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信徒》 1、奶奶 《春日信徒》 文/北途川 第一次见林骁,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有一点难过。 他穿衣服好怪,脖子里戴了三条链子,长长短短的缠在一起,上衣图案张牙舞爪的,短袖还穿在长袖外头,还有他裤子大腿有个老大的洞,露出没有穿秋裤的腿,外面刮着妖风,这么冷的天,我很想给他捂上。 奶奶说指手画脚别人的穿衣就像是不小心偷窥到人洗澡一样无礼,哪怕只是想想也不太好,于是我只能偏过头不看他。 但没多会儿他却说我像个采蘑菇的小姑娘,我知道他在嘲笑我的穿着。 我也不喜欢他了。 ——惊蛰日记 1. 某天正下着雨,惊蛰披着蓑衣从后山回来,看到家里来了陌生人。 一个男人,约摸四十岁左右。 她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捡了几块儿蘑菇,她边走边说:“奶奶,中午炖个蘑菇汤吧!”然后脱了蓑衣抖了抖雨水挂在墙上,一脚踏进屋门槛,却顿了脚步,拘谨地看着来客。 家里一向没什么访客,而且……有些人,你一看就知道不会轻易出现在某个地方。 或许是直觉作祟,她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 奶奶扯着她跟人介绍:“小七的孩子,惊蛰。” 然后对惊蛰说:“你妈妈的朋友,林叔叔。” 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那男人低头打量了惊蛰片刻,露出几分可以称得上是怀念的神情,伸手比划了下:“长这么大了。” 奶奶笑了笑:“你忘啦,比尧尧就小半岁。” 男人也笑起来:“那怎么会忘,小时候沈老师还说要送给尧尧做童养媳,吓唬他说以后要吃他的喝他的还花他零花钱,把他吓得嗷嗷哭,从那以后再不敢来了。” 也没机会来了,没几年沈寒栖就去世了,老太太收拾东西带孙女从县城住进了深山的老宅里,连个具体的位置都没有,林正泽试着来找过,好多年才打听到具体方位,知道老太太不想被打扰,只寄过几次信件和吃的,一直到今年才寻到机会上门。 母亲去世这么久,奶奶每次提起都会沉默很长时间,这一次却和男人一起哈哈笑起来,或许是想起了有趣的往事,也或许是真的释怀了。 惊蛰那时候还小,并没有太清晰的记忆,这会儿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从他们的对话里猜出来,他们说的尧尧,是林叔叔儿子林骁,小名叫尧尧,小时候爸妈工作都忙,在外婆家长大,被宠坏了,吃喝玩乐一把好手,学习却一塌糊涂,每门功课都挂过红灯,成绩忽上忽下,比心电图还刺激,幸好中考发挥好一点,擦着线进了附中的高中部,不然他们做父母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林叔叔说,林阿姨还一度想给他找个陪读,他没同意,觉得妻子资本家的做派。 “我小时候,求着上学都没学上。惯的他。” 奶奶附和:“养个孩子不容易。”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探访,漫天枯燥乏味的寒暄,惊蛰昏昏欲睡坐在那里,强撑着精神,两个人却话锋一转,男人旁敲侧击起惊蛰上学的情况来,得知奶奶正在发愁,话锋一转:“高中可不能糊弄,妹妹成绩不错,要不我带她去城里住两年,别给耽搁了,说不定还能替我督促一下林骁,那就更好了,也省得他妈妈心心念念想给他找个陪读,我头都要大了。” 母亲刚去世那几年,也有人想带惊蛰走,男的女的都有,奶奶一概撵出去,不胜其扰的时候,就把行李一收,扯着惊蛰的手一步一趔趄地进了山。 那时候山里还没修路,盘山路都是人踩出来的,最窄的地方,两个人并排都站不下,一侧头就是看不见底的陡崖,奶奶扯着她,轻声问了句:“妹妹怕不怕?” 惊蛰摇摇头,护住奶奶的腰。 奶奶用手抚了下她的头:“不怕,奶奶吊着一口气,也会看着你长大的。” 门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树叶被打得噼啪乱颤,惊蛰屏息了片刻。 惊蛰以为这次奶奶也会拒绝,但奶奶却沉默了会儿,转头进了里屋,从老式的黄花梨矮脚柜里,找出来一个铁盒,铁盒里还有个小木盒,木盒里放着一块卷起来的手帕,手帕里裹着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银行卡和一卷钱,她递给林正泽,意思是孩子托付给你了。 她双手抱着男人的手,蠕动着干瘪的嘴唇,却久久无言,只是拍了拍他的手,把手帕塞进他掌心:“阿泽啊,姨呢知道你意思,也不跟你客套了,我老咯,你看在小七的份儿上,啊,照看照看,这孩子学习不错,脑瓜子也灵。她什么都会,你尽管使唤。” 要说的话很多,最后却有些语无伦次。 林正泽神色动容,忙扶住老太太:“沈姨你说哪里话,你快别折煞我了。家里有地儿住,也就一双筷子的事儿,妹妹要是愿意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家里有个稳重的孩子,林骁多少能有些好的影响,我求之不得。” 两个人各自又寒暄几句,形势仿佛在托孤一般郑重,惊蛰眼眶慢慢红了,一言也不发。 她听得出来,奶奶和林叔叔,各自都在试探。 一个害怕给对方添麻烦,一个害怕对方不麻烦自己。 直到奶奶把她扯到里屋去,一遍一遍抚她的发顶,颤着喉咙说:“接个人去家里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林叔叔也不是要给儿子找陪读,大老远特意跑一趟,其实是为了你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你不要辜负他,要好好学习,也要好好帮助林骁,知道吗?” 其实最重要的,是她年纪真的大了。 惊蛰心里发酸,想说我不去,可奶奶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脑袋,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于是她点点头:“嗯。” 奶奶微微叹了口气:“好孩子。” 林叔叔在家里待了一天,等雨停就走了,说开学前来接她,那段时间奶奶经常跟她提起林叔叔,林叔叔和母亲本来应该是素不相识,他是学植物学的,有一年进山采集标本,迷失了方向,他的同伴找到了当地的老乡,那时候是夜里,天黑得看不见一点星子,老乡说,得等天亮,母亲拿手电筒照了照外头,说要下雨了,隔一晚上,得出事。然后她换上胶鞋和雨衣,夹着手电筒进了深山,在崖洞里找到了他,然后把发烧快昏了头的他背了出来。 他认自认是救命之恩,逢年过节都要来拜访母亲。 一来二去都熟了,偶然发现原来少时就认识,小时候的林叔叔家里出了事故,被送到乡下来,乡下的亲戚不乐意管他,经常把他锁在门外头,他自尊心强,最后心一横,打算离家出走,他走的时候下着暴雨,亲戚又把他锁在了外头,他隔着门缝看到里头的灯光和欢声笑语,愣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他在镇上徘徊了两天,遇上赶着去上学的母亲,他没钱,徘徊在车站附近。 母亲看他一身狼狈,眉眼却正直傲气,十里八乡哪里有秘密,猜到他是谁家的,也了解过他的境况,猜出来他可能想独自离开但没钱,于是起了恻隐心,在帮忙联系他亲戚和帮助他之间摇摆了会儿,选择给他点钱,让他自己做决定。 母亲的生活费也不多,但给他塞了一百块钱,那时候的一百块可是个大数目,母亲知道他,他却不太认识母亲,追问母亲名字和地址,大约想以后报答,母亲防备心重,便没回答,只半开玩笑说:“等你以后发达了,回来把山里路修修就行,小孩们天天上学,都踩着泥。” 林叔叔郑重点了头。 后来似乎有了其他际遇,还真的发达了,如今进山有两条盘山路,那条大的,是政府修的,有条辅路,就是林叔叔捐的,惊蛰上学走的,就是那条路。 她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这大约也是奶奶放心把她托付给林叔叔的原因。 他为人十分真诚,这些年奶奶和她住在深山里,其他亲戚渐渐不联系了,也就林叔叔还会时不时关照一下。 除了聊起往事,其余时间,奶奶一边收拾她的东西,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惊蛰要去找林叔叔了,奶奶怕她担心,说要搬去跟万奶奶住。 万奶奶也是寡居,有个孙子叫万堃,爸妈在镇上住,暑假了才送他回来,山里网不好,路也不好,他每天爬很高的坡,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打游戏。 她送奶奶的东西去万奶奶那里的时候,万堃正准备出门,看到她,忽然顿住了脚步,凑过去问:“你要去南临啊?” 惊蛰点点头。 万堃撇撇嘴:“大城市哦。” 惊蛰没什么概念,便没吭声。 万堃故意吓她:“大城市的人很冷漠的,你小心去了都嘲笑你是个乡下人。” 惊蛰抬头看了他一眼,思考片刻,轻声问:“你是不想我走吗?” 万堃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陡然跳着后退了一步:“我干嘛……干嘛不想你走,你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惊蛰歪头想了想,好像也是,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是小半袋饴糖,然后递给他:“我也舍不得你和万奶奶,但是我一定要走的,这糖是我自己做的,用的糯米纸包着,没舍得吃。” 万堃有些结巴:“送,送我的?” 惊蛰点点头:“以后你要是有空,帮我照看一下我奶奶。” 万堃把糖塞进自己兜里,拍了下自己胸口:“那不是举手之劳,包在我身上。” 惊蛰便抬头冲他笑了笑,她眼瞳是纯粹的黑,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万堃忍不住也咧了下嘴,但想到她很快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唇角又忍不住耷拉下来。 他说:“你寒暑假记得回来。” 惊蛰点点头。 林叔叔一直到八月底才来,惊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林叔叔看着她大大小小的箱子,跟奶奶说:“家里什么都有,都带过去,以后回来了也不方便。” 奶奶问了句:“是不是不好带?” 林正泽:“那倒不是。”他指了指车,“多少都放的下。” 奶奶便挥挥手:“那都带着吧!”然后冲惊蛰说:“寒暑假也好好学习,别总跑回来了,山里路不好走,我一个老太婆也没什么可看的,等考上大学,接奶奶去你学校附近住,奶奶也瞅瞅大学长什么样。” 惊蛰一个暑假都没哭,这会儿陡然落了泪,她抬起手背擦眼泪,擦得眼皮通红刺痛。 奶奶拍着她的肩膀:“哭什么咯,这么大的娃娃了。” 惊蛰上了车,秋天的落阴山冷得刺骨,她趴在车窗往后看,老人家怕冷,奶奶已经穿了薄薄的棉衣,风灌满了她的衣襟,她佝偻着腰站在那里一下一下冲她挥着手,身形单薄得仿佛支撑不住衣服。 惊蛰鼻子发酸。 她想起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母亲一直说要带奶奶去她的大学看看,奶奶那时候在小学教书,一群吱哇乱叫的小孩每天都有新状况,今天这个没去上学,明天那个说要回家放牛放羊,她不耐烦地说:“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大学小学,左右不都是学校,我就在学校里,犯得着跑那么远去看个房子哦。” 母亲便撇撇嘴:“不去拉倒。” 后来母亲去了后,奶奶经常无意识地对她呢喃:“大学也不知道什么样子,你长大考上大学了,带奶奶去看看,奶奶一辈子没出过县城。” 惊蛰知道,奶奶只是想妈妈了。 她也有点儿想妈妈了。 她想去她的大学看看,带着奶奶。 “等把你安顿好,我找机会把你奶奶也接去。”林正泽看惊蛰难过的表情,不忍心道。 惊蛰说了声谢谢,知道奶奶不会去,但也抱有一丝微渺的期望。 盘山路极不好走,今日风又大,司机忍不住唉声叹气,林正泽原本膝盖放着笔记本电脑,打算处理一点工作,也没了心情,侧头看了一路风景。 他突然侧头问了一句:“能跟叔叔合个影吗?阿姨还没见过你,叫她瞧瞧。” 惊蛰点点头,林正泽拿出手机来,镜头对着两个人,没怎么对准自己,直接对焦在惊蛰脸上,惊蛰抬眼,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下唇角,伸手比了个耶。 咔嚓。 林正泽随手发给了妻子和还有儿子,想让他们提前认认脸。 网不太好,图片加载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发出去,他便合上了手机,又过了很久才收到回复的语音消息,他困顿着随手点开,就听见他那倒霉儿子一声满嘴跑火车式吐槽:“干嘛,我还没成年就要相亲?不合适吧!” 林正泽脸色僵了几下,扭头对惊蛰说:“不好意思,见笑了。” 然后对着手机,咬牙切齿说了句:“你也配!” 2、废物利用 2. 惊蛰来南临,一路上并不太顺利。 林正泽之所以拖到马上就要开学才来接人,是公司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又不愿意将接惊蛰的事假手于人,拖到不能再拖,终于才赶过来。 他太知道老太太的性格,能说服她把孙女托付出来,已经是极大的不容易了,他如果不亲自去,无论借口说得再恳切,对方都可能当即反悔。 他太太邢曼不满说:“我真是后悔,当年没有跟着你多去见见你那个沈老师。” 林正泽侧头:“嗯?” 邢曼撇撇嘴:“能让你这么上心。明明是做好事,却搞得仿佛是欠人家的。” 林正泽无奈:“我跟你解释过的,况且我确实欠。” 邢曼挥挥手:“我也没说什么,从一开始我不就同意了,我是真的很想认识她一下。” 林正泽也露出几分怀念:“她应该会很喜欢你。”说完停顿很久,才说了句,“可惜了。” 没有机会了。 邢曼真的觉得遗憾,从认识林正泽开始,就知道这么个人,这年头,提起恩人这样的字眼,仿佛带着几分滑稽,人与人之间,哪里有这么大的恩情。 甚至偶尔还会疑神疑鬼,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林正泽这个人憨直,透着几分傻气,被质疑这个,整个人都焦躁得不行,事无巨细地交代一言一行,每一个细节和心事都摊开来,那时他们恋爱其实并没有多牢固,她的家庭相对于林正泽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底蕴深厚了,父亲一直带着几分偏见,觉得他是铁定是个想少奋斗几十年的心机男人,严厉禁止她深入发展,可能她的确有犹豫,林正泽也并非毫无察觉,于是两个人之间总是隔着一点东西。 没想到却因为那件事,她似乎才真正了解他一些,那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见这么好的人了。 说起来,沈寒栖是她的媒人,刚结婚的时候约定得空去拜访,但南临离落阴山实在太远了,那时候年轻,也贪玩,每次都有各种各样觉得更重要的事,一直没能成行。 没过几年,沈寒栖去世,她只来得及去参加葬礼,那是她第一次去落阴山,比想象中条件更差,葬礼办的简陋,墓碑立在山坡向阳的地方,她对墓碑上的字记忆深刻,上面写着:请别打扰我看星星。 墓碑上的照片是黑白的,没有她想象中的土气,长卷发散着,眼神带着点孤傲,唇角扯起的弧度很微妙,多一分喜气,少一分不近人情,恰恰好是一种对周围一切都不太屑于一顾清冷淡漠。 邢曼多嘴问了句:“她老公……?” 林正泽摇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别在她面前说。” 邢曼对她的记忆,仅有那么点儿,对她的女儿,自然谈不上关切,提了句想代替他去接,林正泽拒绝了,自己亲自上了路,可公司那边实在焦头烂额。 两相为难下,接到惊蛰便带着她绕道a市去办事了,结果惊蛰到那边严重水土不服,落地a市就高烧不退,就地住了近一周的院。 回来的时候赶早班飞机,想着尽快回去,结果却遇上紧急事件,迫降在姜州配合调查,前后又耽搁三四天,于是到南临的时候,都开学一周了。 她因为手续问题以及水土不服卷土重来,还是没能及时入学。终于能去学校的这天,林骁都军训完,上了一周的课了。 她还是没能适应大城市的生活,楼太高了,路上车太多了,哪里都很陌生。 南临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学校没等国庆,就提前允许可以换上秋装校服了。 邢曼本来答应林正泽要带惊蛰去学校,一大早却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她原地踱了两步,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扭头跟餐桌前的儿子说:“待会儿你帮我送妹妹去学校,跟你们胡老师打个招呼,然后顺便带她熟系一下环境。” 已经办好了手续,学籍也挂上了,直接去找班主任一趟看有没有其他安排就可以了,于是餐桌前还有些拘谨只能埋头苦吃的惊蛰轻轻举了下手:“阿姨,我……自己就行。” 声音清脆中夹杂着几分绵软,她普通话说不利索,说话的时候会刻意放缓,略略咬着字,显得很呆,也很乖。 前两天林骁去把校服给她领回来了,这会儿穿着校服,倒是比前几天顺眼很多? 林骁每次看她都像在看珍稀动物,因为感觉沈惊蛰脑回路有点异于常人。 简言之就是……不太聪明。 那天他调侃她像采蘑菇的小姑娘,她嘴抿了又抿,最后说:“你要是去落阴山,我可以给你采蘑菇,新鲜的蘑菇可以炖汤,很鲜。” 他顿时哽了一下:“哦,是吗?” 惊蛰点点头。 转过头,母亲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嘴怎么那么欠。” 那天他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这妹妹不太聪明的看法,老林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数学考四十分你好意思说?” 自此他觉得他家庭地位受到了彻底的冲击,看见她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家里司机阿龙原本是接送林骁上学请的,现在会连惊蛰一起送,惊蛰不用担心自己走丢。 到了学校,惊蛰觉得自己长了一张嘴,也不需要林骁特意带她。 因为他看起来也并不大情愿,她一向不太喜欢强人所难。 餐桌对面的林骁确实瘫着一张脸,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邢曼看着乖巧的小姑娘,立马露出一副温柔得能掐的出水的神情,坚决道:“让他带你,好不容易废物利用一下,不能浪费。他天天闲着也没事。” 惊蛰微微张了张嘴,虽然骂的是林骁,但她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大约奶奶一直叮嘱她要帮助林骁,她总觉得自己需要承担相应责任。 邢曼急匆匆拎起包,临走前摸着惊蛰的头,和善地笑了笑,“别怕啊,他就这德行,他要是欺负你,回来我收拾他,有事尽管麻烦他,你拿他当亲哥哥,别客气。” 惊蛰知道对方只是客套,也觉得林骁不喜欢她是正常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餐桌前的男生撩着眼皮一言难尽地看了母亲一眼,轻嗤:“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她卖了。” 