨天晚上,做了恶梦对吧?」 「咦……」 里见同学再度因惊讶而圆睁双眼。维持着坐在床铺上蜷缩着身子,把棉被拉到胸口处的姿势。 「昨天晚上,你的梦境传进我的脑袋了。很暗,在森林里迷路,在暴风雨中冷到快要冻死的梦,没错吧?」 「…………」 里见同学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昨晚梦境的内容被一个陌生人完全说中,不管是谁都会莫名其妙吧。 但我自己也无法维持冷静。总而言之,干脆把该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就好,我这么想着,用那不自然的声音一鼓作气接连说道。 「其实我从以前就用心电感应认识你了。从好几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你的名字,还有母亲已经过世,还有喜欢读书,包含你是图书委员而且是住宿生,全部都知道。所以在清水寺见到你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所以说,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再和你谈谈。」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里见同学的眼神完全转变为看着精神病患的视线。我越来越着急。 「我知道!这种话说了也没办法马上相信。但这些都是真的。我和你的心灵之间有心电感应联系。我会知道你的梦境就是最好的证据吧?」 「…………」 「心电感应第一次联系上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啊、不过,虽然说是心电感应,但你的想法并不会传达给我,会传给我的是你看见的景色、或听到的声音之类的。」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我以前认为应该瞒着你比较好。但是从上次见面之后次数一直增加,所以我觉得这已经不能当成秘密了。所以今天我才会来到这边。全部告诉你之后,才能好好商量。」 「…………」 「呼、呼……」 我深吸一口气。因为说得很急,觉得有点缺氧。 不过这样一来,最低限度该告诉她的事都已经传达了。知道这些事之后,她应该会稍微愿意稍微听我说话才对…… 我这么期待着,等候里见同学的回答。 「……你读了我的日记吗?」 「咦?」 里见同学的眼神转向放在椅子上的学校书包。 「日记?你,你是说什么?」 用那仿佛谴责,又像是愤怒般的眼神,里见同学凝视着我。 「放在我书包里的日记。你在我睡着的时候读过了……?」 「我没有!」 似乎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和你之间,真的有心电感应……」 我一面说着,一面不自觉地想靠近床上的她。 「呀……」 里见同学缩起被窝中的身子。 就在这时。 随着响亮的声音,保健室的门向一旁推开。 「你在做什么!」 我大吃一惊转过头去,身穿浅色西装的高大男性就站在门口。 「大哥!」 里见同学叫道。 (什么?所以这个人就是里见同学的恋人,里见崇老师吗?) 这个想法才刚浮现脑海,里见老师已经大步逼近,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从里见同学身旁拖开。力道非常的强。手臂被扭转往上抽,手肘和肩膀的关节传来痛楚。 「好痛……!」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会在这地方?是谁允许你进来的?」 「那、那个……」 我一瞬间犹豫着该不该供出武藤学姐的名字。 「茧子,你没事吧?他没对你怎样吧?」 「嗯,嗯。我没事……」 里见同学坐在床铺上缩着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有话和其他老师一起谈吧。走,跟我来。」 里见老师将我的双臂压在背后,使劲一压把我整个人往前推。我的脚自然地踏向通往走廊的门□。他似乎很熟悉如何以力量带动对方。也许他学过柔道之类的吧。 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拎去警察局。 「里见同学!」 我把头硬是扭向床铺的方向,拼命大喊。 「拜托你听我说!重要的事还没讲。我知道你梦中出现的地点……痛痛痛!」 「不要大声小叫。少废话了跟我来。」 「咕呜……!」 被扣住的手腕只是稍微被扭转,就痛到令我不由得惨叫。 「大、大哥……等等。」 里见同学连忙在被窝中穿上了裙子,下了床。 「别动粗。毕竟这个人,好像是找我有事。」 「无论有什么事,溜进其他学校的保健室,摆明了就不正常。」 「是这样没错……但是,拜托稍等一下。别这么粗暴对待人家。」 「里见同学……!」 我好不容易让左腕挣脱,想也没想地朝着里见同学伸出手。 「茧子,别过来!」 老师制止里见同学,但里见同学并未听从。长发在空中飘飞,穿着短袜的双脚几乎要滑倒似地跑了过来。 「大哥,等等。拜托只要一下下就好,听他说……」 「别说了,你在这里待着。」 老师使劲要把我拖到走廊上。 我则拼命朝着里见同学伸出手 。 「里见同学!」 我伸出的手,以及想要介入我与老师之间的里见同学的手,碰巧彼此碰触。 就在这一瞬间。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迸裂了。 短短一瞬间,数量庞大的资讯奔驰过我的脑海。 那是里见茧子一生累积下来的记忆。 从出生懂事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记忆—— 仿佛冲垮堤防的洪流般—— 灌进了我的脑海中。 出生之后最初的记忆。好像是与双亲一同在七五三节前往神社参拜。穿着和服盛装打扮,走在不知何处的神社石阶上。 第一次上幼稚园时害怕得哭了起来。从那时开始身体就容易疲惫,也常常发烧,所以不常在外头玩耍。 喜欢老师为大家弹奏的风琴。饲育小屋中住着兔子,多么想与它成为朋友。 国小。虽然读书还算拿手,但是粗鲁的男生很讨厌。和精神充沛的女孩子们似乎也不好亲近。个性低调又内向,因此朋友并不多。 升上高年级。升学。转学。宿舍生活。对自身健康的不安如影随形…… 庞大的记忆资讯,一瞬之间奔驰过我的脑海—— 然而,几乎立刻就消失,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令人眼花撩乱的无数情境在脑海中如跑马灯般迅速拨放,像是在观看不停快转的电影。 尽管如此,她本人难以忘怀的记忆,就像是卡在筛网上一样,停留在我的意识之中。母亲死去时。 父亲前往海外工作离开日本时。 第一次抵达宿舍时的惶恐。以及—— 以及「秘密」。 「茧子」长年来深藏心中的「秘密」。 亲人、朋友、老师,甚至「大哥」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终于得知了她的「秘密」。 「茧子」——里见茧子一直以来无法对人启齿,烦恼至今的问题。沐浴在记忆的洪流之中,我终于得知了真相。 也知道了对于那场暴风雨的树林的梦境,为何她会怀抱着如此强烈的不安。 「…………」 「…………」 我和里见同学不约而同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 里见同学似乎也感觉到,刚才在我们之间发生了「某种现象」。 「怎么了?」 看着突然一语不发的我和里见同学,里见老师神色讶异地问道。 但是我和里见同学仍无法言语。 只是愣愣地注视着对方的脸而已。 就在这时。 「呜哇,被发现了啊。糟糕~」 武藤学姐从走廊上走了进来。 「所以我才叫你躲起来啊……奇怪,茧子你在这里喔。哎呀~一切都是阴错阳差啊……」 里见老师仍然抓着我的右手腕,他瞪着武藤学姐。 「武藤,又是你在恶作剧吗?上次也是你把不知哪间学校的男生偷偷带进校内吧?」 「啊哈哈哈……目前我正以开放的源氏山女子高中为目标活动中。」 看来武藤学姐似乎常常干这种事。她先摆出了说笑似的笑容,但随即正色为我解释道:「这个嘛,里见老师。真的不是这男生的错。是我硬拖着他进来的。他本人也说不要,但我没管他的意愿。」 「就算真的是这样,过错已经犯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真的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恶作剧!应该不用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吧。那样茧子一定也会很受打击吧。」 「嗯……」 里见老师稍微放松了手中的力道,露出伤脑筋似的眼神看向里见同学。 「大、大哥……」 里见同学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她再次试着说服老师。 「拜托你,原谅他吧。其实我也……我也认识这个人。只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稍微吓了一跳而已。」 里见同学这么说,看着我的双眸中摇曳着不安与困惑。照理来说,里见同学应该也由于刚才「记忆的流出」而感到震惊与动摇,但她仍然愿意为我说话。 「老师,你看茧子都这么说了,而且硬是把他带进来的人是我,要生气就对我一个人生气吧。要是因为这样吃上停学,这男生实在是太可怜了些。少年,你也有在反省吧。有吧!」 「是,是的。我有在反省。做这种事我觉得很对不起!」 由于手腕仍被扣着,我用奇怪的姿势低头道歉。 「……唔,正常来说不能就这样放过你。」 里见老师的态度有所软化了。 「不过,看来错是在武藤身上。况且要是引起骚动,也许会影响到茧子的身体状况。好吧,今天这件事就只放在我心中。」 「谢啦。里见老师,我最喜欢老师这一点了!」 里见老师松开了我的手。刚才被扣住的部位直发麻,关节隐隐作痛。 「别被其他人发现,快点离开学校吧。下次可别再做这种事了喔。」 「是,是的。真的很对不起。」 「为了保险起见,告诉我学校和名字。」 在这状况下我也无法拒绝。 「朝见高中二年级,水上瞬。那我离开了。」 我赶忙低头。 「那、那个……」 里见同学对着我开口。我——以及里见老师和武藤学姐,同时转头看向里见同学。 里见同学仓皇压低视线。 「没什么……没什么事。」 「……那我走了。」 我无法正眼看向里见同学的双眼,再度弯腰行礼之后,随即与武藤学姐一同来到走廊上。 关上门后,两人的对话声立刻从房中传出。 『茧子,你真的没事吧?』 『嗯,没事。抱歉,大哥。你是来探望我的?』 『是啊,听说你贫血昏倒,觉得有点担心……』 『谢谢……』 「好啦,该走啰,水上少年。」 受到武藤学姐的催促,我回过神来迈开步伐。 循着来时路往回走,我们好不容易平安走出了校门。 「呼,得救了。不好意思把你扔在那边。因为我在走廊上被班导抓到了。啊~不过里见老师愿意放我们一马真是幸运。」 「那个人就是里见老师啊。和里见同学正在交往的那位……」 「对。目前好像同时是一流大学的研究生。如你所见,人长得帅,在女生中超有人气。虽然这样讲对你很残酷,不过这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况且他好像也非常重视茧子。」 「……的确是。」 「虽然把我也吓坏了,不过刚才他真的很帅气呢。感觉就像保护心爱少女的正义骑士。虽然是你倒霉扮演坏人。」 「…………」 确实,那样的力量与强悍,与我完全无缘。 不过老实说,我有点意外。虽然毫无根据,但我一直以为里见同学会喜欢的对象,应该会是更温柔更纤细的人吧。 或许正因为里见同学对自身健康怀有不安,那样健康且力量充沛的人在她眼中更有魅力也说不定。 我陷入沉思,武藤学姐对着我双手合十。 「今天这次真的很对不起。下次再介绍其他女生给你,原谅我吧。啊,还是要我当你的女朋友?」 「不了,不用了!」 别开玩笑了。我这么想着拼命摆动双手,武藤学姐脸色一沉。 「啊~好过分的反应。我觉得很受伤说。这样就谁也不欠谁啰。」 说完 又露出了笑容。 「哎呀,打起精神来。下次有机会真的会介绍女生让你认识啦。我也满中意你这个人的说,下次再一起玩吧。再见啰。」 武藤学姐挥着手渐行渐远。 嗯……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也不觉得讨厌她。不过,也不会希望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就是了。 五 我搭上了前往车站的公车,离开源氏山女子高中。 天空仍然明亮。夏至已经快到了。现在正值一年中白天最长的季节。 云朵已经逐渐染上橘红色的渐层。鸟儿们一面鸣叫,一面飞过绿意浓密的山头,往南方逐渐飞远。 「…………」 所谓的放不下心,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想现在立刻跳下公车,跑向里见同学的身旁。想与她讨论当我们的指尖彼此碰触时,在我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我得知了里见茧子的「秘密」。她一心只想隐瞒的秘密。我——只有我,知道了那「秘密」。 那和我之前胡乱妄想的可能性完全不同,真的是全然超乎想像。 并非幼年时期的内心创伤,也并非与难以启齿的兴趣或怪癖,与家人或家族背景也毫无关联。 那是更加重大的——甚至可说是与里见茧子这个人的存在根源有密切关系。 这种事,肯定无法轻易向他人表白吧。 里见同学独自怀抱着那秘密,会深感痛苦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我抵达镰仓车站时,天空中的黄昏色彩变得更加浓厚。 逐渐转为深蓝的天空,令我联想到绣球花。 (就这样回去真的好吗……) 里见同学她对于刚才的意外,有何感想呢? 我愣愣地眺望着车站前的光景,一段时间内在附近踱来踱去。 「啊,那、那个,不好意思……」 突然间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里见同学。 「啊,嗯。」 我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停下脚步等待里见同学拔腿跑来。 里见同学的背后停着一辆公车。大概是我刚才搭乘的公车的下一班吧。里见同学肯定是搭乘那辆公车来到车站。 夕暮时的天空下,和风徐徐吹拂。里见同学的美丽长发轻盈飘舞。 「那个……」 我好不容易挤出话语。 「你是来找我的?」 我问了她理所当然的问题。 「是、是的。但是那个,我、我马上就得回到宿舍。」 「咦?」 「因为宿舍有门禁……没办法待太久。那个,但是,呃……」 与我之间保持两公尺左右的距离,里见同学紧抱着学校书包,像是当成守护自身的防具一般。她对我仍然怀有戒心。 「我想,应该要讲清楚才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要向你问清楚才行。」 她的语气生硬不自然。里见同学个性内向又怕生而且不习惯与男生相处,光是像这样与我交谈就已经很强迫自己了吧。 「既、既然这样,明、明天……」 我开口。我的声音也同样不自然。 「明天,再见面谈吧。我会再来镰仓……」 「那样不行。每次都是让你远道而来,这次该由我……」 她一面说一面摇着头。我不禁想着,这的确是「茧子」的反应。在这种问题上格外一板一眼,而且固执。 「那……那就在中间的某处,找个方便的地方见面,可以吗?」 「啊,好的。哪边呢……」 说到中间地点,大概就是横滨到品川一带吧,不过我对那附近一带不怎么熟悉。 「涩谷!」 第一个浮现脑海的地点就是涩谷。 「涩谷的八公像前,你知道吗?」 「啊,知道。有听说过。」 「明天在涩谷的八公像前,四点半……会太早吗?」 「不会。明天是星期四,只上到第五节课。也没有图书委员的轮班。」 「这样啊。那就四点半。见面之后再找个能坐下来谈的地方吧。」 「八公像前,四点半。」 里见同学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仍然僵硬。 「我明白了。还有,那个……」 她欲言又止,凝视着我的表情像是满怀心事般。 「啊,嗯?有什么事吗?」 「那个,呃……」 里见同学那秀丽的脸庞感到焦急似地扭曲。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刚才那个……手碰到的时候,那个究竟是……?」 「我也不知道。不过,刚才我在保健室说的,都是真的。」 「刚才你说的心电感应……?」 她的表情写着她仍然无法相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 在镰仓车站前的人来人往中,我和里见同学不知该对彼此说些什么,只是保持距离面对面呆站着。 风再度吹来,撩起里见同学的长发。 「啊……」 纤瘦的手按住了飞扬的发丝。那模样同样孱弱,带给我几分虚幻的感觉,仿佛她会就这么消逝在黄昏时的风景中。 刚才里见同学下车的公车开始让乘客上车了。等会应该会循着同样的路线,往学校方向发车吧。 「我得走了……」 「嗯。详细的明天再说。」 「好的。就这样……」 把学校书包抱在胸口,里见同学朝着站牌的方向倒退了两步。 「再见。」 里见同学再度低头之后,猛然转身,朝着站牌的方向拔腿跑去。