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公关室》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有川老师一生推细菌 录入:有川老师脑残粉细菌 修图:zero 校对:自作孽不可活的细菌 每位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驾驶,都拥有一个专属于战斗飞行队(tac)、独一无二的无线代号(taame)。这是为了在无线电联系时,方便相互称呼而取的绰号。基本上,这些呼号都是采自行报备制,所以每个人都会在还是菜鸟的时候,便绞尽脑汁思考自己中意的名字。 不过,万一自己提出的代号得不到周遭同僚的支持时,其他老鸟或是飞行队长,很可能就会凭他们的兴致,随意帮你取上一个绰号;特别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菜鸟取了一个帅过头的代号时,被驳回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正因如此,当他在会议结束后的闲聊当中,报上了那个代号的时候,他的内心不由得冷汗直流。 「我想要取『sky』这个代号,不知……」 这个sky,指的当然是天空。 「嗯——」周围听到这个名字的人们,如此低声地回应着。 果然还是太耍帅了吗?一想到这里,他内心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既然你想要的话,那也没办法啦;不过说真的,有点耍帅过头了哪!」 虽然某位学长从旁补上了这样一句话,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真的反对到底,而飞行队长最终也答应了空井的请求。 「谢谢您!其实用sky这个代号加入蓝色冲击小队(注1),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呢!」(注1:日本航空自卫队的特技飞行表演小队,类似美国的蓝天使、台湾的雷虎小队。) 「想被选入蓝色冲击,你还早得很呢,菜鸟!」 飞行队长笑了起来,前辈们也半开玩笑地给他一个肘击:「再怎么说,先进去的也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蓝色冲击小队是从全国飞行队当中选拔出来的菁英集团,对于好不容易终于朝向战斗机驾驶之路迈出第一步的年轻菜鸟来说,这样的目标,的确显得遥不可及。 不过,他毕竟已经踏上了足以朝着梦想前进的台阶。如果无法成为战斗机驾驶,那么就连朝着蓝色冲击小队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得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持想要的代号「sky」。尽管通往蓝色冲击小队的路途既漫长又险峻,但在他看来,那绝不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然后,又过了五年——就在他顺利升上二尉的二十八岁那年春天,那条他原本不断努力攀登的道路,突然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那是一场他完全没有任何过失的意外事故。 就在他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大型卡车冲了过来。卡车驾驶想要抢在灯号变换之前紧急右转,于是便以高速冲进了十字路口,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就这样带着猛烈的速度冲上了人行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十多个同样等候红绿灯的行人,都被那辆卡车给撞飞了出去。肇事逃逸的大型卡车,当天便以「大规模肇逃事件」的标题,出现在当地新闻的头条上。 被害者当中有一人重伤、八人轻伤。以事件的规模来看,这样的损害程度,实在只能用「奇迹」两字来形容。而且那名重伤者也仅有右脚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这实在应该称之为幸运吧! ——前提是,那名重伤者不是他的话。 经历了手术与日夜不懈的复健,他的右脚已经回复到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妨碍的程度。虽然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若要享受休闲等级的运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做为一名f—15战斗机的驾驶员,他的恢复程度,仍然不足以让他完全胜任自己的职务。 最后,他遭到了剥夺驾驶员资格的命运,也就是俗称的「p免」。所谓的「p」,指的是驾驶员(pilot)的第一个字母,因此就飞行队内的行话来说,「p免」似乎就是「免除驾驶员资格」的意思,不过正确的定义仍然不明。 战斗机驾驶的适性判断是最严格的,所以即便是未能满足身体条件等适任资格的人,依然可以转换机种至运输机或多用途机,继续从事驾驶员业务;然而,他却连这种俗称「f转」的处置方式,都无法如愿以偿。 遭受p免处分的他,被左迁到筑城基地的监理部总务班。对于这骤然降临的命运,他几乎是半带恍惚地承受下来;就算是过了一年的如今,他还是依然深陷在迷惘与恍惚之中。 虽然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计算自己的年纪,不过还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迎向了二十九岁。那年四月,他收到了转属命令。 他从筑城基地总务班转属的新单位是,防卫省——航空自卫队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有川老师一生推细菌 录入:有川老师脑残粉细菌 修图:zero 校对:自作孽不可活的细菌 每位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驾驶,都拥有一个专属于战斗飞行队(tac)、独一无二的无线代号(taame)。这是为了在无线电联系时,方便相互称呼而取的绰号。基本上,这些呼号都是采自行报备制,所以每个人都会在还是菜鸟的时候,便绞尽脑汁思考自己中意的名字。 不过,万一自己提出的代号得不到周遭同僚的支持时,其他老鸟或是飞行队长,很可能就会凭他们的兴致,随意帮你取上一个绰号;特别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菜鸟取了一个帅过头的代号时,被驳回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正因如此,当他在会议结束后的闲聊当中,报上了那个代号的时候,他的内心不由得冷汗直流。 「我想要取『sky』这个代号,不知……」 这个sky,指的当然是天空。 「嗯——」周围听到这个名字的人们,如此低声地回应着。 果然还是太耍帅了吗?一想到这里,他内心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既然你想要的话,那也没办法啦;不过说真的,有点耍帅过头了哪!」 虽然某位学长从旁补上了这样一句话,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真的反对到底,而飞行队长最终也答应了空井的请求。 「谢谢您!其实用sky这个代号加入蓝色冲击小队(注1),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呢!」(注1:日本航空自卫队的特技飞行表演小队,类似美国的蓝天使、台湾的雷虎小队。) 「想被选入蓝色冲击,你还早得很呢,菜鸟!」 飞行队长笑了起来,前辈们也半开玩笑地给他一个肘击:「再怎么说,先进去的也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蓝色冲击小队是从全国飞行队当中选拔出来的菁英集团,对于好不容易终于朝向战斗机驾驶之路迈出第一步的年轻菜鸟来说,这样的目标,的确显得遥不可及。 不过,他毕竟已经踏上了足以朝着梦想前进的台阶。如果无法成为战斗机驾驶,那么就连朝着蓝色冲击小队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得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持想要的代号「sky」。尽管通往蓝色冲击小队的路途既漫长又险峻,但在他看来,那绝不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然后,又过了五年——就在他顺利升上二尉的二十八岁那年春天,那条他原本不断努力攀登的道路,突然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那是一场他完全没有任何过失的意外事故。 就在他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大型卡车冲了过来。卡车驾驶想要抢在灯号变换之前紧急右转,于是便以高速冲进了十字路口,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就这样带着猛烈的速度冲上了人行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十多个同样等候红绿灯的行人,都被那辆卡车给撞飞了出去。肇事逃逸的大型卡车,当天便以「大规模肇逃事件」的标题,出现在当地新闻的头条上。 被害者当中有一人重伤、八人轻伤。以事件的规模来看,这样的损害程度,实在只能用「奇迹」两字来形容。而且那名重伤者也仅有右脚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这实在应该称之为幸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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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毕竟已经踏上了足以朝着梦想前进的台阶。如果无法成为战斗机驾驶,那么就连朝着蓝色冲击小队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得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持想要的代号「sky」。尽管通往蓝色冲击小队的路途既漫长又险峻,但在他看来,那绝不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然后,又过了五年——就在他顺利升上二尉的二十八岁那年春天,那条他原本不断努力攀登的道路,突然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那是一场他完全没有任何过失的意外事故。 就在他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大型卡车冲了过来。卡车驾驶想要抢在灯号变换之前紧急右转,于是便以高速冲进了十字路口,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就这样带着猛烈的速度冲上了人行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十多个同样等候红绿灯的行人,都被那辆卡车给撞飞了出去。肇事逃逸的大型卡车,当天便以「大规模肇逃事件」的标题,出现在当地新闻的头条上。 被害者当中有一人重伤、八人轻伤。以事件的规模来看,这样的损害程度,实在只能用「奇迹」两字来形容。而且那名重伤者也仅有右脚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这实在应该称之为幸运吧! ——前提是,那名重伤者不是他的话。 经历了手术与日夜不懈的复健,他的右脚已经回复到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妨碍的程度。虽然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若要享受休闲等级的运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做为一名f—15战斗机的驾驶员,他的恢复程度,仍然不足以让他完全胜任自己的职务。 最后,他遭到了剥夺驾驶员资格的命运,也就是俗称的「p免」。所谓的「p」,指的是驾驶员(pilot)的第一个字母,因此就飞行队内的行话来说,「p免」似乎就是「免除驾驶员资格」的意思,不过正确的定义仍然不明。 战斗机驾驶的适性判断是最严格的,所以即便是未能满足身体条件等适任资格的人,依然可以转换机种至运输机或多用途机,继续从事驾驶员业务;然而,他却连这种俗称「f转」的处置方式,都无法如愿以偿。 遭受p免处分的他,被左迁到筑城基地的监理部总务班。对于这骤然降临的命运,他几乎是半带恍惚地承受下来;就算是过了一年的如今,他还是依然深陷在迷惘与恍惚之中。 虽然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计算自己的年纪,不过还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迎向了二十九岁。那年四月,他收到了转属命令。 他从筑城基地总务班转属的新单位是,防卫省——航空自卫队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有川老师一生推细菌 录入:有川老师脑残粉细菌 修图: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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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遭到了剥夺驾驶员资格的命运,也就是俗称的「p免」。所谓的「p」,指的是驾驶员(pilot)的第一个字母,因此就飞行队内的行话来说,「p免」似乎就是「免除驾驶员资格」的意思,不过正确的定义仍然不明。 战斗机驾驶的适性判断是最严格的,所以即便是未能满足身体条件等适任资格的人,依然可以转换机种至运输机或多用途机,继续从事驾驶员业务;然而,他却连这种俗称「f转」的处置方式,都无法如愿以偿。 遭受p免处分的他,被左迁到筑城基地的监理部总务班。对于这骤然降临的命运,他几乎是半带恍惚地承受下来;就算是过了一年的如今,他还是依然深陷在迷惘与恍惚之中。 虽然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计算自己的年纪,不过还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迎向了二十九岁。那年四月,他收到了转属命令。 他从筑城基地总务班转属的新单位是,防卫省——航空自卫队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有川老师一生推细菌 录入:有川老师脑残粉细菌 修图:zero 校对:自作孽不可活的细菌 每位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驾驶,都拥有一个专属于战斗飞行队(tac)、独一无二的无线代号(taame)。这是为了在无线电联系时,方便相互称呼而取的绰号。基本上,这些呼号都是采自行报备制,所以每个人都会在还是菜鸟的时候,便绞尽脑汁思考自己中意的名字。 不过,万一自己提出的代号得不到周遭同僚的支持时,其他老鸟或是飞行队长,很可能就会凭他们的兴致,随意帮你取上一个绰号;特别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菜鸟取了一个帅过头的代号时,被驳回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正因如此,当他在会议结束后的闲聊当中,报上了那个代号的时候,他的内心不由得冷汗直流。 「我想要取『sky』这个代号,不知……」 这个sky,指的当然是天空。 「嗯——」周围听到这个名字的人们,如此低声地回应着。 果然还是太耍帅了吗?一想到这里,他内心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既然你想要的话,那也没办法啦;不过说真的,有点耍帅过头了哪!」 虽然某位学长从旁补上了这样一句话,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真的反对到底,而飞行队长最终也答应了空井的请求。 「谢谢您!其实用sky这个代号加入蓝色冲击小队(注1),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呢!」(注1:日本航空自卫队的特技飞行表演小队,类似美国的蓝天使、台湾的雷虎小队。) 「想被选入蓝色冲击,你还早得很呢,菜鸟!」 飞行队长笑了起来,前辈们也半开玩笑地给他一个肘击:「再怎么说,先进去的也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蓝色冲击小队是从全国飞行队当中选拔出来的菁英集团,对于好不容易终于朝向战斗机驾驶之路迈出第一步的年轻菜鸟来说,这样的目标,的确显得遥不可及。 不过,他毕竟已经踏上了足以朝着梦想前进的台阶。如果无法成为战斗机驾驶,那么就连朝着蓝色冲击小队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得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持想要的代号「sky」。尽管通往蓝色冲击小队的路途既漫长又险峻,但在他看来,那绝不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然后,又过了五年——就在他顺利升上二尉的二十八岁那年春天,那条他原本不断努力攀登的道路,突然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那是一场他完全没有任何过失的意外事故。 就在他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大型卡车冲了过来。卡车驾驶想要抢在灯号变换之前紧急右转,于是便以高速冲进了十字路口,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就这样带着猛烈的速度冲上了人行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十多个同样等候红绿灯的行人,都被那辆卡车给撞飞了出去。肇事逃逸的大型卡车,当天便以「大规模肇逃事件」的标题,出现在当地新闻的头条上。 被害者当中有一人重伤、八人轻伤。以事件的规模来看,这样的损害程度,实在只能用「奇迹」两字来形容。而且那名重伤者也仅有右脚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这实在应该称之为幸运吧! ——前提是,那名重伤者不是他的话。 经历了手术与日夜不懈的复健,他的右脚已经回复到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妨碍的程度。虽然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若要享受休闲等级的运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做为一名f—15战斗机的驾驶员,他的恢复程度,仍然不足以让他完全胜任自己的职务。 最后,他遭到了剥夺驾驶员资格的命运,也就是俗称的「p免」。所谓的「p」,指的是驾驶员(pilot)的第一个字母,因此就飞行队内的行话来说,「p免」似乎就是「免除驾驶员资格」的意思,不过正确的定义仍然不明。 战斗机驾驶的适性判断是最严格的,所以即便是未能满足身体条件等适任资格的人,依然可以转换机种至运输机或多用途机,继续从事驾驶员业务;然而,他却连这种俗称「f转」的处置方式,都无法如愿以偿。 遭受p免处分的他,被左迁到筑城基地的监理部总务班。对于这骤然降临的命运,他几乎是半带恍惚地承受下来;就算是过了一年的如今,他还是依然深陷在迷惘与恍惚之中。 虽然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计算自己的年纪,不过还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迎向了二十九岁。那年四月,他收到了转属命令。 他从筑城基地总务班转属的新单位是,防卫省——航空自卫队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有川老师一生推细菌 录入:有川老师脑残粉细菌 修图:zero 校对:自作孽不可活的细菌 每位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驾驶,都拥有一个专属于战斗飞行队(tac)、独一无二的无线代号(taame)。这是为了在无线电联系时,方便相互称呼而取的绰号。基本上,这些呼号都是采自行报备制,所以每个人都会在还是菜鸟的时候,便绞尽脑汁思考自己中意的名字。 不过,万一自己提出的代号得不到周遭同僚的支持时,其他老鸟或是飞行队长,很可能就会凭他们的兴致,随意帮你取上一个绰号;特别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菜鸟取了一个帅过头的代号时,被驳回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正因如此,当他在会议结束后的闲聊当中,报上了那个代号的时候,他的内心不由得冷汗直流。 「我想要取『sky』这个代号,不知……」 这个sky,指的当然是天空。 「嗯——」周围听到这个名字的人们,如此低声地回应着。 果然还是太耍帅了吗?一想到这里,他内心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既然你想要的话,那也没办法啦;不过说真的,有点耍帅过头了哪!」 虽然某位学长从旁补上了这样一句话,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真的反对到底,而飞行队长最终也答应了空井的请求。 「谢谢您!其实用sky这个代号加入蓝色冲击小队(注1),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呢!」(注1:日本航空自卫队的特技飞行表演小队,类似美国的蓝天使、台湾的雷虎小队。) 「想被选入蓝色冲击,你还早得很呢,菜鸟!」 飞行队长笑了起来,前辈们也半开玩笑地给他一个肘击:「再怎么说,先进去的也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蓝色冲击小队是从全国飞行队当中选拔出来的菁英集团,对于好不容易终于朝向战斗机驾驶之路迈出第一步的年轻菜鸟来说,这样的目标,的确显得遥不可及。 不过,他毕竟已经踏上了足以朝着梦想前进的台阶。如果无法成为战斗机驾驶,那么就连朝着蓝色冲击小队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得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持想要的代号「sky」。尽管通往蓝色冲击小队的路途既漫长又险峻,但在他看来,那绝不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然后,又过了五年——就在他顺利升上二尉的二十八岁那年春天,那条他原本不断努力攀登的道路,突然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那是一场他完全没有任何过失的意外事故。 就在他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大型卡车冲了过来。卡车驾驶想要抢在灯号变换之前紧急右转,于是便以高速冲进了十字路口,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就这样带着猛烈的速度冲上了人行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十多个同样等候红绿灯的行人,都被那辆卡车给撞飞了出去。肇事逃逸的大型卡车,当天便以「大规模肇逃事件」的标题,出现在当地新闻的头条上。 被害者当中有一人重伤、八人轻伤。以事件的规模来看,这样的损害程度,实在只能用「奇迹」两字来形容。而且那名重伤者也仅有右脚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这实在应该称之为幸运吧! ——前提是,那名重伤者不是他的话。 经历了手术与日夜不懈的复健,他的右脚已经回复到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妨碍的程度。虽然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若要享受休闲等级的运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做为一名f—15战斗机的驾驶员,他的恢复程度,仍然不足以让他完全胜任自己的职务。 最后,他遭到了剥夺驾驶员资格的命运,也就是俗称的「p免」。所谓的「p」,指的是驾驶员(pilot)的第一个字母,因此就飞行队内的行话来说,「p免」似乎就是「免除驾驶员资格」的意思,不过正确的定义仍然不明。 战斗机驾驶的适性判断是最严格的,所以即便是未能满足身体条件等适任资格的人,依然可以转换机种至运输机或多用途机,继续从事驾驶员业务;然而,他却连这种俗称「f转」的处置方式,都无法如愿以偿。 遭受p免处分的他,被左迁到筑城基地的监理部总务班。对于这骤然降临的命运,他几乎是半带恍惚地承受下来;就算是过了一年的如今,他还是依然深陷在迷惘与恍惚之中。 虽然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计算自己的年纪,不过还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迎向了二十九岁。那年四月,他收到了转属命令。 他从筑城基地总务班转属的新单位是,防卫省——航空自卫队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有川老师一生推细菌 录入:有川老师脑残粉细菌 修图:zero 校对:自作孽不可活的细菌 每位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驾驶,都拥有一个专属于战斗飞行队(tac)、独一无二的无线代号(taame)。这是为了在无线电联系时,方便相互称呼而取的绰号。基本上,这些呼号都是采自行报备制,所以每个人都会在还是菜鸟的时候,便绞尽脑汁思考自己中意的名字。 不过,万一自己提出的代号得不到周遭同僚的支持时,其他老鸟或是飞行队长,很可能就会凭他们的兴致,随意帮你取上一个绰号;特别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菜鸟取了一个帅过头的代号时,被驳回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正因如此,当他在会议结束后的闲聊当中,报上了那个代号的时候,他的内心不由得冷汗直流。 「我想要取『sky』这个代号,不知……」 这个sky,指的当然是天空。 「嗯——」周围听到这个名字的人们,如此低声地回应着。 果然还是太耍帅了吗?一想到这里,他内心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既然你想要的话,那也没办法啦;不过说真的,有点耍帅过头了哪!」 虽然某位学长从旁补上了这样一句话,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真的反对到底,而飞行队长最终也答应了空井的请求。 「谢谢您!其实用sky这个代号加入蓝色冲击小队(注1),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呢!」(注1:日本航空自卫队的特技飞行表演小队,类似美国的蓝天使、台湾的雷虎小队。) 「想被选入蓝色冲击,你还早得很呢,菜鸟!」 飞行队长笑了起来,前辈们也半开玩笑地给他一个肘击:「再怎么说,先进去的也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蓝色冲击小队是从全国飞行队当中选拔出来的菁英集团,对于好不容易终于朝向战斗机驾驶之路迈出第一步的年轻菜鸟来说,这样的目标,的确显得遥不可及。 不过,他毕竟已经踏上了足以朝着梦想前进的台阶。如果无法成为战斗机驾驶,那么就连朝着蓝色冲击小队努力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得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持想要的代号「sky」。尽管通往蓝色冲击小队的路途既漫长又险峻,但在他看来,那绝不是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然后,又过了五年——就在他顺利升上二尉的二十八岁那年春天,那条他原本不断努力攀登的道路,突然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那是一场他完全没有任何过失的意外事故。 就在他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有一辆大型卡车冲了过来。卡车驾驶想要抢在灯号变换之前紧急右转,于是便以高速冲进了十字路口,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就这样带着猛烈的速度冲上了人行道。 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十多个同样等候红绿灯的行人,都被那辆卡车给撞飞了出去。肇事逃逸的大型卡车,当天便以「大规模肇逃事件」的标题,出现在当地新闻的头条上。 被害者当中有一人重伤、八人轻伤。以事件的规模来看,这样的损害程度,实在只能用「奇迹」两字来形容。而且那名重伤者也仅有右脚骨折,没有生命危险,这实在应该称之为幸运吧! ——前提是,那名重伤者不是他的话。 经历了手术与日夜不懈的复健,他的右脚已经回复到不至于对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妨碍的程度。虽然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若要享受休闲等级的运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做为一名f—15战斗机的驾驶员,他的恢复程度,仍然不足以让他完全胜任自己的职务。 最后,他遭到了剥夺驾驶员资格的命运,也就是俗称的「p免」。所谓的「p」,指的是驾驶员(pilot)的第一个字母,因此就飞行队内的行话来说,「p免」似乎就是「免除驾驶员资格」的意思,不过正确的定义仍然不明。 战斗机驾驶的适性判断是最严格的,所以即便是未能满足身体条件等适任资格的人,依然可以转换机种至运输机或多用途机,继续从事驾驶员业务;然而,他却连这种俗称「f转」的处置方式,都无法如愿以偿。 遭受p免处分的他,被左迁到筑城基地的监理部总务班。对于这骤然降临的命运,他几乎是半带恍惚地承受下来;就算是过了一年的如今,他还是依然深陷在迷惘与恍惚之中。 虽然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计算自己的年纪,不过还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迎向了二十九岁。那年四月,他收到了转属命令。 他从筑城基地总务班转属的新单位是,防卫省——航空自卫队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1.勇猛果敢·支离破碎 * 穿过防卫省正门,踏上眼前的穹顶状电扶梯之后,街上的喧嚣声顿时远去。其实从正门前的靖国路到这里,直线距离不过数十公尺,但是却几乎听不见任何往来车辆行驶的声音。 走下电扶梯之后便是一大片广场,每个人都毫不犹豫地朝着林立眼前的巨大办公厅舍前进。广场上当然没有铺设步道,但还是自然形成了朝向各办公地点最短距离前进的一条条平缓动线。 空井大佑二尉行走的,是朝着厅舍a栋一般出入口前进的动线。 「好安静啊……」空井无意识地如此喃喃自语着。 异动到市之谷这里已经过了两星期左右,不过他还是没办法习惯这股静谧的气氛。当一个组织庞大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路上擦肩而过的同事几乎都是不认识的面孔,而且彼此之间也不会有任何交谈。虽然有时也会莫名地遇到别人对自己行注目礼,但空井还是难以辨别对方究竟是相关业务人员,还是外来的访客,顶多就只是靠着脖子上挂着的出入许可证,来判断对方的身分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是上班时间,出入的访客应该也不会太多吧? 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营房里的同僚带着睡眼惺忪的表情互打招呼,然后就这样一起吃早餐、一起出勤。这种事情在基地一点也不罕见,但这里的景况却是大不相同。 不过,最不一样的地方还是—— 想到这里,空井仰起头,瞥了微阴的天空一眼。 仿佛被镶嵌在办公大楼之中的高耸天空,静静地回望着他。 和过去战斗机、泛用机和其他各式各样航空器总是不间断起降的筑城基地(注2)相比,偶尔才会出现一次运输直升机的市之谷天空,实在是寂静到有些冷清。(注2:空自位在北九州福冈的基地,是日本第一个配属喷射战斗机的机场,如今也负责北九州地区大部分的航空管制业务。) 空井的执勤地点,是位在a栋十九楼的航空幕僚监部(注3)公关室。(注3:航空自卫队在军政、军令方面的最高指挥部,相当于其他国家的空军司令部。) 刚到任的时候,身为直属上司的公关班长曾经这么说:「真是个非常适合担任空自公关官的好姓氏呢!」不过在空井加入的第一个飞行队、也就是得到sky这个代号的飞行队里,周围的同僚也曾开玩笑地这么说:「你这个姓有种不当驾驶员的话,就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感觉呢!」 总而言之,这就是个只要待在空自,不管做什么都相当搭调的姓氏吧。 在进入公关室之前,必须先绕到置物柜一趟,这是为了把身上的西装换成制服。以前在基地的时候,身穿制服在附近闲晃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且也有不少人穿着制服从营区外的眷舍通勤,可是在东京的通勤电车里,自卫官的制服实是刺眼得太惊人了。 和都会里的情况不同,地方基地的自卫官多少都能和当地的生活融合在一起,可是在这里,自卫官似乎被当成了彻头彻尾的异类。 换好衣服走进公关室后,总计十五人的成员约有一半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成员们在七点左右到八点这段时间中,三三两两地抵达并开始工作,等到八点以后,便开始彻头彻尾地以办公室的氛围展开动作。相较于在八点整开始播放《君之代》,当作正式作业起始信号的基地,现在这种一点也不明确的上班方式,空井到现在还是很难习惯。 在分为公关班与报导班两部门的公关室里,空井的职位隶属于公关班。 「早啊,空井二尉。」 一边打招呼、一边连同空井的咖啡都泡好端过来的人,是坐在隔壁的比嘉哲广一曹(注4)。比嘉虽然只比空井大了五岁,但是公关经历已有十二年之久。他本来隶属于入间基地(注5)的公关班,不过在现任公关室长鹭坂正司一佐的百般请求下,硬是将他从老大不愿意放人的入间基地那边给挖了过来,是位在特定圈子里相当知名的空自公关菁英。比嘉的军阶虽然低了好几级,不过现况是由他来指导初次接触公关业务的空井。(注4:相当于我国的中士。注5:位在埼玉县的日本航空自卫队基地,包括了飞行队、救难队、空降运输部队、爱国者飞弹部队等,为空自规模最大的基地。) 刚到任没多久,空井就必须接手前任留下的杂志取材协力工作,不过这也在比嘉的支援之下,平安无事地解决了。 「差不多习惯了吗?」 「那个,其实还有点……」 空井一边啜饮着接过手来的咖啡,一边搔了搔头。自从以空校学生身分加入自卫队以来,他一直都只朝着成为驾驶员这个目标不断前进;正因如此,他和飞行队以外人士接触的经历原本就不多。在之前被调到总务班的时候,他就已经像是溺水一样手忙脚乱了,而现在必须与媒体这种在各方面都与自卫官截然不同的人种接触,更让他觉得头昏脑胀。 「如果你想到了任何想做做看的公关企划,就请告诉我吧。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不过我会尽力帮忙的。」 力量微博,这实在是谦虚过头了;如果没有比嘉的帮忙,自己可是连该做什么、该怎么做都完全不清楚啊。空井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老实说,公关的企划案到底应该怎么写啊……」 「都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你还在讲这种梦话吗?」 一旁开口插嘴的人,是同属公关班、阶级比空井高一阶的片山和宣一尉。 「公关室可没有悠闲到可以包养吃闲饭的家伙啊。」 「话不必说成这样吧,片山一尉!」 回嘴的人是比嘉,至于空井本人则是用有点愧疚的态度,半默认似地听着。 「你不是也指使空井二尉做了相当多的事情吗,怎么可能没有帮上忙呢!」 「如果连杂事也派不上用场的话,那就真的只是个吃闲饭的人了吧!我只是在尽力达成人尽其用的效果而已,根本没必要听你说教啦!」 大言不惭地抛下这句话后,片山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座位。比嘉皱成一团的脸上,露出了「真伤脑筋」的表情。 「你可不要太在意啊,他真的不是个坏人……」 片山可能真的不是个坏人,不过在空井就任这两个星期以来,已经彻底领教到了他的独断独行。片山似乎相当不擅长写文章,两周来,他已经把相当数量的文书起草工作推给空井了。 「喂~剪报还没做好吗?」 公关室长鹭坂边说着,边从隔壁的室长室里走了出来。「就好啰~!」在办公桌堆成的分隔岛另一端,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这样应和道。回答的人是此刻公关室万绿丛中的唯一一点红——报导班的柚木典子三佐。 「让您久等啦~」 她的讲话方式微妙地带着一股老东京腔,说「久等了」却有点像是「久等啦」。再加上她的个性和言行举止实在称不上太有女人味,所以同事们都私下称呼这位三佐是「残念系美女」(注6),恶评如潮。此刻,这个外号的缘由,就在空井面前活生生地上演着;柚木正伸出一只手把新闻剪报交给鹭坂,另一只手则是不停搔着自己的屁股。(注6:意指虽然长得很漂亮,却有着某种令人目瞪口呆的特异习癖、教人不知该怎么评论才好的女性。) 「不可以在室长面前搔屁股————!」 一阵怒吼声从同为报导班的方向飞了过来。声音的主人是和柚木同阶的槙博巳三佐,而柚木则像是青蛙被水泼到一样,毫不在意——这副光景,就连才刚就任不久的空井,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也没办法啊,很痒耶!」 「就算会痒,也要稍微顾及你自己身为女性的形象吧!不只如此,你都不 觉得这样对室长实在太失礼了吗!」 「反正室长本人没有生气就好啦~。你实在很啰唆耶,以为自己是风纪股长吗?」 虽然阶级相同,不过槙的年资比较浅,所以柚木的回应也毫无忌惮。 「室长,您也说说她几句吧!」 「咦,我吗?」 突然被扫到台风尾的鹭坂思索了一下。 「……嗯,因为这样实在不太好看,所以能节制的话就尽量节制吧。」 「如果只是看起来美不美观的问题,那就让我优先解决屁股很痒的现实层面问题啦!话说回来,这个也一起拿去吧?」 柚木一边发出嘘声赶走风纪股长,再把另一张单独剪下来的剪报,一并交给了鹭坂。 「喔,这不是『maya』吗!」 鹭坂根本不管原先自己想要的剪报,反而喜孜孜地接下了另一张单独剪下来的剪报。 「室长最近很喜欢这个团体对吧?因为刊在文化版上,所以我就帮忙剪下来了啦!」 报导班每天的固定作业,就是从公关室订阅的十多份报纸当中,剪下有关自卫队的新闻,不过看样子,这应该是柚木在工作之余顺手找出来的。 「你还真是机灵啊!」鹭坂边说着,边用脸颊兴奋地不断磨蹭那张剪报。看到这一幕的柚木,不禁露出无奈的表情说着: 「这个什么『maya』,真的有这么好吗?」 「你说什么!」鹭坂的脸色一沉。 「maya风潮绝对会来临的;我在这之前,不也成功预测了『末代编年史』的爆红吗!」 鹭坂举出的乐团,在出道当时被大家批评为「只会红一首歌的乐团」,不过鹭坂却在听过第一首曲子之后,便预言他们一定会大卖。对此他觉得相当自豪,不过部下们则是听他讲到耳朵快要长茧,都有点厌烦了。加上这次,才刚到任两周的空井也已经听到两次了,相信半年之后,他应该也能成功长出完美的厚茧吧! 「歌唱得好、曲子也做得不错;外表虽然还不够洗练,不过她们是那种只要多给点曝光机会,就会变得更亮丽的类型唷!」 「嗯~感觉的确还有成长空间啦……不过她们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吸引男人的魅力,就算变得洗练了,在男性观众之间的人气度,还是很难讲吧?」 「这你就不懂了,就因为她们不是偶像,所以受不受男性欢迎,并不是那么重要啊!」 空井只能目瞪口呆地,遥望着这段看似一发不可收拾的白热化讨论。 「……室长真的这么喜欢maya吗?」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隔壁的比嘉,而比嘉只是随意地朝他挥了挥手。 「不只是maya,不论男女年代与类型,室长关注的演艺人员,就像星星一样多;他对新人的关注甚至比我们都还快,简单说就是标准的追星族啦。别看他都已经一把年纪了,他可是已经完全摸熟了『jj企划』推出的新团体『宙』的所有成员喔!」 比嘉举出来的,是某间大型经纪公司底下的男性偶像团体。在那间经纪公司里,这个团体目前还处于起步宣传阶段,像空井他们就没办法清楚辨别出每一个成员。 心中默默烦恼着自己究竟该不该说「好厉害啊」的空井,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唷,新人小弟!」 那一天下午,追星族鹭坂叫住了空井。 「稍微习惯一点了吗?」 「不,还有点……」 空井偷偷瞧了坐在对面的片山一眼。 「不过,拜片山一尉和比嘉一曹的谆谆指导所赐,总算是逐渐上轨道了。」 听到空井这么说,坐在办公桌前竖起耳朵,明显摆出一副偷听模样的片山,似乎相当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用高高在上的口气赞赏了一句:「还好啦,其实他做得很不赖呢!」从这点来看,片山其实是个非常单纯的人吧?随着相处日久,空井似乎也逐渐能够掌握住对方的个性了,而比嘉则是坐在一旁苦笑。 或许是觉得自己对片山的奉承有点太露骨了吧,空井不禁有点不安地缩了缩脖子。然而片山的确一如所料,因为这明显的奉承而变得飘飘然,所以只要习惯他那样的个性,他应该也会是个可爱的前辈吧! 「只是我到目前为止,果然还是不曾接触过如此需要灵活应对的工作环境……所以,还有很多事情不太了解。」 「喔?」鹭坂扬起了一边的眉毛。「灵活应对,是吗?」 空井只是把自己未经深思的感想说出口而已,没想到竟然引起了鹭坂的注意,让他不禁有点害怕起来。他暗自心想,这该不会是什么糟糕的感想吧? 「看样子,你很快就掌握到公关室的本质了嘛?只不过光有灵活应对,可还是不够的唷!」 ……我现在是不是该说,「真是不胜惶恐」啊?空井一边在心中暗自吐槽,一边点头称谢。 「这样吧,反正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请你来帮我一下吧!」 「咦?」 发出惊讶声音的人不是空井,而是隔壁的比嘉。 「室长,您说的难道是那个……」 「嗯嗯。我想让空井负责接待她,你觉得如何?」 「不,那可能有点……而且空井二尉才刚到任没多久啊。」 ——两人完全不理会当事人的存在,自顾自地轻声交谈着,只是这样反而更令人在意;不过,觉得自己完全插不上嘴的空井,还是选择了默默等待他们做出结论。 「由已经习惯的人负责会比较好吧,因此接待工作就由我来……」 「不不,他那刚到任不久的微妙僵硬感反而比较适合吧,而且感觉上,他的适应力应该也不错。」 看样子,讨论最后是由鹭坂胜出了。 这时,平时一直保持敞开状态的公关室大门,忽然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从入口处不住往内窥探的,是位身穿便服的年轻女性。和公关室内的一点红——残念系美女柚木相比,这名女性看来似乎是位比较不那么残念的美女。那头束成马尾的长发,以及成套的裤装,看起来非常有职场女强人的风范。 「我是约好两点前来拜访的帝都电视台的人。」 「是是,我们已恭候多时了喔。」 亲切回应她的人是鹭坂。随后鹭坂一边说着「请往这里走」,一边带着她前往直通办公室的接待间。 「空井,泡三杯咖啡来~!」 「是。」空井应了一声之后立刻站起身来,却被比嘉一把抓住了手臂。 「我想你一定会觉得很不愉快,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忍耐!绝对要忍住!」 这突如其来的危险警告是怎么回事!?而就在此同时,柚木也从报导班的办公桌前探出头来,对着完全被比嘉的气势所震慑的空井说: 「你大概会想要给她一拳或是赏她一耳光吧,不过千万要忍住!毕竟敌人可是媒体,实在不晓得他们会乱说些什么啊!」 「要面带笑容!不论听到了什么都不可以表现在脸上!」 就连平常和柚木针锋相对的槙,也难得一见地步调一致应和着。 我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即使心中充满着如此强烈的不安,空井还是朝着茶水间走去。 空井泡好三杯咖啡、端进接待间之后,看见鹭坂正与那位女性访客在谈笑。不过说起来,真正在笑的人其实只有鹭坂,至于女性访客对于鹭坂说出来的笑话,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将咖啡端给两人之后,鹭坂也指示空井坐下。 「稻叶小姐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他吧 ,他是前阵子刚到任的新人,叫做空井。」 在鹭坂的催促之下,空井从裤子后口袋里拿出了名片。 「我是空井,请多多指教。」 「请多指教,我是帝都电视台的稻叶。」 交换来的名片上印着稻叶理香(inaba rika),职称则是导播。 「空井先生,是吗?真是特别的名字呢。」 对方竟然出现了反应,让空井觉得有点意外,不过像这种看似相当难搞的对象,自己也只能尽全力迎合她。 「就是说啊,这真是个很适合空自公关室的名字对吧?我刚到任的时候,班长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不过,稻叶理香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听到别人这么说,让你觉得很高兴吗?与其加入自卫队什么的,还不如成为民航机的驾驶,这样才更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吧!」 啪叽!空井脸上的笑容,差一点点就冒出了裂痕。幸亏刚刚听过同事们的忠告,所以他好不容易忍了下来,只不过情绪还是不断笔直往下滑落。 「呃、不,那个……其实我原本就是驾驶员呢,哈哈!」 空井努力补上了一阵虚弱的笑声。 「您放弃了吗?」 「是啊,因为某件事故。」 自己不经意的回答,让稻叶理香的眼神瞬时整个变了。 「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 这咄咄逼人、紧咬不放的态度,让空井不自觉畏缩了一下。 「大概一年多以前……」 「逼得你不得不辞去驾驶员一职的重大事故,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故呢?这几年来,应该没有任何有关空自重大事故的报导才对啊!」 「咦?那个……」 「原因是什么?」 「呃,酒驾与超速……」 一听到这句话,稻叶理香立刻瞪大了眼睛逼近鹭坂。 「自从我开始负责防卫省的长期取材,我便回头调查了过去几年的所有主要新闻,可是却没有出现飞行时酒驾这种重大事故的任何报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口气已经彻彻底底变成质问了。鹭坂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顺口一答:「那当然是不会有报导的呀。」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刻意包庇……」 「那个,请等一下!」 空井忍不住打断了稻叶理香,只见她立刻转过头来瞪着空井。呜哇,这个女生实在好恐怖……空井的内心虽然已经退缩到谷底去了,不过还是得先把误会解开才行。 「关于刚刚您所询问的事故,起因是驾驶酒驾、超速以及闯红灯。因为想抢在灯号转换之前冲过去的缘故……」 「啊?所以这不就是刻意包庇吗……!」 原来如此,看样子她是那种不从「机场跑道上没有红绿灯」开始说起,就听不懂的等级是吗……?这次空井举起了手,要求她稍停一下。简直就跟叫一只性急的狗「不要动」一样嘛!他在心里不禁这样想着。 「是交通事故。」 稻叶理香的眼睛第一次眨了一下。 「马路上的交通事故。我被车给撞了。」 空井重复讲了两次之后,稻叶理香的脸颊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点……!」 可能是自制力抢在声音破音之前发挥了作用,对方只讲到一半就停下了话语,而空井则是立刻开口道歉: 「真是抱歉。我原本的确打算描述交通事故的,可是还是说得不够清楚。」 稻叶理香把自己的视线从空井身上撇开,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从空井费尽全力才好不容易听到的几个音来判断,她似乎是说了「不、我才应该抱歉」之类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现在终于了解同事们的警告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是那种一心想抢独家报导、一旦发现目标就紧咬不放的所谓「媒体界新锐」,而且——相当厌恶自卫队。 虽说因为职业关系早就习惯被人讨厌了,可是表现得这么露骨的话,心里还是会受伤的耶……空井边想边仰望着天花板。 在气焰大消、整个人缩成一团的稻叶理香面前,鹭坂发出了一阵爆笑声。稻叶理香虽然猛地抬起头来,可是毕竟才刚说错话不久,最后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哎呀哎呀,小跳跳还真是躁进呢!」 「小跳跳……!?」 这个从鹭坂的口中冒出来的惊人称呼,不只让稻叶理香瞪大了眼睛,连空井都跟着愣住了。——竟然用「小跳跳」来称呼这个脑袋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大姐? 「哎呀?听不懂吗?就是那个因幡(inaba)的白兔(注7)呀!兔子不是都会蹦蹦跳的吗?」(注7:因幡的白兔,在《古事记》中登场的神兔,得到好心的大国主命相助,得以治愈身负的重伤。又,「因幡」与「稻叶」的日语发音相同,皆为「inaba」。) 「室长,这个同音字笑话的解说有点冷耶……」 听到空井忍不住的吐槽,鹭坂应了句:「哎呀,果然就像我想的,年轻人大概没办法理解这么有深度的幽默感啊!」然后便嘿嘿嘿地自顾自笑了起来。——其实根本没什么深度可言,不过这句吐槽还是先别说出来比较好吧。 「总之,称呼『稻叶小姐』有点过度严肃的感觉,若是改用外号的话,就会营造出更加和蔼可亲的印象喔!不管怎么说,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对吧?」 「不劳您费心!」稻叶理香的脸颊愈变愈红了。「总而言之,还是先进入正题吧!」 可能是为了从鹭坂的揶揄当中设法脱逃,稻叶理香把话题丢给了空井。只是,就算说要进入正题,但是空井根本没听到正题是什么啊?于是,鹭坂开始解释了起来: 「哎呀,其实稻叶小姐目前正在进行《帝都夜线》特辑节目的长期取材。」 鹭坂所说的,是帝都电视台傍晚五点的新闻节目。 「跟你一样,她到任的时间也还很短,大概才一个月左右吧?」 「是一个半月。」一旁的稻叶理香严肃地加以纠正。 「哎,总之就是还没有完全习惯啦,所以《帝都夜线》制作部门的制作总监大人,希望我们在她彻底熟悉业务之前,能协助支援她一下。」 稻叶理香带着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听着鹭坂的说明。对于自己必须接受自卫队的照顾这件事,大概让她觉得非常不愉快吧。 由于「夜线」的节目制作人员和空幕公关室关系比较亲近,因此制作总监便有意让稻叶在较易取得报导素材的公关室里进行取材练习,而今天则是来重新打个招呼的。 「空井应该也还没有习惯公关室的内部文化吧?既然如此机会难得,你就负责协助稻叶小姐,同时也趁机多学一点吧。」 「是……」 简单地说,就是要把照顾麻烦女人的麻烦工作推给新人对吧。 「……那么,就进入正题吧?空幕公关室能够提供我们《帝都夜线》什么样的素材呢?」 摆明了丝毫不感兴趣的稻叶理香一问出这个问题,鹭坂便啪地一声弹了一下手指。 「真不愧是正在崭露头角的帝都电视新锐导播,我就是希望您问这个啊!」 鹭坂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占据了公关室整整一面墙壁的钢管书架前,拿出一本沉重的大尺寸照片集。那是在几年前,航空自卫队成立五十周年纪念时所做的东西。作为一本资料集,包括了战斗机之类的航空装备、雷达、短程地对空飞弹等地面装备,乃至于基地内部或是正在执行业务的 职员照片等,全都被网罗在这本书的内容当中。 鹭坂把这本照片集摊开在稻叶理香面前, 「这就是我们航空自卫队所拥有的商品。」 鹭坂一开始就先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然后再次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笑容: 「这里所记载的所有物品、人员、地点,只要是适当的要求,全部都能依照《帝都夜线》的需要,无偿提供给贵节目。」 被吓呆的人不只是稻叶理香,就连空井也一样。 「你竟然把用人民辛苦血汗钱买来的装备,拿来当做利益交换的筹码……!」 猛然大喊出声的稻叶理香,让空井也跟着惊醒过来。居然被这个脑袋像石头一样顽固的大姐抓到了语病……空井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这种情况下,室长到底打算怎么辩白呢?空井不禁悄悄朝着鹭坂望去——面对几乎快要扑上前来的稻叶理香,正面迎击的鹭坂,脸上还是挂着那副狡黠的笑容。 「哎呀呀,小跳跳又要躁进了吗?」 被称呼成「小跳跳」的稻叶理香一听这话,立刻明显地缩了回去;看样子,刚刚犯的错误似乎给了她相当大的打击。 「刚刚我应该有先提到,『只要是适当的要求』吧?更何况,刚才稻叶小姐不是也问了我们『能够提供什么样的素材』吗?这些用人民血汗钱购买回来的装备,如果不能以无偿的方式提供给背负着报导这个公共使命的媒体的话,问题反而更严重吧?」 你是不是老早练习过了啊?这段流畅到几乎让人忍不住想这样吐槽的冗长台词,总算让空井搞清了事情的始末。——简单来说,就是鹭坂设了个陷阱,让这位顽石般的大姊一头栽了进去。 「我们的使命,是让所有的国民熟悉我们自卫队,并理解我们的活动;为此,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向民众们报告说,『自卫队的这些装备都有物尽其用』。正因如此,在适当要求之下的配合取材,不仅和我们的使命相符,而且也和公共利益彼此连系,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这个人不只挖了坑让别人陷下去,最后还要把对方埋起来呢……空井提心吊胆地,望着满脸通红的稻叶理香。 「可……可是,把用人民血汗钱购买回来的装备称为商品,这种不谨慎的说法……」 好像某种定冠词啊……「人民的血汗钱」这句话在空井的脑中来来去去。「这是用在自卫队身上的定冠词,考试会出(配分20分)。」 「不不不不不,这只是自卫队公关模仿民间企业的公关用语而已喔?面对手法灵活多变的民间人士,我想用这样的说法,应该会更容易将讯息传达给您才对,所以大叔我也下了一番工夫啊;就不知身为媒体人的稻叶小姐您,会给我几分呢?」 大概是被讲到完全无法反驳了吧,只见稻叶理香一张嘴噘得高高的,口中还喃喃不清地碎念着「的确是非常柔软灵活……」,一副败下阵来的样子。 「只要符合自卫队公关方面的理念,自卫队拥有的一切商品都可以提供任何媒体使用——贵节目《帝都夜线》是如此,而《深夜破晓》亦是如此。」 鹭坂若无其事地,举出了帝都电视台敌台的新闻节目名字。 「这也就表示,各媒体所采取的切入点,同时也就决定了该特辑的品质高低呢。那么,小跳跳想从哪个地方切入呢?」 这份压力似乎在稻叶理香身上产生了激烈的作用。她连反咬「小跳跳」这个名字的余力都没有,表情明显地变得愈来愈难看。——说不定她其实是个相当容易被看穿的人呢?空井默默地观察着她脸上如同石蕊试纸一般的表情变化。 「关于这点,我还没决定……而且,我对自卫队的相关知识也不算充分。」 ——这倒是真的,毕竟她是那种连机场跑道上没有红绿灯都不知道的等级。 「这可就麻烦了啊!」鹭坂夸张地仰天长叹。 「关于航空自卫队的讲习课程,我们会全力协助,请千万不要客气。至于陆上、海上方面,我们也能随时介绍对应的公关室给您。」 「那就麻烦了。」 稻叶理香老大不情愿地低头致谢后,神态自若的鹭坂,又补上了最后一击: 「要是又不小心搞错了飞航事故和交通事故的话,那可就很伤脑筋了喔!」 稻叶理香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看样子,这就是决定上下关系的关键瞬间了。 手里抱着鹭坂交给她的各种资料,稻叶理香丢下一句「之后我还会再来进行讨论,届时也请多多指教」后,便离开了公关室。 一直将稻叶理香送到电梯大厅的空井才一回到公关室,以柚木和比嘉为首,刚刚事先发出了接敌警告的同事们,便立刻将空井给团团包围住。 「没问题吧!?」 「你应该没有不小心说错什么吧!」 「喂喂喂,」从外野出声制止的人,是刚从接待室走出来的鹭坂。「只不过是个蹦蹦跳跳的活泼小姐来访而已,有什么好骚动的?稍微冷静一点吧。」 说完之后,鹭坂就直接躲回了室长室。 被制止之后,众人的情绪总算稍微平静了下来,不过还是没有放空井离开的意思。 「那个……该怎么说呢,真的是个性强烈的人呢。」 空井所说的第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跟着点头称是。就连自我介绍时只说了句「这真的是个很适合空自公关室的名字对吧」的空井,都落得遭到「与其加入自卫队什么的」这样毫不留情奚落的下场,相信大家一定也都接受过类似的洗礼了吧! 「不过我几乎没有说话,所以应该没有不小心说错什么;反倒是室长给人的感觉,似乎比稻叶小姐更加气势凌厉呢?」 连同称呼对方小跳跳这一点在内,整场比赛几乎可以说是鹭坂一面倒的优势。当空井说明完后,柚木不禁露出了苦笑: 「只要那个老头出马就会变成这样。面对那种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姑娘,真亏他有办法叫得出『小跳跳』这种不正经的名字啊。」 「怎么可以称呼室长为老头……!」 风纪股长槙的眼角,一如往常高高吊了起来,不过柚木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退出了谈话。虽然槙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可是从空井的角度来看,柚木对槙的话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任何反应。既然她不听的话,那别理她不就好了?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是空井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关于这件事情,我果然还是有点同情你啊,新来的。」 摆出高高在上态度出言安慰的人,是片山。 「就算是室长命令,我也实在不想负责照料那个全身都是刺的小姐。