说完才觉得有些没滋味,又抿了抿唇。 好在沈惊蛰倒是没觉得被冒犯,表情如常。 邢曼毫不留情拆他的台:“就你那不及格的数学,连价都算不清。妹妹不卖你就不错了。” 林骁:“……” 邢曼没空跟他贫,再次叮嘱他一定要带惊蛰去学校,然后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餐桌前只剩下惊蛰和林骁,他低着头一直在吃饭,惊蛰也一句话也没有,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沉默安静。 过了很久,惊蛰突然说了句:“你数学作业……没写完。” 其实她说的都委婉了,他书包丢在二楼的露台上,一整晚都没动。 昨晚班级群里,数学课代表一直苦口婆心告诫所有人今天不交数学作业的一定死定了,第一节就是数学课。 林正泽带人回来的时候,可能是为了缓和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沉默,言辞恳切地说:“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要互帮互助,相互照应。” 于是她虽然觉得还不熟悉,不太适合多嘴,依旧非常有责任感。 林骁一脸便秘,下意识就想回:少管闲事。 但看着她那张脸,说不出口。 他长这么大,没有见过比她更无辜的长相,像那种刚出生的小动物,柔弱、懵懂、楚楚可怜,极具欺骗性,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蹙着的眉毛都忍不住舒展了,生怕皱皱眉把她吓哭了。 但其实她懵懂是有点儿,柔弱和楚楚可怜并不搭边。 毕竟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让他印象深刻,她见面先喊了声哥,乖乖巧巧的,让他一肚子为了圈领地而生出的坏心眼憋了回去,心想再不情愿也不能欺负人吧!大老远背井离乡来的。 下车的时候林正泽正好接了个电话去远处了,司机帮忙给她提了最大的箱子,她站在车后座,要提一个藤编的行李箱,没有轮子那种,那箱子立起来到她腰那么高,看起来不小,和她纤弱的身形有着巨大的反差,他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走了过去:“我帮你提上去。” 她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来吧,很重。” 她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提不动。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比他矮一头的小姑娘看不起,他有点逆反地轻嗤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她让开,一副要在她面前装个逼的架势,然后他提了一下,险些闪到腰,满脑子都是:你他么在里面放石头还是放炸.弹了啊? 他胳膊青筋大起,差点就原地表演一个自打脸,硬着头皮绷住了脸色,自认为很帅地提上了楼,回头就看她提了个更大的跟在他后面,面不改色,呼吸都没乱,他一口喘息硬生生憋了回去,鬼使神差伸手试了试她那个的重量,扯着唇角夸了句:“劲儿不小。” 她眨了眨眼,点头:“在家要干活儿。” 怎么,内涵谁不干活呢? 他没再说什么,第二天去跑步了。 她简直在三百六十度提醒他他是个废物,以至于最近爸妈看他更不顺眼了。 就像现在,他难道不知道他数学作业没写吗?他不写数学作业难道是因为忘了吗?林骁斟酌了一下,回了一句攻击性不那么强的:“闭嘴,吃你的饭。” 惊蛰面露难色,咀嚼的速度都变慢了,像是在挣扎。 林骁:“不许打小报告。” 这次惊蛰很快点了下头。 “你数学真的不太好。”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婉的怜悯,“林叔叔说你月考再倒数就扣你零花钱。” 她想提醒他,不写作业成绩会更差。他数学真的基础薄弱。 ——开学就是摸底考,历年都没有,所以谁也没准备。中考完一个比一个放纵,摸底考自然都是抓瞎,除了零星几个变态,全考得一塌糊涂。很不幸,林骁就是那个一塌糊涂的。 林正泽接沈惊蛰回来后好不容易在家待了几天,净数落他了。 他平时没那么差,但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林骁沉默片刻,终于忍无可忍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去学校容易挨打你知道么。” 她因为是跨省转过来的,排班跟他一样在最后一个班,垫底班,虽然附中的学生再差不至于素质太低,但刺儿头聚集地,除了前三个特优班,就是倒数三个班。 惊蛰睁了下眼:“嗯?” 林骁懒得解释,只丢下一句:“没零花钱,我就抓你去采蘑菇。” 他满嘴跑火车是常态,惊蛰是个好脾气,他便有些口无遮拦,但没想到片刻后,对面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说了句:“给你采个毒蘑菇。” 林骁沉默看她。 惊蛰抬头扯下唇角:“你也不认识。” ……操!? 3、想不通 3. 林骁瘫着一张脸怀疑人生,仿佛能看到对面长着一张纯洁无害脸的脑袋上,有一个隐形的恶魔犄角。 他隐约觉得对方在嘲讽他,但她表情太真诚了,他一瞬间也分不清,最后轻嗤了声表达不满。 惊蛰也不知道是没接收还是不在意,低着头,认认真真吃饭,一点表情也没给他。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哎”了声,问她:“你长这么大挨过打吗?” 惊蛰认真想了会儿,摇摇头,目光一直盯着他手边吃剩下的半个包子,轻声说:“从我家到邻居家,需要淌过一条小溪,再爬一个坡。” 山里适合居住的地方并不很多,落阴山地势其实并不太适合居住,甚至再往里去,是大片几乎无人涉足的原始密林。 这两年山里路况好了些,早些年一到冬天大雪封山,家里粮食储备不足,还得靠打猎维系。奶奶说再早一些,天气恶劣的时候,饿死人都是有的。 依山而居,自然要选适宜居住的地方,而适宜的地方,又不一定能容纳很多人,一个村子前后绵延十几二十里地是常事。 林骁没听懂,惊蛰又解释了句:“我每天见的人很少,去学校都要步行一个半小时。所以不太有机会挨打。” 林骁想起那天那句“采蘑菇的小姑娘”,饭也不吃了,搁了筷子,身子略往后靠在深背餐椅上,睨着眼看她:“那个,沈妹妹,你听得懂嘲讽吗?” 他叫了她小名,以此来缓和语气里的尖锐,他是真的很好奇。 惊蛰吃完油条,没有拿餐巾纸,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块儿小手帕轻轻擦了擦手指,然后叠整齐放进口袋里,然后才点点头:“但我又不能骂你。” 林骁愣了下,旋即好笑地啧了声,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惊蛰看他已经吃好了,指了指他的包子:“不吃了吗?” 林骁依旧不懂她想干嘛,但给面子地回答了:“难吃。” 惊蛰轻轻蹙眉:“浪费粮食会下十二层舂臼地狱,下辈子会饿死。” 林骁木着一张脸,觉得她真是太有意思了:“吓唬谁呢?少宣扬封建迷信。我吃不下了,谁爱吃谁吃。”吃不掉的东西阿姨会做环保处理,但他懒得解释。又不缺吃的,难不成吃不掉还要捏着鼻子吃? 惊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过半个包子,塞进了嘴里。 “哎——”林骁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也没能阻止她,他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我……你……” 我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有点烦地抓了下头发:“你不知道脏的吗?” 惊蛰包子还没咽干净,黝黑发亮的眼睛盯着他:“你不愿意吃,我不愿意看见浪费,那就只能我吃了。以前经常挨饿,不怕脏。”况且对于她来说,这个也谈不上脏。 林骁眉头彻底蹙起来:“你少道德绑架我。” 惊蛰摇摇头:“下次可以少拿点儿,不是绑架,是请求,可以吗?哥。” 林骁表情变幻了好几次,最后咬了下指尖,烦躁地瞪了她一眼:“你很烦。” 惊蛰扁扁嘴,觉得林骁比她想象的还难搞,她低着头继续吃饭,闷声说:“反正你也不讨人喜欢。” 林骁气得深呼吸,最后直接拎着书包出门了,并没有等她。 惊蛰也没不开心,从小到大,她心态都很好,奶奶说她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只要一点点阳光和土壤,就可以在任何地方生长。 得益于她对很多事都不太计较。 如果林骁很喜欢她那固然很好,不被喜欢也是人生常事,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他也没有欺负她。 惊蛰加紧吃了两口,想着怎么也跟不上了,于是又放慢了速度。阿龙师傅应该会回来重新接她的,或者安排另一个值班司机,林叔叔家里有很多用人,惊蛰第一次进这个别墅都吓到了。 所以她觉得,大概林骁认为食物唾手可得取之无尽也是正常的,只是她忍饥挨饿的时候太多了,即便食物充足的时候奶奶都会很严厉地告诉她不能浪费,她看不得剩饭。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但奶奶说,人和人之间对与错的分界并不是那么明确,表达自己,比隐藏自我更利于交流。她以后要在这里住很久的,也会和林骁在一起待很久,讨好并不是明智的。 惊蛰默默告诉自己,下次吃得快一点,他不等她,但她可以追上去。这样司机就可以不用跑两趟了。 今天不行了。 林骁拿着手机坐在车后座等了足足十分钟,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家里突然多个人,他确实还不能适应,那种隐隐的憋闷和烦躁让他对沈惊蛰和善不起来,时不时就想怼她一句,有时候害怕把她气哭给爸妈告状,偶尔会想着气哭才好。 凭什么他要惯着她。 没想到,最后她一脸无辜地把他气成个智障。 他觉得匪夷所思。 陈沐阳在微信上问他:少爷,你怎么还没来,你疯了吗?第一节数学课。你作业写完了?不打算抄? 经历过军训和一周的课程了,各个老师的脾性已经大致摸熟了,26班一向是学渣聚集地,各科老师都很认命,只有数学老师非常较真,他对26班的摸底考成绩非常不满意,第一节课就是掷地有声的一句:“你们这一年在我手里,算你们倒霉。” 他要求每个学生必须准备至少两个本子,一个笔记本,一个错题本。 这其实对于前面几个班级来说都是基础中的基础,都不需要老师提,但对于26班,简直比要了他们命还恐怖,尤其还要每隔一天收起来检查一遍。 日常作业也会挨个儿检查,抄作业的,抄对了看不太出来,抄错了,抄的和被抄的,一起遭殃。所以大家抄作业都非常谨慎。 林骁抬头看了眼门口,终于看到采毒蘑菇的小姑娘姗姗来迟,走到院子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还停在那里的车,然后加快了步伐。 她拉开车门,有些笨拙地爬上来,贴着车门坐着,沉默片刻,偏头说了句:“抱歉。” 抱歉久等。 可他也没说他会等她,所以她这道歉倒显得他很不是东西似的。 司机阿龙看气氛不太对,扭头热情问了句惊蛰:“妹妹,吃好了没?” 惊蛰小名叫妹妹,奶奶取的,没什么含义,就是觉得叫着顺耳亲切。 林叔叔也喜欢叫她妹妹。 在乡下没觉得怎么,大家都叫她妹妹,到了城里,可能都是陌生的脸,陌生的口音,那妹妹就显得有些别扭了,惊蛰手指互相搓了下:“吃好了。” 阿龙笑了笑,他有个女儿,才三四岁,也是乖巧可爱得很,见了惊蛰便觉得亲切,于是忍不住多跟她说句话。 林骁终于想起来回陈沐阳,却是一句不相干的话:今天那谁来学校。 耳东陈:你那个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林正泽去接沈惊蛰之前,交代过这件事,那天陈沐阳正好在,于是就听见林正泽义正辞严地说要林骁把沈惊蛰当异父异母的亲妹妹看待。 林正泽前脚走,林骁后脚就嗤之以鼻说了句:“凭什么?” 于是这会儿陈沐阳忍不住调侃他:少爷你吩咐,堵厕所还是堵操场?我多叫几个人,保证治的服服帖帖,以后见了你绕着走。 双木林:…… 双木林:…… 双木林:你他妈黑.社会??? 陈沐阳一串问号还没发出来,就见林骁又说:我跟她又没仇。 耳东陈:???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双木林:弄哭了倒霉的是我,我爸宝贝得跟他亲生闺女似的,就连我妈都倒戈了。 明明林正泽出发前邢曼还在跟他打预防针:“毕竟不熟悉,我能维持基本的礼貌就不错了,别妄想我会拿她当自己孩子一样关切。” 结果见了面,惊蛰一句阿姨好漂亮就把她收买了。 陈沐阳不怕死地在林骁雷区上疯狂蹦迪:你爸真让你她监督你学习啊?咋想的,她要是能管得住你,她真是牛上天了。 他和这位少爷认识十几年了,太了解他了,看起来随和好脾气,骨子里拽的不得了。 双木林:…… 耳东陈:我意思是,现在就你座位边儿上位置空着,你要是不乐意,我现在就给你找个同桌。 林骁是班长,班主任又不太管事,班上的事儿几乎林骁能决定大半,换个座位是没什么问题的。 林骁又发了个省略号,觉得自己最近无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然后又想起自己待会儿要去见老胡,数学作业是铁定要开天窗了,一时没顾得上回,陈沐阳兀自回了句:好的,了解了,我去给你物色新同桌去。 惊蛰背着一个粉白的书包,书包上挂着一个毛线织的小兔子,他盯着那个小兔子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表,盘算着时间,眉毛越蹙越深,最终还是没忍住主动说了句:“数学作业写了吗?” 惊蛰迟疑点头:“写了。” 林骁面不改色胡扯:“拿来我检查检查。” 惊蛰表情僵了僵。 阿龙发动了车子,黑色的奥迪从院子里驶出去,今天天气很冷,淡淡的雾气像是烟雾笼罩。 林骁因为被迫因为作业低头而感觉到耻辱,非常不能理解地嘟囔了句:“我就想不通了,人为什么要学习,我就想当个咸鱼不行吗?” 惊蛰歪头思考了片刻,最后意味深长说了句:“人生想不通的事有很多,想不通呢,就去多看书。” 林骁轻嗤一声,觉得她比语文老师还离谱,随口嘲了句:“然后就想通了?” 惊蛰抿了抿唇:“嗯……然后你就会发现你想不通的更多了。” 林骁:“……” 惊蛰真诚看他:“不差这一件两件。” 前排阿龙噗嗤一声笑出声,后视镜里看到林骁的表情,憋着笑说了句:“抱歉。” 林骁瘫着一张脸,觉得现在听她说什么都像嘲讽。 4、看开点 4. 惊蛰最终还是拉开了书包,书包里整整齐齐,像是有强迫症一样,书都按大小依次放着,她从里面把卷子找出来,没有翻乱其他任何东西,然后把卷子递给了他。 是学校老师的自印卷,林骁把她书带回来的时候,一起带的。 刚开学,作业并不复杂,大多时候是课后习题,然后就是练习册或者这些自印卷。 但26班愿意写课后作业的屈指可数。 因为不会,或者似懂非懂,做起作业来仿佛人类返祖现场,抓耳挠腮痛不欲生,有损形象。 林骁低头瞥了一眼她的卷子,不知道写得对不对,但至少写满了。 说是陪读,其实林正泽压根儿没有这么打算,只是那么一说,但沈惊蛰有点一根筋,似乎对这件事非常在意。 是那种寄人篱下急切想要付出点儿什么的执拗。 所以林骁始终没说太难听的拒绝话,对于她的成绩,也实在抱不了任何期望,因为长得都不太聪明的样子,而且不是他歧视山区小孩,据他所知,早几年,落阴山那边教学条件非常艰苦,她因为母亲病故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状况不断,上学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虽然据说中考成绩不错 ,但他总觉得来南临附中,她会受挫折。 ——具体情况他也不了解,只听林正泽提过几句。 临大附中在大学城附近,挨着临医大,非常僻静的郊外犄角旮旯,附中的学生亲切称它为十里湾编外分湾。 ——十里湾是南临最大的监狱所在地,关的都是重刑犯。 附中每年升学率是在几个重高里算是打头阵的,导致不少人会想方设法往这边考。 林骁是初中部直升的,录取线会低一点,但也是擦边了,附中有个备受诟病,以及争议不断的传统,就是其他学校都开始走人文路线了,它依旧在按照名次排班,林骁很不巧就在最后一个班——26班。 沈惊蛰因为不在南临中考,而且两省考试有差别,她算是没有成绩,也排在最后一个班。 不过好在附中虽然成绩“等级森严”,但老师却并非唯成绩论,教学上也没区别对待,只是希望根据学生的程度不同,协□□学进度。 惊蛰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骁拿着笔唰唰抄卷子,非常不能理解他脸皮怎么这么厚。 惊蛰揪着小兔子捏来捏去好久,憋得都快内伤了,车子终于到了南门,南门离高一教学楼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林骁还没抄完,在车上又奋笔疾书了三分钟,然后大摇大摆把卷子递给她,跨步下了车。 附中大多走读生,校门口摆着不少早餐摊位,今天来的晚,车子停在稍远处,前面人山人海。 他单肩挎着包,单手插在口袋里,跟路过的同学抬了下手致意,避着人群往前走,因为抄完了作业,心情好了那么点儿,打算带沈惊蛰去办公室找老胡。 走了两步,回头看,就看到她拧着眉毛,谈不上委屈,也谈不上生气,表情甚至也淡淡的,但莫名就让他看出来几分居高临下的包容:这孩子真不争气。 林骁干脆转身,站在那里光明正大凝视她,带着点儿审视味道:“沈惊蛰。” 惊蛰边走边抬头:“?” 林骁:“走快点儿,你老太太啊!” 惊蛰还以为他要骂人,闻言愣了下:“哦。” 然后急走两步,跟上他,小兔子一晃一晃的。 走近了,他抬手拨了下她的小兔子:“自己买的?” 惊蛰摇摇头。 白色的粗毛线勾织的兔子,两只耳朵耷拉起来,抱着一根胡萝卜,表情跟她一样,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慈祥。 小老太太一样。 林骁以为谁送的,怪不得这么宝贝。 下一秒就听她又说:“自己做的。” 林骁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厉害呢!”然后随口说了句,“给我也做一个?” 惊蛰一时没回答。 从小到大什么买不到的林少爷自尊心升起来,轻哼了声:“开个玩笑。” 惊蛰跟着他走,怕他又吐槽她慢,几乎要跑起来,她走得越快,他就走得越快,仿佛故意气她似的。 惊蛰觉得不少人在看他们,她突然伸手扯他书包带子,林骁扭头:“干嘛?” 惊蛰小声说:“我给你做,你要戴上。” 林骁:“嗯?” 惊蛰:“因为看你不是真诚想要,所以我没立马回答你。” 她解释。 林骁点头:“你还挺有原则。” 惊蛰“嗯”了声。 林骁怎么可能挂那种小玩意儿,所以他没再吭声。 人声鼎沸,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来来往往,热闹非凡,学校的大门颇壮观,上面题字还是某位书法大家的赠字,气势恢宏,惊蛰抬头,很轻地“哇”了声。 她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学校,她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是栋废弃的屋子,因为学生太少,甚至几个年级在一块儿上学,惊蛰每天听完这个课去听那个课,刮风下雨教室里各种状况。 