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三叔》 第001章 第001章 第一章 盛安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 昨个又下了一场雨,大雨倾盆而下,落了一夜才堪堪停下,清晨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混杂着雨水,层层叠叠躺在地上,整个镇北侯府都一片萧索。 丫鬟们一早就爬了起来,正拿着扫帚,清扫枯叶,天灰蒙蒙的,好似又要下雨,因着有风,好不容易拢起的树叶,时不时会被吹散。 其中一个丫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傍晚就要举办婚宴,不仅地得扫干净,喜牌喜绸也得重新挂,近日阴雨连连,可苦了咱们,天公真是不作美。” 府里要办喜事,一直几日都风雨交加,也不知今日究竟如何,婚期是一早定好的,要入门的是出身高贵的郡主,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照常迎娶。 思及这桩亲事,丫鬟们难免想起钟璃,毕竟,表少爷本该娶她,谁料却横空跳出个郡主。 其中一个丫鬟不由叹口气,“表少爷要娶郡主,也不知钟姑娘何去何从?” 钟璃虽是镇北侯的继女,却生得妍姿艳质,又乖巧可人,一向得老太太喜爱,老太太早就想将她许给表少爷,两人即将定亲时,却赶上钟母的去世,定亲的事,这才拖了下来。 本以为等孝期一过,两人就能喜结连理,谁料去年赐婚的圣旨突然降临侯府,为表少爷和安雅郡主赐了婚。 这道圣旨看似来得突然,明眼人却都清楚,郡主早就惦记上了表少爷,表少爷对她也并非无意。 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一个是身份尊贵的郡主。 会选谁,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另一个丫鬟讥笑道:“她能何去何从?自然是给表少爷当妾呗,本就生了一张狐媚脸,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哪里能给表少爷当正妻?” “就是,也就老太太心善,可怜她无父无母,才想将她许给表少爷,如今表少爷被点了探花郎,定然前途无量,她却名声尽毁,给表少爷当妾也不算辱没了她。” 秋月端着药,往摘星阁走时,恰好听到她们的议论,见她们又公然议论自家主子,她眸中闪过一抹恼怒,快步走了上去,“再背后嚼舌根,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她是钟璃身边的大丫鬟,向来泼辣,几个小丫鬟有些怵她,讪讪闭了嘴,秋月担心钟璃的身体,没过多停留,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便继续往摘星阁走去。 自打萧盛被赐婚后,秋月听过太多诸如此类的言论,好似她们姑娘就只能当妾,若夫人还在,表少爷又岂敢这般对待姑娘?无非是欺负她们姑娘没人撑腰罢了。 想起姑娘强颜欢笑的模样,秋月心疼得不行,靠近摘星阁时,她才压下满腹的心酸。 室内一片昏暗,青花缠枝香炉内染着熏香,袅袅升起的烟雾,盘旋在室内久久不散。 睡梦中,钟璃再次做起了噩梦,不,说是噩梦,不太准确,那是两年前,已经发生的事。 继兄露出狰狞的嘴脸,竟伙同三妹妹,在她生辰宴上对她下药,钟璃刺伤他,从前院逃走时,药性已然发作。 后有追兵,她偏偏衣衫不整,脸颊绯红,前院到后院又隔着曲折环绕的走廊,为保名声,她跌跌撞撞闯入了表少爷萧盛房中。 她印象中的萧盛风光霁月,行事坦荡,是君子中的君子,总能对她施以援手。钟璃便天真地以为,他定会尽力帮她。 岂料,不过是从狼窝,跳入火坑。 三姑娘带着众贵女闯到萧盛的住处时,她衣衫尽湿,尚在冷水中泡着,迷离的双眸,雪白的脖颈,无一不引人遐想。 在外人眼中,便是她自甘堕落,不顾母亲的孝期,公然勾引萧盛,当真是恬不知耻,放荡无度。 一夜之间,她就从云端跌落,成了人人鄙夷的存在。 钟璃惊醒时,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她秀美的眉头不自觉轻蹙了一下,披上衣衫,坐了起来。 少女乌发及腰,靡颜腻理,宛转蛾眉,哪怕粉黛未施,依然欺霜赛雪,美得令人心惊。 外面又刮起了风,窗户“吱吱”作响,冷风透过窗牖的缝隙吹进些许,钟璃吸进一些凉气,不受控制地一阵咳。 她咳得厉害,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轻颤,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她拿帕子捂住了唇。 秋月将刚煎好的药放在了八仙紫檀木桌上,连忙倒了杯热水,快步行至她跟前,见她咳得几乎喘不过气,帕子上又染了血丝,秋月眼睛猛地一红。 她声音哽塞,哑声道:“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钟璃摇头,这些天,她喝了不少水,咳嗽并未好转,如今看到水,心中直犯怵,“先喝药吧。” 秋月将药端了过来。 对上秋月泛红的眼眸,钟璃才弯弯唇,笑得甜美又乖巧,“你不必担心,我按时喝药,多养养就好了。” 她的身体是从两年前变坏的。当时她中的药,毒性很烈,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唯有男女交/合,方可解毒。 她闯入萧盛房中时,意识已有些恍惚,被他扶住时,她本能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寒冬腊月,她的身体却无比燥热,直到衣衫滑落肩头,冷风骤然袭来,钟璃混沌的意识才清醒一些。 她是大家闺秀,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让她做不到无媒苟合,他与萧盛尚未成亲,又岂能这般丑陋地纠缠在一起? 钟璃恳求萧盛离她远一些。为了保持清醒,不惜打碎了一旁的花瓶,意识迷离时,就会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道道血痕,深可见骨,终是让她没再那般难堪。 萧盛黑眸暗沉,无奈之下,将她放到了冷水中。 她在冷水中泡了许久,解药又服下得太晚,毒性没能完全清除,才损伤根本,时常缠绵病榻,巴掌大的小脸,瘦得没有丁点肉。 秋月心疼极了,眼眶又有些发红,她一直都很自责,怪自己没有看好主子,才让小人得逞,害她至此。 钟璃忍着难受,将药一饮而尽,抬眸时,恰好对上她泛着水光的双眸,她不由轻叹一声,劝道:“我真没事,按时喝药总能养好,承儿怎么样?可有乖乖吃饭?” 顾承是钟璃唯一的弟弟,是钟母改嫁到镇北侯府后,生下的孩子,今年九岁,怕将病气过给他,钟璃最近都没陪他用膳。 “小少爷一切都好,昨个还多吃了半碗饭呢,得知表少爷辜负您后,小少爷气呼呼的还想给您出气呢。” 秋月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说错了话,神情有些讪讪的。小少爷与寻常孩童不同,自打四岁摔伤脑袋后,就永远停在了四岁,不论发生何事,主子都瞒着他。 是丫鬟嘴碎,才让小少爷听到几句,好在他心智不成熟,很好糊弄,如今已被张妈妈安抚住了,秋月怕钟璃担心,才瞒着此事。 钟璃追问了几句,才问出始末,得知张妈妈已处理好此事,总算松口气,承儿虽懵懂,却最是护着她,钟璃并不希望,府里这些腌臜之事,影响到他。 提起表少爷,秋月就恨得牙痒痒,“老天都跟他过不去,一连几日都是雨天,让他辜负姑娘,合该倒霉。” 钟璃的神色却很平静,“没人规定他必须娶我,我和他的亲事,本就只是口头之约,就算没有赐婚的圣旨,他想娶谁,也是他的自由。” 秋月的眼窝一阵酸涩,“本就是他背信弃义,辜负了您。若非他,姑娘也不会名声尽毁。姑娘难道不怪他吗?” 钟璃眼睫微颤,嫩白的小手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怪吗? 她至今还记得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三妹妹却带着众贵女闯了进来,她的一切不堪,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她至今记得众位贵女震惊鄙夷的目光。 她们离开后,她还愧疚极了,觉得是她连累了萧盛的名声,却从未想过,三姑娘之所以会来,其实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从始至终就没想娶她为妻,也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孤女又怎能给他的仕途带来帮助?他心中清楚,以她的骄傲,只怕不肯委身做妾,才让人撞见这一幕。 他略施小计,就让她死心塌地,一心等着他的提亲,等来的却是他拙劣不堪的哄骗,“圣上赐婚,我不得不从,本有苦难言,璃妹妹理应知晓我的心意,我心中只有你,你放心,就算日后你只能是妾,我也断不会委屈了你。” 他哄她时,那般愧疚,以至于她从未想过,他的有苦难言,实则是图谋良久,直到亲耳听到,他对郡主的甜言蜜语,她才意识到,她有多傻。 钟璃唇色泛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比起怪他,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没能早日认识到人心的肮脏,更恨自己的无能,就算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为了弟弟,也只能留在镇北侯府。 * 天阴沉沉的,总归没再下雨,在丫鬟小厮的忙碌下,府里很快就焕然一新,到处张灯结彩,总算有了点办喜事的样子。 各处都忙碌着,唯有摘星阁显得异常安静,钟璃喝完药时,院中传来一阵喧哗,有脚步声,也有争执声,乱哄哄的,闹成一团,因窗牖紧闭,钟璃听得并不真切。 秋月透过支摘窗,往外看了一眼。 院中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子,他身量高,面容俊朗,身上的玄青色交领直裰尚未换成喜服,此刻,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上,带着些许羞愧,正是表少爷萧盛。 秋月面上闪过嫌恶,根本没料到,他竟还有脸登门。 此刻,萧盛正好声与夏荷打着商量,说想见钟璃一面。 夏荷站在他对面,拦着没让他进。 夏荷也是钟璃的贴身丫鬟,与秋月的泼辣不同,夏荷性子温婉,素来文静、端淑。 饶是如此,此刻她的语气也说不出的冰冷,“今日是表少爷大喜的日子,您不去待客迎亲,反而来了这里,就不怕再耽搁下去,误了吉时,惹新娘子不喜吗?” 萧盛好不容易才寻了空隙过来,没料到,一贯斯斯文文的夏荷会一再阻拦他,他神色不变,坚持道:“还请夏荷姑娘通传一声。” 秋月不无厌恶,扭头对钟璃道:“是表少爷来了。” 钟璃红唇微抿。 她在秋月的服侍下盥洗了一番,见萧盛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钟璃神情微冷,目光瞥到院中的菊花时,她才有些怔愣。 钟璃眼睫轻颤,“让他进来。” 见她总算放了行,萧盛心中松口气,他就说,璃妹妹心中肯定还是有他的,待她冷静下来,他总能将人哄好。 萧盛进来时,一眼就被她吸引了去,她生得美,因身体抱恙,容颜有些憔悴,苍白的小脸瞧着恹恹的,愈发惹人怜爱。他心中的烦躁不自觉退了大半。 那日他与郡主“互诉衷肠”时,被钟璃听了个正着,他这个正主,委实有些尴尬,他也曾试图给钟璃解释,她却不肯见他。 他正欲解释时,对上的却是她那双疏离到极致的双眸,他心中无端一紧,竟不知该如何措辞。 钟璃红唇微抿,声音虽软,却透着清冷,“萧公子刚被赐婚时,我便说了,从此你我再无干系,萧公子乃外男,以后莫要再登门。” 以往她都随府里的姑娘喊他一声表哥,“萧公子”一出,萧盛心中不由一沉。 钟璃说完,指了一下院中的花,“你离开时,把你送的东西一并搬走吧。” 这是她十四岁生辰那日,萧盛送来的生辰礼,是一盆品相极好的墨菊,花色如墨,十分漂亮。 萧盛至今还记得,她收到礼物时,亮晶晶的眸,她分明说过定会好好照顾它,如今竟连这盆墨菊,都要退给他。 萧盛眸色微暗。 饶是此刻,他依然显得风度翩翩,芝兰玉树一般。 被点为探花郎后,他就入了翰林,他毕竟年轻,饶是八面玲珑,初入官场,难免力不从心,近来,郡主也在给他闹,甚至撂下了狠话,不许他再见钟璃。他本就疲惫,近来心绪颇乱,为了钟璃,他自觉付出颇多。 见钟璃句句都在与他撇清关系,他的耐心在逐渐告罄。