尽管室长指名非我不可的话,我当然还是会忍耐给他看啦,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感谢室长没有指定我啊!」 如果这个人和槙三佐同阶的话,会不会为了争夺谁才是最尊敬室长的人,而引发一场以血洗血的战争呢?——空井一边这样想,一边强忍着不断涌上的笑意。 「不过嘛,反正你现在还派不上什么用场,接下一些麻烦的事情,也就算是帮上大家的忙了。如果周全地考虑到我们的工作效率,室长的安排果然了不起啊。」 片山的说话方式还是一如往常,三句不忘嘲讽一下空井;不只如此,单方面地说完无礼的话语后,便自顾自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这样的调性也一点都没变。像片山这种动不动就挑起争端的个性,若是鹭坂真的指名要他来的话,铁定会和稻叶理香之间上演一场大战吧! 比嘉用苦恼的表情瞪着片山,不过空井只是面露苦笑地挥手制止。 「话说回来,那位稻叶小姐到底是… …」 「她本来好像是专门跑条子线(注8)的记者呢。」(注8:原文为「サツ廻り」,意指专门负责跑警察新闻的记者,一般通常都是由新入行的菜鸟担任。) 「条子线」这个不太熟悉的单字,让空井疑惑地歪着头,于是比嘉又补上一句:「就是专跑警视厅新闻的记者啦。」 「说到跑条子线,就是彼此争夺独家新闻、杀气腾腾的世界,因此可能是当时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没有改过来吧?毕竟她现在的工作是导播,照理说应该是个不需要紧咬着新闻不放的工作领域才对啊。」 再加上她本人异常厌恶自卫队,所以态度当然会变得如此猖狂。先前片山直率的评语的确没说错;对公关室来说,稻叶理香真的就只是个「麻烦」而已。 可能降低工作效率的「多余」工作,就是该交给原本就做不好事情的菜鸟;这虽然是片山的谬论,不过感觉上似乎也没有说错什么,空井不由得沮丧起来。 「我的确还是个菜鸟没错啦……」 「别把片山一尉的伤人话当真了。」 比嘉从旁开口缓颊。 「室长这个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不公平的安排,更何况,负责照顾稻叶小姐这个工作,其实就像是我们公关室的精髓之所在啊。」 看到空井侧着头、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比嘉爽朗地笑道: 「让类似稻叶小姐这样的人也能理解我们自卫队,正是我们的终极目的。所以,我本来很想接下这个工作的,除了能够考验自己身为公关官的能力,也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哪!」 这么说来,刚刚鹭坂指名空井的时候,比嘉的确挺身而出了。看样子,那似乎不只是为了袒护空井而已。 「您真是公关官的榜样啊……」 当空井表示佩服之意时,一旁的片山突然「等一下等一下」地插嘴过来。看样子,他似乎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偷听了。 「随便佩服起这种连公关干部都不是的家伙是想怎样?公关官的王道就是公关干部,像我不只身为公关干部,而且还曾经到民间企业进修过公关事务的课程喔;也就是说,我可是背负着全队的期待啊!来来,你就尽管尊敬我吧!」 「……为什么你会对比嘉一曹抱着这么明显的对抗意识呢?」 空井脱口说出自己到任以来的疑问。相信片山会这么喜欢抓空井的毛病,也是因为空井实际上真正的指导者是比嘉的缘故吧。 不过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太直接了,只见片山立刻露出了生气的眼神: 「我怎么可能会对阶级比我低上五等的士官抱着对抗意识!少说这种没礼貌的话了!」 看着气呼呼转过身去的片山,空井和比嘉对望一眼,露出苦笑。 * 几天后,稻叶理香为了制作自卫队特辑而提出了讲习课程的申请。 《帝都夜线》节目当中有个特别专题,是以轮流介绍的形式,介绍有关警察、消防、海上保安等俗称「制服工作者」的业务型态,而稻叶理香则是从前任手中,接下了自卫队方面的报导工作。由于自卫队当中有许多特殊部队,能够抓出精彩画面、以及做出有意思特辑的部分很多,所以在理香的前任时,这个专题拥有相当高的收视率。 根据比嘉所言,前任导播对于自卫队的理解程度相当深厚,而且也经常请求空自提供优良的取材协助。 当空井把茶端进接待室时,稻叶理香正努力把自己带来的资料一一摊在接待室的桌面上。 「找到什么感兴趣的题材了吗?」 空井一边把茶放下一边开口招呼,而稻叶理香则是侧着头应了声「嗯」。 「不光只是之前从这里获得的资料,我自己也稍微搜寻了一下公司内部的资料。」 我才不会完全依赖你们呢!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也未免太过明显了,空井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去年的秩父土石流,出动自卫队陆军前往救援的纪录影片,给我相当深刻的……」 刻意不选空自而选陆自的特辑,相信也是为了主张自己有在认真学习吧——但是,非常遗憾的,她的基础知识实在也太薄弱了。 「那个……」空井小心翼翼地泼下一盆冷水。 「自卫队里是没有『陆军』的。」 稻叶理香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有分成陆军、海军和空军吗?」 呃呃,这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吐槽起比较好啊?空井一边烦恼着,一边小心地遣词用句: 「所谓陆军,就是配置在陆地上的军队,对吧?」 「是又如何?」 如果是鹭坂的话,现在应该就会说一句「小跳跳又躁进了喔!」然后轻轻松松一笔带过,可是空井没这种胆量。 「要是真如同稻叶小姐所说,那就代表日本这个国家拥有军队,这样没关系吗?」 「啊!」稻叶理香又露出了踩到地雷的表情;还是老样子,变脸速度之快,跟石蕊试纸差不了多少。 让类似稻叶小姐这样的人也能理解我们自卫队,正是我们的终极目的。——几天前比嘉说过的话,再次在空井的脑海中复苏过来。 对自卫队毫无兴趣、也不具备任何相关知识,稻叶理香就是这类一般大众的标准范本。尽管稻叶理香本人的立场相当不友善,但就算撇开这点,毫无恶意地称呼「自卫队的〇军」,这样的民众仍然不在少数。毕竟对一般人来说,最贴近自身的军事组织印象,多半是来自电影等虚构故事;比方说好莱坞电影里,总是动不动就会出现美国的陆海空三军。 既然眼前部队的装备和电影中登场的军队并没有太大差别,而且电影当中也是直接称呼他们「军队」,所以日本也一定一样吧——一般人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其实也不能怪他们。 「原来如此啊……」 听了空井无意的自言自语,稻叶理香侧过了头,像是想再询问些什么似地不住思索着。 「啊,因为我也是刚在公关室就任没多久,所以其实不太清楚自己的职务所在……可是现在我了解,我们的工作就是让稻叶小姐明了我们不是陆军、海军、空军,而是陆上自卫队、海上自卫队、航空自卫队;毕竟对于稻叶小姐以及一般大众来说,我们是比起好莱坞电影的美军还要更加遥远的存在嘛!」 空井低头行了一个礼。 「谢谢。多亏有你,我好像了解公关工作的意义之所在了。」 首先要让稻叶理香拥有正确的知识,这就是自己的任务吧!具体来说,就是让她不必再为了说出对空自一无所知的发言而感到羞愧。 「嗯,这么说好了,只要把简称里的『军』改成『自』就行,也就是自卫队的『自』。空军就是空自;陆军则是陆自;而海军就是海自。你看,记住之后其实相当简单吧?负责采访自卫队的媒体人员,要是一不小心说出『军』这个字,那可是很丢脸的,所以请小心喔。记住是空自、陆自和海自喔。」 「不必这样再三强调,我也会记住的啦!我这么无知,还真是抱歉喔!」 虽然回答的语气还是带着刺,不过她也算是老实承认了自己的无知。只见稻叶理香微妙地撇开了看向空井的视线,然后又补上了这样一句: 「如果还有其他注意事项的话,那我就姑且先听一下吧。」 看样子,她果然还是会因为自己缺乏知识而感到不安。既然对方难得展现了学习意愿,那么自己也应该积极回应才对;于是,空井开始思索外行人经常搞错的问题是什么。 「一般人容易搞错的部分,大概是『基地』和『驻扎地』的不同吧?」 从稻叶理香像挨了一记闷棍的表情来看,马上可以知道她的确无法分辨两者究竟有何不同。 「『驻扎地』就只有陆自在使用;而空自和海自则是『基地』。这可能是比刚刚的『军』还要难上一级的知识吧。一般人大多分辨不出来有何不同。我来到公关室之后也和外部采访的人交涉过好几次,然而就连专业的媒体人,也经常把这两者混用在一起。」 稻叶理香一边机械式地点头回应,一边在记事本里抄起了笔记。空井偷瞄了一眼,发现她用女生特有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下了「不说〇军,而是〇自」、「陆=驻扎地,其他=基地」。 学生时期的女孩子们,大家都会写这样的小字呢——空井突然想起了令人怀念的回忆。 「为什么不一样呢?」 「因为行动据点的性质不同。一旦发生事件,空自和海自大多还是会把平常驻扎的基地当成行动据点,但陆自出动时却是以目的地当地为行动据点,平常驻守的基地不会成为据点。由于『基地』这个词里包含了据点的意思,因此为了做出区分,陆自便把平时驻扎的地方称为驻扎地。」 眼见稻叶理香边做笔记,边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空井连忙又补上了一句: 「不过呢……『陆自就是驻扎地,空自、海自则是基地』,只要能够这样分辨,应该也就够了。」 不断书写笔记的手停了下来,稻叶理香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果然是个很好理解的人啊。 「如果还需要知道任何事情的详情,随时都可以问我。」 稻叶理香点点头,再次开口说道:「那么,回到刚刚有关题材的话题……去年陆自因为秩父土石流而出动救援的纪录影片带给我相当深刻的印象,不知道空自有没有类似的题材呢?」 虽然她立刻改用了陆自、空自等用语,可是表情中却带着点逞强的感觉,让人觉得相当逗趣。如果对方不是稻叶理香的话,空井搞不好就会露出会心的微笑了吧。 「有啊。其实正好相反,只有空自和海自,才编有专门负责救难的部队喔。」 陆自是依照出动命令而进行必要的装备与人员编制,但空自拥有航空救难团、海自则拥有救难飞行队,各自拥有自己专属的专门救难部队。 「所谓航空救难团,原本是为了在航空自卫队发生飞安意外的时候,进行搜索与救援而设立的飞行队,出动时机上会搭载俗称为『medic』的救难队员。因为他们拥有高水准的救难技术,所以也会参与民间事故的救援。」 尽管领域不同,但是空井毕竟还是前驾驶员,有关航空部队事务的解说,对他而言易如反掌。话说回来,在他还是驾驶员的时候,心中当然一直默念着:「就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也千万不要引发需要救难队出动协助的事故……」 「只有飞安事故才会出动吗?」 「不,从海难到山难意外,各方面都可以处理喔。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资料拿过来。」 「那么就务必麻烦了。」 看到她紧迫盯人的模样,感觉有点高兴的空井一边说「请稍等一下」,一边站起身来。虽然太详细的资料可能没办法,但是能够立刻交给她的公关资料,应该早有准备才对。 「比嘉一曹,麻烦打扰一下~」 空井朝着坐在桌前处理业务的比嘉打声招呼并说明原委之后,比嘉「哎呀」一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着一头雾水的空井,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 「最近medic算是比较热门的商品……」 这个人也把空自的装备和人员称为「商品」呢。空井不禁联想到鹭坂。 「热门商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同样是傍晚时段的新闻,另一边的《深夜破晓》已经抢先一步进行过密集采访了,而且这个月中应该就会播放出来了吧!」 这的确是需要「哎呀」一下。 「如果不同时段的话倒还可以,可是在同一个时段里,连续出现相同内容就有点……」 手里拿着比嘉边说着,边用姑且一试的态度找出来的资料,空井意气消沉地回到了接待室。 「很抱歉,那个……我问了其他人,发现《深夜破晓》似乎已经针对medic集中取材过了,而且似乎本月中就会播放。」 稻叶理香的脸上马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表情。 「那个,如果错开播放时期的话说不定可以再做一次介绍,所以这些先给你吧。」 稻叶理香无力地接过空井手上的资料。从她只说了声「我会交给其他时段的新闻节目人员」看来,她果然打算放弃这个题目了。 「还有什么其他推荐的题材吗?可以的话,最好是有画面的。」 「有画面的」,这个条件让空井的脑筋几乎是自动找出了那一个点子。 「那么,干脆采访战斗机驾驶如何?」 虽然说起来相当苦涩,但是真的说出口之后,自己也觉得这个提议挺不赖的。不管是f—15还是f—2,都是空自里面最有办法拍出好画面的。 「要成为战斗机驾驶,可是相当巨大的难关喔。因为是最抢眼的职务、而且志愿者也是最多的,所以考验也因此更加严酷。以空校学生身份入队,经过层层严格训练后不断淘汰不适应者,最后能够成为战斗机驾驶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而已;而就算好不容易成为驾驶了,也还是有许多辛苦的事要面对……对了,你觉得贴身采访空校学生的长期企划怎么样?一定会有戏剧性内容的唷!」 「我连一点兴趣都没有。」 对方冷漠的回答,让空井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稻叶理香不知何时换上了厌恶的表情。 欸?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当自己正因为对方眉头上的皱纹而感到迷惑不解时,稻叶理香发出了比眉头上恣意纵横的皱纹,更加傲慢不驯的声音: 「毕竟,战斗机不就是用来杀人的机械吗?为了杀人而登上这种机械的人,有什么好值得报导的?」 ——这句话的意思,似乎花了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才传到脑中。 抵达的同时,脑细胞瞬间沸腾起来。 不就是用来杀人的机械吗? 不就是一群想要乘坐杀人机械的人吗? ——为什么,我们必须被她说成这个样子? 想要杀人,这种事情…… 「……我从来,连一次都没这样想过!」 看到全身瑟缩的稻叶理香不住颤抖的肩膀,空井才察觉到,自己正用超乎想象的声音怒吼着。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比嘉冲进了接待室空间里;可是,翻腾不已的思绪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 「你是说我们都是因为想要杀人,所以才坐上战斗机的吗!」 「空井二尉!」 比嘉用力压住空井的肩膀,但空井将比嘉的手一把推开,继续朝着稻叶理香逼近;就在这时,一记拳头重重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笨蛋!」 空井抬头一看,乱入争执现场的人,是片山。 「面对客人,你这是什么说话态度!过来!」 就像是拎着小猫似的,空井的领口被他紧紧抓住,随后就被拉出了接待室。 下了楼梯,空井一直被拉到了楼下的吸烟室。等到片山拿出了香烟问他「要抽吗?」的时候,空井才意识到,片山其实是把自己带离了现场。 空井差一点就开口拒绝,不过随即想起自己为了管理健康状态所做的种种限制早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于是便拿了一根。 空井借了火点 烟一抽,立刻开始夸张地咳起嗽来。片山见状不禁笑着说道: 「你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抽烟的国中生啊。」 「因为太久没抽了,有点不习惯。」 从小自己的支气管就不太好,所以空井担任驾驶员的那段期间一直小心保养,几乎不曾抽烟。 「哎,是说我大概可以猜到她对你说了什么啦~」 相较于空井的僵硬动作,片山抽烟的模样似乎显得相当得心应手。 「不过再怎么说,对方毕竟也还是客人啊。」 「……我必须去道歉才行。」 「不必了。」片山制止了空井。「反正比嘉会想办法的,毕竟那家伙最大的优点,就是表面功夫做得不赖哪!」 尽管口气相当不甘愿,但还是可以看出片山其实十分信赖比嘉。 「就算有个万一,也还有室长在……不过下次见面之前,你得要让自己能够低头道歉喔。」 听从片山的劝告,空井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福利社里有没有卖橡皮擦呢。」 「你自己应该有备品吧?」 「我说的是可以把印在脑海当中的话擦掉的那一种。」 毕竟,战斗机不就是用来杀人的机械吗? ——要让自己不会因为这句钻入耳中、深印脑海的话激动起来,似乎还需要好一段时间。 片山朝着天花板呼出一口长长的烟。 「既然这样,那我来代替你好了?」 「片山一尉,您自己不是也很想避掉这份差事吗?既然如此,真的有办法忍耐吗?」 「浑蛋,可别看不起公关干部啊!」 片山把香烟叼进嘴里,叩地一声伸手敲了下空井的头。 「谢谢。」空井低声说完后,片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一声「要抽吗?」邀请空井抽第二根烟。 刚刚拿的那根烟已经有点抽不完的感觉,所以空井万分慎重地推辞了。 * 如同片山所言,稻叶理香的确在比嘉的调解之下回去了,不过空井自己还有向鹭坂报告这个难题。 「哎,大致上的情形我已经听比嘉说了。」 不等站在办公桌前的空井开口,鹭坂便先发制人地问着: 「你为什么发飙了呀~?」 这完全感受不到严重性的口吻,让空井有点措手不及。毕竟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个年近半百、稀疏发丝当中混杂着大量白发的人,而「发飙」这个字眼也实在是轻浮过头了。 「呃,那个……」 虽然困惑,但还是得把正确的状况报告出来,空井陷入沉思。 「因为听到她说战斗机是杀人机械、而且还把驾驶员讲得都好像是为了想杀人,才搭上战机一样……所以……」 是怒从中来呢、还是血气上冲?就在空井苦思着该用哪一个辞汇表达的时候, 「所以就发飙了,是吧?」 结果,最后还是被总结成了「发飙」两字。「是……」空井口齿不清地点了点头,感觉就像是在学校里打架最后被骂的小孩子一样,实在难堪。对方说出来的话明明已经严重到无法视而不见,可是从鹭坂口中说出来,也不过就是「听到别人说坏话所以发飙了」这样轻描淡写的等级罢了。 喂,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吧?除此之外,在这当中,应该还有包括沉重的打击、愤既,以及其他种种复杂的情绪才对吧?——空井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要是真的恼羞起来开始强调的话,感觉似乎更形幼稚,所以想想之后,还是觉得不做为妙。 「哎~不过稻叶小姐也说得有点太过分了啦。」 「真的很抱歉,明明不管再怎么生气,我也应该忍下来才对的,可是……」 「不不,这当然不能忍耐呀。」 空井瞪大了眼睛,看着鹭坂随意地左右挥手。 「『战斗机是杀人用的机械、驾驶员也铁定都是为了想杀人,所以才乘上战机』,听到这么荒谬的话,当然不可以保持沉默啊。再怎么说,我们都是航空自卫队的公关人员,所以一定要坚定地否决那种谬论。如果公关部门都没有加以否定,那就表示我们承认了那种谬论,不是吗?」 鹭坂所说的确实言之有理。 「所以,可以生气是吗?」 「当然。但是不能发飙。」 鹭坂一直再三强调着发飙这个字眼,让空井渐渐有点不舒服起来。若是他直接劈头痛骂自己一顿,说不定还会轻松一点。 「『我从来没想过杀人这种事』,当时你是这样大吼着说的,没错吧?」 「是的。」 「这个主张本身是正确的,因为这是事实啊。你有胆就对陆自普通科的那些家伙说『你们是因为想要杀人,所以才加入可以开枪的陆自吧』试试看,一定会被人打断腿的。会很惨喔?」 为什么我说的话会变成讨论的前提呢?空井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只是,那个正确的主张啊,不能用大吼的吼出来呢。」 鹭坂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在腰际游移,随后又说着「不行不行」,把手放回了桌面上。看样子,他似乎正在找口袋里的香烟盒,而办公室内是禁烟的。 「因为,我们的信条是专守防卫啊。」 一瞬间,空井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从最出乎意料的角度,甩了一个巴掌一样。 你骂我我就骂回去,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可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如果因为自己被骂就大吼回去的话,就等于是在攻击对方。 由于现在入侵国境的案例多半以领海为主,所以空中的状况比往日少了很多,可是在空井还是驾驶员的时候,也曾遇过不少次需要在警戒待机的情况下紧急起飞的事件。虽然结局大多都只是民航机迷航,从来没有和意图入侵的军用机正面交锋过,不过自己却也从不曾习惯过那样的紧张感。 动用武器,或是不动用?那扳机在意识之中,无时无刻都显得如此沉重。是否开火,最终的判断权力,完全是托付在驾驶的手中。 随时都能开火、而且也有开火的能力。但是直到极限为止都不能开火,那就是自卫队被托付的使命。——而,虽然没有被授予武器,但公关室其实也是一样的。 只要开火就会引爆战争。若是扪心自问,稻叶理香的发言是否真的到了非开火不可的地步,那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若以紧急任务的程度来比喻的话,予以警告驱离,应该也就够了。 「真的非常抱歉。」 空井自然而然地深深低下头,向鹭坂表示歉意。 「懂了就好。」鹭坂随意点了点头。 「生气是无法避免的,毕竟我们都是人啊;只是,不能把怒气发泄在对方身上。不管听见了关于自卫队多么恶劣的坏话,我们公关室都没有攻击对方的权利。」 「因为专守防卫的缘故吗?」 空井原本只是打算再做一次复习而问的,但鹭坂回答的是「那也是原因之一」。既然只是原因之一,那就表示还有其他原因。 「做自卫官这份工作哪,心里一定会出现无数次『为什么我必须被他们说成那样』的念头。」 自己内心的想法完全被鹭坂说中了。当初听到稻叶理香的话时,反射性的第一个想法的确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被她说成那样?」 「他们会说出那样的话,其实是我们害的。」 鹭坂简洁明快地做出结论。 「公关室的存在,是为了让大众理解自卫队;而他们之所以会说出我们不想听的话,原因全都在于我们公关官的努力 不够。身为驾驶员的空井大佑会觉得『为什么我必须被她说成这样』是理所当然,可是,身为公关官的空井大佑要是听到同样的话,就非得有着不同的想法才行。」 啊,没错,我已经不是驾驶了——这件一直自以为早就已经了解的事情,如今却再次紧紧揪着胸口。 既然自己的立场已经转变成替包括驾驶员在内的自卫队组织以及人员进行宣传,那么外界人士对我方说出的种种不谅解的恶言,就是对于自己工作的评价。因此,最该责怪的,其实是自己的不中用与无能才对。 空井的脑海中,骤然浮起了自己必须遗忘的过去,也就是驾驶员时期的同袍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像自己一样,听到今天这种伤人的话语。尽管内心一直祈祷着非常时刻永远不要来,但仍为了那个非常时刻持续不懈努力的他们,每个人都是拼上了性命,正面迎向那注定徒劳无功的艰苦训练;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如果这种恶言就是他们得到的回报的话,那也太过分了。 「——我会努力的。」 为了再也无法一起飞翔的同伴们,不知自己能不能把这点当成最初的立足点呢? 「眼神似乎变得稍微认真起来了哪!」 鹭坂带点揶揄般地笑了笑,说声「你可以走了」,便放过了空井。 * 「接下来,我也该去抽根烟了。」鹭坂边说边站了起来。他刚刚在对空井说教的中途就已经有点嘴痒了,可是之后电话一通接着一通,一直没能抓住抽烟休息的时机。 这时,比嘉从外面探头进来。 「室长,现在方便说话吗?」 「不方便。」 鹭坂边说着,边拍了拍自己的长裤口袋。「那,我也一起去。」比嘉说完之后,也跟着离开了室长室。 占据走廊一角、仅放置了桌子和沙发的吸烟区里正好没人,可以独占整张沙发,任意放松。 「其实我是想提有关空井二尉的事,这个……」 比嘉说出口的事情果然在意料之中。 「我还是觉得他刚来不久就要应付稻叶小姐实在太为难他了,因此想请问室长,不止是否能让我代替他……」 「你已经是第二个来问的人了,比嘉。」 比嘉眨了眨眼睛,随即「啊」了一声,像是了然于心似地点点头。第一个人应该是片山吧! 「看在你们眼中,可能真的觉得很危险没错啦。」 「嗯,是的。老实说,一想到之后要是再发生同样的事的话……他很老实,而且东西学得也快,我真的不想让他在这种事情上遭受挫折。」 「可是,我倒觉得这样的组合其实并不坏喔!」 比嘉的表情,明显流露出对鹭坂所言深刻的怀疑。「哎呀呀……」鹭坂挥了挥手,又继续说道: 「事实上,空井的前任上司曾拜托我好好照顾他。」 「筑城飞行队吗?」 「嗯,那边也包含在内啦。」 被委托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的主要理由,只有一个。 「据说自从发生事故以来,他连一次也不曾表现出激动的情绪啊。你应该知道空井的事故吧?」 就比嘉听闻的情况而言,这是一场不幸的交通事故。空井本人完全没有任何过失,他只是和其他行人一起等候路口的红绿灯而已,而十字路口右转灯号转红的前一秒,其实也常有车子会硬生生地闯过去。 然而,闯红灯的那辆车子是重量级的卡车,驾驶则是酒后驾车。这虽然是相当糟糕的事故,但是老实说其实也不算罕见;而没有任何人死亡,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重伤者只有一名,而且只是脚部骨折,三个月就能痊愈,运气算是很不错的。 ——前提是,那个人不是现役战斗机驾驶空井大佑二尉的话。 「他右膝盖的半月板只剩下三分之一。对于日常生活没有影响,但是激烈运动就必须和医生研究讨论;不过说真的,想找出比驾驶战斗机更激烈的运动,搞不好还比较困难呢。」 「不管听几次,都让人忍不住感到心痛呢。」 比嘉露出沉痛的表情低下了头。 「他好像从小就一直梦想能够加入蓝色冲击小队。……据说事故发生的前几天,蓝色冲击已经内定好要让他入队了。」 「什么!?」 或许惊讶之情超越了沉痛感吧,只见比嘉的双眼几乎要突了出来。虽然和空井的交情已经相当不错,可是他似乎也从没听过这件事。 「没骗你没骗你,听说他的同伴们连送行计划都安排好了。」 「这真是……」比嘉再也说不下去,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接连遇上这么倒楣的事,一般来说都会爆发的吧?反过来说,如果不爆发一下,一直让情绪闷在心里,感觉也会很不舒服吧?」 「呃、不,先不论感觉舒不舒服,这样确实很让人担心呢。空井真的就连一次也不曾爆发过吗?」 「他就这样乖乖地接受了p免处分、乖乖待在总务部学会了新的工作内容……简直就像机械人一样。像现在,他不也一直戴着毫无表情的能面吗?」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毫无表情……」 「他只是把脸固定在不会造成任何阻碍的温和表情上而已,和没表情没啥两样。——自从他知道福建的极限之后,好像就一直都是那副表情了。 如果他能够简单地爆发怒气的话,不知道会让人多么安心。一旦爆发出来,就表示重新振作也指日可待。只是,他打从一开始就笑嘻嘻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所以旁人无法知道他到底有多么挫折;然而发生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不感受到挫折。 尽管空井自己始终摆着那副表情,笑嘻嘻地说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听说当时他周遭的人都相当担心,不知他会不会跑去自杀呢! 因为他原本是个前途一片大好的年轻驾驶,所以有好几位干部前来委托我照料空井。其中不少人都说,『那家伙原本不是那样的,不是那种只会傻笑的小子』。——至少绝不是像现在那样,被片山讽刺了还只会继续傻笑个不停的小子。」 「原来是这样啊,」比嘉叹了一口气。「之前我只觉得他明明比片山一尉年轻,可是耐性却是如此之好而已……」 不论是好是坏,个性好强的片山平常总是在里里外外到处引发冲突,而不管喜欢或不喜欢,比嘉也总是必须担起调停的责任;所以掉了一根螺丝没锁好的空井,他那不愠不火的态度,反而让比嘉觉得相当大气。 「感觉上,大概就像是愤怒回路没接通吧。」 「如果回路接通之后,还是比片山一尉成熟的话就好了……」 「那倒是真的。」鹭坂也有同感。「自大狂只要有片山一个人就够了。」 「他原本似乎是个反应灵敏而且相当有活力的小子;前任上司的期望是,就算他原本的梦想破碎了,也还是希望能让他拥有一个机会,脱离现在的困境。」 「那么,您把他安排给稻叶小姐,算是某种震撼疗法吗?」 「你不觉得正好合适吗?」 鹭坂得意地笑了一下。 「只花了几天,就让事故以来一直戴着假面具的空井发怒,稻叶小姐惹人不快的才能,真的是天下第一啊!」 「要是知道自己被人肯定了这种才能,说不定这次再也振作不起来的,就换成稻叶小姐了哪!」 「哎,总之我是为了让她粉碎空井的假面具,才叫空井负责照应她的啊。」 比嘉的官阶虽然只是士官,但是负责公关的资历却是现今公关室里最久的;就连鹭坂也只是 以救火队的身分被调来公关室就任,原本的职种是高射部队(注9)。虽然他从年轻时开始就在空幕及统幕公关室里累积了多次经验,但是就算全部加起来,公关资历还是只有五、六年左右。(注9:日本空自的所谓「高射」部队,指的是负贵操作地对空飞弹,拦截敌机或敌洲际飞弹的部队。目前全日本共有二十一个高射队,主要操作的是爱国者三型飞弹。) 另外,虽然比不上比嘉的资历,不过片山也算是非常了解自己身为公关干部的职责。 「如果把这责任交给一个能够轻松应对的人,那就毫无任何意义可言了。像今天,就算听见了那样的恶言,你们应该也没办法大声怒骂回去吧?」 「……我不知道您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才把事情交给空井的。」 「要是被他发现就没戏唱啦。空井必须要靠他自己成长才行。反省可是很重要的事情喔?」 从走廊这一头看见当事人空井从公关室里走出来,鹭坂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让小跳跳自己努力烦恼各种事情也不错,不然空井的受创就没有价值了。」 「您这是在戏弄年轻人呢。」 面露苦笑的比嘉似乎打算再多待一阵子,随即点起了第二根烟。 * 「稻叶!」 突然被人大声喊出名字,稻叶理香的肩膀猛地一缩。 她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发现一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胡渣大叔正瞪着自己瞧。对方跟她一样,也是《帝都夜线》的导播;虽然同为导播,不过他可是刚从记者转职过来、完全就是菜鸟一枚的理香全然无法比拟的老手。 「有什么事吗,阿久津先生?这么突然……」 「才不突然,我都叫了三次了唷!」 阿久津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一张空着的椅子,重重一屁股坐了下去。「倒是你在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只是在想新企划而已。」 被人看穿自己正在发呆、觉得十分尴尬的理香,连忙照着刚刚的借口,把平常用的采访笔记拉到手边,开始翻了起来。 阿久津看了几眼后,有点狐疑地问着: 「你还真是从相当基本的地方开始复习起啊;难不成,你是想做有关自卫队的儿童新闻吗?」 理香回过神来,将自己的视线投向笔记本,那上面写着不太想让别人看见的记录:「不说〇军,而是〇自」、「陆=驻扎地,其他=基地」。 「这是因为、呃、那个……」 理香连忙动作粗鲁地,将笔记一把翻到别的页面去。自卫队儿童新闻,说起来的确就是这种等级没错;然而,只要一想起那个诚恳仔细地说明这种事情给自己听的自卫官,她就有一股良心不安的感觉隐隐作痛。 「简单说、就是从头复习基础知识吧……?」 「哎,女孩子若不是本身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话,在分到这里来之前,大概都是一副军事白痴的模样吧!你也是这一型的吗?」 「是的。」理香暧昧地点点头。自己个人的理由,没有必要刻意向阿久津说明。 「新的部门感觉如何?」 「跟以前的做法相当不一样……」 尽管理香相当谨慎地遣词用字,但是一看到阿久津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对于这次人事异动的不满之情,应该早就被他给看穿了。像是在逃避一般,理香胡乱地翻动着笔记本。 「我说你啊,」就在理香听到对方再次开口而抬起头来的时候, 「你要是不改一下那个光说不练的毛病,这辈子不管做什么、又或者去到哪里,都会一直无能下去喔!」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理香的头发好像全都竖起来了。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理香硬生生地,将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如果表现得这么明显的话,那就跟说出口没什么差别了啦,笨蛋。」 阿久津一边说道,一边指着自己的眼睛。理香立刻垂下视线,望着笔记本。 「……您应该是有事找我吧?」 「喔,没错没错。」 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毒言毒语感到内疚的阿久津,迅速改变了话题。 「你啊,最近经常出入空幕的公关室对吧?」 「呃,是没错……」 因为前几天才刚和负责人发生争执,所以理香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 「那边的室长还是那个人称诈欺师的家伙吗?」 「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理香一皱起眉头,阿久津便自顾自地说道「啊,你不知道吗?」然后又继续说下去: 「我听人家说,那边好像有个本姓鹭坂,不过大家都称呼他『诈欺师』的家伙在。」(注10)(注10:鹭坂(sagisaka)的日文发音与诈欺师(sagishi)相似。) 「……为什么会被称为诈欺师呢?」 「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以前在海幕认识的人曾经和我提过一些,说空幕那边有个满有意思的公关室长之类的。」 不管怎么说,如果是指鹭坂室长的话—— 「几天前有和他打过招呼了。」 而且,当时还被他好好嘲弄了一番;不过这件事情关乎自己的颜面,所以还是不说为上。 「你可以去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协助连续剧拍摄吗?月九(注11)的制作人跑来拜托我了哪!」(注11:日本富士电视台周一(月曜日)晚上九点播出的黄金日剧时段,曾播映过多档脍炙人口的经典戏剧,如《东京爱情故事》、《hero》,《破案天才伽利略》等。) 帝都电视台这一季的月九连续剧,是由某位在全国拥有超高人气的年轻男演员,演出电视台新闻记者的社会派节目,播出以来也获得了极高的收视率;对于刚被排除在记者一职之外的理香来说,是会让她有点心烦意乱的内容。 就在男主角一行的电视台团队正在震灾中心的小村落进行现场转播时,忽然发生余震导致道路崩坍,使得他们被孤立在村中。原本应该进行采访的人突然变成了受灾者,当他们和居民们一起在避难所里生活时,自卫队的救援赶到了——剧本是这样写的,而希望空自协助拍摄的部分,就是那段救援的场景。 「为什么这件事的协调工作,会被丢到我们新闻部这里来?」 「好像是因为斡旋失败了吧。据说他们本来想透过防卫省内局(注12)的路子,向陆自申请协助的,可是因为实在太乱来了,所以吃了一鼻子灰哪!」(注12:防卫省内部负责政策行政事务,辅佐防卫大臣的文官部门。相对于身为「制服组」的自卫官,由于这些文官总是身着西装,因此又被称为「西装组」。) 正因如此,他们似乎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寻找管道,最后甚至问到了阿久津身上。 「他们希望能借用一架ch—47。」(注13)(注13:又称「契努克」,美国波音公司制造的大型双螺旋桨直升机,多用于部队运输、火炮调遣与战场补给,中华民国空军以及日本空自皆有配备。) 理香赶紧翻开笔记本的空白页。她连ch—47这个型号究竟代表什么都不清楚,就这样直接记了下来。 「拍摄时间在一星期后。」 如果是在电视业界这块领域,紧急要求其实相当常见,但是自卫队再怎么说也是公家单位,真的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相对回应吗? 面对理香的疑问,阿久津很干脆地将它丢到了一边: 「哎,一般来讲的确不太可能啦!」 咦?理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自己 2.第一次完成的企划书 * title:敬邀参加恳亲会 感谢您平日的照顾。 上星期《奔跑吧、新闻记者!》的外景取材辛苦了。我们都非常期待下星期的播映。 那么进入正题,今天我是为了邀请稻叶小姐一同参加空幕公关室的恳亲会而写信打扰的。 如果能够邀请您一边和公关室成员们用餐,一边讨论今后预定的取材内容和对于公关室的任何建议的话,那就太好了。 我们会配合稻叶小姐的时间,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麻烦您务必告知我们方便参与的时间和地点。 费用大约是四千圆左右。 看着空井发过来的电子邮件,理香沉思了好一阵子。 从文章内容来看,所谓恳亲会应该只是场面话,其实就是单纯的聚餐喝酒吧。一考虑到空幕公关室对于自己的印象,尽管全是自作自受,但是这场聚餐大概不会让人觉得舒服到哪里去。 理香没有经过多少犹豫,便回了一封拒绝的邮件。过没多久,公司用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荧幕上的来电显示出了「空井(空幕公关)」几个字。 「您好,我是防卫省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的空井。」 「防卫省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这个又长又拗口的名称,空井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地照念一次。 自从外景拍摄结束,理香虽然有和他进行过电子邮件往来,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是,我是稻叶。」 「那个,其实是有关恳亲会的事……」 「我只是觉得外界人士过去打扰有点不妥。」 反正我大概已经被讨厌了,而且感觉一定很不舒服,所以不想去——这个理由实在很难说出口。然而,空井并没有因此退缩。 「那个,这次活动虽然写成恳亲会,但实际上是稻叶小姐的欢迎会呢。」 「啊?」 理香发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声。空井似乎有点焦急地,提高了嗓音说道: 「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公关室好像会为了和媒体关系人连络感情而经常邀请他们参加恳亲会。如果是刚认识的人应该要办欢迎会才对,可是自卫官这个工作基本上是完全不承认任何交际招待费的,因此连同受招待的人也要拜托他们均摊费用……所以才不得不变更成恳亲会的形态,而不是欢迎会。」 这种逼近洁癖的「金钱问题」,让理香出乎意料地又吃了一惊。 「既然费用只有四、五千圆,本来只要由我们均分掉稻叶小姐的开销就行,可是这么一来就会牵扯到利益交换之类的种种麻烦问题……」 民间企业、特别是媒体关系企业的交际招待费,使用方式非常有弹性——听起来似乎相当动听,不过讲白了就是随便乱来也无所谓;所以对理香来说,像自卫队这样严谨的金钱运用方式,可说是一种未知的文化。 「尽管是没办法提供什么好招待的欢迎会,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出席。」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实在很难拒绝。 「我知道了……空井先生也会出席吧?」 「是的,因为我是总召。」 如果他是总召的话,就表示他一定会到处忙来忙去、连好好坐下都没机会吧?理香不由得有点担心起来,毕竟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聚餐时被众人排挤在外更加空虚的事了。 「……预定参加的人有哪几位呢?」 「比嘉一曹会来喔。另外鹭坂室长也会到。」 理香反问的理由可能早就被看穿了,所以空井是从理香好不容易已经习惯的人开始一一列举。不过鹭坂只会单方面地捉弄人,所以他对理香来说并不算是可以聊天的对象。 「此外还有木暮班长和片山一尉。至于报导班那里有柚木三佐和槙三佐。其他……」 柚木会来吗?理香的心情不由得有点沉重起来。虽然同为女性,但是柚木也是最能明显看出对理香感到不满的人物。空井又举出其他几个名字,但是对这些人,理香还停留在长相和名字对不太起来的等级。 「没问题的。」 嗯?什么事情没问题?正当理香为了空井这飞跃式的脉络感到疑惑时,只听空井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大家都想和稻叶小姐尽释前嫌啊。」 一股怒气突然冲了上来。这种「就好心让这个被班上同学排挤的转学生融入我们吧」的说话方式是想怎样啊?加上自己也确实自觉到气氛尴尬,因此就更令人加倍恼怒。 什么嘛——前些日子才因为我摸了头而哭成那个样子的说! 不过现在要是说出那句话来讽刺对方,那也未免太幼稚了,所以理香只好在内心默默回想那天的撒娇鬼空井,借此一吐怨气。 恳亲会依照理香的要求,定在当周的星期四晚上七点。地点在神乐坂的创作和食店——若是照一般的话来说,就是「稍微有点情调的居酒屋」。 理香抵达店内的时间几乎是准七点。报上预约者空井的名字之后,她便被带上了二楼的包厢。 「晚安……」 感觉上就像是闯入了敌境一般,理香偷偷朝室内望了一眼,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参加者都已经到了。 「喔,来了来了!」 首先喊出声音来的人,是占据了最里面座位的鹭坂。 「我们已经先喝了喔!」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啤酒杯,而空井立刻从旁边强调了一句:「那是另外结账的。」之前让理香在电话里稍微受到冲击的严格算钱方式,依然执行得非常彻底。简直就像是贫穷大学生的聚餐一样。已经很久不曾体验到这么节制餐会的理香,觉得十分新鲜。 「来来来,选你喜欢的位置坐下吧。」 话虽如此,但是在这个自己几乎没有资格参加的宴会,要怎么去选自己喜欢的位置?理香忍不住偷偷看了空井一眼——结果他直接转开了视线,和坐在隔壁的片山聊了起来。一股仿佛被弃置不管的感觉,反射性的袭击而来;对于忽然冒出这种情绪的自己感到十分不悦的理香,紧紧咬住了嘴唇。 「稻叶小姐,来这边坐吧。」 比嘉若无其事地出声招呼。理香一边点头致意,一边在旁边的空席坐下,不过心里却暗自对着坐在斜对面的空井抱怨:本来这种体贴的事情应该是由你来做的才对吧! 这时,被抱怨的当事人空井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大家说: 「不好意思,之后再收的话可能会手忙脚乱,所以要请大家先交会费……」 在场所有人同时掏出钱包,开始摸索。之前用电子邮件通知的会费是四千五百圆,可在两小时内无限畅饮。 「啊,我只有万圆钞~!有零钱的人就先给我,一起付钱吧!」 「那我先给你好了。」片山对发出惨叫的柚木说。接着柚木伸出手,将万圆大钞丢给了空井:「喂,空井,找一千圆过来!这是片山和我两人份的会费!」 「欸,等等,我现在也没有零钱……」 「你明明就是总召耶,为什么没有带零钱在身上啊!」 真是好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贫穷光景。 「空井先生,给你。」 理香拿出自己用就职第一年的奖金买来的lv长皮夹,从里面拿出了刚好的数目交给空井。他边说「谢谢你」边接过钱,随后立刻抽出了其中的一千圆找给柚木。 「真不好意思,搞得好像大家都很小气似的……」 虽然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不过不管何时都相当亲切的比嘉对空井说道: 「不过,我觉得这样是很严肃的做法喔 。」 只要有「招待」这个名目,几乎所有收据都可以不必担心金额,直接送到会计部;身处在这样的世界之中的理香,看到眼前的场景,心里也不禁感觉有些惭愧。 「像这样的恳亲会,大概多久会办一次呢……?」 「其实意外地频繁喔,像上个月就花掉了将近三万圆啊。当我向老婆申请追加零用钱的时候,还被她臭骂了一顿呢!」 比嘉边笑边搔着头说。虽然空井之前也有提到,不过交际招待费并不受承认这一点似乎是真的。 「可是,难道没有公关室勤务补贴之类的东西吗……?」 「啊,」比嘉露出了仿佛做梦一般的眼神。「如果有就好了啊,那种东西……」 「咦?可是像这种活动,不就是公关室为了经营人脉而举办的餐会吗?」 「嗯嗯,那是当然。」 从公关工作的性质上来看,为了维系人脉而举办餐会,可是说业务的一环也不为过。虽然媒体界的做法有点极端,不过一般企业也都会将接待交际费,列入正式的费用支出当中。 让自家职员自行支付公司所有的交际往来费用,从民间企业的角度来看根本难以想象。再加上根据目前已知的情报,公关工作的成果似乎并不会被纳入一般工作的实绩;当一个人把自己的薪水用在自己的组织上、而且还没办法获得任何肯定的话,公关官们到底是如何维持自己的热诚的呢? 「所以说,如果不喜欢这个工作的话,实在很难一直做下去啊。因为报酬就只有成就感而已。」 「可是……」 因为前几天近在咫尺地观察过他们为了协助拍摄而不眠不休的身影,所以对于他们本身其实得不到任何回报这件事情,理香觉得相当不合情理。至少,组织也应该对他们有所回馈才对啊! 「怎么说呢,我们这里毕竟是公家单位啊,职员的劳力一直都是免费的。」 比嘉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但是心中觉得现在不适合笑出来的理香,露出了相当微妙的表情。 「其实就和『武士不露饿相』(注15)一样,不必担心,因为这里的人全都认为凭借一股气魄将工作漂亮完成的自己非常帅气,并且感到十分开心。如果真的完全适应不了的话,就会马上被异动。上面的人也是有在考虑用人之道的。」(注15:原文为「武士は食わなど高楊枝」(武士就算吃不饱,也要叼根牙签装成吃过饭的样子),意指即使穷困,武士也会以高姿态安于清贫,注重体面。) 真的完全适应不了的话,马上就会——那么空井又如何呢?理香不由自主地朝着斜前方看去,只见空井正在拼了命地在计算收来的钱。 「我想他会适应的。」 要是对比嘉刻意不指名的言论大唱反调的话,那就太没有风度了;心里这么想的理香,坦率地点了点头。 「说句实话,这还真是谢天谢地;要是对外窗口一直变动的话,我们也会很困扰的哪!」 细细品味着比嘉方才的话语,理香不禁油然生出了另一种想法。——觉得凭借一股气魄将工作漂亮完成的自己非常帅气,并因此感到开心,这其实是件真真真切切非常帅气的事,不是吗? 自己迄今在面对工作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气魄呢——?在不知不觉间,理香开始回顾起自己的过去,不过她发觉自己最后大概只会导出极端空虚的结论,所以想到一半便放弃了。 「小跳跳已经决定好取材主题了吗?」 在席间气氛开始变得轻松起来的时候,鹭坂朝着理香开口说道。 「请不要这样叫我。」 虽然明知道说了也没用,不过理香还是姑且表达了自己的不情愿,随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电视台的制作总监曾对自己说,「多花一点时间也无妨,务必找出新的切入点制作特辑。」由于相当熟悉自卫队的前任导播几乎已经把适合上电视的东西全做遍了,所以节目将会把重点放在警察或消防队等其他主题一段时间。《帝都夜线》的这一单元,就是像这样让特定主题暂休、以轮流上档的形式进行制作的。 虽然全权托付给理香自由发挥的原因,说穿了只是因为不急,不过只要这样一想,自己容易闹别扭的习惯又会发作,所以理香平常总是尽可能地不去想它。 由于尚有一段相当程度的冷却期,因此最谨慎的做法,应该是从原本收视率就很高的单位之中,寻找其他人才来架构主题;可是在被人看扁的情况下采用这种方法,实在让人觉得很不甘心。「我也有努力在想各种点子啊,可是……」要是现在说出这句话,鹭坂一定又会趁势捉弄她一番,那同样也让理香很不甘心。 「那个……我想试着把焦点放在自卫队的软实力,然后以这间公关室为采访主题。这样应该会很有趣才对。」 本来以为对方会高兴到手舞足蹈,可是鹭坂反而说了声「哎呀」,露出一副有点泄气的表情: 「我们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商品喔?」 「是的。不过前几天亲眼看到各位协助拍摄时的情况,让我对负责公关的各位工作的情况,真的深深地感到兴趣。」 虽然某些事情的幕后工作相当朴实无华,不过却是个能够吸引到专业人士的切入点,而且如果做得好的话,也能让一般观众产生兴趣。另一方面,「揭开华丽舞台幕后不为人知的花絮」,这样的题材最近也相当流行。 确实,以办公室业务为主的内容当然不能上电视,但是公关室经常会处理商业方面的事务,而且也能看到和媒体接触等华丽耀眼的一面。 理香自信这应该是相当有趣的切入点,不过…… 「这样会有什么不妥吗?」 「不不不,其实不是妥不妥当的问题啦,」鹭坂相当伤脑筋似地搔了搔头。 「因为公关室这个地方其实是幕后啊;真正该发光发热的地方应该是第一线单位才对,公关室是不能企图引人注目的。」 「可是,偶尔让公关室成为聚焦所在,也没什么不好吧?」 从旁插嘴的人是公关班的木暮班长。报导班的天海班长今天因为出差而不克参加聚餐。 「我觉得我们室内的职员们一直都做得很好,如果这样可以回报他们的努力的话……」 「不不,我说啊——」 一脸苦笑的鹭坂愈来愈用力地搔着脑袋。 「隶属空幕的我们和各基地的公关室不同,和第一线的关系其实并不紧密不是吗?因为我们只会在最有效率的地方做出安排,然后让第一线的人员疲于奔命;如果从第一线人员的角度来看,我们说不定只是一群随便就把别人的功劳抢走的人。一考虑到一线人员的心情,我就不太想让中央编程聚光灯的焦点啊。」 「不过,第一线那边也有可能理解中央的辛劳啊……而且稻叶小姐所说的『聚焦于软实力』,说不定能多展出崭新的公关领域呢!」 「哎,我当然也觉得稻叶小姐的着眼点相当有意思啊。」 我该不会是丢出了一个麻烦的话题吧?理香有点担心地偷看了空井一眼。空井虽然确实对上了理香的视线,不过他却立刻转头看向正在辩论的两位长官。 逃掉了!理香反射性地这么想。从聚餐开始到现在已经好几次了! ——他在躲我。 虽然比嘉会和自己说话,不过其他人那种如履薄冰的态度却始终挥之不去。心里原本就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再加上直接负责人还出现那种态度,自然更让理香感到不快。 搞什么嘛!不是你叫我来的吗!阵阵怒气不断从理香的心中冒出来。 「所以说,小跳跳啊 ,」似乎是为了躲开木暮的不断纠缠,鹭坂把话题又丢给了理香。 「想要采访公关室是无妨,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就连不时与我们接触的那些第一线单位,他们的连动采访也要仔细做好喔。」 「不过,话说回来啊~」这次切进话题的是柚木。 「虽说是公关室,不过你真正想采访的肯定也只有华丽的公关班,根本没打算采访我们朴素的报导班吧~」 突然被对方纠缠上来,理香不禁内心一阵慌乱,不过这时槙从旁吐槽说:「别这样闹别扭好吗,很难看耶!」而柚木也立刻反驳「哪里有啊!」又将矛头指向了槙。 「这么说来,我们公关班的明日之星应该也已经决定公关企划了吧?」 用挑衅语气对空井说话的仍然是片山。 「接受身为超级老手的小比嘉指导,可是却到现在都还没有计划吗?不可能吧?」 「那、那个……」 眼神飘忽的空井又在自己快要对上理香的视线时,不自然地转过头去。——实在让人火大。 「我在想,能不能让目前当红的艺人,比方说像阿桐那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体验一下搭乘战门机的感觉呢?」 从片山嘟起了嘴巴来看,他大概也觉得这个企划相当有效而感到十分不甘心吧。 「喔!这个主意很不错喔!」 鹭坂重重拍了一下手。他一边伸手指着空井,一边举起啤酒杯一口喝光。他从刚刚到现在,究竟喝掉几杯了啊?理香在心里如此暗忖着。不只是鹭坂,其他人干杯的间隔时间也都短的吓人。就连看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大叔模样、绝对不可能是筋肉派的木暮班长,也从中途开始便一杯接着一杯狂干威士忌。至于空井的速度也丝毫不输人,自卫官里是不是有很多酒豪啊? 「前几天协助拍摄连续剧的时候,我们也和不少相关方面的制作人以及导播交换了名片。只要好好运用这次的人脉,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呢;再说拍成画面的话,也有助于我们的商品行销。」 比嘉这番话让空井的表情亮了起来,连忙问道「是真的吗?」能够得到指导者的认同,似乎让他相当开心。 明明我也是导播啊!一股不太愉快地感觉涌上理香的心。不过她随即又想着「反正自己是负责新闻方面的,这种轻松型的节目本来就不太擅长」,自顾自地作出结论之后,一口气喝光了掺乌龙茶的鸡尾酒。 就在这个时候—— 「嘿咻!」 摇摇晃晃地朝这里走来的柚木,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屁股挤进了理香和比嘉之间。看样子她和槙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有在喝吗?」 柚木拿着自己手中的啤酒杯,和惊讶到发不出声音的理香互敲了一下。 「我一直想趁这次难得的机会,和稻叶小姐好~好聊一下天哪!」 「柚木三佐!」 比嘉出声制止,就连空井也在斜对面的位子上挺直了身子。不过柚木喊了一声「少啰嗦!」把他们全部轰了开来。 「我们女生现在要讲内心话,少在那边干扰!」 「你的酒品也太差了吧!这家伙的监护人跑到哪去了?」 比嘉一边拉着柚木一边回头望向槙,但是槙现在正在和他满心景仰的鹭坂进行谈话。如果把柚木和鹭坂同时放上他的天平,看样子应该是会毫无疑问地倒向鹭坂这一边吧! 「吵死啦!」柚木赏了比嘉一记肘击,而比嘉发出了有点不妙的「喔唔」喊声。理香心想,该不该说「真不愧是自卫官」呢?她似乎正好打中了要害。 「话说啊,我一直都好~想问这个问题。你明明就这么讨厌自卫队,为什么还会负责自卫队这个专题咧?」 为了代替因肘击而直不起腰的比嘉,空井终于站了起来——就在此时, 「没关系,就放她们去吧。」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正在和槙说话的鹭坂。 「柚木的酒品可是有相当突破力的,对小跳跳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体验。」 「欸——?」空井发出了充满疑惑的嘘声,可是最后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不要坐下来啊!)理香的内心也是嘘声连连。 总而言之,试图阻挠的人已经完全消失,理香只能硬着头皮和发酒疯的柚木正面对决。 * 呜哇……空井完全不敢直视眼前这片光景。 「所以说啊!我一直想成为记者啊!」 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一个醉鬼的理香,不断不断地重复同样的句子。坐在旁边的柚木,也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说着「是是是,我懂我懂」,同时有点过度激动地点头点个不停。 两人的脸颊都红得十分诱人,几乎是正面面对两位美女的空井座位,可说是相当有看头的特等席——不过那必须是在完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才能成立。 理香一边来回逡巡,一边大剌剌地吐露出自己心中的郁闷。周遭的人对于她那份魄力与气势,实在束手无策。 「真不会喝酒啊,小跳跳。」 鹭坂一边奸笑,一边看着大发酒疯的理香。 「那是因为被柚木三佐的步调牵着鼻子走了呀……」 说出这句话的比嘉似乎在吃了一记拐子后,就抱定主意要隔岸观火,对他们的举动完全置之不理。 「当初说『记者是一种不干净的工作、所以就算被采访对象憎恨也不要在意』的人,明明就是他们!结果现在居然反过来骂我『怎么可以光凭蛮力』!我明明打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个让人憎恨的黑脸角色了啊!」 「是是是,我懂我懂。」 「那些同期进来的同事,明明就只会在我冲锋陷阵的时候,躲在背后偷哭啊!组长也总是对他们说,『要多学学稻叶』啊……!」 「是是是,我懂我懂。」 「为什么一开始就能做得不错的我,非得被人拔掉记者这个身分不可呢!」 理香开始靠在柚木身上啜泣起来,而柚木也不断反复着「是是是,我懂我懂」,同时紧紧抱住了理香。 两位美女就在眼前抱在一起;虽然有点没完没了,不过只要切换成静音,空井的位子还真的是特等席——只是,在非得听她们讲醉话不可的情形下,实在是让人如坐针毡。 「真有意思,谁来拿手机拍张照吧?」 虽然鹭坂这么说,但是片山立刻吐槽说:「才不要呢!这么恐怖的事情!」空井也完全同意片山的看法。 「什么嘛,胆子这么小;那就交给我来拍吧!」 鹭坂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刚刚拍了许多纪念照的公关室备用数位相机,朝两位女士不停地按下快门。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跳跳她就是那种典型的资优生一出社会,就撞得头破血流的类型呢。」 「而且就像是用额头把五寸钉钉进水泥墙一样用力呢。」 比嘉的形容方式也毫不留情。 「哎呀~用那种力道猛撞,可是头盖骨却没有碎掉,这才是她的精髓所在啊!」 鹭坂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时的理香还是紧抱着柚木,继续低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就说我讨厌自卫队的原因,其实也算是有点迁怒……因为高中时候的老师一直说自卫队违宪,而且今年也送来了要我一起反对玷污宪法第九条的自卫队的贺年卡……」 「怎么会有这种像左旋蜗牛(注16)一样奇葩的老师啊……」(注16:蜗牛的壳一般都是右旋,左旋的蜗牛极为罕见;这里是隐喻怪胎、罕见的意思。) 听到逃得远远的片山这样喃喃自语,空井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比喻方式 虽然不太妥当,但是在贺年卡上写着政治主张的恩师,的确是种沉重的存在。 简单来说,理香就是不论好坏一律照单全收的优等生吧。认真听从指导者的吩咐、认真实行——虽然能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成为模范生,但是一旦没人指导就不知道该怎么做,然后撞得头破血流。 「被人踢下记者的位子,然后还被迫负责这种见不得人的组织,实在让我好不甘心……」 因为她喝醉了,所以这多半是真心话吧。不过「见不得人」这句话,让在座不少人不禁露出了苦笑。实际上,对自卫队反感的一般大众,应该都是这样理解的吧。由于在队内工作时反而很难接触到类似意见,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是相当珍贵的体验。 「我们传达给社会大众的形象,还是只有这样子吗……」 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那是当然的。」鹭坂回答。「警察先生和消防员是从小学课本就开始出现的,然而自卫队第一次出现在教科书里,可是在国中的公民课本喔!立足点一开始就不一样,在公共场合上当然早就被当成见不得光的组织了。」 「印象中学校好像有教过不可以歧视不同职业啊……」 槙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 「你可是唯一的例外啊,这不是挺稀奇的吗?」 听到鹭坂取笑自己,槙气鼓鼓地回答:「这种稀有感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对不起、空井先生……!」 理香突然放大音量的喊声,让空井吓了一跳,重新看向那两个醉鬼美女,只见理香正紧紧拥抱着柚木的颈子。叹,等等,为什么她一边抱着柚木三佐,一边叫我的名字!?这错乱的景象,让空井不禁瞠目结舌。 