再后来上中学,终于去了镇上,小镇荒芜,学校也破,小小的,墙壁斑驳,红色的油漆漆上各种标语,惊蛰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林骁头都没回,送了她一句:“出息。” 惊蛰也不恼,看着身旁有人开跑车来送学生,跑车底盘低得几乎要趴在地上,人从上面下来,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惊蛰再次很轻地“哇”了声。 林骁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她在哇什么。 出息,改天让阿龙把他爸那辆法拉利开出来跑跑。 高一在南楼b栋,a栋成绩好一点,前十二个班在那边,b栋是后十四个班,排班按照顺序从楼上到楼下排,越往下的班级成绩越差。 好学生们都还很不乐意,凭什么成绩不好的反而占据更优势的楼层,去食堂吃饭都比别人快。 楼底下的更不乐意,楼层越低离老师越近。 反正学校一惯的宗旨,大家不开心他们就开心了。 尤其26班,在一楼最靠办公室的地方,绝佳的“宝地”,右边就是政教处,而政教处旁边就是大办公室,基本每班的班主任都会在这边办公。 林骁领着她过去找老胡的时候,26班已经有人看到了,赵磊问陈沐阳:“骁哥领着那个他妹啊?乡下来的那个?” 班上一直知道有个转校生,开学时候老胡提了句——因为大家都是考进来的,有名次,只有沈惊蛰是跨省来的,本来之前说让她按摸底考选班的,结果她也没赶得上参加,最后结果就是分在了26班,是个倒霉蛋,大家都称她转校生。 林骁帮忙领过校服和书,学校哪里有秘密,他也没刻意瞒着,所以已经有一些人知道了那转校生跟林骁有点儿关系。还挺好奇的。 不过也有不少人早忘了,甚至忘了转校生一直没入学,毕竟26班一向是号称养老院,一群人混吃等死,吃喝玩乐是好手,对其他事一概不太关心。 但因为听到林骁名字,不少人抬了抬头,竖起八卦的耳朵。 班上学习不好,但在娱乐方面,简直技能树点满,人均交际花,才艺满点,颜值聚集地,林骁是个中翘楚,他还是个班长。 陶晶晶问了句:“什么转校生?” 陈沐阳:“咱们班那个至今没入学的。” 赵磊“哟”了声,调侃:“你不是号称骁哥迷妹,怎么这么不关心他。” 陶晶晶撇撇嘴:“上回在校外看见他,我跟他打招呼,他连我名字都不记得,亏我还帮他值过日,我打算移情别恋了。” 陈沐阳嘿嘿笑着说林骁这个人脸盲,然后忽然揶揄了句:“对了,他不想跟新同学坐同桌,给你个机会,要不要挪去他那里。” 陶晶晶刚刚还在说移情别恋,听到这个还是忍不住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我可不敢。” 林骁靠颜值可以稳坐校草之位,三届中连个跟他有抗争之力的都没有,人长得一般好看容易让人好感,太好看只有距离感。 陶晶晶其实心动了的,但她真不敢,不过她好奇了句:“为什么不想跟新同学坐同桌?” 因为赵磊一口一个妹的,导致班上下意识就以为是什么亲戚了。 陈沐阳耸耸肩:“不熟呗!” 陶晶晶想,可能林骁不喜欢那个妹妹,他看起来随和好说话,其实很不好接近的,不然也不会学校这么多喜欢他的,这么多年一个也没接触到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他怎么会乐意。 陈沐阳什么也没说,陶晶晶已经自己脑补完了理由,然后建议他:“你干脆挪过去算了。我觉得他不喜欢跟女生坐同桌。” 陈沐阳摇头:“靠,我不去,我们少爷是个豌豆公主,我会被他折磨疯的。” 龟毛挑剔,一身毛病。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大家哪里的笑点,一群人笑出鹅叫。 笑着笑着,一个男生突然从外面窜进来,一进门迫不及待幸灾乐祸了句:“班长好惨,进办公室被周扒皮逮到。” 就是数学老师,他不姓周,只是因为每周严苛的数学周考制度,外号周扒皮。从上一届传下来的称呼。 一周扒一次皮。 陈沐阳捂住嘴:“完了,他肯定没写作业。” 那人深沉摇头:“不,他写了。” 陈沐阳:“?” 男生啧啧说:“他不仅写了,还全对了,然后周扒皮审问他抄谁的。” 陈沐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 其余人也竖着耳朵听着,数学作业也不着急抄了。 男生赚了一身目光,悠哉悠哉卖着关子:“然后周扒皮问他妹,你写作业了吗?他妹点点头。周扒皮拿过去一看……好家伙,破案了。” 不知道谁问了句:“然后呢?” 男生咧嘴一笑:“然后俩人都被罚去连廊写卷子了,写不完不让回来。” ab两栋楼面对面,两端连廊连接着,一楼的连廊是主入口,师生人来人往。 林骁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身边沈惊蛰把卷子铺在墙上,认真写着。大有一种跌倒了先躺下睡一会儿的淡然。 大概林骁的表情实在太臭了,惊蛰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少爷长这么大没多少优点,就格外要脸,人来人往的目光都快钉在他身上了。 惊蛰都没觉得自己倒霉,非常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于是歪头问了句:“他们怎么都用那种目光看着你。” 林骁觉得自己也无法解释,只能指指自己的脸:“怪我帅气逼人。” 惊蛰表情痛苦地“嗯……”了声,脸皮真厚。 没多会儿,26班的人都趴在窗户上看他们班长英俊而狼狈的风姿,觉得分外有趣。 慢慢的,其他班也时不时趴在栏杆上往一楼连廊上看。 26班大帅哥果真养眼,他旁边那个女生站在柱子后头写卷子,倒是看不清脸。 林骁脸色更臭了,挪了一步,挪到她旁边的柱子后面。 陈沐阳这孙子甚至特意绕道过来嘲笑他,拍拍他的肩膀,小声丢下一句:“少爷,看开点儿,冬天总会过去的,太阳会照常升起,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如果不是他跑得快,林骁铁定抽他。 惊蛰做了一面卷子,他还臭着脸一动不动,两个人卷子周扒皮特意给了不一样的,她也没法提点他,于是轻声安慰他:“冬天总会过去的,可冬天还会再来的。所以不要太伤心了,万一下一个冬天更冷呢?要给自己留点儿余地。” 林骁瘫着一张脸看她。 可真会安慰人。 惊蛰探身扯着他的手臂往卷子上放了放:“哥,快写吧!不然下个冬天很快就来了。” 林骁躲在柱子后头面无表情地给陈沐阳发消息:把我旁边座位留着。 陈沐阳:? 林骁:我不信我治不了她了。 消息刚发送过去,教导主任韩亮从旁边走过来:“来来,林骁,把手机拿过来。” 林骁表情呆滞了一瞬,大意了。 亮亮直接顺着他的裤腿两指熟练地把手机夹走了,然后指头点在他脑袋上戳了几下,着急去开会,都没顾得上数落他。 人走了,惊蛰偏头看他一眼,轻轻摇头,满脸写着:你看,冬天来得这么快。 5、红颜祸水 5. 九月过了大半,南临今年冷得异常早,走廊上穿堂风吹得人直打哆嗦,惊蛰看了林骁好一会儿,提醒他:“你要不要,把拉链拉上?” 大冷天的敞着个怀,惊蛰很不想多嘴,但真的很冷的。 林骁终于老老实实写卷子了,虽然是他和数学题大眼瞪小眼,但扒皮也知道他的水平,做对了是奇迹,做错了才是现实。 他正烦躁,闻言斜了她一眼:“你闭嘴。” 惊蛰:“哦。” 她嘀咕:“反正冷的也不是我,你感冒了,难受的也不是我。” 林骁本来是要拉上的,但一听,就不拉了。 要你管? 惊蛰把卷子写好了的那一刻,还是没忍住:“哎,哥……”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一直以为她会是个腼腆内向的性格。 没等她说话,林骁已经比了个嘘的手势,冷着脸说:“闭、嘴!” 惊蛰再次:“哦。” 过了会儿,惊蛰卷子终于写完了。大约是她作业写得不错,数学老师给她的这份新卷子难度有点儿大,她前两天在家自学了些,但并不能算很熟练,这会儿做题速度并不快。 忽然,林骁:“阿嚏——” 气氛有那么几秒的沉默,他有一瞬间想杀人灭口。 惊蛰沉默地看着他,默默递了个手帕,说:“干净的。” 林骁脸都黑了,拒绝了她的手帕,但从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纸来,于是嫌弃地问了句:“没纸吗?” 惊蛰摇摇头,阿姨给过她手帕纸,纸太好了,她觉得浪费,不舍得用。 她习惯用手帕。 林骁又打了个喷嚏,在惊蛰准备收手的时候,不情不愿地捏过了她的手帕,手帕小小的,布料绵软,上面有淡淡的桂花香味儿,是她自己做的香粉,那天拿给邢曼的时候,林骁就凑过去闻过,她身上也有点儿那味儿。 啧。 林骁把用过手帕揣进口袋里,恹着一张脸说:“咱俩绝交吧!我觉得我跟你八字不合,犯冲。” 惊蛰认真看了他会儿:“要科学,不要迷信。” 林骁气得转身就走,捏着卷子去找扒皮了。 邢曼打他电话打不通,打到了老胡那里,然后老胡转交给他,他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接电话,沈惊蛰就趴在桌子上跟数学老师交流卷子,她穿着校服,校服里头是一件染花的衬衣,衣领板板正正,扣子系到最上面,她的书包还背着,那个兔子在一边晃晃悠悠的,她半曲着腿,脚上踩着一双邢曼新给她买的鞋子,是一双板鞋,她在鞋带上坠了一颗小草莓和小星星吊坠,她很喜欢那种小小的装饰品,都是自己做的,极擅长废物利用。 她在家生病等开学的那几天一点也没闲着,她给家里阿姨做了个护膝,给家里的萨摩耶朵朵做了一个玩具布偶,给邢曼做了香粉和甜点,还给林正泽的花花草草做了护理,她甚至把修剪下来的花做成花束放在他门口。 他人生第一次收花,觉得有点别扭,但又怕拒绝了她会哭,勉勉强强收了。 那会儿真心实意觉得她是个小可怜。 邢曼问他妹妹来学校顺利吗?有没有什么变故?还适应不适应? 林骁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唇角,说:“挺好。” 她看起来非常适应,不适应的是他,有事的是他,不顺的也是他! 真是见了鬼了。 因为新来了个同学,教室里小小的热闹了一下,新同学长着一张很惹人怜爱的脸,五官精致,眼神纯净,气质温吞,人畜无害。 甚至陈沐阳本来对少爷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没多在意,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偷偷戳了下林骁:“少爷,你妹妹好可爱。” 林骁冷哼了一声,骂了句:“屁。” 少爷自持身份,很少骂脏,可见多不喜欢这个妹妹。 惊蛰坐在了林骁旁边,最后一排。 一个班级里,惊蛰是第五十二个人,班上两两同桌,原来林骁自己坐,这下没有一个空位了。 前排和女生坐同桌的男学习委员推了推眼镜,很想让新同学换坐到前面来,但是他并不想和林骁坐同桌。 他推了下自己的同桌李悦涵:“要不你牺牲一下,跟班长一起坐吧!” 李悦涵也推了推眼镜,目光呆滞地看了他一眼:“我给你掰着指头算一算,咱们班对班长崇拜加好感的女生明面上就有六个,隔壁的文艺委员还有隔壁的隔壁的班花,都恨不得一天往咱们班绕八百回路,我消受不起。” 两个人对视一眼:“那就让新同学自求多福吧!” 陈沐阳跟林骁那么要好,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坐。 陶晶晶扭头瞅了沈惊蛰好几眼,不是很能理解:“长得挺好看啊,为什么林骁不喜欢她?” 她的同桌秦雪偷偷拿着化妆镜在给自己补妆,闻言撇撇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呗,哪有为什么?” 陶晶晶戳戳她:“昨天刚发了公告,十三班那几个化妆品就被没收了,你还弄。” 秦雪拍了她一下:“化个素颜妆,看不出来的。” 陶晶晶唉声叹气:“你不化也很好看了。” 秦雪也扭头看了一眼沈惊蛰,对方那张天然纯净的脸很让人嫉妒:“乡下果然养人,你说我去乡下住段时间怎么样?” 老家在乡下的陶晶晶翻了个大白眼:“那你去试试吧!那样式的,是另类。” 秦雪突然拿手肘撞了一下陶晶晶:“说好了我去跟班长坐,怎么又不让了。” 陶晶晶摇摇头:“不知道,陈沐阳说他们少爷发疯了,可能要报复。” 秦雪:“啊?” 陶晶晶凑近了,神秘兮兮说:“你没发现吗?从进来教室,班长就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跟他妹说过。” 林骁在初中的时候就很有名气,因为长得好看,人又高调,附中在郊外,旁边就是大学城,隔一条马路就是职高,职高附近的小吃街非常出名,因为学校离市区远,虽然有校车,可大家中午基本都在食堂吃,食堂吃腻了,就去职高的小吃街,职高的学生年纪也都不大,有时候会有交集。 有个女生特别野,吃着饭看了林骁好几眼,当街要联系方式。 林骁拒绝,对方越挫越勇,每天中午去堵人。 最后林少爷不耐烦,陈沐阳再也不能忽悠他去小吃街吃饭了。 家里司机按时来给他送餐。 附中有个叫秦妍的,也喜欢林骁,得知林骁被职高的骚扰,带着人过去堵人了,两拨人差点打起来,最后各自学校的老师把人领回来教训,林骁知道的时候,歪着头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闻言蹙眉片刻,旋即又舒展来,换个方向继续睡:“不认识,关我屁事。” 他在学校里女生缘好得不得了,男生缘更好,于是职高那女生恼羞成怒带着社会上的哥哥来找事的时候,陈沐阳打了个电话叫来百八十个人,乌央乌央地堵在巷子里,最后路过的行人差点报警,犹豫了下先给学校通了风。 风纪主任骑着小电驴吭哧吭哧赶过去的时候,林骁甚至毫无察觉,因为睡过头错过饭点坐在便利店丧着一张脸嫌弃地在吃套餐饭。 有人在巷子口望风,可惜主任斗争经验丰富,以及走位十分风骚,导致一群人压根儿跑不及,被抓住了大半,由于陈沐阳太显眼,跑了之后还被风纪主任抓回去,站在巷子口一个一个数人头,然后一群人排着队回学校去。 陈沐阳这些人被训得蔫头巴脑,林骁被人从便利店拽去了办公室,他在人群里艰难地钻进去看到了风纪主任被气成河豚的一张脸,疑惑问了句:“怎么回事?” 那天整个初中部都趴在那里看,不知道谁调侃了句:“我的妈,林骁放在古代,这得是红颜祸水级别的吧!” 6、郁闷 6. 秦雪愣了愣:“然后呢?” 林骁不喜欢他妹妹,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她也不喜欢秦妍,哦,就是那位为了林骁去堵职高那女生的姐们儿。 是她堂妹,比她小了半岁,但仿佛大脑没有发育完全一样,在大傻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秦雪分到26班的时候,秦妍嫉妒得都要冒酸水了,秦雪则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买挂鞭庆祝一下,得知陶晶晶对林骁有意思,颠颠地就坐过来了,励志给秦妍培养个情敌。 可惜陶某人不争气,她甚至想坐到林骁旁边去,让秦妍过来求着她说好话,然后她再狠狠拒绝她。 陶晶晶不争气也情有可原,毕竟看上林骁的真不少,真正敢上前的根本没几个,林骁身边玩的,都是陈沐阳这类家境良好的,虽然这年纪没什么门当户对的概念,但家境悬殊,也不太能玩到一起去,朋友都没得做,更别说男女朋友了。 但就像商场里挂着的昂贵物品一样,买不起也不影响人惦记,路过得瞅两眼。 但要说谁特别惹林骁讨厌,那倒也没有,他大约被骚扰习惯了,都懒得给眼神,碰上个别不讨厌的,还会说声谢谢,以及对不起。 导致想“买”的人更多了,毕竟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走狗屎运了呢!万一买彩票中头彩了呢! 万一王子就喜欢灰姑娘呢? 万一少爷眼瞎呢? 陶晶晶摊手:“你见班长跟哪个人这么明面地甩脸色的?我估计不出半天,一层楼都得都知道,咱们班长跟他妹妹有过节,然后不出半天,都要过来打听。然后新同学的高中生涯将波澜起伏。” 陶晶晶怕秦雪听不懂,特意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红颜祸水的背后,都是腥风血雨。” 秦雪笑得脸上粉抖了三抖。 拍了两下手:“打起来,打起来。” 第一天其实挺平静,就是林骁真的感冒了,鼻音重嗓子哑,恹恹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趴着睡了半天。 还做了个梦,梦到在吃饭,他食不下咽吃不下,沈惊蛰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似乎每个毛孔都写着:不许浪费。 他心说:管得着吗你?毒蘑菇。 但他竟然可耻地吃完了。 又梦到跟陈沐阳出去玩,几个人打台球,他靠在球桌前睨着她:“会吗?” 惊蛰摇摇头。 他挑了下眉,得意片刻,纡尊降贵:“哥教你。” 她抱着书包坐下来,睁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真诚看他:“你作业没写完。” 他被气得喘不过来气,终于醒了,发现鼻子已经塞得快不会呼吸了。 他半趴在那里,手臂微弯盖在后脑勺,蜷着指尖拨弄了下自己头发,沉沉呼出一口气。 惊蛰见他醒了,戳了他好几下,问要不要去医务室。 她对林骁,有一种本能的责任感。 林骁声音闷在臂弯里:“不用,你别搭理我,我就哪里都好。” 他身体挺好的,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她气的了。 怎么会有人可以做到这么气人,一言一行,没有一处不气人的。 惊蛰想起他说他俩犯冲,轻轻摇头,小小年纪,还挺迷信。 周一的课排得很满,而且都是正课,惊蛰第一次坐在这么宽敞明亮的教室,虽然别人都说26班会有些乱,但其实比起落阴山,这边其实哪里都挺好的。 甚至好到有点不真实,偶尔她侧头看林骁,都觉得像是误入了什么幻境。 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母亲来,记忆里母亲的面容已经不是很清晰了,甚至偶尔还需要看一看照片才能想起来,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六七岁,那时候家里经常会有很多客人,小小的惊蛰已经学会端茶倒水了,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附近有一口深井,惊蛰每次都会用桶提上来一点水,那会儿力气小,每次只打三分之一桶水,奶奶会心疼说:“妹妹别弄了,压坏了肩膀,会长不高的。” 妈妈眯着眼笑:“她开心就好,你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奶奶就会横母亲一眼:“你这妈当的。” 母亲还会带她去野炊,两个人坐在山坡上看星星,被冻得直打喷嚏,被蚊子咬出大包,母亲抱着她取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了什么故事呢? 讲的是二战德国突袭波兰。 她说:“妈妈,我听不懂。” 母亲唉声叹气:“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惊蛰搓搓妈妈胳膊:“给惊蛰浇点水,明天就长大啦!” 妈妈哈哈地笑,亲她的脸。 她很想妈妈。 前排坐着两个男生,偷偷拿手机玩单机小游戏,然后被亮亮魔鬼之手薅走了,他在教室转了三圈,收走了四部手机,一个化妆镜,一块儿粉饼,一只尖叫鸡,六本课外书,还有四只小跳蛙。 亮亮中年啤酒肚都气得像是动了胎气,站在讲桌上摁着小跳蛙的屁股,让小跳蛙在讲桌上蹦跶,一群人憋笑憋得很辛苦,亮亮嘴角抽搐地拿手指指了一圈:“你们是幼儿园大班生吗?