我目送着她离开之后,自己也朝着剪票口迈开步伐。 「不、不好意思……!」 突然间又听见里见同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吃了一惊。 我转过身后,看见里见同学的容貌。她紧抱着学校书包,不知为何以紧张的眼神望着我。 「咦?有事吗?」 「那个,刚、刚才……」 舌头似乎打结了。里见同学咽下唾液后,表情紧绷地继续说了下去。 「刚才,在保健室,真的很抱歉。因为我很害怕,大哥才会……里见老师才会那么粗暴的……」 「啊,原来是这个啊。没关系啦,这点小事。」 我在她眼前转动自己的手臂。 「你看,已经不痛了。别在意。」 「啊,嗯……太好了。真的很对不起。」 里见同学慌忙低头道歉,表情仍旧紧张僵硬。随后她转身朝着公车跑去,这次没再回头。 我目送着里见同学,直到她搭乘的公车离开。里见同学在车上察觉了我的视线,对着我微微低头行礼。 这一天,心电感应没再连接上。 我度过了一个心神不宁的夜晚。 这样一来已经没有退路了。 单向心电感应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已经与里见同学分享了。 接下来事态会怎么改变,我已经完全无法预料。 (不对,先等等……) 等到我钻进被窝之后,这才突然想到。 (里见同学该不会把今天的事和她男朋友商量吧……) 这可能性很高。对于里见同学来说,里见崇老师是恋人,是自幼就相当亲近的年长亲戚,同时还是老师。没有找他商量反而奇怪。 (也许明天里见同学会跟老师一起来涩谷也说不定 。) 要我再度和那位一流大学的研究生,同时深受女性欢迎外加运动员身材的男朋友相见,老实说我觉得不是很乐意。 幸好,之前流入我脑海的里见同学的记忆中,并未包含与男朋友的交往经验。 因此,两人是怎么开始交往的,交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我全然不晓得…… (也许,里见同学现在正用电话或简讯,把我的事告诉里见老师。) 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虽然总是有种不甚愉快的心情。 关于江隅陨石以及「s」的备忘录(摘要)其二 ……江隅陨石坠落的时期,与裘卡彗星造成的流星雨抵达时期相符。流星雨绝大多数都会在与大气层的摩擦中燃烧殆尽,但偶尔也有抵达地表的案例。江隅陨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此流星雨是不定期发生的周期性流星雨。令人深感兴趣的是,在三年前也有观测的记录…… ……江隅镇附近的生态系可能受到陨石影响而发生巨大改变。江隅镇的植物生长状况便是一例。比方说双根山的绣球花颜色比起其他地区的同种更加鲜艳。(可能是陨石坠落使得土壤中的铝离子浓度改变,或者是其他原因造成ph值的变化)。 只要详细调查也许能在其他动植物身上发现其他不同的特征。当然,人类也不例外…… 第四章 「茧子」的秘密 一 隔天,星期四上课时,我难得在做自己的事。 要对里见同学说些什么,要按照什么顺序说,拟定流程之后写在报告用纸上。 只要预先把该说的内容与表达方式先想清楚,应该就不会像昨天那样失态了吧。 (不过最大问题在于,要怎么解决里见同学的「烦恼」……) 如果我能够告诉她解决手段,里见同学应该也会很开心吧。不过我还没有想到方法。 (总而言之,先搜集江隅镇的资料吧。) 午休时我造访图书室。目的就是为了再度阅读关于江隅镇的资料。光靠网路上找来的资讯,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中午的图书室没几个人,相当安静。我找出了几本看起来能当参考的书籍,在座位上凝神阅读。 话虽如此,无论哪本书都没提到派得上用场的资讯。毕竟江隅镇只是个小镇,虽然历史悠久,但没有著名的名胜古迹。优待企业设厂试图振兴新产业的计划好像也不顺利。作者书写记事时,恐怕也因为没特色值得介绍而伤透脑筋吧。 虽然目前似乎成了天文观测的著名地点,但镇上也没有设立天文台或关于星象、宇宙的博物馆。姑且是设计了吉祥物般的角色,似乎也没有试着争取媒体上的曝光率。 换句话说,那是个缺乏观光资源与商业价值的,非常平凡的小镇。 (话虽如此,那终究是我出生的故乡啊……) 至今为止我鲜少回想起那地方,也从未想要回去。 这恐怕和我的双亲有关吧。不过我和双亲并非处的不好,而是出自相反的理由。 在我小学三年级时,我的双亲因为交通意外而逝世,我的生活自此发生巨变。 (好几年没去扫墓了啊……) 记忆中,父母的表情大多是笑容。因为当时母亲常常为年幼的我讲故事,因此让我喜欢上阅读文字。虽然父亲工作繁忙,连休假都不多,但待在家中时也常常陪我玩。 一家三口也曾经到双根山远足。在万里晴空笼罩下,无数绣球花盛开的光景,朦胧地存在于记忆中…… 「啊啊,不行。」 我轻声低语,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一回想起双亲,记忆便止不住地向外溢出,让我差点被感情的浪潮吞没。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我的过去。要先想出方法来解决里见同学的烦恼。 「咦?」 目光驻足于一小则记述。介绍江隅镇自古流传的传说故事。 ……据说古时曾有天狗的童男童女出现在村中,以其神通力救助村中居民。每一位孩童都和普通的村中孩童无所差异,然而齐聚一堂时,一人成为其他人的双眼,一人成为耳朵,一人化为双腿,发挥无穷的力量。一昼夜便能行千里,翱翔天际,横渡大海,力拔山河,祛除疫病,甚至能平水患与大旱。 这则记述不知怎地挑起我的好奇心。但叙述相当笼统,不太明白具体上的意义。 一个人能成为其他人的眼睛或双脚?这是什么意思? 这则记述是在搜集东海地区的民间传说或乡土故事的书籍上找到的。书本身看起来颇有历史。出版社的名称我也没听说过。 (拥有神通力的天狗孩童……) 而且似乎拥有神通广大的力量。能上天下海,开山辟地,简直像超人般。 (该不会这传说和我的心电感应有关系吧。) 比方说,天狗孩童的子孙就是我和里见同学之类的。换个想法,古时候来到江隅镇的外星人的子孙是超能力者,而我和里见同学也…… 喂,我干嘛认真探讨这种可能性啊。 就算这传说与我和里见同学真有某种关系,也没办法用来解决目前面对的各种问题。还是别太认真去想吧。 科幻作品中有些外星人的子孙继承了超能力与恶势力战斗的故事,不过我绝对无法扮演那种角色吧。况且我不想要将自己的境遇戏剧化,或者特别视之。只是有一点点奇异的能力,就因此自豪或自怜,我觉得那样很危险。 (下午的课程开始之前还有一点时间。) 我走到之前推荐给原田同学的那本奇幻故事的书架。那本书已经被原田同学借走了,不在架上。不过同系列的合辑书还有好几册排在书架上。 有些合辑是以作家为分类,有些则是以主题为单位。我几乎全部都读过了。当然,这项阅读的兴趣是从我对超能力或异能的兴趣而来的。其他也有不少像是时间旅行或平行世界等主题的书,同样相当有意思…… 嗯? 刚刚脑海内似乎灵光一闪。 时间旅行。时光旅行。时间悖论。 怎么回事。感觉好像……快要想到某个非常重要的,非常重大的环节了……糟糕,灵感已经跑掉了。 在我沉思时,上课钟已经响起。我只好赶忙回到教室。 到了下午,天气突然转坏了。 电视新闻的气象预报上提过这阵子的天气会不太稳定。今天也是,虽然预报上是晴天,但没过多久,灰色的云已经填满了天空。 (看这样子好像会下雨啊……) 不好的预感猜中了。放学后搭乘电车前往涩谷的途中,大颗的雨滴开始从天而降。 再加上电车在涩谷的前一站原宿停车,暂停行驶。据说是某处的车站发生了高架电缆事故。 (糟糕。迟到了。) 在一动也不动的车厢内,我焦急得直想踱脚。 (早知道昨天就先问过信箱地址,现在就能通知她会迟到……) 第一次约见面就迟到让女生等,就连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妙。 现在里见同学应该已经抵达涩谷了吧。也许正在雨中等着我。 (这时候要是单向心电感应能连接上,至少就能知道里见同学现在的状况……) 电车终于重新开始行驶。抵达涩谷时,已经比约好的时间晚了超过十五分钟。 才走出验票口,我不由得手足失措。 人实在太多了! 涩谷我来过好几次,也曾经路过「八公像前」的出口。 但是,我未曾在此处与人约见面。 昨天会对里见同学说「八公像前」,也只是因为印象中那是个著名的碰面场所。 所以,我没想过八公像前,人居然会这么多。 今天并非假日,而且还下着雨,人潮却多到吓人。而且大家都撑着伞,看不清长相。 (里见同学在哪呢?) 我在人群中穿梭,寻找深蓝色西装外套的身影。冷汗开始冒了出来。 从站前广场到人行道之间的范围都找过了,还是没见到里见同学。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这堆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啊?难道不觉得在家里休息比较舒服吗?) 我也知道自己过度焦躁而变得不太理性。精神状态不是很健康。 (该不会已经回去了……或是,身体状况又突然变差……) 也有可能是因为交通事故。突然生病。和男朋友商量后被阻止了。临时改变心意。 许多不好的想像浮现脑海。长裤的裤管下缘已经被溅起的雨水完全浸湿。 我焦躁至极,想要放声大叫「里见同学!」。就在这时。 「那、那个,水上同学……!」 一个纤瘦的人影跑向我,踩着雨水发出啪沙啪沙的声响。 自淡紫色雨伞的边缘,我窥见里见同学白皙的脸庞。 「里见同学!」 我不由得大声呼 喊,同样拔腿跑向她。我安心到觉得有点脚软。 我们同时朝着不会被雨淋到的位置移动。 「不好意思,我以为我记错了见面的场所,跑到其他地方找你。」 「不是啦,是因为我迟到了……抱歉,要是先交换联络方式就好了。」 「呼……」 里见同学轻吐一口气。制服已经被雨打湿。脸上泛着红潮,汗水浮现在额头,呼吸好像也有点喘。 感觉好像已经耗尽所有体力似的。 (发型和之前不一样……) 里见同学今天将长发绑成辫子,除了平常的蝴蝶发夹之外,还加上了其他发夹,让浏海平贴在额头前。是因为下雨所以避免让发型乱掉吗?也许是不安或警戒心的一种表征也说不定。毕竟是要和不熟悉的对象独自见面,想要让外表尽可能显得朴素之类的。 「那个……你一个人来的?」 「嗯?」 里见同学将漆黑的双眸转向我。光是这样就足以令我感到慌张。 「那个,我原本以为里见老师会一起来。」 「啊,没有……」 里见同学微微地摇了摇头。水滴自紫色雨伞边缘坠落。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大哥……那个,我是说里见老师。」 「啊,是这样啊。」 有点出乎意料。 不过,仔细一想,这件事就算是对恋人也无法轻易说出口吧。毕竟听起来很可疑而且难以解释。 「这个嘛。」 我环顾四周。 「总而言之,先找地方坐下吧。餐厅之类的地方。」 「好、好的。」 我们自车站前的人潮中脱离,走进雨中。 里见同学似乎对我还怀抱着警戒心。跟在我背后,与我保持着两到三步的距离。 我在车站周遭绕了一两圈,但却一直没找到能进去的店。 (搞砸了……) 我原本以为像涩谷这么大的闹区,随便走个几步应该就能找到家庭餐厅或速食店之类的地方。 但是实情出乎意料地并非如此。车站前的大楼一栋比一栋大,里头全是令人感到目眩的精致餐厅,光是要走进去就需要勇气。 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餐饮店,却因为雨天而座无虚席,店门口排着队伍。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就该事先调查清楚……) 就算后悔也太迟了。里见同学一语不发地老实跟在我背后,但她心里肯定觉得「这个人还真不可靠」。 不,如果这样那还无所谓。她的身体容易疲惫,我却像这样带着她走个没完没了,要是让她的身体又不舒服的话…… 「那个,你会累吗?」 「啊,嗯。我还好。」 我战战兢兢地问,虽然她回答时的口吻颇有精神,但呼吸似乎不太顺畅。 我是不是至少该帮她拿书包呢。 不过,主动提起好像又显得好像在装熟,我说不出口。 一路走到车站的另一侧,总而言之找了栋可以避雨的大楼走进去。时常出现在电视上的有名大楼。 这样一来总算可以先收起雨伞。只要站上手扶梯,至少就不用挪动双腿。 「上面好像有很多餐饮店……」 我这么说道,里见同学则稍显不安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心里在揣测我打算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吧。 虽然她没说出口,不过似乎已经累坏了。我得快点找到地方让她坐下才行。 在手扶梯上,里见同学站在我后方两阶的位置。感觉视线从后方传来让我不太自在,腰间像是有蚂蚁在爬似地痒。 (是不是拿男朋友的体型在比较呢。) 和里见老师的背影相比,我的体格看起来肯定十分寒酸吧。我无法抑制这种想法浮现心头。 「这里也客满了啊……」 一直来到大楼的顶层,仍然没找到能进去的店。 咖啡厅是不少,但每间店都气氛热络,不太适合压低声音交谈秘密。 我已经带着里见同学走了超过三十分钟。 「那个……」 走在我背后的里见同学停下了脚步。 「这里可以吗?」 她示意的位置是在靠近大楼顶层的空间,有一片宽敞的窗户能俯瞰涩谷的街景。 看起来像是通道兼瞭望台吧。但经过的人数并不多。瞭望台的地面铺着颜色沉稳的地毯,有种客厅般的气氛。 窗边设计了长椅般的阶梯供人休息,有零星几个人坐在上头。大家似乎一面谈天,一面俯瞰着涩谷的街景。 「这种地方就好?真的?」 「嗯。我无所谓。」 我想,应该是管不了那么多,总之想先坐下来休息吧。 「是喔,那就这样吧……」 我们在瞭望窗的边缘处,无人的窗前坐下。窗边的阶梯被擦拭得相当干净,坐在上头也毫无抗拒感。 实际坐在那阶梯上头后,感觉意想不到地舒适。 幽静程度适中,和旁人之间也能保持距离。好像也不用担心对话内容被其他人听见。似乎是个讲悄悄话的理想场所。 俯瞰的视野也很棒。从宽敞的落地窗可将涩谷尽收眼底。原本杂乱无章的街景,被雨水濡湿后似乎也多了几分诗意。 再加上空调效果适中,不冷也不热。 「呼……」 像是不自觉似地,里见同学长长吐出一口气。 「抱歉,让你累坏了吧。」 「啊,不会。我没事!」 里见同学着急地连连摆手。辫子也跟着摇摆。 「早知道会这样,还是约在镰仓比较好啊。其实我对涩谷并没有很熟,却说要在这边碰面……」 「不熟吗?啊,是这样啊。」 里见同学显得有些意外。 「是不熟啊。咦?为什么这样问?」 「没有,那个……」 里见同学稍微别过视线,思考台词似地停顿半晌。 「因为水上同学读的是东京的学校……我原本以为水上同学应该时常和友人一起到涩谷之类的地方出游。」 「没这回事啊。我的高中在板桥,离池袋那边比较近。」 「放假时常常到池袋玩吗?」 「啊,算是吧。池袋,还有新宿。有时候和朋友去帮垒球队加油。」 一时之间虚荣心作祟,撒了没必要的谎。 「水上同学有很多朋友呢。上次也有人陪水上同学一起搭车来到镰仓。」 「你是说中岛和原田同学吗?嗯,那时他们两个其实也是因为担心我。」 对喔,里见同学对我这个人还完全不了解。包括在学校内总是独自一个人,别说是和朋友出游,就连谈话对象都没几个。 也许是因为中岛和原田同学上一次的过度宣传,里见同学误以为我是个成绩优秀而且在班上也颇有人气的人。 (撒了个奇怪的谎啊。要不要先把事实说出来呢……) 不过,应该也没有必要突然暴露自己的缺点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谈。 「对了。」 我慌张站起身。 「我去买点饮料好了。刚好那边有便利商店。」 「啊,要去的话我也……」 里见同学正要起身时,我阻止了她。我想让她尽量多休息一下。 「里见同学在这边顾位子。我马上回来。」 我拔腿跑起来—— 但立刻咒骂着自己的愚蠢,转身回到里见同学面前。 「那个……你想喝什么?」 我买了咖啡,帮里见同学买了无咖啡因的茶后回到观景窗边。里见同学说医生要她尽量别喝具刺激性的饮料。 我顺便买了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小点心。里见同学显露几许喜色。我终于觉得稍微挽回了一点颜面。 在我采买的同时,里见同学似乎忙着整理仪容。用手帕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或衣物,拉平制服的皱褶,膝盖并拢等待着我。 「那个。请问多少钱?」 大概是不想随便欠人情吧。我决定顺着她的意收下。 纤细指尖夹着的硬币递到我面前,在这瞬间—— 为了不让肌肤相触,我们之间涌现了一股奇异的紧张感。 要是碰触了,会不会像上次一样造成记忆的溢流,或者意识彼此融合呢。我想里见同学也这么想着吧。 在我们终于能松口气静下来谈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半。 「真的很抱歉。事前的准备太糟糕。宿舍的门禁之类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已经递出了外出申请书,通知今天会稍微晚一点回去。」 「这样啊,太好了。」 在千金小姐聚集的学校内,这方面的规则果然比较严谨吧……当我这么想的同时,里见同学慌张地再度摆了摆手。 「啊,但是也不能够太晚。比方说外宿之类的……」 「没没,没问题啦。