他心中有她,不知惦记了多久,终是软了声音,哄道:“婚期早就定了下来,今日的迎娶,势在必行,多少双眼睛盯着,璃妹妹也不忍心我为你枉顾礼法吧?” 钟璃目光疏离,眸中闪过讥诮。 萧盛揉了揉眉心,再次妥协,“我与郡主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心中钟情的是你。待郡主回门过后,我就禀明外祖母,让她做主,将你赐给我,你会是贵妾,日后我会想法将你提成平妻。好么?” 钟璃只觉得好笑,实际上,她也确实笑了。他的钟情,还真是廉价,嘴上说着钟情,背地里却将她推入深渊。 说来也是她眼瞎,直到撞破他与郡主的事,钟璃才开始怀疑他,不料,一切竟真是他做的。一想到自己曾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钟璃心中便只剩厌恶。 钟璃不想再与他纠缠不清,冷声道:“萧公子无需故作深情,还请你带上东西,尽快离开。” 见她这般冥顽不灵,萧盛心中也有些恼,若没他护着,她又岂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旁人暂且不提,单一个被封为燕王的大皇子就够她吃一壶的。 “妹妹以为我为何要娶郡主?怪就怪你生了一张祸水脸,寻常人根本护不住。” 钟璃心口堵得发慌,指尖颤了又颤,舌尖都闻到一丝腥味,怎么也没料到,他竟能说出这番话。他想攀高枝也就罢了,竟是拿她做借口。 她闭了闭眼,才压下胸中翻滚的腻味,维持着最后的体面,道:“秋月,送萧公子出去。” 她性子软,态度甚少这般强硬。 萧盛站着没动,他本就心烦意乱,这才一时失言,对上她厌恶的双眸后,他心中一慌,“璃妹妹……” 她转身就要离开。 萧盛沉沉注视着她,一时竟无比后悔,两年前没直接睡了她,这才让她有底气一再拒绝他。 没有他,她只会比现在更惨,想独占她的人不止他,想要她命的人,也绝不止郡主。 他压下心中的不悦,攥住了钟璃的手,声音异常清冷,“三日后,我会禀明外祖母,为你我做主,我相信妹妹是聪明人,该如何选,心中必然有数。” 她厌恶地去甩他的手,却没能甩开。 少女肌肤细腻如玉,入手一阵光滑,让人流连忘返,她实在太美,红襦白裙下,玲珑有致的身躯妖冶柔媚。 萧盛一时受了蛊惑,不由攥紧了她的手腕。 钟璃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眼睛一阵灼热,她又断断续续咳了起来,这次吐出的不再是血丝,而是大口的血液。 萧盛心尖一颤,不由愕然。 夏荷和秋月瞳孔骤然一缩,飞速奔到她跟前。 钟璃脑海中有什么悄然划过,呼吸有些急促,身体痉挛时,黑紫色的血液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衬着她瓷白的小脸,异常恐怖。 “承儿……”她无声低喃着,试图去抓秋月的衣袖。 秋月和夏荷忍不住哭出声时,钟璃如玉般光滑的手,已无力垂了下来,她那双黑亮的眼眸,睁得圆圆的,至死也没能闭上。 第002章 第002章 第二章 盛安二十年,十二月十五。 室外阳光西斜,大片的金光洒了下来,在琉璃瓦上折出漂亮的光晕,意识回笼时,钟璃只觉后脑勺疼得厉害,“承儿……” 她低低唤出了声,身体痉挛般的疼已经消失殆尽,她伸手摸了一下双眼,刺骨的疼消失了,眼睛也不再流血…… 她是被救了吗? 不待她理清头绪,一道声音,就拉回了她的思绪。 “啧,醒来得还挺快。”他声音怪腔怪调的,正是钟璃的继兄顾霖。 顾霖换了一身雪白色常服,他刚沐浴完毕,墨发垂在身后,高大的身躯,透着一股危险,他几步走到了床前,居高临下审视着钟璃,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快意。 他一直为母亲不平,她走后,才不过两年,父亲就娶了钟母,钟母毕竟是长辈,他再讨厌,也不敢欺辱顶撞。 钟璃则不同,他对钟璃的厌恶向来毫不掩饰。这种厌恶不知何时,变了一股味道,每次在青楼寻欢作乐时,他眼前都会闪过钟璃那张脸。 想将她关在房中狠狠欺负,想看她哭着求饶,只是一想到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他就兴奋地浑身战栗。 他傲然睥睨着钟璃,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丝惧怕。 钟璃捂着额头坐了起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尾那座羊脂白玉雕刻成的玉貔貅,貔貅通体温润,雕工精湛,足足有七八岁的孩童那么高。 貔貅后是一架独占一面墙的金丝楠木博古架,博古架上有翡翠万寿纹如意、五彩仕女纹罐等,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这分明是顾霖的室内,顾霖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子,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因母亲走得早,老太太和镇北侯都很溺爱他,他室内有不少珍贵的古玩。 钟璃仅来过这里一次,是晕厥后被顾霖掳来的,为了逃走,她曾用玉貔貅身后的花瓶,砸伤过顾霖。 钟璃心脏骤缩,目光落到了顾霖身上。 顾霖衣襟半敞,光洁的胸前,有几道血痕,是昨夜宠幸的姑娘,刚刚给他留下的,他逆光站着,哼笑道:“药性竟还没发作,身子骨倒是不错。” 一模一样的话,令钟璃惊愕万分。 她这是又做梦了? 不,梦境不该如此真实。 不论是室内的布局,还是顾霖身上清晰的抓痕,都不是梦境能够解释的。钟璃使劲抠了一下掌心,疼痛感袭来时,她眸中逐渐多了点不敢置信。 她这是回到了噩梦的开端? 上一刻,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心中满是绝望和不甘,她恨上天对她的不公。这一刻,钟璃几乎要喜极而泣。 顾霖伸手挑起了她的发丝。 钟璃厌恶地撇开了脑袋,只觉得他泛着凉意的手,犹如毒蛇的蛇信子,令她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察觉到她的抗拒,顾霖更加兴奋了,“躲什么?一会儿还不是要求着小爷宠幸你。” 钟璃心尖微颤,这才意识到她的处境,她虽重生了,却不幸回到了中药后,身上的不适感逐渐蔓延开来,像是有成千上万的小蚂蚁在一点点啃咬着她的肌肤,吞噬着她的血液。 钟璃咬着唇,没吭声。镇北侯是武将出身,他的长子就算再废物,也曾习过武,她一个弱女子,力气根本比不上他。 她在等,等顾霖再多喝点酒。 时间一寸寸流逝。 顾霖果真拎起了酒壶,他惯爱饮酒,为了好好享受,还在酒里加了助兴的药,酒喝完,他才朝钟璃走去。 “瞧小脸红的,是不是很渴望哥哥的碰触?” 他略显急躁地扑了过来,脑袋搭在钟璃肩上,去嗅她身上的清香。 钟璃心中一阵反酸,身子紧绷了起来,她看过医书,记得致晕的穴位有哪些,下一刻,她举起簪子狠狠扎在他耳□□,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唇。 男人昏厥过去时,钟璃呼吸急促,身子一软,跪在了床上,身后也满是冷汗。 她赤着脚下了床,抖着手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宝剑,憎恨和厌恶充斥着整个胸腔,两年来,一个又一个噩梦,险些将她击垮,顾霖正是她整个噩梦的开始,杀了他,杀了他……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嚣着,她抽出宝剑,对准了顾霖,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活着也只会糟蹋更多姑娘。 真正动手的那一瞬,她想到了顾承,想到了寄人篱下的处境。钟璃手抖得厉害,理智在一点点回笼。 顾霖如果出事,镇北侯势必会彻查今日之事,她没办法干净地收尾,钟璃颤着手又收回了宝剑,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的无能。 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因一时冲动,连累承儿,目前的她,根本承受不起任何人的报复。 她会亲手毁了他,但绝不是现在,必须更隐秘,更谨慎,让人查不到她身上才行。 钟璃抱着宝剑,瘫坐在地上,身体的不适感,越发有些强烈,钟璃晃了晃脑袋,摸到了自己的绣花鞋。 这次,她没有跳窗,而是拎着宝剑,挺直背走了出去。 顾霖虽胆大包天,其实也怕事情败露,她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也很得老太太喜爱。 他敢直接下手,无非是觉得钟璃就算被欺辱了,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只要顾承那个小傻子还在侯府呆着,她就不敢离开,更不敢报官。 实际上,他一早就将院中的奴才调了出去,如今院子里只有一个人,他是顾霖的心腹,知晓顾霖一切秘密,上一世,正是他在后面追赶钟璃。 钟璃提着剑出来时,他心中一慌。 钟璃眉眼疏离,冷冷道:“不想他死,赶紧去喊大夫。”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眼神太冷,再也没了往日的胆怯,乍一瞧很是唬人,康毅担心主子的身体,没敢追她,抖着腿冲到了室内。 见主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钟璃踉踉跄跄走出了小院,宝剑实在太重,从她掌中滑了下来,她踉跄着扶住了墙壁。 滚烫的呼吸,几乎要将她灼烧一般,她的视线也有些迷离,一时几乎站不稳,她扶着墙根,绯红的小脸上,再次溢满绝望。 向左转是萧盛的住处,向右转是三叔的住处,怕康毅反应过来后,会追上来,她毅然朝右转去。 * 幽风堂内,院中的梅花灿烂芬芳,一朵朵正娇妍绽放着,寒风拂过时,树影婆娑,落了一地粉嫩的花瓣。 室内,裴邢正懒洋洋靠在榻上翻阅书籍。 秦兴恭敬走了进来,提醒道:“主子,该出发了,世子爷等人已经到了画舫,就差您了。” “不去。”他眼皮都没掀一下。 秦兴有些为难,迟疑再三,劝道:“主子前几日不是答应了会考虑?今日您恰好休沐,便去聚聚吧,左右无事。” 裴邢啧了一声,“安三给了你什么好处?” 秦兴摸了摸鼻尖,赔笑道:“属下哪敢收什么好处,是安世子求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特意交代了属下,让我劝劝您,您总独来独往的,身边连个朋友都没,她老人家实在担心。” 她口中的老太太,是镇北侯府的老太君,也是这世上,唯一能劝得住裴邢的人。 裴邢啧了一声,终究是站了起来。 他随意换了身绛紫色锦袍,腰封上挂着一枚圆形龙纹玉佩,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牖,洒在他深邃的眉眼上,那张俊美的脸,异常昳丽,仔细看,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难得休沐,裴邢不太想出门,眉眼都透着一抹不悦,他带着秦兴走了出去,才刚走出小院,迎面就撞见了钟璃。 少女乌发及腰,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因尚在孝期,她仍一身月白色锦裙,随着她的走动,裙摆上用金线勾勒的蝴蝶像是活了过来。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平素精致的小脸上染着潮红,那双清澈的双眸也略显迷离,似璀璨浩瀚的星空,吸引着人前去探究。 秦兴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私下帮裴邢处理过不少事,自然也出入过风月场所,一瞧见钟璃的状态,就猜出了什么。 他连忙垂下了眼睛,没敢多瞧。 钟璃也听见了脚步声,她眸中不自觉添了惊恐,唯恐是丫鬟小厮瞧见她狼狈的一面。 眼前有不少重影,一切都雾蒙蒙的,她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眼,才瞧清面前的人。 男人身姿挺拔,五官俊美,缓步走来时,绛紫色衣袍随风摇曳,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裴邢。 镇北侯府的三爷,她名义上的三叔。 钟璃小小的身体,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她壮着胆子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行至他跟前方停下。 