啊?你瞅瞅你们,瞅瞅!” 惊蛰有些闷闷的,山里生活很无聊,她也没什么小伙伴,所以学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技能。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摸点东西,于是裁了半张纸,随手叠了一只小青蛙。 用水笔给小青蛙画上眼睛和脚趾。 小青蛙眼睛大大的,呆呆的,林骁“啧”了声:“幼稚。” 惊蛰又叠了一只,两只小青蛙摆在书桌上。 一阵妖风从后门吹过来,把青蛙吹到了前排两男生的桌子上,男生捏起来看了一眼,被大眼青蛙戳中笑点。 因为亮亮正在讲台上玩小跳蛙,这简直是对亮亮的挑衅。 两个人齐齐扭头看林骁,林骁脸色阴沉地皱了下眉。 关我屁事。 亮亮在讲桌上一声大喝:“嘛呢,江子遇还有徐玮,就你们俩脸皮厚,手里拿的什么,给我拿上来。” 江子遇没能销毁罪证,亮亮就挺着啤酒肚大踏步下来了,看到小青蛙气坏了。 惊蛰站起来:“老师,是我的。” 亮亮却直接看了林骁一眼,拿指头虚空戳了他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少拿你妹妹当挡箭牌,刚害人家在走廊罚站,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惊蛰试图举手。 林骁却踢了她一下,意思是你可闭嘴吧! 他豁然起了身,三十度鞠躬:“对不起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我一定深刻检讨自己,熟读校规校纪,争做新时代好青年。” 江子遇和徐玮也立马效仿:“老师我们错了。” 快上课了,韩亮早就被这群兔崽子折磨得没脾气,暂时放过了他们:“一人一份八百字检讨,晚上放学放我办公室,你们班我以后一定重点关照,我看看谁皮痒。” 人走了,惊蛰才对林骁说了句:“抱歉。” 林骁两手食指比了个叉:“绝交中,别跟我说话。” 然后他就又趴着睡去了。 中午的时候,他状态更差了,少爷最不喜欢吃药,陈沐阳劝说他半天都不去医务室,只能说:“那总得去吃饭吧!” 于是一行五六个人去食堂。 陈沐阳突然问了句:“哎,你妹怎么办?不用带她去食堂?” 林骁被头疼折磨,沉着脸说:“我又不是她保姆。” 陈沐阳撇撇嘴:“你看你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林骁轻嗤一声,哪门子的哥哥,他连认识都不认识,见都没见过。 学校只有一个食堂,上下四层楼,一楼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越往上越贵越精致,少爷每次来吃饭,肯定是要上去的,但这次他懒得动,指了指一楼就进去了。 陈沐阳去打了一份小炒肉和一盅玉米排骨汤给病号,然后就看到惊蛰在窗口有些笨拙地刷卡,她不会用,慢吞吞的,后面有同学在抱怨,阿姨也在催她,她侧头,轻声说了句:“抱歉哦,我今天刚来,这个还不会。” 她刚刚看了眼别人怎么弄,但她第一次用,不太熟练。 或许她声音太温柔,身后的女生也不抱怨了,抬手给她示范:“这样,放在这里,你抬头看一眼镜头就好了,刚开始用要刷脸。” 惊蛰点点头:“谢谢。” 陈沐阳回去的时候有点儿乐地跟林骁说:“你家妹妹真是长了一副惹人怜爱的脸,九班那个辣椒姐姐,刚对她温柔备至,还给她做示范,简直了。” 林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冷笑了声。 都是假象。 林骁食不下咽,但吃到一半本来搁了筷子,又捡起来吃完了。 “不想吃别勉强自己,少爷。”陈沐阳说。 林骁言简意赅:“浪费。” 陈沐阳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骁侧头看了一眼坐在他侧前方安安静静吃饭的沈惊蛰,有点儿郁闷。 我管她? 惊蛰吃完饭,不知道去哪里了,快上课才回去,然后在林骁桌子上放了药,还有水:“吃点儿药。” 林骁皱眉:“不吃。” 惊蛰把药挤出来,放在瓶盖里,然后把水杯拧开试好了温度,然后再次递给他,轻声说:“你吃完药我告诉你个秘密。” 林骁犹豫了片刻,狐疑看了她一眼,最终接过去吃了。 灌了一口水,仰头看她:“说来听听?” 惊蛰帮他拧好瓶盖,轻轻冲他笑了下:“秘密就是,轻易相信别人容易上当受骗。” 林骁翻了个白眼,咬着后槽牙:“我谢谢你啊!” 7、讨厌 7. 隔着两排的陈沐阳正好看到,忍不住发表了一句震惊:“卧槽。” 能让少爷主动吃药的,还真没几个,这妹妹有两把刷子。 但是吧,少爷脸色很差,极其差。 所有人都看出来的差。 他同桌甚至小声问了句:“新同学和班长关系怎么这么奇怪?” 陈沐阳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他虽然跟林骁是发小,可从小到大也没听说过沈惊蛰这号人,据他所知,林叔叔很小就是孤儿了,跟家里亲戚疏远到互相不联系很多年,突然接回来个女孩子放家里,确实挺奇怪的。 毕竟这年头,养个孩子可不是那么简单,再亲近,也不会轻易让人在家里一住三年。 甚至陈沐阳他婶婶还猜是不是林叔叔的私生女。 陈沐阳他妈蒋洁女士作为邢阿姨好闺蜜,坚决替邢阿姨否定了:“不可能的,邢曼那人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别说私生女,就是对方敢有一丁点念头,她都能让林正泽倾家荡产滚出南临,你也太小看她了。” 蒋洁和邢曼现在合开了一家咖啡店,买了一栋老别墅,从选址到装潢,可着劲儿的往里砸钱,俨然一副赔本赚吆喝的架势,每根头发丝都透着不靠谱。 但这俩人能不靠谱到一起去,实在是因为太相似,以及太了解对方了。 陈沐阳摊手,说:“可能我们少爷就是发少爷脾气呢!” 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没遇过什么不顺心的事,家里突然多了个人,跟他同一个屋檐下就算了,还要他负责照看,他能开心就奇了怪了。 不过他好像确实特别讨厌沈惊蛰。 陈沐阳认识他这么久,很少看他这么直白对谁表达不满。 惊蛰却似乎没感受到林骁的低气压,拧好了瓶盖,又给他收拾了桌面,说:“你再睡会儿。” 午休时间不长,大家都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林骁很挑剔,往常中午很少睡,累了就趴一会儿,睡不太着,但今天大约生着病,他没也顾得上跟惊蛰对着干,背对着她趴在桌子上睡了。 班上安静下来,直着脑袋的没有几个,世界像是一下子沉寂了。 26班一直闹哄哄的,上课也很难完全静下来,偶尔还需要老师敲两下桌子,提醒一下:“安静,谁再说话滚出去。” 只午休这时候,会彻底静下来。 像是一部喜剧片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刻。 惊蛰没有睡,她没有午睡的习惯,翻开一本书看着,笔尖摩擦着纸面,沉默算着一道物理题,然后一个小纸团落在了她桌子上。 惊蛰顺着纸团过来的方向,看到一个手托着脑袋的女生,坐在她右侧前方三排的距离,长直发,马尾扎得高高的,眉眼深浓,显得气势十足,她挑了下眉,示意她看纸条。 惊蛰打开来,字却意外很娟秀:放学记得跟林骁他们一起走。 惊蛰抬头看了她一眼,对方却已经转过了头。 下午课间的时候秦雪来了一趟,坐在她前面,护手霜涂了厚厚一层,她仔仔细细给自己的手做按摩护理,歪着头看惊蛰:“哎,沈惊蛰,你为什么叫惊蛰,惊蛰那天出生的?” 林骁不在,跟着陈沐阳出去了,他下午好了一点,只是鼻音还是重,神色倦怠。 惊蛰看了秦雪一眼,对方很漂亮,每根头发丝都打理得很精致的那种漂亮。 她摇摇头:“不是,是很特别的日子。” 秦雪“啊?”了声,还想再问,但看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也就换了个话题:“林骁是不是对你有意见啊?” 惊蛰思考片刻:“可能是。” 秦雪“啧”了声:“你为什么说得这么坦荡,不伤心吗?” 被人讨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怎么愉快。 惊蛰默默拿笔给自己的书上写名字,惊蛰,一笔一划,字迹工整秀气,她摇头:“明显他更伤心一点。” 她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能借住在林叔叔家,她所侵占的,是林骁本该独有的,他讨厌她是正常的,不接受也是正常的,她心存感激,并无怨恨,也没有什么伤心的,只是有点儿愧疚,以及想要弥补的心态。 秦雪愣了愣,看着沈惊蛰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陡然笑了下:“我喜欢你。” 惊蛰抬头,对方表情真诚,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她也轻轻笑了下,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一点点的害怕和孤独是不可能的,得到笑脸和欢迎,也是真的会开心。 秦雪冲她伸出手:“我叫秦雪,三秦大地的秦,下雪的雪,因为我出生那天是个大雪天,跟白雪公主差不多吧,我上户口的时候,差点儿就叫秦白雪了。” 惊蛰读过白雪公主,闻言不由自主地扯起唇角,握住她的手:“沈惊蛰,惊蛰在乡下是个很重要的节气,兆示着万物开始生长,我妈妈很喜欢春天,所以给我起名叫惊蛰。” 秦雪恍然大悟:“好听,第三节下课一块儿去吃东西吧,我请你。” 年少的时候交朋友总是很容易。 惊蛰迟疑了下,点点头,第三节到第四节的课间有二十分钟,这是附中很久就有的传统,课间长,大家都会出去放松一下。 秦雪性格大大咧咧的,对美有一种强烈的执着,励志当个女明星,所以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养护得一丝不苟,甚至为了杜绝黑历史,拒绝一切脏话和不良习惯,出门见人三分笑,非常的有偶像包袱。 她给惊蛰大致介绍了一下学校,附中建校六十年了,早些年还是启明中学,后来附中老校区拆建,合并到这里之后,就是临大附中高中部了,和初中部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两个校区不互通,占地面积各百余亩,硬件设施和软件设施都不错。 学校以走读为主,也可以寄宿,寄宿公寓楼是前几年才新建的,每学期只有两次申请机会,这学期第一轮申请已经过了,第二轮申请需要等到期中考之后了。 “珍惜还可以走读的时光吧!附中高三强制住宿的,高一高二可以随意,班长家里不是有司机吗?住校挺不自由的,走读就挺好。”秦雪说。 然后想到林骁不待见她,忍不住又叮嘱了句,“班长其实人挺好的,你看他人缘多好就知道了,要不你多和他沟通沟通。” 惊蛰若有所思片刻,没有吭声。 她记性很好,秦雪说一遍,她差不多就都记住了,脑海里对学校的大致情况便了解差不多了。 只秦雪最后提了一句:“对了,你别介意啊,我今天听25班的人在说你是班长爸爸的……私生女,你注意点儿,要不跟班长提一下。” 她怀疑是25班那个舒莺在搞事,舒莺的妈妈跟林骁妈妈认识,两个人也算是有点交集,私下里两家吃过饭什么的,舒莺没少跟班上人暗示自己跟林骁关系好,但林骁一向佛系,有天却特意说了句,不熟,导致舒莺好没面子,她今天上午就来班里转了好几回,看惊蛰的目光挺不屑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讨好林骁,还是又想借此暗示自己跟林骁关系好。 但不管怎么说,第一天就传这个,挺恶毒的。 惊蛰微微蹙眉,解释了句:“不是。” 她有爸爸。 秦雪侧头看了她一眼,其实她确实有点儿信的,因为那边传的有鼻子有眼,但并不在意,不管是不是,这件事只有人家自己家里的人有资格说,都是正直灿烂的青少年,何苦做嚼舌根的长舌妇。 她跟沈惊蛰提,其实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本来觉得当做不知道就好,但又觉得,做朋友要坦诚,她提醒她一下,也可以看看她的态度和反应。 但惊蛰现在说不是,她莫名相信惊蛰。 秦雪点点头:“下次谁再这么说,我替你骂她。” 惊蛰摇摇头。 秦雪以为惊蛰觉得她怕事,怕牵连自己,拍着胸脯说:“我虽然发誓不骂人不打架,但维护朋友的事,我还是不会退缩的。” 惊蛰笑了笑,再次摇头:“没关系,你不用骂,我自己骂。” 秦雪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勾着她的肩膀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惊蛰也笑了笑。 两个人走走逛逛,回教室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一群人一窝蜂挤着回教室,教室里正乱糟糟着,林骁和沈惊蛰的位置空着,前排倒是聚了不少人,一个女生坐在江子遇位置上,看见惊蛰从后门进来,瞥了一眼,然后说:“我看着她也烦,长得就很讨厌。” 秦雪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什么,林骁从前门回来了,敲了敲门框:“没听见上课了?” 那几个女生一哄而散,窃窃私语,不知道谁在起哄:“哇,班长好帅啊!” 往常她们闹,林骁多半说句闭嘴也就算了,但今天路过讲台又皱眉敲了下桌子,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的不悦非常明显。 是真的生气了。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有几个人对视一眼,各自都用眼神在说:都怪新同学。 最后一节是自习,下周有个板报评比,文艺委员拉了几个人去写板报,班里往常嗡嗡闹着,今天静得很诡异,只有粉笔摩擦黑板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一直到了下课都静悄悄的,甚至于下课铃都打了,大家起身说话都小声着。 陈沐阳随手抓了几本书塞书包里,然后扯着嗓子喊:“少爷,走,打球去!” 刚说完,自己先想起来:“哦,我忘了你感冒了。我妈让我转告你,你妈今晚不回家,你爸今晚也不回家。” 林骁想起自己没了的手机,一阵郁闷:“走,打球去。” 陈沐阳听他这样说,嗷呜了一声,自言自语了句感冒算个屁,少爷身残志坚,几个人吵吵闹闹就走了。 惊蛰收拾完自己的书包,莫名想起来那个长发女生的纸条,皱了皱眉,但看着林骁的背影,也没叫他,阿龙师傅会来接她的,就算林骁不回去。 她慢吞吞收拾好东西,然后背着书包起了身。 侧头,看见林骁桌子上的作业摊在桌面上,压根儿没带。 她犹豫了下,把作业收起来装进了自己书包。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她安然回了家,自己吃了饭,八点邢曼阿姨回来,问了她在学校的情况,她一一回答了,没有告状林骁被抄作业被罚站的事。 林骁是八点半回来的,一进门就要去洗澡,然后陈沐阳连环夺命call,让他去看班群。 学习委员在收集标语,每个人都发一句名人名言,她要收集起来写在小黑板上的。 然后齐婷婷和沈惊蛰先后发了一句。 齐婷婷发了一句牢骚,说天天这些有的没的,看着就讨人厌。 然后沈惊蛰就发了一句: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 齐婷婷就是坐在江子遇位置上阴阳怪气那女生。 沈惊蛰发完,很长时间里没有人在群里说话,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过了很久齐婷婷似乎才看到,群里末尾这两句话实在非常的嘲讽人,她发了一大串:??? 过了很久,沈惊蛰才又补了句: ——钱钟书 8、随便 8. 班里里两个班群,一个有老师,一个没老师。 这群里是没老师的,齐婷婷已经准备开骂了,结果林骁直接全员禁言了。 只剩班委能说话。 林骁像是没看出来这俩人一触即发的战况,只是说了句:大家配合一下班委工作。 然后艾特了一下学委:这样工作效率不高,我看到已经有好几个重复了的。 学委发了三个祈祷的表情:对不住了兄弟们,但你们跟我抱怨也没有用,而且这不是你们摸底考语文太差了,快月考了,大家好好搞,争取考过25班。 后来又聊了几句安排,那句像是嘲讽的话竟然被带过去了。 惊蛰收到了秦雪的私聊。 暴风雪:齐婷婷没过来骂你吧? 随便:没有。 暴风雪:那就好。 齐婷婷看林骁一向都是仰着脸的,崇拜到了谄媚的地步,这会儿林骁禁言这操作她也摸不准是不想群里吵架还是对她那句抱怨有意见,正心虚着,哪里顾得上沈惊蛰。 倒是其他围观人小群里聊得飞起,说新同学这也太会气人了,但又觉得看她性格又不像故意那种。 一群人怂恿秦雪去问一手消息,秦雪想起惊蛰那句“我自己骂”,心想这肯定得是故意的,不然精准地正好接上齐婷婷的话,未免也太巧了。不过她觉得沈惊蛰就这一点有趣,哪怕理智告诉她百分之百是故意的,还是有一种不太可能的感觉,于是她真去问了。 惊蛰回:嗯。 秦雪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你那个破折号真是绝了。 齐婷婷那一串问号十分具有挑衅意味,那会儿不少人私下里就在讨论,怎么火药味这么浓,下午课间的时候,也有人听见齐婷婷在那儿阴阳怪气,于是就传开了,所以陈沐阳才打电话给林骁,想着怎么着都得掐起来了。 谁能想到沈惊蛰在那补了一个破折号,局势瞬间变成了,我交个作业而已。 一副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在骂你但我又没明说我骂你,你回骂我就落了下风,不骂憋死你的感觉。 随便:那个不是故意的。 暴风雪:…… 秦雪又冲她竖了下大拇指,真行,真是个无形撩架高手。 秦雪又问她:你不怕打起来啊? 新生这么嚣张的,还真不多,陌生环境,什么都不了解就敢这么挑衅人,秦雪自诩自己是绝对不会的,她也看不出来惊蛰是太聪明还是太笨了。 惊蛰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不怕,但不想,怎么办? 暴风雪:……我去。 暴风雪:你真是个人才。 过了会儿,惊蛰把自己个性签名换成了:吃的多,力气很大。 头像换成了眯眯眼笑脸的动漫头,显得气质呆呆的。 那个昵称之前是林骁给她申请的时候设置的,问她想叫什么,她说随便,林骁就直接给她填了个随便,然后她自己改成了:随便呀。 秦雪快要笑死了。 个签暗示自己力气大能打,昵称和头像又表达自己是个软妹,但莫名就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林骁洗完澡就看到陈沐阳在小群里分享沈惊蛰的骚操作,陈沐阳说齐婷婷现在在疯狂怀疑人生,因为怀疑沈惊蛰在阴阳怪气,但又没有证据,她自己也改了无数遍昵称头像和签名,但无论怎么改都改不出沈惊蛰那效果。 林骁挑眉,点开沈惊蛰头像看了眼,她没有用过智能手机和电脑,中学时候只上过几节计算机课,用的还是老式的大头电脑,和xp系统。 林正泽给她房间里安了一台电脑学习用,手机用的是他不要的,可她依旧很不习惯接受馈赠,低着头说了好几句谢谢。 送手机那天,林正泽让林骁教教她怎么用,他那天破天荒没抗拒,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给她普及了俩小时的互联网知识,她记性很好,一点就透。 他见过她坐在那里摸索电脑,一指禅,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似的,每一次都戳的很小心。 智能手机一开始也不太会用,接电话都手忙脚乱。 