没有要过夜啦,绝对没有。」 我也慌了起来。她果然觉得我是个轻浮爱玩的人吧。比方说会和女生在外头过夜的那种。 里见同学,会和男朋友外宿吗……不,毕竟双方的身分是老师和学生,该把持的界线应该会严格把持吧。 不知为何我不着边际地妄想着莫名其妙的事。看着那裹在深蓝制服中的纤瘦身躯,以及腰际和脚的曲线,妄想就不由得浮现。 对话的间隔拉长,我们一言不发地啜饮各自的饮料。 窗外仍在下雨。雨滴沿着眼前的大型玻璃窗滑落。在玻璃窗的另一头,大楼纷纷点起霓虹灯。透过淋湿的玻璃窗,看起来像烟火般美丽。 「接下来。」 我让心情稳定下来,切入正题。 「啊,嗯。」 里见同学也抬起脸,挺直了背脊。 「关于昨天那件事。」 「…………」 里见同学的表情僵硬。 「在保健室,手碰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的,那个……」 里见同学咽下唾液,白皙细瘦的咽喉发出声响。 「短短一瞬间,我和……水上、同学的……」 恐怕是因为还不习惯叫我的姓名吧。语调显得不太自然。 「我们的精神像是连结在一起一样……该怎么说,心灵,或者说意识连系在一起,有某种东西从我的心里流向水上同学那边。」 「我也有那种感觉。我感觉到里见同学的记忆流入我的脑海里。有点像是电影的快转一样,速度非常快。」 里见同学表情紧张地问我。 「流过来的记忆大概也不是全部,而且大部分都直接消失了。不过有一小部分里见同学的记忆还残存在我这里。我也觉得这种事会让你很困扰就是了。」 「我的……哪些记忆还残留着呢?」 里见同学的上半身稍稍倾向我。这一点自然是她最在意的地方吧。 「像是母亲过世时的事,还有进入宿舍时的事,还有……」 「…………」 「里见同学,一直以来瞒着周遭旁人的事……」 「!」 里见同学缩起肩膀与背脊,浑身僵硬。原本就纤细如蝴蝶般的里见同学看起来更加瘦弱了。 眼眸中浮现了畏惧神情,视线摇摆不定。 这件事被我知道之后,我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而我接下来又打算对她说些什么——她无从预测,所以深感不安吧。 「请问是怎么样的内容呢……?」 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问我。我轻吸了一口气,说道: 「梦境。」 「…………」 「里见同学有时候会做的梦,那场梦的内容。关于那场梦的记忆,昨天在手碰触的时候,传到我这边了。」 「…………」 「里见同学有时候会做奇怪的梦,是吗?」 「……是的。」 「感觉异样地真实,就算清醒之后印象也不会消失,能清楚记住的梦。」 「是的。」 「这种时候,梦境的内容,不久之后一定会在现实中发生。比方说母亲过世,或是父亲前往国外。」 「…………」 「里见同学,你是预知能力者吧。」 二 预知能力。 那就是里见茧子的秘密。 里见同学能在梦境中预知不远的将来会发生的事。 预知能力者。未来视。预言者。 换句话说,里见同学也同样是超能力者。 「你会以一个月到两个月一次的频率,在梦中预知自己即将遭遇的事。而且是遭到老师斥责或受伤,这一类负面的事。」 「…………」 里见同学纤瘦的身体颤抖着。摆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虽然那模样令我感到不忍,但我仍然继续往下说。 「所以你做了那个梦,才会那么害怕。在昏暗的森林里全身冻僵找不到路的梦。因为你知道,那将会在不远的未来,以某种形式实现。」 「…………」 「在昨天之前,我也不晓得。不过这样一来,有许多事就说得通了,或者说,这样我就能理解了。这种事,的确没办法轻易告诉别人吧。」 「这种……奇怪的事。」 「嗯?」 「很奇怪……对吧?这种事。预知还有预言之类的……很不正常对吧?」 声音颤抖着。十六年间,里见同学对任何人都无法透露的秘密,在这一瞬间被一个不晓得从哪里跑出来的男高中生完全说中。 「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做梦都觉得害怕,也很不舒服……但我也不是自己主动想要知道未来的,所以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我的心电感应也一样。」 「咦……」 里见同学抬起了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心电感应与不认识的人连系,常常为此烦恼或是觉得很困扰。所以,里见同学的心情我可能稍微能体会吧。」 「…………」 「你的是预知能力,我的是心电感应,不太一样就是了。不过,无法向任何人寻求意见所以伤透脑筋,这一点是相同的。」 里见同学语带犹豫地问我。 「水上同学,也觉得很伤脑筋吗……那个心电感应。」 「真的很伤脑筋啊。而且是七年来一直很烦恼!」 我立刻回答。口吻不由得稍微激动了些。 「我也曾经怀疑那是不是幻觉,也没有自信敢说自己精神正常。」 「所以昨天水上同学说的话,的确是真的啰。我的想法,会传到水上同学那边。」 里见同学神色显得不安。 「思考的内容不会传过来。顶多就心情,或是模糊的感情之类的……会清楚传达给我的,是五感的感觉。看见的事物,听见的声音,味觉,嗅觉,触觉。」 「……」 「我也知道这种事听了就不舒服。我之前也觉得也许 别告诉你比较好。」 「不,不会的。希望你能告诉我,这样比较好。」 她这么说,让我稍微放心了些。 「不过,我还是没办法相信。感觉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怎么整理。」 「我会仔细说明的。我就是为了解释清楚,才会像这样请你与我见面。我想想……」 该从何开始谈起呢。我试着回想起顺序。 「啊,对了。稍等一下。」 灵机一动,我从自己的书包中取出了报告用纸。花费了今天在学校所有的上课时间,我整理了一份关于单向心电感应的笔记。 「我原本思考过该怎么向里见同学说明,所以写在纸上整理。不过我觉得直接请你读会比较好懂。」 笔记上有几处我自己加的删节线,还有对话框般的追加注释等记号,其他人读起来也许会觉得有点杂乱吧。 不过,比起像昨天那样开口,说到喘个不停差点缺氧,这样应该要好上许多吧。 将报告用纸递给里见同学后,她微微睁大双眼。 「哇,字好漂亮。」 意想不到的方面受到称赞,让我愣了好一会。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字漂亮与否。 「…………」 里见同学说完便专心读起我的笔记。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坐不住,虽然没有那必要,我连忙站起身走向厕所。 「呼——…………」 当里见同学消失在墙壁的另一侧,我马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肩向下一沉。虽然看起来像驼背,不过旁人的视线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好紧张……」 肩膀僵硬得像是变成了石块。试着做肩部运动,便发出骨头相碰般的声响。 仔细一想,上一次像这样和谁促膝长谈,是多久前的事了? 如果把对象限定为女生,这说不定是我这辈子第一次。 和中岛或原田同学聊天时,我基本上是扮演倾听的一方。说穿了,我说起话来就是比较笨拙。 (不过,里见同学应该远比我更紧张吧。) 毕竟她不懂得如何与「大哥」之外的所有男性相处,进入源氏山女子高中后,应该几乎没和同年龄的男生交谈才对。 这样一个女生,在下雨天从镰仓来到陌生的涩谷,而且我还迟到了,找不到能休息的餐厅而被带着到处乱转,一直以来当成秘密的预知梦也曝光了…… 我无法想像她正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 (里见同学还好吧?希望她别又发烧昏倒了。) 尽可能早点让她回宿舍吧。我这么想着,又买了瓶饮料消磨时间,回到刚才的场所。里见同学似乎已经将笔记读过一次,正在重读开头的部分。 「……怎么样?」 将无咖啡因的茶递给她,战战兢兢地询问。 笔记上写了至今为止与心电感应相关的大概经过。比方说,心电感应第一次连接的经验、国中一年级时见到「茧子」的长相、并未目睹更衣或入浴等私密的场面(这点非常重要)、之前不晓得她和里见老师正在交往,以及曾经见过在夜晚的森林内迷路的噩梦等等。 「我……」 里见同学对我露出了困惑至极的表情。 「我看见或听见的事物会在不知不觉间传给水上同学……我还是无法相信。」 「我想也是。」 「不过……这都是真的吧。连之前梦中出现的『绣球花的蓝色』这个词汇都写到了。其他还有些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比方说,和父亲没什么交谈。」 里见同学压低了视线。我不由得以辩解般的口吻说: 「我觉得这种事其实算是侵犯个人隐私。但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就和里见同学的预知梦一样,没办法控制。」 「…………」 「不过,我在笔记上也写了,其实次数不算很频繁。大概两个月一次而已,每次心电感应连接的时间也很短,也许不需要太在意。」 「…………」 「所以我之前觉得该一直瞒着你。况且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之前在清水寺遇见你之后,心电感应的次数渐渐增加,我开始想,这也许不能只当成我一个人的秘密。」 「…………」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很迷惘,觉得或许还是别告诉你会比较好……」 「对不起。」 「呃?」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让我发出了怪声。 里见同学拿着我的笔记,俯着脸。 「原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造成水上同学的困扰。」 这次轮到我连忙摆手。 「等一等,先等一下。里见同学完全不需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我。偷窥了你的生活。」 「不过,水上同学也没办法控制吧……我什么都不晓得,上次在餐厅见面时,态度很失礼……」 「那个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我想我当时的确说了些很过分的话。尽管如此水上同学还是担心我,顾虑着我的感受……真的非常谢谢你,水上同学……那个,请问怎么了吗?」 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现在几乎泫然欲泣。脸颊滚烫,眼窝的深处冒着火,倾尽全力压抑才按捺下哽咽。 「难、难道我又讲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没有。抱歉,没什么。」 说实话,这根本就不是没什么。 我在这七年间一直思考着,要是见到了「茧子」,对她表明单向心电感应的存在后,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她一定会生气吧。大概会感到厌恶吧。或许会觉得恐惧吧。她会觉得我很恶心,也许会憎恨我也说不定。我一直这么想像着。 毕竟,虽然与我的意志无关,但我长期窥见女生的私生活却也是事实。无论她会怎么想,都是没办法的事。 「茧子」会理解我其实并没有恶意吗。会不会就这样站起身逃走呢。搞不好我还会被送进警察局或医院。我一直这么担心着。 不过,我从没想过,「茧子」会像这样对我道歉并感谢我。 至今为止,我因为「茧子」的问题而费了许多功夫。有时烦恼有时迷惘,屡次重复着难堪的失败或是白费功夫,也曾经因此而消沉不已—— 但现在里见同学的这句话,让我觉得一切都有了回报。 (这个女生就是「茧子」,真是太好了……) 我真心这么想。「单向心电感应」联系的对象是这位里见茧子,真是太好了。 「不好意思,真的没什么。」 我擦拭眼角,挤出笑容。 「该怎么说,只是突然间有点激动。」 「?」 里见同学似乎不明白,她的话语让我多么的喜悦,对我来说是何等的救赎。 不过,我也不能就这么自个儿感动下去。还有非谈不可的事情还没讲完。 「对了,关于这阵子里见同学梦见的预知梦。」 里见同学倒抽一口气,绷紧了表情。 窗外的涩谷仍然笼罩在雨幕中,暮色一点一点地转浓了。 三 我向里见同学介绍了位于三浦半岛的江隅镇的双根山。 好比那是我小时候生活的故乡,而该处目前正以星象或陨石试图振兴观光产业等等。 不过,天狗的传说我决定别提起。要是让她觉得「这个人该不会相信他是天狗的子孙吧」,说不定人格又要遭受怀疑了。 「江隅镇……总觉得好像曾经听过这地方。」 里见同学的两道柳眉微微蹙起 ,陷入沉思。 「但是,究竟是在哪听到的呢……我也喜欢天文或星座,也许是在某本书上读过,所以有印象也说不定。」 「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我诞生的城镇出现在里见同学的预知梦中。」 「嗯。」 「如果那场梦真的是预知梦,里见同学不久后就会在那个江隅镇的双根山上迷路。」 「…………」 「里见同学的预知梦,每一次都肯定会实现吗?」 「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神色不安的里见同学点了点头。 「就算刻意避免符合梦中的情境,最后终究还是会发生。梦见受伤的梦之后,就算特别注意也还是会受伤。有时虽然与梦境不完全相同,但会发生类似的事。」 「这样啊……」 「我会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去江隅镇呢?」 「这你问我我也答不出来……」 「说的也是。对不起,这明明是我自己的问题……」 里见同学歉疚地垂下眼眸。我不由得慌了起来。 「不是那个意思啦,你不用道歉。这也不只是里见同学的问题。」 「咦?」 「因为里见同学梦见的预知梦,我也会透过心电感应知道。当里见同学作恶梦时,我也会跟着睡不好。所以……」 里见同学惊觉道: 「说,说的也是。不好意思,我真的给水上同学带来太多麻烦了。」 里见同学又想低头道歉,我更加慌张地阻止她。 「哇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说麻烦之类的。」 我想表达「像这样与里见同学讨论对我也有好处。所以里见同学没必要单方面感谢我」,但这意思似乎并没有顺利传达。 我们之间明明有心电感应存在,但为何想法会像这样搭不上线呢。 「总而言之。」我硬是把话题导回正题。 「我们得想个应对方法。只要能知道预知梦何时实现,我也可以事先在附近待机。」 「但是,我不能这样再给水上同学带来麻烦……」 「会不会造成我的麻烦,这种问题你就先摆一边吧。现在先来思考该怎么避免预知梦实现。先把这件事放在第一。」 「啊,是的。我知道了。」 里见同学点头同意。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自己感到几许讶异。 (真难想像。我居然能像这样指正女生,给人家建议……) 况且还是面对这么可爱的女生。能像这样斩钉截铁地清楚表达意见,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 「那个,水上同学,请问你怎么了吗?」 「咦?啊,没事。抱歉,没什么。」 我连忙抛开无谓的思绪。别再想这些不重要的小事,得想办法解决里见同学的预知梦。 「重点在于,只要能知道会在何时,为什么前往双根山,这样就好了。」 「嗯。」 「你有预定要去三浦半岛吗?比方说学校的活动,或是和朋友去玩。」 「不,完全没有……」 伤透脑筋似地,里见同学蹙起柳眉。 「在过去的经验上,梦见预知梦之后到梦境实现为止,时间大概是多久?」 「每次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做完梦的隔天立刻发生在现实中,最长则是过了差不多半年,连我自己都忘了的时候发生。」 「嗯~这样啊……要是预知梦到实现为止的期间是固定的,那就能在那一天提高戒备了……」 「啊。」 里见同学以拳轻敲手掌。 「我想应该不是在暑假时期。因为在梦中我身上穿着制服。」 「对喔,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我之前也想过,既然穿着制服,也许是刚下课没多久。」 「还有,那套制服不是夏季制服,和我现在穿的同样是春秋制服。」 「春秋制服?」 「是的。我们学校除了冬季和夏季制服外,还有春秋时节的制服。差不多会在六月中旬换成夏季制服。」 「也就是说,从现在算起,到六月中旬前的某一天放学后,里见同学会前往双根山。」 「嗯,有可能。」 「原来如此。嗯,这样一来时期就越来越清楚了。」 感觉自己成了名侦探似的。像这样和其他人商量讨论,对我而言是相当罕见的经验,让我不由得有点开心。 也许里见同学也一样吧。不知不觉间,那双大眼睛中神采开始涌现,表情也变得柔和自然,纤瘦的身子微微朝着我前倾。 「六月的中旬。」 我重复一次。 「是的。这套制服会穿到六月中旬为止。」 里见同学点头。 「所以说,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能安心吧。