裴邢也瞧见了她,他修长锋利的眉,微微蹙了一下,盯着她绯红的脸颊审视了片刻,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钟璃扬起小脸,怯生生看着他,哪怕他是最好的选择,这一刻,真正面对他时,她还是有些怕。 整个侯府,钟璃最怕的就是他,他虽是镇北侯府的三爷,实际上,却并非老太太的亲儿子,老太太邢氏是他的嫡亲姨母。 他姓裴,乃韩王之子,是皇上的亲侄子,他四岁那年,韩王战死沙场,得到噩耗后,他的母亲小邢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抛下四岁的他,投湖殉情。 他是韩王唯一的血脉,父母出事后,太后将他带到了身边,亲自抚养,他打小性子就怪,父母死后,更加不成体统。 听闻太后刚开始还对他百般怜惜,奈何,他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住在皇宫时,不到一年时间,就跟几位皇子全结下了梁子。 五岁大一个孩子,狠起来却着实令人心惊,竟因为一点口角之争,拿木棍硬生生打断了太子的腿。 他和太子都是太后的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让他道歉,他却不肯,太后一气之下,就将他送到了镇北侯府,丢给了他姨母。 裴邢也是个倔脾气,不仅没服软,当即便改了口,那时,老侯爷还在世,他张口就喊父亲,对姨母的称呼也成了母亲。 皇上都拿他没办法,他虽是镇北侯府的“三爷”,实际上却是个没人敢惹的煞星,如今,他更是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听说手段狠厉,杀人如麻。 钟璃心尖微颤,由于恐惧,意识都清醒了两分,她颤颤巍巍揪住了裴邢的衣袖,潮红的小脸都白了一分,“三、三叔,求求你、救救阿璃。” 少女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被她这样哀求,只怕是个男人,都不忍美人落泪,这却不包括裴邢。 裴邢向来不喜旁人的靠近,被她揪住衣袖时,轻嗤一声,直接收拢了衣袖,“救你?我凭什么要救你?”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实际上,他并不讨厌钟璃,小姑娘素来乖巧,并未招惹过他,反而每次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总是避得远远的,不得已碰头时,一声“三叔”也犹如蚊蚋,若非他耳力好,压根听不到。 裴邢并不介意,实际上,他就喜欢大家躲着他。 钟璃小脸又白了一分,乌黑的眼眸中不自觉藏了丝绝望。纵使早就料到了不会这般顺利,她依然觉得难堪。 身体内的蚂蚁,一点点啃噬着她的血肉,燥热感犹如海啸,来得迅猛又霸道,她呼吸略显急促,娇艳欲滴的唇紧抿着,泛着潮红的小脸愈发多了丝勾魂摄魄的媚意。 她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疼痛的刺激下,她勉强有了分理智,红着眼眶,一咬牙在他跟前跪了下来,“阿璃日后任凭三叔差遣。” 少女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决绝,眸底藏起的情绪也异常浓烈,像是一夜之间,就没了以往的胆小怯懦。 裴邢眉眼冷淡,“起来回话。” 钟璃没有听清,男人绛紫色的衣摆尽在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勾了一下,汹涌的浪潮几乎压制不住,这一刻,她只想抱住他的腿,将小脸贴上去。 她战战兢兢揪住了他的衣摆,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因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的,柔软的脸颊恰好贴在裴邢腿上。 “三叔……” 裴邢抖了一下腿,少女柔软的身躯,轻轻晃了晃,又靠到了他腿边,像极了他六岁那年,养的小奶猫,柔软无害,平日温顺的像只小白兔,被抢了食物后,却会露出凶态,赌上一切去咬他。 裴邢盯着她瓷白的小脸瞧了片刻,扯出个笑,他五官俊美妖冶,笑起来时,却透着丝丝凉意,极尽昳丽,又无端有些瘆人。 第003章 第003章 第三章 下一刻,裴邢弯腰将钟璃拎了起来。 拎猫崽子那样,拎着她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衣领裂开的声音响起时,他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布料一眼。 衣料裂开后,少女瓷白细腻的后颈露出些许,他拎人的动作总算停了下来。 钟璃没站稳,呜咽着倒在了他怀中,小脑袋砸在了他胸前,不仅不疼,她毛茸茸的脑袋,还很柔软,看着很好摸的样子,更像那只小奶猫了。 裴邢无意识揪了揪她乌黑的发。 钟璃试图站稳,小脸却在他胸前蹭了蹭,她眼尾泛红,泪珠儿扑簌簌砸了下来,显然怕他一怒之下掐死她。 “三、三叔……” 她声音又软又糯,靠着最后一丝清醒,本想再求求他,谁料男人听到后,却一掌劈晕了她。 也不知是否嫌她啰嗦。 裴邢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折返回了小院。 秦兴眸中闪过诧异,他都准备给辛玥传个信,让她过来帮忙了,钟璃毕竟是镇北侯的继女,又得老太太喜爱,遇见了总要搭把手。 谁料主子竟主动管了这事。 裴邢做事向来随心所欲,秦兴没敢多问,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主子的吩咐,“将赵大夫喊来。” 秦兴颔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又派小厮往画舫走了一趟,看来主子是去不成了。 裴邢喜静,院中一向没有闲杂人等,幽风堂内除了他和秦兴,仅书房门口守着一个护卫,瞧见主子抱着一个姑娘进来时,护卫不由怔了一下,正迟疑着是否过去搭把手时,裴邢已经抱着钟璃,入了内室。 他直接将钟璃丢到了榻上,少女被摔得“呜”了一声,眼睫颤了颤,却没能醒来。 * 青松堂,萧盛正在书房看书。他在会试取得了较好的名次,来年三月,要参加殿试,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泡在书房。 往日读书时,他甚少犯困,今日不知为何,竟是打了个盹,醒来时,一阵心悸,似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起身站起来时,头却一阵眩晕。 他没能站稳,整个人直挺挺摔了下去,小厮的惊呼声,传来时萧盛晕厥了过去。 刘顺险些吓死。 老太太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她福薄,生萧盛时,因血崩,年纪轻轻就没了,萧盛是老太太仅有的外孙,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一向疼他,他若出个好歹,刘顺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他一边让人去喊大夫,一面去查看萧盛的情况,“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萧盛陷进了冗杂的梦境。 钟璃被表兄陷害后,闯进了他房中,为了牢牢抓住她,他冒出一个卑劣的念头,随即便是自己的金榜题名,大皇子为了得到钟璃对他频频施压,画面一转是他与郡主大婚那日,黑紫色的血液从钟璃眼中流了出来,她倒在秋月怀中,再也没能醒来…… 虽只是零星的画面,却真实到令人窒息。 萧盛惊愕万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竟会在他面前没了呼吸,他算计了一切,她的名声,他的婚姻,只为将她留在身侧,不曾想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没能抓到…… 萧盛只觉痛彻心扉。睁开眼睛时,眼神也空洞洞的,刻骨铭心的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并非是梦,这是即将到来的事,抑或是上一世已经发生的事。 她会死在他跟前,留他一个人。 他试图闭上眼,想多梦到一些,究竟是谁害了她,为何他靠近后,她却吐了血,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他没能再次陷入梦境。 见他醒了,刘顺却喜极而泣,“少爷,您总算醒了,刚刚吓死奴才了。” 梦中,早在圣上为他和郡主赐婚时,他身边就没了刘顺,刘顺是他用的最顺手的一个小厮,除非身死,不可能消失不见,难不成,他真出事了?萧盛忍不住捶了捶脑袋,想多想起一些事,依然一无所获。 他攥住了刘顺的手臂,哑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刘顺有些疑惑,“主子不记得了?今儿是三姑娘的生辰宴,您还让小的给她送了一支珠钗呢,钟姑娘竟也出席了,您是没瞧见,她送的双面绣惊艳了全场。” 梦中,璃妹妹送三妹妹的确实是双面绣,她费了不少功夫才绣好,三妹妹因嫉恨她,却勾结顾霖给她下药。 思及下药,萧盛瞳孔一缩,连忙去看沙漏,他惊得冷汗涔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抬脚走了几步,想去顾霖那儿瞧瞧,又怕错过钟璃,当即对刘顺道:“你去顾霖那儿看看,瞧瞧有何异常。” 刘顺虽担心他的身体,听到他的命令后却不敢耽误,退下前,道:“小的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少爷若是不适,就去床上躺会儿。” 萧盛没应,只催促道:“快去快回。” 他在房中左等右等,却没能等来钟璃的身影,一颗心犹如被放在了油锅里慢慢炙烤着。 刘顺很快回了话,“大少爷似是被人打伤了,刚刚小的瞧见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走了进去。” 萧盛眼皮一跳,果断站了起来,对刘顺道:“你带人出去寻一下璃妹妹,不要大张旗鼓地寻,瞧见她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 钟璃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她只觉得口中涩得厉害,像是刚吞下什么难吃的东西,粘稠苦涩,令人窒息。 从床上爬起来时,她脑袋懵了半晌,才记起之前的事,她连忙抬头,左右巡视了一圈,果然在室内瞧见了裴邢的身影。 他换了一身暗红色常服,正窝在宽大的藤椅里雕刻着什么,他身姿懒散,俊美的五官,沐浴在火红色的晚霞中,瑰丽俊逸,不开口说话时,竟也有几分风光霁月之感。 钟璃没敢多瞧,她慌忙从榻上爬了起来,体内的不适感,虽尚未完全退下,却比之前舒服许多,不至于让她理智尽失。 上一世,饶是泡在冷水中,为了保持清醒,她也划伤过手臂,她隐约能察觉到,体内的毒暂且被压制住了。 钟璃下了床,心中只余感激,她走到裴邢身前,直接跪了下来,双膝即将触地时,却被男人骤然伸出的脚尖挡了个正着。 钟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双手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腿,抬头时,恰好对上男人糟心的目光。 “动辄下跪,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钟璃脸一红,连忙站了起来,在她被毒死前,他已经登基为帝,在钟璃眼中,他不止是镇北侯府的三爷,更是那个为了复仇,踩着无数尸骨,踏上高位的新帝。 换成旁人,她也不至于下跪,她实在畏惧他的手段,侯府深似海,随便一个人都比她有能耐,她想要寻求他的庇护。 这次她仅是行了个万福礼,“谢三叔救命之恩。” 裴邢收回脚尖,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 少女眉眼沉静,怔怔站在那里,水眸中泛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这个发现,让他唇边扯出个诡异的笑,“又不是白救,说说,你能付出什么?” 比起面对萧盛的虚伪,裴邢的明码标价,让钟璃逐渐放松了下来。