倒是学得挺快,现在都知道换头像昵称气人了,这可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他已经被她气得半死不活了,他决定以后也要离她远远的。 陈沐阳突然说了句:哎,少爷,25班可有人在传那妹妹是你爸私生女,卧槽,可不是我说的,你留意点儿。 林骁皱了皱眉。 房门响了,他说了声:“进。” 孙阿姨推门进来,拿了个托盘,托盘里放了药和水:“太太叫你吃了药再睡。” 林骁侧头浑不在意说:“谢谢,搁那儿吧,我一会儿吃。” 阿姨太了解他了,从小吃药就跟要杀他似的,可这孩子又很自我,软硬不吃的,哄也没用,逼他也没用,她只是再次叮嘱了句:“一定记得吃啊!” 林骁胡乱点了点头。 陈沐阳在外面跟她妈逛街,提了满手的战利品,行走的拎包小弟,还不忘戴上蓝牙耳机跟好兄弟侃大山:“少爷,待会儿你妈也要来,我真的服了,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买东西。” 林骁看了看表,晚上九点钟去逛街,真行:“商场不关门啊?” 陈沐阳:“这不十点关门吗?我妈说忙了一天了,要犒劳一下自己。一天都坐在那里喝咖啡聊天,可真是忙死她们了。” 林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让我妈给我挑几套秋装。” 陈沐阳“靠”了声:“别了吧少爷,都得我提。商场情愿给她们送家去都不要,说这样没有成就感,我去,我真是命苦。” 林骁开了电脑,决定玩会儿游戏,头昏昏沉沉的,可不太想睡。陈沐阳是个没心没肺的,只当俩人抽风。可林骁却觉得应该不是,他估计是俩人的创业遇到了瓶颈,这俩人有点人来疯,一遇到挫折也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青年似的,没一个稳重的。 林正泽前段时间因为沈惊蛰的事耽搁了不少工作,短暂地又休息了几天,最近忙得都很少回家。 林骁以往在家里很随便,但现在多了个人,洗完澡都忍不住换上齐整衣服。 烦得要死。 惊蛰做着作业,接到了奶奶的电话,家里是没有电话的,已经开学了,万堃应该不在老家,奶奶要给她打电话,需要到静婶家里去,或者去镇上。 “妹妹……”奶奶耳朵有些背了,讲话会很用力。 惊蛰鼻子莫名一酸,她其实是个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的人,唯独放不下的就是奶奶。 她很想劝奶奶来南临跟林叔叔一起住,但又觉得没有立场,更知道奶奶不愿意离开落阴山是为了什么。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出口却只有一句:“奶奶。” 奶奶“哎”了声,问她在那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冷不冷,热不热,学校怎么样,同学们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受委屈…… 惊蛰一一回答了,奶奶似乎因为看不到,也怕她报喜不报忧,明明上一秒还很高兴,下一秒突然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妹妹,要好好的。” 惊蛰点点头:“会的奶奶,说好的,等我考上大学,你陪我一起上学。” 奶奶连声说着好,然后突然提了句:“也别忘了多帮帮尧尧。” 惊蛰说好。 挂了电话,她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继续翻开书学习。 作业做完了,起身去敲林骁的门。 两个人的卧室脸对脸,林骁起初很抗拒,说离得太近好别扭,但邢曼阿姨执意如此,惊蛰想,可能是怕她住不习惯,好让林骁照顾她点儿。 其实惊蛰很想说自己不需要照顾,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倒像是一种委曲求全,她接受一切的好意,至于报答,总有机会的。 惊蛰敲了好几下,没有人开门,她不知道林骁是不想理她,还是生病了,还是在干别的,她皱了皱眉,给他发了消息:开一下门,我给你送东西。 她没提作业,怕他因为作业更不愿意理她了。 林骁正在打游戏,消息页面一闪而过,他摘了耳机,说了声:“进来。” 惊蛰拧开了门,还是第一次进他房间,很男孩子的风格,科技运动风,他坐在电竞椅里,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电脑桌面上闪着枪击游戏的界面,他躲在掩体后面,探头,瞄准,一枪爆头。 他似乎是笑了下,对着耳机说:“学着点儿!” 然后才回过头看了一眼惊蛰,她穿着一条扎染的棉质睡裙,发带随意绑着头发,抱着习题册,仍是那副温吞好脾气的表情。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象,他挑了下眉:“有事?” 惊蛰把习题册给他放在桌子上:“你作业忘带了。” 林骁蹙眉:“你成心的吧?” 惊蛰抿了抿唇:“记得写。” 说完,看到桌子上的药,指了指:“也记得吃药。” 林骁枪枪爆头,扫射一通,在最后一个人死掉的同时,摘了耳机,扭过身认真看她:“这次准备告诉我什么秘密?” 惊蛰偏头思考了片刻,摇摇头:“没有秘密了。” 同样的招数用第二次就不灵了。 “我吃不吃不关你事,你不用操心我,睡去吧!”林骁面无表情说,语气并无刻薄。 惊蛰出去了,没多会儿端了一杯热水又敲门,听到说进的时候,把热水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林骁还准备听她老太太念经了,结果她就走了,既觉得纳闷,又觉得不爽,过了会儿,烦躁地看了水杯好一会儿,把药拿起来吃了。 吃完觉得没面子,又觉得我爱吃就吃管她什么事。 最后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了。 睡觉前例行刷了会儿手机,翻到朋友圈看到陈沐阳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条成年德牧,他在问:这狗属实难训,早上打了他一巴掌,到现在都不理我,也不吃也不喝,跟我怄气呢,怎么搞? 沈惊蛰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了陈沐阳,她在下面回复—— 盯它太严会逆反的,把吃的放旁边,别理它,一会儿自己就吃了。 林骁吞咽了口唾沫,莫名品出来一股药苦味儿。 他仰面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半晌骂了句:操! 9、国庆 9. “你会训狗啊?”陈沐阳趴在江子遇的位置上看沈惊蛰。 他发现她说的还挺有用的。 惊蛰刚刚进教室,书本还没有掏出来,林骁今天没来。 ——他早上起来感冒加重,请了一天的假。 惊蛰点点头,又摇摇头:“家里以前养过犬。” 谈不上会训,而且动物也是各有性格,她只是觉得陈沐阳嘴太碎了,可能那只狗嫌他烦。 陈沐阳好奇她养过什么犬,惊蛰没听懂,陈沐阳说:“品种啊!我帮我表哥养的那条是德牧,林骁家里那条是萨摩耶,邢阿姨还有一条约克夏是她的心头宝,现在在林骁姥姥家。” 惊蛰摇摇头:“山里不养宠物,看家狩猎用的,都是大犬,没有品种。” 她说的坦然,陈沐阳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 惊蛰其实挺……朴素的,林骁的文具都是进口的,她的笔是商店里最便宜的圆珠笔,还有一只黑色水性笔,笔杆也挺旧的,甚至缠了一层胶带在开裂处,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简单只有一支能用,另一只备用,文具袋是麻布袋子,像是手工制品,针脚倒是比小卖铺的好一些,她穿着校服,南临今年的秋天冷得格外早,这几天都是阴天,外面妖风阵阵,她校服外套里是一件质地看起来颇硬的白衬衫,有些旧了,泛着微微的灰色,领口暗处绣了一个小兔子,仍旧是肉眼可见的手工痕迹。 她头发很长,很随意绑在脑后,用一根绿色的发带,那发带上绣着密密匝匝的花纹,因为过于繁复而显得有些土气,刚刚还有人在嘲笑她的发带,说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奇葩东西。 不过陈沐阳觉得还挺好看的,虽然确实有些怪异。 她身上有一种很原始的,又粗糙又精致的气质。 陈沐阳是个自来熟,好奇心也重,趴在那里跟她闲扯篇,惊蛰有问必答,也并不扭捏,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倒是陈沐阳总怕她会因为乡下来的比较敏感,问得小心翼翼,到最后自己唾骂自己一句。 惊蛰说落阴山的路才刚修通,狭窄的盘山路,走起来很困难,山里冷,她住的地方海拔也高,夏天都不需要穿短袖,空气很好,只是林木葱郁,夏天也很少能看得到太阳,她家的房子在一处向阳的山坡,篱笆院,木头桩子,还有石头墙,没什么娱乐活动,不学习的时候就干活,院子旁边开垦了成片的土地,随着季节种蔬菜和水果。 翻土、播种、浇水、除草除虫、收割、留种子…… 单是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消磨掉一年大半的时间。 大部分都是自己吃,吃不掉的晒干做干菜囤着冬天吃,落阴山冬天很冷也很漫长,有时候大雪封山,冬天出不去人,也进不去人,所以囤粮食是很必要的。 但屯粮都是干粮,干菜、风干的肉,冬天想吃点新鲜的几乎不可能,鲜肉要靠打猎,山里猎民很多,爷爷那辈还有□□,但后来依据政策上交了,不过再后来落阴山被划到了猎区,有狩猎证,还是可以申请配枪的。 惊蛰六岁前居住并不稳定,只记得母亲去世前几年是在镇上住的,母亲去世后,奶奶就带着她回了山里,一住就是十年,她和奶奶一块儿生活,日子并没有很好过,多亏附近邻居时不时照看,早些年奶奶身子还很硬朗,提着锄头去开荒,恨不得一天都待在地里,多种点儿庄稼,可以多一点收成,可以不用饿肚子,多了还可以拿去卖钱。 但收成并不每年都好,有时候甚至都不够自己吃。 惊蛰从小就生活在随时都可能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每天看着奶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常常坐在家门前的大石头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奶奶。 奶奶说,人不可以不学习,眼睛看到有限,耳朵听到的有限,触摸到的有限,只有思维是广袤的,没有限制的。 惊蛰八岁才开始上学,走很远的山路,每天跋山涉水很辛苦,很多次她都想不上了,奶奶就很难过,她每天陪着她去上学,送她到学校,再徒步回来,刮风下雨都如此。 惊蛰便不再闹着不上学了,也不要奶奶陪了,她每天早起去学校,狂风暴雨也没停过。 不上学的时候就跟着奶奶干活,她手脑都灵活,干什么都学个一两遍就会。 “那为什么不回镇上去?”陈沐阳疑惑发问。 惊蛰愣了下,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好笑,她轻轻摇头:“回镇上,连块儿地都没有了。” 陈沐阳恍然大悟,然后觉得脸有些发烫,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何不食肉糜”是什么。 “你妹妹说她家里最多的时候养过六条犬,全是大狼狗,牵出去巡山,卧槽,我狠狠地羡慕了。”陈沐阳眉飞色舞跟林骁讲。 林骁请了一天假,下午就来了,在家里属实很无聊,而且朵朵那只傻狗一只叼着沈惊蛰送它的玩偶试图让他跟它跟玩,他敷衍地陪它玩了会儿,它还不情愿起来了,把玩偶甩他腿上闹脾气,他就把它撵走了。 邢曼一大早就走了,说跟蒋洁阿姨要去厦门出差两天,让他在家长蘑菇。 林骁没好气:“再见慢走不送,我不仅要长蘑菇,我还要长青苔。” 邢曼过来揉他的脸:“儿啊,这偌大的家产,留给你是不行了,你以后努努力,找个人给你招赘了吧!不然妈怕你迟早家底败光流落街头。” 林骁推着她赶紧走:“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邢曼冷笑一声:“我只是在未雨绸缪,不是妈埋汰你,你除了一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的林少爷觉得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然后就来上学了。 上学还听到狗,他觉得自己最近听不得狗这个字。 正吃着饭,林骁抬了一下头:“养六条狗很了不起?” 陈沐阳认真点点头:“挺了不起的,我觉得我牵着六条狗出去,都不一定能让它们朝着一个方向走。你不知道我表哥那个德牧多过分,我带它出去遛弯,它差点把我绊倒,还歪着头挑衅我,我感觉它在嘲讽我。” 林骁嘴角抽搐了下:“你脑子多少得有点问题。” 陈沐阳戳了他一下:“你行?你忘了你妈的约克夏是为什么被送去你姥姥家的吗?” 约克夏叫二毛,二毛就喜欢咬他拖鞋,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挤进他的房间去叼他的拖鞋,且只叼他的拖鞋,换新的也不行,导致有一天他崩溃地赤着脚站在客厅对二毛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批评教育,邢阿姨呆若木鸡地看完了全程,然后怕儿子被气傻了,默默把二毛送去他姥姥家了,过了好几个月了,还没接回来。 不提这个还好,提完林骁脸更黑了。 他白了陈沐阳一眼:“吃你的饭吧!” 陈沐阳是个究极话唠,忍不住又说这半天沈惊蛰遭遇的点点滴滴,她早上来的时候,陈沐阳还想着可能齐婷婷俩人要起冲突,或者其他人对沈惊蛰会更敬而远之,没想到经过昨晚,秦雪倒是更喜欢沈惊蛰了,还介绍了陶晶晶跟她认识,陶晶晶在班级里人缘挺好,她一主动,不少人也开始主动跟沈惊蛰说话,倒是没人好奇她跟林骁什么关系,更好奇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沈惊蛰今天来带了一小罐陈皮糖和一小罐西瓜皮软糖,自己做的,拿来给大家分了,大家觉得糖不稀奇,倒是自己做的很稀奇,追着问她真的自己做的吗?怎么做的,然后听完过程,真情实感地:“哇!” 都是一群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顶多做做学校的手工作业,这种拿来吃的用的,花很小的钱就能得到,从没想过自己做。 乍闻还挺稀奇的。 所以一个上午,沈惊蛰收买了一小半的女生。 26班都是交际花,但凡一个人想亲近,都能让她不孤单,现在已经算是形势一片大好了,沈惊蛰中午已经跟着秦雪她们一块儿吃饭了。 林骁听完“哦”了声,挺好,省得母亲怕她被孤立过来烦他。 他进教室的时候,沈惊蛰已经坐在位置上了,倒是没他想象中那样跟着新朋友到处疯闹,似乎从她来南临,就一直很安静,几乎没闹出过什么大的动静,在家里都静悄悄的,很少说话,却很擅长观察。 林骁坐了下来,陈沐阳拖着一个凳子坐过来,跟他讨国庆出去玩的事。 “好无聊,都没什么玩的,要不咱们去阿夏家里新开那个酒店吧!五星级,环境还行。” 林骁不太感兴趣:“酒店有什么好玩的。” 陈沐阳掰着指头算了算,“没什么,有个虚拟科幻基地,泳池也不错,还有个法餐厅,没了。” 林骁对法餐毫无兴趣,对游泳也没兴趣,对科幻基地倒是有点意思,但问了两句也兴致缺缺。 最后陈沐阳忍不住问了句惊蛰:“哎,沈惊蛰,你国庆跟谁约了?” 惊蛰摇摇头。在她眼里,节假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多数时间,只是意味着自己有时间帮奶奶多干点儿活儿了。 陈沐阳同情心泛滥:“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去玩吧!” 惊蛰还没来得及摇头,林骁先说了句:“别了吧,不方便。” 陈沐阳撇撇嘴,对着惊蛰说:“你别理他,他就是挑剔,不是针对你。” 惊蛰“嗯”了声,也没太在意。 过了会儿,林骁还在跟陈沐阳闲扯,惊蛰突然扯了他一下,“阿姨问你国庆安排,要不你跟她说。” 林骁懒得跟母亲说,俩人一聊天跟说相声一样,话题不定偏到哪里去,“随便扯,她不管我。” 于是惊蛰就低着头回答了。 学校可以带手机,但不能用,约等于不能带,但大家还是都会带,惊蛰本来不想带,但她人生地不熟,怕联系不上,所以一直带着。 快上课的时候,林骁才想起来,扭头问沈惊蛰:“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惊蛰便把手机给他让他自己看。 她手机里几乎没有什么软件,他直接点开企鹅图标,最顶上就是俩人的聊天记录。 邢曼:妹妹,国庆想去哪儿玩?让我家小废物带你。 随便呀:不用了阿姨,我想在家做功课。 邢曼:真乖,帮阿姨问问小废物去哪儿。 随便呀:他们说去酒店。 邢曼:酒店?跟陈沐阳那小崽子?他都没想过带你一起玩。 随便呀:嗯。提了要带我的阿姨,只是哥说不方便。 邢曼:不方便……他要干嘛??? 随便呀:不知道。 邢曼:回来再收拾他。 林骁扶额,有些无力地看着沈惊蛰:“你成心的吧?” 惊蛰愣了下,不是很明白地摇摇头:“我说错话了吗?” 林骁咬了咬后槽牙。 惊蛰又说了句:“对不起。” 林骁吐出一口气:“国庆带你去游乐场,你饶了我吧!” 惊蛰觉得莫名其妙,但看他没再说别的,低头继续写作业去了。 10、亲妹妹 10.、 下午有体育课,25和26班一起上,天气太冷了,外面风很大,在室内体育馆,惊蛰第一次见室内建体育馆的,她以前的学校很小,操场也小小的,草皮斑驳得都不能完全覆盖,一下雨一脚能踩出泥水来,跑道一圈是三百米,草地一半是足球场,一半是篮球场,篮球场的架子都生锈了,蓝色的漆皮都快看不见了。 一周两节体育课,每次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祈祷不要下雨,不然就要上自习。 原来还可以在室内上么? 惊蛰有些新奇地跟着同学大潮往里走,秦雪拽着她胳膊,恨不得把身子挂在她身上,她是个运动废,提倡温和派运动,比如散散步啊什么的,但附中的体育老师全是野兽派,她每次来上体育课都像是上刑。 “军训已经要了我半条命了,我真是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任何速度超过二十迈的运动。”秦雪搓着护手霜,恨不得搓的是体育老师的脑袋。 抬头却看见惊蛰饶有兴致地打量体育馆,忍不住戳了她一下:“哎,班长怎么看起来对你越来越恶劣了。” 惊蛰转了下眼珠,然后摇摇头:“不知道。” 体育老师提着保温杯在跟体育馆管理员侃大山,体育委员找人抬了一个筐子进来,里头有篮球还有跳绳。 有人在抱怨怎么不多拿点儿,体育委员一伸手:“老师说用不上,先来蛙跳一百下带大家热身。” 一群人痛苦哀嚎:“不是吧?” “救命!” 几个运动细胞好的在幸灾乐祸,笑声和哀嚎在此起彼伏。 原本几个女生拿了跳绳去玩,闻言都没心情玩了,拿起来卷一卷又给放进去,垂头丧气地说:“第一节课就蛙跳啊,行行好吧,我还想要点儿脸。” 体育委员问:“那商量商量俯卧撑?” “我去,我不行,你只能看到我挺翘的屁股,太不雅观了,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一男生说。 体委踹了他屁股一下:“你看你那出息。” 秦雪花容失色,一把抓住惊蛰:“我想请假,我姨妈来了,我肚子疼,我头脑发昏,我神情恍惚,我站不住了。” 惊蛰笑了笑:“坚强一点。” 陶晶晶也来了,眼看着秦雪在抱怨,像是看到了难兄难妹,两个人抱作一团,抱头痛哭。 惊蛰偏头,就看到林骁投了个三分,陈沐阳作为少爷的专业捧哏,异常夸张地吹了个口哨:“牛逼啊少爷!” 