「迁怒在你身上,针树队部取(真是对不起)……!」 「等等,这也实在太突然了吧?」 比嘉兴味盎然地瞄着坐在隔壁的两个美女。以空井的立场来说,他现在超级在意理香接下来到底会说些什么。 「没关系,我原谅你!不要在意!」 「——为什么会是柚木三佐原谅她啊!?」 空井忍不住使出全力吐槽,不过转念一想这对喝醉酒的人来说根本没意义,他只好自己抱着头烦恼。 「什么啊,你还没原谅她吗?还真是会记恨呢。」 被鹭坂抓住话中的小辫子,空井狼狈不堪地说:「不,那种事情我早就……」 「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啦!」 「不不、可是、用我的角色扮演做出那样的事情实在是……」 柚木用热情的拥抱回应理香。空井不断烦恼,要是稻叶小姐以为这是我做的,该怎么办?等她清醒之后要是嚷嚷着性骚扰的话,今天在场的成员也不知道会不会证明自己的清白;至少鹭坂说不定就会因为感到有趣,而把事情搞得更乱。 而且,该怎么说呢——空井实在不晓得自己的目光该放在哪里,只好困惑的低下了头。理香以为对方是自己,所以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靠在对方身上;一想到这点,空井的心情就变得相当古怪。而柚木毫不迟疑地紧抱住理香,这个反应也实在太多余了。 「你啊,干脆现在就去代替柚木三佐好了?」 「你是笨蛋吗!」看着露出不怀好意笑容、还不停偷窥眼前景象的片山,空井一不留神便脱口说出了这句话。听到空井的抱怨,片山立刻转换了纠缠的对象;结果到头来变成了空井搬石头砸脚,自己陷入大麻烦之中…… 聚餐结束后,就只留下两个彻底醉倒的美女。趴在地上、用震天的鼾声努力强化「残念系美女」残念程度的人是柚木;而化身成软体动物、嘴里依然念念有词的人则是理香。 「柚木交给监护人处理,至于小跳跳就交给空井想办法吧。」 鹭坂的安排,让空井走投无路地抱起了理香,而槙则是把完全熟睡的柚木抱在腋下,好不容易才走出了店门。 「稻叶小姐,地址!告诉我你家的地址!」 空井摇了她好几欠,但是理香却没什么反应。不管怎么说,擅自从女性的包包里翻找驾照之类的证件,这件事情实在令人犹豫。若是有其他女性在场的话说不定还好,但现在身为唯一救命稻草的柚木,就只会发出地鸣般的鼾声而已。 「你啊,别想问出了地址就把这种状态的女人独自丢进计程车里,那样是不行的喔!」 从旁边对自己开口的人,是把地鸣声源头抱在腋下的槙。由于两人的宿舍是在同一个方向,所以每次碰到这种情形,负责擦屁股的似乎总是槙。 一行人拖拖拉拉地,朝着可以叫到计程车的大马路前进。虽然车站很近,不过负责收拾残局的这两人,还是只能陪着她们一路走去。 如果每次都要这样负责收尾的话,那也难怪槙对于柚木会有这么多抱怨之言了;现在的空井,觉得自己隐约能够理解槙的心情。柚木的举止总是粗鲁到家,聚餐时的喝酒方式也完全不输男人,可是只要超过某个定量,她好像就会彻底醉倒。 「该怎么说呢,喝了酒之后,柚木三佐的残念程度真的很夸张呢。」 空井已经多次亲眼见识过她身为「残念系美女」的模样了。 「平常就已经相当残念了,所以根本没什么差吧!不管怎样都好,真希望她多少能够有个谨慎一点的地方啊。」 「差不多可以把这个当成柚木三佐的个性所在,放弃纠正她如何?」 空井说完,槙的表情愈来愈不高兴了。 「什么鬼话嘛,如果真是个性的话我早就不管了。」 「你会不会太看得起她了呢?」 试着开玩笑的空井立刻被槙瞪了一眼,于是他便不再说出任何玩笑话。 空井坚持不懈地摇了理香好一阵子之后,好不容易终于问出了人形町这个车站名。空井决定之后再在车内尽全力问出其他部分,于是带着理香坐进了比嘉帮他们拦下的计程车。 「稻叶小姐,拜托你醒醒!告诉我路怎么走啊!」 空井是其他县市出身,而且又是第一次来东京任职,所以对于地理环境还没有熟到可以向计程车司机发出指示。听到理香断断续续地说出地址后,司机便会心地发动了车子。 应该是在这附近吧?空井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带理香下了车。 「请给我收据。」 之后再去申请计程车费吧……?不过他才一说完,理香立刻开始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她用非常不稳的动作打开钱包,说出「拿去」的同时递给司机一张万圆大钞,然后再含糊不清地低声念着「收据」。 当空井正在怀疑理香要怎么处理这堆找开的零钱时,只见她似乎根本不打算收进钱包,直接把零钱连同收据一起塞进皮包里。实在是非常豪迈的处理方式。 原本以为理香已经醒了,可是她一下车就踩着像是初生的小马一般跌跌撞撞的脚步前进,让空井吓得立刻拉了理香一把,避免她被正要开动的车子撞倒。 最后,她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定的方向往前进,于是空井便扶着她一起往前走。事到如今,也只能期望理香的归巢本能发挥作用了。 「对不起……」 喃喃自语的理香似乎还在半梦半醒之中。「是是是,已经没关系了啦。」空井一边随口和着,一边扶着她前进,然而理香却像是突然发怒似地甩开了空井的手。 「不要随便敷衍我!」 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也知道我在敷衍她吗?空井反而对这一点感到恐惧。 「你其实还在生气吧?所以才会一直无视我对吧?」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突如其来的控诉,让空井不由得手足无措。接着,理香抡起双拳用力捶向空井的胸口。 「你刚刚不是一直不愿意对上我的视线吗!」 啊,惨了!空井不由得皱起了脸。如果是这件事的话,他的确有印象。刚刚聚餐的时候,自己确实一直在回避理香的视线;虽然有注意到理香正在望着这边,但是自己一直都在四目相交的前一秒逃开,然后不知不觉当中柚木就缠上了她,开始她们两人的拼酒大会。 「因为空井先生说如果我不来的话会很困扰,所以我才来的说!」 「对不起!」这次空井抢先一步开口道歉。 「因为实在有点尴尬,那个……」 至于喝得烂醉的人到底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解释,这问题就暂且先放一边去吧。 自从自己在理香面前放声大哭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若是简讯和电话,还可以把这件事暂时搁着不提,但是一旦面对面,果然还是很尴尬。再加上—— 我竟然说了「请多摸几下」!我竟然说出这种连自己都觉得超级不正常的撒娇话!要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神智清醒的状态下老老实实面对这种状况,这也未免太让人无地自容了吧? 「一想到稻叶小姐不知会有什么想法,我就没办法直视你的脸。明明难得你来了,我却这个样子,真的非常对不起。」 就算不提这件尴尬的事,两人最初在公关室相遇时,气氛确实是相当恶劣,所以从理香的角度来说,应该会感到不安吧?或许,她在心里其实是十分依赖空井的—— 这时,理香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你没生气,真是太好了呢~!」 空井根本无法从平日她那副严肃表情中,想象出现在这个毫无防备的笑容。感觉到这应该不是单纯的工作伙伴可以轻易见到的表情,让空井不禁有点心跳加速。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她在男朋友面前的话,说不定真的是这个出乎意料的样子……? 「我们和好了吗?」 虽然空井心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必须和好的交情存在」,不过他还是姑且点头回答「是是是,和好了和好了」,结果理香又开始抗议「不要随便敷衍我!」女人的对人感应器果真恐怖…… 尽管放声大哭的自己实在相当丢脸,不过今天的理香也算是非常没有形象。如此一来两人应该算是扯平了吧?空井有点松了口气。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结束——隔天,空井确认了这一点。 「昨天还好吗?」 出于送她回家的责任感,空井趁着工作的空档打了一个慰问电话给理香,虽然自己有把她送到一间看起来似乎是单人住宿的公寓,而且也目送她走进自动上锁的大厅玄关里,但是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之后的状况。 一听到她用业务用的口吻平静地回答「承蒙您担心」时,空井除了放心之外,心中也同时涌出一股想要恶作剧的念头。 「话说,您昨天真的喝了很多呢。」 稍微取笑她一下吧?空井试探性地说完之后,理香回答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啦!虽然我在酒会途中就没有记忆了,不过最后还是有好好回到家啊。」 「咦?那个……」 空井以为她在装傻,所以对理香坦白说:「昨天是我送你回家的喔?」 「怎么可能啦!」对于空井的话,理香只是一笑置之。「不管喝得再多,我都有办法自己好好回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可是从来不曾麻烦别人照料的唷!」 来这一招吗?电话这一头的空井相当无奈。难为情的感觉,似乎单方面地全部留给自己了。 「每次都有好好回到家」,在这件事实的背后,一定不时会有跟自己一样负责帮忙擦屁股的人出现吧?空井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 「比嘉一曹,可以麻烦你看看吗?」 在列印出来之前,空井先请了比嘉过来确认一下电脑画面上的文件内容。因为座位就在隔壁,所以总是会不自觉地就拜托他很多事。 「好好好~」比嘉一边回答一边站了起来,在空井让出的座位上坐下。空井完成的文件是电视取向的企划书。前几天在恳亲会上,他试着提出了「让艺人体验搭乘战斗机」的提案,现在则是要将这个提案做成实际的宣传行销企划;于是,这也就成了空井第一次亲手进行的公关企划案。 「啊啊,原来如此……」 比嘉一边点头一边将画面卷轴缓缓下拉,最后回头对着空井微微一笑。 「这样行不通呢。」 「啊~」空井的头重重垂了下去。「我明明花了好多时间的说!」 「正确来讲,你是浪费太多无谓的时间了。」 比嘉淡淡地戳中了要害。自己付出的劳力遭人全盘否定的空井,变得愈发沮丧了。 「午安。」 听到入口处传来招呼声,空井回头一看发现是理香。 「午安……今天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取材的。」 理香轻轻拍了一下她每天背在身上的皮制包包;相信里面装的就是那个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她就会立刻拿出来记录留念的摄影机吧。 「在前几天的恳亲会上,我也已经获得鹭坂先生的允许了。」 「……那个时候的事情,你到底记得多少啊?」空井微妙地应了一句。前阵子的美女醉鬼一事,由于柚木本人完全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直到今天一直都没有人敢提起。 「请问两位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听到理香的问题,比嘉爽快地回答道: 「正在打回票。」 「不必说成这样吧……!」 空井嘟起了嘴巴。不出所料,理香「喔」了一声之后,随即拿出了摄影机。看吧,一定会变成这样的。 「请继续吧。」 为什么稻叶小姐总是要挑在我丢脸的时候拿出摄影机呢?空井一想到这点,就感到更加沮丧了,而比嘉则是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说:「这样不错喔,空井二尉——你充分表现出被人骂过之后的沮丧无力感呢。」 由于比嘉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公关体质,所以完全不会因为摄影机的出现而有所动摇;相反地,当摄影机镜头转到自己身上时,他还会发挥出伟大的服务精神,不停锻炼自己耍嘴皮子的能力。 「是对什么东西打回票呢?」 「空井二尉制作的电视用企划书。就是那个让艺人坐上战斗机的点子喔。」 「啊,曾在恳亲会里提过的……」 理香一边点头,一边举起手摆出了个「请继续吧」的暗号。于是比嘉将椅子转了一圈,直视着站在椅子后面的空井: 「你知道,这份企划书为什么行不通吗?」 比嘉若无其事地从问题所在的点开始解释起,其细腻的表现让人忍不住赞叹「真不愧是熟悉公关的人物」,然而对现在的空井而言,这样做也只是白费工夫而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 最后,空井终于咬紧牙关、把心一横,也开始彻底扮演学生的角色,努力把摄影机的存在抛到脑后。 「因为这份企划啊,要是不去读的话就搞不清楚内容喔。」 听到这句有点奇怪的话,空井不禁困惑了起来。如果不读的话,当然无法了解文件的内容啊?这时,比嘉朝着自己的办公桌上伸出了手,从堆积如山的档案当中,取出其中一份文件。他浏览过几页之后说道「啊,这个好」,随后便将资料摊开。 「这是片山一尉做的企划书,虽然行销对象不是电视台而是杂志。」 映入 眼帘的瞬间,马上就可以分辨出它和空井所做的企划书差距在哪里。 标题是「前所未见的崭新外景场地任君挑选!」 前言内容则是「想不想在与众不同的外景地点,拍摄时尚杂志的场景呢?航空自卫队可提供下列的外景地点!」同时贴出了好几张风景照。 战斗机的停机坪和机库,还有广大的机场跑道和充满机械感的基地内部设备;然而,当空井开始心想「原来如此」的时候,又一转出现了怀旧的建筑物,还有老旧厅舍的种种内部照片。从非常符合自卫队应有形象风格的事物,到「原来自卫队里有这样的风景?」之类的意外景象,只要看到照片,就能知道自卫队的外景地点有多么丰富。 本文内容有照片拍摄地点等具体说明,同时也有简洁地加上「平常难以实现的外景拍摄地点,航空自卫队都能免费提供」的推荐文;但是就算不看本文,只要看到标题,前言和照片,也能立刻清楚了解这份企划书的意图,而它的页数,只不过是区区两张纸而已。 这就是所谓「就算不读也能清楚了解内容」的意思吗……? 「其实《anna》和《florence》的模特儿摄影,都已经采用了这份计划书。」 这两本是连空井都有听说过的主流女性时尚杂志。 「但空井二尉,你的这份不是企划书,而是报告书啊。」 的确,自己这份企划书,从书写格式开始就相当生硬。像标题就是毫无情调可言的「关于艺人体验搭乘战斗机的企划内容」。虽然也有使用照片,但是尺寸都很小,绝大部分都是文字论述。 「像『关于战斗机的映像魅力』这部分是不需要的。不管文章写得再长再丰富,也绝对比不上直接摆出一张帅气的照片来的更有说服力。」 原本以为若是不努力说服对方,就无法获得对方认可,所以空井才会拼命地铺陈文章,不过他所努力的方向,现在看起来大概是走错了。 「所谓电视是一种非常引人注意的媒体,如果他们愿意采用,宣传效果也十分惊人,所以每个领域的公关宣传,都希望能够抢到电视媒体这块大饼,也因此,送到电视台人员桌上的企划书,可以说是堆积如山;你认为那些忙碌的制作人和导播,会从那堆小山般的资料里,挑出这份企划书好好阅读吗?」 「……不。」 由于是在队内进行勤务,所以自己心中并没有所谓「竞争意识」的存在;然而,打从是否能让人产生阅读兴趣开始,竞争就已经展开了——关于这点,空井真的连想都没想过。 「其实这份企划书里,已经包含了所有必要要素了。」 比嘉边说边望着空井制作的文字档案。 「只是,如果想让那些接触过无数有趣企划的人了解你的意思,你就不能使用论述,而是非得挑出几个简洁有力的关键字,丢到他们的眼前不可。另外还必须尽可能地去掉多余的要素。细节方面就等到实际遇上的时候再来说明吧。」 「请问哪些东西是多余的要素呢?」 听到空井的问题,比嘉开始把画面往下卷动。 「这个,就是最不需要的要素了。『国防的意义——战斗机所扮演的社会角色』。」 「欸——这个不需要吗……?」 这是空井个人投注了最多热情的部分,所以多少有一点受到打击。 「可是,我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这些事情啊……」 「我们自己的想法,对于对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唯一有意义的,就只有做为一个电视节目的企划案是否有趣而已。」 比嘉毫不犹豫地断言道。 「等到企划实现,届时我们再来思考对我们本身究竟有什么意义,那样就够了。电视台是从对他们自己最有利的角度,来决定采用哪个企划,因此我们只要针对电视台的立场,做出适当的报告就行了。再说,这种希望对方能在考虑国防利益的前提下,加以采用的超级麻烦企划案,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接纳呢?毕竟,就算不做这种要求,我们也早就已经是社会大众讨厌的对象了啊。」 比嘉满脸笑容地说出了刀刀见血的理论。虽然言之有理,但空井心中还是有个难以释怀的疑虑,于是忍不住又追问道: 「……可是,要把队上的装备当成单纯的展示品……」 「展示品有什么不可?」 比嘉的抢白让空井哑口无言。 「想要获得他人的理解,首先就必须创造接触的机会才行。就算变成展示品也无妨,只要能够成为引发注意到契机就够了。」 空井相信,此刻自己脸上一定露出了「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易看开」的不满神色吧?比嘉苦笑了起来。 「而且你的目标一开始就设错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让电视台采用我们的企划啊。」 空井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向电视台提出企划书的目的,难道不正是为了让电视台采用这份企划吗……? 「让那些看过电视、进而对我们产生兴趣的人们理解『自卫队就是这样的组织、做着这些工作啊』,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因此,严格来说,获得电视台采用之后,才是真正挑战的开始。」 「……啊,对耶。」 自己为了企画案能否通过电视台审核而焦虑不已,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完全搞错了目标。的确,获得电视台采用是眼前的短期目标,但却不能算是中、长程目标。 就像公司在电视上打广告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那个广告能够播放出来,而是为了让看过广告的观众,愿意购买广告上的商品。 「电视台会从他们的角度出发选择企划,不过我们也会选择对我们有利的方式来利用电视台;基本上就是施与受的关系。」 「不好意思,我可以插句话吗?」 加入两人对话的人,是正在运镜的理香。 「您对于这些针对各大媒体的公关活动本身,难道没有任何疑问吗?不论国民理解与否,自卫队应尽的义务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那么我相信应该也会有人认为经营公关室这件事情本身是一种人力的浪费,而且也免不了『不够正经』之类的批评吧?」 虽然是个过于直接的问题,但比嘉还是干脆地点了头。 「其实自卫队内部也有类似的意见,不过若能获得社会大众的理解,一旦出事时,自卫队的行动也会比较方便。比方说协助救灾时,理解的人数多寡,就会让出动的所需时间长短产生差异。」 虽然比嘉并没有说出具体事例,不过理香马上就知道他所暗指的是哪件事。在前所未见的大震灾(注17)发生时,自卫队足足被拖延了四小时才能出动,此事至今仍然是日本社会的一大创伤。在这拖延的四小时间,究竟会有多少人获救?其实早在消息传来后的第一时间,自卫队就已经做好出动准备了。(注17:指阪神大地震。) 后来透过实际参与多次救灾行动,并展现了良好绩效之后,自卫队现在才好不容易获得了比较容易出动的结果,可是…… 「必须等到反复发生实际的灾害,才能争取到这样的结果,这实在太令人悲伤了。而且对于没有先例的事情来说,果然难度还是相当高……为了不让被害者成为我们的功绩,所以我认为公关活动是绝对必要的。」 「……的确如您所言。」 理香的应答,可说是表现出她最大程度的理解了。 「至于那些『不够正经』之类的恶评,我也只能说我们甘愿承受……不过要是真的谈起一堆严肃的东西,大概也不会有人对我们感兴趣了吧!」 接着,比嘉朝向空井一笑。 「空井二尉的企划其实很了不起喔。我觉得你用了非常有弹性的方式,把战斗机这个在空自当做调性嘴硬的题材,介绍给一般观众知道。」 当初空井刚到公关室就职的时候,就感觉公关的工作给人一种柔软有弹性的印象;因此,自己第一次提案制作的企划若是能够实现那份柔软的感觉,老实说真的非常让人开心。 「……我会加油的!等修改完毕之后,还请再麻烦您看看!」 阶级虽然低,但对空井来说,年纪较长、公关资历又长的比嘉,可以算是自己的大前辈。能获得他这号人物的认同,可说是直接引爆了空井的工作热诚。 如果他的阶级在自己之上,一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长官吧!空井心中不禁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比嘉至今仍然没有升上干部。 「已经决定将这份企划书送去什么地方了吗?」 理香一边收起摄影机一边询问。 「嗯,上次协助拍摄连续剧时认识的导播,帮忙介绍了综艺节目部门的导播……」 因为再过不久就要见面,所以空井非得尽快完成企划书不可。 「我可以在你们开会讨论时进行采访吗?导播那里我会自己向他说明。」 「嗯,当然可以。反正我不管怎样,都必须往帝都电视台跑一趟。」 虽然不知道理香的特辑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不过总之应该也会对公关活动有所助益才对。 这时,柚木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女人互相「啊」了一声,同时窥探着对方。 这恳亲会以来的首次接触,让周遭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然而,她们两人失去的记忆似乎都没有复苏的迹象。 「你好。」两人交换了试探性的招呼语,不过大概是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吧,只见两人各自把头撇了过去,还露出一脸大惑不解的表情。 周围的人都快憋笑憋到内伤了。 * 重新修正的企划书,成功让片山不甘心地说出了「哎,以一个新人来说算是相当努力了吧?」的评语。于是空井意气风发地拿着企划书,前往帝都电视台总部。 座落在一想到地价问题就让人快要晕倒的精华地段的气派电视台大楼,光是跨进门可能就需要不少勇气。 「这里有点大,所以如果找不到位置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带路。」虽然理香事先这么告诉过自己,可是—— 喂,这根本就不是「有点大」而已吧! 而且空井本来就不知道要怎么从一般对外开放的地方,走到相关人士专用的候客室。 这里简直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似的,开阔的大厅里挤满了惊人的人潮,甚至还摆出了某种维持行进路线的标帜。空井在这片混乱当中到处游荡了一阵子,不过眼看当初为了开会而提早抵达的时间空档渐渐消失,空井只好举手投降,拿出手机挂电话给理香。 「你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呢?」 空井自己也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坐标,电话另一边的理香立刻换了一个问题: 「你现在看得到什么?」 闻言,空井立刻慌张地看向四周。有没有什么显眼的目标呢—— 「那个,我看到了帝都君(注18)的铜像。」(注18:影射富士电视台的吉祥物「笑笑君」(ラフくん),一只蓝色的狗狗。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本书中的「帝都电视台」即为现实世界的富士电视台,但它的电视剧最终并没有在富士月九登场,而是由富士的主要竞争对手tbs,在周日晚间九点的黄金连续剧档期(日九)播出。) 那是帝都电视台的吉祥物角色,一群又一群的游客不停在它面前摄影留念。 「我知道了,请不要离开你现在的位置喔。」 理香说完这句话后就挂上了电话。之后,空井大概等了泡好一碗杯面的时间吧。 「稻叶小姐!」 从人群当中现身的理香,看在空井眼中就像是救世主一样光辉耀眼。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空井几乎是整个人都要贴上去似地朝着理香跑去。正朝完全相反方向东张西望找寻空井的理香,像是吓了一跳似地回过头来。 「哎呀,真是的!这里实在太大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防卫省应该比这里更大吧?」 「可是防卫省里没有这么多人啊。」 理香快步走了起来,空井连忙跟了上去。 「其实在你出声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听到她的话,空井疑惑地微微侧了侧头。「因为没有穿制服。」理香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如果外出目的地不是自卫队相关设施的话,通常都会穿西装喔。像上次恳亲会是在下班之后,所以男性成员不也都是穿西装的吗?」空井应道。 「聚餐的印象又更不同了呀。而且我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把领带和衬衫扣子松开了。」 「今天我有系得很好吧?」 空井一边注意着领结之类的地方一边发问,而理香只是瞥了一眼后,开口说道:「今天看起来还真像个普通人。」 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劈头就是一句超失礼的话。 「这、这么说太过分了吧?实在太过分了吧?」 等到空井开始抗议,理香才「啊」了一声按住嘴巴,随后立刻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看样子,她在讲出来之前,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轻率发言。 「我是说看起来不像自卫队的人,感觉上倒像是一个干劲十足的业务员。」 「啊,是那个意思啊……」 虽然松了口气,不过空井也同时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似乎还是没办法将自卫队看成『普通的人』呢。」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特殊职业吧。……不过,」 空井等着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虽然是特殊职业,但并不表示就是特殊的人类吧,我是这样想的。」 只要她能了解这一点,空井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充分传达出去了。 出现在会议席上的导播,不管怎么看都是十足十的老手,而且各方面也都给人一种该业界特有的不拘小节的感觉。 再加上理香正在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操作摄影机,空井感觉比之前在公关室时还要更紧张一点五倍。空井和他打过招呼之后交换了名片。 这位名叫北村的导播,负责的是空井也经常收看的黄金时段综艺节目。这个节目的主要内容是请人气偶像担任主持,然后邀请特别来宾上节目。 「今天我是来介绍有关『体验战斗机搭乘』这项企划的……」 空井拿起了转任公关室之后第一次购买的公事包,从里面拿出自己自信满满的企划书。这可是连那个别扭的片山,都不得不用「算是相当努力了」来肯定的最后成品。 「喔,战斗机就是那个吧?蓝色冲击小队之类的?」 「这个嘛,蓝色冲击是练习用机,所以种类有点不一样喔。」 「是吗?我一直以为蓝色冲击就是战斗机呢。」 就连蓝色冲击小队,在一般大众眼中也只有这点程度的认识。 企划书的主打标语是,「把《捍卫战士》搬上节目!」虽然是部老电影,但是想要找出最能推销战斗机的文宣,果然还是只有这个最理想。 自己还是驾驶员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对空井来说,战斗机就是自己的梦想与憧憬。自己从来不曾对它的帅气与机能之美产生半点质疑,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能够驾驭那份机能之美,实在 非常值得骄傲。过去在他的世界之中,这种价值观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一旦离开了那个世界之后,空井马上发现自己其实是少数派。将身为主角的战斗机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电影作品,就只有一九八六年在日本上映的好莱坞电影《捍卫战士》,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部作品能出其右。 「从画面来看似乎相当华丽,感觉还挺帅气的。」 一般大众只觉得「还挺帅气的」,而没办法让他们兴奋地觉得「好厉害」,这就是现实。 「就空井先生的立场来说,您想让什么样的艺人坐上飞机呢?」 被北村导播点名的空井立刻答道,「以航空自卫队的立场而言……」,不着痕迹地修正了对方的说法。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只是空自的代言者而已。 「好比说,前阵子协助连续剧拍摄时有过数面之缘的桐原隆史先生……」 如果能让桐原隆史这种等级的人气演员搭乘,想必一定能成为f—15最好的宣传吧。 「喔,这主意不错呢。阿桐的经纪公司似乎也认为,他差不多该是在综艺节目登场的时候了。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就是坐上战门机,感觉很有气势呢,几乎可以做成特别节目了。」 这突如其来的良好反应,反而让空井有点紧张却步。 ——咦?真的可以进行得这么顺利吗?应该没有什么陷阱吧? 「实践这个企划需要什么条件,或者说规则之类的?」北村导播又接着问道。 「啊,是的。」 空井慌慌张张地翻开了手边的企划书。他有把体验搭乘的必要条件,全部整理在最后一页当成备注。 刚脱口说出「有航空生理训练……」之后,空井心想专业用语比较不好懂,于是重新修正了自己的说法。「事前必须接受安全讲习,此外还要提出健康检查报告……」 「那个讲习要花很多时间吗?」 北村导播立刻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能是在考虑像阿桐这种忙碌的演员,在时间上有没有办法配合吧。 「不,只要一天就够了。另外健康检查报告也会事先将检查项目表交给您,只要在时间允许的时候,前往自己喜欢的医院接受检查即可。」 「唔~嗯,那个讲习啊,有办法配合阿桐的行程吗?」 这个问题实在没办法立刻回答。 「那、那个……基本做法是我们会将举办日程告知给您,然后再从中挑选适合的日子。以前防卫大臣搭乘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北村「喔」了一声,整个人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西田先生有坐过?真不愧是他啊。」 之所以会说真不愧是他,是因为这位大臣素有「军事狂」这个称号。虽然有不少内部人士觉得这个称号实在有点不妥,不过此时能够因为这个话题而使谈话热络起来,空井实在是相当感激。 「不过呢,还是要麻烦你确认一下能不能配合这边的行程……」 这时,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现场突然响起了流行歌曲的主旋律。是手机。北村一边举着手表示歉意,一边接起了电话。他说了两三句听起来相当复杂的话,接着便开始和对方谈了起来,看样子似乎是突然有急事。 果不其然,挂断电话的北村马上做出了随时准备离开的动作。 「这个,坐上飞机的人就算不是阿桐应该也行吧?」 「啊,是的。只要和高层讨论之后确定可行的话……」 「了解了解。那份企划书如果有档案的话,能不能顺便寄一份到我的电子信箱来?说不定有需要寄给别人。」 北村导播快速地说完后,随即迅速地起身离席。 「谢谢您!」 当空井朝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鞠躬行礼时,理香关掉手上的摄影机,走了过来。 「只要看到鞠躬动作,说不定就能猜出这个人是自卫队的人。」 「咦?」 「因为空井先生那边的人,鞠躬动作都非常漂亮啊。」 被她这样正面夸奖,空井不禁有点动摇起来。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是理香像这样放开来赞美自卫队,会不会是生平第一遭呢? 「对我们来说,鞠躬也算是一种敬礼,所以刚入队时都会被彻底指导纠正啊。」 「啊,」理香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难怪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的鞠躬呢。」 不像普通的鞠躬,那是什么样的鞠躬啊?这个性十足的形容方式,让空井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以帮我顾一下吗?」理香把录影机放在桌上,暂时离开了会议室。她走到自动式咖啡机旁边,泡了两杯咖啡回来。 理香坐在刚刚北村导播坐过的对面座位上,递了一个装有咖啡的纸杯过来。 「不好意思。」 「反正平常都是你泡给我嘛。」 平常理香拜访公关室时,都是由空井负责端热饮给她。 喝着咖啡稍事休息后,理香再次拿起了录影机。 「对于这次会议,你有什么感想吗?」 「啊,对方好像对这份企划相当感兴趣……」 空井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伸手搔着头。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推销企划,不过我真的没想过能够得到这么好的回应。如果能够实现的话,那就太好了。」 「空井先生看起来,似乎对战斗机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呢。」 「啊啊……是的。」 「让那些以趣味为主的外界人士搭乘战斗机,对此您有任何抗拒感吗?」 她大概是希望我说出自己身为前驾驶员的感想吧?空井如此想着。 「可能确实也会有人产生抗拒感吧……不过以我个人来说,希望别人更加了解战斗机和驾驶,这样的心情远大过其他想法。如果能够因为知名人士搭上飞机,促使更多人对此产生兴趣的话,那么我认为应该积极地创造类似的机会。」 在制作企划书的同时,空井也面对到了当自己打算描述战斗机和驾驶的魅力时,还是只能依赖《捍卫战士》这个残酷的现实。当这部电影上映时,空井只是个五岁的幼稚园儿童,因此没能在第一时间观赏。 战斗机获得最大瞩目,已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这就表示不管是战斗机还是驾驶,社会大众都对他们没有半点兴趣。 「如果光是默默等待,是不可能有人愿意主动理解自卫队的。尽管自卫队一旦做了不太一样的事情,就会遭受内部和外界接踵而来的批评……」 多年以前,海上自卫队曾经模仿战队风格制作了一支广告,结果饱受各大新闻节目挞伐。抱持善意、愿意拨放的电视台屈指可数,就连当时和公关活动完全无关的空井都觉得,「反正一定会被鸡蛋堆里挑骨头,那就做些比较不会有问题的东西不就得了?」 只是,那些因此大为跳脚、嚷嚷着「这样乱搞实在太糟糕」的人们,其实平常并不会特别想去了解海自认真执行勤务的模样。事实上,这些人对于过去生硬严肃的广告根本不屑一顾,而海自的这支广告的确成功引发了许多正反意见的讨论。 「不过,我觉得如果这种做法能够引起社会大众的兴趣,那么就做也无妨。平日要是真的那样乱来,的确会造成困扰,不过大家平常都是很认真做事的。不管何时前来造访,都能看到我们认真执行业务的样子。」 「的确,如果宣传对象始终不感兴趣的话,那么公关活动就没有意义了。」 理香就像是了然于心似地,不断点头称是。 「就是这个意思。不是有句话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吗?我 认为漠不关心是最无药可救的状态,可是现今社会的基本状态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个状态下拼命挥手、希望各位国民们能注意到我们。」 啊,如果换做人际关系的话,这可是相当悲惨的状况呢。想到这一点的空井有点沮丧。 如果没有来到公关室,自己就可以不必发现这种事情了……这个念头在空井脑中一闪而过。 不过自己已经来了,自己已经发现到了。 「身为前驾驶员,我希望能让大家了解驾驶员这个职业。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让队外人士坐上飞机,我相信第一线驾驶员们也会谅解的。」 理香终于放下了摄影机。 「那个,录了之后马上就可以看吗?」 「可以啊,这是数位的。想看吗?」 「不是啦,因为平常总像是被杀人魔攻击一样被你单方面地拍摄,所以有点想知道最后拍成什么样子……」 「杀人魔这个比喻太过分了吧!」 大声抗议的理香笑了出来。她一边笑着抖动肩膀,一边把刚刚录下的档案倒了回去。 刚刚自己所说的「身为前驾驶员……」的台词,在小小的液晶荧幕上播放出来,空井忍不住喔了一声。 「怎么啦?意外发现自己很帅吗?」 「不、不是啦。」 空井一边感到有点意外,心想「原来稻叶小姐也会开玩笑啊」,一边开口回答。 「我只是在想,原来自己现在有办法平静地说出『我是前驾驶员』了呢。」 「啊。」 「p免处分对我来说,本来是相当严重的创伤……不过现在似乎终于可以下意识地说出自己是前驾驶员了。大概是看开了吧,自从前阵子——」 大哭一阵之后。空井不经意地低声说出口后,耳朵瞬间热了起来。当时唯一的目击者,就在自己眼前。 这时,理香一边操作着数位摄影机,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时候,你真的哭得唏哩哗啦的呢。」 「好过份啊!」 空井一边激动地抗议,一边暗自庆幸理香拿出来取笑的不是自己「拜托她多摸几下」那件事。要是这件事被拿出来取笑的话,自己真的会因为羞愧而死啊。 「……不过,能够再次找到新的志向,实在令人羡慕。」 由于理香这番低语很明显地不只是说说而已,所以空井也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这样说来,她确实曾经说过,自己也是遭遇挫折的人……空井回想起了当时的状况。 恳亲会上变身成醉鬼美女的时候,她的确一直不断诉说着失去记者职位是多么地令她不甘心。自己的手明明已经碰触到了渴望的目标,然而却在自己觉得快要到手的时候失去了它;就这一点来说,两人说不定是一样的。 「那个……不妨换个想法吧?你并不是失去了记者这个职位,而是得到了导播这个新职位,怎么样?」 「咦?」理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空井见状,立刻闭上嘴巴暗想「糟了!」她变成醉鬼之后的记忆应该都已经消失了,现在当然不能再把事情拿出来讨论。 「不不,那个……之前的恳亲会上,不是有稍微提到这件事吗!」 空井决定用这个说法蒙混过去。 「其实我也觉得我们很像,所以没办法置身事外。不过,其实一直告诉自己『我不是驾驶、我不是驾驶』,还不如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就能以公关官为职志了』。毕竟,如果只会缅怀自己身为驾驶员的过去,那我的人生不就变成从快要三十岁的时候开始,就得一直怀抱着往事、借此度过余生了吗?」 其实自己只是努力说些别的,用来掩饰刚刚不小心说错话——哎呀,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说了一番很了不起的话啊? 「若是将驾驶员的经验活用在公关室里,感觉起来似乎就能找到逃离的出口;所以,我觉得这次的企划非常有意义。」 告诉自己要想着「今后就能以公关官为职志」会来得更好——空井开始出现这个想法的契机,是将协助摄影所花费的人力明快换算成两亿的鹭坂那崭新而鲜明的价值观,还有…… 「我会出现这个想法,可能也有一部分也是托了稻叶小姐你的福。因为当时稻叶小姐只是凑巧在场,所以可能带给你很大的困扰也说不定,不过我果然还是因为在某人面前大哭一场之后变得轻松多了,毕竟在队内同事的面前,我一定哭不出来……因此,如果只有我自己得救的话,会让我很过意不去的。」 「啊!」空井慌慌张张地撤回前言,又赶紧补上一句:「虽然我说我要帮你,实在是太过大言不惭了啦!」然后一边担心自己有没有踩到地雷,一边忐忑不安地望着理香。 「——不知道,我会不会有逃离的出口呢。」 看样子似乎是平安过关了,空井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一下子变得安心,所以他的嘴巴又关不住了: 「稻叶小姐之所以注意我们公关室,着眼点是放在自卫队的软实力对吧?木暮班长也说这是一个相当新颖的视角,不过我想稻叶小姐当初身为记者的观察能力,也一定对此产生了影响。」 「……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听到理香的要求,空井立刻挺直了身子回答「好的」。这时理香再次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摄影机。 「刚刚的话,麻烦你再说一次。」 「欸?」 「从『与其一直告诉自己我不是驾驶』那边开始,全部。」 「欸欸?」 「用同样的语气就行了。」面对惊慌不已的空井,理香紧逼不放地说着。 「这么乱来的事……」 「谁叫空井先生每次都在我放下摄影机的时候,才说出好话啊!」 「这种事情不能怪我吧!」 「你刚刚不是也说你会帮我的吗?」 「我不是也说了『我实在太大言不惭』了吗!」 到最后,空井只好配合理香重新拍摄,直到她满意为止。 说是交换条件可能不太好,不过空井还是把备份的企划书交给了理香,半开玩笑地说声「请稻叶小姐帮忙推荐给周遭的人」,然后便离开了。 * 空井配合理香拍摄的时间,可能比他开会交涉的时间还长;当他好不容易终于回去的时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稻叶啊~」 出声叫住回到办公桌前的理香的人,是阿久津。这位前辈导播每次叫住自己的时候,大多都是希望理香来帮忙他的工作。 「你能不能帮忙汇整一下旁白啊?特辑是已经做好了,不过就是开头的旁白部分却怎么也写不出来啊。另外要是可以顺便让跑马灯内容更有条理一点,那就更好了。」 虽然理香在记者时期都是写一些枝微末节的东西,但是的确有过拼命狂写原稿的经验,因此写文章对理香而言其实并不困难,而且她也算是写得不错。由于《帝都夜线》的编导成员当中没有擅长写文章的人,所以最近理香总是被人呼来唤去地随意差遣。 因为不能没看过vtr就直接写内容,所以委托量大的时候自然很辛苦;不过反正自己又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重要工作,所以理香也不会多所抱怨,毕竟现在先卖别人几个小人情,等到自己有事的时候,他们也会帮忙。 「如果三点以前能够做好的话,那就太好了。」 这是「三点以前没有做好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委婉说法。理香点点头,接过了录有vtr的dvd光碟。 虽然微小,但是如今受人依赖的原因,却是记者时期的经验累积;如果真 3.夏日庆典 * 「您好,又来麻烦各位了……」 最近,只要长年保持开放状态的空幕公关室入口传来女性的清澈嗓音,空井就会反射性地回头,心想是不是理香来了。这个状况充分显示了以公关室为采访对象的理香,最近是多么频繁地造访这里。 然而这次来访的客人并不是理香,而是另一位为了长期取材而从去年开始多次来访的漫画杂志编辑。据说出版社方面选了一本以自卫队为背景的小说当成原作,并邀请了资深漫画家开始连载漫画,同时也为了补足细节而四处进行采访。站在编辑后面那位穿着轻便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那个漫画家。记得他的笔名好像叫做碓冰隆,不过对于漫画不熟悉的空井并不清楚他还有其他什么作品。 「不好意思,原本是约好三点过来拜访,稍微提早过来了。」 看样子应该是资深漫画家和新手编辑的组合吧,有点丰满却不失魅力的女编辑相当愧疚似地低头道歉。 现在距离三点大约还有二十分钟,正好是公关班的成员们外出四处奔走的时候。因此虽然见面次数并不多,空井仍然起身招呼对方。 「不,不要紧的。请问您约好见面的人是?」 「是片山先生。」 「欸?」空井迟疑了一下,如果是片山的话,他今天上午就外出出差,预定明天才会回来。 「非常抱歉,片山正好出差去了。」 「哎呀,」略微迟疑的小胖妹随即说道,「我想木幕班长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对……」当场制定了代打人选。 木暮正在和其他部门开会,不过如果他三点有约的话,应该就会在三点之前回来吧。空井先把人带到了接待室,一边告诉对方「请稍等一下」一边端出了茶。 当空井把空无一物的托盘夹在腋下回到办公室时,出去抽烟休息的比嘉正好也回来了。 「哎呀,有客人吗?」 「嗯,是碓冰老师和他的责任编辑。」 「咦?可是片山一尉不在喔。」 片山是碓冰隆的采访窗口负责人。 「嗯,不过木暮班长好像也可以喔。」 「是吗……」比嘉虽然点了点头,但是似乎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只见他一直坐立难安,偷偷望着接待室的方向—— 「……我有不好的预感。我还是过去问一下好了。」 比嘉站起身来的时机,几乎和小胖妹一脸不安地从接待室中探出头来观望的时机一模一样。 「那个……我们当初约好可以让我们从旁见习三点开始的定期记者招待会,现在还不前往会场,真的没关系吗?」 比嘉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空井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一个人脸上的血色,居然能够如此迅速地消失无踪。 ——此时距离三点,还剩下十分钟。 每个星期都会在固定时间举办的定期记者招待会,是在十楼的防卫记者会室举行,所以前往会场并不成问题,不过就连空井也知道,还有其他巨大的问题存在。——记者会室基本上是防卫记者会的所有物,如果想要从旁见习的话,就必须事先取得防卫记者会的许可。 「怎、怎么办?天海班长也……」 以班长天海二佐为首,报导班的成员们都已经为了准备记者招待会而前往楼下的记者俱乐部了。 「请您……再稍等一下!」 比嘉的脸上还带着微微抽筋似的笑容,转身冲进了室长室。小胖妹用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关注着事情的发展,而察觉状况不对劲的碓冰隆也走了出来。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吗?」 遭到碓冰质问的空井彻底慌了手脚。因为他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也不能随便开口回答。 「这个预约的案子是谁接下的?」 鹭坂从刚刚比嘉冲进去的室长室里快步走了出来。 「片山一尉和木暮班长应该知道状况,不过片山一尉正在出差……」 「而木暮还在开会是吧。有人接到指示负责代理他们吗?」 「没有。」 鹭坂望着碓冰隆和小胖妹说出「请再稍等一下」,阻止了小胖妹随时都有可能溃堤的疑问海啸。 「打电话给天海!叫他立刻向记者会提交见习申请!」 比嘉立刻飞奔到电话旁。 「空井,带他们两位到记者俱乐部。手续我们这边会随后补上。」 「是!」 空井领着两人前往电梯入口大厅。 「那个,请问真的没问题吗?因为碓冰老师很忙,没办法下个礼拜再过来啊!」 看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小胖妹,空井尽可能装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点头说道「没问题的」。既然鹭坂要他们先下去,那就表示他一定有办法协调完成。 一行人抵达十楼的记者会室,正好遇上记者们鱼贯进入记者招待会专用的会场。 而天海就站在会场外等候。他开始向碓冰进行简短的说明。 「不好意思,由于没办法进入记者招待会场,所以必须麻烦您在外面观摩,可以吗?」 「记者会结束之后,可以让我拍几张室内的照片吗?因为构图需要用到参考资料照片。」 「等记者先生们离开后就可以了。」 确认这一点之后,碓冰隆就开始监视着大门敞开的室内空间。在十多名记者全数坐下之前,幕僚长就先到了。总之就是抢在千钧一发之际安全上垒。 因为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与事故,所以记者招待会本身只花了十分钟就结束了。只有某位记者提出了几个问题,看样子应该是为了拿来当成自己撰写报导时的参考吧。从问题的内容可以看出,对方正在构思有关装备开发方面的报导;像这些事情,就连没有受过报导相关训练的空井也看得出来。 「——那么,定期记者招待会就此结束。」 担任司仪的幕僚如此宣告后,记者们又再次鱼贯而出;他们的目的地是专属于记者们的据点——防卫记者会室。 「结束得很快呢。」 听到有点错愕的小胖妹这么说,天海回答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啊。」 之后,碓冰隆开始拍摄记者招待会室的资料照片;同时为了重现召开时的细节,公关官们也协助扮演成拍摄对象,或是坐在记者席上、或是走上讲台。 * 「原来还有发生这种事啊?」 看着眼睛瞪得斗大的理香,空井微微皱着眉头点点头。 「公关室的名声差点就在一夕之间彻底扫地呢。」 原本答应好的采访开了天窗,对公关室而言可是最严重的失态。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么有趣的事情,昨天我就过来的说~!」 看到理香一脸懊恼的神情,空井不禁有点不爽地噘起了嘴。对公关室来说,这可不是「有趣的事」这么简单啊…… 「不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个嘛,那是因为……」 小胖妹同时送了申请采访的邮件给片山和木暮,而片山做出了正面回应。然而片山突然必须出差,他心想木暮应该会代为接待客人,所以就这样在没交代任何人接手的情况下,匆匆忙忙地动身出发。另一方面,木暮则是不知道片山在上午已经出差去了,所以就依照原本的预定去参加会议——事情就是这样。 「这是相当基础的错误呢,让人有点意外。」 「感觉上就是两个人磨合的不够好吧?」 因为两名当事人都不在座位上,所以空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了这样的评语 。 「那是因为片山超级任性,而木暮班长又太顽固了嘛!」 把一般人难以启齿的话毫不犹豫地说出来的人,是坐在对面报导班桌前的柚木。虽然她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早就是众人公认的事实,不过这也未免太直接了。 「比嘉你不也总是为了片山伤透脑筋吗~?」 因为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而露出苦笑的比嘉,的确总是为了工作做得相当草率的片山四处奔走弥补。 「木暮班长也是啊,如果是预定之内的事情就能完美达成,不过预定之外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呢。」 简单说,木暮就是那种如果希望他稍微变通,就必须事先和他详细说明的类型吧。 「原来如此,的确是磨合不佳呢。」理香恍然大悟似地点头。 常有过度要求他人变通倾向的片山,以及比一般人还要更不知变通的木暮,这样的两人搭档,会产生疏失自然也不足为奇。 「木暮班长都已经这个年纪了;现在要求他改变个性也不太可能啦;所以说,只能小心谨记他是个老顽固,然后想办法配合他啰~!」 「你自己也没那资格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随便对人品头论足吧?如果公关班的捣蛋鬼是片山,那报导班就是柚木你了啦!」 做出一针见血嘲讽的人当然是槙。从空井的角度来看,任性这方面在程度上,或许还有些差距,不过若是说到我行我素,那两个人真的是互不相让。 「吵死了,臭小鬼!」 「不过只差区区两期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啦?」 报导班有人同时兼任吐槽与监护人的角色,不过公关班却没有类似的人物,这应该就是两者的差异吧?不过说到底,这边其实还是有个监护人啊……空井擅自把比嘉安插进了这个位子,不过要是真的被对方知道自己心中的角色安排,他搞不好真的会动手揍人也说不定。 「片山一尉一旦专注在某个案子上,就会变得完全不顾其他事情啊。」 比嘉用带着苦笑的语气插进来说着。 「咦?所以他这次出差是为了『ss』吗?」 听到空井的问话,比嘉点了点头。 「听说对方突然空出了行程,所以变成可以和他们直接见面。」 「啊,难怪……」 难怪他会兴奋成这样——空井硬是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这时被搁在一边,跟不上话题的理香开口问道:「是哪个案子让他这么专注?」。 「由『supermarine spitfire』主办的夏日祭典,一共要连续举办三天。」 那是一个因为名字太长,所以通常都会用前后两字的第一个字母缩写成「ss」的摇滚乐团。 今年迎向成立二十周年的「ss」拥有不分男女老少的广大粉丝,早已在日本的音乐界当中建立起无可撼动的地位,就连理香一听到这个名字也立刻瞪大了眼睛。 「好厉害啊!请问是要怎么协助他们呢?」 「据说企划内容是要在二十万人左右的户外音乐祭开幕式上,让t—4(注19)进行飞行表演。」(注19:日本航空自卫队开发的国产喷射教练机,同时也是蓝色冲击小队使用的机种。) 「是战斗机吗?」 理香对于装备的相关知识还是一样相当不足;不过女性本来就对机械方面不太感兴趣,所以这或许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说不定。然而她之所以会说出「战斗机」这个词,大概是因为一听到「t—4」,就想到了它的喷射机外型之故。虽然实际上的性能与机体大小都相差甚远,不过看在外行人的眼中都是一样的,空井也能理解这一点。这就表示理香的确有在努力学习,所以现在至少有办法模模糊糊地掌握住公关室里频繁提及的装备型号了吧。 空井还是姑且纠正她「t—4不是战斗机而是练习机」,而理香也点头回了一句「不好意思」。 「不过真的好厉害呢!开幕式上放烟火算是稀松平常,现在竟然能让飞机进行飞行表演……这么豪华的演出,真的很少见呢。」 听到理香充满敬佩的口气,空井不由得突然心想。她是不是也常去演唱会呢?空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想要问她平常都听什么音乐的冲动,不过要是偏离了主题,她大概会生气地回顶一句:「这问题和工作没关系吧!」 「而且团长多田宏平本人好像也是航空迷,所以一找他提议马上就顺利地……」 「欸,我都不知道呢!」 「这在粉丝之间也是相当有名的轶闻喔。」比嘉从旁又补充了一句。 「这也难怪,毕竟ss这个乐团的名称,也是直接用了飞机的名字呀。」 「咦?」空井刚说完,理香和比嘉两人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姑且先不论理香,自己竟然知道比嘉不知道的事,让空井不禁飘飘然起来。 「对航空自卫官来说不是常识吗?『supermarine spitfire』(超级马林喷火式战机);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使用的英国制往复式活塞引擎战斗机,由超级马林公司所制造的喷火式战斗机(注20)啊。」(注20:英国皇家空军二战期间的主力战斗机,特别是在不列颠空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居功厥伟。) 「喔,真的是直接套用呢。」 理香坦率地表示佩服,不过比嘉却回答「这种事情真的是常识吗」,看似有点无法接受。 「咦?是常识吧?这不就像是不知道福克(注21)或梅塞施密特(注22)一样丢脸的事情吗?」(注21:空井所指的是福克—沃尔夫(focke-wulf)公司,二次大战德军著名的飞机制造商,代表机种为fw—190。注22:messerschmitt,二次大战期间德国著名的飞机制造商,代表机种为bf—109,以及世界第一种实用喷射战斗机me—262。) 「是这样吗?」理香边说边从包包里拿出了笔记本,而比嘉伸手制止了她。 「空井二尉说的大概已经是御宅族范围的知识了;知道的人可能知道,不过要说是航空自卫官的常识,感觉有点不太对……就算是驾驶员,应该也是狂热爱好者才知道的知识……」 「怎、怎么这样说呢!以前和驾驶同伴们聊天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呀!」 「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成天跟飞机泡在一起的特殊人种嘛。不过要是问起对往复式活塞引擎有没有兴趣,聊天的情况应该又会变得不太一样了吧?」 离开驾驶员一职后,自己的知识就会被归类成御宅族或狂热份子的范畴吗……?空井不禁感觉到有点受到打击,失去了继续辩解的力气,毕竟他实在不希望有人在公关室进行投票表决,结果把自己真的烙上一个航空御宅族的标记。 「那么,他出差的原因是和『ss』有关……」 理香似乎对那份企划产生了兴趣。 「请问片山一尉现在在哪里?」 空井和比嘉同时指了指通往室长室的门。 「因为他昨天放了人家鸽子,现在正在被室长说教中呢。」 比嘉一派轻松地补上了这句理应有点难以启齿的说明。「不晓得结束后,能不能问他几个问题呢?」理香一边偷偷望着室长室,一边说着。 「嗯,这个嘛……」空井低声沉吟了一会。「他才刚被骂过,还是不要比较好吧?我想,他的情绪大概会很低落吧。」 若是换成自己的话,大概也会是这样子,更何况挨骂的人可是那个对鹭坂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片山。当他因为这种根本无可反驳的错误遭受训斥时,肯定会极度沮丧地走出室长室吧。 「因为片山一尉每次都很容易热衷过头啊。」 比嘉的口气中透露着担忧。不管怎么说,最担心片山的人果然还是比嘉,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感情很好呢,还是因为每次都要为了辅佐片山四处奔走而经常吃亏的缘故。 「既然这次的企划规模这么庞大,比嘉一曹干脆直接辅佐他怎么样?」 空井觉得这么做,应该会比等到片山捅了漏子之后再到处奔走补救来得轻松,所以才试着提出建议,但比嘉却只是露出有点困扰的苦笑说着: 「我想片山一尉应该不太希望我帮忙,特别是这一次。」 「因为他很喜欢『ss』吧。」 据说片山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是「ss」的超级粉丝,他的执着从推销企划阶段开始就已经展露无遗,因此,现在既然好不容易能够一手策划自己最喜爱的乐团的相关企划,他当然不想借助假想对手比嘉的协助。说起来,空井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比嘉最后说了一句,「我倒是希望他不要因此被绑得太牢呢」,暧昧地笑了一下。 这时离开座位的木暮回来了,于是这个话题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 「要是天海没有在记者会开始前一秒拿到许可的话,你觉得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鹭坂很少提高音量骂人,不过当他真的生气的时候,眉毛之间会出现两道像是画出来一样的深刻皱纹。由于他那发线有些退后的额头非常光亮而红润,所以上面那两条直线看起来更是加倍显眼。 虽然只是两条纹路,但却已经足够把片山打击到完全再起不能。 「非常抱歉……」 片山的颈子压低到都快要脱臼了。 「因为有写在预定表上,所以我以为木暮班长应该会帮忙处理……」 「我问的不是这个啊。」 鹭坂用指节敲了桌子一下。虽然只是用一根中指敲出来的声音,但是感觉就像是用拳头敲桌大骂似地刺进了片山的耳中,他的脖子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我的问题是『如果碓冰老师最后没办法参观记者会的话,你会怎么想』,而不是你的借口啊。」 如果答非所问的话,鹭坂的心情只会愈来愈差。片山自己也很清楚一个尽地道歉只会带来反效果,但想要尽快结束挨骂时间的想法,却让他忍不住一再地脱口说出借口。 「那个……我觉得会让我们的颜面扫地。」 「就是这个!你不懂的就是这个!」 鹭坂像是在弹劾片山一样,配合着「!」的出现时机用力指了片山两次。 「我们的颜面根本无关紧要,重点是如果碓冰老师没办法参观记者招待会的话,就是害碓冰老师白跑一趟,也就是浪费了他的时间啊。就是因为你不把这件事情当成最大的问题,所以问题才大啊。浪费对方的时间,就等于是不把对方当一回事,明白了吗?」 「我绝对没有不把对方当一回事,只是不小心……」 片山才刚再次企图辩解,鹭坂立刻大喝一声:「别找借口了!」 