她想了想,认真道:“阿璃愿做牛做马,为您效劳。” 裴邢扫了一眼她的小身板,“做牛做马?你觉得我缺奴婢?” 被他这般盯着,钟璃有些头皮发麻,她白皙柔嫩的小手不自觉交握着,一时有些羞愧难当,除了做牛做马,她还有什么? 钟璃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不能死,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下去,没了她,承儿又哪里活得下去? 实际上,她一无所有,既没有靠山,又没有金银,这个认知,让钟璃心中充满了绝望。 裴邢似笑非笑盯着她,他喜欢欣赏众人被逼到绝境时的表现,有人痛哭流涕,有人跪地求饶,不知她会是什么反应。 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时,钟璃不自觉咬了一下唇,不,她并非一无所有。 她生了一张好皮囊,连老太太都说,她这张脸比京城第一美人还要美,继兄给他下药,看重的是她这张脸,萧盛想哄她当妾,瞧上的也是她这张脸。 钟璃鼓起勇气对上了他的目光,男人眼眸深邃,眸底虽泛着兴味,却并不淫邪,他已然二十三岁,直至今日,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比起那些好色之徒,难得清心寡欲。 上一世,因毒性未能及时除掉,她时常卧病在床,许多事都力不从心,如果失身能换个健康的身体,也没那么糟糕。 钟璃不由咬紧了唇,一时很挣扎。 这时,裴邢听到一个略显局促的脚步声,朝院中走了过来。他自幼习武,已经到了“闻声辨人”的地步,不等他现身,裴邢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萧盛。 姨母唯一的外孙,她老人家精心教导他多年,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他却附庸风雅,沽名钓誉,不论何时,都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虚伪得令人厌恶。 裴邢被送来侯府时,才六岁,萧盛当时三岁,两人勉强算一同长大的,虽辈分不同,却共同被老太太教导着。 裴邢隐约记得,老太太有意将钟璃指给他,他好像也钟情于她,这丫头不去寻萧盛,反倒跑来找他,莫不是也发现了萧盛的表里不一? 裴邢眸中闪过兴味,对上少女泛红的脸蛋时,他眼中添了一丝兴味,冲她勾了勾手指,“坐上来。” 钟璃眸中满是挣扎,羞耻之心,让她僵着身体一时没动,想到上一世因没能解毒,彻底坏掉的身体,她一咬牙靠了过去,诚惶诚恐地坐在了裴邢腿上。 多个她后,藤椅不由晃了晃。 钟璃连忙揪住了他的衣襟,这一扯,男人本就松散的衣襟彻底松开了,露出了强悍结实的胸膛。 她颇有些骑虎难下,本能地想要退缩,对上他幽深的眼眸后,她心中一慌,退缩的念头,散了个干净。 由于太过紧张,少女双颊红得几欲滴血,眼尾不自觉勾出一抹媚意,她红唇微抿,下定决心一般,小心又无措地凑近了些,粉嫩嫩的唇落在了他脸颊上。 裴邢依然靠在藤椅上,少女凑来时,他隐约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甜甜的,还怪好闻的。 下一刻,她就小心翼翼吻住了他的唇,凉凉的,不仅不令人恶心,还柔软得不可思议。 裴邢没有躲,钟璃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心跳也怦怦乱跳,她一时有些失聪,根本没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萧盛冲护卫拱了拱手,缓步走进了小院,“三叔在吗?” 他脚步未停,直接朝裴邢寝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厮将附近搜了一遍,依然没发现钟璃的身影,唯有三舅舅这儿,他们不敢靠近。萧盛不敢耽误,思索再三,亲自来了裴邢这儿。 支摘窗常年大开着,萧盛刚走到院中,就瞧见了室内的场景。 少女脸颊飘红,正无力依附在男人怀中,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他那向来邪里邪气,喜怒无常的三舅舅,眸中却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任少女吻上了他的唇。 萧盛脑海中有一根弦猛地断裂开来,他死死盯着室内的两人,目光幽深暗沉,一时勃然大怒。 无论如何,他也没料到,竟会瞧见这一幕,不论是钟璃的主动,还是裴邢的不拒绝,都令他甚为羞恼,被背叛的愤怒险些让他失去理智。 他大步朝室内走去,不等他靠近房门,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就从暗处闪出,手中的剑,直抵萧盛的咽喉。 “萧公子,请止步。” 这是暗七,是裴邢的暗卫之一。秦兴不在时,暗七会代替他守门。 萧盛没再往前,他瞥了暗七一眼,才继续看向室内,他那双向来温和的双眸里泛着一丝猩红。 室内,钟璃已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亲吻的动作不由一窒,慌忙移开了唇,她惴惴不安地看了裴邢一眼,裴邢唇边泛着笑,面上没有被打断的不悦,相反,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钟璃垂下了双眸,没敢多瞧,随即,男人就搂住了她的腰肢,足尖一点,带着她闪出了内室,钟璃猛然一惊,连忙搂住了他的脖颈。 带着她来到院中后,裴邢才撒手。 萧盛目光微冷,闭了闭眼,才压下滔天怒火,他只当钟璃是失去了理智,才会亲吻裴邢,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 萧盛冲裴邢拱了拱手,致歉道:“璃妹妹醉了,才多有打扰,以至唐突了三舅舅,我以后会好生约束她,望三舅舅看在外祖母一向喜爱她的面子上,莫要与她计较。璃妹妹,还不快向三舅舅道歉?” 钟璃自然没错过萧盛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那副神情,好似她多么对不起他一般。 钟璃权当没听到他的话,只静静看向裴邢。 少女楚腰纤细,袅娜娉婷,水眸里荡着层层涟漪,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被这样一个美人注视着,换成旁的男人,肯定会把持不住,裴邢只轻笑一声,悠悠对萧盛道:“你与她有何关系?有什么资格约束她?” 萧盛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自打喜欢上钟璃后,他最怕的就是裴邢觊觎她,好在他对女色无感,见他对钟璃产生了兴趣,萧盛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捏成了拳。 他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冷静道:“三舅舅难道不知道吗?外祖母早就有心撮合我和璃妹妹,如若大舅母还在,我们只怕已经交换了庚帖。” 裴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向钟璃。 钟璃识趣道:“萧公子慎言,你我并无婚约,更未交换庚帖,我若做错了什么,自会道歉,不劳你费心。” 萧盛瞳孔不由一缩,眸中满是错愕。 裴邢瞧完好戏,才下逐客令,“既如此,就别多管闲事,出去。” 萧盛站着没动,他面冠如玉,一身白衣,好一个翩翩公子,可惜眸中却好似淬了毒,有一闪而过的冷意。 裴邢扫了暗七一眼,暗七再次拔出了手中的剑,剑尖直指萧盛。 他一向是个疯子,才不管什么血缘亲情,怕他真让暗卫动手,萧盛呼出一口气,淡淡扫了钟璃一眼,才转身离开。 钟璃忐忑不安地望着裴邢。萧盛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并不想名声尽毁,耽误这么久,秋月肯定要担心,她想先回去。 裴邢瞥了一眼萧盛的身影,拍了拍钟璃的脸蛋,含笑道:“走吧,明晚过来。” 钟璃神情一顿,忐忑瞬间袭上心头,心思百转间,她终究乖巧点了头。 萧盛并未走远,自然听到了裴邢的话,他惊疑不定地转过身,恰好瞧见钟璃乖乖点头的模样。 这一刻,萧盛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不见。 第004章 第004章 第四章 钟璃走出幽风堂后,就瞧见了不远处的萧盛,他正站在一侧的松柏旁,静静等她出来。 他身姿挺拔,身量也高,夕阳西下,淡淡的光影将他笼罩了起来,他硬朗的五官,有一半隐匿在光影中,让人瞧不真切。 萧盛深深注视着她,目光中的锐利,怎么也藏不住,见她从自己身侧经过时,只略一福身,就要离开,他总算开了口,声音又淡又冷,“璃妹妹不解释一二吗?” 醒来后,他怀疑是郡主毒死的她,等她投怀送抱之际,他甚至打定了主意,这一世绝不负她,刚刚所见,不啻于给了他重重一击。 他不信钟璃会喜欢裴邢,以往她分明很怕他,定然是裴邢半路截胡,将她掳了去。 她一个弱女子,又哪里反抗得了? 思及此,萧盛身上的冷意,总算消散了一些,他望着钟璃的目光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怪她生得太娇媚,还是怪自己护不住她。 他叹息了一声,道:“我知晓璃妹妹必然是被逼无奈,今日之事,我会为你保密,明晚我会设法保下你,你且安心。” 说是保密,他自然有私心。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他与钟璃的亲事肯定会就此作罢,外祖母估计见不得钟璃受委屈,以钟璃的身份虽然不能给裴邢当正妻,有老太太撑腰,她说不准会捞个侧妃当当。 她若真跟了裴邢,他们俩这辈子都没了可能。萧盛不知惦记了她多久,哪里肯将她拱手让人? 钟璃微垂眼睫,遮住了眸中的讥诮,敷衍道:“我自有法子,表哥不必操心。” 她说完福了福身,径直回了后院,只留给萧盛一个背影。 萧盛没察觉到她的疏离,望着她单薄又脆弱的背影,萧盛抿了抿唇,心疼得无以复加,对裴邢的厌恶更浓了几分。 前院和后院隔着花园,绕过小桥,曲折的长廊,再往里走,便是摘星阁。钟璃回摘星阁时,秋月和夏荷正眼巴巴盼着她归来。 秋月上前一步,扶住了钟璃,“姑娘怎地这个时辰才回来?三姑娘也是,过个生辰,花样还挺多,玩寻宝游戏也就算了,还不许奴婢们伺候,难不成还怕咱们作弊不成?” 今日是镇北侯府三姑娘顾知晴的生辰礼。 侯府共有五位姑娘,大姑娘和二姑娘已然出嫁,四姑娘和五姑娘一个十一岁,一个才八岁,唯有三姑娘顾知晴和钟璃年龄相近,顾知晴也爱跟钟璃玩,钟璃也真心将她当成了妹妹,才前去给她庆生。 吃完酒席,顾知晴便带着众位贵女,去了侯府的花园,她说她给各位贵女也备了点小礼物,每个人的礼物都藏在园中,要让大家一一寻找。 每个人寻宝前都得到一个提示,钟璃纸条上的提示是“水波遥遥无踪迹,霞光之下一抹黛,万紫千红总相宜。” 镇北侯府花园面积很大,水榭在北边,南边有大片的花坛和怪石堆积成的假山。 她的礼物,就藏在假山旁。 钟璃根本没料到,顾知晴会包藏祸心,不仅在她茶水里下药,所谓的寻宝游戏也是为了算计她。 她根据提示来到花园时,心怀不轨的顾霖正等着掳走她。没人知晓,被顾霖打晕的那一刻,她有多绝望。 她自以为交好的妹妹,对她不过是虚情假意,甚至不惜毁掉她,可笑的是,上一世,她甚至不知道原因。 眼下并不是算账的时候,她跨越生死,再次回到了摘星阁,现在,她只想见见承儿。 钟璃硬撑着扯出一抹笑,“我没事,这不是回来了,承儿呢?” 秋月道:“小少爷一直在等您回来,也不肯午休,刚刚有些撑不住,一直打盹,张妈妈刚将他哄睡,他正在房里休息呢。” 钟璃点头,朝东厢房走去。 旁的男孩七岁时,都会离开母亲,搬去前院,唯有顾承是特例,母亲离开后,钟璃就去老太太那儿求了恩典,如今,顾承跟她一起住在摘星阁。 钟璃进来时,顾承睡得正香,张妈妈和两个贴身丫鬟都守在他身侧,三人瞧见她时,忙起身行礼,钟璃冲她们摇了摇头,小声道:“你们下去歇会儿吧,我陪他就行。” 丫鬟和张妈妈退下后,钟璃就坐在了床头,伸手摸了摸顾承的小脸,小家伙生得冰雕玉琢似的,眉眼与钟璃很像,唯有鼻梁和下巴随了镇北侯。 他是镇北侯三十七岁那年才有的孩子,镇北侯几乎将他宠到没边,可惜好景不长,四岁那年,他却摔坏了脑袋。 钟母因为自责,一病不起,她身子骨本就弱,竟是就此撒手人寰。 钟璃又摸了摸他的小脸,才起身站起来,对秋月道:“你出府将柳大夫寻来吧。” 不知裴邢喂了她什么,身体的不适感在一点点消退,也不知毒性是否能全部解掉。她医术一般,把脉时,只能诊出体虚之症。 这位大夫姓柳,医术了得,许多贵妇都找他看过病,钟璃怕身体留下病根,才让秋月将他请了过来。 