林骁贼烦他一口一个少爷,但听久了大约也习惯了,平常甚至可以做到自动过滤,只这个时候会异常警觉,扭头去,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闭嘴吧你!” 陈沐阳和江扬哈哈大笑。 江扬是25班的,跟林骁和陈沐阳都是从小一起玩的,只是江扬不小心考试考得超常发挥了点,开学得知分班信息的时候,陈沐阳还扯着硬要人请客,为此蒋洁和邢曼女士,给出了统一评价:“真是没皮没脸啊!” 矮子里面拔将军。 不过这三个人长得都很不错,女生们戏称他们为养眼三人组。 这三个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同学们的目光,陈沐阳和江扬一笑,其他人也笑起来。 女生更是直直盯着林骁看,胆小的跟同伴互相扯着小声感叹:“班长真养眼啊!” 胆大的直接手圈着喇叭喊:“班长,衣服撩起来!” 林骁奉送一个白眼:“穿件衣服吧你。” 又是一阵笑声,体育老师闻声而来,腋下夹着考勤本,撇撇嘴扫视两个班级的人:“都收敛点儿吧!一个个的,也不害臊。” 一群人已经自觉排起了队,都是老上学人了,目测一下身高,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觉得不对劲再换一换,惊蛰站着都没动,人已经换到了女生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身后就是陈沐阳。 陈沐阳从这个角度看,正好能看到惊蛰正对着他的背影,她把发带解了,秦雪借给了她一根皮筋,皮筋上缀着两个金属小星星,她头发很多,乌黑浓密,细细碎碎的绒毛蓬松着,显得她整个人气质很温和。 她脖子修长,后颈处有颗小痣,皮肤白得近乎发光。 显然不止陈沐阳在看,边儿上的赵磊也在看,看完感叹一句:“一看就是没有经受过军训摧残的妹子。” 陈沐阳笑了声,不用问都知道说的是谁,他抬手,往前半步戳了惊蛰一下。 惊蛰回头看他,从侧面看,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长度有点反人类。 陈沐阳问她:“你跟少爷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竟然要带你去游乐场。” 惊蛰“啊”了声,“也……没有,他自己说的……嗯,你们去哪里都可以,不用管我,我想补一下功课,落了很多。” 她说话缓慢,咬字略略有些不清晰,似乎还不习惯说普通话,但这缓慢的音调,听起来却是很悦耳,陈沐阳觉得自己有点被她收买了,多听话的妹妹,少爷至于这么大气性吗? 陈沐阳顿时对她格外怜爱,轻声说:“别啊,你刚来,多出去玩一玩,我们少爷其实人挺好的,主要是,大方你知道吧!让他请客,反正你不花,也是被他浪费在各种莫名奇妙的地方了。” 惊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沐阳自来熟地跟她科普少爷的铺张浪费,比如买衣服看中的要买全色,穿不穿的另说,得有,少爷的衣帽间比他妈的都大都满都丰富,每年过年的时候,邢阿姨会一边给他处理没穿过的衣服,一边痛骂他,一边扬言要断了他的生活费。 什么都不爱将就,喜欢的东西费尽心思也要弄到手,不惜高价收购。 能花钱办的事绝不动手动口。 一身富贵病。 但少爷一张脸长得蛊惑人心,示弱的时候极其惹人怜爱,邢曼每次都是骂完就狠不下心来收拾他。他要是再装装可怜,简直必杀技。 林叔叔呢,拿他就更没办法了,作为一个正气凛然的长辈,林正泽自身是个极其努力且很有原则的人,小时候也曾一板一眼教训过,可到底工作忙,不太能抽得出时间,于是每次陪他,都格外顺从他,渐渐的,养就了一身坏毛病,想纠正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总之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一步。 惊蛰脑子里浮现很多的场景,比如林骁懒在沙发上看电视,比如他躺在露台靠椅上打游戏,比如他跟邢阿姨贫嘴…… 其实她觉得邢曼阿姨未必是不管他,只是方式没有那么激烈,她和林骁的相处方式,更像是朋友。 陈沐阳做总结陈词:“所以一块儿出去玩吧!你刚来南临,多出去走走看看挺好的。” 惊蛰没再拒绝,点点头。 她要回过头,陈沐阳忽然觉得不舍,总觉得特别想和她多说两句:“哎……” 惊蛰又回头,疑惑看他:“嗯?” 陈沐阳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说什么,最后挠了下头:“没事,周末去我家玩吧!我家离少爷家就隔了一排,五分钟就到了。” 惊蛰愕然片刻,“方……方便吗?” 她从小到大认识的朋友不多,男生更少,上学的时候,很多女同学邀请她去家里,但并没有男同学会邀请她去家里,奶奶说,不要单独去男生家里。 陈沐阳也想到了,耳朵尖都忍不住红了,故作淡定地说:“方便啊,邢阿姨和林骁也经常来我家,你可以跟他们一块儿,我家游戏厅很大……嗯,你可能不喜欢,我爸的书房也很大,有很多藏书都是绝版的,你可以去看。” 惊蛰眉梢微动,有些心动,于是点点头,惊蛰被邀请去家里的机会很少,她很少邀请别人去家里,因为她家很偏僻,需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每次有人愿意去她家做客,奶奶都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她每次去别人家里做客,也会捧上吃的做礼物。 大约因为是林骁的好朋友,惊蛰对陈沐阳本身就比对别人感觉上亲近些,这会儿已经把他列入朋友范畴了,惊蛰冲他笑了笑。 林骁个子高,站在第一排第一个,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沈惊蛰的后脑勺,看到他偏着头在跟陈沐阳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对谁都很温和,温吞好脾气,毫无攻击性,秦雪和陶晶晶这半天恨不得黏在她身边,下课都要凑过去摸摸她的手捏捏她的脸,跟她说话都会轻声细语。 她对陈沐阳都比对他亲切。 林骁都有时候觉得她针对自己,可大多时候又觉得她不是故意的。 昨晚上他被他一句训狗语录气得翻白眼,睡不着起来把习题册翻开看了眼,然后就看到里面夹了一张草稿纸,纸上工工整整把所有题目的解题思路写了一遍,甚至贴心地用红笔在上面标注了题目所涉及公式和内容在课本的哪一页。 他沉默片刻,然后决定原谅她了。 这会儿又觉得不爽起来了。 她就是故意的。 体育老师拍了拍手,扫视了一下队伍,发现大家排队挺靠谱,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就确定下来:“记住自己的位置,以后都这么站了啊!” 然后带大家跑了两圈热身,热身完之后带大家做游戏。 这游戏呢,并没有人想玩。 好在还没有特别变态,就是男男女女混着,挑战赛,一个人先蛙跳,无论跳多少,对方要比先跳的至少多一个,挑战成功就可以去玩了。 体育老师鼓励自由竞争,先跳先得,因为越往后会越难,于是男生为了展现风度让女生先,挑战成功的也只会比对方多一个就停止。 场面一度非常的混乱,到处洋溢着智障而欢乐的气息。 惊蛰一向不爱冒头,没人理她她就一直站着。 少爷则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一向是被围观和起哄的重点对象,他要脸,还有偶像包袱,一直没上前,想装个逼最后一个上。 体育课是两节连上,随着时间的游走,场地上就只剩下惊蛰和林骁两个人了。 大家一回头,都愣了,秦雪对班长说:“班长,这得让惊蛰先吧?” 这时候挑战数已经到了一百三十七了,得益于第一个同学十分不负众望没几下就歇菜了。 林骁一抬手,意思是:请。 惊蛰蹲下身绑了绑鞋带,这时候体育老师说:“快点啊,跳不完不能下课,我知道你们下节课自习。” 陈沐阳笑说:“没事,别着急,我们少爷巴不得不回教室呢!” 林骁笑了声,指了下陈沐阳,意思是你懂我。 他歪头:“最好跳到放学。” 一群人起哄:“惊蛰,加油,给班长一节课的时间。” 惊蛰绑完鞋带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点点头。 然后…… 惊蛰背着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跳着:“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 下课铃响了,一群人张着嘴看着惊蛰:“卧槽,这下肢力量绝了。” “我感觉她还能再跳二百个。” “那班长……” 班长脸都黑了,陈沐阳憋笑憋得很辛苦,然后冲惊蛰喊道:“手下留情啊妹子!少爷要废了我可不想背他回去。” 惊蛰终于停了下来,她脸上起了一层薄汗,侧头看了林骁一眼,“哦。” 体育老师啧了两声,夸惊蛰身体素质不错,然后指着他对两班人说:“都学着点儿。” 然后抬手让大家散了,“林骁留下来,来来来,你个爷们儿,可别丢脸,把这一百五十多个跳了。” 林骁嘴角抽搐了下,“别了吧老师,我得回去写作业呢!” 体育老师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少装蒜,过来。” 林骁提了下裤腿,不情不愿蹲了下来。 惊蛰拿着水杯喝了一口水,要走的时候,体育老师叫住她,把计数器给她:“来,同学,你过来监督他跳完,我得去开个会。” 他指了指监控,“别偷懒,一会儿我回来检查。” 惊蛰往林骁面前一站,她呼吸不稳,还喘着气:“那……开始?” 林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别搞了我了行不行。” 惊蛰也蹲下来,抬头看他,目光带着几分运动后的迟滞:“……你自己要求的。” 林骁:“……” 11、活力 11. 那天体育课后的自习课,惊蛰和林骁快下课才回教室,沁冷的天,林骁只穿了件t恤,头发微湿,被他抓到了脑后,进门的时候,后门推开的动静并不大,但还是一群人回头去看,林骁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t恤的袖子都翻到肩膀上去,露出来的胳膊带着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 运动过后的少年人带着干净明朗的气息,有人在窃窃私语,女生看他,男生也在看他,陈沐阳仗着跟他关系好,小声喊了句:“少爷,你收敛点……” 什么也没干的林骁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屁话。” 陈沐阳语文不好,抓着头发,“那个……那个,就那个……那什么来着?” 那个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形容词。 教室里笑声渐大,林骁敲了下桌子,示意他们安静点。 但无济于事,班上一向屁大点事都能热闹起来。 林骁进来了两分钟,惊蛰才姗姗来迟,她走路也轻悄悄的,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但她进来的时候抱着林骁的外套还有两个人的水杯,惹来一群好奇的目光。 她走进来,然后把水杯分别放到两个人的桌子上,最后才把外套递给他。 林骁接过来随手丢在了桌子上,惊蛰固执地拿起来:“你感冒还没好。” 意思是:穿上。 一向不耐人管教的林少爷,眉头拧着,一脸不悦,但最后还是接过来套了上去,一副良家妇男被□□了的不情不愿的样子。 他都没这么听过邢曼和林正泽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沈惊蛰的话,大约是每次跟她对着干都没好事发生吧! 真是见了鬼了。 陈沐阳趴在后桌桌子上笑得浑身发抖,下课铃声响了的第一秒就冲了过来,拍着他胳膊上的肌肉说:“我说你少散发点儿荷尔蒙,我们班女生找不到对象你负责啊。” 林骁早就免疫了,闻言还颇自恋地挑了下眉毛:“那我就一个,总不能劈成几十份,一人分一个吧!” 陈沐阳冲少爷伸了伸大拇指:“您想象力真丰富。” 说完又想起来自己未想到的形容词:“你知道你有点儿那个你知道吗?就那个……” 他拍了拍少爷的肩膀,企图他能有心电感应心领神会。 但少爷也没读过几本书,烦躁地看了他一眼:“那个你个头啊!” 惊蛰听不下去,侧头说了句:“他说你招蜂引蝶。” 气氛有一瞬间的安静,惊蛰的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温和,有一种一本正经说笑话的喜剧效果,于是后两排听到的全笑了起来,前桌的江子遇甚至都拍起了桌子。 陈沐阳激动地指着惊蛰:“亲爱的,你懂我。” 林骁突然蹙眉,反手锤了陈沐阳一拳:“乱喊什么。” 陈沐阳撇撇嘴:“这你也管。” 林骁耸肩:“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妈现在是她临时监护人,你不怕挨削尽管叫。” 陈沐阳啧了声:“那我叫你什么啊,连名带姓叫也太生分了,是吧?”他看向惊蛰。 惊蛰张了张嘴:“都行。” “哎,你有小名吗?”陈沐阳好奇,“我跟你说,我们少爷小名尧尧,但小时候吧,大家都觉得是王字旁那个瑶,我们少爷长得皮薄鲜嫩的,大家都喊他瑶妹,他就再也不让别人叫他尧尧了,谁叫跟谁急。” 说完,林骁扯了下唇角,冷漠看他:“想死么你?” 陈沐阳自己乐的不行:“我小名儿可酷炫了,我小名叫狗狗,因为牧羊犬。” 惊蛰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莞尔。 陈沐阳似乎还挺得意,“我最喜欢狗了,我下辈子就要当一只狗,最好是只杜宾,太帅了。” 陈沐阳话痨属性满点,只要开个头,话题能偏到喜马拉雅山去,他搂着少爷的脖子:“我们少爷肯定是只帅狗,德牧吧,又傻又帅气。” 惊蛰想象了一下,还真挺像。 林骁终于忍无可忍朝着他肚子来了一拳:“滚。” 陈沐阳在滚蛋之前又问了惊蛰一句,“你有小名吗?” 惊蛰沉默了片刻,秦雪也路过,侧耳:“叫我也听听?” 惊蛰最后摇摇头,“叫我惊蛰就行。” 陈沐阳和秦雪也没有再追问,毕竟小名是件挺私人的事,不说也没什么。 只是秦雪偷偷传纸条给惊蛰:你为什么抱着班长的衣服啊? 惊蛰:他懒。 秦雪:那你就替他抱? 惊蛰:嗯。 她答应过奶奶,会尽量帮他的。 她也不知道帮什么,但能帮的,都会帮。 而林骁似乎终于看懂了这一点,体育课的时候,被惊蛰噎住了,半是嘲讽地问了句:“你可真听话。” 惊蛰没吭声。 他指使她退出去五米远,认命地去蛙跳,跳完体育老师也没回来,他不想回教室,就从墙边储物筐里捞出来一个篮球,站在篮球场上投三分。 他投着,惊蛰就坐在看台上看着,乖乖巧巧不吭声,这么一看,又不那么气人了。 快下课的时候,他才招了下手,惊蛰便慢吞吞跟了上去,走到一半,她又折回去,把落下的衣服和水杯抱上,落后他两步,问:“衣服要穿吗?” 林骁故意不吭声,惊蛰便又说了一句:“感冒会加重的。” 林骁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你比我妈还啰嗦。” 惊蛰便抿了抿唇。 他走的很快,惊蛰就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看着他一步跨三个台阶上了楼,远远缀在后面。 像个小尾巴。 之后的几天都很枯燥,每天按时上学下学,去食堂吃饭,然后听课写作业。 只是天气又忽然暖了一些,像是夏日回光返照。 周末这天是个大太阳,林骁睡到九点才起,他从小就有赖床的毛病,而且起床气浓厚,母亲在家的时候会把他从床上揪起来,但爸妈都不在家,家里阿姨是不敢过来叫他的。 他起来先接到陈沐阳的电话,这狗仿佛多动症一样,一刻也闲不下来,一大早就叫他出去看电影,林骁是做了噩梦惊醒的,这会儿满肚子起床气,对着手机极其困惑地问了句:“俩大男人去看电影这不有病吗?” 陈沐阳:“您老还计较这个呢,我不介意充当你女朋友,我穿裙子去!来嘛来嘛,我自己一个人看惯没劲儿。 林骁骂了声有病。 “算了吧,我嫌辣眼睛。” 陈沐阳:“那你帮我问问惊蛰去不去。” 林骁嗤笑一声:“你拐弯抹角在这儿等着呢?” 陈沐阳嘿嘿笑了两声:“培养一下感情,说不定能亲上加亲。” 林骁泼他冷水:“我爸能让你伤上加伤。” 陈沐阳突然唱了句:“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林骁再次骂了声:“滚。” 然后撂了电话。 惊蛰穿着罩衣还有胶鞋,站在花园里浇水,晨日的阳光变得浓烈,她的脸被晒得有些发红,她戴着一顶草帽,眉眼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但林骁莫名觉得她眼睛里有笑意。 他起床洗了个澡,下来找吃的,阿姨给他准备了西餐,他咬了三明治,偏头就看见院子里的人。 他指了指对方,问孙姨:“她在干嘛?” 孙姨笑了笑:“浇花啊!” 林骁扯了扯唇角:“真有活力。”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没睡好的懒散劲儿,孙姨忍不住絮叨:“人家六点就起了,陪先生出去散了会儿步,带朵朵去湖边玩了会儿,跟我一块儿去买了菜,然后回来吃了饭又去收拾花园了。” 院子里的花园纯属就是摆设,邢曼不乐意翻弄,林正泽也忙,隔三差五找个园艺师来打理一下,平时都没人弄,长得很是野蛮。 惊蛰对土地有一种天然的热爱,她没少去花园,得到林正泽允许后,更是每天负责侍弄花草。 林骁不能理解,这些人,精力怎么都这么旺盛。 林骁把三明治放下,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然后孙姨突然提醒了句:“太太说,你再剩饭就饿你十天。” 这明晃晃的威胁语气,林骁痛苦地按了下额角,肯定又是因为沈惊蛰。 他在吃干净最后一口三明治的时候,惊蛰进了客厅,她脱掉了工作服,进来的时候,穿着一条碎花裙子,她头发散着,被帽子压得有些乱,抬眸看见他,怔了三秒,然后说:“哥,早上好。” 林骁莫名被呛到了,他偏过头,俯身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然后强压下喉咙的难受,回头看她,上下打量了一瞬:“你身上涂什么了?” 惊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摇头:“什么也没有。” 林骁扯了扯唇角:“你们山里没太阳啊?” 惊蛰“啊”了声,摇头。夏天的时候太阳会烈一点,但夏天树木茂盛遮天蔽日,每天只有下午三点钟太阳能正好照射在院子里。 怪不得,白得发光了都快。她不知道是出了汗,还是身上被喷了水汽,带着粼粼的水光。 或许是今天天气太好,又或者是她今天穿了裙子,他之前都没注意过。 林骁撇撇嘴:“把你放家里,晚上都不用电灯泡了。” 惊蛰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东西…… 12、独一无二 12. 惊蛰去洗了个澡,她的房间是有独立卫浴的,这也是为什么邢曼一直要她住在林骁对面房间的原因之一,怕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林骁不乐意,邢曼就跟林骁说,要么你忍一忍,要么你自己搬旁边。 矜贵的林少爷不愿意离开自己精心改造无数次的房间,最后妥协了。 惊蛰洗完澡打开了窗帘,外面阳光正好,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鼻尖里似乎还残留着泥土的芬芳,这是她来南临,最放松的一天。 城市对她来说,大得有点过分了,天空似乎都更高阔一些,她有时候抬头看天,会有一种眩晕的不安感。 