「你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把碓冰老师当成一回事,这样是绝对不行的。要是现在不承认自己的粗疏,以后不管几次,你还是会对其他人做出同样的事的。」 听了鹭坂的话,片山陷入了一片沉默不语之中。 「我本来以为你虽然在内部会出现任性的行为,但是面对外部人士的时候,应该不需要我这样说教,也能处理得好啊。」 好不容易获得认同的部分就此抵销,懊恼不已的片山更加低下了头。 「听说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突然可以和『ss』的多田宏平进行面谈是吧?」 「是的……」 因为他们在福冈巡回演唱时突然空出一段时间,当天的下午可以开会面谈;若是搭上防卫省起飞的定期航班的话就有办法赶上,时间非常紧迫,所以片山就这么飞也似地离开了公关室。虽然他也有点在意碓冰隆的参观访问,但是在时间所剩不多的情况下,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说明,而且木暮应该会在三点结束会议回到公关室,所以片山觉得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然而事实是,木暮的会议时间却比预定计划要长,所以没能赶上参观访问。 「的确,对方是艺人所以很忙,一旦错失这个机会就可能再也见不到面,所以你会以那边为优先也是无可厚非。而且碓冰老师只是需要带路,任何人都办得到。但是啊,就算是这样,你也该确实指定一个人处理之后的事。只因为还有另一个家伙知道这件事,你就高枕无忧了吗?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乱来的事哪!」 被鹭坂指责自己的工作态度相当乱来,让片山相当沮丧。他虽然还想开口辩解,但最后还是忍住没说。虽然自己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一旦说出口,肯定又会被斥责「这不是你自己主观的问题」吧! 迄今为止,片山已经接受过好几次类似的训斥了。——而,这也是鹭坂无法像信赖比嘉一样信赖片山的原因。 「为了追逐比较稀奇的一方,而蔑视原来约定好的另一方,要是真的做出这种事情,很快就不会再有人愿意和空幕公关室打交道了。」 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和航空自卫队给人的观感息息相关;不管在哪一个部门,这几乎都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就算不这样特别提起,对于在社会大众眼中,原本印象就不怎么好的自卫队而言,这也是跟自卫队几乎同等重要的教育内容。 每次接受这类训斥的时候,鹭坂总会对片山说:「你一个人,就有可能把公关室好不容易累积下来的好感全都败光。」 为了追逐比较稀奇的一方——也就是说鹭坂的弦外之音,其实是认同了片山虽然身为「ss」的粉丝,却并非挟带私情这一点吧。他是针对片山优先处理效果比较大的企划,却疏于处理其他事物加以斥责。虽然这点让人十分感激,但片山同时却也油然而生一股不满。 我并不只是衡量损益而已——但由于这句话才是借口中的借口,所以片山更加沉默了,因为他最不希望自己把这句话当成借口说出来。 * 在各个基地不定期地从事公关工作的片山,总经历已经超过五年了。 他第一次接触公关工作的地点是在百里基地(注23)。当时他才刚升上二尉,年纪才刚刚二十五六岁出头。(注23:位在茨城县的空自航空基地,为关东地区唯一配属喷射战斗机的基地(入间基地只有部署直升机)。) 自防卫大学毕业后,片山从事的业务多和总务相关,跟公关全然扯不上关系,对公关的知识也几乎等于是零;这时,前来辅佐片山的人就比嘉。他虽然比片山年长两岁,但却是在高中毕业后便以士官班学生的身分加入自卫队,当时的阶级也只是一曹而已。 对于年轻的防大出身干部而言,士官的经验较为丰富其实相当常见。其中也有些士官会以经验为后盾,摆出一副高傲的态度,但是比嘉完全没有这样做,只是诚心地协助年轻的片山自立自强。 片山对于公关的初步理解与认识,可以说全都是由比嘉一手教出来的。对于一向只知自卫队内部的片山来说,告诉自己民间和自卫队感受不同之处的人同样也是比嘉。另外比嘉也教导了片山,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循「凡事提早五分钟行动」的原则,而媒体相关人士(特别是电视业界)的时间观念更是和一般人完全不同,他们对于约定时间的宽容程度之大,是自卫官完全无法想象的。 当片山第一次在协助拍摄节目时碰上摄影队迟到一小时的时候,他真的遭受了有如天翻地覆一般的打击。一小时!迟到一小时这种事情竟然真的会 出现在虚构世界以外的地方吗!连续剧当中经常可以看到迟到好几个小时的情节,但是片山一直以为那只是为了让故事更有趣而演出的夸张表现而已。 「我曾经在等了两小时之后被人放鸽子喔。」 比嘉笑着说出来的这番话,同时也让片山大受打击。「那,你难道不会生气吗?」尽管片山这样询问,比嘉还是笑着回答说:「是有警告过他们,可是不管我们再怎么生气,也没有意义啊。」 因愤怒而中止协助拍摄很简单,但是之后也不会再留下任何人脉。不能被对方轻易看扁,但是又不能摆出强硬的态度,只能透过说话技巧,委婉表达自己的不满。为什么自己非得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不可?当片山表达如此强烈不满的时候,比嘉这么告诉他: 「当你切断对外联系的管道时,就等于是以空自的身分切断了它们。如果是个人的私事那也就算了,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着自卫队的招牌时,就没办法这么轻易地一刀两断,毕竟不管怎么说,媒体的宣传效力都是不能小觑的。」 他并不是采用强迫接受的说教方式,而是用了就算尚未习惯民间作风的片山也能轻易理解的表达方法。 自从知道了自卫队外存在着超乎人类想象的时间观念以后,以往总是为了女友约会迟到而大发雷霆的片山,如今似乎也能轻松以对了。约会迟到五分钟、十分钟,算得了什么?这世上可是有着有办法和公家单位约好时间后迟到两小时、甚至还放了别人鸽子的强者存在啊! 顺带一提,片山在工作中学到的这份宽容,最后让他拖延了有点久的恋爱长跑画上休止符,成功地迈进结婚礼堂。据说他那天性有些散漫的女朋友正是因为一直对于自己能不能和超在意时间观念的片山在一起而感到不安,所以才迟迟不愿点头。 比嘉据说打从年轻时就立志从事公关工作,而且当时也已经是人称「百里公关班的大将比嘉」的重要人才了。在心态上,片山总是以比嘉为师事对象,只要有不懂之处就请教他,工作上的判断基准也总是以「若是比嘉会怎么做」来进行。只要是以比嘉为行动指针,片山就不曾犯过任何大失误。 虽然在片山逐渐习惯公关工作之后就一直想要进行其他更大的企划,因此也经常对第一线人员做出无理要求而履履遭致反弹,但是比嘉还是有办法巧妙地补救回来。 就在片山在百里工作的第二年即将迈入尾声,差不多快要收到异动命令的时候,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企划。 当时拥有超高人气的女性三人组偶像团体「芙丽露」即将拍摄音乐宣传短片(pv)。新歌是当时同样极受欢迎的科幻动画《cheg si》(注24)的主题歌,所以pv打算配合动画内容进行拍摄。动画本身是以异世界军队为背景的青春喜剧,内容主要环绕在第一位以女性驾驶身份,加入全是男性的战斗飞行队的女主角身边的恋爱过程。(注24:影射二〇〇三年播放的动画《stratos 4》(星空防卫队)。本片在拍摄过程中得到了航空自卫队的全力支援,在战机驾驶与航空管制方面皆有细腻描写,「cheg si」是其中一话的标题。) 背景虽然是虚构的,但是登场的战斗机却是彻底依照实际存在的机体绘制而成。据说其精致的细节描述,正是让核心观众死忠支持的原因。 女主角搭乘的机体范本是f—15,所以「芙丽露」的pv也想以f—15为主题;若是可能的话,最好可以加入飞行中的影像。此外,他们也希望能透过cg加工,制作出融合实际的f—15和动画中虚构机型的影片,毕竟如果成员们不需要真的坐上f—15的话,实践起来也会比较容易一点。 提出这份企划的是空幕公关室,可是基地高层却因为跟动画有关而兴趣缺缺。问题大概是出在当时司令部的行事风格上,在司令部中,觉得协助动画这种次文化媒体实在不妥的意见占了大多数。 相对于此,以片山和比嘉为中心的公关班则是坚持主张应该要接受这项任务。毕竟,这可是「芙丽露」和《cheg si》,由艺能与次文化两大领域当中拥有顶尖知名度的代表共同演出,绝对不可能不受瞩目。 况且,对战斗机这种难以透过赈灾救援之类正面活动进行介绍的装备而言,这项企划所安排的曝光形式,可以说相当的友善。毕竟空自最受瞩目的主力战斗机f—15,长期以来一直给人属于兵器范畴的强烈印象,因此在对外宣传上也属于非常困难的商品。 由于公关班班长的年纪较长,对于偶像团体和动画方面的知识甚浅,所以负责阐述该企划价值之所在的主要人员,就变成了片山和比嘉。两人为了软化司令部的态度不断奔走,最后终于取得了「芙丽露」pv拍摄的协助许可。 虽然有许多机会能够接触当时红极一时的偶像团体,但是片山对「芙丽露」的印象却不太深刻。因为他必须解决一项又一项接踵而来的准备工作,根本没有时间为此感到兴奋雀跃。 「芙丽露」正式发表的新歌连续三周稳站日本公信榜第一名,而且在此之后也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一直持续在前十名。 由于航空自卫队的全力协助也是卖点之一,所以航空自卫队也获得了不少注目。宣传效果超乎想象,让片山一看到那些一开始不太赞成的高层,就有种「你们看吧」,扬眉吐气的感觉。 「芙丽露」的pv拍摄,是片山在百里基地的最后一项工作。 「能够抢在片山二尉异动之前完成,真是太好了。」 比嘉说了这句引人落泪的话。 「这真的是非常宝贵的经验呢。」 「都是因为有比嘉一曹的帮忙啊。」 因为阶级较高,所以对外发表是以片山的名字进行,不过若是没有比嘉的帮忙,这个企划根本不可能实现。好比说试图说服司令部时,不管是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切入、或是该怎样进行折冲斡旋,全都是仰赖比嘉的指导。 「真希望将来还有机会一起进行公关活动呢。」 这是片山发自内心的话语。毕竟自己能在短短两年之间彻底喜欢上公关活动,全者是托了比嘉的福。 片山心想,当两人将来在某处再次见面时,比嘉一定也已经晋升成干部了吧!以士官班学生身分入队的人,可以在升上三曹并服勤四年之后,获得升任军官班的内部选拔试验资格。如果是比嘉,片山相信他一定很快就能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尉官。 希望下一次自己不必再接受士官的辅佐,而是站在相同的立场一同竞争;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自己必须累积更多公关官的经验才行——片山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百里基地。 过没多久,比嘉也离开了百里的消息传至片山耳中。听说他下一个赴任地点是入间,片山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听到「入间公关班的大将比嘉」之类的评价了吧。 干部每隔几年就会异动一次,片山自然也不例外地转战全国各个基地。不过可能是他在百里的公关经历发挥了作用吧,他被分配到公关单位的次数逐渐增加。 另一方面,他的军阶晋升也相当顺利。当片山升上一尉的那一年,上层决定让他到民间的广告公司进行研修;等到一年进修期满,他就会被配属到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对于立志成为公关官的片山来说,这可说是梦寐以求的事。到民间广告公司进行研修的名额一年只有一个,而那唯一的一个人就是自己,让他感到骄傲不已。 一年的进修期转眼间就过去了。和自卫队相比,民间的广告公司就像是个分分秒秒都不可懈怠的世界,很遗憾的是,片山并没有在这个地方崭露头角。 虽然片山认为自己 已经累积了相当程度的公关经验,但是自卫队和民间企业,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虽然只是前来进修,却发挥出耀眼的才能,获得周遭众人大为赞赏——片山并没有抱持着这么令人害羞的梦想,不过既然被选为一年只有一个名额的研修人员,那就表示队上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能力;然而,这些能力到了这里,却显得完全无用武之地。 片山只有帮忙别人做杂事跑腿的能耐,不过他还是拼命地奔走帮忙。就算只是跑腿,自己也应该能够学到一点东西才对;做杂事的时候要好好看着四周、看着四周,看着四周!窃取技巧、学习新知——不然的话,就太对不起让自己在外进修的自卫队,还有自己的同伴了。 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的回忆,以及在进修期间开拓的人脉,片山就只带着这些东西回到队上,然后前往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赴任。 这时,以室长身份欢迎片山的人就是鹭坂。 在这之前,片山对鹭坂这个名字仅是略有耳闻而已。据说他原本隶属操作对空飞弹的高射群(注25),但不知为何常常被拉到公关业务相关的部门去,是一个有点怪异的干部。他在前几年曾在内局公关室值勤,对于当时风波不断的自卫队,据说他在应付媒体报道这方面,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注25:统辖各战区高射队的上级指挥部门,一般而言,一个高射群下辖有四个高射队。) 这样想来,这位室长肯定是个极为精明干练的人吧?刚到任的片山带着紧张的心情,前去拜会自己的新长官。从室长室里出来迎接的人,是一个发线微微向后倒退的中年男子。其中最让片山印象深刻的,是那片与其说光秃一片,还不如说是泛着红光的光亮额头。 「你就是片山吗?我听说过你的事了。研修辛苦了。」 鹭坂的第一声招呼真的非常随和。 「如何,有什么感想呢?」 这大剌剌的询问方式,让片山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不少。 「我几乎都只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已,队上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为了避免被当成局外人,光是紧追在他们后面,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鹭坂边说边点头。「因为自卫队是不会破产的,所以也没有把时间换算成金钱的习惯。一下子跳进一个成本观念打从起点就不一样的世界,还有办法紧跟着他们一年,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鹭坂的口气相当轻松自在,但是听在片山耳中却像是五雷轰顶一般。 那是片山在民间与自卫队的巨大差异当中挣扎了一整年才好不容易领悟出来的真理,而且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还没有办法明确地说出来。 然而,鹭坂却只用一句「自卫队是不会破产的」,就明确说出了症结所在。 「鹭坂室长曾在民间企业进修过吗?」 身处自卫队当中,是很难察觉这样的逻辑的——不,相信不只自卫队,所有的公家机关应该都是这样吧,因为预算是由国家决定后发放,所以队员们几乎没有机会了解何谓真正的资金运用。 所以片山认为鹭坂一定有过民间进修经验,因此提出了这个问题,然而鹭坂却回答说: 「不,没有啊。」 对方毫不犹豫的否定,让片山有点沮丧。自己纠结了一整年才好不容易发现的道理,竟然有人光是待在队里就有办法察觉到…… 「不过呢,我这个人可是个追星族唷。」 那跟这个有什么关系?看着在心里如此暗想的片山,鹭坂对他嘻嘻一笑后说道: 「我在家里的时候,会为了我喜欢的演员或歌手,不~断不断地看电视喔。然后我就发现了,在计算人气的时候不是总会出现数字吗?例如酬劳大概是多少、cd卖出多少万张之类的。还有报纸也是。」 「报纸?」 「报纸上面不是都会刊登畅销书广告之类的东西吗?一般大打广告宣传的书,大抵都会,写上『销售量突破多少万册!』或是『秒杀再版!』之类具有煽动效果的文字,册数也好,销售速度也好,这些也都是将人气指标以数字方式呈现的手法。」 片山在看报纸广告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此一来,我就开始觉得数字实在是个有趣的东西。能用数字表现的东西,就是一种价值与力量吧?例如金钱、时间、收视率和销售册数等等……仔细想想,我们自卫队不也是这样吗?」 尽管鹭坂出言征求意见,但是很遗憾的是,片山仍旧只有办法回答「是这样吗?」 「装备规格都是用数字测量的啊。像是最高时速、续航距离和射程距离等等。说得更明白一点,比方说主力战斗机的持有数量,你看,各国的持有数差距,不就等于是航空兵力的差距吗?」 片山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当头棒喝。竟然有人会一边看着电视和报上的广告,一边思考着这种事情——而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不只如此,今后他就是自己的上司。 「自从发现了世界是被数字所支配之后,把各式各样的事物换算成数字,就变成了我的毕生事业。」 对于自卫队内唯一必须「涉外」的公关部门来说,这样的想法是极为稀有的。难怪鹭坂会常常被外调至公关单位。 「只是,我总是找不到对象聊这个哪。」 「我想自卫队当中,应该没有多少人了解这个道理。——像我如果没有出去进修的话……」 一定无法理解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 「年轻人的脑袋果然比较灵活啊;之前我也曾经跟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家伙相当聊得来呢。」 「是什么样的人呢?」 「既然是做公关的,那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入间的比嘉啦。」 这意想不到的名字,瞬间唤醒了片山的记忆。在「芙丽露」的pv大功告成之后,便分道扬镳的两人—— 「我知道。以前曾经在百里的公关室一起共事过,当时承蒙他帮了许多忙。」 「是吗?那家伙也快要到这里来了喔。」 这又是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片山忍不住整个人向前跨出一步。 「真的吗!」 「真希望将来还有机会一起进行公关活动」,不知道比嘉还记不记得当年离开百里时两人的对话?下次一定要站在相同的立场上一起竞争——正是为了实现这个愿望,片山才不断激励自己,努力积累更多的经验。 如今自己已经在外进修结束,得到了身为公关官的重要职场经历。——那你呢,比嘉?当年离开时你是一曹,现在晋升到什么阶级了呢? 「请问他现在的阶级是?」 「一曹。」 怎么可能?片山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停在那个地方? 「我是在多年前和他共事的,那个时候他也是一曹。难道他没有接受干部选拔吗?如果有接受则试,比嘉绝对不可能不及格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哪。关于晋升,每个人都会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吧。就算有资格接受干部选拔试验,去不去参加也是个人自由。」 「的确是那样没错……」 话虽如此,但是片山还是相当不满。当年分开时,希望下次能够与他同等竞争,而现在则是在空幕公关室再次相会,这原本应该是上天安排好的最佳舞台,不是吗? 「其实从前任公关室长开始就一直提出调用比嘉的要求,不过入间方面却一直不愿意点头答应;前任室长还一直向我抱怨说『努力交涉的人是我,可是得到比嘉的却是你』之类的呢!」 鹭坂这一番话,只让片山愈发觉得烦躁。为什么他明 明得到如此优秀的评价,却一直不愿意成为干部? 「百里基地的黄金拍档应该会复活吧。」 ——我不想成为他的拍档,而是想成为他的对手啊。不过片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相当孩子气,所以完全说不出口。 片山到任之后一个月,比嘉也到任了。 「好久不见。」 比嘉除了发型稍微有点变化以外,其他都和在百里基地道别时没什么分别。应对的态度也还是—样,就是士官面对干部的态度。 到底是为什么?片山心中莫名地燃起一股怒意。我增加了许多经验,也拿到了在外进修的名额,连阶级也升上去了——为什么你还是跟那个时候一样? 片山说了句「陪我抽烟」,硬是把比嘉拉了出去,朝着楼下的休息处前进。 「你没有接受干部选拔吗?」 大概是片山丢出的这句话太过唐突了吧,只见比嘉眨了好几下眼睛。 「……你还记得我说过,希望将来还有机会一起进行公关活动吗?」 如果他不记得的话,自己就等于是在演一场超拙劣的独角戏了吧!不过比嘉马上点头回答说,「当然记得。」 「当我听说片山二尉……」不小心脱口说出昔日阶级的比嘉举手道歉。「听说片山一尉比我早一步进入公关室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着约定成真了呢。」 停下来,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说话了——不要再用这种想要协助比自己年轻不成熟的干部独立自主的口气跟我说话啊! 「我啊,一直以为再次见面的时候你也会成为干部。当时我希望再见面时,能够站在同样的立场竞争,而不是继续被老手士官照顾。——只是,为什么你还是一曹啊?」 原本片山打算斟酌一下遣词用句,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以最毫无保留的方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比嘉像是有点伤脑筋似地微微一笑。 「其实,我并不打算接受干部选拔。」 「为什么?」 「这和我自己的想法有关。」 关于晋升,每个人都会有他们自己的想法——鹭坂也是这么说的,不过片山实在没办法接受。受到鹭坂的赏识,甚至不惜提出请愿也要把他调来空幕公关室的人,为什么会拒绝成为干部? 「到底为什么?升上干部薪水也会提高,而且权限也更大啊!」 不只如此,和士官相比,能做的事情一定也会更多才对啊!片山在心里如此呐喊着。 「其实我并不太在意薪水,毕竟我太太是老牌酿酒商的独生女啊。除了酿酒以外,我太太的娘家也有经营其他各种事业,已经内定为下任社长的她,赚得比我这个老公还多呢!虽然娘家那边也有问过我要不要以婿养子的身份来继承事业,不过他们也说,就算我继续当自卫官的话也没问题。既然可以不必担心家里的事,那么我就想要按照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工作。」 正因如此,所以才不接受干部选拔吗?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明白啊——片山仍旧苦思着。这样只能解释成太太很会赚钱,自己不需要拼命工作,所以才可以用这么轻松的态度面对吧?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竟然是这么没志气的家伙——片山开始觉得自己为了和比嘉一较高下而努力学习,根本像傻子一样。 「你原本是我的目标啊!」说出这句话实在太让人懊恼了,所以片山硬是没说出口。 比嘉只是回答「没能回应你的期待真是对不起」,然后再次露出了伤脑筋似的笑容。而这种轻飘飘的态度,只让片山觉得更加火大。 虽然片山下定决心再也不借重比嘉的协助,但是实际情况却一直不如他所愿。 片山愈是拼命向前冲,就愈容易和第一线单位以及队外的各单位产生摩擦。由于他不能和队外人士发生冲突,所以总是不经意地将情绪发泄在公关室内,以及第一线的人员身上。 从片山自己的角度来看,既然一切全是为了队上的利益,那么大家稍微忍耐一下也是应该的,所以他在推动企划时,总会不顾一切强压他人种种微小的不满,弄到最后几乎都得要鹭坂派比嘉出面负责斡旋才能了事,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固定模式了。 虽然鹭坂不曾开口要求片山多学学比嘉,但是每当鹭坂将比嘉派上气氛险恶的火线时,就已经充分显示出他看重比嘉的程度远胜于片山。 「下次一定要在比嘉出马之前解决才行!」片山每次都抱持着这样的心态进行工作,可是每次却都还是需要比嘉的协助。相同的事情一再发生,片山的内心也愈来愈感煎熬——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超越比嘉;该怎么做,才能让鹭坂对自己的评价更甚比嘉呢? 片山在民间企业磨练了一年,才好不容易理解了环绕着这个社会的数字逻辑,但鹭坂和比嘉光在自卫队当中就发现了这件事情在片山心中,化成了坚不可摧的自卑感。 那两个人是同一种人,但自己并不是。自己再怎样也无法追上那两人。遥不可及。片山心中的焦躁不断扩大,导致工作也不断空转。 除此之外,片山自己经手完成的最大企划,到现在仍旧还是百里基地的「芙丽露」,而且实际上比嘉对这个企划的贡献远大于自己。 为了完成一项能够超越「芙丽露」pv的工作,片山到处投递企划案。虽然他总能定期获得一些像是流行杂志模特儿摄影之类的小case,但却一直没有机会接获大型的企划。尽管他在模特儿摄影企划方面的创新思维曾受过鹭坂的赞赏,但是毕竟还是完全不及「芙丽露」。 「『芙丽露』早就已经解散,那项工作也已经是过去式了,不是吗?而且提供拍摄外景地是至今不曾出现过的行销方式,我觉得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啊。」 尽管比嘉这样安慰片山,但却只是更加激起他的反感而已。被鹭坂和比嘉用同样的评价标准来赞美,这实在让片山很不舒服。 再说,片山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比嘉的赞美,而是想让比嘉感到懊恼;他虽然想得到鹭坂的赞美,但是那也只是为了让比嘉懊恼不已罢了。比嘉那不带私心的赞赏,只让片山觉得那根本是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证据。 后来,公关室里来了一个新人,据说是个因为交通意外而无法再次飞翔的不幸驾驶员。 比嘉负责支援那个叫做空井的新人。二尉和一曹的组合,简直就像是当年还在百里时的比嘉和自己。 我怎么能输!片山开始愈来愈拼命。就在此时,片山得知他年轻时就一直喜欢的「supermarine spitfire」即将在滨松举办户外音乐祭;这个消息刊登在公关室为了搜集情报而订阅的十份报纸里,其中一份的艺文版上。这场连续举办三天的音乐祭,除了「ss」以外还有许多人气歌手参加,总计参加人数可能高达二十万人。 对航空自卫官来说,若是提到滨松,就必定会联想到坐拥航空教育集团(注26)的滨松基地。片山努力思索能不能让空自和「ss」的滨松音乐祭携手合作,最后想出来的点子就是推销t—4。(注26:负责空自一般教育、术科教育、飞行教育等各方面的人材培养组织,总部位在静冈县的滨松。) 企划内容是让教育飞行队的t—4机配合开幕仪式的倒数飞越会场上空。「ss」的团长多田宏平原本就是航空迷,粉丝们也都知道他常常参加空自举办的航空祭。片山认为只要让这份企划传进多田耳中,就有可能成功。 如果实现的话,肯定能成为超越「芙丽露」pv的企划吧!片山强压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和班长木暮讨论,得到了ok的答案。木暮对于演艺方面不感兴趣,所以反 应不算很强烈,但是鹭坂知道了之后可是高兴非凡。「要是真能实现就太棒了!」 ——我当然会让它实现的!听到鹭坂的话,片山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片山立刻与主办音乐祭的当地电视台连络,得知了活动公司的名字,随后立刻带着企划书前去拜访。活动公司似乎也正在寻找尽可能华丽的开幕式活动,所以反应非常热络。就这样,这份企划被送进了「ss」所属的经纪公司,最后连团长多田也被钓上来了。 片山感觉,梦想实现之日似乎就在眼前。 距离八月的音乐祭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为了内外相关部门的说明与会议,片山每天都过得非常忙碌。 因为太忙,导致他在滨松音乐祭以外的工作上开始出现愈来愈多的小失误,不过论起致命的失误,倒是只有失约碓冰隆这一件而已。 一定要更加绷紧神经才行!经过鹭坂的训诫之后,片山的斗志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 「喂,空井!你是前驾驶员吧?过来帮忙一下!」 「拜托别人帮忙,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吧……」 空井的嘀咕让片山不禁啧了一声。这小子刚到任的时候不知是人太好还是太迟钝,总是愣愣地发呆,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乖乖照办,可是最近却突然变得嚣张起来了。 尽管如此,他最后还是会回答「有什么事」,然后离开座位走过来,所以勉强还是有点可爱之处啦……片山在心里暗自想着。 「是有关滨松音乐祭的事啦。你觉得t—4的飞行路径和待机地点该怎么设置比较好?」 「咦?这种事情怎么能要我随便决定呢!和滨松基地讨论一下如何?」 「滨松基地还没有做出回复啊。不过活动公司跟我说,因为他们觉得还是先推演一下状况比较好,所以想知道飞行区域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尤其是待机地点的所在地。你先帮我挑出哪些地方看起来比较有可能啦,当让我会郑重提醒对方这只是推测,滨松基地的回答才算是正式答案。」 「既然这样,那直接问第一航空团(注27)也行吧?如果只是推测的话,他们是会告诉我们的呀。」(注27:配属于航空教育集团底下,专门负责航空驾驶中阶训练的航空团。值得一提的是,本故事中的诈欺师鹭坂,目前正是滨松基地司令兼第一航空团司令,据说他在当地除了作育英才外,仍然热心于空自公关业务的推广。) (如果可以这样想问就问的话,我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问你了吧!)眼见片山一时语塞,空井像是了然于心似地眯起了眼睛说: 「哦哦~你又和他们起了什么争执对吧?」 正中红心。大概是比嘉教得太好了吧?这家伙对于讨厌的事情,似乎洞察力特别敏锐。 「吵死了啦!我只不过是催促得稍微急了点,让他们觉得有点烦而已啦!」 打从一开始,片山就用了相当强硬的手段硬是让这份企划过关,之后又依照活动公司和主办单位方面的意见追加了不少条件,到最后甚至开出了滨松方面在规定上必须拒绝的争议性条件,因此滨松基地现在一提到片山都有点感冒。 「一般来说这点小问题,只要开口询问他们就会说的啊。而且因为可供飞行的区域有限,所以连候补区域都会一并告诉你。竟然吵到连问都不敢问,你到底是吵得多凶啊?」 听到空井一直唠叨个没完,片山的心情真的差到了顶点;可是航空相关事项又是前驾驶员空井的专门领域,因此自己也没办法随便打混过去,实在是有够麻烦的。 「要不然你帮我问吧?既然曾经是驾驶员的话,应该可以更快谈个清楚吧?活动公司那边可是要我下午就回报消息喔。」 「真是的……」 空井虽然嘴里不停碎碎念着,但是心里似乎还是很担心音乐祭方面的问题。只见他拿起了电话,开口问道: 「您好,我是空幕公关室的空井。有关滨松音乐祭的事情承蒙您照顾了……我们有些航空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啊,路线还没有决定是吗?」 电话的另一头似乎是公关班的人,不过对方只是回应说「还没有收到航空团方面的答复」,给了空井一个软钉子碰,就跟片山先前遇到的情况一样。 「呃,如果会场是在滨名湖花园公园的话,那么待机地点应该就是在海上了吧?依照行进方向飞过滨名湖上……是,我原本也是驾驶员。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转接给航空团吗?主办单位希望能事先了解一下飞行路径和待机地点的位置,就算只是预测的也行。……啊,好的,请稍等一下。」 空井按下电话保留键,回头看向片山。 「他们希望了解,为什么主办单位想知道路径和待机地点?」 「主办单位说他们想要大致掌握必须向哪些地点的居民进行说明。」 「只能问到大概而已喔!」空井再三确认之后重新接通了电话,向对方说出了刚刚片山的理由。 「……嗯,那是当然的。我们绝对不会说这就是最终答复。」 随后,电话似乎就被转接到了航空团去。 「您好,我是空幕公关室的空井……啊啊,是,好久不见了!托您的福,我在这里做得还可以。」 看样子,接电话的人似乎是空井的熟人,大概是驾驶员时期的朋友吧? 「是的,就是滨松音乐祭……不好意思麻烦了。」 紧接着,空井便开始和对方讨论起待机高度以及进入路径等各式各样的问题。 「原来如此,舞台是面向大海的啊。如果是从舞台后方飞越过去的话,待机地点就是在滨名湖上了呢。要避开市街的话,就只剩下这个选择了……不,我当然多少有猜到,不过我已经不是驾驶员了,所以也不能随便乱说话,造成你们的困扰。」 他现在已经能用轻松的语气提起自己因交通事故而遭受p免处分的事情,看样子似乎已经渐渐走出过往的阴霾了。趁着谈话的空档,空井写好了便条,挂上电话。 「他们告诉了我目前暂定的路线情报……」空井说着,将便条递给片山。 「不过,他们也相当用力地再三强调,绝对不能把这个当成是官方回答喔。」 「我会小心的。」 看着老大不高兴地接过便条的片山,空井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请比嘉一曹过来帮忙沟通协调,会不会比较好啊?毕竟这次这个企划的规模很大,不是吗?要是因为逞强,结果害企划本身报废掉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与其等到有问题的时后才拜托比嘉一曹,不如从一开始就……」 「不是跟你说了我会小心的吗!」 再也忍不下去的片山高声怒吼了起来。空井的话听在他耳中,简直就像是在说「如果没有比嘉的帮忙,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成不了事」一样,让他不禁火冒三丈。 「你就去跟帝都的美女好好相处吧!」 片山忿忿地丢出这句话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座位。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如果这样也要恼羞成怒的话,我就不再帮忙了喔!」 片山用背影弹开了空井紧追而来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 「感觉事情好像发展得不太顺利。」 等到满心不悦的片山外出之后,空井来到鹭坂的室长室里。 「和滨松那边好像起了不少争执呢。」 虽然刚刚空井向片山说对方「用力强调」,不过和他讲电话的滨松基地相关人士们,说话的语气其实都相当强烈,说是抗议也不为过。尽管自己不太喜欢这种像是打小报告一样的行为,但空井还是觉 得应该让鹭坂知道这件事比较好。 「看样子,片山一尉似乎常常把滨松那边的暂定回答随意曲解成正式答复,然后便自行向音乐祭主办单位做出承诺。刚刚那边的人还相当生气地说,『不要再随便自作主张了!』」 「那家伙对于工作就是太性急而且行事粗略啊,怎么都改不过来呢?」 深深叹了一口气的鹭坂似乎很想接着说,「要是能改掉这一点就好了哪……」 「难道没有办法再请比嘉一曹出马协助吗?」 「第一线人员又没有提出要求,我也不能随便擅自做出决定啊。」 平常的模式是第一线人员提出协调的要求,然后鹭坂才会让比嘉加入,但是,现在第一线方面还没有表示任何类似的请求。只是,空井认为要是等到他们开始抱怨之后才反应的话,可能就太迟了。 「为什么片山一尉会对比嘉一曹如此排拒呢?明明只要老实地对他说声『帮帮我』就行了呀!企划案和逞强,到底哪一个比较重要啊?」 「就是因为对象是比嘉,所以他才会这么逞强啊。」 鹭坂的回答让空井不禁困惑起来。 「……片山先生真的这么讨厌比嘉先生吗?」 「不、不,正好相反,是因为片山很仰慕他啊。」 「咦?」空井忍不住发出惊呼。对空井来说,这根本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神奇答案。 「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不过将公关的基础要领传授给片山的人,其实就是比嘉。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正像现在的你和比嘉一样,比嘉也教了他很多东西;那个时候,他们可是默契非常好的搭档喔。」 「欸~那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片山是个容易钻牛角尖的家伙啊。」 「这样解释我听不懂啦。」 面对空井的催促,鹭坂只是回答「嗯,该怎么说好呢~」,故意吊他胃口。等到空井再次央求说「请不要这样欺负人啦!」之后,鹭坂才总算正经回答。 「我是没有向本人确认过啦,不过片山他似乎相当期待能再次和比嘉一起进行公关工作的样子呢。」 「这样一来反而更让人想问,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原因好像在于,片山以为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就可以站在干部的立场上同等竞争了。」 空井瞬间意会过来;因为空井自己也曾抱持着疑问,怀疑那个人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成为干部。 「他好像因为比嘉的阶级始终没变而感到大受打击。如果是比嘉的话,只要他愿意参加考试,肯定能够成为干部,不过遗憾的是当事人本身就是没那个意愿。他似乎打算当一辈子的士官了。」 片山愈是为了将来能和比嘉竞争而刻苦自励,之后再次相会时发现比嘉的阶级一直没变的遗憾自然也就愈大。而且他又听说了比嘉没有晋升的意愿;正因如此,片山大概会觉得比嘉是怠惰不负责任的人吧!虽然事情的起因他太容易钻牛角尖,不过这也表示了他对比嘉的祟拜有多强烈。 不管怎么样,目前的状况对片山来说就是「当初实在看走了眼」吧。 「我一直以为片山一尉是因为太喜欢室长,所以才会对比嘉一曹抱持着对抗意识,不过现在看来,他其实也很喜欢比嘉一曹吧?」 「你啊,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啦。」 确实,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学生社团活动当中的话,的确是个让人会心一笑的故事,但是现在所有相关人士都是一把年纪的大叔,感觉就有点让人发毛了。 「不过,为什么比嘉一曹始终不愿意晋升呢?」 空井无论如何都想问这个问题。 「你可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喔?」 再三叮嘱空井之后,鹭坂露出了迫不及待想要马上说出口的表情。 「成为干部之后不是需要经常调动吗?每隔两、三年就要换一次执勤地点。」 「啊,所以他是不喜欢调职吗?」 「你这样想就太肤浅了喔~」 鹭坂像是把空井当成傻子似地哼了一声,感到不爽的空井也不甘示弱地回嘴问道: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旦频繁地调动,就会常常碰上不得不中途放弃自己经手的企划的状况啊。毕竟,不是所有的企划都能立刻看见结果,有很多都是经过长期耐心的推销,才总算得以见天日的啊。」 对于接触公关活动还不到三个月的空井来说,这是完全陌生的视角。 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企划——让偶像明星坐上战斗机。 原来如此。如果我的企划在下次调动之前都没能实现的话,那么我就必须中途放弃,由之后继任的某个新人来接手是吗…… 「……的确,那样真的挺让人懊恼的。原来是这样吗,所以他才……」 「还~是有点太肤浅了啊。」 鹭坂又再次摆出了把人当傻子的态度,让人微妙地有点不爽。「请用正常的方式说啦!」空井忍不住向鹭坂发出了抗议之声。 「一般来说,就算碰到不得不中途放弃的遗憾状况,只要能够确实交接给下一棒的接班者,应该也就能够安心了吧?士官不像干部,并不会那么频繁地调动,比嘉之前在入间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啊。」 ——啊,的确没错,自己的确「还是有点太肤浅了」。 当自己不得不放下投入无数心力的企划案离开时,若是能有像比嘉一样的士官留下的话,那么自己也能毫无挂念地安心踏上新旅程了。 「一直以来,比嘉都认为为了长期性的计划着想,一名熟练的士官是有其存在必要的。比嘉如果当上干部之后,也一定能够做好他的工作,可是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他就是不愿意点头。」 「……真令人敬佩。」 只要成为干部,薪资和其他待遇当然都会变得比较高;因此,考虑到自己的将来,大多数队员应该都会认为自己如果够资格的话,当然就要成为干部吧!然而,比嘉却在这种情况下找出了身为士官的意义,而且坚持保持自己士官的身分。空井不禁心想,他真的是为了自卫队而鞠躬尽痒。 「咦——可、可是,为什么片山一尉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你不也一样没发现吗?」 「是没错啦,可是……」 不过亲眼见到两人的志向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擦身而过,实在很难让人保持平常心。 「如果身边有一个像比嘉这样的士官在,就会觉得在很多方面都受益,对吧?尤其公关又是自卫队当中极度特殊的职务,这种工作原本应该由自卫队范畴之外的人来负责才对的。」 在必须与民间进行交涉这一层面上,公关室可说是自卫队之中独一无二的特异部门。优秀的自卫官,不一定能够成为优秀的公关官;像空井在刚入队时,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跟媒体相关人士进行种种交涉。他曾想过万一(结果变成了事实)自己遭受到f转或是p免处分会如何,但是空井的想象当中,从来不曾出现类似广告公司的新职务。毕竟,自卫队员原本就是和民间的折冲妥协完全隔绝开来的。 要求具备另一种和身为自卫官所需完全迥异的能力,那就是公关官。 「毕竟,当我们招募队员时,不会去考虑到底适不适合做公关嘛;基本上都是事后才在现有的人员之中,硬是挑出适合公关工作的家伙来,所以公关室总是人才不足啊。因为必须挑出完全没经验的菜鸟丢进这个圈子里,所以有个能够培养新人的士官在,实在是帮了大忙啊。」 干部有定期接受调动的义务。因此在这个基本性 质之上,自卫队当中培育新人材的工作,自然是由士官,也就是曹来负责。比起刚从防大毕业的三尉,经验老道的三曹在自卫队里的地位更高,毕竟新人干部都是由老鸟士官培养出来的。 在这群士官之中,擅长公关这项特意能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对于队上来说,比嘉以士官身份持续担任公关工作,的确是有其意义存在的。 如同过去片山接受了比嘉的教育一般,空井也正在接受比嘉的教育。至今像这样接受比嘉辅佐的公关干部,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了。 「应该想办法让片山一尉知道这点吧……」 「比嘉自己是不会说的喔。」 「所以就由室长您来……」 「你要我怎么开口?『片山啊片山,你虽然对比嘉很不满,不过他其实是有非常深刻的用意,才不愿成为干部的喔。』这种话真的能说吗?那家伙的逞强啊,可是异常聚焦在从我这里得到比比嘉还要优秀的评价喔。」 的确,如果这番话是出自鹭坂口中,相信只会让片山愈来愈钻牛角尖而已;他大概只会觉得鹭坂是在偏袒比嘉吧! 「可是总觉得看不下去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没办法啊。」 「这样太冷淡了吧!」 空井虽然拼命动脑筋想着有没有什么能够冰释误会的方法,可是却想不到任何好主意。 * 片山一打开收件夹,马上发现「ss」所属的经纪公司「奥黛特」发来了一封邮件。 他原先以为是滨松音乐祭的相关事宜,打开之后才发现发信者并不是音乐祭相关人员。信件一开头先写明了,自己是从「ss」的经纪人那边得知了片山的联络方式,因此想要提出另外一项新的委托。 委托的主要内容是,「奥黛特」准备为一个新的男子偶像团体进行宣传,希望空自能够协助制作他们的出道曲pv。 内容也有提到,这是「奥黛特」第一次安排男性偶像出道。从这个名为「炽天使」的五人团体里面全是清一色的美男子,而且个个能歌善舞这点看来,应该是该公司用来和擅长捧红男性偶像的「jj企划」一较高下的团体吧。以「ss」为首的「奥黛特」顶尖乐手们随时都能提供乐曲给他们,相信应该可以期待他们迅速窜红。 然而,当片山继续阅读下去的时候,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原来对方表示,因为知道片山曾经经手「芙丽露」的pv,所以希望能把同样的概念套用在男性团体「炽天使」身上。 「芙丽露」原本也是隶属于「奥黛特」的偶像团体,不过因为她们是在人气尚未下滑的巅峰时刻骤然宣布解散,所以至今仍然有人希望她们再次复出;事务所的想法,正是希望仿效当年的模式,再创一股风潮。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在提『芙丽露』吗!」 说起来,当初片山到「奥黛特」推销滨松音乐祭的企划案时,也是以「芙丽露」作为突破的契机,所以他自己也不能抱怨什么,不过谈起自己实绩的时候没有能够超越「芙丽露」的企划案,对片山可言可说是奇耻大辱。 说到底,如果没有比嘉,「芙丽露」的pv就不可能拍摄成功,而片山只是听从比嘉的意见而已。 只是,片山当然不能因为自己心中的遗恨而拒绝对方主动提出的邀请,毕竟这可是个相当庞大的企划。于是片山将邮件列印出来之后,走向室长室。 「打扰了。」 片山在基本上随时开放的室长室大门外探头望着室内,发现鹭坂正一边翻着文件一边拔鼻毛;当他把指尖上的战利品一口气吹飞之后,才回头问道「什么事?」基本上以自卫官来说,鹭坂的想法的确非常新颖,不过除此之外,就只是个普通的大叔而已;然而,正因如此,才更显出他的可贵。 「有人发来了这样的邀请。」 片山一边说着,一边将文件递给鹭坂。鹭坂看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啊。就ok吧。」 「那么该让谁负责……」 「你要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吗?」 当片山回答「我现在要忙滨松音乐祭,最好能找手上没工作的人」的时候,指定对象就自动变成了空井;因为协助大众传媒取材的负责窗口就只有片山和空井两人,虽然还有另一位三佐,但是他负责处理的是航空祭以及体验搭乘等所有和空自队内活动有关的事务。 「而且如果要动用飞机的话,空井的人脉也比较广。」 「不过啊,感觉上对方是因为你经手过『芙丽露』,所以才发了邀请过来。演艺界的人很讲兆头这回事的,你还是先问问看对方的意见吧?如果真的很急的话,再交给空井来处理也无妨。」 「我知道了。」 回到座位后,片山拨了一通电话给「奥黛特」,请他们转接给「炽天使」的经纪人。对方是一位年轻女性。 「我看过您的邮件了。我们航空自卫队当然非常期盼能够提供协助,不过,由于我个人现在正在忙于滨松音乐祭,所以可能会找其他人来负责这件事……」 「啊,『炽天使』这边还有很充裕的时间,所以没关系的。等到滨松音乐祭的准备大致完成之后,再开始也没有问题。而且若是能由熟悉这方面的人负责,我们也会觉得比较安心。」 「不过那个,我负责『芙丽露』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听片山这么一说,电话另一头的经纪人顿时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可是,您现在不是正在处理滨松音乐祭吗?」 这句话实在是再正确不过,让片山瞬间体会到自己真的对「芙丽露」太过执着了。 既然对方都说了不急,如果自己还是坚持非得事情交给别人不可的话,反而有点不自然,所以片山只好回答「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子吧」,自己把责任扛了下来。 「请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开始具体进行协助拍摄呢?」 「这个嘛,滨松音乐祭的计划应该会在这个月内确定下来……因此我想大概下个月,就能开始进行摄影工作的事前安排,接下来就看『奥黛特』您这边的计划何时能提出了。」 「关于计划,具体而言,我们应该提出什么样的内容比较好呢?」 「最好可以让我们看看pv的分镜表,另外也要麻烦您尽快提出希望拍摄什么机种。」 最后,就是和拥有该机种的基地进行日程安排的交涉了。真希望不要是滨松基地啊——片山心中一下子闪过这个想法。虽然完全是自作自受,不过自己确实已经搞到让那边的公关班极度神经过敏的地步了。 经纪人元气十足地说完「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提出分镜表的!」随即挂上了电话。 * 事情发生在t—4的待机地点和飞行路径都已经定案,只剩下等待飞行计划出炉的时候。 片山突然收到了来自音乐祭活动公司的通知。 「……中止!?」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公关室内所有的人都注视着自己。随着片山抬起头来,大家也纷纷移开了视线。片山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居然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 他有意识地压低了音量,再次问道: 「到底是为什么会……」 难道出了什么差错吗?片山在脑中迅速地回顾自己至今所有的行动。不,没有任何问题。虽然片山曾和第一线人员闹得有点不愉快,不过再怎么说,那也只是发生在内部的纠纷罢了。 不管是主办单位还是「ss」,应该都比片山还要更积极想促成此事才对。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4.重要的人 * 协助完《帝都夜线》的外景拍摄工作之后,正准备回去的理香突然心血来潮,绕到了防卫省去。 这次她去是帮前辈导播阿久津的节目拍摄外景。 阿久津的生活情报专题有许多进行街头访问的机会,他可能是为了让目前正在练习单独取材的理香能够累积更多街头访问的经验,所以经常叫她过来帮忙。该专题的外景拍摄内容,大多都是过去理香专跑警视厅新闻时从来不曾体验的日常生活类外景,好比说最近引爆话题的商店特辑和流行趋势等,让理香获益良多。 今天的内容是介绍位于四谷的洋食店。由于刻意选在午餐时间进行采访的关系,当摄影结束时才不过下午一两点,而且市之谷距离四谷又只有一站。不过,会在这个时候想要稍微绕过去看看,就表示防卫省对理香来说已经是跑习惯的地方了。 想当初自己完全没有半点自卫队相关知识(其实现在也不多),被阿久津看到自己在取材笔记本上写下极端初级的知识时,还被取笑说「难不成你想做自卫队儿童新闻吗?」然而,当理香将相关内容整理成企座案提交上去时,制作总监的反应,却让她不禁产生了一些无法言喻的启示。虽然自己也是如此,不过理香注意到,当周围的人们在讨论自卫队的时候,他们所具备的知识简直模糊得令人惊讶。那么,当他们在谈论警察、消防、救护等公公组织时,是否也是同样一知半解呢?于是她便以「如今不敢再问别人的社会科知识」的形式提出了一系列企划。 除了理香之外,会出现「自卫队的空军」之类误解的人其实意外地多;因为巡查部长(注29)有着「部长」两字,所以就把他当成干部看待的人也不在少数。人类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领域,实在是漠不关心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注29:巡查部长为日本员警阶级,是比最基层的巡查更高一阶的警员。所谓巡查部长仅为阶级名称,日本警界的组织内部并没有「巡查部」存在,亦没有负责管理的「巡查部」部长。) 明明只要稍微深入了解一下就能搞清楚的东西,但现代人就是觉得那样的稍微深入了解实在太浪费时间。有鉴于此,制作总监提出建议,如果把这份企划打造成亲子共同学习的形式,应该能够成为一个新颖的教育专题;于是这项专题便和自卫队取材区分开,作为另外的企划被保留了下来。 理香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空井,不过她打算近期内找机会向他报告;毕竟等到之后开始介绍自卫队的时候,肯定又会需要各幕公关室的关照,所以趁现在先告知他们也比较有利。另一方面,自己也还不太熟悉陆幕和海幕,透过空幕公关室来联系他们应该也不错。 理香一边朝着jr四谷车站前进,一边用手机连络空幕公关室。 「是,这里是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啊!理香的脸忍不住皱成了一团。接电话的人是鹭坂室长。打从初次见面起,理香就一直被他耍着玩,像是根据她的姓氏稻叶取了「小跳跳」这个外号啦,或是在恳亲会上拍下了令理香痛恨的喝醉酒照片之类的;可以说,鹭坂这个人已经完全变成了理香的天敌。 「承蒙您多所照顾,我是帝都电视台的稻叶。」 「喔,是小跳跳啊。」 「就说请您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理香虽然表达了抗议的意思,但是鹭坂只笑着回答说「哎呀呀,又来了呢」,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应。 「这已经彻底变成一般通称了,就连空井也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小跳跳、小跳跳』地叫着喔。」 改天非得好好逼问一下空井不可!理香在心中下定决心。至于鹭坂的取笑,她则是决定暂时不予理会。 「我的出差时间还有一段空档,请问现在可以过去拜访吗?」 「好好好,当然没问题。不过空井现在有点忙,你就到柜台那里,用我的名义来办会面许可吧。」 「那么,我大概再三十分钟就到。」 要是跟他聊太久,搞不好又会被他抓到什么语病……理香暗自想着,匆匆忙忙地挂上了电话。 偶尔也带些点心过去慰劳他们一下吧……?理香心念一转,走进路上的西点店里挑了一些外带的小点心,结果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防卫省。 理香依照鹭坂的指示取得会面许可证,朝着空幕公关室前进。她直接走上了熟到不能再熟的a栋十九楼,边说「午安」边探头朝房间里看去——室内空荡到理香前所未见的地步,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两位常驻的男性职员,而理香几乎不曾和负责文职工作的他们有过任何交谈。 「那个,请问其他室员……」 听到理香的问题,一老一少两位职员当中年纪较大的那一位搔着头答道: 「他们有事稍微离开了……为了那个记者招待会。」 理香在记者时代磨练出来的敏锐第六感,瞬间产生了反应。平常的定期记者会并不是这个日子,时间也不对。不只如此,负责安排记者会进行的,应该只有一部分的报导班人员而已,根本不可能连公关班都全员倾巢而出。虽然有几个人外出或出差也是常事,但是全员都不在座位上的状况实在非比寻常。 「发生什么事了吗?」 理香的问题让职员一时语塞。肯定有事情发生了。就在理香心里这么想的时候,有个人冲进了公关室。 「柚木小姐!」 「哎呀,你来了啊。」 柚木随口应了一声之后,就从办公桌上抓起某个档案夹,随即又冲出了房间。理香也迅速追了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 柚木一边脚下不停歇地冲向电梯间,一边似乎在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释,不过最后好像还是没想出该怎样简单扼要地把事情讲个清楚。 「现在有点忙,待会再说吧。」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 「那就好,不过不要把摄影机拿出来喔。」 当柚木再三叮嘱时,往下的电梯也正好开门。抢进电梯的柚木按下的楼层按钮,并不是平常召开定期记者会的十楼。 电梯下楼的这段时间中,柚木一直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果然有事情发生了——理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由于自己才刚向表情严峻的柚木保证说「绝对不会妨碍她」,所以现在理香什么也不敢问。 电梯门一开,柚木立刻以勉强算是行走的高速步伐冲出电梯。慢了一两拍的理香跑了几步才总算追上她。 柚木冲向的地方是一片人来人往的区域,看起来应该是稍微大一点的会议室;槙就站在门外等候。 「太慢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槙一开口就指责起快步走来的柚木;当他的目光扫到一同前来的理香身上,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为什么把她带来了!」 「因为她自己跟过来了呀!明明只要在公关室里等着就好了!」 听到他们压低了声音争吵,理香忍不住插嘴说:「我不会妨碍你们的!」 她再重复了一次自己刚刚对柚木说过的话,然后提出「请让我旁听」的请求。本来槙和柚木同样是三佐,所以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资格发出许可,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理香总觉得槙比柚木来的可靠许多。 槙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不过他马上就下了结论: 「不可以拍摄,也不能用手机。你只能在对面的媒体相关人士出入口旁听。」 「知道了!」 理香朝着远比这边的入口还要更加人潮汹涌的另一个出入口小跑步而去。她望了室内一眼,果然不出所料——内部的位置安排,就像她在记者时代见过无数次的紧急 记者会固定编排。发言人讲台设在最前面,讲台前方有一整片的记者席,最后则是排成一列的相机长镜头;在那炮管般林立的摄影机旁边,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张熟悉的公关室面孔,其中也包括了表情紧张的空井。 到底怎么回事?坐在座位上的记者们已经拿到了相关资料。真想看一下……理香打从心底这样渴望着。不久之前自己才和鹭坂约好来访,在这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理香超希望这时候空井能够发现自己然后走上前来,可是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的状况。 如果是重大事件的话,网路上说不定已经出现快报了;可是现在不能用手机,所以她也没有办法确认头条新闻。 怎么办?应该暂时离开一下,用手机确认吗?——当理香还在犹豫时,如同骤雨一般的快门声响了起来。她猛然抬头,发现前方大概是通到休息室的门后,走出了这场记者会的主要发言人员。 带头的人是鹭坂,接着是航空幕僚长(注30)以及另一名干部。一行人走到发言人讲台前,同时深深地鞠躬。此时又是一连串激烈的快门声,伴随着此起彼落的闪光灯响起。(注30:相当于我国的空军总司令。) 等到闪光灯停止之后,鹭坂开口说道: 「现在开始召开有关入间基地运输用直升机坠落事件的紧急记者招待会。」 鹭坂所公布的事故内容,其严重程度远超过理香的想象。如果不是这样,是不可能在理香打完电话后一小时内,就召开如此大规模的记者招待会的。 看样子鹭坂应该是司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是至今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刚刚那通轻松愉快的电话,简直就像是作梦一样。 以正常流程来说,所有人就座之后就会轮到主席——以这场记者会来说,应该是空幕长——进行说明。空幕长对着麦克风开始发言,理香也慌慌张张地拿出了笔记本。 「今天下午两点十二分,原本预计在航空自卫队入间基地着陆的运输用直升机因为操控失灵而坠毁在基地北部的稻荷山,并引发大火。之后,两点二十分时,火势点燃了航空燃料而引发爆炸,造成森林火灾。两点三十二分,入间基地消防队和当地消防队开始进行灭火工作,现在灭火工作仍然在持续进行当中。」 最近这几年,人口密集的都会区从没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坠落事故,相信晚报和明天的早报一定会以全版头条的方式报导吧;新闻节目也一样,《帝都夜线》想必会以头条新闻加以处理吧。帝都的记者应该也已经赶到会场了吧,防卫记者想当然耳一定在场,不过其他的支援呢?——理香努力地凝望会场,但是她站在记者席后方,所以无法判别究竟有谁到了这里。