柳大夫帮她把脉时,眉头一直紧蹙着,半晌才道:“姑娘体虚,气血本不足,却又被药物强行激发过,气血犹有些翻涌,像是中了毒,好在你及时服了解药,毒性已有所克制,以老朽之见,姑娘只需按之前的方子服药,即可药到病除。” 他话音一出,秋月和夏荷皆有些怔愣,两人都不蠢,自然猜出了寻宝游戏没那么简单。 钟璃并不知道裴邢喂她吃了什么,她怕毒性没能根除,才请了大夫,谁料竟真需要继续用药,她温声道:“柳大夫能否根据我的身体配置出药方?” 柳大夫思忖了片刻,道:“老朽之前不曾为姑娘把脉,也不了解你服用过什么解药,冒然开药恐会对姑娘的身体造成伤害,姑娘最好还是继续服用之前的解药。” 钟璃有些失望,很快就露出个笑,“今日多谢柳大夫走这一趟。” “应该的。” 将柳大夫送走后,秋月和夏荷皆一脸担忧的望着钟璃。 两人是她的贴身丫鬟,始终伴在她身侧,今日的事可以瞒着张妈妈,却没法瞒着她们,毕竟,她日后若真与裴邢往来,想瞒也瞒不住。 钟璃三言两语说了一下被暗害的事,两人皆听得愣愣的,夏荷率先红了眼眶,秋月则骂道:“一群肮脏玩意,竟做下这等事,当真是畜生不如,早晚要遭报应。” * 此时,明杏也匆匆回了梅苑。 顾知晴将贵女送走后,就回了梅苑。她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正靠在榻上歇息,一个小丫鬟跪在她身侧,正在给她捏腿。 瞧见明杏回来了,她对身侧的丫鬟摆了摆手,“退下吧,别按了。” 别看她年龄不大,却极有主意,丫鬟小厮在她跟前向来听话,闻言,连忙退了下去。 明杏一进来就乖觉地跪在了她脚边。 顾知晴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起来回话,刚刚我怎么听丫鬟说府里请了大夫,大哥不会是把人折腾成重伤了吧?” 她显然乐见其成,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明杏伏在地上,没敢起来,脑袋埋得更深了,讷讷道:“大少爷那儿和摘星阁都喊了大夫,钟姑娘不像受伤的样子。” “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明杏如实道:“奴婢之前怕引人怀疑,没敢靠近前院,只盯着摘星阁,约摸酉时,钟姑娘才回来,她发丝整齐,步伐平稳,不像出事的样子,奴婢觉得不妥,才去前院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大少爷早就晕厥了过去,许是没能得手。” 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不敢抬。 顾知晴不悦道:“真是废物,到嘴的鸭子,都能让她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文不成武不就!” 明杏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等她骂完,才劝道:“姑娘息怒,钟姑娘是在咱们这儿中的毒,又是咱们想法将她引到的假山处,她如今肯定会怀疑您,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 若顾霖已经成事,顾知晴自然不屑再与钟璃虚与委蛇,如今却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她忖度了片刻,起身站了起来,“你让人去看看藏在假山里的礼盒还在不在,随后陪我去一趟摘星阁。” 明杏恭敬应了下来,小厮很快就抱着礼盒跑了回来,里面是一支镂空蝴蝶步摇,谈不上贵重,胜在雕工精湛,蝴蝶也异常精致。 须臾,主仆二人就到了摘星阁。 摘星阁内,灯火通明,承儿才刚刚醒来,小家伙下床后,就哒哒哒跑到了钟璃跟前,一头扎进姐姐怀里,脆生生喊她,“姐姐!” 喊完,拿白嫩嫩的小脸蹭了蹭她的。俨然已忘了,因姐姐不在,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事。 钟璃含笑将小家伙揽到了怀中,“正想去喊你呢,天都黑了,再睡下去,快成小猪了。” 承儿笑得眉眼弯弯的,小手按了按鼻子,“辰哥儿小猪。” 他当即哼哼了几声,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天真,“姐姐,像不像?” 四岁的他就是这般天真可爱,上一世一直长到九岁依然如此,钟璃心酸得厉害,她仰头眨了眨眼眸,没让泪珠儿滚落下来,配合道:“像!”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丫头,走进来通报,“姑娘,三姑娘过来了,说要见您一面。 秋月轻哼了一声,嘀咕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做了这种事,竟还敢登门。” 钟璃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她捂住了承儿的耳朵,才道:“告诉她,我有些累,已经歇下了。” 顾知晴在门口候了片刻,谁料等来的却是闭门羹。 顾知晴脸色难看,杏眸里闪过不快,她也没再纠缠,带着明杏离开了摘星阁。 走出摘星阁后,明杏才道:“老远就听到了那小傻子的笑声,说什么已歇下,分明是不想见您,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 翌日清晨,钟璃一早就爬了起来,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老太太的住处,近来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钟璃多少有些担心她,时常去她跟前侍疾。 顾霖和顾知晴胆敢暗害她,其实也跟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有关,她已是六十岁高龄,以往还会过问一下府里的事,前段时日大病一场后,她把府里的一切庶务都交给了二夫人,如今掌家的是顾知晴的母亲。 钟璃过来时,老太太已经醒了,她两鬓发白,瞧着很是和蔼,此刻正靠在榻上,让李嬷嬷伺候着穿衣。 得丫鬟通报后,钟璃就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一瞧见她,老太太眼底就带了笑,随即板起脸,道:“你这丫头,不是说了祖母身体无碍,不必日日过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不多睡会儿,怎地又跑来了?” “我睡得早,这才起得早,反正也睡不着,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嘛,祖母勿怪。” 老太太哪是怪她,不过是心疼她。 钟璃接过嬷嬷手中的外衫,亲自伺候老太太穿衣。 想到几个月后,她老人家同样缠绵病榻,钟璃心中一阵酸涩,上一世,她没有与顾霖等人鱼死网破,一是斗不过,另一方面其实是顾虑太多。 若知晓顾霖对她做了什么,老太太只怕能活生生气死,钟璃四岁时,就随着母亲来了镇北侯府,老太太稀罕她,一直拿她当亲孙女在疼,钟璃也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地走完最后几年。 钟璃这边刚为老太太梳好发,就见丫鬟进来通报,说三爷来了,正在外候着。 裴邢的母亲小邢氏比老太太足足小九岁,两人的母亲走得又早,小邢氏可以说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两姐妹感情十分深厚,小邢氏去世后,老太太险些哭瞎眼睛,好在后来,将裴邢养在了膝下,才聊以慰藉。 她真真是将裴邢当眼珠子疼着,也就萧盛能与他相提并论,听说裴邢来了,她精神都不由一振,“快让他进来。” 钟璃心中不由一跳,她以往很怵裴邢,他每次过来时,她总会寻个借口避开,此刻不过犹豫了一下,就瞧见裴邢走了进来。 他一袭火红色锦衣,长发拿绸带随意绑着,身姿修长,挺拔中又透着慵懒,其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俊美到有些妖冶。 钟璃四岁那年,第一次瞧见他时,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当时她就险些看呆,如今成年后,他依然说不出的俊美,薄唇微勾的模样,活似个妖孽。 察觉到男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她心中一慌,连忙垂下眼睫,行了一礼,“三、三叔。” 第005章 第005章 第五章 裴邢这才淡淡睨她一眼。 少女今日仍旧一身雪白色襦裙,端得是冰肌玉骨,举止高雅,简单一个万福礼,都优雅动人,恍若仙人之姿。 裴邢并未多瞧,略一颔首,就径直走到老太太跟前,扶着她老人家的手臂,让人坐在了榻上。 钟璃道:“祖母,您和三叔肯定有话要说,阿璃就不多呆了,承儿估计也该醒了,阿璃明日再来看您。”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且等一下,小玫正在小厨房做糕点,估摸着该做好了,承儿不是爱吃她做的糕点?你带回去一些。” 钟璃也没客套,屈膝行了一礼,“我替承儿谢过祖母。” 她一向落落大方,言行有度,老太太不由失笑摇头,“行了,在我跟前,不必这么守规矩。” 她这才看向裴邢,笑道:“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老太太让丫鬟搬了椅子。 裴邢坐下后,道:“安三前几日不是求到您跟前,让我昨个去给他捧场吗?孩儿实在太忙,没能走开,这不是怕您怪罪?特意一早跑了过来。” 老太太笑骂道:“就会贫嘴,我何时怪过你?” 裴邢笑道:“那是,母亲最疼我,哪舍得怪罪。” 裴邢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赔罪,赔罪不过是顺道的,哄老太太开心而已,他昨晚上接到了皇上的密令,让他去调查一个案子,明日他就得离开京城,这会儿过来,也是顺道告别。 得知他明日要离京,老太太有些惊讶,不由多瞅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走的时机太巧合,她这边才刚叮嘱了老二媳妇,让她帮他相看一下,他这就要走。 “眼瞅着都要过年了,这会儿走,年前能回得来吗?” 裴邢道:“要去幽州,不算远,如果顺利,十来天就能赶回来。” 老太太好一番叮嘱,裴邢含笑听着,身上的戾气都收敛许多,这世上,能令他这般尊重的只怕也唯有老太太。 交代完要注意安全的事,老太太才继续道:“你忙完尽量早点回来,别在外躲着,你也老大不小了,最近我身子骨不行,也没法帮你张罗,就让老二媳妇给你留意了一下,她倒是看中两个,等你回来,可以相看一下,你若喜欢,就早些定下来,如今我也就担心你的亲事。” 钟璃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颗心都不由提了起来,上一世她记得,裴邢一直没定亲,要不然,她昨日也不会…… 也不知这一世,会不会发生变化,钟璃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裴邢讨饶,“您可饶了我吧,京城二十五六岁没成亲的也不是没有,我还想多清净两年。” 老太太清楚他的性子,平日也甚少催他,她是怕身体万一撑不住,才给老二媳妇提了这事。 见他如此抗拒,老太太叹口气,劝道:“娶个媳妇又不是多个累赘,京城这么多贵女,总有让你满意的,我也不是硬逼着你成亲,怎么也会先让你寻个喜欢的,罢了,等你回来再说吧,说不准到时你自个就改了主意。” 说话间,小玫提着做好的糕点走了进来,她共装了两盒,一盒是给钟璃,一盒则是给裴邢的。 钟璃再次起身谢了恩,这才带着丫鬟离去。 一走出来,她就瞧见了院中含苞待放的腊梅,微风拂过时,淡淡的清香钻入鼻端,很是沁人心脾。 她走后,裴邢也提出了告辞,“等会儿我还得出府一趟,就不多坐了,我不在时,母亲多注意身体,你们一个个都尽心伺候着,别让我知道,哪个敢懈怠。” 说完,他扫了丫鬟们一眼,神情虽懒散,无形中却透着一股威压,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一个个不由冷汗涔涔,张嬷嬷率先道:“三爷且放宽心,奴婢定然好生伺候着。” 老太太失笑摇头,“你甭吓唬他们,她们哪个都伺候得尽心尽力的,璃丫头也日日往我这儿跑,唯恐我有个不适,你就安心离开吧,不必挂念我。” 她时常无意识提起钟璃,裴邢对钟璃的了解大多都源自老太太的话语,他听完,才笑着告别,“成,那孩儿便不再多操心,明早上我走得早,到时会直接离府,就不来打扰您了。” 