到时候就能确定预知梦并没有实现,已经不用担心了。」 「不过,秋天也会有段时期会换上这套制服,也有可能是发生在明年……」 「但是你刚才也说了,没有梦见过时间间隔半年以上的预知梦。」 「是的。不过没办法保证之后每次也是这样。」 这点应该是里见同学说的有道理。我的心电感应也是,到目前为止已接连造成我从未经验过的事态。就算没有前例,也无法保证未来不会发生。 「嗯~……」 我双手环胸低吟。 「呜嗯~……」 里见同学也发出可爱的沉吟。 我们两个像是对着镜子似地摆出同样的姿势,对着彼此低着头思索。 虽然我本身没有经验,但如果高中生情侣一起写作业或准备考试时,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吗? 啊,思考又转到莫名其妙的方向上。我得认真一点才行。因为这问题可能攸关里见同学的性命。 「……像这样担心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我会觉得干脆早点发生比较好。要不然就自己主动跑去江隅镇,早点按照梦境让它实现算了……」 里见同学仿佛叹息似地喃喃说着。 这句话刺激了我脑袋中不知哪个开关。 「啊……!」 中午时在图书室呼之欲出的灵感,清楚地回到了我的脑海中。这次我紧紧抓住了那突发奇想。 「对了……还有一招。里见同学,别担心,我想到能让预知梦无效的方法了!」 「咦?」 里见同学圆睁着双眼。 「像你刚才所说的,自己主动去实现梦境就好了。前提是先准备好安全对策!」 里见同学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个嘛,简单说是这样的——」 我整理脑中思绪,娓娓道来。 「简单说,和我——和其他人也可以,找个雨天一起去双根山。然后暂时分头移动,在山里头,你一个人走在那边,不需要太长的时间,顶多五分钟或十分钟就好。」 我对自己的灵感兴奋不已,话似乎越说越快。不行,我得慢慢讲,要让里见同学也确实听懂才行。 「在雨天,自己主动去双根山……然后呢?请问之后该怎么做呢?」 「然后,你就稍微扭伤自己的脚,让左脚踝受伤疼痛。虽然会痛,不过这就先忍耐一下,接下来就『假装迷路』,总之就是按照梦境中的状况去行动。当然,在这之后就能马上与我会合,接下来就下山回家就好。」 「啊,原来如此……我好像懂了。」 里见同学白皙的脸庞上绽放开朗的光彩。她的反应带给我勇气,口舌也运转得更流畅。 「对吧?像这样自己主动让梦境成为现实。只在形式上实现『在双根山中迷路』的情境。」 「嗯,嗯。」 「这样一来,既然与预知梦相同的状况发生了,就不用担心再度发生相同的事。虽然感觉好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就是了。」 「说得也是。嗯,我明白了,我觉得有道理。」 里见同学的双眸闪闪发光。 「我完全想不到这种方法。水上同学果真很聪明呢。好了不起。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里见同学坐在位子上,身体喜悦地上下摆动。我从没有被一个女生——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生——这样直接了当地称赞,让我非常害臊。 「没有啦,只是记得以前读的书上有类似的故事,才会想到这个方法。其实并不是我的点子。」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嗯……在以时间为主题的科幻作品合辑上读到的故事。」 中午时我在图书室内,看见了那本书的书背。 「主角拥有预知能力。能够事先察觉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的意外。」 「啊,听起来有点像……」 「对,有点像你。故事中,主角尝试了各种方法想阻止预知中出现的意外,但总是不顺利。」 「嗯。」 「随着故事的进展,主角又做了个预知梦,告诉他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的意外。这次一定要阻止意外发生。主角为此苦苦思考,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不幸的未来化为现实。」 「啊,于是他就……」 「对,就是刚才那个方法。在预知真的实现之前,先人工营造类似的状况。主角为了达成这一点而费了许多功夫,但故事最后终于成功预防了意外发生。」 「喔喔……」 里见同学像是理解了似地,深深吸了口气,反覆点着头。 「听水上同学这么说,真的让我觉得,为什么之前都想不到这方法呢。我真的是太笨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没有像这样和你讨论的话,也许我就没办法回想起那个故事。尽管我以前读了许多关于超能力或异能的故事,也想不到。」 「只靠自己一个人,思考果然免不了有疏漏呢……」 「对啊,真的。」 我和里见同学感触良多地对着彼此连连点头。 「话说回来,我要是能更早想起来就好了。真是糟糕啊,记忆力不够好。」 我苦笑着说,里见同学听了,连忙使劲左右摇头。 「没这回事。虽然我也读过各种相关的书,但还是不晓得那篇小说。」 「主要是和预知或预言有关的书?」 「是的,像是在学校的图书馆。不过小说类的我比较少读……」 超能力会登场的科幻小说,对里见同学来说或许不太容易亲近吧。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像这样梦见未来的事。就算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担心会引起谣言,或被人家觉得精神有问题,要是被带到医院去该怎么办才好。」 「嗯,嗯。我很能体会。真的。」 里见同学的话语似乎也同样渐渐变得顺畅。 「所以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只是一直迷惘而已……我总觉得,要是有个人能和我商量讨论就好了。」 「不过,你没告诉里见老师吗?」 「因为那个人的想法比较实际,这类话题我觉得他不会认真跟我讨论。」 「那个人」这字眼听起来有种大人的感觉,让我暗地里吃了一惊。 「我会找时间告诉他。啊,是不是别告诉其他人比较好?」 「嗯~……要是造成骚动感觉很麻烦。我也没把心电感应告诉任何人。」 「家人和上次一起来的友人也都不晓得?」 「嗯。该怎么说,有点难以启齿。」 其实我没有双亲,与中岛和原田同学也没有那么亲昵,这些事我就先不提了。 「说得也是……我也暂时先观察情况好了。要告诉别人的时候,我会再找水上同学商量。」 「嗯,总而言之就先这样吧。」 里见同学再度将视线转向我写的笔记。 (这么一来,我与里见同学共享了对恋人也说不出口的秘密?) 一想到我与里见同学两个人一同共享着那位里见崇老师也不晓得的秘密,暗自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不过,该不会因为这点事,害得里见同学与男朋友的相处变得不自在吧。) 要是真发生这种事,那就有责任问题了。不,这应该不算我该在意的事吧。 (……实际上他们两人的关系进展到什么地步呢。) 里见同学低着头专心阅读我的笔记,注视着那稚气仍未完全褪去的脸庞,不知不觉间,奇怪的念头又浮现脑海。看着那应该十分柔软的嘴唇,我便不由得想像「至少应该接吻过了吧」。 里见同学并未察觉我的视线,拘谨地并拢细瘦的膝盖与脚踝,长长的双腿直伸向地毯。当然我看不见裙底。 我回想起昨天躺在保健室睡着的里见同学的模样。当时她解下了领结,裙子也脱了下来。 昨天躺在床铺上毫无防备的睡姿与眼前的里见同学彼此重叠时,脑海中便随之浮现她与男朋友在床上的妄想…… (……我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每当一发呆,就有莫名其妙的妄想接连冒出。眼前的里见同学有男朋友,这个事实不知怎地让我的情绪无法维持平静。 窗外仍是一面雨幕。 对了,听说涩谷有条著名的爱情宾馆街,那镰仓有吗?镰仓也有爱情宾馆的聚集地吗——我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无聊事。 「镰仓……」 「咦,怎怎怎、怎么了吗?」 我倒抽一口冷气。该不会是我的思考传过去了吧。 不过,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镰仓离水上同学的住处太远了。下次如果要见面,我觉得像这次一样约在中间点的某处比较好。」 「啊,嗯。好啊。这样我的确也方便很多。」 与狼狈惊惶的我全然不同,里见同学拿着报告用纸思考着。 「我会梦见未来,还有水上同学的心电感应,这两者之间有某些关系吗?」 「我不觉得完全无关。虽然听起来有点怪,不过我也曾经怀疑过,我和里见同学该不会是自幼分别的双胞胎吧。」 「双胞胎?」 她的语调拔尖,连连眨眼……这表情也很可爱。 「当然我也不是认真的啦。只是听说过双胞胎即使分隔两地,感觉也会相通之类的传闻。想说好像有点像。」 「啊,嗯。我也听说过那样的故事。」 里见同学似乎能理解。 「今天还没有发生过吗?那个,单向心电感应。」 她试探般询问我。 「嗯,昨晚到现在一次也没有。」 「要是变成一整天心电感应都连接着,好像会很伤脑筋呢……」 「是啊,对彼此而言都是。」 要是真变成这样,要过正常的日常生活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里见同学也会觉得很不自在吧。比方说沐浴或更衣……而且就连与恋人独处时,我也在旁观看实况转播。 就像这样。里见同学与她男朋友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 四 离开大楼时,我觉得我和里见同学已经熟识了许多。 为了不被雨淋湿,我们从地下道前往 车站。循着标示步行前进,最后抵达了剪票口前。 「里见同学特别喜欢蝴蝶吗?」 我看了看她固定发型用的发夹,基于好奇而问。 「嗯。过世的母亲好像也喜欢,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影响吧。」 「你的母亲也喜欢蝴蝶啊。」 「是的。其他还有花……好像对各式各样的生物都有兴趣。」 里见同学一直珍惜着那蝴蝶发夹,也许是因为那发夹能让她感觉到与母亲之间的连系吧。 涩谷车站前的人潮比起刚才更加拥挤。我真搞不懂,大家是从哪边冒出来的,又打算往哪边去。 情侣或几个朋友组成的集团也很多。不过今天我对这些人感到不同于平常的亲昵感。(今天我不是一个人喔。) 里见同学就走在我身旁。尽管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过里见同学应该已经可以算是我的朋友了吧。分享至今为止无法对任何人表白的秘密,今后也能合力面对接下来的问题。 我也终于拥有了这样的对象。和走在四周的人们一样。互相交谈,彼此扶助,能够互相帮忙的对象就在身旁。 这么一想,感觉突然间眼前一切变得宽敞而自在。自己身旁的世界突然间浮现了鲜丽的色彩,温暖地环绕着我。 ——简单说,我应该是兴奋过头了吧。 毫无戒心,轻率无比。 走进剪票口后,我突然想到。 「对了,可以告诉我信箱吗?要是像今天一样约见面时有一方会迟到,就不会慌慌张张的。」 里见同学点头同意。 「啊,说的也是。请稍等一下喔。」 车站内塞满了人。一直站在原地会给行人造成麻烦,我们走到墙边,彼此拿出了智慧型手机。光是这一点小事都让我开心。 「嗯,我的信箱地址是……」 我口述让她输入。虽然应该有更简单地传给对方的方法,不过我从没使用过,所以不晓得。 随后我也请里见同学告诉我信箱地址,这样一来就能随时随地与对方联络了。 这时,自我身后走过的某个人,使劲地朝着我的背推了一把。 我来不及闪身,身体便撞上了里见同学,紧接着像是把她推向墙边般跌倒。 「呀……」 里见同学发出了细微的惊叫声。那柔软的纤瘦身躯与我的身体彼此紧贴,手与手,脸颊与脸颊相碰触。 在这一个瞬间,我与里见同学的意识再度相系。 我和里见同学的意识与记忆彼此融合。 但是,和昨天在源氏山女子高中保健室发生的状况不同。 完全相反的现象发生了。 昨天是里见同学的记忆流入我的脑海,但这次却是我的记忆或意识流向了里见同学那边。我自己也明白。同时也无从阻止。 「啊、啊、啊啊……」 维持着与我相拥般的姿势背靠着墙,里见同学的声音颤抖着。我则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我的记忆和思绪,接连不断向外流出。 许许多多不愿让里见同学知道的事—— 别说是很受女同学欢迎了,在学校连谈话对象都没有。 至今为止其实没有一个算得上朋友的对象。 所以光是找地方吃午餐都煞费苦心。 无论在何处都被当成碍事的家伙。 在某个家庭,也曾经被那边的孩子欺负。 不愿回想起的无数记忆。 总是一个人独处,毫不合群。 ——因此,一厢情愿地觉得不擅长与男生相处的「茧子」是同伴。 尽管如此,为了像这样实际见面,也经历许多迷惘与错误。 虽然告诉自己对她没有恋爱情感,但却异样地在乎她与里见老师之间的进展。 还有,不久前幻想着里见同学与男朋友在床上的情景,全部…… 「——!」 我好不容易终于把身体从里见同学身旁拉开。 紧靠在一起的时间,大概不到十秒吧。周遭的行人对我们毫不关心,鱼贯走过。 「…………」 里见同学仍在颤抖。精神恐怕还无法整理刚才发生的现象吧。 圆睁着眼睛凝视着我,表情惶恐而僵硬。 她肯定很受打击吧。我也一样。 「那、那个……」 她说到一半沉默,而我则是一语不发。 不想让她知道的许多事都被她晓得了。讨厌的记忆,丢人的记忆。还有自己其实是个愚蠢且缺乏社交能力,毫无内涵的空洞的人。 可耻的妄想也全被她看见了。就连心里好奇里见同学与男朋友的关系,胡思乱想的一切全都被她知道了。 自己的懦弱与丑陋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之下,想隐藏的部分全被看光,这究竟是多么羞人的事,我现在终于亲身体会了。 里见同学看起来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我无法忍受下去。 我什么也没说,任凭冲动拔腿就跑。挤进人潮之中,跑上通往自己要搭乘的电车的月台楼梯。 「水……水上同学!」 里见同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身回头。烧灼着胸口般的羞耻控制了我。 「水上同学,等等……」 里见同学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喘。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停止。无法停止。 唰。一脚踩在濡湿的楼梯上,滑倒了。 在我发现不妙时,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 「呀啊……!」 下一个瞬间我向后摔倒,撞上我身后的里见同学,两个人一起沿着楼梯向下滚。 ——从楼梯上滚落之后,车站的站务员立刻把我和里见同学送进了医务室。 我只受了轻微的皮肉伤。但是里见同学似乎因为脑震荡,一小段时间内失去了意识。 心情仿佛一瞬之间从天堂落入地狱。 我坐在医务室的长椅上想着。 该不会这才是恶梦吧? 不如说我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我不愿相信这种糟糕透顶的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想早点从梦中清醒,回到现实。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日常生活单调而毫无色彩,不值一提。 但现在我反倒怀念起那单调的平稳。 脑袋开始胡思乱想些没意义的事。反正都是特殊能力,不要是心电感应,给我能回到过去的能力吧。这样一来就能回到失败之前。十分钟,不,只要五分,甚至回溯三分钟就好。至少让我能避免害里见同学一起从楼梯上摔下去的结局…… 当然,这些逃避现实的想法无法改变任何事。 我害里见同学受伤的事实,就如同巨石般纹风不动。 在车站的医务室内,里见同学在我面前睁开眼睛时,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里见同学好几次对着我说「我没事,没事的」。甚至想要对我挤出笑容。尽管她的脸色明明是那么苍白,额头甚至冒着冷汗。 医生走到我们身旁,告诉我「先让她休息」,因此我自里见同学身旁离开,走到旁边的房间接受治疗。 (如果撞到头的人是我该有多好……要不然我好歹也该骨折吧,这样还说得过去……要是里见同学对我大发雷霆,说不定感觉还会好一些……) 心情消沉至极的我,任凭没意义的思绪在脑海打转。 没过多久,里见老师赶到车站了。好像是里见同学拜托站务员联络的。 里见老师好像正好回到他就读的大学,因此才有办法立刻赶 到。 「又是你啊。这是怎么回事。」 严厉的目光直盯着我,我也只能垂头保持沉默。 「茧子说错不在你。但我还是想向你把事情问清楚。是你找茧子出来的吗?」 「……是的。」 我短促地说,点了点头。心电感应和预知之类的不能说出来。 