她也用目光一一确认操作电视摄影机的摄影师,但是在理香所能看到的范围当中,也没看到任何熟悉的人。 如果人手不够的话,那么自己就非得以《帝都夜线》的导播身分,提供节目相关的情报不可;理香抱着这个想法,拼命地抄起了笔记。禁止摄影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光靠自己平日取材用的携带式摄影机,大概也没办法在后面拍到什么好画面吧。理香的所在位置,只能让她在各大摄影机的缝隙间,勉强看见发言人讲台而已。 「这场坠落意外造成正副驾驶当场死亡,但是附近居民并没有传出任何伤亡。」 这时,一旁的鹭坂插进来说话;看来他除了陪同出席之外,还兼任辅助说明的角色。 「请容我订正有关机组人员的伤亡情报。正驾驶与副驾驶都在重伤状态下移送至医院,不过正驾驶随即身亡,而副驾驶现在还在抢救当中。」 「到底哪边才是正确的啊!」怒吼般的骂声飞了过来,但鹭坂毫不客气地断言说「空幕长的情报有误」,而空幕长也致歉说「发言当中有错误的地方,非常抱歉。」 「到底住搞什么啊!」更多的骂声传了过来。重大事故的记者招待会,一向都是非常火爆的;因为这点细微的错误而导致正常记者会偏离主题、甚至发展成天下大乱的修罗场,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会场里也传来了「会讲错就表示不够重视啦!」之类毫无建设性可言的指责;相信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让记者会擦枪走火,以动摇发言者的情绪,并趁机捕捉他们说错话的时机吧。 负责发言的三人不断反复致歉,耐心地等待责骂声浪告一段落。最后一触即发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理香也偷偷松了一口气。 然而,真正的重头戏才正要开始。关于事件经过的说明结束之后,下一步就是回答问题。从这一阶段开始,媒体便会彻底露出他们的獠牙。 「有没有任何问……」 在鹭坂还没说完之前,就有一个仿佛直接判决他们有罪的质问声飞了过来。「坠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现在还在调查当中。」回答的人是空幕长。 「这样根本不算回答嘛!」责骂声又再次轰然响起。 「调查结果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现阶段还没有办法明确回答……」 空幕长将视线从发问者身上移向鹭坂,于是鹭坂便接下去回答说: 「由于失事现场发生森林火灾,所以我们现在无法进行机体回收和现场调查作业。等到火势扑灭之后,就会立刻开始进行具体调查。」 「那不就表示你们根本还没有开始调查吗!」 回答这个穷追猛打质问的,依然是鹭坂。 「我们已经搜集了塔台以及目击证人的证词,但是若要查明失事原因就一定要经过现场勘查及机体调查。等到所有调查陆续结束之后,我们就会进行正式发表。」 「你们应该可以先公布现在已知的情报吧!?」 下一个回答的人是空幕长。 「我们不能向全体国民释出错误的情报,所以还请务必见谅。我们会全力以赴,以求尽快提供最新情报。」 抬出「公家机关应尽的社会责任」这块神主牌,可说是相当技巧的回避方式。对方总不可能说出「就算是错误情报也好,总之快点说出来」之类的话吧! 就这样,针对这个方向的追击暂时告一段落,不过立刻又有其他记者提出不同的问题: 「听说直升机坠落时,掉落在邻近住宅区的碎片对民宅造成了损害。」 发言者们的表情微微僵硬了起来,看样子这应该是他们所不曾意料到的问题。记者故意丢出独家情报来促使发言人动摇,这也是相当常见的手法。 空幕长偷瞄了鹭坂一眼,鹭坂摇了摇头,于是空幕长自己开口回答道:「航空自卫队尚未收到这方面的讯息;我们会尽速确认此消息是否为真,然后给您一个答复。」 不等台上喘一口气,对方的下一个问题立刻飞了过来: 「如果确定这是事实的话,你们打算如何向被害居民道歉呢!?」 这次换成鹭坂回答。 「确认消息为真之后,我们会按照既定手续进行妥善处理。」 「我就是想问你们这个『妥善处理』的方式!」 「不先向负责单位确认,我们也无法回答。」 没问题,他们没有发生失误——理香一边记录问答内容,一边屏住呼吸。 对于已经认知到采访对象也是有血有肉之人的理香来说,当公关室成员现在必须为了事故报道而成为众矢之的时,她已经无法再把这个状况当成单纯的独家报道看待了。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他们会不会不小心失言、忍不住为他们捏一把汗。就一名媒体相关人士来说,开始祈祷对方不要掉进无用陷阱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失去报导资格了吧! 认知到对方也是人类这件事,竟然能让内心产生如 此程度的动摇吗?——看到平常总是悠然自得、捉摸不定的鹭坂露出了严肃表情,以及站在一旁凝视着台上、目不转睛的室员们那紧张的模样,理香实在没办法保持平常心。 想知道事实、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也希望彻底将它查个水落石出,但同时却不愿意无意义地贬低他们;理香一边担心自己的立场是不是有所偏颇,一边不安地眺望着这些群起围攻的记者。 不过短短半年之前,自己也是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虎视眈眈地等待对方说错话、做错事。宁愿主动诱导对方犯错,也只想让自己的采访登上头条新闻,只要能够集中世人的目光就算胜利,之后会变成怎样都和自己无关—— 这是多么肤浅的想法啊!理香自己也为之愕然。 就因为自己想要拿到独家、想要取得不输给其他同业的最佳画面,所以不惜做出这种简直像是陷害采访对象的事。说什么报导的使命啊!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不顾伦理的状况下,还把正义挂在嘴边呢? 仿佛是为了让场面更加混乱般,愈发挑衅的质题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不只如此,就连凌迟已经去世的正驾驶之类的发言也都冒了出来,不过空幕方面全部一一承受了下来,同时也不愠不火地一一做出答复。 当记者们的气势开始稍微减退时,天海表示「再提出一到两个问题就结束」,为这场记者会划下了终止线。到这个时候,应该可以说他们算是有惊无险地突破困境了。 「请问收到意外报告时,您在什么地方?另外您当时有什么感想呢?」 关于意外事故的感想。要是回答得不够得体,就很容易被人抓住痛脚。再说这是有关心情方面的问题,要是真的有心利用「听者的个人解释」这个借口来扭曲内容的话,想怎么扭曲都行。 回答的人是空幕长。 「我是在办公室里收到报告的。」 如果事情发生时正好是下班后去居酒屋参加聚餐之类活动的话,可能就会被人写成「事故发生时正在饮酒作乐」。幸好这次意外事故是发生在执勤时间,所以不至于要担心这个问题。 「当时我很担心是否对周遭地区带来灾情,也很担心机组人员的安危。另外报告内容也提及机体引发大火,所以我也针对预防二次灾害和彻底做好初步应变措施两点做出了指示。另一方面,我也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事发原因,预防灾难再次发生。」如果硬是想挑这番回应的毛病,反而会让人怀疑记者们到底有没有人性。刚刚天海率先发出结束宣告的动作也在此时发挥了功效,之后再也没有人提问。 「那么,记者会就此结束。」 一行人再次站了起来,由空幕长做出最后的发言。 「在此,我们谨为了这次所发生的直升机坠毁与延烧事故对社会大众带来的极大困扰,由衷地致上最大的歉意。」 说罢,一行人同时鞠躬行礼。那是个把腰几乎弯成九十度,极端诚恳的鞠躬致歉;他们的动作就像是把纸张对折一样,丝毫不见晃动。 理香想起了之前空井造访帝都电视台的时候,自己也曾觉得他的鞠躬动作非常漂亮。 疾风骤雨般的闪光灯再次落下。直至快门声完全停止之前,一行人始终都不曾抬起过头。 最后他们终于抬起了头,排成一列离开房间。如果是一般的记者招待会,记者们肯定会团团包围上去,不过这次记者会的出口在房间里面,所以没人能追过去。 记者们已准备起身离席,理香立刻冲进了开始出现骚动的会议室内。她想自习看看资料而拼命找着帝都的记者,但在这片混乱当中实在找不到人。不祥的预感在理香脑中不断盘旋,于是她只好转移目标,朝着站在角落的空井一行人跑去。 「空井先生!」 理香出声招呼之后,空井吓了一跳似地回头看来。 「稻叶小姐!?为什么你会来这边?」 「帝都的记者有来吗?我好像连防卫记者也没看见……」 难道只有我们的电视台没有人来吗?如果防卫记者不在、而支援的记者也来不及赶到的话,那么就只有理香写下来的内容能拿来当做帝都的新闻来源了。 「不、那个,帝都电视台这次没有……」 这最糟糕不过的状况,让理香不禁眼前一黑。至少也该有摄影师在吧!没有画面的新闻,成什么体统啊! 「不好意思,我去打电话给总监!」 「等一下!」 立刻就要转身冲出去的理香,被空井一把抓住了手腕。等一下?他到底在说什么啊!理香不由得焦急起来。就算我们现在交情再好,我也不可能理会你这种要求吧! 「我不等!难道你想害我们变成唯一一家没报这则新闻的电视台吗!」 就在理香准备甩开空井的手的时候…… 「好,各位辛苦啰~!」 毫无紧张感的号令声让理香吓了一跳,迅速回头看向会议室前方。 原本应该已经离开的发言者一行再次回到室内,出声慰勉大家的人则是鹭坂。 接着,一直在室内待命的报导班长天海二佐,也用音域丰富多变的男中音喊了起来: 「担任摄影师角色的人请把影像提交上来!参考影像准备好之后就会马上召开会议,所以请担任幕僚角色的人和相关人员三十分钟后在这里集合!」 「……这是什么状况?整人游戏吗!?怎么回事!?」 理香毫不客气地追问着空井。空井一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一边松开了理香的手说: 「这不是整人游戏啦,不过就结果来看,可能真的不小心整到稻叶小姐了……」 「哎呀哎呀,小跳跳。你又久违地躁进了吗?」 鹭坂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理香顿时血气直冲到脑子里——感觉起来应该也直冲到脸颊上了。 「笨蛋!早知道就不为你们担心了啦!」 回神之后,理香才发现自己赏了空井一个耳光。声音和力道虽然都不大,但是理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周围的人都开始骚动起来。 「对、对不起害你误会了……等等,这难道是我的问题吗?是谁把稻叶小姐带来的啊!」空井手足无措地道歉,随后又大喊了起来,试图要旁边的成员帮忙分担责任。 「既然你害她吓了一跳,就乖乖地挨揍吧?可以提升男子汉气概喔!」 鹭坂擅自做出的决策,让周围的人们发出了哄堂大笑,就连空幕长也笑了出来。 理香尴尬地低下头去,然后注意到自己手上提着的纸袋。 「这本来是要拿来当做慰劳品的,不过我打了你,所以就当成道歉用的礼物吧。」 理香把纸袋举到空井面前,但是最快出现反应的人却是鹭坂。 「喔,这是前阵子帝都的《街角美食探险队》里介绍过的西点店对吧!我记得那边最有名的是玛德莲蛋糕对吧?」 他似乎迅速确认了袋子上的店家标志。《街角美食探险队》是以年轻女性为目标的周末深夜档美食情报节目;果然不愧是走在流行尖端的追星族啊。 「里面是有几个玛德莲蛋糕啦……」 「那,空井你就用道歉名义收下玛德莲蛋糕吧,毕竟现在很受欢迎,所以很难买到呢。顺便也给幕长一个。谁来泡个茶吧!」 看样子,休息时间似乎已经变成下午茶时间了。 * 「其实是因为我们刚好拿到一笔媒体应对训练的预算啦。」 一边大嚼布丁蛋糕,一边用他那毫无意义的美声进行说明的人,是报导班班长天海。 所谓媒体应对训练,是预设某项丑闻或意外 事故发生时如何应对媒体的模拟训练,主要都是在企业内进行。目的是透过假想的记者会或是专访,针对现实生活当中必须真正发表讯息的董事和高级干部等,进行相关应对的训练。 「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们就决定办一场大规模的记者招待会训练;毕竟俗话说得好,『大事可以兼作小用』嘛!」 于是,公关室就设定了一场运输直升机失事坠毁、连带引发森林火灾的大规模事故;记者和摄影师全都是承办媒体训练的公司内部职员。 「不过呢,既然能让小跳跳彻底上当,应该就表示我们完成了一场非常写实的模拟训练吧!」 看着不住自顾自地包揽功劳的鹭坂,一旁嚼着玛德莲蛋糕的空幕长开口向他询问:「小跳跳是什么?」 「这位是帝都电视台的稻叶导播。因为她的姓是『稻叶』,刚好跟『因幡的白兔』同音,所以从此以后,『小跳跳』就成为她的固定通称了。您看,兔子不都是会蹦蹦跳跳的吗!」 看到鹭坂伸手在头顶上模拟起兔子耳朵,理香不禁用力反驳:「才不是固定通称呢!」 「话说回来,只要在我一开始打电话知会您的时候,就可以告诉我了呀!」理香又接着质问鹭坂。 「可是你不是说,只要三十分钟左右就会到了吗?既然如此,那你到的时间就会是在训练开始前,所以我想说大可等到你来了之后,再叫空井负责接待就好了,可是你却没来啊。」 「早知道就不买慰劳品了……」理香撇开了头低声抱怨。这时,因为挨了巴掌而获得玛德莲蛋糕优先选择权的空井,体贴地说出了「这个很好吃呢!」的评论。 「嗯,真的。」空幕长也点头表示同意。「再给我一个吧。」 「不行。空幕长的份已经没有了。之后请拿这里的。」 鹭坂拿出来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便宜盒装饼干。空幕长满脸遗憾地拿起一个,鹭坂也拿了一个起来,转头看向理香。 「再说,从小跳跳打电话过来短短一个钟头时间里面,根本不可能安排好这么大规模的记者招待会啊。你该多运用一点推理能力才行哪。」 「就算话是这么说没错……」 一场聚集了数十名记者的正式记者招待会就在自己眼前展开,会觉得这是模拟训练的人反而比较少见吧! 「柚木小姐也可以在途中跟我说明呀!」 理香转移了发泄怨气的目标,但柚木完全不觉得自己理亏,振振有词地回答说: 「可是,可是啊,当时我也很急呀!因为必须在训练开始的前一刻赶回去拿东西嘛。要是不快点回去的话,槙一定又会气到眼珠凸出来的啦!」 「那是当然会生气的吧!报导班成员怎么可以把会见资料和进行流程表全都忘了带来呢!如果是公关班也就算了,报导班的人在没有资料的情况下参加媒体应对训练,到底是想要训练什么?」 「就说我已经在反省啦!所以才会不想浪费时间和稻叶说明,直接冲回来不是吗!」 「真的有在反省的话,就请你不要一边抓屁股一边回答!现在可是在幕长面前啊!」 结果柚木一脸严肃地转头看向空幕长。 「非常抱歉,因为我的肤质比较干燥,所以内裤松紧带勒住的地方有点痒。」 「请不要追加这种更丢脸的说明!」 要是发生在平常,现在差不多是槙完全放弃用敬语和年资较长的柚木说话的时候了;不过今天因为空幕长在场,所以他一直没有跨越最后这一条界线。正因如此,不管谁在都一样任性妄为的柚木似乎明显占了上风。 「话说回来,我一直以为媒体训练还不是这么普及的活动,没想到各位也会这么积极采用这种先进做法呢。」 听到理香的话,天海不禁点了点头。 「因为就危机管理层面来说,如何对应媒体,今后理应会成为愈发重要的关键问题;不过这会花上一笔预算,所以一直没办法实现……」 模拟召开紧急记者招待会是最常见的训练,但是完成所有安排,最少也要花掉数十万圆。就算是经常必须面对媒体的大企业等组织,也才刚开始采用这种训练方式,要想变成一般普遍的讲习,可能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像这样豪迈地砸下预算,对我们报导班来说或许还是头一遭呢。」 看到天海有些顾虑的模样,鹭坂挥着手回答说: 「没问题没问题,毕竟报导班是公关室的核心所在啊。就算多花一点预算,也要让你们做好面对媒体的准备,这是必须的。」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理香忍不住发问:「报导班是核心所在吗?」 「如果公关班负责的是主动推销自卫队好的一面、也就是负责『攻击』的话,那么报导班就是危机管理、负责应付媒体的『防守』部门。虽说攻防必须融为一体,才有办法让公关室发挥真正的功能,不过如果没有坚实的防守,自然不可能发动攻击吧?」 身为外部人士的理香,以往一直隐约觉得这里既然是公关室,那么当然是以公关班为主,可是仔细想想可能被人责怪为「不谨慎」吧。 「正因如此,报导班才是核心所在。如果报导班散漫不经,公关室什么也做不了。」 照鹭坂的说法,报导班必须先「防守」航空自卫队,使其避免收到无谓的报道伤害,然后公关班才有机会采取行动。「的确,我们都很依赖他们。」空幕长也点头附和着,令天海以下的所有报导班成员都露出了腼腆的表情。 「也就是说,公关班的成果都是托了我们的福嘛~!」 只有柚木表现出一副骄傲的态度,不过一看就知道她的态度只是为了掩饰害羞,所以也没有人挑她毛病。 「影像已经准备好了。」 负责媒体训练的工作人员过来招呼了一声,于是大家慢吞吞地结束了休息时间。这时,槙开始收集大家用过的杯子。 「我来就好了!」空井慌慌张张地想要代替他,不过槙却回答说「反正我也要顺便去趟厕所」,之后便拿着托盘走出了会议室。 理香也一起旁听了媒体训练课程的讲评。他们的进行方式是一边对照摄影师拍下来的记者会画面,一边讲解。 只有在发生了影响社会至关重大的事件时,才会在防卫省内召开临时记者招待会;至于影响层面只限于队内的意外或队员伤亡事件,则还不到需要如此处理的程度。 航空自卫队实际举行临时记者招待会的例子非常少,就连现任空幕长也没有相关经验。由于组织全体都缺乏经验,所以之前媒体训练的实施必要性便再三被提出强调,而如今终于得以实现了。 媒体训练师首先指摘了空幕长一开始讲错情报内容的问题。 「先前我们曾经嘱咐过您『念稿的时候不要语气僵硬、照本宣科』,不过这意思并不是要求您完全不看稿子。资料是为了确认情报才拿在手边的,当您记不清楚的时候,请一定要进行确认。一边确认重点,然后尽可能地看着前方说话,如此一来照本宣科的僵硬感觉自然就会消失了。」 「我知道了。」空幕长一板正经地点了点头。 「鹭坂先生马上进行订正是好事,但是只要说过一次暧昧不清的内容,现场就会陷入混乱,所以请尽量以在过程中基本上不须订正为努力目标。」 紧接着,就连准确提出资讯的鹭坂也被挑出了毛病,主要是针对他在记者丢出住宅区传出灾情的情报时所作的回应。 「当您被问到如何应对受灾居民时,回答听起来有点太制式化了。运用『还没确认之前无法回答』的否定形式来回避问题,反而容易 招致反感。」 「原来如此。」鹭坂边点头边写下笔记。「那么换成『请待我们向相关部门确认后再回答各位』,这样可以吗?」 「嗯,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 公关室的成员们全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聆听、纪录,不过还是以报导班最为热心。 之后还加入了其他区像是表情、视线,动作等细节部分的检讨,整段讲评花了将近两个钟头的时间;等委托公司完成委托离开时,已经相当接近防卫省的下班时间了。 * 「不小心让稻梁小姐受惊了,为了表达歉意,我们就一起去喝一杯吧?」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当然是鹭坂。 虽然说是要表达歉意,但是他们可是一贯禁止进行招待的自卫队,所以总是各付各的。既然他们不请客,那又怎么能算是表达歉意?理香有点难以接受,不过最后还是被一句「别这么死板嘛」给说服了。 几乎所有的公关室成员都出席参加,所以空井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临时预约到这么多人的位子——这当然也是题外话了。 「幕僚长先生似乎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呢。」 当大家正在交换媒体训练的感想时,理香无意间说出的这句感想,让空井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空井赶紧向气得鼓涨了脸颊的理香解释说: 「对不起,我们称呼幕僚长是不加『先生』的,所以一下子有点听不习惯。」 「可是课长先生和部长先生都可以这样叫,所以我以为幕僚长也是这样称呼呢。」 「称呼『幕僚长先生』有点太饶舌了吧?如果不想省略敬称的话,就叫他『幕长先生』也行喔。」 从旁伸出援手的人是鹭坂。 「那就叫他幕长先生吧。……他应该是航空自卫队的最高领导人对吧?」 理香进行确认之后,在场所有人都一起点头。 「尽管如此,感觉起来却是位相当随和的人。我本来还以为应该会比较难以亲近的说……」 幕长在休息时的模样,让理香印象相当深刻。当他打算再拿一个玛德莲蛋糕时,被鹭坂顶了一句「幕长的份已经没了」,满脸遗憾的无奈样子,让人感觉若他身上穿的不是制服,就只是个单纯的好脾气大叔罢了。 「大家似乎也都能轻松地跟他聊天,看起来真的有点不可思议呢。」 这副景象对理香来说,就像是把帝都电视台的社长抓过来闲聊,然后再把便宜饼干塞给他一样,实在难以想象。 「只要待在公关室里,和幕长的接触机会无论如何都会增加,所以很容易熟稔起来,再加上现任的幕长是位个性比较亲和的人……最后,这跟空自本身的性质可能也有关系吧。」 「性质?」 理香如此反问,于是鹭坂回答道: 「以前有个笑话,内容是在记者招待会上幕长说错话时,三幕会如何对应。」 陆幕会由随行人员偷偷递出纸条指出错误,而陆幕长也会若无其事地加以订正。 海幕则是会一路坚持「幕长的发言并没有错!」死硬支持幕长的发言到底。 「然后我们空幕的做法是,在记者面前大剌剌地指责说:『幕长,你刚刚说错了。』一般公认三幕当中最不尊敬幕僚长的,就是我们空幕了。」 「这么说来,我记得表现空自性质的标语是『勇猛果敢·支离破碎』对吧?」 陆自是「准备周到·动脉硬化」,海自是「墨守成规·唯我独尊」;就算只是笑话,但也充分反映出了各队的不同性格。 「换成是我就不可能和帝都电视台的老板进行那样的交流,所以真的很惊讶。」 「像我们这么开放的自卫队,跟大公司的头头可是不一样的唷!」 柚木骄傲地笑了起来,而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在幕长面前做出那么失礼的事啦!竟然在幕长面前抓屁股!」说完之后,槙嘲讽地哼了一声。 「什么嘛,幕长又没有说就算屁股痒也不许抓啊!」 「有常识的人才不会这样吐槽!」 听到槙的吼叫声,周围瞬间静了下来。虽然槙常常因为柚木的行为举止而大发雷霆,不过今天的口气却比平常更险恶。没有注意到的柚木还是和平常一样对待他,但是槙整个人的身上,其实已经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浓浓火药味。 「屁股痒所以没办法,这我就认了,可是你也应该要更加谨慎一点吧!每次、每次都这样,还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简直就像个中年大叔一样嘛!」 「喂,槙喝第几杯了?」鹭坂小声询问,周围的人也跟着小声地向他报告,最后统计出来的结果是,他从一开始就用非常惊人的速度猛喝个不停。 「真不妙啊,小跳跳,能拜托你带柚木去一下厕所之类的地方吗?」 鹭坂的企图应该是让他们稍微分开冷静一下吧!领悟到这点的理香立刻站起身来。 「柚木小姐,一起去洗手间……」 「又不是高中女生,还要一起上厕所是怎样啦~!」 柚木一把挥开了理香搭在肩膀上的手。惨了!周围的人表情全部变得难看起来。这边也已经醉到随时会做出反击的程度了…… 「你们好像有什么意见,直接讲出来不行啊~?」 「柚木三佐,」比嘉出言规劝。「这可是和稻叶小姐一起举办的恳亲会啊。」 「主动找人吵架的可是槙哪~!」 桌子另一头的天海也正在阻止槙,不过槙也挥开了天海的手说「不要阻止我!」 「每次看到你做得这么刻意,就让人很心痛啊!一看就知道,你根本是故意作出不像女生的举动的;不管你再怎么装出大叔的样子,你也不可能真的变成一个大叔啦!」 周围的人之所以大吃一惊,不是因为槙的暴跳如雷,而是因为正在听他说话的柚木,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过她随即狠狠盯着槙顶了回去: 「……那是因为你没有遭人反弹过,所以啦!」 「那个!」理香突然举手喊了起来。「我觉得我好像可以理解柚木小姐的心情耶。」 全员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让理香忍不住缩起了身子。我搞不好做得太超过了……她一边暗自想着,一边继续说下去。 「对于职业妇女来说,自己的性别总是不时会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虽然大家都说男女平等,但是现在的社会仍然是重男轻女。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会换来一句『不过是个女人』;只要稍微不小心扯了后腿,就会被说成『女人就是这样啦』。」 还是新人记者的时候,展现出完全不像新人、一往无前特工气势的理香经常听到「女中豪杰」这句赞美,另外还有「不让须眉」之类的。 「仔细想想,这应该不算赞美才对;这是在一开始就不把女性当成战力的前提下才会用的表现方式。不过我对成语是没什么偏见,听到有人对我这么说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讨厌就是了啦。」 「没错!就是这样啊!」 柚木紧紧抱住了理香的肩膀,看来果然是喝醉了。 「你真是个意外的好人啊!」 「意外两个字有点多余吧。」片山小声地吐槽。这的确称不上是什么赞美。 「我啊,本来是待在高射部队的;要知道女人进了实战部队,那实在是有~够之惨的,因为根本没人想听女干部说的话嘛~!像是我明明发出了指示,却还要故意找老鸟士官确认之类的,更惨一点的时候,要是没有经过士官下令的话,还会被人无视呢~ !」 「咦,好过份喔!」 「我那个时候只是个跟你差不多的可爱小妹妹,所以才会被人看扁啦~!」 因为是女人所以被人看不起,而且还遭受了这种待遇;知道这一点之后,的确可以理解现在的柚木为什么会故意做出那种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举动了。 这时,槙突然站了起来。 「我先回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外走去。被槙这个举动吓到的同伴们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离去,而理香不由得坐立难安起来。 「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多余的话……」 同为女性的理香单方面地帮柚木说话,可能让他觉得不舒服吧。 「因为有人站在我这边,所以那家伙闹别扭了啦~!」 柚木说着说着,也站了起来。 「我去哄他一下,稻叶你就别太在意了啦~!」 就算你这么说也……理香目送着迅速收好东西追着槙离开的柚木,然后像是哀求协助似地望向空井。 「你是真的可以不必太在意啦,小跳跳,毕竟那两个人都已经喝醉了嘛。」 听到鹭坂帮忙打圆场,空井也连忙跟着点头附和说: 「就是说啊。要是你不出来说几句的话,他们两个搞不好就会在这居酒屋里互相揪住对方,当场演起全武行呢!」 「再说,就算你不出面,槙三佐也不会放她在那里置之不管的啦。」片山也低声说道。 「就算是偏见好了,现在要让那个残念系的美女出现什么改变,大概很困难吧。」 「哎,因为只有槙一个人知道还没变成那么残念之前是什么样子嘛,会觉得看不下去,也是情有可原吧。」 「耶——????」鹭坂不经意的发言,让在场所有人同时发出了惊呼声。 「原来她也曾经有过不那么残念的时代吗!?」 空井的问题实在太过直接,不过也代为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其实我也没有实际看过啦,只是同样待过管理飞弹的单位,所以稍微听过一点柚木以前的事情而已。」 「报导班的各位知道这件事吗?」 听到理香的问题,天海摇了摇头。 「我之前是直升机驾驶,所以在来到公关室之前完全没有和她接触过。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因为她的粗鲁而吓了一跳,但我想那应该是她天生的个性,所以觉得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比较好……」 天海的发言还算是比较客气的,至于其他同事那些「我一直以为她是打从娘胎起就被大叔附身了」之类的发言,就一点也不留情了。 「她好像是在一开始任职的部队,和士官之间产生了严重摩擦的样子;由于柚木本身也是相当强悍的人,所以就和对方正面杠上了。事情发展成这样,下属们果然还是会选择支持老鸟士官,而不是新人干部吧,所以她马上就被彻底孤立了。这时,身为女人这件事就变成了受人攻击的箭靶,然后就出现小跳跳刚刚说的那些话了。」 不过是个女人、女人就是这样;不管有没有拿出成果,自己身为女人这件事就是会被当成瑕疵看待;这到底是多么没有道理、多么让人觉得懊恼的状况啊!现场能够真正理解柚木到底有多痛苦的人,可能就只有理香一个而已。 「可是因为这样就舍弃身为女人的身分,我倒觉得反而算是一种败北呢。」 鹭坂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让理香浑身僵硬了起来。当自己身为女人这件事情在工作上成为阻碍时,理香也曾想过「要是自己是男人就好了」;只是,这样的想法,其实和贬低自己的性别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觉得槙说的话是对的。不管表现得再怎么像大叔,也不可能得到大叔所拥有的东西。」 「大叔拥有的东西是什么?」 看到片山脸上讶异的表情,鹭坂也露出了「你怎么会不知道?」的惊讶表情。 「鲔鱼肚和秃头对年轻人来说是弱点,不过对大叔来说就是一项相当常见的要素,对吧?不管职场的上司再怎么粗神经、厚脸皮又爱说人坏话,只要他是大叔的话,就可以用一句『因为是大叔所以也没办法』,全部一笔带过啦。」 「不过要是真的变成这种大叔,会很惹人厌的吧?尤其女性不是都会说,那种大叔『真是超恶烂的』吗?」 面对空井提出的异议,鹭坂嗤之以鼻地回答说:「你还太嫩了啦。」 「就算被人讨厌,也不见得会变得难以生存吧?这就是大叔和女性之间决定性的不同之处啊。这个社会对于女性还是相当严苛的,特别是对于职业妇女。」 「啊——」男性们也纷纷露出理解的表情。 「自卫队虽然是以男性为主的组织,但其中还是有许多领域是女性表现得比较优秀,同时也有很多女性得以一展独特个性的所在。因此,我个人其实很想站在槙这边,但是这样一来,柚木肯定又会开始逞强了吧。」 「您觉得柚木小姐一直在逞强吗?」 身为局外人的理香是无法理解的,毕竟她从来不曾深入采访柚木,而且打从初次见面时开始,柚木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 「或许她扮大叔已经扮得很习惯了,不过我认为她的本质还是非常细心的喔。例如她在剪报的时候,总是会顺便剪下我喜欢的偶像相关报导给我,能够做到这种工作以外的小小服务,你不觉得她非常细心吗?」 同时,这也表示她是多么注意周遭人们的行动,像现在追去找槙,肯定也是如此。 「另外,要是她真的认为不舍弃女人身份就没有办法在此工作的话,以一个组织来说实在有点丢脸,而我身为她的上司,也会觉得很懊恼啊。」 听到这番话,理香不尽心想,要是鹭坂是自己的上司,搞不好自己真的会衷心景仰他呢——不过,这是在他不称呼自己「小跳跳」的前提下就是了…… * 现在公关室的成员当中,在防卫大学就读的时间有所重叠的人,就只有槙和柚木而已。柚木是大槙两届的学姐,在被戏称为「校友会」的社团活动中,参与的也同样是剑道社。 学生时期的柚木一点也不残念,虽然个性像男人一样爽朗,但是绝不粗鲁,而且又有女性特有的细腻心思,对社团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槙入学的时候她才三年级,不过在社团对外交涉方面已经展现出充分的存在感。 生性努力,自主练习量也比别人多出一倍,每次槙趁社团休息的时间前往道场进行自主练习的时候,柚木多半都已经先出现在那里了。第一次在道场碰到柚木时,槙才刚加入剑道社不久;正当他有点退缩、准备回去的时候,柚木发现了他的影子,于是开口叫住他说: 「干嘛回去啊?过来吧,这里又不是我的道场。」 刚开始槙只是一边偷偷留意着透入眼角余光的白色裤裙,一边站在远方挥动竹刀,结果柚木主动走了过来,邀请他进行对打练习。 这个人的行为举止真是优雅啊……当两人面对面跪坐着戴上脸部护具时,槙在心里这么想着。刚入社时,一年级的男生便都公认她是位非常漂亮的学姐,不过这还是槙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是如此优美。柚木把汗巾缠在额头上的动作相当俐落,槙不小心看呆了,导致他戴上护具的动作比柚木慢了许多。 对打三回合,柚木赢了一回合。实际上应该是槙比较强,不过他在连赢两回合之后在第三回合稍微放了一点水。 比试结束后,两人互相行礼,摘下了脸部护具。啊,她的动作果然很漂亮……当槙再次看呆的时候,那张摘下面具的脸庞上,露出了相当严厉的目光: 「第三回合,你是故意的吧?」 槙原本以为自己能在对方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偷偷放水,只是现在看来,自己未免太过自信了。因为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他只好低头说声「对不起」。 「如果这是正式训练,你也打算对女人放水吗?」 这句话仿佛打了槙一个耳光。——这里是防卫大学,来这间学校的人,全部都是为了成为干部才来的,和男女性别全然无关。 「对不起!」 槙不自觉地用手撑住地板,整个人趴在地上向对方表示歉意。「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柚木的回答相当冷淡。 「以后别再这么做了。这样就好。」 槙慢了半拍,才注意到自己得到了第二次机会。——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心里高兴得像是快要飞上天一样。 深得女性社员信赖的柚木,升上四年级之后,理所当然地被选为女子队的主将。柚木同学年的女性学员实力多在伯仲之间,不过「热爱自主练习」的柚木,则又明显更胜她们一筹。 「可能是因为一直和你对打的缘故吧。」 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在道场里碰面,已经变成两人理所当然的习惯了。 「虽然赢不了,不过却是很好的对打练习。」 其实槙从小就开始学习剑道,国中、高中也是就读剑道名校,进入防大之后也以二年级学弟的身分,多次被选为代表选手。 「两年之后,你应该也会是主将吧!」 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意外,应该会是这样没错。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柚木学姐就已经不在了。」 槙低声说道。柚木眯起眼睛,像是在取笑他似地笑了。 「会觉得寂寞呀?」 「是的。」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可是当槙回答之后,柚木整张脸都红了。 「这样很让人害羞耶,说点别的话来听听啦!」 「我会觉得寂寞。」 槙笔直凝视着柚木,而柚木则是相当慌张似地游移着视线。最后, 「玩笑别开过头了啦,这个小鬼头!」 她边笑着,边推了槙的肩膀一下。——如果自己和她同期的话,应该就不会被她称为「小鬼」,然后轻轻一笔带过吧?如果不行的话,至少只差一学年就好…… 这时候槙才发现,年纪较小而且还差了两个学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好,休息时间结束,来对打吧!」 接下来就是照例进行对打练习。这次柚木没能把汗巾缠好,所以又重新缠了一次。看到她这副似乎有点动摇的样子,槙不禁在心里默默想着,「真是活该啦!」 柚木离开剑道社之后,仍然不时会到道场露脸。如果碰上和槙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会练习对打,不过若是碰到他人在场,就会各自进行练习直到最后。这是从当初两人还在社团的时候,便互相默认的潜规则。 接近毕业时期,宿舍里的四年级学生全都因为毕业舞会而忙乱不堪,例如召开社交舞研习会,男学生为了找到舞伴而东奔西走(绝对居于少数派的女学生十分抢手,根本不必担心)之类的,都是只有在防卫大学才看得到的毕业风情画。 就在这个时候,柚木再次飘然出现在道场里。那天还有另外几个人在场,不过最后只剩槙和柚木两人留了下来。槙是努力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不知柚木又是如何呢? 两人像平常一样对打三回合,最后还是槙三场全胜。 「啊~~~一直到最后都没能赢你!」 「最后」这两个字,让槙的胸口为之一痛。那就是柚木发出的「今天是最后一次」的宣言。 两人就像是依依不舍似地,缓缓进行道场的打扫工作。 「毕业舞会的舞伴已经决定了吗?」 「没啦~,因为没有对象啊。可能不会参加吧。」 「柚木学姐的话,对象肯定多到数不完吧?」 「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行的话,是这样没错啦。」 听到她轻描淡写的回答,槙又是一痛。到底是没有她想要邀请的对象呢?还是她没有办法开口邀请自己心仪的对象? 如果自己和她同期的话——这是槙不晓得想过多少遍的假设条件。就算最后无法如愿以偿,自己也可以主动邀请她。然而毕业舞会是属于毕业生的,根本没有低了两学年之多的学弟出场的余地。既然自己无法和她一起站上相同的位置,那么至少知道柚木心中没有想要邀请的对象也好啊!槙在心里悲哀地这么想着。 「况且,社交舞这种东西和我一点也不搭啊。」 「不过有举办讲习吗?」 「没办法没办法,国中学的土风舞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有听过吗?就是啦啦啦~啦啦啦~的那个。」 「啊啊,是奥克拉荷马混合舞。(注31)我的学校也是这一首。」(注31:ohoma mier,是一支美国行进式的土风舞,在美国西南部甚为流行;日本校园祭时的土风舞,也多半是以这首曲子为主。) 「你还记得吗?」 由于柚木伸出了双手,所以槙也顺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呃,啦啦啦~啦啦……」 「你是音痴吗?」 「吵死了,不然你来唱嘛!」 「好好好」,于是柚木开始哼起了旋律。然而才跨出第一步,两人的姿势就变得像是要把对方踹飞出去一样,只好停了下来。白色裤裙和深蓝色裤裙,呈现出交叉互击的状态。 「这样互踢怎么行呢?是从左脚开始的喔。」 「是这样吗?」 曲调虽然正确,但是柚木的动作根本是胡搞瞎搞。在顺利跳完一轮之前,不知道重来了多少次。 「想起来了、就快想起来了。」 配合柚木哼出来的旋律,两人反复跳了许多次;每一次旋转,白色裤裙的下摆就会像是裙子一样轻飘飞舞。 最后柚木停止哼歌,同时轻轻抽回了她的手。突然空下来的手,让槙感到有些寂寞。 「我的毕业舞会只要这样就够了。」 微微一笑的柚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就像是穿着白色的礼服一样。那么自己的深蓝色裤裙呢?男学生在毕业舞会上,只能穿着防卫大学的深蓝色立领制服。 「谢谢你在对打练习里,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放水。」 柚木边说边拾起了刚刚做到一半的扫除工作,槙也跟着再次开始。两人整理好扫除用具、换好衣服。 最后锁好门之后,柚木挥着手说道:「要保重喔。」——到了最后这一刻,自己还是没能说出口。 「柚木学姐!」 槙之所以能够开口叫住她,是因为柚木背对着自己的缘故。 「我毕业的时候,可以邀请你当我的舞伴吗?」 回过头来的柚木腼腆地笑了。 「如果两年之后彼此都没有对象的话,那就再说吧!」 在那之后,并没有出现任何戏剧性的变化。毕业以后,柚木被分配到北部航空方面下辖的高射队,两人偶尔会用电子邮件和电话互相联络。防大绝对不是可以轻松偷懒的学校,而第一次担任实务工作的新手干部也是忙碌非凡,久久联络一次已经是两人的极限。 再后来,柚木那边开始慢慢中断了音信。她虽然没有明说,但似乎是在职场上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就算知道这件事,槙也知道自己站在学生立场上所说的话,根本无足轻重。 说到底,还是那两学年的差距在从中作梗。 然而,槙一直在心中冀望着当时的漫长约定。只要我毕业、只 要我能和她站在同样的立足点上…… 槙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发出一封邀请柚木参加舞会的邮件,因为柚木已经不再接他的电话了。 邮件没有回复。所以槙也像当年柚木毕业的时候一样,没有出席毕业舞会。 从此之后,槙就再也没有收到柚木的消息了。 毕业后,槙被分配到航空管制队,和高射炮部队的柚木没有任何交集。 而后两人再次产生交集的地点,就是在空幕公关室。槙原本已经打算把这件事情当成回忆好好珍藏,不过知道柚木也在的时候,他的心情顿时开始动摇。 因为两学年的差距作梗,最后没有出现任何结果,而两年后的约定也没有实现,另外又加上了十年以上的隔阂—— 不知道对方是否也一样仍是单身呢? ——就结果来看,两个人的确都还是单身,然而柚木却已经变成了槙完全不认识的柚木。 简直就像是个披着美女外皮的大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该是这样的角色啊!你不单是只有脸可爱,行为举止也非常优美,凛然生姿,戴上脸部护具的动作,总是俐落得让我看到入迷啊——! 「她是在勉强自己啊。」 当周围的人们早已理所当然地把柚木当成「残念系美女」看待时,只有鹭坂做出了这样的评论。他是和槙独处的时候说出来的。 在高射部队时就已经彻底踏入残念系之林的柚木,唯独鹭坂看穿了她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 说的没错。其实她真的一点都不残念。 鹭坂告诉了槙他之前所不知道的事,相信那应该就是柚木之所以没有回复毕业舞会邀请的幕后真相吧! 据说她和老鸟士官起了一些摩擦和争执;由于那个部队是第一次遇上女性干部,下属们也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体贴柚木,可是却完全搞错了体贴的方向,简单来说,就是采取了「把她当成女生对待」的方式。 过去槙在对打练习中放水的时候,柚木曾经脱下面罩,毫不留情地斥责他;而后在即将毕业时,柚木也曾对着再也没有放水的槙说出谢谢,所以就算不解释,槙也知道柚木会如何回应他人错误的体贴。为了不让别人瞧不起自己,她肯定会更加卯足了劲,而事态也会因此变得愈来愈糟糕。 「可能是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吧?她好像完全没有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在她的头上出现了许多压力引起的圆形秃,直到最后再也盖不住了,周围的人才察觉到出了问题。」 如果鹭坂没有坐在旁边的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说不定现在已经因为懊恼过度而当场痛哭流涕了。 为什么她会遇到这种事?那个姿态之美更胜过外貌、绝不依赖性别投机取巧的她,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 槙曾经反复对她说过,要是有烦恼的话,希望他可以告诉自己,然而直到自己任官之后,他才总算领悟过来:「我在职场被人孤立、非常凄惨」,像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更何况,对方还是和自己曾经有过一段淡淡两年之约的人。 如果真的依照约定答应了舞会的邀约,届时又要怎么说明自己只能完全剃短的头发呢? 「我听说,你在防大时和柚木相当亲近。」 鹭坂之所以和槙提起这件事,想必是默默地把希望放在槙和柚木之间的旧交情上吧。 可是,曾经一度躲入壳中、彻底封闭自己的柚木是非常好强的,不论再怎么若无其事地开导她,她还是坚决不向槙敞开自己过去的伤口,顽固地戴着大叔的假面具,夸耀着自己已经和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不只如此,她还刻意在槙的面前做出极度难看的举止,仿佛要逼他认清现实似地搔着屁股。 槙心中紧绷的自责与焦灼,仿佛已经到了随时会寸寸断裂的边缘。从他的眼里看来,柚木摆明了就是在勉强自己,明显到让人心痛的地步。 ——看,我是很粗鲁的女人对吧?像个大叔一样、实在没有女人的感觉对吧?所以啊,就用对待大叔的方式对待我吧! 尤其因为当年曾经有过淡淡的思念,所以对柚木来说,槙似乎是她在所有人当中,最需要刻意表现出粗鲁态度的对象。 真是蠢到不行。 快点发现吧,队里可是有个深怀包容心的长官正在小心地担忧着你呢。大可不必穿上那种莫名其妙的防具,因为整个队上都在为你担心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 「槙!」 被人叫住而回神过来的槙,发现柚木正抓着自己的上衣下摆。因为她是刚从店里跑着追上来的,所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两人并肩站好之后,柚木一转变成了说教的口气: 「你刚刚那是在做什么啊!不管稻叶现在和我们有多熟,她说到底都还是客人。你用那种方式离开,肯定会让人家在意的吧!」 明明平常每天都和理香起争执,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却又这么细心留意——这一点,明明就跟学生时代一模一样啊。想到这里,槙就愈发厌恶起那层毫无必要、刻意伪装出来的大叔外皮。 「我像大叔一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你怎么可以在客人面前一一数落?你啊,今天是不是喝太多了?」 看到她面有怒色地说教,一股无名火突然从槙的心里升了上来。事实上,槙今天之所以会喝这么多,其实是有理由的。 事情发生是在媒体训练讲评开始之前。那时槙收好了杯子然后绕到厕所去时,正好听到承办公司的年职员在里面说话。 (其实自卫队里也有美女嘛!虽然年纪有点大了。) 槙马上直到从门内传出来的这番话,谈论的对象是柚木。 (不过那实在不行吧?她可是在人前毫不在意地搔屁股耶。内在根本是个大叔嘛!大概是因为待在全是男人的地方,所以才变成那样吧?明明是个美女,真是可惜呢。) (不管有多漂亮,我都没办法把那样的人当成女人啦,哈哈哈!) 这时,槙故意制造出响亮的开门声,职员们全部吓得回过头来。槙狠狠瞪了几眼后,他们就全部落荒而逃了。 ——就是因为你穿着莫名其妙的盔甲而且又固执,所以才会被那种只是路过的家伙这样毫无意义的贬低啊! 若是柚木自己,肯定会默默忍耐这些轻蔑的话语吧,可是槙实在没有办法坐视柚木受人轻视。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变成大叔,干脆去做变性手术不就得了?」 「什么啊,你还想继续吵吗?」 「不管你再怎么搔屁股、再怎么用外八字走路,在我眼中你都不会像个男人的,柚木学姐!」 听到学姐两字,柚木的表情明显畏缩了起来。 「不管你表现得多么粗鲁,我都一定会把你当成女人看待的!你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我真为你感到难过啦!」 「……你,喝醉了吧?」 「没有学姐你想象得那么醉。」 槙像是刻意惹恼她似地连称柚木为学姐,而柚木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其实柚木自己也没有清醒到可以指责别人喝醉酒。 「趁这个机会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不管口头上是怎么说的,但是根本没有人真的把你当成大叔看待。他们都认为柚木三佐是个美女而且又细心,如果可以稍微改善一下她那个性粗鲁的毛病的话,一定是个魅力十足的女性;所以大家才都说,你是所谓的『残念系美人』啊!」 「不要再说了!」 柚木尖锐的声音,让周遭路人全都回过头来。像是害怕这些目光似的,柚木走到路旁停下了脚步,仿佛是在等待这些看热闹的 人离开似地蜷缩起身子。 「其实就跟稻叶刚刚所说的一样,女人这种东西啊,就只有『明明是个女人』和『女人就是这样』而已——」 「或许你并不知道吧,」柚木停顿了一下之后,瞪视着槙开口说道: 「但是,至今我耳中所听过的,就只有这两种评价啊。」 ——怎么可以再让你逃进自己的旧伤口里! 槙这样想着,随即开口反驳道: 「那么鹭坂室长又是如何?还有公关室的大家呢?」 遭到槙猛烈的回击,柚木不由得畏怯了起来。 「大家并不是因为你是大叔,所以才把你当成同伴看待的!不管你有没有披上那层大叔皮,大家都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所以学姐你的努力根本是方向错误,非常滑稽可笑啊!」 啪地一声,柚木的手掌打上了槙的脸颊。那巴掌的力道,比白天赏了空井一耳光的理香还要更虚弱无力。就在柚木把手抽回去之前,槙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不知道你至今面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不要把我和那些人拿来相提并论!」 结果,最让槙懊恼不已的就是这一点。 粗鲁的举动,就是柚木用来保护自己的防具。她在自己面前表现粗鲁的举动,就表示自己在她心中,是和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等同并列的。 「可是,可是……」柚木开始啜泣了起来。 本来想要永远珍惜她的,但结果最后还是害她哭了。当之前那个漫长约定还有效的时候,槙脑子里只想着「只要毕业就行了」;只要能够和先行毕业的柚木站在同样的立足点上,那样就行了。——然而,就算站在同样的立足点上又如何?难道自己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够顺利发展下去吗? 「回去吧。」槙牵起柚木的手,而柚木也默默地跟着他。 转了两班电车回去宿舍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直牵着手。 * 上一次和槙牵手,是自己毕业前,在道场和他一起跳土风舞的时候。 当时自己还是个可爱的恋爱中少女,不过现在真的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呢——柚木回头审视着自己。 直到回宿舍为止,槙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进入宿舍区范围之后,他松开了牵在一起的手,然后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至今一直对你唠唠叨叨的,实在很抱歉。」 至今。这两个字让柚木的胸口突然冷了下来。 「往后我会小心,不再说出多余的话了。」 冷却的胸口紧紧纠结在一起,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槙行了一个礼之后,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他的背影仿佛诉说着拒绝之意;直到最后的最后,柚木依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要把我和那些人拿来相提并论! ——对不起,我从没想过把你拿来和那些人相提并论啊! 如果这样大喊的话,那个背影就会回过头来吗? 如果他没有因此回头的话,感觉自己或许就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柚木在心里这样想着。 从隔天开始,槙变得完全不再对柚木说出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几天后战战兢兢地跑来询问柚木的人,是空井。 「问这干嘛?跟你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们是同事啊。同一个房间里出现了两个正在冷战的人,感觉很尴尬呢。」 看样子,他似乎是被其他人强迫接下了这个试探的工作;不过话说回来,他这种问话方式根本不算是试探,而是直球决胜负吧? 「我们没有吵架啊,只是槙不会再来找我挑三拣四而已。你们也应该觉得室里的争执减少,变得安静多了才对吧?」 「跟这种僵硬的气氛比起来,争执反而比较健康啊!而且,柚木三佐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吧?最近这几天,您看起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明明不擅长紧迫盯人,不过空井说的话有时的确非常粗豪而无理;至少柚木自己从来没想过当着前辈的面,说出「萎靡不振」这种话。 如果是平常,柚木一定会反唇相讥说:「你说萎靡不振,是什么意思啊!」但今天就是没那个心情。 柚木三佐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吧?明明只是个刚转职过来的菜鸟,不过空井这次是真的猜到了自己的痛脚。 在槙来到公关室之前,柚木的「残念系」评价早就已经无可撼动,所以不论槙爱不爱管闲事,自己平常的举止理应都没有必要受到他所左右才对。正因如此,柚木总觉得唠唠叨叨的槙实在烦人,也曾无数次用挑衅的口吻顶撞回去。 然而,一旦槙再也不向自己唠叨,而自己也已经不再需要特别在意他的言语,那些粗鲁的举止就变得像是在空转一样,让人静不下心来。 到目前为止,做出这些粗鲁的举动明明就很轻松,而且自己也深信队上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举止啊…… 「如果是你惹他生气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向他道歉。」 空井八成是想表示担心之意,不过这也实在太得意忘形了。 「你这臭小鬼,少在那里乱讲话啦!」 柚木毫不犹豫地重重捶了空井的头一下,不过这个动作应该多少混了一点迁怒在里面吧。 柚木偶然经过吸烟处时,刚好碰上鹭坂在里面抽烟。 「唷。我听说你最近的状况不太好。」 「并没有什么不好。」 「那就好。」鹭坂一边说一边转头吐烟,避免烟飘往柚木的方向。 「只是我以为烦人的监视者变安静之后,应该会变得稍微轻松一点的……」 有个烦人的监视者在身边,其实意外地十分舒服自在,这件事是在柚木再也听不见对方抱怨之后才发现的。 「哎,是说你快点习惯没人在身边盯着的状态或许也是件好事,毕竟你明年可能随时都会异动嘛。」 啊,说得也是;这么说来,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呢。现在已经是自己在公关室里迎接的第二个秋天了,明年就是第三年;一旦离开公关室,自己可能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和槙再次一起坐在隔壁桌了。高射队和航空管制在部队方面的连系其实相当紧密,因此如果被分在同一个基地的话,或许多少还有机会见到面,但是不管再怎样,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子天天面对面了。 「怎么啦?一副萎靡不振的表情。」 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才刚被空井批评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然而当对象换成鹭坂的时候,自己就不能虚张声势地说对方乱讲话了。 「我真的有这么萎靡吗?」 「因为柚木的心思很好猜呀。大家没有因为你萎靡不振而担心你吗?」 心思很好猜,这个评价让柚木突然不自在起来。被槙拉着手回到宿舍的那一天,槙在居酒屋里曾说,他一看到柚木这个样子就觉得非常心痛,还说看起来很假。 看在其他人眼里,我也是这样子的吗? 「我看起来,会让人觉得很心痛吗?」 「嗯~?」 鹭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又点头回应道:「啊,你是说槙吗?」 「如果我只是熟悉现在的柚木,就不会产生多余的违和感,所以还好。」 鹭坂的言外之意是,如果知道过去如何,那又另当别论了;也就是说,鹭坂自己也觉得柚木看起来让人心痛。 「不过呢,以前我一开始就说过『随便你想怎么做都行』,现在我也不打算收回这句话。」 5.神风,然后逆风 「绝对、绝对是战斗机好吗!因为我们是空自啊!而且大家不是每次都说f—15是空自最重要的商品吗!既然如此,那就把重心放在f—15上,而且要从编队起飞开始,这样才够帅气啦!」 空井大力表态,不过片山也不输他。 「虽然是最重要的商品,不过最难推销出去的也是战斗机啊!现在的主流果然还是救难,而且还有救人一命的附带正面印象,一般人比较容易接受。救难才是最热销的商品,不趁这个时候把最好的东西端出来是想怎样!」 「正因为是这个时候,才更应该彰显空自最根本的任务其实是防空吧!?」 「不对,应该要把重心放在民众接受度!就算是救难直升机也是很有画面的!」 互相瞪视的两人都毫不退缩,然后同时转头看向理香。 「稻叶小姐,你会选哪边!?」 「一定会选印象比较好的救难吧!?」 两人同时逼近,理香像是被他们的气势压倒似地,身子微微往后退缩。 因为理香也在场,所以一行人是在接待室的小隔间里开会。比嘉刚开始端出来的纸杯装咖啡,早就已经冷透了。 「稻叶小姐!!」 眼见从两侧包夹的空井和片山再次逼近理香,一旁的比嘉出手制止了他们。 「你们两个冷静一点,没看到稻叶小姐也是一副困扰的样子吗?」 「那比嘉你又是怎么想的?你也快来加入讨论啊!」 看着迁怒到自己头上的片山,比嘉微微沉吟了一下。 「两位都是纯粹以装备为主角进行讨论,感觉有点违和呢;在我想来,应该还有其他更需要考虑的要素才对呢。」 「真会说啊你。」片山的气焰有点浇熄了下来。「那就发表你的高论给我们听听看吧。其他更需要考虑的要素是什么?」 就算遭到如此挑衅,比嘉也完全没有展现出被激怒的样子。 「趁这个机会该展示给一般民众看的东西,应该是『人』才对吧?若是我个人的话,会想把在航空自卫队工作的『人』的身影全面展现出来。」 「啊,这样的确比较好呢。」 理香也表示同意。片山随即露出了被人踩到痛脚的表情。 「片山一尉和空井二尉似乎都有点太激动了,就休息一下吧。我去泡新的茶过来。」 比嘉收起了已经冷掉的咖啡离席而去,会议暂时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原来自卫队也会制作cm之类的东西啊?」 理香露出了佩服不已的表情,比嘉则是点头回答说: 「是呀,每一年我们三幕都会各做一支三十秒的cm。」 这个工作属于自卫队公关活动的一环,目的是透过cm提升一般民众的认知度,让他们更加深入理解自卫队。 由于今年开工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制作下个年度的新cm,为了征求电视业界人士的意见,于是空井他们便邀请了理香一起参加会议。 「会在什么地方播放呢?印象中,我好像没在电视上看过自卫队的cm呢。」 「其实也是有在一般民营电视台播放啦,只不过经费只够买地方电视台的便宜时段就是了。其他还会在街头广告电视墙或电车的车内电视之类的地方播放。」 「每年都像这样吗?从讨论分镜表开始就是大家一起做?」 「其实这还是第一次由我们公关室自己制作分镜表,所以才会希望稻叶小姐提出一点建议……迄今为止,我们一直都是全权委任给广告公司,但是今年难得有在民间接受过公关研修训练的片山一尉在,增加一些能够自己动手的部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比嘉的说明告一段落后,空井趁隙开口发问: 「关于刚刚您的说要让民众看见『人』这一块……用紧急出动的场面如何?」 刚开始空井的提议是让民众看看蓝色冲击,不过去年的cm已经用过这个题材了,因此马上被否决了,因此空井才退而求其次,坚持一定要使用f—15。如果把自己想要展示f—15的概念,和「人」搭配在一起的话—— 「一开始的画面是正在待机警戒的驾驶员们,然后紧急起飞的警报声响起……接下来再捕捉朝着f—15奔去的驾驶员背影,最后则是起飞的f—15。这样如何?」 空井战战兢兢地偷偷观察两位前辈的反应。虽然是即兴想出来的点子,不过他自己倒还挺有自信的。 「好像还蛮帅气的。」首先表现出好感的人是理香,可是比嘉和片山都还在沉思。 「是很帅气啦……」、「的确是很帅气没错啦……」 这一点大家都同意,但是话却说得吞吞吐吐。 「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既然大家都觉得帅气,那还有什么问题呢?这样不是可以让别人看到驾驶员的觉悟和认真吗?」 「只是未免有点太过帅气了。」 片山的话让空井不禁发出抗议之声:「哪有这样的!」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啦~!」 整张脸皱成一团的片山一边回答一边搔着头。这时比嘉开口帮忙补充: 「因为紧急出动,是会让人露骨意识到周边有事(注36)的行动……如果是由谈话性节目进行帅气的介绍倒还可以,但是自己让自己制作的cm出现这么帅气的演出,可能会引来歌颂战争的批评也说不定。」(注36:自卫队所谓「周边有事」,意指和邻国发生武力冲突的危急状况。为了界定自卫队的武力使用时机,日本制定有《周边有事法》,做为最高指导原则。) 「如果是紧急出动,甚至没办法解释成只是模拟训练。因为飞机『飞行』的印象较为强烈,所以很容易和攻击其他地方连想在一起,最后被人挑三拣四。你以前也是驾驶员,应该能够了解这一点吧。」 