惊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摊开作业前,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来手机看了眼,手机是蓝色的,屏幕有些大,原本是林骁的,他换了新手机之后,闲置下来了,然后林叔叔送给了她,送给她的时候,邢曼阿姨说:“女孩子用这个多丑啊,阿姨带你去买个新的,你自己挑。” 惊蛰惊惶地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林叔叔也说:“还是新的,扔了怪可惜的,先用着。” 邢曼阿姨还是不太高兴,絮絮叨叨吐槽林叔叔抠门好几句。 其实林叔叔应该是在照顾她的自尊心,她来这里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他们了,说是闲置的,她会更好接受一些。不过她看得出来,邢曼阿姨对她很照顾,她还是很感激的。 只是林骁……她不太知道该怎么对他。 那天林骁教她用手机和电脑,惊蛰看他指尖像是在键盘上跳舞一样,就觉得两个人不在一个世界,不能互相接受,也是很正常的。 他表情严肃,说话很快,像是着急结束这个苦差事,惊蛰就沉默听着,争取一遍听清楚,就像小时候上课,有段时间学校老师很多都辞职了,找不到新的老师,留下的老师一个人要担任很多科目,渐渐的,也有些支撑不住,惊蛰就会听得特别认真,不想私下里再烦老师,也害怕第二天,仅有的老师也没有了。 各自在自己立场上都很不容易,就不必互相苛责了。 手机上,班级群里在闲扯,抱怨周末很无聊,然后有人提起新开了一家密室逃脱,问要不要组队去,回应寥寥,只秦雪回了句:不去,烧脑的我没脑,恐怖的我更不行,我每天勤勤恳恳打扮,不想去表演花容失色。就没有美一点的活动吗? 陶晶晶冒出来说了句:你可以去拼个下午茶,但以你爸的实力应该不用拼,但你缺一个拍照的,所以你可以请我喝下午茶。 然后发了个接受还是立即接受的表情包。 秦雪觉得自己被忽悠了,但她在家里无聊透顶,于是爽快地挨宰,跟陶晶晶俩人一拍即合。 秦雪切出来私聊了惊蛰一句。 暴风雪:惊蛰,请你喝下午茶,来不来? 随便呀: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作业还没写。 暴风雪:行吧,你可真是咱们班的稀缺分子。周一借我抄抄卷子。 随便呀:好。 惊蛰丢下手机的时候顺便关了网络,只能接听电话,这样就不会被干扰了。 再抬头,已经是中午了。 她看了下表,下楼去找孙姨,孙姨刚从外面回来,手上提着篮子,她习惯每次做饭前去买新鲜的食材。 惊蛰洗了手,说:“阿姨我帮你吧!” 孙姨摆摆手:“你学你的习,不用你忙活这些。”说完笑着,“太太说下个月给我涨工资的,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惊蛰笑了笑:“我跟你打下手,也能学一些手艺。” 孙姨想说你个小姑娘学这个干嘛,想了想又觉得,她将来怕是要独自生活的,于是便默许了。 她还挺喜欢这孩子,温和有礼貌,谦卑但又不讨好,即便是每天早起干活,也能感受到,她是真心想做些什么,而不是为了讨好谁而表现。她也确实看起来是干过活儿的,手脚麻利,做事很周到细心。 “在家里谁做饭啊?你奶奶吗?”孙姨利落地把青菜掐掉尾巴,侧头问惊蛰。 惊蛰系上围裙,蹲在那里把菜品分门别类收拾出来,回说:“大多时候是我,奶奶忙着做别的。” 奶奶很辛苦的,能把她一个人带到这么大,别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惊蛰还小的时候,并不能替奶奶分担什么,后来稍微大一点,便觉得至少自己可以学做饭,她最开始也是打下手,在厨房里走走挪挪,看着奶奶处理食材,奶奶有时候着急,就拿手敲她脑袋,说她是个小碍事精,她也不走,第一次自己做饭就有模有样了。 孙姨啧啧两声:“林骁长这么大,连个苹果都没自己削过。” 连个苹果都没自己削过的林骁恰巧路过,他来找水喝,闻言隔着开放的操作台说:“够得到台板吗?” 他侧头,目光是落在惊蛰身上的,眼神下垂,将她从上打量到下,这眼神很欠打,但大约是他那张脸冲淡了欠揍劲儿,只是带着几分质疑:你这小身板? 孙姨看了林骁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惊蛰却面色平淡回了句:“可以踩凳子。” 林骁挑了下眉,没再吭声。 想象不出来,不危险吗?但觉得问出来显得有点傻。 午饭一半是阿姨做的,一半是惊蛰做的,爸妈没在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和阿姨,陈沐阳半天没得到回应,凑过来现场勘查,一进门就闻到饭香,自顾自地洗了手,要蹭饭。 阿姨笑说:“今天妹妹做的饭。” 林骁扯开凳子坐下来,闻言抬头看了惊蛰一眼,惊蛰小声解释说:“只有两个菜是我做的。”她不太确定地说,“应该……能吃。” 陈沐阳“哇”了声:“你好牛啊惊蛰,这以后可不能便宜了哪个孙子,谈恋爱的时候要懒一点,像我那个废物姐姐,天天什么也不干,指使我姐夫干这干那的,还温柔地安抚我姐夫,不会可以学,然后我姐夫就勤勤恳恳地学,这是智慧啊!男人一闲就容易搞东搞西,你得让他忙起来……” 林骁忍无可忍拿手肘戳了他一下:“你话这么多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陈沐阳撇撇嘴。 惊蛰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笑了笑,扯得也太远了。 一顿饭就听陈沐阳在叽里呱啦了,林骁好几次想打包把他扔出去,在快吃完饭的时候,他才装模作样问了句:“少爷,你到底跟不跟我去看电影,你不去……” 林骁瞳孔缩了缩:“行……” 陈沐阳卡了一下壳:“啊?” 林骁扯着唇角看了他一眼,满眼都写着:少在我面前耍把戏。 陈沐阳含恨在餐桌下踩了林骁一脚,然后才问了句:“惊蛰你去吗?我包了个vip厅,可以进六个人,不去也是浪费。” 惊蛰最听不得浪费,她犹豫了下,目光却看向林骁,似乎在问:我应该去吗? 他虽然和林骁关系一般,但遇到事,她最信赖的还是他。 林骁被她看得心头一跳,敛眉道:“看我干什么,想去就去。” 于是惊蛰点点头。 陈沐阳拍手:“太好了。” 只是某人非常碍眼,等惊蛰去换衣服的时候,陈沐阳揪着林骁衣领:“少爷咱俩是不是铁子。” 林骁拂开他的手:“我不去,你看她会不会跟你出去。” 陈沐阳张了张嘴:“好像也是。” 林骁掐了下眉心,早知道不答应了。 她出门的时候提了一个包包,包包是她自己缝的,纯天然无公害,就是有一种粗糙的美感,说不上来是丑还是怪,总之非常吸睛。 林骁已经忍她很久了,上车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你是严格环保主义者吗?” 惊蛰没听懂,但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他碰了碰她的包:“你自己做的?” 惊蛰点点头,废物利用,旧衣服改造的。 林骁想说什么,最后也没憋出来,一边觉得自己审美受到了冲击,一边又觉得她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他管个屁啊! 少爷自己就讨厌指手画脚的人,指手画脚别人,也会提出解决方案,但要是让他说:“我给你买个包吧!” 这听起来不是很怪异? 于是他非常的不爽。 惊蛰看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想起上次他问她要小兔子,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句:“你……想要?” 林骁瞬间抬手制止,摇头:“谢谢,我不想。” 他怕自己的嫌弃太明显,补了一句:“我更喜欢你那个兔子。” 陈沐阳正在低头联系私人电影院的管家助理,闻言抬头:“兔子,什么兔子?” 惊蛰说:“那我改天送你们。” 你们…… 林骁不爽:“他不要。” 陈沐阳险些跳起来:“凭什么?” 林骁把他按下去:“我不喜欢跟人撞配饰。”说完看惊蛰,“我要一个独一无二的,给了我就不能再给别人了。” 惊蛰没见过毛病这么多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陈沐阳撸起袖子准备跟少爷唇枪舌战三百回合,少爷只抬起一根手指:“等高手办。” 陈沐阳老实坐回去,被金钱收买。 惊蛰虽然不知道手办是什么,但大约能猜到很贵,用一个很贵的东西,换一个不要钱动动手就可以做的小兔子,她忍不住戳了下林骁:“你从小就……不会算数吗?” 她那表情庄重地仿佛在问:你脑子从小就被门夹过吗? 还似乎怕刺激他,声音小得陈沐阳都快听不见了。 林骁也凑近她,用气声小声回她:“犯法啊?” 13、爱就像 13. 他还挺自豪…… 惊蛰摇摇头,但还是忍不住说:“乱花钱不好。” 长这么大,还没人跟林骁说过这话,就算是抠门老爸,因为小时候不太有时间陪他,见了他也只是说:“钱不够跟爸说。” 邢曼就更不用说,她可比他能花多了,顶多让他悠着点儿。 沉默片刻,林骁坐直了,扯了下唇角,倒也不是讨厌,就是觉得挺有意思,她那表情很认真,不带指责,只是裹着几分可惜,像个小守财奴。 惊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于是又说了句:“抱歉,我只是说说。” 林骁“啧”了声。 看了一部外国片,全程只能听到陈沐阳咔嚓咔嚓吃爆米花的声音,林骁对悬疑片敬谢不敏,中途睡着好几次,梦里都是一个老太太在问:“你为什么要来受这个罪。” 他表示也很困惑,要走的时候,惊蛰把他扯了起来,说:“结束了。” 她声音依旧很轻,叫他起来,又好像怕吵到他。 林骁觉得她真挺有意思,于是也放轻了声音问她:“你怕鬼来捉你啊?” 惊蛰不怕鬼,她摇头。 林骁:“那你声音这么小是怕吓着谁啊?” 惊蛰被噎了一下,眉毛都拧起来。 林骁心情愉悦,看了看表:“吃饭去吧!” 陈沐阳一边吐槽林骁:“你要不要这么过分。” 一边积极响应,还热情点菜,一会儿说要吃烤鱼,一会儿要吃火锅,还没走出电影院,又说要吃聚新斋。 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少爷买单,因为陈沐阳的零花钱非常有限,他家里条件虽然比不上林骁家里,但绝对也是吃喝不愁了,至于他爸妈为什么对他犹如葛朗台般抠门,全因为他非常遗传了他老爹,有着非常多烧钱的爱好。 他爸对他抠门是因为老爸也没财政大权,蒋洁女士抠门,纯碎是看他就烦,她甚至丧心病狂地羡慕起隔壁臭毛病一大堆的林少爷来,简单总结就是,好歹长得好看。 陈沐阳生性比少爷还自恋,觉得自己怎么着和少爷也是半斤八两,怎么待遇差这么多,于是没少在少爷身上找补。 比如敲竹杠。 林骁早就习惯,反正逢年过节蒋洁阿姨会给他包大红包,再不济邢曼女士也会敲竹杠敲回蒋阿姨那里去。 万物负阴而抱阳。 能量是守恒的。 此处得必有他处失啊! 他自觉过滤掉某人无比善变的要求,歪着头看沈惊蛰,她低着头跟在旁边,包包虽然丑得很有特色,倒是配上她那条拼色拼得很有“艺术性”的裙子,显得意外很和谐。 他鼻腔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声响,在惊蛰抬头看他的时候,问了句:“想吃什么?” 陈沐阳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个妹子,于是也迫不及待表达自己的绅士风度:“别客气,随便点,我们少爷虽然挑食,但是他只挑好不好吃,不挑食材。” 林骁确切来说没有什么明确不吃的东西,只要好吃,他都吃,但能达到少爷的标准,就比较难了,所以每次出去吃饭,陈沐阳负责选吃什么,少爷负责选餐厅。 惊蛰摇了摇头:“我都可以。” 她不太能理解这种选吃饭的乐趣,在家里都是有什么吃什么,也没机会去饭店吃。 林骁也没强求,选了家火锅店,是个不容易出错的选择,总之无论什么口味,都能在火锅店吃得还不错。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亲妹妹真的还是不错的。 而且为了照顾唯一的女生,林骁还示意陈沐阳把他姐叫来一块儿吃。 俩女生在一块儿,总归能少点儿拘束。 两家关系不错,说不定以后还要频繁见面,提前认识一下也没坏处。 陈沐阳的姐姐陈沐晴今年新婚,学的是珠宝设计,毕业开了一家工作室,目前在做自己的品牌,最近灵感匮乏,到处攒饭局,恨不得把幼儿园同学都拉出来吃顿饭聊聊人生和梦想。 陈沐阳提前给惊蛰打预防针:“我姐这个人呢!非常非常吵,非常非常烦人,非常非常的欠揍,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三个人落座在包厢里,服务生进来添水,陈沐阳倾身过去惊蛰那边,说得眉飞色舞,林骁点了锅底,然后直接把菜单塞给他:“点菜。” 陈沐阳一边拿着平板勾选菜单,一边还不忘跟惊蛰吐槽自己姐姐:“都怪我姐夫天天惯着她,她结完婚,是越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 惊蛰对这种地方很陌生,所以很拘谨地坐着,陈沐阳跟他说话,她就侧头安静看着他。 陈沐阳看到她的目光,说的更来劲了:“我姐夫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跟我姐做邻居,投胎真的是门学问,我姐夫从出生就运气不太好。” 惊蛰疑惑问了句:“邻居?” 陈沐阳“昂”了声:“他俩从小就认识,我姐从小就欺负人家,我姐夫那个人老实,就被我姐给染指了,简直丧尽天良。”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陈沐晴长着獠牙对他姐夫霸王硬上弓似的。 陈沐晴没有獠牙,反而长相很明艳,她穿着一条小黑裙,头发随意挽着,手里拿着一块口金小方包,进门先扬声说了句:“陈小狗你是不是又是没带钱喊我来给你买单的。” 她目光直射到陈沐阳那里,一脸我早就看透你了的傲娇表情。 陈沐阳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在外面呢!陈小红你能不能不要毁坏我的形象。” 陈沐晴先跟林骁打了声招呼:“哈喽小帅哥。” 林骁点头,老实叫了声:“晴晴姐。” 叫完抬手指了下惊蛰:“沈惊蛰,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陈沐阳天天在家里调侃,陈沐晴之前还特意打听过,这会儿看见了,倒是和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她凑过去,伸手:“你好小美女。” 惊蛰因为局促直接站了起来:“姐姐好。” 陈沐晴笑得像个狼外婆:“真乖,今年几岁了?” 陈沐阳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陈小红你别跟要拐卖小孩似的,多吓人。” 陈沐晴一旦听到陈沐阳说话就会怒目而视,声音都会高八度,在破音与不破音之间游走:“要你管!” 惊蛰直接吓一哆嗦。 陈沐晴就拍拍她的胳膊,继续狼外婆:“别怕,姐姐不吃人,主要是陈沐阳太烦人了你知道吗?我看见他就来气。”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 陈沐晴坐在惊蛰边儿上一直照顾她吃东西,温柔地告诉漏勺和汤勺都是怎么用的,告诉她每种菜要烫多久,告诉她怎么调料更好吃。 惊蛰几乎是快吃完饭才反应过来,这个姐姐是看到了她的局促,特别过来照顾她的。 回去的时候,四个人挤在一辆车上,陈沐晴仍旧抓着惊蛰在闲聊,问包包衣服哪里买的,很个性。 惊蛰也听不出来是夸还是调侃,但还是老实回答,自己做的。 山里路不好走,小时候没多大机会去镇上买东西,每次去都尽量买些吃的用的必需品,因为要一路背着回去。 家里会囤些布料,每年惊蛰之后,奶奶就开始给她量体裁衣。 有时候奶奶也会自己纺线织布,家里有个织布机,惊蛰都会用了。 这次要来城里,奶奶熬了几个夜,把家里所有的布料都用上,给她做了好几件衣服,叮嘱她去城里不要乱花叔叔家的钱。 惊蛰一直记着。 她对穿衣服也并不苛求,干净得体就好。 陈沐晴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是自己织布吗?惊蛰点点头,织布机是木质的,大概是奶奶上一辈传下来的,很有些年头了,不过那架织布机功能单一,只能织出来平纹和斜纹的布,也很慢。 不过从小到大,惊蛰一直生活在很慢的节奏里,生活自给自足,和城里比起来,落阴山确实像个原始村落。 陈沐晴说想去山里看看:“带我去你家看看吧!我只去过景区的山。” 惊蛰只当她好奇,便笑了笑:“路不是很方便,姐姐你要去的话,可能会后悔。” 陈沐晴仍旧压不住好奇,跃跃欲试,惊蛰便说,放假可以。 可能到时候对方已经冷静了。 陈沐晴和惊蛰说完,又忍不住和她分享趣事,说她和林骁原本是有娃娃亲的,陈沐晴指了指自己和林骁:“是吧,容貌还是很匹配的。不过他没福气,他长得太慢了,姐姐等不及了。”她表情遗憾,甚至分不清是真是假。 惊蛰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陈沐晴和林骁。 林骁苦笑片刻:“姐……” 她这不着调的,比陈沐阳都离谱。 陈沐阳在副驾上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陈小红你要不要脸了啊!还不是你仗着人家小忽悠人家。” 陈沐晴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朝着陈沐阳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没大没小,不会叫姐了是不是,造反是不是?是不是?” 问一下,打他一下。 司机是陈家的司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似的,摇头轻叹了一声:“你俩别闹。” 多大的人了。 俩人像是真打架似的,惊蛰一时拿不准这是什么状况,要不要劝,忍不住侧头隔着陈沐晴去看另一边的林骁。 林骁躲着陈沐晴,整个人贴在车门上,一扭头就看见惊蛰满眼迷茫看着他,像某种小动物。 他恶趣味上身,冲她招了招手。 惊蛰便倾身靠近他。 中间的陈沐晴在扒着前座靠背跟陈沐阳撕打,后面露出一大片空隙,惊蛰和林骁在那片空隙里几乎要头挨着头了。 林骁抬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惊蛰陡然瞪着眼看他,似乎是带着一点悲愤,意思是为什么啊? 林骁便很恶劣地笑了起来:“爱就像他姐打他,不讲道理。就像你哥打你,也不讲道理。” 惊蛰额头有点疼,她敛着眉毛沉默好一会儿,然后在下车的时候特意绕到他那边跟他说:“你的爱,很扭曲。” 林骁还没说话,惊蛰又严肃补充了句:“幼稚。” 林骁无声:哟! 14、别在意 - 小时候觉得落阴山很大,大到看不到尽头,山那边还是山,上学需要徒步一个多小时,去镇上要步行小半日。长大后发现落阴山很小,小到在地图上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山外是山,连绵的山外,就是平原了,原来世界真的很大,且千奇百态,山川河流纵横交错,宛如土地上弹奏了一曲盛大的乐章,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小的音符,在各自的音域里努力发出声响。 现在,一个小小的音符挪到了一个陌生的的位置,它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变得突兀,但是周围的音符友好地和它碰了碰,发出了奇妙的撞音。 