「你这阵子好像时常出没在茧子身旁。」 「…………」 「因为那孩子心地太过善良,今天同样也无法狠下心来拒绝你吧。早知如此,昨天就不该轻易放过你。」 「……对不起。」 「够了。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今天就回去吧。」 「那个,里见同学她……」 「等她恢复精神后我会带她回镰仓。以后不准再靠近茧子,懂了吗?」 我也只能回答「我知道了」。随后我没再和里见同学见面,从涩谷站搭上了山手线的列车。 车上异常拥挤。乘客中有些人看着我,露出狐疑的表情,有些人则感到厌恶似地板起了脸。 对喔,我一直没发现,刚才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弄脏了制服。而且脸上也带着伤口。人家大概以为我刚刚才跟人打了一架吧。 我在途中的车站先下了车,脱下制服外套。湿冷的空气朝着我扑来,身体猛打颤。 虽然下一班车立刻就到了,但我却不想搭上车。穿着衬衫走到月台的边缘,淋着雨蹲下身子。双腿失去了力气,一点也不想动。感觉到等车乘客的视线,但我不觉得在意。旁人要怎么想,我一点也不在乎。 刚才对人群感觉到的亲近感早已经完全消散。 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虽然经历过许多讨厌的事。 但如此绝望的心情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 日记 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宿舍之后,我传了两封简讯给水上同学,但没有回音。 在那之后,我也放弃了再想办法连络的念头。 我还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讨论梦的问题的人。 和我之前想的一样,男生很难理解。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在涩谷车站身体相撞时,水上同学的记忆流向我。 直到现在那仍然存在于我的脑海中。能像阅读书本一样读别人的记忆,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在那时,水上同学至今经历的过去,还有现在的学校生活等情境,用很快的速度在我的脑海中一闪即逝。 和我自己私底下想像中的水上同学,差异很大。 水上同学在学校和公寓,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失去了父母后,辗转寄养在各处的亲戚家……好像体验过许多辛酸。 水上同学好像很在乎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 而且,好像对我的身体,有很多想像……不过因为那像是快转的影片一样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所以我没办法看清楚。 我很吃惊,而且也觉得很受打击。我还以为他是个有礼貌又正直的人。 要是我那时能看得更仔细,也许我已经变得讨厌水上同学了。 不过,同一时间我也看见了一小部分,水上同学过去体验过的伤痛和痛苦。 光是自己的事就耗尽心力了,却仍然担心我的安危,为我着想。 所以,我还是没办法就这样讨厌他…… 那时我非常的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水上同学好像也很震惊吧。 那时他的表情我一直记得。好像快落泪似的,很痛苦的表情。 虽然我没想太多就追了上去,却从楼梯上一起摔了下来。 水上同学心里应该也很受伤吧。 我想,水上同学大概不会想再和我见面了。 而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不想再见到水上同学。 也许我和水上同学,真的不该相遇会比较好。 我想到了一件事。 水上同学告诉我,梦中的地点在江隅镇。也许我和江隅镇也有某些关系也说不定。我应该和父亲连络,试着问看看。虽然最近好一阵子没讲电话也没传简讯了。 只要知道这一点,也许就能找到线索,查明我和水上同学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或者我应该下定决心,直接去江隅镇一趟比较好呢。当然,要是在雨天前往可能会让梦境成真,要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 总而言之,这样下去的话无法保持冷静。在我醒着的时候,总是想到水上同学,担心得念不下书。 要是有我能办到的事,无论是什么我都得试试看。 不只是为了水上同学,也是为了我自己。 关于江隅陨石以及「s」的备忘录(摘要)其三 ……将陨石带到江隅镇的流星雨,在三年前也曾经洒落。 有可能这就是令s的能力显现的原因。 未来s身上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目前无法预测。不过既然在先进的阶段已经观察到特殊能力的萌芽,今后也有持续观察的必要性。 此外,是否该向本人告知这件事,还需要审慎评估。 (此处有涂抹痕迹) ……类似s这般的案例是否还有其他人呢。根据传承,江隅镇似乎会周期性地出现拥有法力或神通力的孩童。 这类孩童可借由彼此接触提升能力。此外,传说中,孩童聚集形成集团后,就能如同一个生物体般运作,发挥巨大的力量。 这也许可假设为一种子整体式的集合型生命体。可能接近珊瑚般「群体」,或者「超有机体」的概念吧。 对于那形式,我个人会联想到绣球花。 每一朵花尺寸小而娇弱,但齐聚在一起密集绽放开花,便能形成美丽且形状独特的…… 第五章 占星学上的双胞胎 一 那个下雨天的晚上,里见同学传了封简讯给我。 〈我没事,请别担心〉 不久之后又传来另一封。 〈你的伤势还好吗?〉 看来里见同学受的伤不算太严重,真是太好了。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回讯。 在这之后,来自里见同学的联络就此断绝,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这段日子间,上课时也无法专注,晚上也睡不好。 果然想和「茧子」见面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个错误。 约在涩谷相见——不,追根究柢,在清水寺遇见她就已经错了吧。 「茧子」究竟是现实或幻想,让这问题永远找不到答案还比较好。 这样一来,就不用品尝这种丢脸又难堪的经验。 ——当时,单向心电感应的作用与平常正好相反,是为什么呢。记忆与意识从我这边流向里见同学,这还是第一次发生。 这也是因为「连结」变强而产生的副作用吗? 算了,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没有脸再去见里见同学了。 况且里见老师也说「不准你再接近茧子」了…… 一起去江隅镇之类的,想都别想。 说穿了,要是没有单向心电感应,我和里见同学就连互相认识都不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虽然我之前觉得里见同学似乎与我有几分相像—— 但仔细一想,因为和自己相像就对谁怀有好感或为她担忧,这不也是一种自恋的展露吗?这种妄想对人家也太失礼了吧,某种意义上,这是任意曲解他人人格的行为。甚至算是对那人的污辱也说不定。 与谁怀有同样情感或者互相交流,需要的绝对不是心电感应,而是其他不同的能力。而普通的人都拥有那能力吧。 但我没有那种能力。 也许就是因此我才会拥有心电感应的力量。为了弥补精神上欠缺的能力,就像右手受伤后,不知不觉间左手的动作变得灵敏一样。 不过,到头来还是没派上用场就是了。 ——奇怪的是,在那之后,心电感应一次也没发生。明明曾有一段时期内那样频繁发生的说…… 也许是因为我和里见同学之间产生了情感上的鸿沟,使得心电感应的连结切断了吧。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这样肯定比较好吧。 就这样再也别和里见同学相见吧。忘了心电感应什么的,让我和里见同学各自的生活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没错,这样才是最好的。 「阿~瞬~」 放学后,原田同学一如往常般开朗地找我搭话。 「今天放学后有空吗?有空的话,之前一直延期的安慰会,就挑今天办完,怎么样?」 「啊……谢了。不过,真的不用那么在意。」 「要怎么不在意啊。你照个镜子。最近表情又变得消沉了。脸色也不好,眼神看起来好像总是很想睡,走路的时候也驼背。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我猜八成和里见茧子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原田同学拍了拍我的背。 「以阿瞬的个性,也许会胡思乱想太多有的没有的,不过这样对身体不好喔。转换心情也不能少。所以啦,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可以吧?就这么决定啰?」 她不由分说地敲定了。 (嗯……不过原田同学和中岛也是因为担心我……) 要是连这点事都拒绝,我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价值会更加减少。 现在我应该要重视原田同学或中岛的体贴吧。 这样才对,尽量一点一点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努力变成更正常的人吧。不这么想的话,总觉得自己好像会无止尽地陷下去。 原田用手机与中岛联络之后,对我展露笑容。 「中岛说篮球队那边结束之后会和我们会合。找个地方杀时间吧。图书室好像不方便聊天,上次的汉堡店怎么样?」 「啊,嗯……」 本日天气晴朗。白云悠哉地飘浮在蓝天中。 我有点担心皮包的厚度,随便点了些东西后找了个座位。 大概是为了提振我的情绪吧,原田同学的话比平常更多。听着原田同学开朗的声音,我也觉得心情一点一点逐渐放晴。 「上次你推荐我的那本书,我整本都读完了。很有意思耶。我特别喜欢的应该是讲占星学的双胞胎那篇吧。」 「占星学的双胞胎。哦,原来那一篇也有收录啊。」 「嗯。生日一样的人,长相和性格也类似,还会拥有近似的命运之类的。我告诉那个喜欢星座学的朋友,她也知道喔。」 「生日啊……」 对了,里见同学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呢。 我试着「回忆」起上次流入我脑海的记忆。回想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点类似回想起许久前读过的书或电影的内容。 我想想,里见同学的生日…… 啊,我想起来了。是七月七日。 咦? 七月七日? 生日和我是同一天?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认为这单纯只是偶然。 里见同学是预知能力者,而我是读心能力者,该不会与生日有某些关系吧。 该不会我和里见同学真的是双胞胎……? 「怎么啦,阿瞬。表情怪怪的。」 「啊,没事。那个……刚才讲到占星学上的双胞胎吧?」 「对啊对啊。然后我问了那个喜欢星座学的朋友,她还知道别的故事。那个……我想想。好像是义大利还哪个国家的国王,和平民的大叔凑巧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名字也一样,脸和身体的外观也很像,老婆的名字还有小孩的名字都一样。」 「…………」 「而且连结婚纪念日跟孩子的生日都恰巧一样。死掉也在同一天之类的。不过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啦。」 占星学上的双胞胎……听起来的确像杜撰的。不过想到我和里见同学的状况,我觉得或许真有这么一回事。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耶。在世界上的某处,有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而且拥有很相似的命运。但是两个人一点也不晓得这件事,只是各自过着生活。该不会我也有这种对象吧。」 「原田同学,那个……」 我想得知原田同学的意见,开口问道: 「如果喔,真的在某处有这个对象,会有什么想法?」 「想见一面啊!」 连想都没想。就原田同学的个性来说也是理所当然吧。 「当然会想见上一面吧,占星学上的双胞胎。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个人。」 「不过实际上见面之后,也许不像想像中那么有趣喔。和自己长得很像,就算不说对方也会明白自己的秘密,这种人你不觉得有点诡异吗……」 「会吗?要是有这种人,不是很方便吗?」 简洁明快的评语。 「如果有个人和自己很像,可以完全理解自己,在不知何处守望着自己,感觉就很安心啊。该怎么说,有个万一时感觉有人可以依赖。像是感情要好的兄弟或死党一样吧?啊,不过要是丢脸的事或自己的缺点都被看穿,好像有点讨厌。」 「对吧?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见到的一面吧。」 「不过,如果对方完全明白我的优点和缺点,还是能够喜欢我的话,我觉得那样会很开 心就是了。」 「会这样吗?」 「当然啰,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朋友……」 原田同学若无其事地说出的这个词,让我不禁愣了一会。 「对啊,朋友。」 原田同学端起架子般双手抱胸点着头。 「我和阿瞬和中岛也是啊,如果之后感情变得更好,当然就会开始看见彼此的缺点。不过也会觉得既然大家是朋友,那就别在意那么多。像我也是啊,缺点多到快数不清了。爱管闲事又大嘴巴,脸皮厚又容易动情。啊,不过阿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啊哈哈。」 「这个也算不上什么缺点吧……」 「哎呀,总之没有人是完美的啦。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差劲也没办法。啊,中岛到了。喂~在这边~」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结束社团活动的中岛,抱着大尺寸的运动背包走进店内。 「好啦,要去哪?家庭餐厅?还是卡拉ok?」 「那个,卡拉ok我有点……」 我仓皇表示退缩。 「那我有一个主意!」 原田同学举起了手。 「要不要到新宿那边?我知道有间新开的主题式餐厅喔。上次和朋友一起去觉得很好玩,就去那边吧。而且也不算太贵。」 中岛赞成,而我也没有理由反对。 二 那是间装潢摆设以童话国度为主题的餐厅。走在店内的店员们打扮成格林童话或安徒生童话中的角色,桌巾与菜单的样式也采用相同的风格。 照明适度偏暗,复古样式的油灯或烛台点着火光,气氛相当不错。 我们点的是原田同学推荐的饮料,以及绣球花造型的季节限定蛋糕。据说这个也是主打女性客群的商品,热量偏低。 「那个应该是小红帽。那个是七只小山羊。那边的是人鱼公主。对面的两个人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原田同学看着店员们为我们解说。 「怎样,这间店满有意思的吧?」 「看起来女生确实会喜欢没错。但要是只有男生来,好像就有点怪怪的。」 中岛也好奇地环顾四周。客人大半都是年轻女性。各种不同高中的制服也不少。其中也有各种高中的制服互相参杂的团体。 「哈哈,联谊圣地的意思吧。之后告诉我们队上的学长好了。」 「中岛你们真的没事就在联谊吗?」 「学长里头有个人特别喜欢啊。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就常常被拉去凑人数。想去的话你们也可以一起喔。怎么样,瞬,我可以帮你介绍其他学校的女子篮球队的女生喔。」 「咦?呃,这个就不用了。」 「对嘛,比起那种运动社团的,阿瞬喜欢的是更纤细更乖巧的女生啦~」 原田同学的语气似乎像在起哄。 「运动社团也有个性纤细又乖巧的女生喔。而且我学长也说,喜欢的类型和好相处的类型是不一样的。有些人起初觉得绝对不行,但试着交往一阵子后比想像中还顺利。哎呀,不过那个学长也常常被甩,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阿瞬,你说呢?要找个体育社团的运动少女当女朋友吗?」 「我答不出来啊,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哎呀,不过也不用一下子就把手伸向其他学校。毕竟同一间学校内,说不定就有不少和你处得来的女生。只是还没发现是谁而已。说不定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也说不定。对吧,原田。」 「呃,对啊。