「啊,是吗……」 空井的肩膀整个垂了下去。因为自己觉得这个点子很棒,所以沮丧感也变得愈发深刻。 「连这么小的细节都得注意吗?」 理香瞪大了眼睛。 「以宣传映像来说,有时的确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比嘉代为说明。 「刚才空井的提议,帅气程度的确是非常之高。如果只是公关影片的话,说不定真有可能这样做,但是像这种可能会在电视上播放的cm,影响毕竟要大得多。况且我们是第一次制作分镜表,有很多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分寸的地方,所以尽可能回避掉诸如此类的问题,应该比较安全。」 虽然并没有特别交换意见,但是比嘉和片山却得出了相同的结论。相信这应该就是经验值高低的问题吧?果然还是没办法胜过两位前辈啊,空井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紧急出动的点子很不错。真的很不错。」 片山近乎夸张的赞美,让空井肉麻得抖了一下身体。如果他只是帮自己找台阶下的话,那也实在有点太过露骨了。 「放弃实在太可惜了,就用在我的提案里吧!」 「原来你是在打这个主意啊!!」 「哎,等等、等等,就像这个样子……」 片山拿起堆放在旁边的废纸,开始在背面沙沙地画出类似分镜表的东西。 「就这样装成没事的样子开始画,实在太奸诈了!」 「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最后再这样。」 片山把空井的抗议当成耳边风,轻巧地画着他的分镜,而且技巧还相当不错。 「看,怎么样?」 片山把自己画在两张废纸背面的分镜表转过来给另外三人看。 「这图画的真好呢。」 看到理香老实表现佩服之意的样子,片山不禁骄傲了起来。 「因为我小学的时候想当漫画家啊。这世上还没有我画不出来的假面骑士喔!」 「就算到现在,你也还是把画图当成兴趣吗?」 「现在我已经完美学会画所有口袋怪兽了喔,因为被孩子要求了啊。」 「可恶~明明报告的内容每次都写得乱七八糟的说……」听到空井的碎碎念,原本得意洋洋的片山立刻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什么啊!」空井连忙转过头去,假装认真看着分镜表。 刚开始是一群年轻人正在飞镖酒吧玩闹的场面。接着救难警报响起,除了一个年轻人之外,其他人全部冲到了外面去。有一台救难直升机正在外面待机,跑出去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坐了上去,最后只剩下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年轻民众,呆若木鸡地目送直升机起飞远去。 虽然画出来的线条相当潦草,但是却能让人清楚了解画中所要表达的含义,可见片山是真的很擅长画图,而且构图也相当完美。 「好厉害啊,可恶……」 看到片山有办法一边哼歌一边画出这种东西,空井连吐他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记得以前的飞机电影里,也有出现过这种很会画图的角色。不过那个角色是驾驶员就是了。」 空井的低语似乎让片山相当开心,连忙问道:「那个角色的表现很棒吗?」 「他在作战途中,因为某种操作失误而发生意外死掉了。」空井老实地回答。 「不要把那种不吉利的角色套在我身上啦!」想当然耳地,他被片山臭骂了一顿。 「不过他死了之后,其他人找出了他画有同袍画像的素描本,是个让人有点感动的故事喔。而且那也变成了之后让同袍团结起来的契机。」 「想把我的死当成垫脚石吗?你的画像就是长这个样子啦!」片山画在废纸背面的空井画像变成了一张滴着鼻涕的呆脸,不过还是巧妙地掌握住了他的脸部特征。「拜托你画得帅气一点好吗!」当空井这么抱怨之后,片山就在头顶加了一个不知道是郁金香还是小旗子似的东西,结果看起来更蠢了。 接下来,话题再次回到分镜表。 「像这样把灯光调暗,然后制造一点烟雾;等到大门碰地一声打开时,光线就会像探照灯一样打进来,然后救难队员们就像是朝着光线之中奔去一样,这种感觉应该不错吧?」 片山满心欢喜地说着,比嘉也跟着点头称是。 「嗯,感觉的确满不错的。有故事性,而且若是紧急救难,也可以成功避免战斗的印象呢。」 然后比嘉转头看向理香。 「稻叶小姐的感觉如何?」 「超帅气的!」理香这样回答之后,像是有点畏缩似地缩了缩肩膀。 「不好意思,没能提出什么专业意见……」 「没问题的,能够得到一般民众的意见,就已经算是帮了我们大忙呢。」 结果,cm内容决定采用片山的分镜表,就连直接起用救难团队员担任演员之类的事情,也都瞬间讨论完毕。 「cm会议真的很有意思。他果然还是需要独特的考量与思维吧?」 两位前辈离席之后向空井表达了以上感想的理香,在回忆途中也是不时拿出摄影机拍个不停。一想到这些画面将来可能会变成特辑节目的素材,空井的心情多少就有点五味杂陈。 「为什么每次稻叶小姐进行取材的时候,我都碰不到好事呢?」 「哎呀,没这回事喔。」 理香眨了眨眼。 「像刚刚我想出来的点子,也被片山一尉抢去用了呀。」 「反过来想,正因为有空井先生的点子,所以才催生了片山先生的救难提案不是吗?成员们进行热烈的意见交换,最后诞生出一项好成果,这可是相当刺激的纪录画面呢!」 听到她这么说,让空井不禁觉得自己一味认为点子被人抢走的想法实在太狭隘,同时也感到颇难为情。早知道就不要说这种闹别扭似的话了——想到这里,空井不禁更加沮丧了起来。 「话说回来,稻叶小姐的企划好像被采用了对吧?」 空井转换了话题,可能是为了逃避自己尴尬的心情吧。 「是的,都是托你的福。」 本来说这话有一大半是为了模糊焦点而改变话题,想不到理香却率直地对着空井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这反而让他觉得更不好意思了;想到这里,空井有点愧疚地缩了缩脖子。 《帝都夜线》最近新开的迷你专题,是用「妈妈和我的社会科」这个标题介绍警察、自卫队、消防、救护等相关小知识,每周播放一次。以母亲和子女做为贯串节目的主轴,设计成适合小孩观赏的教育性节目,集合了种种让人轻松入门的节目制作手法,就连第一次看的空井也觉得相当有趣。 「明明是新闻情报节目,可是却突然出现『和妈妈一起』这样的单元,真的完全是超乎我的想象呢。那是稻叶小姐的点子吗?」 理香听到问题之后,微微低下了头。 「那其实是导播前辈给的建议。我本来是打算做成像是学校上课一样的感觉,不过前辈说,『既然想要平易近人的话,干脆做成这样好了!』标题也是那位前辈想出来的,我原本的标题是『如今不敢再问别人的社会科』……」 「我觉得那也不错呀。」 「不过那有一点负面的感觉存在,而且如果要做成母亲和孩子一起学习的单元,似乎也有点格格不入。我当初的提案,大概就只有留下基本概念而已吧。」 理香似乎也还停留在接受前辈指导的阶段。我可不能输给她啊!空井一下子涌出了干劲。 「第一回是警察题材对吧?」 「如果着重于轻松入门这一点的话,最理想的果然还是警察先生吧,所以就这么决定了。而且当初我还是记者的时候也是专跑警视厅,算是我的拿手领域,所以以警察为主的内容大概还会持续一阵子喔。」 以空井的立场来说,第一回不是自卫队题材让他感到有点遗憾,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卫队这个组织,并没有普通到可以登上新单元的第一集。 「不过真正催生这个单元的人,其实是空井先生喔。」 「咦?」听到理香出乎意料的自白,空井发出了高八度的惊呼声。 「我有给过这么了不起的建议吗?」 「有啊,就是我第一次来公关室的那个时候。」 就是来了个猖狂的女人、害得所有室员都战战兢兢的那个时候。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就是你说出『自卫队空军』的那个时候吧?」 「没错没错。然后空井先生教了我许多不同的自卫队用语……」 然后,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说出了「战斗机不就是杀人的机械吗」这句伤人的话。理香的表情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可见她也想起了同样的事。「那个时候……」看着理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空井忍不住笑了出来,对她说了声:「没关系啦。」 「那时候,我把你教的东西写在笔记本上,结果后来被那位导播前辈看到了;当时他还取笑说,『难道你想做自卫队儿童新闻吗』?不过我突然想到,搞不好一般民众真的出乎意料地不懂这些知识也说不定,像我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接触警察,所以一直以为很多东西是常识,不过对一般人来说,还是有很多不懂就是不懂的东西,于是才想出了这个企划。」 「呃,我想应该是那位前辈的吐槽立了大功才对吧……」 「可是让我注意到大家其实都出乎 意料不了解的人是空井先生呀。」 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啊,稻叶小姐只是给我面子而已!空井虽然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不过脸上的表情却难以控制地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谢谢你的夸奖,我很高兴。」 那个时候空井脑袋里所想到的,就只有要在理香眼中成为一个真正的公关官而已。如果可以把理香的企划视为自己这项行动的成果的话,那真的是不胜光荣。 「下次播放是什么时候?」 「下星期一。因为那是每天不一样的单元。」 其他日子播放的是烹饪或是健康等不同的迷你专题。如果收视率够高的话,或许可以成为独立单元,但是理香说「这个企划不够亮眼,所以应该很难吧」,看起来就是一副没自信的样子。 「而且,我其实更想把长期取材这一部分做成一篇完整的特别报导。」 「这么说来你在我们这里取材也已经做了很久了。构想已经整理成形了吗?」 「嗯,好不容易有点样子了。不过近期内可能会再找各位讨论一下。」 「我知道了。」 空井在心中暗自祈祷,要是可以不放进太多自己手忙脚乱的画面就好了;不过这当然没告诉她。 「拍摄cm的时候,我可以再过来取材吗?」 「那当然。我们恭候大驾。」 随后,空井便目送着理香远去。 * 虽然全国共有十个救难队,不过最后被选为cm拍摄地点的,是爱知县小牧基地的救难教育队(注37)。(注37:航空自卫队底下负责培训救难、搜索机的机组人员,以及其上所搭载救难人员的机构。) 由于cm的主打对象是年轻族群,所以研判起用教育队内的年轻队员,比较能够接近此次的目标。此外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不需要实际出动的教育队,更能灵活地配合时间安排。 虽说是教育队,不过装备其实和正式的救难队相同,而且也彻底进行了严格的训练,真正紧急的时候,也会负责空中运输等任务。 公关室从年轻队员当中挑选出五、六名看起来很适合上电视的人,至于目送他们离去的一般民众,则是委托其他部门的年轻队员,因为救难教育队的队员经过充分训练,大多是体格壮硕的人,要演一般普通年轻人,身材可能有点勉强。 他们为了拍摄cm而找来了影像制作公司,至于内容则是由片山参与开会交涉,空井和比嘉负责现场协调。让不善协调的片山专心进行制作果然出现了效果,拍摄行程非常顺利地定下来了。 「原来我们队里的帅哥还真是不少嘛。」 一边看着参与演出cm的队员照片一边做出评语的人是鹭坂。 「不不不,自卫官这种人只要穿上制服就会增加三成魅力,不过一旦换上便服,那就很难说了啦。还不只如此,把牛仔裤的裤管改得跟工作服一样长、露出半条毛毛腿来的家伙,也是有的喔!」 说出辛辣意见的人是柚木。随后她不怀好意地看向槙。 「记得你在学生时代的便服,也是惨不忍睹唷~!女生们可都说,『要是槙可以把剑道服直接当成便服穿就好了』喔!」 「少啰嗦,当初是因为宿舍里的学长告诉我一定要把便服长裤的长度剪得和工作服一样短,还说那是『防卫大学的学生非遵守不可的服装规定』的缘故啦!」 「咦?防卫大学有这种规则吗?」 听到空井的疑问,柚木大笑着回答说:「怎么可能会有啦!」空井是航校毕业后加入自卫队的,所以不清楚防卫大学的风俗。 「等到三年级的时候,学长终于告诉我那其实是骗人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要是一直把我骗到毕业的话,会让他良心不安。」 竟然被骗得这么彻底吗?这一点反而比较让空井惊讶。 「那时候你才慌慌张张地准备便服,还因此彷徨了好一阵子对吧?」 「你真的都只记一些讨厌的事情耶,比方说我是音痴之类的。」 「因为我这个人喜欢反差萌呀;只要看到平常一丝不苟的人突然做出蠢事,就会让我心动嘛。」 这算是打情骂俏吗?在内心这样默默吐槽的人似乎只有空井一个。毕竟在公关室里还是单身的人,除了柚木和槙之外就只剩下空井了。 「不过该怎么说呢,槙应该是特例吧?最近的年轻小伙子不是都很会打扮的吗?」 鹭坂说着说着,从正在看的照片中抽出了一张。 「这个孩子看起来有点像是『宙』的团长呢;五官长得高雅,感觉应该很适合英国传统绅士服。正式拍摄时会穿什么衣服呢?」 用超级追星族的眼光一一审视着照片的鹭坂,自己的服装打扮也比实际的年纪要来得年轻许多,在部下眼中看来,唯一遗憾之处大概就是他那发线明显后退的额头了。 「服装应该是由制作公司那边准备,所以我想大可不必担心;毕竟前阵子,他们才刚问过演出者的服装和鞋子尺寸。」 听到比嘉的回答,鹭坂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可以安心了。」 「拍摄时间是在下星期吧?」 「是的。现在片山一尉正和制作公司进行演出的细节检讨。」 因为这是航空自卫队第一次从制作阶段就开始参与的cm,所以公关班特别卯足了心力,像片山今天也为了开会而外出。 「大家都很期待,好好加油吧!」 鹭坂出言打气之后,便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回室长室。柚木已经证实了槙是音痴,而且槙本人也坚持不愿在别人面前唱歌,但是鹭坂却相当擅长卡拉ok。而且最厉害的就是他选的都是当前最流行的歌,这部分让他和普通的大叔之间,画出一条非常明显的界线。 ……话说回来,连偶像歌曲里饶舌副歌的部分都唱得超溜的大叔,大概根本就是稀有动物吧? 紧盯着气象报告决定出来的摄影日是个大晴天。为了实现片山「朝着光芒奔去的救难队员」的想象画面,明亮的阳光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理香也带着摄影师前来取材,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摄影师不停做出这个那个的指示。偶尔在一些小细节之处,她也会拿出平常惯用的携带式摄影机进行拍摄。 飞镖酒吧的布景搭建在维修库里,拍摄工作就在这里进行。制作公司准备的衣服也都相当适合队员。 其中有一幕是队员用飞镖准确命中红心的场景,负责担任丢飞镖角色的人,就是鹭坂说有点像「宙」的团长的那名队员。然而,这时发生了相当意想不到的问题。 「好,再来一次!」 历经了十二次的重新拍摄,队员似乎已经快要心灰意冷了。 「对不起,因为我没有玩过飞镖……」 他丢出去的飞镖只有三支是差一点点才能射中标靶,情况相当惨烈。 「如果是《东京梦公园》的话,就可以在这附近的墙壁上写满名字了呢。」 片山说的是让艺人挑战各种小游戏,最后再用飞镖决定奖品的一个热门节目。 其中最有名的桥段就是如果飞镖没有射中标靶、而是插在附近的墙壁或是地板上的话,就要把那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得分位置写上名字。 片山似乎是想用轻松的玩笑缓和紧张感,但是队员反而完全泄了气,一点效果也没有。 「不然就另外拍吧!特写丢出飞镖的画面,正中红心的画面则是另外拍摄,然后再剪接。」 制作人的变通方法,似乎卸下了队员肩上的大石,他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表示同情。不过就算是这样,仍 然需要拍摄飞镖正中红心的画面。 「有没有人对玩飞镖很有自信的?」 制作人开口征求人选,但却没有哪个志愿者肯起身自告奋勇。 「喂,空井,你是前战斗机驾驶吧?这种东西应该挺擅长的吧?」 被片山赶鸭子上架的空井硬着头皮丢出飞镖,虽然有射中标靶,但是位置实在没有好到哪里去。 「烂死了!你该不会连飞弹都会打偏吧?」 「如果飞镖上面有主动式雷达的话,一定可以射中的!」 「原来面对不会动的目标也需要雷达诱导吗?真是惊人啊!」 「这样会变成是价值好几亿圆的飞镖组啊。」比嘉也笑了,不过打从一开始,把手掷的飞镖拿来和雷达诱导飞弹相提并论就不是空井的本意,毕竟战斗机可是高科技的结晶啊。 接下来制作公司也有几个员工进行挑战,但是结果也都不尽理想。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试试看吧?」 这时,理香有点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公司里曾经流行过飞镖酒吧,当时我也玩过好一阵子……」 理香边说着便丢出飞镖,结果第一发就命中了红心附近。制作人赶紧把摄影机镜头转了过来,不久之后立刻累积了许多ok画面等待选择。 「稻叶小姐好厉害!」 空井一拍手,刚丢完飞镖的理香立刻腼腆地笑起来,朝着空井比了个胜利的v字。真是可爱呢——这样的想法突然涌现,空井连忙把它从脑海里给扫出去。 「不过,身为采访者竟然自己参与了纪录内容,说不定已经失去采访资格了呢。」 「不会,你帮了大忙啊!」 理香退出了拍摄布景,再次开始拍摄起cm的制作过程。 「真的变得可爱多了呢,那个小姐。」 片山一边远眺着理香,一边低声说着。 「是啊,那个时候真的让人怀疑她到底会不会在我们面前露出笑容呢。」 「你啊,觉得她变可爱之后如何呀?」片山不怀好意地笑着瞄了空井一眼。「你们不是相处得很~融洽吗?」 「才……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呢!」极力反驳的空井,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热。 「这是工作,所以我没有夹带私情!」 「你还真是无趣的男人耶。像你这种人,就是那种即使有对象,也会一直线冲进晚婚路线的类型啦!」 自卫官大多不是极度早婚,就是极度晚婚。像片山就是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和他从学生时代就已经开始交往的太太结婚,属于早婚的类型。 「请不要管我啦!」 无视于闹别扭的空井,拍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所有场景都已经拍摄完成。由于直升机起飞的画面必须在光线最强的时候拍摄,所以今天最后拍摄的画面是紧急警报响起的那一幕。 参与演出的队员们虽然从一大早开始耗了一整天的时间协助拍摄,不过由于这是相当难得的体验,所以他们似乎相当乐在其中,同时也相当愉快地接受理香的访问。 「如果这支cm全程都由演员进行拍摄的话,就会花上一笔庞大的预算。多亏有各位愿意接受挑战,所以成功省下了大幅的制作费用,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片山的谢辞中,可以清楚看出鹭坂带来的影响;空井和比嘉花了一番工夫,才忍住没笑出来。 「完成之后的cm,将会在街头广告电视墙、电车内电视以及一般电视频道上播放。相信各位优异的演出,一定能为自卫队的形象提升贡献一份心力。今天真的辛苦大家了!」 片山说完了最后的结语,拍摄现场便平安无事地解散了。 * 最后完成的cm品质非常好,公关班自信满满地将它提交到上层。 之后只要能够通过省内的试播审查,就能顺利公开播放了。就在大家等待着结果的某一天,与制作cm有关的三人被叫进了室长室。 然后,从鹭坂口中说出的最终结果是——无法播映。 「这到底是为什么!?」 作为代表的片山愤怒地如问鹭坂,不过空井也是一副快要扑上去的样子,就连平常最为理性的比嘉,也露出了无法接受的表情。 「主要是饮料出局了。」 问题出在队员们在飞镖酒吧里喝的饮料,是装在玻璃杯里的乌龙茶。 「上面的人认为那看起来像威士忌,整体看来就像是救难队员们在喝酒之后出动,所以不行。」 被指出盲点的片山也瞬间畏缩了一下。 「可、可是,那又不是威士忌酒杯啊!只是没有任何特征的普通玻璃杯!如果是威士忌的话,应该会拿出雕花玻璃杯吧!?」 这样讲实在有点牵强了。一旁的空井边听边这么想,而鹭坂果然也毫不留情地反驳: 「可是背景是在酒吧不是吗?所以那种颜色的饮料,当然会让人连想到酒精类饮品啊。这一点实在无从否认。」 鹭坂像是出言责备似的一番话,终于让片山也沉默下来。 「除了饮料被人质疑之外,背景设定在酒吧这一点,也有人认为应该更加谨慎。总之必须重做cm、重新提交。去和文职人员说一声,请他们重新编制预算。」 完全被ko的三个人回到了公关室。往常一定会跑来揶揄一番的柚木并没有贴过来,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这次的打击不是普通的大,所以才有所顾虑吧。然而一想到这个超级我行我素的人竟然也会有所顾虑,只让人觉得更加沮丧。 「可恶……」片山极度懊恼似地咬着牙。 「果然当初应该让他们喝罐装可乐的。」 「干脆直接喝透明的三箭汽水算了。」空井也出声应和。 片山刚完成分镜表时原本选用的是罐装果汁,所以他的懊恼也比他人更甚。 「可是当时是制作人认为如果用了实际存在的商品,可能会有问题呀。」 比嘉像是在为当初的改弦易辙找理由似地说着,然而他随即又想出了另一个替代方案:「当初要是直接采用杯装咖啡就好了。只要上面有咖啡杯的盖子,就绝对不会把它误认成酒……」结果,他自己也跟着消沉起来了。 「会把它误认成酒应该是对方的问题吧!应该要注意到啊,制作人!你不是专业人士吗!」 片山开始吼叫,不过已经于事无补了。而且我方的确是在最后有所遗漏。 「不管怎么样,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分镜表几乎全是我们自己做的,省下了一笔预算呢。只要想出能够节省经费的拍摄方式,相信就可以大幅降低所需费用了。」 「比嘉一曹真的很擅长苦中作乐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快转换心情了。再说,跟小牧基地回报这件事情反而还比较沉重;难得队员们这么尽心尽力在协助我们……」 啊,也对,的确还有这件事——空井的心情变得更加灰暗了。一想到那些开心回答理香的采访的年轻队员们,要告诉他们这只cm永远无法见天日这件事,实在是很艰难的任务。 「我直接去和他们道歉吧,顺便把dvd也一起带去。相信他们应该也想看看完成后的cm才对。」 片山说着说着拿起电话,看来是打算立刻联络小牧基地。 「我们得要重新思考新的cm方案才行了。」 「我真的觉得很挫败呢。」 空井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说出了丧气话。 * cm应该差不多完成了吧? 当理香正在想这件事的时候,空井的电话打来了。她不禁用雀跃的 声音问着: 「cm的进展如何?如果已经完成的话,还请务必让我拜见一下!」 「不,那个其实……」电话另一头的空井有些吞吞吐吐。 「完成是完成了……让你看看应该是没问题吧,不过……」 看样子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理香心头顿时一凛。她没有继续追问,然后立刻在当天造访防卫省。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无法播映,是吗……」 理香坐在接待室里,盯着刚刚播放完那支被驳回cm的电视荧幕。「成品明明做得这么好,实在太可惜了。」 这并不只是客套话而已。可能是因为事前就知道演员都是真正救难队员的缘故,当紧急警报响起的瞬间,原本轻松的气氛一口气转变成紧张情势,非常有临场感。大门敞开,光线射入店内,一群人立刻奔跑出去的样子真的很像电影预告片,令人印象深刻。而且音效也相当成功。 「难得稻叶小姐特地过来采访,真的很不好意思……」 空井整个头完全垂了下去。看到他那副连自己都会忍不住心痛的沮丧模样,理香开始拼命寻找安慰的话。 「不会啦,我不会在意的……应该说这种意外,也算是拍摄纪录片时有趣的要素之一嘛!」 空井的头垂得更低了,看样子理香的安慰完全搞错了方向。 「……真对不起,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说『请不要这么在意』而已。」 「谢谢你的好意。」 空井无力地笑了一下。嗫嚅着道歉的理香,身体似乎缩得愈来愈小了。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有件事不晓得能不能麻烦你帮忙?」 听到空井战战兢兢地提出要求,理香立刻探出身子回答:「好的!」毕竟自己在对方沮丧到谷底的时候做出了落井下石似的事,如果可以挽回的话,当然希望尽量挽回。 「其实,我们现在不得不重拍一支新的cm出来,可是已经没有太多预算可以运用了。因此,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提供一些不用花太多钱的cm制作方法呢?」 「我很乐意!」理香虽然很想这么回答,但是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拍摄cm的经验,不过现在这个状况下,她也不想用「我不知道」这种理由一下子回绝。 「像前阵子开会时比嘉一曹说的,主要概念是希望能让大家看到在航空自卫队里工作的『人』这种感觉……」 「如果概念是『人』的话……」 如果是这样,那么理香自己其实也正在公关室里进行「人」的取材与报道。从皮包里微微探出头来的取材用摄影机突然吸引住理香的目光,让她在整理好思绪之前,便不自觉地轻声说着: 「譬如记录短片……之类的?」 「咦?」空井像是确认似地再次反问。理香这次经过反复思考后,开口回答说: 「如果要让别人看到『人』的话,我应该会选用纪录短片形式吧。」其实理香自己也不知道其他方法,但这方面就暂且先保密吧。 「纪录短片虽然需要长时间贴身采访,但是不需要进行任何特殊影像处理,所以应该相当省钱。看,就像这个。」理香从皮包里拿出自己平常爱用的摄影机。 「帝都电视台有关长期贴身采访的基本作法也是拿一台这个,然后紧跟在采访对象身边,只有出现了比较戏剧性的事件时,才会分配到摄影师。」 「嗯,之前你也有提过这件事。」 只有在可能出现携带式摄影机难以捕捉的画面时,理香才会带着摄影师同行。像前几天拍摄cm时会出现直升机起飞的画面,所以她就带了摄影师过来。 「不过基本上不能花到钱,所以都是靠这个。」 理香一边说,一边挥动手里的摄影机。 「所以说,除非是长时间的户外外景拍摄,不然制作纪录短片应该会比制作戏剧类短片便宜很多……而且也不需要布景。」 「原来如此。」空井一边点头一边站了起来。 「请你等一下,我去叫片山一尉和比嘉一曹过来!」 飞奔出门的空井似乎比较有精神了。理香也松了一口气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稻叶小姐,nice!」 片山击掌表示赞赏,比嘉也点头回应「这个建议很不错呢!」 听到大家如此大力称赞,反而让提议的理香有点畏缩。 「可是,要在三十秒之内完成一段纪录短片,可能有点勉强呢……」 「别担心,只要善用旁白和跑马灯字幕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然后比嘉转头看向片山问道:「你觉得如何?」把判断权交给了他,毕竟片山有在广告公司进修的经验。 「我觉得应该可行。三十秒已经可以表达出相当不错的故事了。」 「不过啊……」片山随即又提出了异议。 「我有点不想为了cm,创造出假的故事啊。希望能够以实际发生过的故事为基础进行创作,那样就好了。」 「是啊,不然的话,刻意选用纪录短片形式就没有意义了。」 「考虑到摄影工作的进行,最好还是选在关东地区附近吧。找个年轻的、看起来可以当模特儿的家伙来……」 两位前辈正在热络地交换意见时,空井也不落人后地跟着发表意见。 「你们觉得以『入队的理由』为主题怎么样?如果是这个的话就不会太过夸张,而且每个人都会有他自己的小故事。」 理香听见后立刻觉得很有道理,片山也伸出手指向空井说「就是这个!」 「根据切入方式不同,就能找到无数个故事!你还挺有这种想故事题材的天分嘛!」 是这样吗?看到比嘉也对自己点头,让空井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而且也和制作cm的目的相符。」 主打年轻族群的自卫队cm,除了让一般民众对自卫队产生亲近感之外,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促进志愿入队者的增加。既然如此,「入队的理由」应该可以让年轻人注意到自卫队这个出路选项,就这个意义来说是非常好的切入点。 「如果是实际加入自卫队没多久的年轻队员入队的理由,应该也可以让民众感受到对于自卫队的亲近感吧?」 「有没有人拥有让观众深有同感的背景呢?而且还得上相一点。」 「必须找出满足这两项条件的人呢。」 正当讨论愈来愈热烈的时候,理香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有简讯来了。她确认一下之后,站起身来说: 「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该回公司了。那就先告辞了。」 「啊!」空井连忙就要跟着站起来,不过理香阻止了他。 「没关系的,请各位继续讨论吧;反正我还会再过来进行取材的。」 理香说着一把抓起了包包,离开接待室。然而当她走到电梯大厅的时候,空井从后面追了上来。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 依然用无比标准的鞠躬姿势道谢的空井,和刚开始无精打采的样子完全不同,整个人变得生气勃勃。 「多亏有稻叶小姐,我们才有办法找到一点眉目,其实大家之前是真的非常沮丧。」 「不,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很了不起啊!」 空井的坚持,让理香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人啊,到底是怎样看待他为我所做的那些事情呢?一想到这里,理香就忍不住想笑。 当初让理香那种明明负责采访自卫队,却极端厌恶自卫队的想法产生改变的人,就是空井。其他像是制作公关室报导特辑的提议,如果当初没有和从 驾驶员转任到完全陌生的公关业务、使尽全力认真向前的空井接触的话,单凭自己是绝对想不到的。 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因为让稻叶小姐理解这些事,就是我的工作。 这是在自己说出「反正战斗机不过只是杀人机械」,然后起了冲突之后的事。那时候,空井昂扬的气势几乎压倒了理香;原本一直不太可靠的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地充满了进取心。 「我应该可以坐上蓝色冲击的!」一边这么大喊一边放声痛哭的空井,和理香同样是被迫放弃自己第一志愿的人,然而空井却率先振作了起来;他那再次向前迈进的身影,让理香忍不住折服。 ——自己取材的方向性,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就定下来了。 「而且『妈妈和我的社会科』也欠了你人情。如果不能稍微还一点回去的话,我也会良心不安的。」 「我不觉得那是人情啊,而且老实说我根本什么也没做。」 「我可不能接受单方面的利益输送喔。」 理香有点吓唬他似地这样回应之后,空井也笑了出来。「之前和你不是很熟的时候,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对话呢。那时候你还被室长好好取笑了一番。」真希望他不要想起那个时候的事啊,理香心想。 「等到cm制作告一段落,我再来向空井先生请教有关公关室特辑的事吧。」 「啊,之前有提过对吧?真是抱歉,都是因为cm延误了。」 空井有点尴尬地搔了搔头。 「其实,你可以找室长或班长讨论的啦……」 「不,我希望能和空井先生讨论。」 理香的坚决指名让空井有点困惑,不过他还是腼腆地笑着点头答应了。 * 空井他们向关东附近的基地公关班提出了推荐队员成为cm主角的要求,结果报名人数出乎意料地多,所以他们被迫突然做起了筛选履历表的工作。 鹭坂也一起参与了选拔,最后获得所有人一致支持的人选,是位在入间基地担任勤务的新人女性维修士。那是位二十二岁的士长(注38),名叫藤川秋惠。(注38:相当于我国国军的上等兵。) 「她应该可以吧?而且也挺上相的,看起来有点像女演员菜菜子呢。」 鹭坂下了个彻头彻尾符合追星族风格的评论。 「因为上相的关系,所以入间基地的公关班也常让她担任向采访记者进行介绍的工作喔。我也曾和她碰过几次面。」 听完比嘉的说明,片山也说出「虽然感觉还有点乳臭未干,不过这一点最好,可以让人感受到她的潜力呢~」这种大叔心态表露无遗的感想。 随后,片山注意到空井一直盯着自己看,于是向他扬起了下巴问道:「干嘛?」空井紧闭着嘴巴,只用嘴角微微偷笑。 「我只是在想,自己过了三十岁之后一定要好好谨言慎行。」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喂!」 「没有啦,只是你刚刚的发言根本就是个色老头啊。」 「你说什么!」片山立刻站了起来,然后两人便开始叽哩呱啦吵了起来。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状况了。 「可是……」 鹭坂完全无视那两人的骚动,侧着头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以纪录短片来说,她志愿入队动机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她本人真的愿意在cm上说出自己的志愿动机吗?」 由于在她小时候就因病身亡的父亲是在入间基地担任运输机驾驶,所以藤川士长长大后便立志成为和父亲一样的航空自卫官,并因此加入了自卫队。 现在她的工作是负责已逝父亲的座机——c—1运输机(注39)的维修,以纪录短片来说,实在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故事内容。(注39:日本战后第一种国产军用运输机,满载可以搭载六十名士兵。) 「据说她本人已经答应了,还说她很高兴自己父亲的故事能够获选。」 「我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在我死掉之后说出这种话啊。」 片山的视线变得有点迷蒙,一旁的比嘉则是自豪地回应「我家的一定会说喔」。这是空井没办法加入的话题,他只觉得「原来女儿喜不喜欢自己是这么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啊」,至于同理心的话就很抱歉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们也就只能全力做出最好的东西,来回应她愿意提供的心意了吧!」 鹭坂这句话,为藤川士长的获选拍板定了案。 片山为了完成cm分镜表而前往采访藤川士长的个人资料,同时空井也受命一起随行。 「因为你常常提出一些意外的好点子,所以就让你过来帮忙吧。」 既然想要我帮忙,坦白说出口不就得了?不过就算这么告诉片山,大概也只像是在青蛙脸上泼水一样不痛不痒,所以空井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乖乖听令。 由于这是公务,所以时间选在操课时间,采访地点则是在维修小队的休息室。 「据说你的老家也是在入间市是吗?」 片山一边抄笔记一边发问,而藤川士长点头回答道:「是,虽然是住在集合住宅。」 「由于父亲去世,导致我们不得不搬离公务员宿舍,不过母亲一直不愿意离开父亲最后执勤的地点入间。而且父亲的墓也在市内,因此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常常会顺便去扫墓。」 「如果说我们想要拍摄你扫墓时的样子,你愿意接受吗?」 「没问题。」 在这之后,片山又在不至于冒犯的范围内问了几个私人问题。 「请问你有什么身为自卫队队员想要达成的目标吗?」 这是空井提出的问题。 「目前我的目标,是努力提升自己身为维修人员的技术……」 如此回答之后,藤川士长稍微沉吟了一下,最后终于说出「爸爸他……」,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连忙更正过来说「父亲他」;这种不小心表现出来的粗心大意,让进行采访的两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父亲他去世时的阶级是一尉,所以我希望自己也能晋升到那个阶级。」 「请您继续努力。」说完这句话后,空井一行人便结束了采访,可是在走向停车场的半路上,片山突然发起疯来: 「喔喔喔、我要哭了~~~!」 旁边突然传来片山的吼叫声,被吓到的空井连忙转头盯着他看。 「为什么突然大叫啊!」 然而片山并不是开玩笑的,他的眼里是真的有泪水。 「她刚刚不是说她的父亲是在一尉这个阶级去世的吗?跟我同一个阶级啊!去世时的年龄也只比我稍微大一点而已!而且她是在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时候和父亲生离死别了啊,这样真的很辛苦的!」 片山的长女现在应该是小学二年级,而藤川士长是在小学四年级时失去了父亲。 「一想到如果我现在必须留下孩子死掉,我就忍不住想哭啊;不行了,真的要哭了!她老爸肯定也觉得相当遗憾吧,没能看到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的样子~!」 看样子,他似乎跟那位去世的父亲同调过头了。 「我已经不行了,回去就换你开车吧。」 实际见面之前明明还说了潜力如何如何之类的,像个彻头彻尾的大叔的说……虽然心中默默感到无奈,不过这应该是身为父亲的良心改过了邪恶思想的关系吧?最后,空井决定采用这个充满善意的解释。 点燃了父性之火的片山,干劲真的非常惊人;一边讨论一边绘制完成的分镜表成品,可说是完全不输给之前禁止播放的前作。 另外 ,因为这次也同样希望能有一般民众进行检视,所以大家决定再请理香帮忙看看。理香是在分镜表完成的隔天来到防卫省的。 「怎么样,稻叶小姐?」 空井偷偷观察着正在翻阅分镜表的理香。 「……我觉得非常棒。」 很好!片山默默摆出了胜利的姿势。 开头是由藤川士长自己念出旁白:「给爸爸。我成功当上和爸爸一样的航空自卫官了」,然后用字幕介绍藤川士长的阶级、年龄与所属部队。 接着再把焦点放在她以维修士身分进行工作的模样,中途插入遭受长官责骂的画面。 「今天是久违的外出日。」镜头跟在身穿便服走在市街上的藤川士长身后,跟着跟着,藤川士长走进墓园。然后配合她在墓前合十祷告的身影加上旁白。 「虽然还是经常失败,不过我现在终于可以动手维修爸爸曾经坐过的飞机了。」 扫墓结束后,藤川士长站起身来望向天空。这时镜头从下往上仰拍,让背景变成一整片的天空,带到站在天空前方的藤川士长。最后,藤川士长的旁白声再次出现: 「将来也请您继续守护我喔,爸爸。」 最后的字幕出现在天空中。「想要守护这片天空。——航空自卫队」。 「请问有没有任何建议呢?」 比嘉的问题让理香犹豫了半晌,然后再次从头翻起分镜表。 「中途被人责骂的场面需要女士长掉下眼泪,不过要求外行人做出哭泣的演技可能有点困难,我觉得换成沮丧低头之类的动作或许比较好。还有,最好尽量朝着不会拍到脸的方向拍摄,因为别人看到硬装出来的表情有可能会失去兴趣。」 「原来如此。」比嘉写下了笔记,而片山则是用红笔在分镜表上注记。 「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采访一下那位女士长吗?」 理香的要求让空井有些疑惑。 「事实上,《帝都夜线》最近新开了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单元,需要采访年轻的职业女性,所以我想要采访她。这个单元预计会播放十集,可是要找出各种不同职业的女性实在有点困难。」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 「如果能征得本人同意的话,务必请你进行采访。」就在空井如此回答的时候,片山忽然插嘴说道:「等一下!如果能够成功采访的话,也要稍微提一下这支cm喔!」 制作成纪录短篇形式的cm搭配上真正的纪录短片,效果肯定倍增。片山用突袭手段硬拗别人答应的能力,果然不可小觑。 「我知道了,那么就等到本人同意之后再进行吧。」 * 最后交涉的结果,拍摄cm时帝都电视台将会加入一同采访。看样子,他们似乎是把「在自卫队cm当中演出」这个要素当成了特别单元的卖点。 由于最后一幕的背景是天空,所以拍摄扫墓画面的时候碰到雨天就得顺延。顺道一提的是,知道这件事情后,入间基地的气象队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帮忙观测气象。 大家都笑着说,「要是这次气象预测不准的话,入间气象队的面子就要扫地了,所以他们是为了责任归属问题在拼老命」,不过当天果然放晴了。 沿途一边拍摄购买祭拜用花束之类的场景,藤川士长、cm制作公司的摄影队,以及帝都电视台的取材班在中午前便抵达了墓园,不过空井和比嘉早就已经更先一步到达了。由于摄影活动会在墓前吵吵闹闹的,因此至少要先诚心诚意地仔细打扫一下吧?于是两人就把接待工作交给了片山,事先过来打扫了一阵。由于墓园的管理公司也有定期派人整理,所以其实并不乱,不过这无关乱或不乱,而是心意问题。 和摄影队、取材班一同抵达的藤川士长习惯性地走到洗手台附近,拿了共用的打扫工具过来,不过她似乎立刻发现墓前已经打扫干净了。 她向先抵达的两人道谢,而两人也紧张地直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一幕全被帝都电视台的取材班拍了下来,所以之后也有可能会用在特别单元里吧。 之前被打回票的cm是由制作公司提供服装,不过这次的风格是纪录短片形式,所以是由藤川士长自己准备便服;由于必须从下往上拍摄,所以唯一一个指定条件就是裤装。披着白色外套的藤川士长,她的服装非常年轻飒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藤川士长从墓碑后方拿出了某个塑胶盒子。刚刚空井和比嘉在打扫的时候也有注意到它,但是他们也猜不透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打开后,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花剪、线香和打火机。 站在取材班那边的理香询问说:「这是?」藤川士长回答道:「为了让家人能够随时过来扫墓,所以就把扫墓会用到的工具放在这里了。」 言外之意是她们扫墓的次数相当频繁,不过这也是家人根据经验所下的小工夫吧。 「有时候会碰上线香受潮,那时候就会省略点香这个步骤了呢。」 藤川士长正在插花,而理香像是在聊天一般,若无其事地在空档之间进行访问。她问问题的技巧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啊……空井一边这么想一边从旁观察。不过,这个感想对于不管怎么说都是前记者的理香而言,可能相当失礼也说不定。 「现在是随时都有办法前来扫墓……不过调离入间之后,我应该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吧。因为父亲的存在,果然还是我的内心支柱。」 轻声说着的藤川士长插好了花,接着点起线香,双手合十。这时取材班的摄影机稍稍向后退了一点,拍下她在墓前的身影。 为了拍摄cm,必须请她再合掌一次。另外,因为顾虑到拍摄时摄影机会靠得相当近,应该很难静下心来,所以决定等到扫墓结束之后,在另外拍摄cm用的画面。 藤川士长做出动作,然后工作人员开始调整摄影机位置和打光板的角度。 就在这时,奇迹突然发生了。 喷射引擎的声音从远方渐渐逼近,空井抬头一看,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 是c—1。而且——从进行方向来看,它应该会直接飞过墓园正上方。 「快点拍那个!」空井立刻叫了起来。 「连同藤川士长一起!快点!」 藤川士长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仰望着天空。 「那是爸爸坐过的运输机!」 这时cm摄影队才好不容易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动了起来。 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地上的摄影师滑到藤川士长的前方,收音麦克风和打光板也全部在周围展开完成。帝都电视台的取材班也在不妨碍他们拍摄的角度下,迅速架起摄影机。 每个人都屏息以待。就在连一声咳嗽也不敢发出来的紧张气氛当中,c—1飞了过来。由于距离基地很近,所以运输机已经切换成降落模式,高度相当低。仿佛要将整片天空彻底覆盖住的庞大机身逐渐逼近。 喷射引擎的声音已经来到震耳欲聋的程度。然后—— 迷彩色的庞大机身,从藤川士长的头顶上飞过。 直到引擎的声音远去为止,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就像是在虔诚祈祷似地,所有人都不发一语。 最后,帝都电视台的摄影机移动到藤川士长的身边。低着头的藤川士长正在擦拭眼角的泪水。以取材班的立场来说,应该是绝对不愿意错过的表情吧。 人在角落的片山边说「我已经不行了」,边靠在比嘉身上。看样子他又擅自移入感情,开始哽咽了。 「……飞机是你们安排的吗?」 听到理香的问题,空井用力摇头回答说:「怎么可能 呢!」 「那么,」理香露出笑容。 「那么,那就是她爸爸的饯别礼了呢。」 她耀眼的笑容,让空井忍不住看呆了。用「饯别礼」这个词来形容现在这个状况,的确再适合不过了。 饯别的c—1。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发生在航空自卫队身上的奇迹了。 「可以请你给藤川士长一份特别单元的录影dvd吗?」 cm的部分会由公关室负责交给她,相信她一定会想拿来供在佛坛前吧! 「你竟然会认为我没想到这一点?真让人意外哪!」 理香故意装出严肃的表情,然后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制作公司虽然有拍下藤川士长目送着c—1远去时流下眼泪的表情,不过因为片山的一己之见而没有放进cm里。 「帝都电视台的特别单元取材也就算了,我们虽然作成了纪录片形式,但是再怎么说都还是cm;我们绝不能把那种真挚的泪水,当成戏剧演出效果来使用!」 片山一边说着这么了不起的话,却又一边骄傲地表示「就算不靠眼泪,我的分镜表也够有看头了啦!」来掩饰自己的害羞,不过空井和比嘉两人都认为,他说这话至少有一半是认真的。 完成后的cm正如一开始的概念设计,以纪录短片的形式加以编辑,制作成相当引人入胜的内容。藤川士长本人的旁白虽然有点生硬,但是这反而变成了让人感受到真实感的要素之一。 旁白从「给爸爸。我成功当上和爸爸一样的航空自卫官了。」开始,搭配穿着制服的藤川室长敬礼的全身画面,旁边加进一排字幕:「藤川秋惠士长,二十二岁,维修队。」 接下来是工作中的场面。首先是她流着汗水挥舞工具、正在进行维修作业的模样,同时也出现了和同事一起用餐谈笑的情况;接下来则是被长官大声喝斥「藤川!」被人责骂的样子,随后再切换成她低下头来说着「对不起!」道歉的画面。 「今天是久违的外出日。」说完这句旁白后,出现身穿便服的藤川士长走在街道上的画面。她在路上的花店买了花,最后抵达的目的地是坟墓前。 合十祷告的侧脸,配上「虽然还是经常失败,不过我现在终于可以动手维修爸爸曾经坐过的飞机了」这句旁白。然后,藤川士长站起身来仰望天空—— 最后c—1飞过天空那一幕,除了说是压轴的高潮之外再无其他形容词。而这一幕的旁白也变动了一些,从原本的「将来也请您继续守护我喔,爸爸」变成了一句简单的「爸爸」。为了将意外拍到的c—1的画面活用到最大限度,所以才配合简化了旁白。 「这真的拍得很不错喔。」 用接待室的电视看完cm完成品之后,鹭坂低声说道。 「那台c—1真的只能说是奇迹啊。虽然依照航线来看的确有可能从墓园上方掠过,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拍摄的时间点,刚好经过墓地正上方。」 鹭坂面带微笑,看着滔滔不绝说着的片山。 「公关这一行做久了,偶尔就是会发生这种事情啊;所有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全都集合在一起发生了。你说是吧?」 鹭坂望向比嘉的方向,而比嘉也笑着点头。 「的确偶尔会碰上呢。」 比嘉的公关经验较长,所以似乎有过好几次类似经验,而片山则是露出了有点懊恼的表情。 「当所有工作人员为了获得好结果而努力又努力、努力再努力,使出浑身解数执行企划的时候,神明就会突然吹来一阵风,帮忙拉一把。」 「这就是所谓的神风吗?」 「如果有这种神风,那也不错吧。」鹭坂点点头,回应片山的问题。 「片山的分镜表就算没有那架c—1也已经很好了,不过因为你们的努力不懈,所以神明才帮了你们一点小忙吧;搞不好是藤川士长在天国的爸爸的杰作也说不定呢!」 空井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道。 「稻叶小姐也这么说,说那是藤川她爸爸的饯别礼。」 像是为了细细咀嚼这句话似的,所有人都不再开口。 「……神风都吹起来了,搞不好我再也没办法做出超越这支cm的企划了哪。」 片山似乎觉得自己因此大受感动实在有点难为情,只见他开玩笑似地搔了搔头。结果比嘉立刻笑着回应说: 「才没有这回事呢。只要有片山一尉的热情,像这样的企划不管几次,一定都可以做得出来吧。」 「笨……笨蛋!这是谦虚、谦虚啦!应该要听出来吧!」 片山虽然用粗鲁的口气开骂,不过大家都看的出来他在害羞。 「所以,这支cm什么时候会公开?」 空井回答了鹭坂的疑问。 「因为稻叶小姐在《帝都夜线》里加进了藤川士长的特辑……所以我们要先等他们播放节目再说。拍摄cm的过程决定放在特辑的最后压轴,届时应该也会加入cm的公开情报吧。」 「这阵神风要吹到什么地步啊!如果真的能和《帝都夜线》的纪录单元连动的话,一定会引爆话题的喔!」 鹭坂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第一支cm被否决的时候,我可是担心得要命呢。」 仔细一问,才知道鹭坂已经做好可能要拿去年的cm继续使用的觉悟了。 「如果发生危机就可以让你们发挥这么大的逆转力的话,那你们最好还是常常陷入危机吧。」 「不要因为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就说这种幸灾乐祸的话啦,室长!」 片山的抗议被鹭坂当成了耳边风,一旁的空井和比嘉互看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 在这之后,神风也没有就此停止吹袭。 「你说的是真的吗!」 空井忍不住大声反问,而电话另一头的理香则是回应说:「我才不会说谎呢!」 帝都电视台决定在采访藤川士长的特辑单元播放结束后,顺便完整播放三十秒的cm。 「我也和制作总监讨论过,从整个单元的构成流向来看,观众应该会想看看实际的cm内容才对……所以想和各位借用一下cm的录影资料。至于公开情报的字幕,也会依照约定放在最后的。」 「我们很乐意!随便你想用在哪里都可以,真的!」 后来当空井把这件事情告诉片山的时候,只见他用尽全力狠狠拍了空井的背,大喊:「干得好!」结果害得空井不断咳嗽。这已经是某种暴力了。 藤川士长的特辑,是在以「w girl的故事」为主标题的系列单元第六集。这个系列每一集都会加上副标题,而藤川士长这一集的副标题是「饯别的c—1」。 「真是个好标题。」 一起在公关室里收看节目的比嘉开口称赞,不过就空井来说则是「啊,果然是这样」,一种仿佛了然于心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事先就知道理香会取这个标题了。 节目从藤川士长正在维修c—1的光景开始,然后旁白在介绍藤川士长时,连带介绍了c—1运输机。曾经参与其中的空井等人当然早就知道这个动作是为了最后的伏笔。 操课时间,休息时间,甚至连自由时间都进行了贴身采访,在各个关键处提出问题获取回答;而她的成长过程,也都由她自己亲口说了出来。 「在我小学时因病身亡的父亲是c—1的驾驶。他经常陪我玩耍,是个非常有趣的爸爸。最擅长的就是无聊的单句搞笑,每次都把所有的家人逗得乐不可支。不过当我去基地的参观活动时,看到他进行c—1说明的身影,实在帅气到让我吓 了一大跳;而我也非常惊讶,原来他坐的是那么大的飞机……」 她也提及了高中即将毕业、正在烦恼未来出路的时候,想起已经过世的父亲的事。这一部分空井他们也在进行cm相关采访时听她说过了。 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被长官责骂,心情沮丧时的身影也都出现在电视上,然而藤川士长自己却说:「不过,现在我可以维修爸爸的飞机,让人觉得很高兴。」 随后旁白说出「有过如此经历的藤川士长,此刻被选为航空自卫队的cm主角」,随即开始介绍cm的拍摄现场,也就是那段一边询问演出cm的感想如何、一边扫墓的拍摄现场。 「这时,奇迹突然发生了。」旁白说完,然后就是c—1从藤川士长的头顶上飞越而去的画面。 「偶然飞过的飞机正好就是父亲曾经搭乘的c—1运输机。相信这应该是人在天国的父亲,赠送给选择同样道路的女儿的饯别礼吧。」——接着,画面特写了藤川士长流下眼泪的身影。 然后节目开始介绍已经完成的cm,最后也用字幕打出了公开情报。对cm的公开发表来说,这可算是最棒不过的东风了。 关于这支cm的回响首先出现在自卫队内部。负责自卫官招募宣传活动的自卫队地区协力本部,率先将这支空自cm当成招募用的宣传素材使用;他们认为若能配合《帝都夜线》将其作成特别节目的实绩加以介绍,应该会非常有效,而实际上在说明会中,也确实获得了高度评价。 当cm在航空自卫队的官网首页公开之后,用「航空自卫队·cm·帝都夜线」等关键字进行搜索的连结数量也变多了,可以看出它在一般社会大众间,也产生了相当大的回响。 至于各大动画投稿网站纷纷涌现的相关影片,则是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的额外结果。毕竟,如果广告太无聊的话只会被人忽略,所以这样被人广泛使用,反而可说是表现得相当出色。 自卫队cm并不是那种马上就会出现决定性成果的东西,但这支cm应该算是近年来罕见的大成功。 然而就在进入二月中旬之际,却出现了一股强大的逆风,向这一帆风顺的景况直袭而来。 * 这一天,空井是第二个到的人。最早到的通常都是报导班的某个人;为了在室长抵达之前先把剪报工作完成,所以轮值的人都会一大早就来。 今天是轮到柚木负责。 「唷,来得真早呢。」 正在工作桌上翻着报纸的柚木轻轻举手致意。她的手上还握着剪刀,大概是找到了和自卫队有关的报道吧?最近某国的飞弹发射实验相当频繁,因此相关报道也多,譬如说隐约透露出即将发射的态度,但是却有没发射;上一次则是发表声明说如果不解除经济制裁的话就真的要发射,几乎已经是「飞弹发射欺诈」的状态了。 「我来帮忙吧?」 「谢谢。」 柚木微微一笑,看起来真的可爱得不像是比空井大上十岁左右的人。由于最近她的残念程度有逐渐减少的倾向,所以看起来像是正常美女的时候也跟着变多了。 空井在柚木对面的工作区坐了下来,拿起她还没有检查过的报纸,开始翻找有没有和自卫队相关的报道。 「媒体是用何种态度在报道自卫队的相关新闻?」这是一种需要长期观察方能获得的资料,所以剪报是项非常重要的作业。 「最近状况如何?」 「嗯~果然国防论一旦被人频繁地提出来讨论时,和自卫队相关的报道也会跟着变多啊。只不过当然不可能全是好话就是了。」 「果然还是有比较严苛的意见吗?」 「不过嘛,比起受人忽略,还是被人拿出来讨论比较好啊。毕竟提高国防意识,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就在两人一边聊这种话题一边找报纸的时候,第三个抵达的人来了。是槙。 「啊,什么嘛~。」 在早上的招呼之前,槙先说出了似乎相当失望的低语。「怎么了吗?」正当空井小心翼翼地反问时,柚木一边面露邪恶的微笑一边取笑着槙: 「难道说,你本来是想来帮忙的吗~?」 「是没错啦,因为你剪报的动作很慢啊。」 「所以我才这么早来呀,很了不起对吧?」 看着柚木全力表现出「快夸奖我快夸奖我」的样子,槙只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就轻轻带过。 「女人是愈夸奖愈会成长的喔!」 柚木有点气呼呼的,不过实际上要是自己不在场的话,事情应该就会发展成槙老实夸奖她的情况了吧?想不到自己竟然意外成了电灯泡……如此心想的空井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槙把随身物品放在自己坐位上,然后朝着茶水间走去。 「空井也要来一杯咖啡吗?」 「啊,好的。不好意思。」 现在这句不好意思,在心情上包含了两种不同的含义。 「牛奶和砂糖怎么加?」 「啊,请两种都加。」 空井一回答,柚木立刻开心地取笑说:「哇~小朋友耶!」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喜欢甜的嘛。」 「和女孩子约会的时候会很不好看喔~」 太多管闲事了!正当空井心里这么想的时候,一旁的槙开口吐槽: 「你之所以不加牛奶和砂糖,其实是为了预防成人病吧?」 「至少也要说成减肥吧!」 柚木发起飙来,而空井则是忍不住噗哧一笑。槙实在是异常擅长戳柚木的痛处啊。 空井一边啜饮甜滋滋的咖啡,一边继续检查新闻报导。随后,那则专栏就突然在空井的眼前蹦了出来。 空井读完了一次,但是内容完全没有读进脑袋里,所以又读了第二次。这篇专栏文章是由一位在东京都内组织了无家可归者就职支援团体的人写出来的。 ……本团体的主要工作是收容那些因派遣工作到期而居无定所的失业者,进而支援他们的就职活动。拜大家的支持所赐,我们在都内的知名度正在逐渐提升,最近也有相当数量的工作机会涌入,实在不胜感激。除此之外,也有许多企业前来召开就职说明会。 然而前几天来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征才单位,竟然是那个自卫队。 在美国等地曾出现过因为贫困而没有选择余地的人无奈地接受军队招募的实例,想不到日本也要开始出现同样的状况了吗?我忍不住颤栗起来。 既然他们都已经来了,那么我们也不能把人赶回去,所以姑且还是发出了说明会许可。可是,在我看到他们播放给收容者看的招募cm内容后,又是一阵愕然。 主角是选择与亡父走上相同道路而加入自卫队的女性。它用简直像是在描述一段佳话般的方式介绍这位女性加入自卫队的前因后果,内容只让人联想到赞美战争。 仔细询问之后发现,电视新闻似乎也曾介绍过这支cm。一想到自卫队的卑鄙战略竟然把媒体也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的心情就开始沉重起来。再说根本没有证据足以证明这个故事不是捏造出来的,电视台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虽然他们在招募负责人面前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例如入队之后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并取得证照,可是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到底可以实践到什么程度。 他们的动作,说是军队强迫征召经济弱势者也不为过。在我感觉,现在这个社会上似乎传来了阵阵军靴迈步的声音。 经济的衰退创造出压榨弱者的社会结构。其他还有…… 空井的手彻底停住、 6.飞翔公关室 稻叶小姐自己也是。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也说过战斗机是用来杀人的机械吗? 空井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理香脸上的表情立刻崩溃了。 空井从来不曾看过一个人脸上的血色可以消失得如此之快。虽然自己是在明知说出口之后一定会伤人的情况下刻意说出这句话的,但是空井还是没办法直视理香苍白的脸,别过头去。 「对不起。」她道歉的声音震颤不已。 直到看到了理香的模样,空井才发觉自己对她说的话已经暴力到连说一声「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安慰她都不行的地步;他的舌头就像是冻结一样,完全说不出半个字。 理香离席的时候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空井已经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映在自己眼角余光中,她快步离去时飘荡起来的裙摆。 「欸。」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柚木走进接待室。 「发生什么事了?稻叶脸色苍白地回去了喔。」 「……没什么。」 因为后悔,所以空井没有看向柚木。他躲开了理香的视线,也躲开了柚木的视线。现在的空井完全无法好好注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给我等一下!你那可不是没什么的表情啊。」 「请不要管我好吗!」 空井像是要甩开柚木的逼问似地逃跑了。