老太太颔首。 裴邢是一个人过来的,走时,自个拎起了糕点,老太太想让小玫送送他,他摆了摆手,将人赶了回去。 钟璃有心等他,走得并不快,谁料,才刚走出养心堂,就听见了脚步声。 钟璃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是他。 男人腿长,几步就走到了她跟前。裴邢没料到钟璃会等他,斜长的眉微微挑了挑。 他眼眸深邃,被他的目光注视着,钟璃莫名觉得紧张,尚未开口说话,脸颊率先红了起来。 “三、三叔。”活似个小结巴。 裴邢轻哂,脚步未停,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嫌弃,钟璃微微一怔。 他腿长,步伐也大,几步就拉开了距离,钟璃连忙追了上去,“三叔。” 裴邢总算停了下来,目光由上到下审视着她,眸中明晃晃四个字“有话就说。” 钟璃脸颊又有些热,她不敢扭捏,小声道:“您、您昨日让我今晚去找你,可、可以晚些时候再过去吗?” 少女脸颊绯红,水润的眼眸也透着一股窘迫,她虽答应了他,可说实话,她不敢太早过去。 一怕被人撞见,真被瞧见了,难免要惹人非议。二是她得亲自哄承儿入睡,需要等他睡熟才能出来,不然若他中途醒来,万一找她,单靠张妈妈根本哄不住。 她实在有些难为情,小脸红扑扑的,话音刚落,就垂下了眼睫,瞧着又羞又窘,小模样无比惹人怜爱。 奈何裴邢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 见她说话都不利索,眸中的嫌弃意味更浓了一分,他倒也没刻意为难,昨日之所以说晚上过来,不过是想气气萧盛,如今萧盛又不在,他也懒得装,只略一颔首,丢下句“随你”就迈开了步子。 钟璃松口气。 秋月和夏荷离他们并不远,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见主子与裴邢竟果真……两人眼眶皆有些发红。 她们了解钟璃,她跟夫人一样,外柔内刚,一旦下定决心,根本不是她们能劝的,回摘星阁的路上,两人皆很沉默。 * 他们离开养心堂没多久,顾知晴便带着丫鬟来了养心堂,老太太醒得早,饿得也早,她过来时,丫鬟已经摆好了早膳。 桌子上有盏蒸鹅、鹌鹑茄、清烧菠菜、清蒸虾饺,水晶白菜豆腐汤等,每一道量都不多,种类却很丰盛。 顾知晴是来请安的,这个点自然不算早,她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眯眯来到老太太身侧,挽住了她的手臂,“哎呀,我来得还真是时候,一桌子的好菜,祖母留我一起用早膳吧,我亲自给您老人家布菜。” 她嘴甜,有她在,养心堂能多不少欢乐。 老太太笑道:“行了,坐下一道吃吧,哪用得着你布菜。” 顾知晴笑眯眯坐在了她身侧,时不时拿公筷给她夹一道菜,老太太年龄大了,不像之前那么重规矩,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顾知晴投其所好,边吃边讲一些好玩的事,逗得她老人家时不时失笑摇头。 顾知晴拿起银箸夹了一块竹笋,不经意道:“祖母,今日璃姐姐也来了吗?” “嗯,你过来时,她刚走没多久。” 顾知晴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苦恼。 老太太喝了一勺粥,拿帕子擦了擦唇,才问出声,“这是怎么了?” 顾知晴有些迟疑,老太太又追问了一句,她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会自己解决的,祖母别担心。” 她越这么说,老太太越好奇,“解决两字都用上了,可见并非什么小事,说吧,跟祖母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知晴这才道:“我可能惹璃姐姐不高兴了,昨个我生辰,不是给每个姑娘都备了回礼嘛,为了有趣,才玩的‘寻宝游戏’,旁的姑娘最后都寻到了礼物,就璃姐姐没寻到,她径直回了摘星阁,我带上礼物去寻她时,却吃了闭门羹。” 明杏也跟着道:“可不是,姑娘明明是去送回礼,却连门都没进去,还说已经歇下了,我们在门口,分明听到了小少爷的笑闹声,她明明正陪小少爷玩呢,也不知姑娘怎么得罪了她,难不成自个寻不到礼物,丢了人,还能怪到我们姑娘头上?” 顾知晴瞪了她一眼,“你莫胡说,璃姐姐一向海纳百川,岂会因这等小事生气?” 明杏委屈地闭了嘴。 顾知晴说完才不经意瞄了一眼老太太的神情。 谁料老太太也跟着道:“璃丫头向来心胸宽广,确实不可能因这等小事生气。是不是在酒席上,那些贵女的言语有冒犯之处?” 见没能上成眼药,顾知晴心中不由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钟璃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她老人家这般护着。 顾知晴道:“我请的都是与我交好的,大家都知晓我有多喜爱璃姐姐,怎么会让她难堪?说不准是恼我硬将她拉去了花园,她一向不爱出门,也怪我,作甚强人所难,说起来,我也是怕她憋坏了,才多劝了几句。罢了,我中午再去看看她吧,我一向拿她当姐姐,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生疏了。” 她句句都在退让。 老太太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旁的。 走出养心堂后,顾知晴脸上的笑才消失,冷声道:“老太太还真是护着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也值得她抬举,真不知怎么想的。” 这话就差说老太太老糊涂了。 明杏不敢接,神情有些讪讪的。 等她走后,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去榻上歪了歪,她身体越来越差,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已有些精神不济。 张嬷嬷边给她按脑袋,边道:“老太太不必担心,两位姑娘向来交好,哪有什么隔夜仇。” 老太太却叹口气,“晴丫头向来要强,什么都要跟阿璃比,比不过就生闷气,何苦。” 她说完就闭上了眼,压根就没信顾知晴的挑拨,她那点小伎俩,在老太太看来,着实低级。 须臾,老太太才对张嬷嬷道:“罢了,你还是去打听一下吧,别酒席上真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璃丫头那性子,肯定要吃亏。” * 回到摘星阁后,钟璃陪承儿用完早膳,才琢磨了一下上一世的事,自打在顾知晴的宴会上中过毒后,钟璃一向很谨慎,入口的食物,无一不用银针试过毒,她想不出自己是怎么中的毒,难道这世上还有银针无法试出的毒? 这种防不胜防的感觉,让她有些无力,她抿了抿唇,打算多研究一下毒药,上一世她时常卧病在床,所学着实有限,当务之急,还是得弄点防身的药物。 她怕顾霖会找她麻烦,上一世她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到哪里可以搞到毒药,此刻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她让秋月取出了衣柜里的紫檀木盒,盒子里共有二百二十两银票。 这是钟璃全部的家当。 钟母出自书香门第,家中不算富裕,她头次出嫁,嫁的是武将,钟父乃从六品忠显校尉,他战死沙场时,钟璃尚未出生。 他的去世,对两位老人打击很大,钟璃的祖父祖母身子骨本就不好,没撑多久就相继而去,她祖母同样是个温柔敦厚的老太太,弥留之际,交给钟母一封和离书。 钟母为老人办完丧事,又守孝一年,才带着一岁多的钟璃回了娘家,她父母同样走得早,家中只有一个兄长,兄长又已娶妻,嫂子本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家里又不富裕,一下子多几张嘴,日子久了,嫂子难免摆脸色。 钟母实在不想让哥哥为难,才生了改嫁的心思,她生得美,又蕙质兰心,想求娶她的人还挺多,最后是兄长做主,应下了镇北侯的提亲。 她出嫁时,自然没多少嫁妆,侯府花销又大,随处都要打点,处处要用银子,她外柔内刚,从未伸手向镇北侯要过钱。 她走前,只给钟璃留了两间铺子,外加五百两银票,铺子基本没什么盈利,这两年,为了给承儿看病,钟璃陆续花了两百多两,手头仅有二百多两。 钟璃将那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取了出来,她对夏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门口盯着。 这是防止有人偷听。 夏荷出去后,她才将银票递给秋月,“我需要你出府一趟,帮我去买点东西。” 秋月吓了一跳,微微上挑的眼眸中满是惊讶,“什么东西这么贵?抢钱不成?” 她自然清楚,这是主子仅有的银子。 钟璃苦涩一笑,她自然也觉得贵,又实在没法子,她身边仅有两个小厮,两人皆不会武,她必须得有点防身之物。 上一世,顾霖就再次对她下过手,正是她买的软骨散起了效果,她才逃过一劫。 她倒是学会了怎么制迷魂药,不过,需要不少药草,如今时间根本来不及,她今晚要出门,必须买点现用的来防身。 “若我所料不差,软骨散应该需要一百多两,你买完,再买一些药草。” 软骨散是一种能使人浑身无法动弹的药,虽然贵,却很好用,只需洒到人身上,就能令其浑身瘫软,药多的话,会使人直接晕迷,不像蒙汗药,必须得喝下去才有用。 秋月一一记在了心上,“主子放心,奴婢定然给您办好。” 钟璃对她自然放心,“你带青松一起去,谨慎些,别被人盯上。”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窗外月明星稀,不知何时又起了夜风,窗户刮得砰砰作响,秋月和青松跑了一整日,直到此刻才归来,带走的银子,花得只剩下八两。 钟璃虽心疼银子,软骨散到手后,总算有了点底气,她甚至想要毁约,一想到裴邢,她就忍不住害怕,根本无法想象,晚上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尽快逃走。跑吧,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她若跑了,承儿该怎么办?镇北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若带着承儿离开,只怕不出一日,就会被逮住。 钟璃总算冷静了下来。 夜色逐渐转浓,烛火轻晃,像极了少女忐忑不安的心情,将承儿哄睡后,钟璃才去沐浴,热水包裹着肌肤,她不由喟叹了一声,隐隐又感受到了身体的不适。 体内的毒,好像要压制不住了。说来奇怪,一整个白日,她都没有异样之感,到了晚上,身体又变得古怪了起来。 钟璃认命地闭上了双眸,泪珠儿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落入了水中。 秋月进来加水时,钟璃摇了摇头,她起身站了起来,摇曳的烛火打在她身上,少女玉雪娇柔的身子,玲珑有致,每一寸肌肤都白嫩嫩的,比玉石都要耀眼。 秋月帮她擦身时,都不敢多瞧,只觉得冲击力实在太大,大到让她这个女子,都脸红心跳。 钟璃平时都是戌时三刻休息,今日到了这个点,就命丫鬟熄了灯。整个镇北侯府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各个院落都熄了灯。 守在暗中的小厮,一直等到亥时,才回萧盛那儿复命。 时间缓慢走着,等到亥时三刻,整个镇北侯府一片死寂沉沉时,钟璃才带着秋月出门,她只带了秋月,将软骨散也带在了身上。 整个侯府都被夜色笼罩着,到处都黑灯瞎火的,周围静得瘆人,钟璃没让秋月提灯,两人沐浴在夜色中,缓步朝幽风堂走去。 夜晚的幽风堂与白日没什么区别,大门口同样没人守着,唯有书房门口,有个护卫在尽忠职守。 裴邢的住处倒是亮着灯,烛火摇曳间,隐约能瞧见他的身影,挺拔悍勇,令人生畏,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的钟璃又生出几分怯意。 她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身体的不适感,犹如海啸一般侵蚀着她的神志。她的彷徨、无助,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比起一个健康的身体,比起寻求裴邢的庇护,比起照顾承儿长大,清白当真是不值一提。 冷风吹着她的面颊,吹走了她的迟疑和惶恐。 “你在这儿候着吧。”钟璃低声交代了一句,抬起步伐一步步朝室内走去。 