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喔。」 中岛挑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原田同学则笑得有点勉强。我想也许这两个人才是比较适合的一对吧…… 在这之后,我们聊着中岛最近在篮球队上的活跃,以及原田同学所在的一班的趣事,度过了一段热闹的时光。 这的确是段快乐的时光。也许是为了提振我的精神吧,原田同学和中岛的话也比平常多,印象中我好像也笑了不少次。 然而。 每当视线飘向摆在桌上的绣球花造型蛋糕,总是不由得想起里见同学。 (现在她在做什么呢……) 突然间,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吃了一惊看向荧幕。是我没见过的号码。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喂喂?咦?老师?」 出乎意料,打来的人是班上的导师。中岛和原田同学似乎也吃了一惊。我把手机贴在耳朵旁,离开座位。 『水上同学?那个喔,有个人打电话到学校,说想要知道你的联络方法。对方自称是镰仓的里见老师。听说好像有急事。这支号码可以告诉他吗?』 「啊,可以。那个人我认识……我知道了,我会等电话。」 里见同学的男朋友打电话去学校?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手机立刻再度震动。 「喂喂?」 『是水上瞬吗?是我。前阵子见过的,源氏山的里见崇。』 「啊,您好。上次的事情我很……」 『现在,茧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什么?」 『有还是没有?现在茧子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从那次事情之后,我就没有再和里见同学见面,也没联络……」 『是真的吧?没说谎吧?』 「那个,里见同学她怎么了吗?失踪了吗?」 『联络不上她的人。宿舍那边说她有申请晚归,但不晓得去哪了。前阵子在涩谷受伤之后似乎一直很消沉,我很担心。』 「…………」 『所以我原本猜也许今天也是和你在一起……不过,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电话挂断了。我紧抓着手机愣愣地站在原地。 (里见同学该不会……跑去江隅镇了吧?) 当然也有可能根本不是。也有可能只是跑去朋友家而已。 但是,我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里见同学前往江隅镇了。 如果那是真的…… 不好的预感在胸口漾开。 那场在双根山迷路的预知梦,也许会成为现实…… 「怎么了吗?阿瞬。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田同学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 「啊,嗯。有点事……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了。」 「你骗人。」 「呃?」 「我听见了啊,里见同学怎样的。怎么了?那个女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那个……」 原田同学直盯着我瞧。 要是我随口搪塞,八成会被那眼神立刻看穿吧。 「……听说里见同学好像没有回到宿舍。然后那边的老师很担心,到处在找人。所以也打电话问我。」 「这样啊。你晓得大概会在哪?」 「呜……」 没办法立刻编出谎言。 「啊,嗯。虽然我也不确定,但是,有个地方我觉得或许有可能。」 「…………」 原田同学直盯着我。坐在座位上的中岛也向我投以担忧的眼神。 「阿瞬,你想去找里见同学吧?」 「咦?」 「就写在脸上啊。担心里见茧子的安危,但是顾虑到我们,所以不晓得该不该去。对吧?」 该不会这个人真的也有心电感应吧。还是说,每个女生都像这样能看穿别人的心思? 原田同学浅浅一笑。一如往常地,仿佛太阳一般。 「没关系啊。你就 去吧。」 「呃,可是……」 「还在可是什么啊。你很担心你喜欢的女生吧。既然这样,还不全速冲刺过去?现在可不是顾虑我们的时候……不过,这种时候还会顾虑到朋友,这也是阿瞬的优点就是了。」 「…………」 「也许这会成为一个能建立感情的机会啊。可不能随便让它溜走。好了,别再犹豫了,还不快去。啊,不过明天要跟我们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下次我们去餐厅吃饭,阿瞬要请客喔。」 「我知道了……谢谢。」 「有带钱吗?要我借你一些吗?」 「不,不用了。没问题。不需要这么麻烦你。」 「这样啊。那就加油吧。好了,出发!」 原田同学使劲在我背上推了一把,朝着店门口的方向。 「真的很谢谢你们。抱歉!」 下一个瞬间,我拔腿跑了起来。 三 我在新宿车站搭上快速列车。虽然书包被我忘在店里,不过皮包放在制服的口袋里,所以没问题。我想中岛和原田同学会帮我保管书包的。 天空已经逐渐染上暮色。虽然车上相当拥挤,但我现在不怎么在意。 车门上方的荧幕上播放着各地的天气预报。 江隅镇所在的三浦半岛,位在神奈川县。天气是…… 目前已经发布大雨特报。天气由于低气压急速发展而剧变,似乎会下起激烈的雷雨。 不好的预感更加膨胀。 (我是不是该连络里见老师呢?) 不过,我无法保证里见同学真的去了江隅镇。这只不过是我的直觉而已。万一我搞错了,就会让里见老师也跟着白跑一趟。 (——总而言之,我先一个人找看看吧。) 就算我又白费功夫,里见同学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被发现,只要她平安无事那也无所谓。不,这样才比较好。 (反正我也习惯白费功夫了。) 我稍稍露出苦笑。白跑一趟,白费功夫,一厢情愿,重复这么多次之后,我已经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了。只要说句「不小心又干了桩蠢事」就好了。明天就这样告诉原田同学和中岛,让他们嘲笑我吧。 (不过,要是状况真像我担心的那样。) 要是里见同学真的就像那场梦一样,在双根山迷了路。 我的身体不由得打颤。 那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回想起梦中的寒意,我自己也分不清楚。 梦境化为现实,而且最差的状况下,要是里见同学失去了生命。 (那样一来我就会失去「茧子」。) 只有这件事我不想见到。绝对不愿意。 现在已经不是犹豫是否该连络的时候了,我数次寄出简讯给里见同学,在换车的过程中也试过直接打她的手机。 不过,没有任何回应。 (偏偏在这种时候心电感应连接不上,不然就能知道里见同学的位置了。) 为什么每次发生都在无所谓的时候,需要时总是联系不上。 从地方车站转乘公车,抵达江隅镇时,雨已经开始下了起来。 雨就如同里见同学的预知梦中的雨那样冰冷。 公车停在站牌旁。这里是海边的小城镇,海岸就在不远处。 写着「欢迎来到星空之镇,江隅镇!」的拱门立于车站前。星型的吉祥物脸上挂着笑容俯视着我。 在大海的反方向,昏暗的山峰像是要笼罩城镇般一字排开。 两座形状相似的山头并排在一起。那就是双根山。 (对了……我直到九岁,都住在这地方。) 看着小镇的风景,听着海潮声,沐浴在海风中,胸口深处的回忆逐渐苏醒过来。那座山,那条路,那栋建筑物,我都相当熟识。 小时候的我,和父母一起生活,非常幸福……印象中是这样没错。 因为回想只会难受,我一直刻意不去回忆。 父母也是在这座小镇上丧命的。因为交通事故。两个人一起。 ——不行,现在不是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 镇上相当安静。今天不是假日,再加上这种雨天,喜好观星的游客也不会想来到此地出游吧。 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自天空的另一头远远传来了雷声。 雨势也渐渐转强了。看来会变成大雷雨。 我得快点,要不然这次我也许会失去里见同学。 在我失去父母的这个城镇—— 我在路边的地图上查出了双根山的位置和途径。 上面写着标高两百二十一公尺。是座正好适合远足或健行的小山。 不过双根山本身的范围似乎满广的。山坡上也布满了森林。要是在晚上迷路,恐怕没办法那么简单走出来吧。况且是在暴风雨中,脚也可能扭伤了。 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携带用的雨衣,前往双根山。风雨随时间逐渐转强,路上没有任何行人。 离开大道往山路走一段距离后,我看见一座朴素的拱门。门上写着「江隅镇健行步道入口处」。 以前我和父母曾来到这里野餐。 眼前是沿着山坡铺设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 山路左右是矮灌木与杂木林覆盖的斜坡。 不祥的冰冷风雨摇晃着草木,发出沙沙声响。 远处的天空一亮。雷声正逐渐接近。 虽然入口一带还有路灯,但没走多久就不再有灯光,脚底下也变成了泥泞的泥土地。 (拜托,让我这次也落空吧。) 希望我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我每走一步都这么想着。 但是,里见同学就在这附近。这样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 我不知道这是心电感应的作用,或者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咆啸的风直扑而来,冰冷的雨珠劈哩啪啦地打在雨衣上。 风雨已经强到我几乎快要抬不起头来。 由于雨衣是塑胶制的,某种程度上应该可以阻隔低温。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冷,气温已经越降越低了。 如果在这种状况下,连件大衣也没穿,只穿着制服走在山里…… 天空亮了一瞬。爆炸般的雷声让我不由得胆战心惊。 (状况越来越像梦中的情境了。) 情绪越来越焦急了。雨和汗水流入眼睛,让视野变得模糊。感觉一不小心我也会被强风吹倒。 (里见同学会在哪里呢……) 没有任何线索。只能沿着山路向前走。 上坡路描绘着和缓的圆弧,环绕着丘陵。 前方是乌云密布的黑暗天空。 (简直像是通往死后世界的道路一样。) 不吉利的想法接连浮上脑海。若是就这样沿着坡道往上爬,该不会能见到过世的双亲吧? 对喔——这块土地对我来说,就像死后的世界一样。 已逝双亲的回忆所驻足的,已逝的世界。 是因为我的提议,里见同学才会来到这块土地上。并不是我被带入她的梦中,而是我把里见同学引入了自己的恶梦之中。 所以救出里见同学是我的责任。 灰暗,冰冷,毫无光亮,刮着暴风雨的森林,不就像是我心中的世界吗。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孤身一人,只有喧嚣的风雨摇晃周遭草木。 我一个人的话也许还无所谓。但是不能把里见同学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一定要逃离这里。和里见同学两个人一起,走出这片昏暗的森林。 顶着雨幕,我拼命挪动双脚。 在斜坡的另一侧,拥有两个山顶的山影逐渐浮现。 双根山。 (该怎么办……) 就算里见同学真的就在附近,我也不知该怎么找。 就在这时,突然间。 单向心电感应连接上了。 《好冷,好冷,好冷……》 全身结冻般的寒意。疲劳感。以及脚踝扭伤的痛楚。 足以使人一瞬间眼前发黑的痛觉,我浑身颤抖。 「里见同学!」 我不由得大喊。同一时间,雷鸣再度响起。 我没有猜错,里见同学真的来到这里了。就在这座双根山! 而且现在她就在这场雷雨中,只穿着制服浑身湿淋淋地颤抖,在黑暗中找不到路。 里见同学的感受接连传入我的脑海。 打在身上几乎会痛的雨。快要把身子吹倒的强风。 恐惧与焦虑。 以及左脚踝一阵又一阵地传来刺痛。 虽然似乎没有骨折,但每走一步痛楚便传遍全身。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停下脚步,要是停下来休息,肯定就再也踏不出下一步了。 《好冷……好痛……好累……路在哪里?城镇在哪个方向?好可怕,好想回家。谁来救救我。妈妈……》 周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里见同学在森林中找不到路。 为什么明知道危险,却仍然一个人跑来这地方呢? 别想了,这问题晚点见到里见同学再问她就好。 我蹬向湿滑泥泞的地面,跑了起来。 (里见同学会在哪呢……) 她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恐怕不晓得何处是北何处是南吧。 里见同学的身子如铅块般沉重。由于激烈的风雨,全身上下像是淋浴般彻底湿透。 冰冷的水珠沿着脸颊,手臂,小腿流下。制服和内衣,袜子和鞋子全都吸了水而紧贴着肌肤。甚至没有力气能拂去贴在脸颊上的头发。 《呼,呼,呼,呼……》 喘息声像是忍受着痛楚般。心跳声仿佛响在耳边。对雷鸣的恐惧。 状况比起梦中情境更加糟糕。 脚被树根绊着,失去平衡,摔倒在满是泥巴的地面上。好痛! 好痛……站不起来。已经没有力气能站起来了。 「里见同学!你在哪里,里见同学!」 我放声呼喊。但是没反应。她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 (线索……有什么线索吗?) 里见同学的视野中,有没有什么可以辨认的东西? 然而,单向心电感应突然间又断了。里见同学眼中的情景不再传入我的脑海。这样一来我没办法找到她所在之处的线索。 乘着强烈的阵风,雨滴再度剧烈敲打在身上。 (再不快一点,里见同学真的会冻死……) 我只能一面放声呼唤里见同学,一面奔跑。 「里见同学——!」 上一次用这么大的音量呼唤谁的名字,大概是失去双亲的时候吧。 我集中精神在听觉上,等候回应会不会从何处传来。 「里见同学——!」 这样不行。我的声音被雷声和风雨声掩盖,这点音量恐怕在十公尺外就听不见了。 (冷静下来……不能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 我压抑着焦躁的心情,停下脚步,使劲全力逼自己的脑子运转。 幸好我手上还有手机。我可以用手机连络地方警察局,找大批人手来帮忙找里见同学…… 但是里见同学早已经冻僵了。现在才联络警察组织搜索队,来得及吗? 别焦急……想点办法。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能找到里见同学的方法。能知道里见同学位置的方法。 在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之中,我努力思考着。 现在已经没办法找人来帮我。 我必须只靠我的力量,想办法救出里见同学。 在父母遭遇交通事故时,当时只是个小孩的我什么也办不到。 虽然得知事故消息从学校赶到了医院,但就连遗体都没能让我看。我只能木然地听从周遭大人们的指示。 但现在不一样了。 随着年龄增长,好歹也该多懂一点事才对。虽然上次办不到,但这次总该有我能做的事吧。 当时我办不到的事。 当时我尚未拥有的能力。 不一定只要靠我的力量。向其他人求助也可以。像以前这块土地上的天狗孩童一样,齐心合力—— 就在这时,书上记载的传说闪过脑海。 那群孩子也一样,传说中每一个人分开来看和寻常孩童没有两样,但只要协力合作就能飞天渡海,发挥巨大的力量。 如果那传说与我们有某些关系的话。 我和里见同学之间,是不是也能引发同样的现象呢。每个人自己无法达成,但同心协力也许就能办到。 不,也许那已经发生了。我找到了里见同学,每次前去与她见面,每次与她交谈,每次彼此碰触后,联系就变得更强。心电感应的连接次数增加,梦境彼此融合,甚至发生记忆的流出。 所以,之前办不到的事,现在也许能够办到。 (对了,还有这个方法!) 我想到了。能找到里见同学的方法。 我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是有姑且一试的价值。 我在设置于路旁的木制步道路径告示牌边,停下了脚步。 闭上眼睛深呼吸,集中精神。 《……里见同学,你在哪里?里见同学。》 在心中呼唤。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里见同学,我是水上瞬。我来救你了……》 在倾盆大雨之中,我集中精神在心中呼喊。 这是为了自己主动开启心电感应。 我以前也曾经试过几次。比方说在京都的饭店屋顶上,试着呼唤身处同一个城镇的「茧子」。但那时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以来,心电感应总是毫无预兆地连系,没多久又不听使唤地切断。我只能任凭它的摆布,因此伤透脑筋或混乱不已。 但是,如果我能用自己的意志控制心电感应…… 突然间,雷光在头顶上迸裂。撼动山林的轰然巨响令我胆战心惊。 别害怕。集中精神啊。 寻找里见同学的声音。 就在某处。一定还在。就在我的附近,等待我伸出援手。我集中意识,竖起耳朵倾听,只要我努力寻找那声音。 