当他穿过公关室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员都注视着他;看样子,刚刚拒绝抽木的声音似乎比想象中大很多。虽然有点害怕,但是他必须在其中任何一个人和自己搭话之前离开。空井冲下阶梯,跑过了好几层楼,最后找到一个没有人的休息处。 他在空沙发上坐下,里面的弹簧像是在抗议他用力过猛似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就是此时、此刻——自己从没看过的理香哭泣表情浮现在空井脑海中,他连忙甩开那个画面。 反正理香只是露出了快哭的表情,又不一定会真的哭出来啦——这种说法摆明了是自欺欺人。明白这点的空井,感觉像是再次挨了重重的一击。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感受到,自己用言语伤人伤得有多深。 而且,自己说出来的话根本就只是迁怒而已。 从那则让空井觉得根本没道理的专栏文章出现开始,在电视上目中无人发表意见的代表、不分对错只管附和的女艺人,还有自己一心祈祷、但是最后仍然没出现的节目制作单位道歉……可以不必到道歉的程度,但至少也要提出一点订正吧? 一次又一次地遭受背叛,对于媒体的不信任感一再积累,最后在看到理香的脸的那一瞬间,不满的情绪就像是找到宣泄口一般爆发出来。 为什么稻叶小姐明明在,却什么忙也不帮呢? 为什么到现在,什么也没对自己说呢? 纪录短片和cm都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才交给你的。 本来一直相信,你会小心处理藤川士长的成长故事的。 理香在播放之后过了两天才姗姗前来,对空井来说已经太迟了。当航空自卫队对帝都电视台提出抗议时,事实上空井已经大致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空井还是在见到理香之后,才发觉自己最听见的,还是理香口中对于这件事情的答复。 看到连招呼语都没说好、满心愤怒的理香,空井心中出现了扭曲的想法。 你难道不也跟他们一样吗? 刚开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差不多是那个样子啊。 对着原本是驾驶员的我,肆无忌惮说出「战斗机是杀人用机械」的你,和那个践踏了藤川士长真心的代表,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刺耳的话就像是为了报复当时的情景一般脱口而出;就像是把自己再也无法负担、自暴自弃的心情,一口气全部丢向对方。 在看见理香冻结似的表情之前,空井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究竟丢出了多么沉重的东西。——或许,先前的理香也是抱持着同样的感觉吧? 当初她还浑身是刺的时候,会不会只是把自己自暴自弃的心情,发泄在刚好在场的空井身上呢?这样简直就像是心情不好的恶犬,朝着所有经过的人吠叫一样。 看到眼前明显大受打击的理香,空井才第一次意会过来自己打击了她。自己丢出去的那句话到底有多么暴力,而自己竟然是在理香面前说出这句话,直到理解了这一点之后,空井才真正不寒而栗起来。 那个时候的理香一定也是这样子吧;相信他一定也在心中反复说着,「我并没有打算把对方伤得这么深啊!」因为空井现在也在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长裤口袋里,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难不成!空井连忙拿出来一看,发现原来只是单纯的广告简讯。刚刚才发生了那种事情,现在自己到底是在抱持着什么奢望? 空井眺望着液晶荧幕,沉思到底要不要由自己打电话给她;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他整个人就这样冻结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如果理香真的愿意接电话,自己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我把无处宣泄的怒气全部发泄在你身上,可是我没想到会伤你这么深? 我本来就想伤害你,可是不想伤到这种程度? 「……我是白痴啊。」 空井无力地骂了自己一声。 和过去的理香比起来,现在的空井更加恶劣。因为那个时候理香才刚认识空井。可是和当初未经深思熟虑就开口讽刺根本不熟悉的人的理香相比,空井却是出言讥讽了已经熟识而且变得相当亲近的理香。 空井一次又一次地开启手机电话簿,选出那个名字,但是却一直提不起勇气拨号,液晶荧幕的背光也因此消失了无数次。 「虽然我是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啦,不过你还是快点去道歉吧。」 柚木是在当天下班准备回家的时候找空井说话的。 「因为这件事情怪罪稻叶,根本就是搞错对象了。先别说部门不同了,像稻叶那种菜鸟,当然不可能左右电视台是否道歉的决定吧。」 柚木一针见血地说出空井自己也很清楚的事情,听在耳中实在痛得刺耳。但是一想到这股疼痛是给与自己的惩罚,他心里也瞬间觉得舒坦许多了。 「再说,你这次未免也太消沉了。只要想想我们报导班可是在随时随地遭人攻击都不奇怪的前提下,每天咬紧牙关进行守备工作,你就不该为了这点事情,沮丧成这个样子哪!」 以前鹭坂曾经说过,专职守备的报导班是自卫队公关的核心所在。正因为报导班守住了媒体对于自卫队的印象,所以公关班才能到处推销自卫队的优点。 「为了让你们有办法自由行动,我们才会努力成为防波堤的。你不能因为被那些无药可救的家伙讲了几句坏话,就像个娘儿们一样畏畏缩缩;要是你还不小心让难得的贵重理解者减少的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唷!」 以前和理香最合不来的柚木,现在似乎也把她当成理解者看待了。空井开始再次回想刚来到这里时还若无其事地犯下「自卫队的空军」这种基本错误的理香,是如何和公关室内的室员们逐渐熟稔起来的。 自己愈是回顾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空井就愈觉得自己那句话实在过分到无法忍受。 「记得要去道歉啊!」再三叮嘱之后才回家的柚木,几乎是用命令的形式在施加压力。借着这股压力的推动,空井终于拨出了从白天事发之后,一直拨不出去的理香的电话。 拨号音响了好几声,但是都没有人接。空井在手机转入语音信箱之前先挂断了电话,因为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在这个状况下好好留言。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重新再拨打,不过这次却是直接转进了语音信箱。看样子,她似乎把手机关机了。 这也不能怪她。空井像是自嘲似地小了。如果现在换成空井站在理香的立场上,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应该就是空井自己的声音吧。 难得柚木帮忙推动的诱爆,最后也以未爆作结。空井心想至少也要寄封邮件过去,于是打开了电子邮件软体,可是写完后发现自己想说的东西太多,结果变成一篇郁闷到不能再郁闷的文章。不管重新写过多少次都一样写不好,所以空井最后只能送出一封制式的道歉信。 * 「发生大事了。」 槙趁着空井为了参与一场小型采访而外出不在的这一天,在休息时间时一脸严肃地这么说。「室长很在意为什么最近稻叶小姐都没有露面。我姑且先改变话题搪塞过去了,不过下次室长问起的时候,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啊?」 「你所谓的『大事』是以室长为基准判定的吗?」柚木一边挥手一边吐槽。「明明一直都不是很在意那两个人的问题的说~」 「因为不管再怎么说,稻叶小姐都是空井该负责的问题吧?空井应该要自行解决才是啊。」 「你也太无情了吧!」 「正好相反,应该是你太滥情了。若是工作上的问题那就另当别论,但如果只是个人行为上的小误会,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话是没错啦,」比嘉边说边搔头。「虽然的确轮不到周围的人操心……不过还是会在意啊。」 「我懂我懂啦~尤其是稻叶小姐。」片山用力点头。「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不小心狠狠打到一只好不容易才开始亲近自己的野猫那样吧?」 「这感想还真是没礼貌啊;再怎么说,那个也算是有人豢养的猫吧。」 柚木摆出一副教训别人的样子,不过她自己也把人家称呼成「那个」。 「不过话又说回来,稻叶真的经常出入我们这里呢。」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理香已经有将近十天左右不见人影了。连房间被区隔开来的鹭坂都有办法在短短十天之内发现状况不对劲,可见理香真的是相当频繁地出入公关室。 「因为她就算去了其他公关室采访,最后总是会顺便绕到我们这里来啊。一个礼拜至少会来一次,不是吗?如果是密集取材的话,甚至会天天过来。」 听到比嘉的回答,片山沉吟起来。 「这样的人,竟然会间隔这么长一段时间不出现啊。」 在接待室里和空井说话的理香,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匆忙离开时的脸色之苍白,连周遭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不过真相现在还隐藏在迷雾之中。 「结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后不是立刻过去看看情况了吗?」 向柚木发问的槙当天并不在场。 「就说了我也不知道啊!」柚木扬起了下巴。「我也只被空井顶了一句『不要管我』而已啊。」 在理香离开之后,大家立刻互相推脱到底该由谁去打听状况;最后导出的结论是,既然空井是和女性起了争执,所以由女性来发问,应该比较能够探出一点端倪,于是便由柚木前去探望空井,只是没想到他逃跑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不过我有告诉他,要好好道歉就是了。」 既然这不是小孩子吵架,所以众人当然也没办法直接凑过去逼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那之后,这件事情就变得像肿瘤一样没人敢碰。 「不过啊,大致上的状况倒是可以想象得出来啦。」 柚木一边皱眉,一边搔着头说道。 「反正一定是空井说了『明明有稻叶小姐在,为什么没有帮上忙』之类任性的话吧。而且看他当时那副气到冲昏头的样子,肯定还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啦。」 「毕竟稻叶小姐整张脸都变得苍白了啊。」 比嘉点头附和,而柚木继续挥了挥手说道: 「还不只是如此而已喔。稻叶是这样没错,但是空井的脸色也是惊人地难看啊,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那种『不小心搞砸了』的懊恼表情。」 在场所有人同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不过这时片山提出了异议: 「可是,既然空井自己知道自己做错的话,修复的速度应该也会比较快吧?」 「你是笨蛋啊!」柚木毫不留情地劈头骂了回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稻叶早就已经过来露脸啦!如果只是固执爱面子的话,那事情还比较好解决呢,至少周围的人还可以帮忙打圆场。」 如果当事人早有自觉、却因为受到严重打击而沮丧万分的话,周遭的人反而很难出手帮忙。倒是那种坚持自己没错的人,只要明确指出问题的症结为何,反而比较容易说服;再不然,甚至可以直接骂他「这是工作!少在那边啰哩啰嗦,快点去跟人家道歉和好!」 「所以呢?空井有道歉吗?」 柚木询问的对象是比嘉。因为他是空井刚就任时的指导者,而且直到现在空井也依然相当仰赖他,算是最适合深入试探这种微妙问题的人。 「被柚木三佐念过之后,他好像有写了一封邮件过去。」 比嘉回答时的表情充满犹豫。 「而稻叶小姐也有回信,所以道歉这件事本身应该已经算成立了。」 「也就是说,现在陷入最麻烦不过的情况了啊。」 如果双方对于争执一事已经达成了形式上的和解,就算心中的不满依然存在,之后彼此恐怕也很难再去试着提起了。 「话说回来,这种微妙的吵架方式为什么会用电子邮件来道歉啊!就算直接见面的难度太高,也应该要用电话来讲比较容易讲清楚吧!」 「他有打了好几次手机,但是都没有打通。」 「那就打去公司啊!」 「空井好像没有那个力气了。再怎么说,这都只是个人行为所产生的误会,而且要说解决,好像也已经用电子邮件解决了;现在的他,多半是害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把事情搞砸吧。」 这时,好一阵子一直默默听着众人说话的片山举手说道:「其实……」 「其实四、五天前,稻叶小姐有打电话到公关室来。」 所有人瞬间一起看向片山。无言的压力让片山身体微微后仰,开始含糊地说了起来。 「她是打来询问当初为了编辑纪录片而借去的cm影像资料要怎么归还……我有问她要不要把电话转给空井,结果她用惊人的气势迅速拒绝了。」 「稻叶像是在生气吗?」 「感觉起来反而比较像是害怕吧。」 所有的人一同叹了口气。 「如果她是在生气的话,反而比较好解决啊。」比嘉轻声说道。 稻叶小姐还在生气,你再去道一次歉啦——如果可以这样推着空井前进,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但问题是,现在双方对彼此都有所顾虑。如果是在同一个职场里,周围的人还可以稍微点醒他们一下,但是目前的情况是其中一方为外部人士,所以情况相当棘手。再加上形式上的道歉已经成立,所以如果第三者选在这个时候出面仲裁,也只会变成像是炒冷饭一样。 「啊~真是够了!那两个家伙干脆交往算了啦!搞出这种国中生等级的误会是想怎样啦!」 柚木开始发飙,片山也点头附和。 「说穿了其实就是『我好怕她是不是讨厌我』、『我好怕他是不是讨厌我』而已吧。」 「还不如直接归类成打情骂俏比较快,实在是烦死人了啦~!」 柚木毫不修饰地作出结论,而槙一脸严肃地向 她发问: 「所以啊,我到底要跟室长说什么才好?」 「你就只在意那个是吗!」 「是的。」 看着槙一点也不觉得理亏的模样,柚木怒气冲冲地别过头去。 「反正啦,你就是把室长放在第一位就对了!」 「不,没这回事。」 槙再次表情严肃地否认。 「别担心,你们两个在我心中,差不多是同等级的。」 「你说什么~~~~!」 在柚木大暴走之前,片山和比嘉就先笑了起来,让她的怒气更是火上加油,随即立刻发生了现在已是司空见惯的打情骂俏事件。 * 当空井回到座位上时,桌上放着一个小包裹。包裹正面写着「内有dvd」的字样。—这行字,空井立刻明白了这是谁寄来的。 翻到背面一看,寄件人果然是理香;只是收件人写的却不是空井,而是公关室。 包裹需装的,是之前借给她用在记录剪辑的cm影像。里面附了一张简单的小纸条。 向各位借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日后还有其他需要的话,也请多多指教。 对于出借物品所作的回答不是道谢而是道歉,这件事像是捅了空井一刀;不止如此,收件人名字这点又捅了另外一刀。这本来就是公关室出借出去的东西,所以时候归还给公关室其实并不奇怪,但是如果发生在吵架之前,收件人说不定就是自己了吧?空井的想法愈来愈负面。 「空井。」 出声喊他的人是木暮班长。空井应声回头,发现木暮的手上正拿着话筒。 「是帝都电视台的人打来的。」 空井的心跳速度突然飙升到对人体有害的程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比嘉和片山似乎正在偷偷注意这里。空井自己也知道其他人一直很在意这次事件的发展状况。 他用力缩起小腹,按下了分机转接钮。 「让您久等了,我是空井。」 然而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空井全身脱力,因为声音是男性的声音。 「初次打扰,我是帝都电视台的阿久津。平常承蒙您多方照顾我们这边的稻叶了。」 「啊啊,不,那没什么。」空井一边吞吞吐吐地回答,一边朝着正从对面死盯着这里看的片山轻轻摇头,而片山立刻露骨地表现出丧失兴趣的样子。 「我才经常受到稻叶小姐的照顾呢……像前阵子的纪录影片也是。」 「不不不,我们在那之后的谈话节目犯了失误,所以算是相互抵消了吧。」 听到阿久津平淡的语气,空井有种既像是意外又像失望的感觉。航空自卫队明明提出了正式的抗议,可是对电视业界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可以这样轻轻一笔带过的事情吗?还是说,因为这是已经结束的事情呢? 感觉这么认真为这件事起冲突的自己,简直就像是笨蛋一样。 「那个,请问是稻叶小姐委托您传话的吗?」 因为实在太在意自己先前和理香发生的不愉快,所以空井忍不住问出这样的问题;然而阿久津则是用惊讶的口气回答:「不,跟稻叶没什么关系。」仔细想想,空井从没见过阿久津,所以理香当然不可能拜托他转达有关争执的事情给空井。自己的思考方向似乎变得有点狭隘了。 「其实是,我最近有个案子,希望能够委托航空自卫队协助拍摄工作。不好意思事情有点急,不知道能不能在近期内见个面呢?」 电视业界人士做事急躁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而能不能紧紧跟上他们的急躁,就决定了是否能够完成规模庞大的企划——空井是在刚到任没多久便马上参与连续剧拍摄的时候,切身体会到这个道理的。 空井提出了自己包含今天在内的三天空闲时间,而阿久津果然不出意料地选了今天。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地点在帝都电视台。因为这事还在内部计划阶段,所以他们不想在电视台以外的地方讨论这件事。 一想到可能会在那里不小心撞见理香,空井就有点忍不住想打退堂鼓。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能够干脆地见上一面,说不定就能成功解开两人之间的心结了。 「那么我就在下午三点时前去拜访,届时还请多多指教。」 挂上电话后,比嘉立刻前来打听状况:「发生什么事了?」 「帝都电视台的导播提出协助拍摄的要求。好像是很急规模又很大的工作,所以我下午会过去一趟。」 还有,他似乎是透过理香的管道连络过来的——空井有意无意地略过了这句话。 * 空井还记得当初第一次来帝都电视台的时候曾在广大的建筑内迷路,最后还得连络理香前来救援;不过经过后来多次造访之后,现在的空井已经可以顺利抵达柜台或会议室了。 空井依照提早十分钟抵达的行动铁则,先来到约定地点的大厅等候。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空井先生。」空井回头一看,眼前是一位蓄着胡子、身材高壮的中年男性。 「初次见面,我是阿久津。」 因为没见过面,而且大厅又挤满了人,所以空井一直以为手机应该会响起来。想不到竟然是对方先找到自己,让空井有点意外。 「初次见面,我是空井。您怎么知道是我呢?」 「因为我大概知道您的身形啊。以前曾经看到您和稻叶一起待在会议室里。」 那同样也是发生在第一次造访帝都电视台的时候。那时自己是拿了体验搭乘战斗机的企划过来推销,不过比起原本的目的,配合理香采访的时间反而比较长。 「再加上您的站姿又是最端正的。」 在一同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听到对方这么说,空井不由得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阿久津随即笑了起来。 「常听稻叶说自卫官的姿势都非常漂亮端正,配合身形印象之后,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人没错了。」 被稻叶夸奖说「鞠躬姿势非常漂亮」,也是那个时候。总觉得那个时候,自己似乎和理香讲开了很多事情,连同在理香面前哭泣这件事在内。 自己之所以能自然地把曾为驾驶员的自己当成过去式,是因为曾经彻底爆发过一次,当时见证这件事情的人就是理香。她明明可以用采访摄影机把这一幕拍下来,但是她却把摄影机收了起来;就节目来说,这一幕明明是个好画面,但是她却把让空井安心哭泣这件事,放在更加优先的地位上。 然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来报答她?当空井经过那时和理香彼此交谈的会议室时,胸口顿时紧紧纠结了起来。 在相关人士专用的吃茶室里正式交换名片之后,阿久津以电视业界人士特有的急性子迅速进入主题。 「其实事情是关于这个。」 阿久津拿出来的是一叠a4文件,对空井来说,那可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那是推销体验搭乘战斗机的企划书,是空井直到现在仍然努力向人推荐的东西。 帝都电视台之前曾经打算采用这项企划,后来虽然因为方向性不合而破局,不过自己当时有把这份企划书托付给他们,希望将来还有机会用到。看样子,它应该是在电视台里到处流传了吧。 「难道说,您愿意给我们机会了吗?」 空井将自己原本提不起劲的心情,瞬间切换成紧追不放的模式。 「是的。事实上最近我从《帝都夜线》被调到了综艺部门,正准备开始筹画一个新的综艺节目,做为春季节目表当中的最大亮点,所以现在正在找寻可以用在第一集的企划。」 「可以告诉我有关该节目的详细情报吗?」 因为这是曾经被取消的企划,所以空井颇为慎重地小心试探。万一又是像上次的处罚游戏那样随随便便对待战斗机,那么就没办法答应这个企划。 「是周三晚上十点的《宙色综艺秀》这个节目,同时也是『宙』(注41)的第一个冠名节目(注42)。」(注41:这里「宙」的念法是「sora」,意即日文的「天空」。注42:即冠上特定艺人或团体名称的节目,例如《岚的大挑战》。) 空井不由得整个身子坐直了起来。 「宙」这个偶像团体现在可是「jj企划」的招牌。空井刚在公关室就任时的早春,他们的定位还只在宣传阶段,不过后来成员们则是陆续在连续剧和电影等各种领域大放异彩,至于早在爆红之前就已经彻底掌握每一个成员的鹭坂,自然是一如往常自豪地说:「我又猜中啦!」 据说各大谈话节目和综艺节目都在争相抢人,不过他们的第一个冠名节目最后是由帝都电视台胜出。 「这还真是厉害啊!」 空井率直地表示赞叹,而阿久津也坦然地露出骄傲的表情。如果是「宙」的第一个节目,确实肯定会成为下一季众所瞩目的焦点;至于被选为节目制作者的阿久津,其身为导播的能力自然也不在话下。详细询问之后才知道,虽然他一直都是以新闻节目导播的立场参与《帝都夜线》的制作,不过原本最拿手的领域其实是综艺娱乐。 「节目的基本架构是体验类的外景拍摄,以及邀请特别来宾进行谈话。第一集会扩大成两小时特别节目,所以必须找一个既合适又有冲击性的开幕企划。」 这真是求之不得的情况。现在正如日中天的「宙」的第一个冠名节目,而且还是值得纪念的第一集特别企划,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条件了。 「请问是要让哪一位成员体验搭乘呢?」 空井一发问,阿久津二话不说立刻回答: 「所有人。」 「咦~?」空井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宙」的成员共有五人,不管是f—15还是f—2,不管哪一个基地都不可能为了体验搭乘而一次派出五架飞机,只有这件事情,是不必询问上级就能斩钉截铁确定的事。就连拥有搭乘体验许可权限的基地司令,一年之内也只能许可三个名额,更何况根本没有一次就把三个名额全部用掉的先例。 「那可能有点……如果只有团长搭乘的话呢?」 「经纪公司方面说那样不行,因为节目条件是不可以对团员作出差别待遇。」 他们大概很不乐见其中一人特别显眼,而其他人则沦为配角的状况吧。可是,要让五人同时搭上飞机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才要和您讨论一下。」 阿久津整个人向前探出了身子。 「这份企划书上写的是战斗机,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换成蓝色冲击呢?」 这从超乎想象角度展开的奇袭,让空井不断眨着眼睛。 如果是六机编制的蓝色冲击小队,飞机数量的确能够对应「宙」的五名成员。扣除掉队长乘坐的一号机不能让外人乘坐,剩下的五架刚好足够。 简直就像是特地为此而生的目标条件,让空井的背脊不仅战栗了起来。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机会,就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一提到『宙』,想到的当然是蓝天,所以让『宙』坐上『蓝色』冲击,肯定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具话题的企划了。而且航空自卫队也会瞬间成为目光焦点的。」 「是的,那是当然。」 不断点头的同时,空井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可是这也同样没有前例可循……实在不知道能不能获得许可。」 如果自己拥有决定全权的话,肯定会立刻扑过去表示答应吧! 「请让我拿回去询问一下。我希望能够积极地进行检讨。」 面对这个展现积极意愿的回答,阿久津并没有就此收兵,而是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说: 「请问大概何时能得到答复呢?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能在三月下旬全部拍摄剪辑完毕,因为第一集要在四月中旬放映。」 现在二月也只剩下短短几天而已,如果要实现拍摄计划的话,那么准备的时间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而已。 想要体验搭乘,就一定要接受包含低压舱训练(chamber)(注43)在内的航空生理学实习。如果连这一点也考虑进去的话,就算现在立刻开始进行也不见得来得及。当初协助拍摄阿桐的《奔跑吧、新闻记者!》时,在鹭坂的指挥之下只花了短短一星期,就完成了拍摄申请手续;然而从这次的企划内容来看,行程之紧迫可能完全不输那一次。(注43:透过模拟高空缺氧之环境,锻练对于缺氧的耐受力,并提供空勤人员体验减压环境、大气压力变化、高空缺氧对人体的生理影响及防范方法。) 「请给我三天时间,相信应该可以给您一个大致的回答。」 于是空井便揣着阿久津提出的各项条件,迅速离开了电视台。 * 当空井回到公关室时,鹭坂还待在室长室里。没有和他擦身而过,应该算是运气不错吧。 空井立刻报告了自己拿回来的《宙色综艺秀》企划,鹭坂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宙』也终于要有自己的冠名节目了吗!」 虽然觉得对方的重点似乎放错了地方,但是鹭坂的闪亮眼神实在给人很大压力,让空井一时无法吐槽。 「您觉得如何?我觉得是相当理想的企划。」 「那是当然的啰!『宙』的第一个冠名节目,而且还是第一集特别节目喔!一不小心,收视率说不定就会冲到三〇%呢!」 看起来相当雀跃的鹭坂似乎马上就有干劲了,这样一来实现机率瞬间大增。 「想不到我在公关室这段期间,竟然可以再次碰上媲美阿桐的连续剧的企划啊!」 「对方那里很急,所以我答应他们会在三天之内提出答复。」 「哎,如果只是『可望达成』的话,那当然可以提出答复,因为如果会被否决的话,第一关就会被否决了啦!没事没事,只要稍微找到一点点空隙,我就有办法全部撬开给你看啦!」 鹭坂干劲十足地弹了一下手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总之我先去幕长那边去的他的口头承诺,你就先准备一下给相关部门用的企划书吧。」 在这个时候第一步先把高层的意见掌握好,就是鹭坂式的作风。 空井回到公关室再次报告后,公关班的其他成员也跟着激动起来。 「『宙』和蓝色冲击小队的合作企划吗!这还真是厉害啊!」 比嘉毫不保留地面露喜色;然而片山高兴归高兴,却有一点吃味。 「为什么这么大规模的企划,会突然指名掉在你头上啊?」 「之前我不是曾经拿了一个体验搭乘的企划过去,然后最后无疾而终吗?」 「啊,就是那个肤浅到家又一意孤行的企划嘛!」 别人的失败就记得特别清楚——空井在心中偷偷扮了一个鬼脸。 「那个时候,我有把那份企划书交给当时的导播,所以我想应该是从那边得到消息了吧……」 「原来如此,就是说偶尔也要失败个几次的意思是吧。」 「片山一尉不也是常在内部协商阶段就失败了吗!话说回来,自己后辈的企划好像有机会第一次实现了,你不觉得自己应该用更加充满温情的方式好好看顾吗?」 若是别人拿来找他协助的企划,空井已经做了很多也很熟练了;但是纯粹由他自己完成的企划 ,却连一次也不曾实现过。 然而片山却大言不惭地说道:「嫉妒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任何好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而且第一个企划的规模就这么大,不过是个空井,竟然敢这么嚣张啊!」 ……自己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像胖虎(注44)的人啊!(注44:世界公认蛮横不讲理又我行我素的代名词。) 「不管怎么说,这个企划的日程安排相当紧凑,看来应该会兵荒马乱好一阵子了。」 听到比嘉的话,坐在班长座位上的木暮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如果要维持像之前拍连续剧那种状况长达一个月,可能没办法喔。」 当初协助拍摄《奔跑吧、新闻记者!》时,到最后几乎是所有公关班成员都投入连续剧拍摄,其他业务完全停摆的状态。 「我想应该不至于到那个程度,毕竟当初要在一星期之内完成那种规模的拍摄,根本就不正常啊。」 比嘉的回答让木暮应了声「如果是这样就好了」,然后迅速失去了兴趣。他和鹭坂完全相反,对于演艺界没什么兴趣。 「太奸诈了啦~又是阿桐又是『宙』的,锋头全被你们抢走了啦!」 柚木仍然照惯例发出了充满羡慕的抱怨。 「别这样别这样啦。像我们公关班的工作,不管实际成绩有多好,也完全不会反映在人事考绩上啊,而且还要自行负担创造人脉的聚餐费呢。」 巧妙应对的比嘉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时间全心全意地投入公关活动,但是能写入经历当中的评价却几乎等于零。因为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不晋升,所以才会走上这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比嘉的这番回答似乎实在太有说服力了,柚木虽然嘟囔着「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倒也不再继续计较了。 在这片喧闹亢奋的光景当中。 ——如果是平常的话,理香说不定也会在场吧。 频繁造访公关室的理香常会在公关企划开始进行的时候一同参与;就算当下不在场,她也会在几天之后跑来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贴身采访。只要一有什么事,她就会把摄影机转到空井那边,强制要求他「请发表你的意见!」 之后,她大概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过来取材了吧——发现这一点之后,空井突然觉得和同事们一起开口大笑这件事,变得有点苦涩起来。 之前理香曾约好要和自己讨论有关公关室长期取材特辑的事,但是这个约定如今也被束诸高阁了。与其继续这样暧昧不清下去,还不如直接把对应窗口换成别人,说不定比较好吧?空井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 鹭坂曾说如果会被否决的话,第一关就会被否决,不过这个案子却没有当场被驳回。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工作就只剩撬开道路前进了。 「这次不像阿桐那个时候一样,所以进行方向不必因为大臣发不发许可而改变。再说,因为不需要和其他幕僚监部或内局进行交涉,所以轻松得很呢。」鹭坂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说着。虽然有些人对于过去几乎没有体验搭乘蓝色冲击的前例、而且一趟飞行就让五人搭乘的大动作表现出不太赞成的慎重意见,但是对鹭坂来说这些都只是小问题。 「而且幕长也说了,『如果做得到的话就放手去做』喔。只要让第一线人员站到我们这边,相信就有办法突破,所以就由你去稍微拜托他们一下吧。」 空井收到这个简直像是叫人跑个腿一样轻松随便的指令后,便前往蓝色冲击小队的主要据点松岛基地。 现在的蓝色冲击小队驾驶当中,也有好几位空井认识的驾驶员;特别是今年首次参加飞行表演、编队位置五号的岛崎三佐,正是空井刚成为菜鸟驾驶员时的资深前辈,当时空井常常挨他的骂。 当空井走到第四航空团的厅舍前时,岛崎从玄关迎了上来。 「sky!」 一听到这个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喊过的名字,空井觉得时光仿佛一瞬间倒流了,仿佛又回到自己如愿以偿地拿到梦想中的代号、深信自己将来一定可以坐上蓝色冲击的那个时候。 空井报备sky这个代号的时候,岛崎也在场。当时觉得太帅气而有点犹豫不决的人就是岛崎,而空井则是一边提心吊胆地想着到底能不能通过,一边注视着整个决定的过程。 自己理应是以蓝色冲击驾驶的身份前来松岛的;空井根本没想过,将来会有以公关官身分前来的一天。胸口虽然有点抽痛,但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 「叫我空井就好了啦。驾驶员章不是也已经还回去了吗?」 「可是并没有连代号一起还回来吧!有关系吗?」 岛崎的代号叫做艾菈,这个代号是由岛崎的「岛」字的英文「ind」转写而成,拼法则是a。由于这完全是外国女人的名字,所以和他本人的落差也大得吓人。岛崎是个满身肌肉、脖子粗短,长相吓人的大汉,就算用上显微镜,也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丝一毫女性的成分。 「被人用代号称呼的话,我又会想要坐上飞机的,这样会有点困扰啦。」 「也是啦,不过话说回来实在很可惜啊。」 空井发生事故时,岛崎虽然在别的基地,不过他似乎知道空井在两年前,已经接到蓝色冲击小队内定的入队命令了。 「虽然我现在才有办法说出口,不过你其实真的很有天分啊。三十岁之前就被选拔到蓝色冲击,那可是相当少见的事呢。」 「那大概是因为我从入队那天起就一直嚷嚷着蓝色冲击,所以凭着热情胜出了吧?」 空井虽然这样谦逊地说着,但对方原本是个极为严厉的前辈,所以能听到他开口称赞自己,其实真的满开心的。除此之外,还有—— 「不过托您的福,现在已经释怀不少了。」 还有,现在自己能够说出这句话,让空井觉得相当自豪。 「这次,我想试着站在公关的立场上介绍蓝色冲击。」 「嗯,那我们就来听听这件事吧。飞行队长和总务班长都在等你。」 岛崎边说边带着空井穿过简报室,前往楼上。在飞行队长的安排下,岛崎也参加了会议,于是空井把带过来的企划书分发给三人。 「行程安排上面可能相当赶,但是对于介绍蓝色冲击小队这一点而言,可说是绝无仅有的最佳条件。首先,『宙』是经纪公司全力捧红的团体,而帝都电视台也为了他们的第一个冠名节目非常热心;此外,『宙』的粉丝年龄层分布得相当广,在一般家庭之间的好感度也相当高,所以提供协助这件事情,相信应该可以有效提升空自的形象……」 边听边点头的总务班长把头抬了起来。 「我已经充分了解这件事的效益之高了。想请问公关室方面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呢?」 这个问题让空井挺直了背脊。回想起比嘉过去的失败经验——他想让战斗机出现在搞笑艺人的外景节目里,可是却让驾驶员勃然大怒「让搞笑艺人坐上飞机?少把人当白痴耍了!」总务班长大概比空井年长二十岁,所以一看到是电视节目企划的时候,可能就已经产生某种程度的抗拒感了吧。 「过去还是战斗机驾驶员的时候,我一直深信战斗机非常帅气又受众人喜爱,而驾驶员也同样是人气超高的职业……不过真的试着面对外界之后,我才发现,残酷的现实是社会大众对这方面的认知程度一点也不高,把注意力放在这里的人也相当少,因此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其实有相当多的人都以为蓝色冲击的用机就是战斗机;此外,认为t—4和f—15或f—2看起来都一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每当自己拿着战斗机的体验搭乘企划前往电视台推销的时候,就会深切体会一回这样的感受。因为时常有人一边看着企划书一边对自己说:「这个战斗机,就是像蓝色冲击那一类的吗?」 空井还是驾驶员的时候,平日总是可以在基地外围看到拿着长距离镜头拍照的战机迷,而且航空祭等活动也有非常多人前来参加,所以他一直相信战斗机在一般大众之间也非常受欢迎;然而,对于没有兴趣的人来说,所有高机动性的飞机,似乎都是大同小异。 「我在制作体验搭乘的企划书时也相当惊讶,因为现在想和一般民众提起战斗机的形象时,正面的宣传手法竟然还是只有《捍卫战士》可用。那是我读幼稚园时的电影,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以战斗机为主角的帅气作品出现了。」 「读幼稚园的时候」这句话带来的冲击似乎相当大。只见岛崎喃喃说着「原来已经是这么久以前的东西了啊」,而飞行队长和总务班长的表情也变了。 「事实上,志愿成为空自驾驶员的人数也有逐年减少的倾向。再这样下去,将来一般大众的认知程度一定会每况愈下。然而,空自的本分毕竟还是航空业务。所以我认为必须更积极地进行公关宣传,让人更加认识到航空自卫队的『航空』部分。」 这个策略当中,蓝色冲击小队的存在占了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我也是为了梦想能够坐上蓝色冲击,才努力成为战斗机驾驶。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如果不去参加航空祭的话就没有办法看到蓝色冲击的飞行表演,然而,我认为更广泛让一般民众观赏到飞行表演,其实是相当具有意义的。如果是『宙』的电视节目的话,一定会有许多观众。」 「原来如此。」总务班长点点头。 「老实说,以前鹭坂一佐也曾经找我商量过,希望能让蓝色冲击小队在航空祭以外的活动进行飞行表演。虽然我有点惊讶第一个出线的企划竟然就是电视,不过往后应该可以期待更好的发展吧!」 关于鹭坂早就想过让蓝色冲击小队参加其他一般活动这件事,空井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鹭坂那样的人会想到这个点子,真的一点也不意外。 「我相信在电视上演出过后,将蓝色冲击小队推荐给一般活动,肯定也会变得非常顺利的。」 这时,飞行队长插嘴说道: 「虽然只要我们下令就能飞,但是拜托你千万别让电视台的人随意乱来啊。」 「我一定会让蓝色冲击成为节目重点的。」 对空井来说,那可是他从小就深深憧憬的蓝色冲击。绝对不会让他们用廉价的方式利用——正当空井这么想的时候,一旁的岛崎说话了。 「这小子从以前开始,就对蓝色冲击有着异常的执着啊。我想他一定会用最大的热心去推动整个计划的。」 被人说成异常,实在让空井有点不甘心,但是他也了解这是岛崎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忙推上一把,所以他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会面结束后,回程正好可以一起搭乘回入间基地的c—1。如果是陆路的话,就算顺利转车也要花上四小时,所以空井感到相当感激。 岛崎也一起跟着走到停机坪。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以前筑城那边的人可是很认真地担心你会不会上吊自杀之类的呢。」 以前的自己看起来像是这样的人吗?空井不禁苦笑。 「可能吧,因为那时真的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过后来也发生了很多事。」 只要想起自己终于有办法放下的契机,理香的面孔一定会浮现在脑海里。至于胸口隐隐出现的疼痛,肯定是因为自己对她说出那种过分的话而必须承受的处罚吧! 就算如此,自己也不能让曾经对公关室表现出兴趣的她颜面扫地——现在空井的目标就只有这个。 「我一定会让这次的协助拍摄成真,所以还请多多指教了,艾菈。」 听到空井唤出这个代号,岛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两人握手道别后,空井便搭上了c—1。 * 从松岛基地回来的隔天,空井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向鹭坂报告情况。 「蓝色冲击小队方面展现了配合的意愿。另外总务班长也相当期待将来能在一般活动上进行飞行表演。」 「很好很好。这会变成往后空幕公关的主要方针,所以请他放心吧。然后这项推销工作也要交给你啰;要推销飞机,当然还是由驾驶员出面最好,对吧?」 空井当然不会拒绝。他有自信,自己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飞机的魅力所在;在已经无法再次乘上飞机的现在,这样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浓烈了。 「既然已经获得第一线单位的支持,那么几乎算是笃定可以实现了吧。你可以回报帝都电视台了。」 「我知道了!」 当空井急急忙忙地准备回到座位上时,鹭坂叫住了他。「不过话说啊……」 「你有把这件事情好好告诉稻叶小姐吗?」 他的称呼方式不是平常的「小跳跳」,而是「稻叶小姐」,所以空井知道鹭坂问这个问题是非常严肃的。 「那个……」空井一边思考该怎么说,一边不断游移着视线。 「由我来转告可能有点困难,但是她一定会知道的。」 「唉——」像是刻意要让空井听见般,鹭坂重重叹息了一声。 「我一直以为你在稻叶小姐面前,可以成为一个好公关官的呢。」 鹭坂的话直接戳中了空井的痛处。 当初第一次和理香起冲突的时候,自己曾经对她说「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也曾经用强求理香接受的方式,对她表达说「因为让稻叶小姐理解,就是我的工作。」 可是,自己后来却被出现在眼前的打击耍得团团转,最后忘了起始的初衷。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们没有权利对任何恶劣的批评发动攻击。」 公关人员必须了解,自卫队遭人恶意攻击的原因,正是由于自己的努力不够——空井也是在同一时间,学到这个道理的。 不管心里觉得多么没道理,也只能严正冷静地做出抗议,自卫队能做的就只有这个。 「……我记得。所以才没办法面对她。」 明明就算面对做出不当批评的本人,也不允许对他发泄怒气,但是自己却对着甚至不是节目相关人士的理香,说出充满狂怒的话,这是空井最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虽然挺洁身自爱的,但却是相当自我中心的负责方式啊。」 鹭坂若无其事说出来的感想又刺中了空井,令他不由得垂下了头。「哪,我就把这个给你吧。」 鹭坂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张纸片。那是一张新闻剪报。 「那篇专栏刊登出来之后,同一家报社在几天后的晚报上登了这个。因为是晚报而且又是读者投稿,所以我们剪报的时候不小心没剪到,不过前几天海幕的公关室长拿给我了。」 标题是「一意孤行的偏颇意见」,内容则是针对该专栏的反对与批驳。 某日批评航空自卫队cm的专栏内容,我认为那实在是太过一意孤行的偏颇意见。尽管笔者的立场十分明确,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直接怀疑女性自卫官的故事是捏造出来的,这种作法只能说是毁谤他人名誉。 笔者是否认为因为对方是自卫官,所以自己就拥有无条件贬低他们的权利呢?自卫官也是人,他们也有人权,用臆测的心态来贬低他们,绝对是不可允许的行为。 身为援助社会弱势族群的组织代表者,却发表了如此一意孤行的偏颇意 见,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投稿者的笔名是「因幡的白兔」。直接引用了鹭坂的同音字笑话。 「这篇投稿刊登的时间,是在那个代表上电视之前。她并不是在帝都的节目被人贬抑之后才知道的,而是一开始就知道,而且马上就为我们抱不平。」 空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注视着那篇剪报。这篇一一点出了空井他们绝对不能问出口的质疑的文章,可以清楚看出她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纪录片被人批评,而是纯粹为了藤川士长这位女性自卫官受到伤害、感到发怒才写的。 「你不觉得在各方面都得到了救赎吗?小跳跳的心意当然让人高兴,不过同时也有愿意把这篇投书刊登出来的人在啊。」 「——这样一来,我反而更没脸见她了啊。」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所以,我帮你找个理由吧?」鹭坂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 「——我今年春天就要异动了。」 这颗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炸弹,让空井忍不住喊了起来:「咦!」 「本来以为可以再待上一阵子的,不过算一算也已经两年了啊。」 「其他人都知道了吗?」 「比较敏锐的人应该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吧,不过真正做出决定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所以你算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怎么会……」空井喃喃自语的声音有些嘶哑。虽然明白干部的异动相当频繁,但是自己真的很想在鹭坂手下再工作久一点。 「所以呢,万一小跳跳的心情还是很差,你就向她哭诉说,『看在鹭坂大叔很担心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和我和好吧!』这样就行啦。」 「我才不会哭诉呢!」 因为空井紧咬着嘴唇,所以回答有点虚弱无力。 「可是,我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真是笨啊。」鹭坂一脚将空井的烦恼踢到一边。「既然你伤害了人家,那就只能老老实实说声对不起了,不是吗?」 「快去快去。」鹭坂出声催着空井快走,于是空井便从室长室里走了出来,躲到走廊角落拿出手机。 因为那一天打手机没通让空井相当灰心,所以这次他是打给帝都电视台,请他们帮忙转接。 电话的保留键音乐响起。心脏就像是快要裂开一样疼痛。 嘻擦一声,电话似乎已经转接过去了。旋律停止,话筒对面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 「电话已经转接过来了,我是稻叶。」 一听到那个拼命压抑住内心动摇、努力保持冷静的声音时, 「对不起!」 空井的头也在无意识之间跟着用力低了下去。想说的话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最后实在选不出来该说什么,所以空井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就像是牢牢抓着「既然伤害了人家,那就只能说老老实实对不起」这个指示一样。 「对不起!——我因为迁怒,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到了第三次,空井才好不容易加上了理由。 「我可以过去找你道歉吗?」 「……不好意思。」 理香用充满苦闷的声音表达了拒绝之意,然后突然喀擦一声挂断电话。空井整个人呆滞地听着电话挂断后,反复回响的嘟嘟声。 果然,事到如今根本来不及了吧。空井无力地切断通话,结果就在这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被吓了一跳的空井赶紧望了液晶画面一眼,发现来电号码是理香的手机。 「是!」 空井像是被恐怖的长官叫住一样全身僵硬地接起电话之后,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一阵声音: 「为什么用公司的电话讲那种东西啊!」 「对不起!」 反射性地道歉之后空井才发现,理香骂完之后,就这么开始啜泣了起来。看样子,她似乎是逃出办公室打这通电话的。 「对不起,请你别再哭了啦。」 空井没有握住手机的右手在虚空中不住地挥舞着,想要安慰理香。 「对不起,因为我实在没什么自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手机……」 啊,要是你现在在我眼前就好了——拼命压低的哭泣声明明传进了自己的耳中,但是伸出的手却碰不到她,就连递出一条手帕也办不到。 「因为我说了那种话,所以很怕你是不是讨厌我、会不会根本不想接我的电话了……」 「怎么可能啦!」理香再次哽咽起来。 「我才在担心你会不会这样呢!」 「对不起。」空井又再次一成不变地道歉。 「所以、那个……我可以过去向你道歉吗……?」 「你到底想道歉几次啊?」理香的声音变成了破涕而笑。 「在稻叶小姐原谅我之前,我会一直道歉的。」 「我是那种需要别人反复道歉的女人吗?」 「可是我想见你。」 说出口之后,空井才慌张了起来。 「那个,只是既然和好的话,就想要看看对方的脸安心一下这样……」 一直因为误会你而见不到面,实在很痛苦——这话毕竟还是说不出口,所以空井就拿出了公关室的同伴来当挡箭牌: 「而且,大家也都为稻叶小姐一直没来而担心呢。」 「既然这样,就变成我不去不行了吧?」 虽然是透过吐槽的形式,不过理香的声音终于不再哽咽而是笑声了。空井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愿意过来就太好了。其实室长马上就要异动了,他说觉得很寂寞,很想见你一面。」 空井把所有罪名都推到鹭坂身上,用力说出自己难以启齿的理由。 「而且前几天,我们也从阿久津先生那里拿到一个很大的案子,想要趁机顺便向你报告一下。」 空井已经把手里的牌全都丢出去了,连一张也没剩下。 其实,最后还是我自己想要见你——当他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再次回到一开始的理由时,一阵柔和的声音回答道: 「那么,明天下午过去打扰可以吗?」 「可以!」空井的回答声,泄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情。将刚刚异常高亢的音调努力调整回来后,空井说了声「恭候你的来访」,然后便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 当理香前来时,鹭坂即将异动的消息也已经公开了。不过空井以外的人似乎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比方说鹭坂粉丝团的两大天王槙和片山,都没有出现太过惊讶的样子。 槙只遗憾地说「果然发生了吗?」片山也只像个小孩一样喊着「啊~啊~」表示不满。 「我已经找来了前途有望的人来接替我的工作,所以大可放心啦。」 鹭坂安慰了那两人之后,回头看向空井。 「推动蓝色冲击进行一般活动表演的工作也一起交接下去了,所以就拜托你啰。『宙色综艺秀』的拍摄应该可以成为推销工作的一大助力,所以你要好好加油。」 觉得自己留给后任者一份大礼而沾沾自喜的鹭坂,看来在空井提出「宙」的企划的时候,就已经收到内定调职的命令了。 「再来是小跳跳。虽然相处大概只剩不到一个月了,不过还是多多指教啦。」 鹭坂朝着理香随便挥了一下手,便跑回室长室去。理香慌忙地向他鞠躬行礼,但是他已经没在看了。 「你说他很寂寞是真的吗?」 面对理香一脸狐疑的质问,空井有点—地搔了搔头。可能讲得有点太夸张了吧。 「至少他是确定有在担心的。」 当空井让理香在接待室坐下,走到茶水间泡茶时,片山和柚木跑过来碎念着说:「你害我们担心死了!」唯独这次空井无法做出任何反驳,只能心甘情愿承受。 「让你久等了。」 发现自己已经回复到可以一边说出这句话一边端茶给她,空井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心情还真好啊。」理香取笑着说道。 「不不,因为终于可以向你报告许多事情了。」 「愿闻其详。」 在理香的催促之下,空井向前探出了身子。 「其实阿久津先生提出了希望在《宙色综艺秀》的第一集特别节目里,让『宙』的成员乘上蓝色冲击的委托。现在虽然还在协调当中,不过实现的可能性相当高。」 昨天空井也已经向阿久津报告过了。当时他报告的情况是「几乎定案」,而今天就正式发出go指令,相言阿久津也已经立刻在着手进行电视台内部的协调沟通了吧! 「好厉害呢。」理香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是表情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微笑。或许,他早就已经从阿久津那里听说过详情了吧。 「我们帝都电视台也同样非常期待《宙色综艺秀》这个节目。阿久津先生也是在调回综艺娱乐部门没多久立刻接到这种大案子,所以我相信他也一定卯足了全力。」 「阿久津先生是你在《帝都夜线》的前辈对吧?」 「是的。他原本是综艺娱乐部门的人,然而之前《帝都夜线》的收视率滑落时,上面的人想在情报单元之类的地方增加一些想法灵活的新血,所以就把他调过来了。帮忙想出『妈妈和我的社会科』这个点子的人也是阿久津喔。」 空井之前就听理香说过,她原本的构想是「如今不敢再问别人的社会科」。以空井的角度来看,两边其实都不差,不过就一个迷你单元来说,做成儿童教育风格的「妈妈和我的社会科」相当受到大家欢迎,可见阿久津的想法更高一筹吧。 「阿久津先生真的是位擅长发掘综艺娱乐点子的人呢。像这次让『宙』的全体成员坐上蓝色冲击的点子,也是阿久津先生提供的。他似乎是从我的战斗机试乘企划书找到灵感的。他非常认真地说服我说,讲到『宙』就会想到蓝色,所以最适合让他们坐上『蓝色』冲击。」 看到理香笑着聆听自己说话,空井的语调也变得越来越昂扬。 「如果是蓝色冲击的话,的确是可能实现的事情啊。因为所有飞机都是复座规格,驾驶员也会让之后可能正式登场表演的受训驾驶员一起乘坐,所以也很习惯双人飞行。刚开始我还一直被束缚在体验搭乘战斗机的企划里,完全没想到这点……果然电视业界相关人士的想法真的都很灵活呢。和战斗机相比,给人华丽印象的蓝色冲击小队的确比较不会让人产生排斥感,而且也非常适合循序渐进地介绍给大众理解。」 「我想他可能没有考虑得这么深入吧?」理香露出了有点怀疑的表情。「搞不好就只是因为蓝色冲击小队的数量正好够『宙』搭乘这样的单纯想法而已唷。」 「就算一开始的契机十分单纯,但是就结果来说却是影响深远的厉害发想啊。我真希望能向他好好看齐呢。」 听到空井这么说,理香的表情虽然还是一派谦逊,但似乎显得相当开心。虽然身为电视台相关人员必须保持谦虚,但是空自前阵子才对她们提出抗议,所以现在亲耳听到空井的正面言论,肯定让她松了一口气吧。 「阿久津在很多地方的人面都很广,在公司里也是相当擅于交涉的人,我相信一定能够成功的。」 「我也非常希望如此。毕竟我们这里已经全部ok,之后就看电视台和『宙』这边如何安排了。」 确实,现在也只能期待阿久津的协调手腕了。 「其实我们现在也有新的方针,是让蓝色冲击小队不只参与航空祭等队内活动,同时也能在其他一般活动中进行飞行表演。目前这方面预定是由我负责推销,所以如果《宙色综艺秀》能够成功的话,之后要往这个方向推进也一定会比较容易,在这方面真的要致上深刻的感谢之意。」 理香迅速拿起了放在手边的笔记本。 「让蓝色冲击参与一般活动的意图是?」 「基本上,蓝色冲击小队几乎只有在航空祭和自卫队相关活动时才会进行表演。不过会来参加这些活动的人们,连同航空迷在内,都是一开始就对自卫队感兴趣的人,也就是类似支持者之类的……因为我们是不太讨人喜欢的组织,所以真的非常感谢他们。」 虽然只和鹭坂简单讨论过,但是对于早在推销战斗机试乘企划时就已经感觉到寸步难行的空井来说,这个方针实在非常简单好接受,甚至可以不必详细说明。 这时理香暂停不再作笔记,改拿起摄影机。然后她把摄影机移动到空井的斜前方,开始拍摄。大概她是觉得留下影像比较好,所以才切换了角度吧。空井也等到理香的准备全部结束之后,才继续开口说着: 「不过,以那些原本就可以接受的人们为对象进行表演,是没有办法让认知扩大的。」 以前空井还在筑城飞行队的时候,当飞机在滑行道上滑行的途中,有个位置相当接近外面码头的栈桥。位于对岸的那道栈桥上,总是有许多航空迷守候在那里,拿着望远镜努力伸长脖子往里面看。这虽然是经常出现在铁道等地附近的光景,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粉丝支持,实在很让人高兴,所以只要注意到他们,空井一定会向他们挥手致意。 然而,这样热心的人绝对不是社会中的多数派。 「我们真正必须争取理解的对象,是那些对我们没有兴趣的人;我们不可以一直只依赖那些原本就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客人。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想让蓝色冲击在外界的活动上表演,想在那些对自卫队没有兴趣的人面前飞行,然后让他们产生『蓝色冲击好厉害啊!』的想法。毕竟产生兴趣,就是迈入理解的第一步啊。」 因为是在摄影机面前,所以空井有点犹豫该不该说下去,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我相信蓝色冲击绝对拥有足够的魅力,因为我自己也是在小时候看见了蓝色冲击,然后彻底迷上了它,甚至着迷到愿意为了成为驾驶员而努力的程度。」 听完这番话的理香也稍微犹豫了一阵子,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发问: 「据说在你因事故而离开驾驶员职务之前,已经收到了转任蓝色冲击小队的内定命令;如今再以公关官身分进行与蓝色冲击小队有关的工作,请问你的心情如何?」 理香一脸紧张地望着空井。空井知道如果自己不愿回答,她一定会立刻把摄影机关掉。 ——不过,既然对象是理香,应该就没有关系吧。 「我觉得,我应该是航空自卫队当中最喜欢蓝色冲击的自卫官了;我在明明伸手可及之际,骤然变成永远不可能抓住它,但却还是深爱着蓝色冲击。因为是我这种人成为公关官,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完美传达出蓝色冲击、以及坐在蓝色冲击上的驾驶员的魅力。」 空井因为感触太深而有点哽咽。理香也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摄影机。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可以更冷静地说的。」 空井有点尴尬地搔了搔头,而理香只是默默地摇头。她一边轻轻抚摸着搁在一旁的摄影机,一边轻声回答说:「我就诚心收下这段话了。」 当初我也是被她这样摸头的吧——空井一边注视着她温柔抚摸摄影机的手,一边回想起这件事,随后又自顾自地觉得害羞起来。 这时,理香突然抬起头说: 「等到这次《宙色综艺秀》的 企划开始动作、取材完毕之后,我想把目前针对公关室的贴身采访作个结束。」 尽管明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是真的听到她说出口时,空井还是有种深深的寂寞感。 公关室的贴身采访结束之后,理香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频繁地造访公关室了吧。这次因为彼此的误会,导致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她,不过其实也只有短短两星期。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理香是多么频繁细腻地关心着公关室。 这样会变得很寂寞呢——空井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使尽全力,让自己用平淡的口气说着:「我知道了。」 鹭坂就要离开了,理香也会跟着离开。仿佛被人遗弃的感觉一再上演,让空井不由得感到心焦。自卫官本来就是必须不断异动的工作,现在怎么能说出这种像小孩子撒娇的话?可是,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的确像是被人撕开一样疼痛不止,完全无发掩饰。 来到公关室的这一年,就是这么的充实。 「不过我并没有调离原本负责自卫队的工作,所以贴身采访结束后,应该还是会需要各位照顾的。」 