我认识了好多朋友,他们对我都很好,就连林骁……好像也不是很难相处了。 但他真的,很幼稚。 而且……快考试了,他可能要遭殃了。 ——惊蛰日记 14. 林叔叔和邢曼阿姨吵架了,一进门难得看到两个人都在,却是互相蓄势待发。 邢家堂亲去找林叔叔办事,要走他的关系谈生意,林叔叔顺手给办了,帮人签了个小百万的合同。 邢曼阿姨非常恼怒:“你闲的吗?当初他闭门不见你的时候,他怎么没想到有一天得求到你头上办事啊!” 林正泽上了一天班,累到不想说话,抬手试图让她安静下来:“多大点儿事,犯不上计较,再说过去多少年了。好歹是你堂弟。” 邢曼气到深呼吸:“你别扯我,我看见你就烦。你真是老好人当得上瘾。” 林正泽也没心情哄,起身去卧室了,“我不想跟你吵架。” 邢曼扭头看他一眼,更生气了,豁然起身去非找他吵一架不可。 门咣当一下关了,卧室隔音很好,还隐约能听到吵架声。 客厅里只剩下惊蛰和林骁,孙姨从厨房出来,切了水果好一会儿了,本来是给先生和太太的,这会儿只好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示意林骁和惊蛰吃点。 惊蛰没敢动,林骁兀自坐在沙发上捞起电视遥控器点开了电影频道,里面正在播放一部战争片,炮火声连天,伴随嘶吼。 倒是有些应景,于是林骁饶有兴味看起来,侧头看了一眼惊蛰,抬了下下巴示意:“坐啊,不用管他们,老毛病了。” 惊蛰漂浮不安的灵魂稍稍回落,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但她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就要往那边看一眼,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怎么劝。 以及那句老好人当得上瘾,似乎也把她囊括进去了? 或许邢曼阿姨因为她的到来,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林骁却丝毫不着急的样子。 哈密瓜放久了,味道不太好,林骁吃了两口不想吃了,手停下来又显得很呆,于是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沈惊蛰很紧张,尽管他告诉她不用管,依旧还是紧张。 于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上楼回卧室。 天色已经暗下来,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挂在天边,淡淡的一抹,正在慢慢变灰,这栋房子采光很好,朝阳的方向是整面的玻璃墙,正对着院子、以及院子里花园。 最开始设计的初衷就是,邢曼想坐在客厅里看夕阳坠入地平线,想看花园里玫瑰盛放。 但夕阳并不是每天都有,玫瑰也只在特定的季节开放。 其余的时候,仍旧要面对生活的琐碎和无常。 就好像邢曼用十几年证明了自己的热烈的爱情,哪怕如今已经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不能避免和父母关系越来越差。 邢曼不是很明白,当初父母因为觉得林正泽不靠谱而对她有怨言,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正泽越来越好,可父母仍旧对她没有丝毫改观。 她太过于理想化了,总希望世界是按照她的想法运转的,她希望玫瑰永远盛开,希望窗外的夕阳按时坠落,希望身边的人全部热烈而灿烂,但怎么可能呢! 他觉得自己早就习惯了这场景,俩人也并非水火不容,事实上可以称之为非常恩爱,大多时候他们被称作神仙眷侣。 但林骁这会儿看到沈惊蛰身上的不安,他似乎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寄人篱下那种无措感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太习惯的。 他从小跟着姥姥住,一个非常古板严谨的老太太,她希望一切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所以她对邢曼非常不满,并非是不够疼爱,反而是因为从小太过于溺爱,而看不得她有丝毫失控的可能。 只林骁是个例外,她对他意外很纵容,所以林骁小时候很喜欢去姥姥家,那时候邢曼跟家里关系还没有那么僵硬,林骁就像一根纤弱的纽带,他在姥姥家听姥姥痛骂母亲,在家里听母亲痛斥姥姥,然后闭目塞听,各处装听不见。 偶尔也会难过,夹在中间感觉像是个多余的,但并不知道责怪谁,看起来谁都错了,也看起来谁都没错。 就像眼前这个人,明明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依旧紧张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搓着,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比平常快。 “陈沐阳说想让你去他家里看书,我陪你去挑挑吧!”林骁抽了一张纸擦着手指,站了起来,俯视着看她。 电影还在播放,持续不断的炮火和嘶喊声,在安静的空档又夹杂着邢阿姨和林叔叔的吵架声,朵朵不安地在玻璃墙前的空地来回踱步,孙阿姨进了厨房再没有出来过,其实很吵闹,可惊蛰觉得死寂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原以为自己适应了,她刚刚还跟林骁和邻居一块儿去看了电影吃了饭,可转头所有的不安和不适应都冒出了头。 惊蛰恍惚了一下,有片刻的呆滞,然后才机械说了句:“好。” 干点儿什么都好,总之不能再这样待着了。 或许林骁也是这样想的。 去陈沐阳家的路只有短短的五分钟的路程,可林骁仍是不想走一步似的,看了看滑板和自平衡车,又看了看园艺师用的敞篷观光四座小车,最后鉴于前两者还得教会沈惊蛰用,最后选择了最后一个,他坐上去,冲着沈惊蛰抬手示意,让她上来。 一辆迷你玩具车似的观光车开着两个大灯冲进陈沐阳院子里的时候,陈沐阳在二楼探出脑袋里,无比震惊地骂了句:“卧槽!” 林骁熄灭下车,站在那里看着沈惊蛰,她乖乖下来,忽然问了句:“是因为我吗?” 林骁陡然嗤笑一声:“你倒是挺自恋,他俩从我……”他掰着指头算了算,“从我三岁记事起就开始了,你就当……夫妻情趣吧!你爸妈难道不吵架?”他不相信,“邢曼女士的名言,哪一天她跟我爸不吵架了,他们就离离婚不远了。” 惊蛰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并没有因为他语气里的嘲讽而难过,反而因此觉得有一点安心,客客气气的,反而让她不安。 林骁:“嗯?” 惊蛰:“我记事的时候,爸爸就已经不在了。” 他好像的确没听说过她父亲,但刨根问底似乎不太合适,而且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起来很伤心。 “抱歉,我不知道。” 惊蛰摇摇头:“没关系。” 林骁还是问了句:“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有点好奇。 陈沐阳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打断了问话。他叉着腰站在两个人面前:“来也不打个招呼,刚分开就这么舍不得我啊!” 林骁指了指沈惊蛰:“你不是要给她找书看。” 陈沐阳:“哦哦,那进去呗。” 陈沐晴也在家,他老公来接她回家,这会儿刚在客厅落座,陈沐晴正在拉着蒋洁女士念经,罗列一大堆理由,想要回来住。 秦深戴着一个金丝框的眼镜,一派斯文,气质看起来沉稳许多,他冲着岳母轻轻摇头,意思是不要。 蒋洁骂了陈沐晴一句烦人精,然后躲开了她,起身正好看到林骁:“尧尧来了?” 林骁叫了声阿姨好,然后看了晴晴姐和秦深哥一眼,调侃了句:“姐你少装了,真要给你留家里,大半夜你得哭着找我秦深哥。” 陈沐阳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姐夫真惨。” 如果不是隔得远,陈沐晴绝对揍他:“就你屁话多。”她看向林骁,“不是你小时候哭着找我陪你睡的时候了。” 林骁瞬间双手举过头顶,看向秦深:“哥,别误会,三岁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 陈沐晴挑拨离间失败:“好歹订过娃娃亲,你要这么拆你姐的台?” 林骁无奈:“你快别说了,我可不想挨揍,你看我哥,眼神都变了。” 陈沐晴:“管他。” 惊蛰一直安静站在一旁,搞不清状况,蒋洁是第一次见惊蛰,她其实一直对邢曼同意林正泽把惊蛰带回来不能理解,所以一直也没兴趣去看这小姑娘,这会儿看到了倒是忍不住打量了两眼,长得白白净净,挺讨人喜欢。 比她母亲讨喜多了。 蒋洁抓了一个靠枕砸在陈沐晴身上:“结了婚了都不着调,说的是什么话。娃娃亲也轮不到你。” 陈沐晴陡然想起来,睁大眼说:“啊,对,他跟这妹妹是不是订过娃娃亲?” 蒋洁又给她一下:“闭嘴吧你。” 陈沐晴撇撇嘴:“小时候的玩笑,又不当真,我记得林骁还被吓得够呛呢!听说小媳妇儿要吃他的喝他的花光他的零花钱,吓得都睡不好觉,大半夜醒了都得摸摸自己存钱罐。” 一群人忍不住笑起来,林骁推着陈沐阳上楼:“快走,我受不了了。” 惊蛰跟在林骁身后,眉头拧得死死的,快到二楼的时候,她忽然扯了下林骁。 林骁回头看她纠结的表情,以为她不好意思了,刚想安慰一句陈家不靠谱是遗传的。 就听她开口说:“你别在意,我妈,给我订了十几门娃娃亲。” 林骁:“……?” 惊蛰尴尬地咬了下嘴唇,解释:“她说只要数量多,总有上当的。” 15、了不起 15. 林骁沉默很久,最后冲沈惊蛰伸了个大拇指。 阿姨真是个人才。 惊蛰去挑书的时候,两个对文字毫无兴趣的文盲窝在沙发上互相吐槽自己的父母亲人,陈沐阳说:“我那废物姐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脑子还不太正常,可怜我的姐夫了。” 林骁:“你有本事当她面说。” 陈沐阳:“没本事,我又不傻。她也说我废物弟弟。” 林骁笑了声,忍不住摇了下头,他是个独生子,不太能理解这种要命的姐弟情。 陈沐阳看了一眼惊蛰,她有些心不在焉,从进来一直脸色都不好,其实林骁脸色也不太好,他终于情商上线问了句:“你俩吵架了?” 他似有似无的情商不足以支撑他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猜测。 林骁半是讽刺地瞥了他一眼:“吵架我还带她来,我有病?” 陈沐阳侧头打量一眼少爷:“你没有吗?” 林骁胳膊勒住他脖子:“我看你欠抽。” 陈沐阳笑得贱兮兮的,努力挣脱了一下没挣脱掉,干脆躺在了少爷怀里:“那你表情这么不对劲。” 林骁扯了下唇角:“邢女士跟她老公在激情家庭辩论赛。哦……不,是她单方面输出。” 陈沐阳张了张嘴,看了惊蛰一眼:“你妈可真行,人刚来几天就吵架,她不会以为因为她才吵的吧?” 看那表情多半是,毕竟不是自己家,平常无论多和谐,一旦局势紧张,难免会怀疑自己是导火索。 “嗯。”林骁轻嗤一声,“女生就是脸皮儿薄,想当年我我妈和我姥在客厅里几乎都要打起来,我都能趴在沙发上睡觉,关我屁事,爱吵吵去。” 母亲是个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高兴了就要笑,不高兴了就要表达出来,这使她显得极度不成熟,但林正泽显然很吃她这一套,他是个略有些木讷的人,并不太会琢磨人心思,反而邢女士那样的,他觉得相处很舒服。 这大概就是天定的缘分吧! 陈沐阳看着沈惊蛰:“小可怜。” 林骁嫌弃地把人推开:“你不觉得我可怜,你觉得她可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谁是你好兄弟?” 陈沐阳指了指惊蛰,忽然俯身趴在林骁耳朵边说:“我喜欢她。” 林骁瞳孔缩了缩,忽然摇头严肃说了句:“不可能。” 陈沐阳差点吼出来,压着声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总之不可能。 林骁思考片刻,继续勾住他脖子:“人家来学习的,你少骚扰人家。好歹我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哥哥,你冲她下毒手,我怎么跟我爸妈交代,我爸妈怎么跟人家奶奶交代。” 陈沐阳表情变幻无数次,脑子里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最后泄气地瘫倒下去。 好像也是。 林骁踢了他一脚:“以后也是你亲妹妹,少打歪主意。” 陈沐阳:“哦。” 林骁觉得不够,又威胁一句:“不然不用我爸,我都抽你。” 少爷一脸正直得让陈沐阳觉得自惭形秽。 过了会儿,陈沐阳才消化完,忍不住又问:“我亲妹妹的爸妈是干什么的啊!阿姨很牛啊,海王从小培养?这万一都骗到了,岂不是鱼塘要炸锅。” 刚刚惊蛰说的话陈沐阳也听到了。 林骁哼笑一声,撇撇嘴,眼神飘到沈惊蛰那里去。 十几个娃娃亲…… 数量多,总有上当的? “不清楚,没怎么了解过。”他从小就被丢在姥姥家,或许是出于少年人的自尊,无论是邢曼还是林正泽的事,林骁都很少过问过,就是再好奇也几乎不开口问,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惩罚谁。 新的一周只有三天,然后就放国庆节假了,月考定在了国庆后,不用担心考不好回家挨揍,也不用因为成绩一般必须要回家装乖,所以26班人心浮动,周一就开始商量着国庆要去哪玩。 但这几天林骁和惊蛰都没有什么心情,林正泽和邢曼这次吵架竟然意外较真,都冷战起来了,邢阿姨这几天都不住家里,林叔叔也早出晚归,家里低气压浓重。 林骁看起来对父母吵架这件事不在意,但这几天意外的沉默很多,虽然大多时候他很正常,但惊蛰敏感的觉察到林骁好像不高兴,于是她本来就不太愉悦的心情,变得更加的沉重。 她的生活很简单,闲了替孙姨干点活,帮林叔叔收拾一下花园,然后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 “生活就是这么的枯燥且无趣。”母亲曾经说过,彼时她仰着头,眼神涣散的看着夜空并不明亮的星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但那又怎么样呢?” 母亲揉了揉她的脑袋:“开心点儿。” 惊蛰还没有说什么,母亲又笑着说:“当然你不开心我也没有意见。你有不开心的权利。” 她总喜欢自说自话。 惊蛰有些想妈妈和奶奶了。 思念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一旦被勾起,就像星星燎原一样势不可挡。她低着头不停地做习题,好像这样就能让脑袋放空一些似的。 可她大约脑子里被塞了太多的东西,她开始感到困倦,脑袋变得很重。 她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梦到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是镇上唯一一家卫生院,母亲住在一楼的拐角处,窗外是一些杂乱的灌木丛,夹杂着一些伶仃的小花,春天刚刚到来,到处生机勃勃得让人难过。 母亲病情恶化的很快,连转去省城继续救治的必要都没有了,奶奶说想让母亲回家待一段时间,她说不想挪动了。一周后她就去世了。 梦里惊蛰坐在病床前剥橘子,他低着头很认真地在剥。她没有看母亲,但能听到母亲的呼吸声很重,她应该很疼,在努力克制着,极力地压着呼吸,但惊蛰都听得出来。 医生刚刚给她打了一针止痛针,大约是还没有见效,她有些忍不住溢出几丝轻哼,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口问惊蛰:“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她在惊蛰面前从来都不避讳谈生死。 惊蛰听着有些难过,但她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点了点头:“嗯。” 母亲轻笑了声:“你一点都不幽默,跟你爸一样。” 惊蛰没说话,他对爸爸的印象很浅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只记得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显得很严肃。 母亲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或许没有在听,鼻子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一样,透不过气来,他把剥好的橘子撕下来一片塞到母亲的嘴里,轻声说:“我不想你死。” “人都是会死的。” 惊蛰的眼泪蓄在眼眶,仿佛眨一眨都要掉下来了,母亲还是不放过她:“奶奶也会死,你也会死。人都会死的。” 惊蛰终于克制不住,放声痛哭。 她在悲痛的哭声中,听到了母亲的笑声,母亲吃力地抬起手,揉弄了一下她的发顶:“但妈妈爱你,奶奶也爱你,以后也有人会很爱你。” 惊蛰抽噎着看母亲,她还是在笑,她原本很漂亮,被病痛折磨得削瘦,眼窝深深凹进去,面色灰败,但笑起来仍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让她不快乐,贫穷不能,死亡也不能。 母亲歪着头:“再不济还有妈妈给你找的小男朋友呢,小孟哥哥温柔,谭哥哥聪明,敬一哥哥体贴,岚哥哥帅气……哦,还有林骁哥哥,他傻傻的,好骗。” “哎……” 惊蛰被晃醒,病房昏暗的灯光褪下去,她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教室,林骁拿手在她面前晃了下,“发什么呆,回家了。”他忍不住逗她,“这么伤心呢,都掉眼泪了。” 教室里闹哄哄的,吵闹声比以往都要强烈。 要放假了。 惊蛰没回答他,他也没追问,扬声叫着:“羊,走了。” 陈沐阳敬了个礼:“遵命少爷!” 林骁嗤了声:“傻样儿。” 惊蛰塞了几本书在书包里,小跑着跟上林骁,他搂着陈沐阳正在往25班去,等江扬一块儿走。 林骁扭头想跟沈惊蛰说,他们要去打球,要不她自己先回去。 但扭头就看见她湿漉漉一双眼,还带着刚哭过的红劲儿。 林骁忍不住问了句:“做噩梦了?” 惊蛰摇摇头。 林骁难得耐心:“生病了?不舒服?” 惊蛰还是摇头。 林骁耐心告罄:“哑巴了啊!” 惊蛰听出了他的不愉快,可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她翻了翻书包,把一个挂坠递给他。 是他要的兔子,这只兔子耳朵是竖起来的,还戴着领花,唇角一侧上挑,显得有些拽。 “做好了。” 林骁都忘了这件事,愣了下才想起来,捏过去,夸了句:“挺好,像我。” 他又递回去,然后侧身,“给我挂上。” 惊蛰把兔子挂在他书包拉链上,觉得他戴这个怪里怪气的。 江扬从教室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兔子,拨弄了一下:“少爷童心未泯呢!” 林骁生怕他说出一句丑来把刚哭的小蘑菇又气哭了,抬手指了指她:“我妹送的,别羡慕。” 江扬啧啧啧了一声:“有妹妹了不起啊?我也有。” 林骁:“你妹妹只会在你被窝里嗑瓜子,嗑完还得把瓜子皮藏进去。” 江扬扯了下惊蛰,义愤填膺:“今晚就去他被窝嗑瓜子去,让他也感受一下妹妹的爱!” 惊蛰张了张嘴:“额……” 林骁一脚踹上去:“你缺心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