里见同学的所在位置。 「茧子」位于何处。 我一定能找到的。 《「茧子」,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闭上眼睛,朝着暴风雨席卷的黑暗呼唤。 《如果你听见我的声音,就回答我,「茧子」。》 不知不觉间,雷声,雨声以及枝丫叶片的摩娑声都离我远去。将意识如雷达般向四面八方射出。朝向远方,还要更远。送往斜坡的另一侧,送往溪谷的另一头。 穿过山林,甚至抵达天空或大海。 为了扩展心电感应的范围,拼命集中精神。 在记忆中找出「茧子」的身影。 在清水寺瞥见的「茧子」。 怯生生地走出宿舍大门的「茧子」。 在涩谷见面时的「茧子」。 因为我而从楼梯上摔落,尽管如此仍愿意对我展露笑靥的「茧子」。 并非都是些好事。反倒是苦涩的回忆更多。 尽管如此,对我来说,「茧子」是无可取代的。 《拜托回答我啊,茧子!》 我仿佛祈祷般呼喊,就在这时。 《水上同学……?》 「茧子!」 连上了! 我第一次成功掌控了与里见同学——与茧子之间的心电感应。 四 《水上同学……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用心电感应和你交谈。我现在正在双根山。我想大概离你没有很远。》 茧子的动摇与困惑传至我脑海。不过感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好像是连惊讶或慌张的力气都没有了。里见同学已经疲惫至极,而且全身冻僵。 《水上同学,你是来找我的吗……但是,为什么……?》 《晚点再说明。你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吗?》 《我不知道。很暗,而且迷路好一段时间了……》 《这样啊。不过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安心感自里见同学的胸口满溢而出,为我的到来而欣喜。 这次的心电感应并没有轻易中断。依照我的意志维持连结的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在涩谷车站,我的意识和记忆流入里见同学内在时,让心电感应能双向沟通的条件就已经备齐了。 虽然那时我只把发生的事视作一种灾厄。 不过,现在这份心电感应的力量比什么都值得依靠。 我现在完全能明白茧子的状况。她现在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避雨。 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 虽然把身子靠在树干旁,但无法躲避随风横向扑来的雨,以及从枝丫叶片落下的水珠。湿透的制服夺走了大部分的体温。扭伤的左脚踝现在仍一阵阵地刺痛。寒冷与疲劳与受伤的疼痛。就连维持意识清醒都必须费尽力气。 雷声轰鸣。 《呀……!》 茧子捣住耳朵,缩起身子。 同样的雷鸣传入我自己的听觉中。 我的视野与茧子的视野,我耳中听见的声音与茧子听见的声音,我们的所见所听,想法与感受,全都连结在一起了。 两个人的感觉与意识与对方感应,成为半融合的状态。 就像之前预知梦中一样。 里见茧子的意识流入水上瞬,而水上瞬的意识也流入里见茧子。 「我」变成了「我(茧子)」。「我(茧子)」也变成了「我」。 《茧子,仔细看看周遭。有没有景物能分辨现在的位置。》 听见「我」的问题,「我(茧子)」回答道: 《分辨位置的景物……?》 「我(茧子)」擦了擦被泪水与雨水濡湿的双眼,环顾四周。 但找不到什么能分辨位置的物体。没有吗……难道什么都没有吗? 水上同学特地为了我(茧子)赶到这里,要想办法帮上水上同学的忙才行。 两个人一起聚精会神地观察。感觉与意识的融合变得更深。 我(茧子)眼中看见的景物是,沐浴在大雨之中的树林。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双根山的两座山顶。还有…… 仿佛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芒,一丛丛的绣球花。 看见映在我(茧子)眼中的绣球花,我为之一惊。 在我来到此处的路上,并没有看到绣球花。 但是在我(茧子)的身旁,野生的绣球花聚集成丛,绽放着花朵。 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颜色的,仿佛会发光的青蓝色绣球花。 比起在清水寺或学校绽放的绣球花都更加鲜艳的蓝色。绣球花的蓝色。 我跑向路旁的地图告示牌。 有了! 在前方不远处的岔路上,有一块标示着「绣球花之道」的区域。 我(茧子)一定就在那个地方。 《茧子,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接你!》 我再一次顶着风雨,拔腿向前冲刺。 我(茧子)仍然瘫坐在泥水中,全身提不起任何力气。连寒意或冰冷的感觉都已经失去。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意识了。 振作点!我呼喊着。我很快就会赶到你那边。然后我们两个一起下山去医院吧。 情绪激动的激励传了过来。我(茧子)也振奋起精神。没错……水上同学就快要到了。我(茧子)不能放弃。 都是我的错。茧子会遇上这种事,是我的责任。都是因为我告诉茧子双根山在什么地方,才会变成这样。我不知该怎么责备自己才好。 那样的心情,也同样传入了我(茧子)的心中。自责,后悔,对我(茧子)感到歉疚的心情。 但是,错的人明明是我(茧子)啊。如果我(茧子)听从水上同学的忠告,别自己随便行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不是这样。追根究柢,只要我打从一开始就把心电感应的事向茧子说明清楚,彼此商量就好了。就是因为我优柔寡断,才会变成这样…… 不会,没这回事。因为刻意不说是为了不想让我(茧子)困扰或害怕。况且,如果立场相反过来,自己一定什么也做不到。 我(茧子)一直以来都像这样。总是在犹豫,没办法下决定……因为不懂得和男生相处,会怕生,又总是有话闷在心里,个性懦弱。 这个我也一样。和别人相处让我害怕得难以忍受。我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相处,总是一厢情愿,脑袋里面东想西想,但实际行动每次都闯祸。 我/我(茧子)彼此非常相似。 简直像是双胞胎兄妹。 所以能够清楚明白对方的心情。也能理解至今为止感受的烦恼与苦闷。 心里总是怀着不安,没有自信,有话闷在心里,害怕着某些事物…… 尽管如此,你/你却总是像这样担忧着我(茧子)/我。虽然自己心中怀抱着无数的伤口,有时迷惘,有时烦恼,有时也为此痛苦。 体恤我的处境。 前来帮助我(茧子)了。 现在这一刻,你正为了我(茧子),在暴雨中奔跑。 不是。不是那样。茧子。 我不是那样了不起的人。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而已。要是连你也消失了,我又会变成孤单一个人了。 无法向任何人表明自己的迷惘或烦恼,只能一个人抱着头苦恼。 事实上就是这样。我其实一直想向谁坦白心中的想法。向着某个人好好表达自己。想和谁促膝长谈,了解彼此。 茧子,其实和你相遇之前我自己也没发现到。 茧子,其实我一直都很寂寞。 跑着跑着,不知道跌倒了几次。我也变得全身沾满泥巴,浑身都是擦伤,有些伤口流着血。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来到岔路,转向「绣球花之道」的方向,是条小路。如果我照常前进,也许不会发现这里有条小路吧。 跑一小段路后,仿佛绚丽的烟火绽放般,色彩鲜艳的绣球花丛出现在我眼前。 仿佛照亮黑暗的灯光般,那美丽的绣球花的蓝色好像本身就散发着萤光似的光芒。 心电感应仍然连接着。从这个位置看向双根山的顶峰,与茧子所在位置看见的形状相同。 很近。应该就在附近了。 《水上同学,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 茧子的思考和身体似乎取回了几分气力。 将手撑在树干上,拼命使劲想要站起身。手一滑,又跌倒坐回原地。 《你别动!我马上就过去!》 我加快脚步,循着绣球花丛前进。 那是片蓝到几乎会闪闪发光的绣球花丛。甚至让我觉得,这是不是不太正常啊?这么艳丽的绣球花,我在京都和镰仓都没见过。 简直像是霓虹灯饰似的,花朵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引导着我。 绣球花的路标。 不久后,我来到路旁的斜坡上开满绣球花的场所。 蓝色的花朵一路蔓延到斜坡上的杂木林。 我摸着长草或树枝,开始爬上斜坡。 好几次差点沿着斜坡滑落,但我抓着草地让身体紧贴在地面上,使劲力气向前进。 手被磨破了。脸颊被草割破了。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不顾一切向上爬。 好不容易终于爬上山坡。山坡顶是黑压压的森林。在晴朗的日子里,这应该是宜人舒适的树林吧。 我有种清楚的预感。茧子就在这片黑暗的深处。 「茧子——……!」 为了不输给风雨声,我以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放声大喊。透过茧子的听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近!马上就到了! 视线环顾四周,双根山就在我背后。 我切换感觉的开关,将意识集中在茧子的视野。将她眼中双根山的角度,周围的树丛与绣球花的位置关系纳入考量,寻找她的位置并慎重前进。 最后,我和茧子两人的视野彼此重叠一致。 「水上同学!」 听见茧子的声音,我回过头去。 ——找到了!是茧子! 心情激动得与第一次在清水寺见到她一样。 「茧子!」 一个娇小的人影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大树的树干旁。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水上同学……」 茧子浑身湿透,头发和制服都沾满了泥巴。数条濡湿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蝴蝶发夹也明显歪向一旁,几乎就要掉落。 茧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水上同学,你来找我了啊。」 她失去力气缓缓向前倒下时,我冲上去抱紧了她。好冰。全身简直像冰块一样。 「振作点,已经没事了。」 我把自己原本穿着的雨衣披到茧子身上。 「……好暖和。」 茧子失去血色的脸庞因雨水与泪水而濡湿,尽管如此,她仍然对我展露笑容。 「撑着点。我会直接送你到镇上的医院。」 我将那娇弱的身子背在背上。湿透的身体彼此紧贴。茧子的制服吸收的雨水渗入我的衣服。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我感觉到几分冷,就等同于茧子感觉到几分暖和。 「抓紧喔。」 茧子点了点头,手臂环抱我的肩膀。 我拾起了掉在一旁的学校书包,将那冰冷的纤瘦身体往上提起。没问题,看来体力不如中岛的我也能勉强背起体重轻的茧子行走。 分享着彼此的体温,我踩稳了地面,迈开步伐。 (话说回来,为什么茧子会来到江隅镇呢?) 这样的疑问浮现在脑海。 于是。 《出门时,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 回答传了过来。不是说话声,是心电感应。 《所以我以为事情不会变得像预知梦那样。但是一来到镇上,突然回想起许多以前的事,就不由得想上山看看……我原本打算马上回到车站的,但是脚扭伤就动不了了。跌倒时手机也不晓得掉到哪里去了……》 《想起以前的事?》 我也用心电感应问。尽管风强雨大,心与心之间的对话不受干扰。 《是的。我最近才知道,我小时候曾经住在江隅镇。》 也许是因为身体紧贴着吧,茧子的思考清晰地传来。 《我打国际电话问我父亲,问我小时候的事。结果父亲说,我直到三岁前也住在江隅镇上。》 谨慎地走在泥巴地上,我只用意识询问道: 《所以说你出生地也是在江隅镇?和我一样?》 《好像是这样没错。我自己也不记得就是了。》 《那和我们拥有心电感应或预知能力,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来江隅镇看看。要是发现了什么,再和你联络,然后也许又能两个人一起商量讨论。》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抱歉,因为我没想太多就提出那个方法,害你遇到危险。》 《不是的。是我应该要听你说的才对。如果我和你两个人一起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因为梦见的预知梦,反而按照梦中的状况行动,结果使得预知梦实现。听起来像一种时间悖论。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轻率的行为,又给水上同学添麻烦了……那个,我会不会很重?》 《完全不会啊。要是我真的觉得重,这个想法也会传达给你才对。目前我们没办法对彼此说谎。》 《对喔……说得也是。》 松了口气般的感情。看来她的精神稍有恢复。 我找到了斜坡坡度较缓的位置,背着茧子,伸手抓着树枝缓缓下坡,好不容易终于回到刚才的「绣球花之道」。 《水上同学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收到并非语言而是以心电感应传达的问题,我也以心电感应回答: 《里见老师发现你不见了,担心你出事,打电话来问我。然后我就猜,你也许会在这里。》 《大哥一定也很担心我吧。》 《回到镇上就赶紧打电话报平安吧。让男朋友担心不太好。》 《大哥不是我的男朋友。》 茧子如此回答,我惊讶地问。 《咦?不是吗?》 《大哥和我没有恋爱关系。现在正在和大哥交往的,是在同一间学校教数学的女老师。但是这在学校是秘密,所以和亲戚的我表现得好像男女朋友一样亲近。我只是烟雾弹而已。》 《是这样喔?真的吗?》 《要是我说谎,水上同学也会马上明白吧?》 心电感应传来茧子恶作剧般的情绪。 《虽然大家起哄会让我很害臊,但只要不刻意澄清,当有人要介绍男生给我认识,也能当作拒绝的借口。》 《所以说,之前在餐厅你说「我有正在交往的对象」,那也是骗人的?》 《那时我很害怕水上同学,才会说出那种话。对不起。》 不知怎地,有种松了口气似的,或是如释重负般的奇怪感觉。 虽然我之前就觉得说茧子和里见老师是一对恋人好像不太对劲,看来我的直觉猜中了。 《是的。你猜对了。》 我不由得慌了起来。糟糕。思考的内容全都会直接传给茧子。 不过,我已经觉得无所谓了。现在还要顾忌面子也没意义。 我加快脚步。无论走了多久都不觉得疲惫。体力源源不绝地涌现,我自己也为之吃惊。 ——最后,当我们好不容易回到车站前时,时钟已经指着九点半。 茧子的思考不再传来。原本环抱着我的脖子的手臂无力地下垂。应该是疲惫至极而睡着了吧。 医院就在附近。夜间看诊的灯志亮着。 画在「欢迎来到江隅镇!」的拱门上的吉祥物的笑容,不知怎地看起来格外可靠。 * 日记 四 我又给人家带来麻烦了。 因为我不经大脑的行动, 让大哥也很担心。 这点我真的有在反省,也觉得很后悔…… 但是,当他赶来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心电感应的声音传来时,我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用心电感应对话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简直像是两个人的心合而为一一样,对方的想法全部都会传到我这边,我的思考也会全部传过去。 简直像是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似的。 感觉好像真的多出一个双胞胎哥哥。回想起来,我们的生日好像同样是在七月七日。 虽然我不知道这和预知梦或心电感应有什么关联。 现在心电感应已经切断了,但我仍然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仍然残留在对方那边。或者说,其实现在心电感应仍然连接着,这些想法全都传过去了也说不定。 水上瞬同学,你听得见吗? 我所想的事情,有传达给你吗? 如果你收到了,我想你应该会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 虽然今后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 说不定能彼此协助,互相帮忙。 如果不算太麻烦的话,你应该会原谅我吧。 因为,我和你已经类似于彼此的一部分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已经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终章 茧子 我背着茧子,加快步伐,走向医院的灯光。 