别再说了。空井几乎想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说出这种话来弥补,只会让人觉得更寂寞啊。 「不过该告一段落的事情,还是要告一段落对吧。」 空井刻意提高了自己的音调。 「那我就非得让《宙色综艺秀》成功不可了。一定要让最后的工作华丽地结束才行!」 自己为了吹散沉闷气氛而刻意打起精神的声音,听在耳里实在既空虚又心痛。 * 阿久津那边的协调工作似乎也进行的相当顺利。 「不过,经纪公司那边提出了几个要求……」 电话另一头的阿久津发出了有点惶恐的声音。电视业界相关人士会抢先一步用这种方式开口,就表示他们即将提出相当困难的要求。 空井用力缩起了小腹等待。——来吧,这次你们想丢什么难题过来? 「那个,之前你曾提过低压舱训练对吧?」 包含低压舱训练的在内航空生理学实习,通常都是直接用低压舱训练装置的名称「chamber」来称呼的。 他该不会说,「宙」不想接受低压舱训练吧?不对,之前应该已经说明过这个步骤是绝对不能省略的。 「经纪公司方面是想请问,能不能让『宙』包场进行那项训练?」 空井不由得哑口无言。 公关室内部首要警戒的事项是对方要求省略低压舱训练,所以早就已经将让步条件决定为尽量配合对方的行程,而这个决定是因为之前设计阿桐的试乘计划时,电视台导播曾经相当在意低压舱训练训练是否能配合阿桐的行程之故。 这本来就是队员必须接受的训练,所以实施得相当频繁。一般来说应该是列出尚有参加名额的实施日让对方挑选的,不过事关「宙」的行程,所以空井已经取得了各相关部门的请解,就算是已经没有名额的日子,也会把队内参加者安排到其他实施日去,好让「宙」能够参加。 只是空井真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希望包下整个低压舱。 「呃,请问理由是……」 「主要是经纪公司的要求,不过我们电视台这边也倾向这样处理。」 阿久津如此说道。 「低压舱训练是要花上一整天的训练课程对吧?让偶像明星跟普通人相处这么长时间,要是发生什么问题的话会很伤脑筋的。」 自卫官被唤成「普通人」实在很新鲜,空井用电话收不到的音量偷偷笑了起来。自卫官这个职业在一般社会大众的眼中很少被视为「普通人」,这同时也是自卫官长久以来相当苦恼的一点。像这样毫不犹豫地把自卫官当成普通人看待的例子,还真的相当罕见。 「要是一不小心出现哪位队员在自己的部落格里公开什么幕后花絮或偷拍照片的话……」 「jj企划」是以严格保护艺人隐私闻名的经纪公司。要是真的出现这种状况,就算整部影片都已经拍摄剪接完成,还是有可能全部废弃不使用的。 「以帝都电视台的立场来说,一旦发生问题,和经纪公司之间的关系也会恶化,所以……」 「我们一定会确实指导所有队员不要这么做……因为大家都是自卫官,所以命令是一定会遵守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看来他们针对的不是参与者的水准高低,而是只要有留下任何一点可能性就不行;而且从阿久津的口气可以清楚听出,这是他们绝对不会让步的条件。硬要说的话,这或许是电视台为了向经纪公司表示他们在照顾艺人这方面,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我们会检讨看看。不过希望您也能事先想好让步对策。」 由于不能直接将对方的要求照单全收,所以空井只能尽力表示这个要求的难度相当高。 「然后,另一个要求是有关蓝色冲击小队的。」 蓝色冲击那边也有什么要求吗? 空井作好迎战准备,而阿久津对他说: 「『宙』的其中一位成员希望能指定搭乘五号机……」 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空井再次哑口无言。 「请问可能吗?」 阿久津似乎把空井的反应解释成难度过高,所以又问了一次。 「呃,这个嘛……因为之后才要决定由哪一位乘坐哪一架飞机,所以并非不可能,只是……」 五号机就是前辈「艾菈」岛崎所乘坐的单机领队(注45)座机。(注45:原文为「lead solo」,指的是表演双机单独飞行方阵(solo)的时候,担任领队的飞机。在蓝色冲击小队中,通常是以五号机为长机,六号机为僚机,平时分别位于队伍的左翼和右翼。) 「只是,单机领队是倒飞动作最多的位置,可能需要先评估对于搭乘飞机的适应程度如何才能判断……请问这一点没问题吗?」 「是的,他本人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提出要求的。」 这又是另一件让人意外的事。 「那么,可以请问是哪一位吗?」 在鹭坂的薰陶之下,公关室的室员们几乎都已经清楚掌握了「宙」的每一个成员,而空井有点感兴趣,究竟是哪一个人提出这个要求。 「是高柳良毅。据说他好像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蓝色冲击小队的粉丝。」 喔!空井心中擅自涌出了亲近感。既然他是可以明确掌握蓝色冲击编队位置的粉丝,那么还真想帮忙实现他的愿望呢。空井仔细询问之后,得知高柳本人似乎也很少晕车晕机。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应该没问题。不过之后他若是因为恶心而呕吐的时候,希望各位不要因此取消播放。」 「嗯,如果真的碰上这种状况,我们会立刻把画面转到其他成员身上的。」 之前以阿桐为对象时,因为他本人的体质是一定会晕车晕机,所以企划的推动才会受挫;而现在的「宙」则是有五名成员,所以这一点算是相当轻松。 挂上电话后,空井立刻找了比嘉和片山商量有关包下低压舱的事。 「这意思是说,要我们为了区区五人就启动低压舱吗!」片山立刻开始抱怨。 「就算找遍全国,我们空自也不过只有区区四架而已啊!而且行程都已经排得满满的了!」 日本国内拥有低压舱的单位,只有航空自卫队的入间、松岛、滨松,筑城四个基地,以及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jaa)而已。由于全国总计仅有五架, 那一天的松岛 * 从东京搭乘东北新干线抵达仙台站时,时间正好是上午十一点。 过去距离松岛基地最近的车站是连系仙台和石卷的jr仙石线矢本站,但是在东日本大震灾发生后十个月的如今,仙石线仍然没有恢复全线通车,所以是由临时接驳巴士负责连系松岛海岸站和矢本站。 接驳巴士的所需时间,大概要将近一小时。虽然从东北本线松岛站搭乘计程车顶多只需要三十分钟,但稻叶理香早就已经决定去程一定要尽可能地搭乘大众交通工具,所以她买下了坐到松岛海岸站的车票。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是一旦错过现在的话,可能就没有其他时间了。于是理香决定先在站前吃好午餐。松岛车站内部已经完全整修完毕了。 站前也是——除了内设淳久堂书店的大楼高度彻底矮了一截之外,绝大部分都已经恢复成理香记忆中的震灾前模样了。只不过,拥有海岸线的宫城县东部至今仍然满目疮痍,复兴活动也没有想象中顺利,所以自己也不可以因为眼前这片光景就放下心来。和灾区算是相当集中的阪神·淡路大地震不同,这场震灾还包括了海啸所带来的影响,所以灾区的分布范围非常广,全面性的复兴活动也因此相当困难。对重灾区的居民而言,最害怕的就是一般社会大众一看到其他已经复兴完成的区域后就放下心来。就算是在同一个灾区内,受灾程度的差异也相当之大;就连同为灾民的人们之间,也有着剧烈的认知落差。这就是东日本大震灾的特征。 不过话又说回来——理香一边想,一边眺望车站西口的行人走道;这条上班族和购物人潮川流不息的走道,的确和震灾发生之前一样热闹非凡。电视新闻上经常出现的毕竟还是以站前和商店街为主的画面,所以那些不了解当地情况的一般人会出现安心感,也是无可厚非的。 关于这一点,那些公布情报时经常出现偏颇的电视台实在应该要负上绝大部分的责任;同样身为电视业界相关人士的理香,实在为他们感到羞愧。 由于机会难得,所以理香决定吃点当地名产。她在车站内的牛舌美食街上随便走进了一间店。虽然似乎只是连锁店,但是味道还是相当不错。 车站西口距离仙石线的搭乘地点相当遥远,以致于理香为了赶上预定列车而在车站内狂奔,这当然是题外话了。这里的车辆是以乘客自行按下车门开关按钮的方式进行操作的;在东京虽然相当罕见,但是在寒冷地区里则是再正常不过的式样,毕竟要是停车时车门一直保持敞开的话,里面的乘客也会结冻的。 列车开始发动。乘客稀稀落落,密度不高。车上的所有乘客都有座位可坐,而且甚至还有空位。同样时间带的东京列车上,根本没办法想象这种状况。 街上的风景在车窗外急速消逝。那是一片没有丝毫异样的乡下都市光景。除了几栋建筑物的外墙上还留着裂痕之外,实在没有留下太多显而易见的伤痕。 不过就算是如此,理香还是姑且拿起了携带式摄影机对准窗外,心想会不会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风景;然而在列车的左摇右晃之下,原本的期待也跟着慢慢消失。 记得应该是意大利的报纸吧,在上面有篇报导说,他们非常惊讶这片散落着石块瓦砾的广大土地,竟然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清扫完毕。真的发生事故时,日本人的勤奋果然还是派上了用场吧?理香心想。 就在理香完全因为平静的窗外景物而彻底松懈下来的时候,眼角突然闪过一幕难以置信的光景,让全身僵硬的理香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后面的车窗。 远方铁轨旁躺着一艘翻过来的船。全长大概有五公尺以上吧?然而附近却完全没有可供船只进入的水路。从地图上来看,沿着铁轨跨越国道之后距离约数百公尺到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理论上应该就是海岸线没错,但是以这里的地形来说,从车窗根本无法直接望到大海。 那是被冲过来的。理香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相信一定是在清理瓦砾的时候,独独留下了这艘船没搬走吧。 如果想要撤走这艘横躺在干燥土地上的船只,肯定需要起重机和大型卡车吧。能把这种东西轻易搬到此处的猛烈力量曾经袭卷过这片土地,事到如今,理香才真正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 在《宙色综艺秀》的蓝色冲击企划完成半年后,理香也将空幕公关室的纪录影片剪辑完成。 依照当初的约定,纪录片的架构基本上是以空井为中心,所以空井觉得相当不好意思。虽然片山和柚木发出一片不满之声,嚷嚷着说「把空井拍得太帅气了!」不过比嘉则是相当不吝惜地赞美。据说在千岁基地的鹭坂也非常开心。 在这部纪录影片完成后一年,空井也即将调离空幕公关室。 几乎在同一时刻,理香也从新闻部调职到了情报部。由于她在《帝都夜线》发起的单元「妈妈和我的社会科」获得良好评价,所以便被拔擢为电视台新开的儿童教育节目制作小组的首席导播。 「妈妈和我的社会科」由其他导播接手制作,而理香也同时被调离了自卫队采访窗口一职。 理香被叫来参加空井的送别会,而这似乎也同时是理香的送别会。 和鹭坂还在的时候相比,那时的成员面孔已经变了相当多。除了空井以外的干部自卫官几乎都已经换人,留下来的就只有槙而已。柚木的近况可以从槙的口中问出来,看样子他们两人即使变成了远距离恋爱,还是相当甜蜜。 「毕竟干部自卫官一定伴随着调动啊。」比嘉笑着说。为了能够长久待在同一个地方进行公关工作而拒绝晋升的比嘉,似乎还会在公关室里待上好一段时间。 空井下一个赴任地是松岛基地。据说是担任第四航空团(注47)司令部监理部涉外室的职务。(注47:隶属航空教育集团的训练单位,以战斗机操纵技能的训练为主,属于高阶训练课程,主要使用的机种是国产双座战机f—2。) 「下一个职务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一样是公关职。」 开口回答的空井喝了一点酒,所以脸色微微泛红。根据他的说明,基地的涉外室拥有相当于公关的机能。 「据说前驾驶员成为公关官的例子其实相当多,因为如果有个可以针对飞机进行技术性说明的人,在各方面都相当方便。而且如果是由有驾驶员经验的人来进行说明,还可以让人感觉到更有说服力。」 根据同样的道理,空幕公关室里也经常配属有几名驾驶员。不过,由于无法从各个地区基地里拉出现役驾驶员来担任公关工作,所以就轮到了前驾驶员登场。 虽然不能继续飞行的理由各不相同,但他们并没有连自己身为驾驶员的知识与经验都一并失去。就有效利用人才这一点来说,这实在称得上是一步好棋。 「像现在松岛的公关班长,以前也是乘坐鹰式战机(f—15)的。我以前当驾驶员时曾经见过几次面,所以感觉还挺轻松的。」 「那位班长为什么会离开驾驶工作呢?」 「大概是因为把心脏搞坏了吧……」 空井回答完毕之后,连忙又慌慌张张地加上一句:「不过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啦!」在他说这话的同时,理香的表情已经反射性地笼上一层阴霾。 「是因为战斗机驾驶的健康检查标准比较严格一点的关系啦。」 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通常走一阵子之后,空井就会开口说:「我送你回去。」 然而,今天他却说了不一样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再去另一家?」 于是,两人走进了一家正好经过的小酒吧,再开始了一场小小的续摊。不过就算是这样,彼此间的对话也没有什么特别进展,只是不断聊着公关室内的回忆,和自己对于下一个工作的理想抱负。 「总有一天,」 等到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空井像是回避着理香的视线一样,望着别处轻声说道: 「真希望稻叶小姐制作的新节目,可以来采访松岛基地呢。」 说不出「请务必前来采访松岛基地」,就表示空井推动公关的能力还是不够;如果是比嘉或片山,一定会这么说的吧。 「这个嘛,毕竟是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呀。小朋友们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小朋友会喜欢吗?」 「一定会的啦!」 空井有点愤愤不平地回头看向理香。 「像基地开放日的时候,蓝色冲击的驾驶们可是非常受小朋友喜爱的喔!总是被要求签一大堆签名呢!」 「如果能拍下和小朋友站在一起的画面,应该也比较容易导入吧。那么等到新节目要介绍航空自卫队的时候,就考虑一下蓝色冲击好啰。」 「请务必这么做!」 空井就像是小狗拼命摇尾巴一样拼命点头。 「到时候我一定会负责介绍的!」 接着,他把右手小指伸到理香眼前。理香讶异地望向空井的脸,发现空井正努力睁大他那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我们约好了喔。总有一天,一定要在松岛见面。」 因为空井实在太专注了,让理香越看越觉得他像只可怜的小狗,最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松岛见面的。」 当理香也伸手勾住小指的时候,空井还兴致勃勃地唱完了整首「不守约定就要吞一千支针」的儿歌。 在车站道别的时候,空井也朝着剪票口方向用力挥手。 「我会等你的!一定!」 要是再相处久一点,应该就会有些不同的发展吧?理香心想。但是她同时也觉得,明明就要离别了,却不管再怎么努力,还是只说得出和工作有关的约定,这其实倒也挺有两人的风格的。 等到空井前往松岛之后半年,理香制作出名为《我们的未来》的新节目,立场顿时转换成背负收视率成败的责任者,每天都忙得手忙脚乱。 这时,那场大地震袭击了东北。 即使是人在东京的理香,也感觉得出相当长时间的剧烈摇晃。 事发当时,理香正在帝都电视台总公司大楼里开会。仿佛永不停歇的长时间摇晃,让一位年轻女性工作人员哭了出来。 「该不会是关东大地震又爆发了吧?」 「笨蛋!」另一位男性工作人员出言斥责。「如果真是那样,就不会只是这点程度而已了啦!」 摇晃持续了十多分钟之后终于逐渐停止,关于地震的情报也开始接二连三地送进新闻部。 最终测量的结果是芮氏规模9·0。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这场地震毫无疑问地轻松改写了战后最大规模的阪神·淡路大地震的观测纪录。 震央在宫城县牡鹿半岛外海一三〇公里处,震源区则是从岩手县海岸至茨城县海岸,绵延数百公里。此外更发布了海啸警报。 然而,当地的情报却一直没有送进来。虽然曾经一度传出死者和失踪者的数量可能有数百人,但是后来就再也一直没有出现新消息。 「不可能就这样结束的。」 一位年长的男性工作人员紧紧皱着眉头。他是曾经采访过阪神·淡路大地震的人员。 「只是因为当地过于混乱,所以才没有情报传出来。之后一定会爆增的……」 阪神·淡路大地震发生时,理香还只是个学生。当时出现在新闻画面里,满目疮痍到不像现实世界的神户街景,理香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也是第一时间一直没有出现死伤者数目;等到数字开始一点一点地增加时,眨眼之间便突破了百位数,直接跳到千位。 当时的死者数目为六四三四人。——那,这次到底会有多少呢? 终于,当地的影像开始传出来了。那是一些散乱到根本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办公室与店铺的画面。员工们像是失了魂似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虽然众人同时监控着其他多家电视台的报导内容,不过每一家都大同小异。 啊啊,如果只是这样,那么灾情应该不算太严重吧——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时,仿佛像是在刻意攻击这份安心感所造成的轻忽一般,一段恐怖的画面传了进来。那是nhk拍下的画面。 浑浊的水流吞噬着街道。被水流带动的大量瓦砾有如铁锤一般袭击着街道,随后化为一堆瓦砾的街道又再被浊流吞没,增加了铁锤的质量,然后再朝着下一条街道伸出魔掌…… 压倒性的破坏不断扩大连锁。 现场明明有几十个人围绕着荧幕,但是却静寂得像是时间完全冻结一样。 「这会超越阪神大地震啊。」 其中某个人颤栗地说出这句话。从这段画面可以确定的是,不只地震规模,就连灾害规模也绝对超越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在我有生之年,居然发生了比阪神大地震还要惨烈的震灾,这到底是……」 说话的是刚刚那位男性工作人员。他代为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怎么可能,居然发生了比当时还要更加严重的灾难?——只要是人,都不会希望发生比当时更加严重的灾难,然而这个理所当然的愿望,却被无情地粉碎了。 「喂!现在有人可以整理报导内容吗!」 此刻的新闻部正因错综复杂的庞大情报,陷入负荷过量的危险边缘。原本预定播放的节目全部暂停,于是在时间未定而特别节目又已经确定的情况下,情报部也加入支援新闻部。跨越部门的藩篱,每一个相关机构都派出了工作人员。仙台和其他的东北支局应该也采取了相同的动作才对。 「稻叶,你会写原稿对吧!」 「是!」 不管怎么说,理香也曾是个记者。她冲进了新闻部,开始为了一条又一条传进来的新闻编写原稿。虽然有些消息的优先度较低,不过还是可以用在填补空档上。 这时,理香眼前突然蹦出了这则新闻。 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被水淹没。基地内音讯不通。 所有的声响仿佛都在一瞬之间远去。理香尽力完成了手边的原稿之后,暂时离开座位。 空井就在松岛基地里。 只因为当地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原本几乎让人丧失现实感的巨大震灾,仿佛忽然急遽地朝自己袭卷而来。 了好几封简讯。在家人与朋友互相确认平安的简讯当中—— 空井也传来了两封简讯。 理香像是飞扑上去一样迅速打开。 『我没事。』 第一封简讯里只有这句话。 开到第二封时,理香忍不住破颜而笑。第二通简讯写下的是这样一句话。 『f—2全被冲走了』,后面还加了一个哭脸的表情符号。 理香打算回电时,却因为电话线路爆满而无法联系上空井。不过既然他还有办法为了被冲走的f—2加上哭脸,那就表示他一定没事。 『请你一定要继续保持平安。』 理香的简讯也只回了一句话。然后她满怀感激地收下f—2全被海啸吞没的情报,将之上呈给新闻部。 搭配画面加以佐证之后,隔天这个消息就被报导出来了。 * 等到事情沉淀下来之后,理香开始在心中反复思索着那封简讯所代表的意义。 如果没有收到那封简讯,相信自己的心里一定会持续痛苦下去,直到确认空井的安危为止吧。 理香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空井已经和自己如此接近,近到如果他不平安的话,自己的胸口就会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 而空井之所以会通知理香自己没事,是不是也代表了对空井来说,理香是和自己最亲近、进到无论如何都必须让她明了自身安危的人呢? 接驳巴士抵达了矢本。站前的小小圆环旁,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厢型车。 理香坐上巴士时曾经发了一通简讯,相信对方应该是算准了时间过来迎接的吧。 从驾驶座上下来的空井跑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稻叶小姐。」 他爽朗的笑容,让理香胸口为之一紧。 「这么晚才来真是对不起。其实我本来想要更早来的……」 「不,别这么说。你现在要制作《我们的未来》,所以很忙吧!」 那是由理香担任首席导播的新节目。由于是帝都电视台的第一个教育性节目,因此饱受众人期待。然而期待愈高,责任也就愈重,所以理香现在已经很难有机会自己跑现场了。 「我有在看喔,真的很有趣。鹭坂先生也是大力称赞呢。」 节目内容是用上课的形式,针对从时事问题到杂学的部分进行讲解。刚开始选用的标题是「我们的社会科」,内容主要是以社会科观摩的风格进行外景拍摄;但是每次都要出外景的话预算就会提高,同时也担心将来会流于形式僵化,所以才决定成现在可以任意运用各种不同结构加以发展的形式。 下一次的外景取材,决定以最近因为投入3·11救灾而备受注目的自卫队为主题;至于空自的部分,则是以母基地被水淹没而引发话题的蓝色冲击小队为主角。 总有一天会在松岛见面!——理香没想到,这个约定竟然会是以这种形式实现。 「不过我早就决定,这次外景一定要自己亲自来了。」 「难得你过来,可是蓝色冲击小队已经不在这里了。」 空井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苦笑。 3·11当天,蓝色冲击小队为了在隔天十二号的九州新干线开幕仪式上表演特技飞行而前往福冈。这次是由空幕公关室派出比嘉等人负责陪同参与,松岛的公关班则是留守基地。 当蓝色冲击小队的预演飞行结束,一行人坐上巴士前往待机地春日基地的途中,传来了地震的头条快报,到了傍晚更决定取消隔天的开幕活动。在交通状况呈现一片混乱的时候,比嘉他们回到了市之谷,蓝色冲击小队的机组人员也跟着依序回到松岛。 由于蓝色冲击小队离开了松岛,所以几乎所有机体都逃过一劫,然而却因为基地被大水淹没而无法归队,所以只好暂时停驻在芦屋基地。 最后,他们连训练据点本身也都全部转移到芦屋基地,至今仍然无法回到松岛基地。 「f—2的训练队现在也转移到三泽那里去了。」 因为松岛基地的基地功能至今仍未完全恢复,所以现在有办法正常运作的就只剩救难队而已。 「你已经去过芦屋那边了吗?」 「嗯。我们参观了训练时的状况,而且也采访了驾驶员。」 节目所需的素材已经充分收集完成,因此也有人建议,松岛基地方面只需要插进一些地震发生时的资料画面就够了。 可是理香还是坚持要访问现在的松岛基地。如果不访问一下没有蓝色冲击小队的松岛基地,总觉得自己很难就此善罢甘休。原本想要节省预算的制作人,还因此对理香丢下一句:「所以说,前记者就是这么难搞嘛!」这位制作人注重的是娱乐性,和注重报导性的理香经常产生意见分歧的状况。 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决定不动用拍摄团队,由理香进行单独取材,所以才有了这次的松岛访问。 「若是本来的话,应该会不断出现训练机的喷射引擎声才对吧。」 当汽车奔驰在农田中央的道路上时,天空一片静悄悄的。 「原本以为居民们会因为变安静而感到高兴,不过希望蓝色冲击和f—2尽早回来的意见倒是意外地多。」 「我觉得我似乎可以理解。」 对他们来说,飞机的喷射引擎声已经是日常生活的bgm了;安静无声的天空,反而只会让他们意识到尚未回归日常生活吧。 「刚刚的话,可以麻烦你再说一次吗?」 理香一拿出摄影机,空井随即笑道:「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呢。」不过他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重新说了一次刚刚的台词。 「今年大概没办法插秧了吧?」 现在这个时期,农田里应该会排列着刚收割完毕的稻穗残梗,然而现在道路两边的广大田地里,却只有一整片浑浊的泥泞。 「基地周边倒是很早就完成了清除泥巴的作业。不过这毕竟是海水,实在不是可以种植作物的状况……」 理香用摄影机拍下了一片浑浊的田地后,车子随即抵达了松岛基地的正门。 设有柜台的厅舍墙壁,用红色胶带标出了一条和理香身高差不多高的红线。 那条红线的上面写着「海啸线」。当时,大水应该就是淹到那么高的程度吧! 理香放眼望去,基地内的树木到处都出现了枯黄的状况。大概是海啸的海水造成的吧。 「那个当然也泡水了吧?」 理香伸手指着位于中庭的战斗机纪念碑。从海啸线的高度来看,一直到驾驶舱附近应该都淹在水里。 「如果只有纪念碑泡水,那倒还好了。」空井边说边搔着头。 「停机坪里的f—2和救难喷射机也都在水里载浮载沉啊。然后就这么直接撞上库房……」 飞机的机首和尾翼直接插在建筑物里动弹不得的画面,之前帝都电视台的新闻特别节目也有播放。 「难道没有办法在海啸抵达之前,先让其中几架起飞离开吗?」 理香的问题让空井回过头来。他的眼角隐隐含着笑意。 看他的表情,就是一副知道理香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的样子。 「公关班长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在等着你,你就直接问他这个问题吧。——请你把那一天的我们,完完整整地带回去吧。」 理香收起了下巴,用力点点头。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她被带到其中一栋厅舍里,然后进入一间会议室。「做好万全准备等着自己」的人,是一位鼻子下方留着小胡子的熟年干部自卫官;看样子,这人应该就是公关班长,也就是空井的直属上司了吧 。 「据说空井在东京时,经常承蒙你的照顾呢!」 他用爽快且活力十足的态度开口自我介绍。 「我们准备了有关基地沿革和灾情状况的投影片,请看看吧!」 「请问可以录音吗?」 「没问题没问题!」 有关基地沿革的部分甚至回溯到了蓝色冲击小队创建之时,和理香事先调查好的内容多有重复。 「班长,这部分我会事后再把资料交给她,所以请先说受灾状况吧。」 空井曾经多次试图帮忙中断公关班长一发不可收拾的说明,但是感觉起来实在没什么效果。虽然和鹭坂属于不同类型,但是从这次的工作态度上来看,空井就算在这里,还是一样被活力十足的上司耍得团团转。 最后,话题终于转向灾害发生时的情况。 投影片开始一张一张播放出停在停机坪上被水淹没的飞机、盖满污泥横躺在地的f—2等灾情照片。这些照片都曾提供给新闻媒体,当成资料画面反复播放。 「当时距离海啸抵达还有一个钟头左右的时间,请问为什么不抢在抵达之前先起飞呢?」 因为空井说可以直接问班长这个问题,所以理香就照做了。 「不清楚当天状况的人的确会这么说……」 小胡子的公关班长像是有点焦虑似地皱起了眉头。 「当时还在持续不断地出现余震,我们必须在不断摇晃的情况下确保所有队员的安全,而正因为绝对不能发生事故,所以自然也无法移动机材。不只如此,既然基地本身遭遇了这么严重的地震,那么在没有经过完整的跑道检测之前,我们是不能让飞机起飞的。要完整检测全长二七〇〇公尺的跑道至少也要三十分钟。再加上还要帮所有飞机进行pre-flight check(飞行前检查),然后才能进行tai out(水平滑行)……」 面对这段已经快要超出理香知识范围的说明,空井从旁继续说了下去。 「一般状况下,飞机接上电源之后,一定要接受飞行前检查才能起飞。如果再加上牵引到跑道上的时间,光是把所有飞机移动到停机坪(apron),就需要二、三十分钟左右吧。」 如果是在警戒态势的状况下待机,就会做好一有紧急起飞指令即可在五分钟内起飞的准备。但是松岛基地的部队并非实战部队,而是f—2的训练队。 另外还有一波批评声浪认为救难队的直升机明明可以垂直起降,当时就应该让它们升空才对。然而那一天的天候差到连原本预定的训练活动都决定中止,因此完全没有直升机待命起飞。 就算真的有飞机待命起飞好了,当地震强烈到足以让救难喷射机的主翼摇动扭曲到撞上地面的程度时,势必需要比平常更加仔细的机体检查。 「然后又传来了海啸即将在地震发生三十分钟后抵达的警报。」 既然已经发出了三十分钟后即将有海啸来袭的警报,那么当然不可能派队员出去进行需要耗时三十分钟的跑道检查。 因此,尽管海啸是在一个钟头之后才来袭,但是那不过只是事后诸葛罢了。 这边如果在资料画面上加上旁白,应该会更有说服力吧?理香一边思考着节目的架构,一边将它抄写下来。空自公关室也已经提供了队员们在厅舍屋顶上避难的纪录画面。 「当时的基地司令立刻判断以人命为优先,马上做出避难指示,所以在松岛基地执勤的队员才得以全员毫发无伤。」 海啸过后,溅满泥巴横躺在地的f—2影像已震撼电视画面多次。如果他们当时坚持要让飞机起飞的话,说不定现在溅满泥巴横躺在地的就不是f—2,而是队员们了。毕竟飞机的使用步骤就是一直到起飞前一秒为止,都需要维修整备人员协助。 「之后,松岛基地便将所有平安无事的队员全数投入灾区,进行救灾行动。」 一阵违和感突然闪过理香脑中,于是她直接问了出来。 「明明松岛基地自己也是灾区,却还是这么做吗?」 结果公关班长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呢。」 听到对方温和的暗示,理香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截至目前为止,到底有没有任何一篇报导是把松岛基地的自卫官们当成灾民看待的呢?可以确定的是,帝都电视台的新闻并没有这么做。他们只大肆渲染着f—2被水冲走、救难喷射机被水冲走,损失相当严重等等。 就连发生了基地被大水彻底淹没的巨大灾情,我们这些民众还是不愿承认他们这些自卫官也是灾民;直到现在,理香才发现到这件事。 「不过,正因我们是自卫官,所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站在支援民众的立场上,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尽管同样是蒙受灾害,但是我们接受的是灾害发生时的应对训练。」 「可是……队员当中应该也有家人住在这附近吧?难道不会担心吗?」 「当然会担心。」听到理香的问题,公关班长点头回答。理香整张脸顿时发烫起来,后悔问出了这么蠢的问题。 「不过,我相信所有自卫官都会对自己的妻子孩子们这么说吧!『要是有了什么万一,导致我无法待在家里,那时候你们一定要自己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大概诸如此类的。这就是和自卫官共同经营家庭的情形。」 发生巨大灾害时,家中的支柱必须立刻前往灾区;就算自己的家人也在同一个灾区,仍然必须优先帮助素不相识的他人,执行任务。 「所以,一旦发生灾害时,大家都会率先和自己的家人取得连系。等到确认彼此都平安无事之后,才有办法安心出动。」 「如果……家人并不是平安无事的时候呢?」 「如果是死亡或是垂危,那么队内自然会有所考量。不过我们所有人都有觉悟,自己可能没办法见到家人的最后一面,或是自己死前可能不会有家人随侍在旁;若非如此,就没办法志愿前往国外赴任了。举个例子,像海自的潜水艇之类的,就有可能因为物理条件而没办法及时连络上啊。」 他们所背负的东西,实在太沉重了。理香愈来愈没有脸抬头了。 相信一定有人会说他们是用人民的税金训练出来的,所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可是,就算他们有拿薪水,难道就应当为素不相识的人牺牲奉献到这种程度吗? 接下来,话题转换到救灾活动的详细内容。 「之前提供浴室给灾民的时候,大家都非常开心呢。」 「空自也有流动性沐浴间吗?」 过去阪神·淡路大地震时,陆自拥有的流动式沐浴间派上了相当大的用场。关于这一点,理香是把它当成某种知识看待的。 「不,空自并没有流动式沐浴间。我们是把队内的大浴场修理好之后,再开放给受灾户使用。而且还会派车到避难所负责接送。」 「那么……灾民们应该都很高兴吧。」 「是的,从结果来看的确如此。可是,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有出现『为什么要在这种非常时期提供浴室?』之类的消极意见。老实说我也是反对者之一。」 是根据电视台的营运方针决定立场的;如果老板是极度讨厌自卫队的人的话,评论方式肯定也会变得像是故意扯后腿一样严苛。 公关班长继续播放了几张投影片。那是队员们进行救灾活动的照片,照片内容包括协助撤走街道上和田地当中的瓦砾,以及挖掉泥巴的模样。 「这个也是需要相当大觉悟的一项活动……」 理香一时没能了解这句说明的意思。撤走瓦砾和挖掉泥巴,这不是灾区复兴的基本作业吗? 「请仔细看。队员们不是都走进了民宅用地里了吗?而且也走进了田地里。」 这又怎么样呢?理香觉得愈来愈不解了。 「其实自卫官除了进行救灾活动以外,是不可以进入私有地的。」 膨胀到极点的不解瞬间爆开,理香整个人愣住了。 「怎么会……那么你们要怎么协助市街复兴?」 「所以我们过去出动救灾的时候,都没有办法接触私有地。例如民宅的围墙倒塌,如果是倒在公共区域上的话,我们就可以帮忙撤走;但是如果是倒在自家用地上的话,我们就没办法动手了。」 「在这种非常时期,我以为应该会获得允许的……」 「不过法律并不是这样规定的。而且自卫队的能力也有其界限。虽然我们的确很想帮忙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但是就物理方面来说,队员的数量和设备都不足以办到啊。」 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界线方面的问题随时都在眼前。如果是地方政府束手无策的状况,那么就协助到地方政府能够自行采取行动处理的程度。这就是基本底线。 「然而,这次市街的灾害实在太严重了。」 整座城市都泡在水中,石块和污泥全流进了农田里。如果继续坚守原则,这座城市实在没办法顺利恢复起来。 「这里也是我们非常熟悉喜爱的城市,而且整座城市里拥有能够在灾害过后立刻重新站起来能力的人也就只有我们;所以,我们实在没办法因为规则如何而袖手旁观啊。」 想出起死回生策略的人,是当时的基地司令。 「他发出命令,要队员搜寻基地内部因大水而流失的物品。」 松岛基地因为海啸而全数淹没在水中。于是司令便以基地内部的危险物品或机密物品可能流到附近的名义,做出了超越一般规制的活动指示。 当时的基地司令退休在即,所以他才会说若是发生问题就由他一个人扛下责任,进而果断地做出这个决定。 如果没有硬是加上这个古怪的理由,就连帮忙挖出农田里的污泥也办不到——理香感受到一股近似晕眩的绝望。现场指挥官必须依照自己的裁量加以处理的事情,到底多到什么地步?而且他们全都是在做好了可能会被处分的觉悟之下进行的。 「所以关于这件事,我们在应付媒体报导的时候都必须相当小心谨慎。」 报导出来也没关系,但是报导的方式一旦引发问题,这项活动极有可能因此不得不中止——据说他们是在作出如此说明之后才接受采访的。 「结果各家媒体,最后几乎都加上了『搜寻流失物品』的名义来报导这项新闻。就算没有加上这项名义,也都是以充满善意的方式加以报导,所以没有引起任何问题。」 理香偷偷松了一口气。幸好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依然可以稍微相信媒体的良心,让她十分感激。 「其实这些公开照片也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喔。」公关班长笑着说。「因为里面也有一些是看得出来经过彻底打扫的照片。」 至于播放给理香看的投影片,全都是看起来非常像是搜索活动的照片。 「而且队员们也都非常尽心尽力。例如像佛坛之类的东西,他们会拿到外面仔细清理之后,再把牌位和照片放回去,最后搬回屋子里……我想他们应该看到了相当多的痛苦场面吧。」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流畅说个不停的公关班长,说话的声音忽然凝滞了。 「我想他们应该真的非常难过。不过那些家伙们就算回到基地休息,也还是马上就想往外面跑……」 他的声音愈来愈不稳,而且眼角也渗出了再也无法掩饰的水渍。 「不管遭受到多大的打击,他们还是想要回到现场……不好意思。」 公关班长低下头来按住眼角,看起来就像是在默祷一样。 「空井,之后就交给你了。」 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然后就离开了会议室。 「真不好意思。你应该很惊讶吧?」 「不会。」 看到空井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理香继续低声说道: 「因为空幕公关室里也有人出现相同的状况。」 几天前,理香也为了行前取材而去了空幕公关室一趟。 光是那一天,就有好几个人在正常说话的途中突然崩溃。而且每个人也都开口说出「不好意思」,无一例外。 据说光是看到电视上播放的受灾情形,就让许多观众变得情绪相当不稳定;然而他们不是透过电视而是亲眼看到,而且还持续看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要说他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奇怪。 其中最让理香惊讶的是,比嘉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理香原本以为比嘉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他的公关经验相当长,而且对于公关方面的认识程度也比任何人都高,个性更是开朗沉稳,所以理香压根没想过比嘉竟会在接受访问的途中掉下眼泪。 确实,比嘉刚开始一直笑着说话,不过后来还是突然崩溃了。 「真的,请你不要觉得我们丢人现眼。」空井说着。 「这种事……!」 这已经到了极端见外的程度了。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想啊!」 「对不起!」 空井开始惊慌地找理由。 「因为我也曾经出现那种状况,所以不小心就……」 「我早就知道空井先生是爱哭鬼了,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啦。」 理香用力把头撇到一旁,而空井发出了真正丢人现眼的声音抗议道:「怎么这样啦——!」 两人四目相交,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等到理香把所有投影片都看完之后,空井开口问道: 「想不想和女性队员见个面呢?涉外室里也有好几位女性队员喔。」 这是理香求之不得的提案。 「请务必带我去。」 能否抓住现场的声音和气氛,可以决定采访的成功与否。而采访对象当然也是范围越大越理想。至于像自卫队这种男性占压倒性多数的环境中,女性的意见更是贵重。 真不愧是深谙此理的人;理香紧跟在率先迈步前进的空井身后。 涉外室里正好有两位女性队员。 两人都很年轻。一位大概和理香差不多大,另一位大概才二十岁出头。 「请问当天的状况如何?」 先回答理香问题的是和她年纪相仿的队员。 「在摇晃结束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络安亲班。」 「原来你有孩子了吗?」 据说她把孩子从安亲班带出来之后,就把孩子托到住在附近的娘家里,然后就直接回队值勤了。 要在余震不断发生的期间留下孩子外出执勤,理香相信她一定感到非常不安;可是在队员的说话语气当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不安与辛劳。 真正有事发生的时候,自卫官是没办法留在家里的,理香想起了公关班长说过的话;这些有了孩子依然持续工作的女性队员,自然也毫无例外。而且她们一点也不觉得这是负担或者辛苦。 她们只将这样的事情,当做是自己理所当然应尽的义务。 「不过,我因为有孩子所以还会每天回家,倒是她比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位子让给年轻队员。还是单身的她,据说当时并没有回去宿舍,而是连续好几天都住在基地里;铺在走廊上的纸箱,就是队员们用来假寐的床铺。 「一想到房间的状况多半变得相当凄惨,反倒让我不想回去了。」 年轻队员用玩笑似的口吻笑着说道。 「刚开始时,我一直忙着分配队内的食物和水。等到全国送来的救援物资陆续聚集之后,那些物资的管理和分类也很……」 「有什么特别困扰的地方吗?」 「厕所。」 她立刻作出回答。就连理香也能清楚想象出无法冲水的厕所是多么让人头大。 「结果是怎么处理的呢?」 「我们提了海啸的水过来冲。在水退去之前先囤积了大量的水……」 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反向思维啊。在淹水的时候,要拿来冲水用的水的确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生理用品果然也是让人相当担心的一点啊。当时一直担心要是之前囤积起来的东西用完之后该怎么办……另外,有小孩的人也很担心尿片的来源。」 年长的队员也点头附和。 「我个人是有囤积不少生理用品啦,所以比较担心的是尿片。因为那毕竟和生理期不一样,是每天都要使用的。」 在男性面前谈这种话题,不会难以启齿吗?理香有点在意空井,但是女性队员们却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着,而空井也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进行某种作业。看来不去互相在意,就是这里的潜规则吧。 「不过,防卫省的女性队员们送了很多生理用品和尿片之类的慰劳品过来。里面还附上纸条说『相信你们一定很伤脑筋』、『请加油』之类的。」 理香一边听一边感到疑惑。如果那些都是防卫省送来的慰劳品的话—— 「救援物资里难道没有生理用品或尿片吗?」 两名女性互望了一眼,然后年长的队员开口回答道: 「因为救援物资是送给灾民的东西,基本上我们自卫官是不会自己收下的。虽然当初曾经想过可能不得不分一点尿片来用,不过后来慰劳品及时送到了。」 你们自己明明也是受害者啊——这句话直接冲到了理香嘴边,但这并不是一个遗漏事实的媒体工作者有资格说出口的话。 「另外,不能洗澡也很辛苦呢。」 「对呀——!有两个星期没办法洗吧?头发都变得黏答答的。」 「那肯定是我人生当中最臭的时候啦!」 如果只是听她们一边大笑一边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开心聊天一样。这到底是多么坚强的女性啊!理香几乎忍不住想向她们低头致敬。 最后空井终于开口搭话说: 「要不要顺便看看其他设备呢?」 趁这个机会,理香也结束了针对女性队员的访谈。 在搭车移动之前,理香先借上了洗手间。一进入眼前的隔间,一张便利贴就贴在符合视线高度的位置上。 「辛苦了,这是慰劳品!请用在女性队员们的『好朋友』之日吧!」 这应该就是附在当时寄来的生理用品里面的纸条吧。理香胸口一热。 洗好手之后,理香再次进入隔间,用摄影机记录下那张纸条。 空井坐进驾驶座,而理香则是坐进了副驾驶座。由于基地面积相当宽广,所以大多都是用汽车来为采访者带路。 「如果不能接受救援物资的话,那么生活必需用品是怎么找来的呢?」 听过女性队员的话后,理香向空井提出自己相当在意的问题。空井也爽快地回答道: 「是从其他同事那里募集来的。」 「募集?」 「根据我听来的消息,好像全国各地的基地都有队员自动提供募集到的物资。救援物资的搜集、整理和运送工作主要是由入间基地负责,不过只要一有飞往松岛的飞机,他们就会减少自己的随身行李,改带募集的物资过来。」 正因为自卫官不能接受救援物资,所以才会自然出现募集物资的动作吧。 「可是这些东西当中,我们还是只会收下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至于零食之类的嗜好品则是先保管起来,等到累积了一定数量之后再送给避难所里的人。」 空井这番话,让理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在她刚刚和投影片摘要一起收下的资料里,有份基地报纸刊登了关于慰问的消息。 报导的内容中提到蓝色冲击的驾驶员当中有一位留在松岛,对当地小学进行慰问,同时还致赠了零食当作礼物。 「难道那个也是?」 「零食是从募集物资里拿出来的。慰问时致赠的所有物品也一样。」 「你们这些人啊……」 眼泪快要渗出来的理香连忙转过头去。一阵又一阵的激动情绪涌上胸口。 你们这些人,到底要为我们奉献到什么程度才甘愿啊—— 「哇~爱哭鬼!」 空井立刻报了刚刚的一箭之仇。理香想要反驳,但是反而愈来愈想哭,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她在内心咬紧牙关的时候,空井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其实,你们完全不需要在意的。」 毕竟自卫队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才存在的——当理香心想空井多半会说出这一类的话,默默地等待他说出口的时候,空井的话反而朝着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而去。 「我们其实比你们还要轻松的多。」 轻松?——理香用眼神表达自己的讶异。 「发生意外的时候有自己应尽的义务存在,那一点就是我们赖以支撑的所在。真正痛苦的时候,只要还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一般人就会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拯救,不是吗?所以我们在援助灾民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拯救自己。」 空井的手放在理香的头发上,然后轻轻抚摸。 「因为我想摸,所以才摸的。」 理香的眼泪愈来愈停不下来了。 直到现在理香才知道,过去空井哭泣时,自己用手摸他的头,对于帮助他停止哭泣来说,其实只有反效果而已。 中途停车休息一阵子之后,空井带着理香参观的地方是停机库。 原本应该在中央紧紧密合的铁门扭曲变形,露出一道缝隙。 「地震让铁门轨道歪掉了,所以没办法完全关上。那一天也是……」 离开了。 「……对不起。」 理香感到无比心痛,低下了头。 「那一天我从空井先生的简讯当中得知f—2被水冲走之后,就立刻上报给新闻部了。……我应该要小心谨慎、先加上理由然后再报导的。」 「不,那是我们不对。当时其实有很多人前来采访,里面也包括了帝都电视台,这就表示我们明明有接受采访的机会,而不是被人单方面地报导;然而,我却没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无法让飞机先行避难的理由。特别是帝都电视台,我明明拥有稻叶小姐这个强大的人脉管道,但是却连事后追加说明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空井嘿嘿一声,尴尬地笑了出来。 「我也因此被比嘉一曹骂了,说我没有尽到身为公关官的义务。」 「那样实在……」 听在理香耳里,这番指责实在是太严厉了。 「不过这是事实。松岛基地明明就在灾区的正中心,但是对新闻媒体所发布的资讯却严重不足。那是因为就连身为公关官的我们,都全心投入救灾的缘故;我们明明可以更加详细地说明基地的受灾情形,明明可以更加清楚地传达队员们的行动才对啊……」 空井的视线微微低垂。 「那个时候我心里的想法是,现在哪来的时间做公关!我想大家应该都跟我一样,心里想的都是『如果真有时间拍照,那还不如把那种时间用来多捡一块瓦砾!』」 这也不能怪他们。如果是媒体相关人员也就算了,但自卫队的公关人员都是由自卫官担任,没有任何专门从业人士。如果想要维持近乎专门从事公关的状态,就得变成像比嘉那样放弃晋升的机会。 「不过,要是我们没有确实做好公关,队员们的活动也就没有办法传达给外部知道。比嘉一曹明明对我说过,我们是为了不让受害者成为我们的实绩,所以才进行公关活动的啊。」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理香不由得脱口说出这句话,结果空井闻言笑了起来。 「比嘉一曹也说了同样的话,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他还说,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肯定也会觉得现在根本不是拍什么资料照片的时候吧!」 「……其实我们新闻媒体应该要接收到这些想法的。真是对不起。」 如此一来,他们应该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心投入救灾工作了吧。 当初因为是冲击画面,所以就反复不断地播放海啸镜头的时候,观众们也发出了抗议之声。其中绝大多数的抗议都是说,自己明明是为了获得情报才看新闻的,可是新闻台却一直播放悲惨的影像出来,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绝望。 新闻报导原本应该是要让观众安心下来才对的,可是现在就像是各大电视台在互相较劲谁能让人更加不安似的,全是些耸动的新闻。事件愈严重,报导就会被渲染得愈夸张。 「去看看蓝色冲击的机场吧。」 理香原本的目的就是那个。于是他们又坐进了车子里,继续前进。 整个机场空荡荡的。在蓝色冲击小队已经转移到芦屋基地的现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理香走进待机室时,又是一阵愕然。屋里也是一片空空如也,顶多只有阶梯前面铺了一块止滑垫,室内完全不见任何平常使用的物品。 墙壁也到处都是破损、破洞,壁纸上还留着海啸带来的痕迹。 面对起降场的二楼,其中有个房间靠墙堆满了各式文件夹。 「因为这些东西只有机组人员才知道,所以一直没办法整理……但是机组人员也很少回来,所以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 在蓝色冲击还没有回来之前,松岛基地就称不上是完全复活吧。 理香偷偷望着空井的侧脸。空井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尚未整理的大量文件夹。 我觉得,我应该是航空自卫队当中最喜欢蓝色冲击的自卫官了——过去空井曾经说过的话,在理香脑中再次苏醒。 我在明明伸手可及之际,骤然变成永远不可能抓住它,但却还是深爱着蓝色冲击。因为是我这种人成为公关官,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完美传达出蓝色冲击的魅力—— 空井应该是始终怀抱着这样的热情,在这里任职的吧。 然而,现在蓝色冲击离开了松岛,空井的热情只能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 尽管这是任何人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并不表示不会觉得不甘心。 「……要是他们可以快点回来就好了。」 「嗯。毕竟他们可是松岛基地的象征啊。」 不只是因为这个吧?理香心中涌出一股焦虑。 「等到蓝色冲击小队回到松岛的时候,一定要制作一个特辑节目才行呢。」 理香这么一说,空井才好不容易说出「要是可以在我异动之前回来就好了」的真心话。 采访活动一直持续到傍晚,然后再次由空井送理香到车站去。 接驳巴士迟迟不来。 「外面太冷,我们在车子里面等吧。」 理香一直暴露在冷风之下,所以她非常感激地接受了空井的建议。 「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有什么没采访到的地方吗?」 「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看着一脸疑惑的空井,理香开口问道: 「我要做什么样的特辑节目,才会让你觉得开心呢?」 理香已经听过了第一线人员的声音,也接触了现场的气氛。 因此,在最后,她自然而然地想从空井身上得到明确的方向指引之后再回去。理香相信他的话语,一定能成为自己心中的指针。 「这个嘛……」 空井沉吟了一阵子。 「我希望你不要把自卫官当成英雄来报导。」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换成理香侧着头,露出不解的神情了。 「地震过后,曾有一段时期一直聚焦在自卫队身上对吧?」 那是在各大电视台同时决定改变方向,一齐开始报导灾区复兴征兆的时候。当时他们应该都是以友善的态度,在处理自卫队的救灾活动才对。 「偶尔也会有人用『自卫官在灾区里过得非常艰困』的方式进行报导,像是没办法回家,只能一边吃着冷冰冰的罐头,一边为了灾民而努力之类的。」 「那有什么问题吗?」 理香甚至认为应该要让民众更加了解自卫官是多么辛劳。一想到有多少人是在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牺牲之下发出不负责任的批评,理香就忍不住觉得多一点偏向自卫队的报道,才算是取得平衡。 相信那篇报导也是因为比较了解自卫官的心情,所以才会介绍他们的辛劳吧。 「当然,这份心意真的让我们很感动。这是最大的前提。不过,这些事情只要有负责报导的各位知道就够了。只要知道了详情,各位的报导也会自然而然地变得公正吧?」 「你可以期待更多的,不是吗?」 理香脱口说出反对的意见,空井随即点头回答说:「我当然也有所期待。」 「我所期待的是,你能够透过传达我们的活动,让国民们感到安心,而不是为我们讲话。」 这句话大出理香的意料之外。 了自卫官冷冰冰的罐头,这样有办法让国民安心吗?反而会让他们开始担心灾民的食物是不是也一样冷冰冰的吧?自卫官的罐头之所以冰冷,是因为他们为了让灾民吃到温暖的食物而省下燃料的关系。希望你不要把焦点集中在我们吃的是冰冷的罐头,而是集中在灾民因为自卫队的帮助才吃到了温暖的食物;希望你把自卫队拥有运送温暖食物到灾区的能力传达给更多人知道,这是只有身为媒体的各位才有办法办到的事。」 站在采访对象那边并不是错事。只要贴近他们就能产生理解;只要产生理解就能维持报导的公正性。然而,这只不过是起跑线而已。 自己发出电波的对象,应该是身在终点线的观众们。 回过神来,理香发现自己又开始扑簌簌地落下眼泪。 「啊,对不起,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空井的手在理香的脸颊前方游移。理香主动把脸靠过去,贴上了那双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碰触的手。空井的手像是有点困惑似地,擦去了理香的眼泪。 「我不觉得你是在指责我。只是……」 理香找不出任何适当的言语。到底该怎么做,才有办法把现在这份心情传达给空井呢? 「真的谢谢你。因为你,我找到了我这一辈子的行事方针。」 只要有这句话,相信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问题的。不管再怎么迷惘、困扰,只要能够想起这句话,就一定可以找到正确的道路。 「巴士来了。」 空井的手离开理香的脸颊。理香立刻抓住了它,用双手紧紧握住,随后再把额头按在上面。就像是为了记住他手中的温暖一样。 松开手后,突然难为情起来的理香,像是逃跑似地离开副驾驶座。 「稻叶小姐!」 后记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 至今我以自卫队为范本写了许多不同的故事,不过从未像这次一样明确感受到他们在平时和发生事故时的巨大落差。 他们全是非常开朗的普通人,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意外发生时,他们拥有面对意外的觉悟。 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记得,就是这份觉悟,一直默默支持着我们的日常生活。 有川 浩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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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 其实本书真正的预定发售日期,应该是在二〇一一年的夏天。 那一年三月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本书是以航空自卫队的公关活动为题材写成的。书中也有提到关于蓝色冲击小队的种种。 蓝色冲击小队的母基地——航空自卫队松岛基地,在那场震灾当中也遭受到巨大的打击。我在当下研判,本书不能在没有提及松岛基地、也没有触及空自公关在3·11地震时处境的情况下出版。 出版社方面也认同我的意愿,因此最后本书延后至二〇一二年夏天才正式出版。 为了完成「那一日的松岛」,我造访了松岛基地,同时也再次造访了防卫省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取材途中,不只一位受访对象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表达歉意一边落泪;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悲伤,应该没事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可能不觉的悲伤、应该不可能没事才对。至今他们仍然会突然流下眼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最艰困的时候,代替我们奔向了最艰困的地方。 因为他们代替了我们,向受灾地伸出了救援之手。 他们直接奔向涌出最多悲伤的地方,亲身参与了那片土地上无数的悲伤。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当事者的模样。因为只是从旁参与,没有资格表现悲伤,所以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眼泪道歉。 我们到底是在多么清廉无私的人的保护之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 清廉无比的他们并不希望那一天的自己变成什么戏剧化的角色,所以「那一日的松岛」当中,稻叶理香也只选择了从旁默默注视他们。 我由衷希望本书能把原原本本的他们,传达给各位知晓。 《飞翔公关室》这篇故事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某一天,鹭坂一佐(化名)突然向我建议,「想不想写以航空自卫队为主题的小说呢?」 由于对方向我表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部门,能否麻烦您先来了解看看呢?」所以我就接受了对方的邀请,悠悠哉哉地前往防卫省。 当时,我听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某一天突然跑来造访小说家,向我进行推销的公关室长所属的航空幕僚监部公关室。 在这半年左右的取材期间,我真的受到了公关室内所有成员的许多照顾。虽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已经调职离开,不过我所听到的故事全部都活在这部作品当中。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至于后来在松岛基地取材时碰上了当初调职离开的人,则是令人高兴的意外惊喜。从我们再会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浮现了「那一日的松岛」里,空井被调动到松岛基地的设定。 鹭坂一佐(化名)至今仍然坚持「我才不是那样的角色呢」,不过前几天见面时,他还是马上对我说「前阵子,您出版了和caramelbo剧团企划合作的小说对吧!」不愧是霹雳无敌的追星族风范。 比嘉一曹(化名)则是苦笑着对我说,「现在同事们都叫我『小比嘉』了啦!」 此外,还有一位虽然未能当成范本人物在书中登场,但是提供的公关题材却比任何人都多的二尉。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众多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