她的背脊那样直,她的指尖却在轻轻颤抖着。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室内,一点点朝裴邢靠近,裴邢坐在书案前,正翻看着什么,他眉眼冷淡,眉头微微拧着,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没掀一下。 钟璃不知站了多久,身体的不适感,在一点点加强,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死死捏着手腕,才压制住拥抱他的冲动。 第006章 第006章 第六章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又过了两刻钟,裴邢总算丢下了手中的案卷,他斜睨了钟璃一眼,淡淡道:“解药在外间桌子上,每晚一颗。” 昨日赵大夫过来时,让她吃了一颗解毒丸,奈何她体内的毒太过霸道,解毒丸只能暂且压制毒性,接下来还需要再服用两颗,每晚一颗,方可彻底解毒。 裴邢让她晚上过来,其实是让她过来拿解药,之所以命令她坐他腿上又说得那般暧昧,不过是想气气萧盛。 钟璃坚持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背在身后的手臂被捏得青紫,她直勾勾盯着裴邢,混沌的意识,让她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见他总算看向了她,她心尖一颤,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她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唇,不等她亲到,裴邢就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少女绯红的脸颊被捏得鼓了起来,粉嫩嫩的唇也高高撅着。 滑稽中又透着一丝可爱。 与养心堂的端庄高雅完全不同。 裴邢眼中含了一丝笑,心中的不悦倒是散了大半,她浑身上下好似都香香软软的,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记起少女甜美的滋味后,他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察觉到他的主动后,钟璃脑袋里那根弦彻底断了,她没再苦苦压制本能,毕竟,今晚来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 她随心而动,将自己彻底交给了本能。 男人好似天生就带着征服欲,刚吻上她的唇,就学会了攻城略地,不似她昨日的温柔缱绻,他描摹着她的唇瓣,啃噬般品尝着少女的芳香。 钟璃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小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迎合着他的亲吻。 她像一坛被珍藏许久的果子酒,醇香甘甜,令人回味无穷,饶是裴邢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依然抓着她,亲了好大一会儿。 他无师自通,不知何时,已长驱直入,撬开她的牙关,更深地汲取着她的甜美,果然甜甜的。 裴邢第一次吻一个姑娘,亲完,竟觉得味道还不赖,他欲推开她时,少女却更紧地缠了上来,她衣衫已有些凌乱,隐约能瞧见精致的锁骨。 裴邢向来清冷的双眸不自觉转暗,反应过来时,他已将少女按在了书案上。 砚台落地时,发出的声音有些大,裴邢这才察觉到少女雪白色的小衣,已被他扯了出来。 她双眸迷离,呼吸急促,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脆弱又娇美。 活色春香,不外乎如此。 察觉到他的远离,她再次缠了上来,小手紧紧攀住了他的脖颈,无意识亲吻着他。 裴邢挑眉,有种被利用的不爽,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下一刻,他一掌劈晕了她。 钟璃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她脖颈又酸又疼,口中也又苦又涩,她不自觉舔了舔唇,眼神也有些呆呆的。 她起身坐了起来,四处看了一眼,这里仍是裴邢的寝室,他并不在,随即她便眼尖地瞅到了书案上的小衣,被砍晕前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他扯下小衣后,顺手就丢到了书案上。 钟璃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难堪、窘迫交织在一起,一张脸红得滴血。 裴邢沐浴完出来时,恰好对上她无地自容的目光,她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到了书案前,一把抓住了那件小小的鱼戏荷叶小衣。 裴邢扫到她的动作时,手指下意识轻捻了一下,眼眸也深邃了些,果然,比起她失去意识主动纠缠的模样,确实是她羞赧难耐的模样,更招他稀罕。 “过来。” 他声音略显沙哑,轻飘飘一句话,落入钟璃耳中,却犹如一声闷雷,炸得她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裴邢斜睨了她一眼,眼神谈不上多冷淡,却莫名透着威压,钟璃心尖轻颤,最终还是乖乖走到了他跟前,“三、三叔。” 少女眸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哀求。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内勾外翘,眼尾微微上翘,瞳孔很黑,可怜巴巴瞧人时,不自觉勾出一抹妩媚的风流,偏偏眼眸又干净地不可思议。 裴邢眸色疏离,想要咬咬她的心思散了大半,他看了一眼天色,道:“不想睡这儿,就回去。” 钟璃只觉如蒙大赦,连忙冲他福了福身,“多谢三叔。” 裴邢嗤笑了一声,冲她摆了摆手,“将桌上的药拿走,明晚身体不适时服下。” 钟璃点了点头,再次道了谢。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幽风堂,院中,秋月正翘首以盼,瞧见钟璃时,她险些落泪,见姑娘并未哭,她才连忙憋回眼中的泪。 钟璃摸了摸她的手,果真一片冰凉,“怎么一直在院中候着?” 钟璃问完,自己就知道了原因,过来时,她还庆幸幽风堂没有丫鬟小厮,此刻,却又有些心疼秋月,没人招待,她自然只能在外面站着。 她少说进去了一个时辰,寒冬腊月,她在院中站这么久,得多冷呀,“快回去吧。” 秋月冻得脚都僵了,见主子状态不算太糟糕,心下悄悄松口气。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裴邢便出了门,除了暗卫,他只带了秦兴。 幽风堂坐落在前院最西北角,老太太的养心堂则在幽风堂后面,中间只隔着长廊和花园。 裴邢出去时,恰好遇见顾霖。 顾霖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瞧见裴邢时,他精神都紧绷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三叔,您怎么起这么早?也给祖母请安吗?” 注意到他用了“也”字,裴邢眼睛微眯了一下,他已经听秦兴汇报过,钟璃身上的毒,正是顾霖下的。 顾霖作风懒散,整日不务正业,纨绔子弟的恶习,他一个不落,孝心自然也没有,平日也就初一、十五去老太太那儿走个过场,今个儿一大早就去请安,自然是为了堵钟璃。 裴邢勾了勾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他漫不经心把玩着,轻哂道:“刚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竟还有脸去请安,也不怕把老太太气死。” 裴邢乃锦衣卫指挥使,可以说,只要他想知道,京城里就没什么事能够瞒得住他的眼睛。 顾霖闻言,心中不由一抖,他最近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对钟璃下了手,不知这煞星怎么盯上了他。 顾霖叫苦不迭,他自然不肯承认,当即道:“三、三叔,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再不孝,也断不敢拿老太太的身体开玩笑。” 他话音刚落,裴邢手中的匕首就“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恰好擦着他脸颊,直接将他一侧的发丝,削掉一截儿。 顾霖吓得踉跄了一步,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抬头时,恰好对上裴邢不屑到近乎残忍的目光,他腿一软,险些给他跪下。 匕首不知何时,又飞到了裴邢手中,他转身离开时,冷声丢下一句,“滚回去,再这般下作,你看我会不会动你!” 顾霖双股战战,半晌才站稳,等他的身影消失后,才阴沉着脸,道:“去查查她何时搭上的三叔。” * 傍晚十分,养心堂内,张嬷嬷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告给了老太太。 “酒席上倒不曾发生什么,反倒是钟姑娘回到摘星阁后,就喊了大夫,许真是身体不适,才没见三姑娘。” 老太太闻言,又叹口气,“这丫头,难怪这两日脸色有些苍白,竟是身体不适,不舒服还起这么早,真是难为她了。你让人去给她送些补品。” 张嬷嬷恭敬地应了下来,笑道:“能得您怜惜,也是钟姑娘的福气。” 老太太只叹息了一声,“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距离她满三年孝期,是还差两个月吗?” “是,满打满算就剩两个月。” “待她出了孝期,亲事便可提上日程了,不过盛儿要参加殿试,还需要三个多月时间的努力,干脆等到四月份再给他们定下吧,到时盛儿也能功名成就,可谓双喜临门。” 提起此事,她老人家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一抹笑。 张嬷嬷神情微微顿了顿,她总觉得这桩亲事还有得磨,钟璃模样性子虽再出挑不过,毕竟是个孤女,唯一的舅舅官职又不高,以表少爷的才能,名次定然不会太低,待他金榜题名,未必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这会儿只含笑附和了一句,“到时钟姑娘还能继续伴在您身侧,该是三喜临门才对。” 老太太忍不住莞尔。 她想将钟璃留在身侧,其实不单纯是喜欢她,更因为顾承,顾承如今这么个情况,也就钟璃能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说到底,她对钟璃这么好,也是心中有愧。 旁人不清楚,顾承是如何摔伤的,老太太却有所猜测,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没法声张,就只能尽可能地补偿他们姐弟俩。 此时,钟璃正在鼓捣药草,有些药草需要晾晒一下,变干后再收集起来,有些药草则需要研磨成汁液。 她研磨了几个时辰,才弄好。 承儿被张嬷嬷拘在房中,等钟璃研磨好,他才哒哒哒跑了出来,小家伙委屈地嘴巴都撅了起来,“姐姐只要药草,不要承儿。” 这些药草不能久放,钟璃才赶紧处理了一下。要不然,她哪里舍得让小家伙不开心。 钟璃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哄道:“明天姐姐只陪承儿玩好不好?” 小家伙最是好哄,当即开心地点头,“姐姐陪我去钓鱼,要鱼鱼。” 钟璃笑道:“天这么冷,鱼儿都藏在了冰下面,等天气暖和起来,咱们才可以去钓鱼,明天姐姐给承儿蒸个小鱼包子好不好?” 承儿惊喜地“哇”了一声,“是那种有虾虾的包子吗?” 前段时间,钟璃曾给他做过一次,小家伙还记得,见钟璃点了点头,他开心地蹦了一圈,“姐姐真好!我最喜欢姐姐了!” 钟璃笑弯了眼眸。 张妈妈则好奇地瞅了一眼院中的药草,“姑娘怎么想起鼓捣这个了?” 钟璃道:“我之前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提过一些药草的功效,我这不是闲着无事嘛,干脆做一些安神的香囊。” 这话自然是托词,怕张妈妈担心,钟璃才有所隐瞒,好在她没有怀疑。 