「茧子,茧子。」 我轻声呼唤背上那娇弱的身躯。 「医院到了,已经不用担心了。把伤口治好,吃点热腾腾的东西,好好休息直到恢复精神吧。」 没有回应。 「茧子……」 那纤瘦的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加冰冷了些。 「茧子!」 把茧子从背后放下,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茧子一动也不动。 湿透发丝环绕的脖子瘫软无力地垂下。 这时我终于发现。呼吸已经停止了。 茧子已经死了。 像是梦见了开心的梦境似的,嘴角仍然挂着一抹安心至极的笑容—— 「茧子!」 我醒了过来。 「呼,呼,呼……」 是梦啊…… 我擦了擦冷汗,长长吐出一口气。 已经早上了,外头天色也很亮了。 (确定是梦吧……现在这才是现实,茧子应该好端端的才对……) 脑袋还昏沉沉的,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 (要不要传个简讯或打通电话?) 这时,我摆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茧子传来的简讯。 〈早安。瞬,过得还好吗?〉 也许是受到我开始用「茧子」称呼她的影响,现在对方也用「瞬」来称呼我。 我立刻回讯。茧子好像没事让我松了口气。 〈我很好。你那边呢?〉 〈托你的福,已经没事了。不好意思,虽然有点唐突,今天能够见个面吗?〉 〈可以啊,有什么急事吗?〉 〈是的。我有东西想让瞬看一下。〉 是什么呢? 总而言之,我们约好放学后在镰仓见面。 关东地区开始进入梅雨季了。 自从我去双根山找回茧子的那天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 那天晚上,茧子在江隅镇的医院接受治疗,隔天体力就恢复了。 里见老师接到连络后直奔到医院。我原本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不过茧子似乎为我解释了状况,最后我没有遭到责怪。 在那之后,我没再和茧子见面。 心电感应也没有连接上。 虽然我曾有一次试着主动开启心电感应,但没有成功。 那一天会成功,肯定是因为我一心只想着要救茧子吧。 不过,这也不会带来困扰。茧子好像也买了新的智慧型手机,只要想联络随时都能联络。 就算没有心电感应也没有任何不便。只要能正常维持朋友关系就好。 「结果呢?阿瞬。」 午休时,在走廊上原田同学向我搭话。 「在那之后跟里见茧子有什么进展吗?」 「咦?」 我有点手足无措,回答道: 「什么进展?也没什么啊。就像我上次讲的,茧……里见同学刚好去了我猜的那个地方,找到她之后就跟老师联络,就这样而已。」 虽然我不想隐瞒事实,但真相终究不能说。 「感觉很可疑喔。绝对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原田同学还是老样子,直觉很敏锐。 「算了,之后再找时间慢慢逼问好了。那个……我说,阿瞬……」 原田同学露出了认真的表情,把脸凑向我,压低声音道: 「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可以找我商量。虽然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啦,总觉得阿瞬好像为了某些……我和中岛不知道的事情非常烦恼,非常伤脑筋。虽然也许是我多管闲事——我有点担心。」 我愣了半晌,无法回答。在这个人眼中,我看起来就像那样吗? 真的只是直觉敏锐吗……也许这个人也有心电感应能力者的素质。 我曾经读过这类的科幻作品。和心电感应能力者相识,时常彼此交谈,结果沉眠于内在的心电感应能力不知不觉间苏醒——当然这只是虚构的作品就是了。 「所以说,阿瞬。」 「呃,嗯。」 「要是真的遇上麻烦,要想到有我在喔。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出一份力的。就这样说好啰,拜托。」 被那双大眼睛注视着,我不由得慌张起来。 「啊……那个,我知道了。谢谢你。」 「嗯,很好。啊哈哈哈。」 原田同学红着脸,感到害臊般露出开朗的笑容。 「好像讲了些不符合我个性的正经话啊。不过我刚才讲的都是认真的,你要好好记得喔。啊,快要上课了。我先走啰。」 明明距离上课钟响还有好一段时间,原田同学拔腿跑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想道。 总有一天——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能向他们坦白心电感应或茧子的预知能力。 我觉得尽管我和茧子拥有无法理解的力量,他们也会接纳我们。 现在当然还不行。不过,等我更明白我们的秘密之后,也许能向他们借取意见,思考今后的去向…… 我真心希望,真有那么一天会到来。 放学后,我前往镰仓。这是我第四次到镰仓。 走出车站后,发现天空正下着小雨。不过天色还很明亮,西侧的天空也露出晴空。 「瞬。」 在车站前,撑着紫色雨伞的茧子正在等我。今天也同样戴着蝴蝶样式的发夹。 上次像这样面对面相见,是在江隅镇的事了。总觉得有点害臊。 「不好意思,又请你大老远来到这里。」 「没关系啦。要是又跑去体验涩谷的人潮,说不定身体会不舒服吧。对了,你说要给我看的是什么?」 「有份资料想请你读过。这是今天父亲寄给我的。」 她说完,从仍然稍微带着泥水痕迹的学校书包中取出一本笔记。 「父亲说,这是我过世的母亲留下的纪录。」 我们走进附近的咖啡厅,打开了笔记本。笔记中夹着来自茧子父亲的信件。 根据信中的内容,自从茧子母亲死后,茧子的父亲一直将这本笔记带在身边。 茧子的母亲是位科学家,研究过去坠落在江隅镇的陨石。由于父亲从事的是完全不同的行业,据说对母亲的研究内容并不了解。 『读过这本笔记,你就能知道母亲在江隅镇做什么研究。想到你也许会有兴趣,就寄给你了。』 信上这么写着。 「应该是我前阵子打电话问江隅镇的事,让父亲回想起有这本笔记吧。」 谈到父亲时,茧子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对喔,茧子和父亲的关系有点疏远。 笔记上写的好像是备忘录。写着关于江隅陨石与名为「s」的观察对象的考察或记录。文中也提到「s」似乎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这里的s,该不会……」 「应该就是我吧。因为里见(satomi)的第一个字母就是s……」 不过,既然如此应该会用「茧子(mayuko)」的第一个字母「m」吧——不,也许正因如此,才会改用姓氏当作代号吧。就算笔记被其他人看见,也不会马上联想到观察对象是「茧子」。 「似乎是母亲察觉了我的预知能力,认为这或许和流星群或江隅镇的陨石有关。」 笔记中提到了裘卡彗星和流星雨等天文现象。这个彗星在过去曾使许多流星落向地球, 其中一个并未在大气层中完全 燃烧而坠落在地表。那似乎就是江隅陨石。 最近一次的流星雨被观测到的时间,是在笔记记录的三年前,也就是我和茧子还各自待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 此外笔记中还提到了「江隅陨石对地表生态系造成的影响,现在仍然残存着」以及「也许流星雨对胎儿期的s造成了某些影响」等等。 「……换句话说,许久以前坠落在江隅镇的陨石,和十七年前的流星雨互相作用,使得我和你获得了心电感应和预知能力——是这个意思吗?」 「母亲似乎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这也只是假说而已,只是觉得好像有可能。」 十七年前来到地球的流星雨,对当时仍是胎儿的我们造成某些影响,类似于按下开关一般,使得心电感应或预知能力觉醒—— 这么想来,我和茧子的生日在同一天,也能当作一种辅助的证据吧。既然受精和胎儿期在近似的时间带,分娩日在同一天的可能性当然也较高。 重要的并不是诞生的日子。重点在于同一时期受精,同样身在江隅镇。 「……不过这有几分真实性呢?写在这里的,好像就只是你的母亲的想像,似乎没有确实的证据。」 「我不晓得。要是有其他线索就好了……」 其他的线索。也许在某处,有人知道更多的事实也说不定。 茧子的父亲知道多少呢? 认定他完全不知情应该会比较合理吧。如果他知道茧子拥有预知能力,就算和女儿之间关系有点尴尬,也应该会向茧子提起才对。 笔记上也提到了拥有神通力的孩童。这和天狗孩童的故事是一样的吗? 不过,和我之前读的那本书不同,笔记上写着拥有神通力的孩童在历史上屡次出现。 「这个故事和流星雨或陨石之类的有什么关联吗……每当流星雨来的时候,这些孩子就会大量诞生之类的?」 「我也不晓得。因为那个好像也是母亲的想像。」 笔记上还写到,这些孩子们聚集时就能像「群体」或「超个体」一般,集合起来仿佛形成另一个生命体。这点和图书室中的书籍上的记载相符。其中一个人能变成众人的眼睛,另一个人能成为耳朵等等。 的确,在双根山上,我和茧子的意识互相感应,且彼此重合。 简直像是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似的。仿佛融合成一人。 我记得「群体」就是指一种生物的许多个体彼此连结,行动上则像是单一个体一般。印象中珊瑚就是其中一种。 我和茧子之间发生的现象,也能从这个角度依此类推吗。 如果把传说视作出发点,这样的比喻如何呢? 能够预知未来的茧子,相当于「眼睛」。 而能够听见茧子的心声的我,就像是「耳朵」。 换句话说,我和茧子虽然是彼此独立的两个人,却也同时扮演了一个生物的一部分。 ——这是种幸福吗?或者是个隐藏着更大的问题的种子呢?这我还无从得知。 而且,如果这是真的,或许还有「手」或「脚」,或是担任「心脏」或「脑」的某个人存在于世界上。 也许他们自己从未察觉,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与我们相遇的一天…… 自思绪中抽身时,窗外的细雨已经转为毛毛雨。已经有行人收起了雨伞。 「那个……茧子。」 「啊,嗯。」 茧子吃了一惊似地抬起脸。好像还不习惯听我直呼她的名字。其实用茧子称呼她的我也一样就是了。 「还有时间能在一起吗?」 「嗯。到宿舍的门禁还有一段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绣球花寺?」 「咦?」 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微微发热,不过我继续往下说。 「要是烦恼过头也许会让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稍微转换一下心情?而且我来到镰仓好几次了,但一直都没机会去观光。」 「啊,说的也是。」 茧子的表情恢复开朗。 「每次都请你大老远来到这里,但是我都没有向你介绍这地方呢。不好意思,没注意到这一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现在这个时间的话,有些寺庙还能进去。我们走吧,现在正好是绣球花最漂亮的季节喔。」 我们搭乘电车转乘公车移动。据说镰仓有许多间以绣球花闻名的寺庙,不过茧子带我去的是间格外幽静的寺庙。 「让我想起了之前到京都时的事啊。」 「嗯。清水寺也有很多绣球花呢。」 我与茧子并肩走在被雨濡湿的石铺地面上。朝西方天空看去,云层之间露出几分晴朗的天空。 「之后再去江隅镇一次吧。」 呈现红或粉红,蓝色或天蓝色,在色彩缤纷的绣球花围绕之中,我如此提议。 「这次好好选个晴朗的日子,留段够长的空闲时间,还有,要事先准备地图。你搞丢的那只手机也得找回来,我也想再一次好好看清楚自己诞生的故乡。」 「好啊。只是我觉得好像又会迷路,感觉有点可怕。」 茧子看向我,微微地笑了。 「不过,一定不会出事的。两个人一起去的话。」 「嗯,要是你迷路了,我会再去接你的。只要你或我其中一个人陷入险境,心电感应应该就会连上吧。」 「嗯。」 茧子有点害臊似地低下了头。 「我们……该怎么说,有点像命运共同体一样。」 「或者也可以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双胞胎。」 「呵呵呵。」 茧子以手掩口轻声笑着。 「这说法太奇怪了。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是双胞胎呢。」 「不一定喔。这本笔记上不是也写着『占星学上的双胞胎』这个词吗?」 「占星学上的双胞胎,就是说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出生,就会拥有相似的命运的那个……」 「啊,对喔。我还没告诉过你,其实我在学校的图书室读过与这本笔记上写的内容很像的传说。以前有天狗的孩童……」 「天狗?」 「嗯,那本书上是这样写的。我想想——」 我举起手想加上手势解释时,一不小心让我和茧子的手彼此轻触。 「啊……」 茧子发出细微的惊呼声。刚才心电感应又连接上了。短短的一瞬间内,我和茧子的意识彼此融合,我的思考流入茧子心中。 心电感应立刻又消失了。 「那、那个……刚才那个应该让你明白了?我原本想解释的事。」 「啊……嗯。」 我们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的脸。 不须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这的确很方便没错,但是全部都传过去还是令人很伤脑筋——因为我对茧子的想法也全都会让她知道。 「……看来我得再练习一下,看能不能控制心电感应。」 「对呀。」 茧子点了点头,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像是觉得有点害羞,又带着几分调皮的神色。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也相去不远吧。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黄色蝴蝶在五彩缤纷的绣球花丛上翩翩起舞。 《初次刊载》 本作是将原本连载于fbonline2014年4号~7号的《在紫阳花开的季节我们彼此感应》经过添增修正后出版的作品。 作品中的「精神感应」以及「绣球花」的说明文借取《不列 颠百科全书国际板》、《平凡社世界大百科》、《广辞苑》(岩波书店出版)等书加上网路资料为参考,为配合作品内容而改写一部分的记述后使用。 后记 非常感谢您购买《在紫阳花开的季节我们彼此感应》。我是作者志茂文彦。 我想应该有读者习惯从后记开始读,因此无法写出会暴露剧情的内容;不过本作的主要灵感源自于外国的古典科幻作品与奇幻作品,已经在我心中酝酿许久,这次有幸能有机会以如此形式推出。 令我格外惊喜的是,能请到椎名优老师担任本作的插画。之前在书店瞥见画册的封面便一见钟情,立刻购买后便成了老师的粉丝。这次可说是喜出望外,满心感激。真的非常谢谢。 非常感谢您购买《在紫阳花开的季节我们彼此感应》。我是作者志茂文彦。 我想应该有读者习惯从后记开始读,因此无法写出会暴露剧情的内容;不过本作的主要灵感源自于外国的古典科幻作品与奇幻作品,已经在我心中酝酿许久,这次有幸能有机会以如此形式推出。 令我格外惊喜的是,能请到椎名优老师担任本作的插画。之前在书店瞥见画册的封面便一见钟情,立刻购买后便成了老师的粉丝。这次可说是喜出望外,满心感激。真的非常谢谢。 非常感谢您购买《在紫阳花开的季节我们彼此感应》。我是作者志茂文彦。 我想应该有读者习惯从后记开始读,因此无法写出会暴露剧情的内容;不过本作的主要灵感源自于外国的古典科幻作品与奇幻作品,已经在我心中酝酿许久,这次有幸能有机会以如此形式推出。 令我格外惊喜的是,能请到椎名优老师担任本作的插画。之前在书店瞥见画册的封面便一见钟情,立刻购买后便成了老师的粉丝。这次可说是喜出望外,满心感激。真的非常谢谢。 此外,瞬在作品中向茧子提到的「预防事故的故事」是虚构的小说。若世界上真有雷同的故事存在,纯属巧合。 感谢为了这本书的出版付出心力的编辑、校正、设计以及其他无数人。在此向各位表达谢意。 希望能尽早与各位读者再度相见。在那之前还请多保重。 二〇一四年 夏 志茂文彦 非常感谢您购买《在紫阳花开的季节我们彼此感应》。我是作者志茂文彦。 我想应该有读者习惯从后记开始读,因此无法写出会暴露剧情的内容;不过本作的主要灵感源自于外国的古典科幻作品与奇幻作品,已经在我心中酝酿许久,这次有幸能有机会以如此形式推出。 令我格外惊喜的是,能请到椎名优老师担任本作的插画。之前在书店瞥见画册的封面便一见钟情,立刻购买后便成了老师的粉丝。这次可说是喜出望外,满心感激。真的非常谢谢。 此外,瞬在作品中向茧子提到的「预防事故的故事」是虚构的小说。若世界上真有雷同的故事存在,纯属巧合。 感谢为了这本书的出版付出心力的编辑、校正、设计以及其他无数人。在此向各位表达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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