她刚陪承儿玩了一会儿,老太太院中的丫鬟就过来了,送来几盒补品,有燕窝、人参、冬虫夏草等,这些补品相当贵重,自然值不少银子,老太太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也是由于她前段时间刚病了一场,其中有皇上赏的,也有各位贵妇们送来的。 钟璃有些吃惊,连忙道:“这可使不得,这些补品太贵重了,正好给老太太补身体,我哪里吃得着这个。” 丫鬟却很坚持,“老太太特意吩咐了,务必让您收下,您和小少爷都能补补身体,姑娘可怜可怜奴婢,奴婢还要交差呢。” 钟璃无奈,她让夏荷给丫鬟塞了赏银,随后便亲手给承儿穿上了披风,打算带他去养心堂谢恩。 承儿好久没出门了,活似一只被关了许久的小鸟,蹦蹦跳跳的好不开心,走出摘星阁时,两人却迎面遇见一个人,承儿小脸一白,下意识躲到了钟璃身后。 第007章 第007章 第七章 男人身着一件黑缎地镶金边长袍,身材高大,五官立体硬朗,剑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因常年身处高位,他气势有些摄人,板着脸不笑时,像极了书上描写的罗刹。 正是镇北侯顾峻。 钟璃也瞧见了他,她捏了捏承儿的小手,冲镇北侯屈膝行了一礼,“请侯爷安。” 她随着母亲来到镇北侯府时,已过四岁生辰,因为清楚镇北侯并非她的父亲,钟璃一直没改口。 镇北侯冲她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他已有两个多月没来看过顾承,今日回府时,突然想起这个小儿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摘星阁。 钟璃拉了拉承儿的小手,温柔道:“承儿,要给父亲行礼。” 在她的安抚下,顾承心中的紧张稍微散去一些,他从钟璃身后走了出来,微微一抱拳,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畏惧,“承儿见过父亲。” 语气也怯生生的,显然有些怕他。 镇北侯心中一痛,眼前不由浮现起,他摔伤前,活泼开朗的性子,他会大声喊父亲,会抱着他的腿撒娇,会坐在他脖子上骑马,会扬起小脑袋给他告状。 镇北侯喉咙动了动,才压低声音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钟璃温声解释道:“老太太让人往摘星阁送了不少补品,我要带承儿去谢恩。” 镇北侯点点头,原本还想问一句,他们最近怎么样,瞧见承儿恨不得再次藏起来的小动作,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们去吧。”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阳光将他的身影逐渐拉长。 他走后,承儿才松口气,小手拉了拉姐姐,催促道:“姐姐快走。” 那副小模样,唯恐镇北侯追上来。 钟璃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也没再替镇北侯说好话,“好,我们走。” 走了两步,钟璃又挠了挠小家伙肉乎乎的小手,承儿紧绷的小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脆生生道:“姐姐,痒!” 见他总算笑了,钟璃也弯了弯唇。 都说他摔坏了脑袋,人也变傻了,其实小家伙敏感得很,哪怕永远停留在四岁,他仍有一套自己的认知,他喜欢姐姐,喜欢祖母,也喜欢张妈妈等人,却不爱跟父亲玩,父亲的目光沉重地让他喘不过气。 四岁的承儿并不明白,父亲眼中的情绪是失望,是谴责。 镇北侯头次成婚,娶的是门当户对的贵女,算家族联姻,夫妻间也没有过深的感情,发妻去世后,他之所以求娶钟氏,则是心生倾慕,之前宠承儿,就是爱屋及乌,对钟璃不冷不热的,也是由于,她是钟氏为旁人生下的孩子。 钟氏生顾承时本就坏了身子,顾承摔坏脑袋后,她更是将一切责任都揽在了身上,埋怨自己没照看好他,她一病不起,最后就这么走了。 钟氏的离去,对镇北侯打击很大,内心深处,镇北侯多少有些埋怨顾承,这种责怪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除了责怪,他还会不自觉流露出失望。 他不信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会变成小傻子,每次送走大夫,希望落空时,他眼中浓烈的失望,都会影响到顾承。 被他一次次这样望着,次数多了,顾承本能地心生胆怯,也学会了躲避。 来到养心堂时,顾承已经彻底忘记了之前的小插曲,他喜欢祖母,每次过来,祖母都会给他拿许多好吃的。 “祖母祖母,承儿来啦!”才刚刚跑到养心堂,承儿就挣开了姐姐的手,欢快地跑了进去。 这段时间实在天冷,前几日还下了一场雪,钟璃怕冻着小家伙,最近都没带承儿过来,老太太已经一个月没见他了,听到小家伙的声音,连忙从榻上坐了起来,“哎呦,我的宝贝乖孙,可想死祖母喽。” 承儿飞奔过来后,就搂住了老太太的腰,脆生生道:“承儿也想祖母!” 祖孙俩好一番腻歪,钟璃等他们亲热够,这才带着承儿道谢,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你呀,就是太重规矩,祖母给你们什么,只管收着就行,哪值当特意跑来道谢,多生分。” 钟璃弯了弯唇,右颊上的梨涡紧跟着闪现了出来,她笑容明媚,恍若春日里的暖阳,温暖宜人又灼灼生辉。 她和承儿难得一道过来,老太太留他们在养心堂用的晚膳,姐弟俩离开后,养心堂才重归安静。 老太太又想起了裴邢,忍不住道:“也不知这孩子路上可能吃好睡好,大冷得天,往外跑,真真是让人挂念。” 不同于老太太的担忧,不论是顾霖,还是萧盛都巴不得裴邢走得远远的,萧盛原本还怕他会觊觎钟璃,正思索着,该如何令他失去兴趣时,就听说裴邢离开了京城,他心中不自觉一松,这无疑给了他更多时间。 回到摘星阁后,承儿便打起了盹,钟璃将他哄睡后,才去沐浴,夜色降临时,她的身体再次有些不适,脑海中竟是不自觉闪现出,与裴邢亲吻的画面。 她眼睫轻颤,连忙掏出了从裴邢那儿带回来的小瓷瓶,取出里面的解药服了下去。 药效发挥作用时,那种不适感,果真好了许多。 钟璃悄悄松口气。 翌日清晨,难得是个大晴天,钟璃从老太太的住处归来时,恰好遇见顾知晴,她带着明杏,才刚走到摘星阁门口。 顾知晴亲热地迎了过来,“璃姐姐,昨个就想过来寻你,奈何我身子骨不争气,竟是有些不适,怕将病气传给你,我就没来,直到现在好了些,才敢过来寻你。明杏快将步摇送给姐姐,不知璃姐姐可喜欢这个回礼?我看你没能在花园寻到,干脆给你带了过来。” 她言笑晏晏,面上竟没有半分羞愧。 钟璃没有吱声,只是静静望着她。她的眼睛似是会说话,眸中的情绪浓烈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顾知晴险些退缩,“姐姐?” 钟璃压住了眸中的讥诮,正色道:“我没寻到礼物,是因为出了些小意外,我左思右想,不觉得妹妹会害我,妹妹可否告诉我,我在你那儿饮用的茶水,是谁倒的?还有你写的纸条提示,都经过谁的手?” 顾知晴心下悄悄松口气,她早有应对之策,故作思索了片刻,才道:“茶水是轻雁倒的,至于纸条,在书房伺候的有轻雁、明杏、绿凌,怎么了?难不成茶水和纸条提示有什么问题?姐姐没出什么事吧?” 她说完焦急地捉住了钟璃的手,钟璃心中反感,面上却很平静,她抽回了手,淡淡道:“侥幸逃过一劫。” 顾知晴瞧着大大松口气,“那就好。” 随即她神情又严肃了起来,对明杏道:“你可曾将纸条外传过?” 明杏当即跪了下来,“请主子明察,纸条交给钟姑娘前,奴婢始终伴在您身侧,不曾离开半步,绿凌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难不成是轻雁?茶水只经过她的手。 顾知晴骂道:“这贱人,谁给她的胆子,竟敢背主!我这就让人将她抓来。” 怕动静太大,吵到承儿,钟璃淡淡道:“不必抓来,就在妹妹那儿审问吧,她若真有问题,望妹妹给我一个交代。” 她说完就带着秋月回了摘星阁,看都没看“步摇”一眼。 见主子神色难看,明杏悄悄咽了一下口水,主仆二人往回走时,明杏才道:“主子打算怎么做?” 顾知晴冷声道:“她既要交代,那就给她一个交代好了,就是可惜了轻雁。” 明杏心头微颤,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半晌才道:“轻雁毕竟是一等丫鬟,又一向得您看重,姑娘何不推出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 “你以为摘星阁这位真蠢不成?若不舍弃轻雁,她又岂会打消对我的怀疑?” “主子英明。” 下午,顾知晴带着明杏再次来了摘星阁,顾知晴脸上满是羞愧,一进来就红了眼眶,紧紧抓住了钟璃的手。 “璃姐姐,是我御下不严,才令丫鬟险些酿下大错,她如今已经招了,真没想到,这贱人竟胆敢勾结外人,给姐姐下药,好在姐姐无事,我刚刚已经让人打了这丫鬟三十大板,将人卖到了青楼,望姐姐原谅妹妹的失察。” 怕给钟璃留下“杀人灭口”的感觉,顾知晴才吩咐小厮打了她三十板子,并非直接杖毙。 她说完,让丫鬟呈上好几样补品,其中还有支几百年的人参,那只步摇也再次拿了过来。 钟璃仅推辞一次,见她坚持,就没再拒绝。 瞧她肯收,顾知晴总算松口气,笑道:“姐姐不怪我就好。” 钟璃也笑了,道:“你何错之有?” 将顾知晴送走后,钟璃眼神才冷下来,她将秋月喊到了跟前,道:“你等会儿让青松悄悄出府一趟,把这些补品全卖掉,拿上银子找个中间人,去青楼将轻雁买下,务必要做的隐秘。” 秋月正憋着一口气,就算顾知晴处置了轻雁,也不过少个一等丫鬟,根本谈不上伤筋动骨,见主子要买下轻雁,她才眨了眨眼,脸上总算有了笑,“奴婢这就告诉青松。” 青松是张妈妈的儿子,再忠心不过,这事交给他办,正合适。 晚上,青松才回来复命。 轻雁足足挨了三十个板子,小厮打得相当狠,本是奔着要她命去的,谁料,她挺能撑,被卖到青楼时,轻雁始终昏迷着,若非瞧她有几分姿色,老鸨未必愿意买下她。 青松将她买下后,把她安置在了临时租赁的房屋中,又为她悄悄请了个大夫,她命大,始终吊着一口气,也不知晚上能否退热。 钟璃听完,点了点头,“今日跑了一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青松连忙谢恩,“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 准备退下时,青松却想起了在街上瞧见的一幕,神情一时有些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008章 第008章 第八章 钟璃道:“你但讲无妨。” 青松恭敬回道:“属下今日恰好路过书轩阁,里面的小厮和掌柜皆在打盹,也不知恰好今日如此,还是日日如此。” 青松是家生子,相当忠心,每次上街时,他难免会留意一下钟璃名下那两间铺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瞧见,这两个铺子的掌柜和小厮不是打盹,就是聚在一起唠嗑,纯粹得过且过,根本不曾操心过铺子的盈利问题。 两个铺子的掌柜,皆是钟璃的舅母方氏举荐的,是方氏娘家亲戚。 青松本不想多嘴,当初钟氏在世时,他母亲张妈妈也曾提过一次,钟氏只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顾及兄长,最后便不了了之。 他若再提起这事,难免有搬弄是非的嫌疑,然而,如今铺子没有半分盈利,他多少替主子着急。 当初钟氏在世时,每年好歹也有二三百两的盈利,最近这两年连一百两都没有,好不容易赚的那点,还都拿去了进货。 两个铺子地段都不差,若是好好经营,怎么也会有五六百两进项。同一地段的铺子,甚至有一年赚□□百两的,他们如今只拿几十两糊弄钟璃,无非是欺负她年幼不懂行情。 青松实在有些瞧不上他们的行为,若主子手头宽裕,有花不完的银子也就罢了,偏偏她并不富裕。 这些年,她连个首饰都舍不得买,旁的姑娘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连衣服都没几件,也就她天生丽质,但凡瞧见她的都注意她的相貌去了,才没人察觉到她的窘迫。 他虽提了此事,也算留了余地,最后那句“也不知恰好今日如此,还是日日如此”说到底也是一种试探,端看钟璃怎么处理。 钟璃本就有心解决铺子的盈利问题。 上一世,母亲离世时,她才刚过完十二岁生辰没多久,尚未学管账,也不通庶务,好不容易学会管账时,又被下了药,时常卧病在床,得知铺子没什么盈利时,也无力惩治。 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个健康身体,总要考虑一下她和承儿的未来,断不能再继续养一堆蛀虫。 见青松提起了此事,她感激一笑,“我正想让你关注一下铺子的事,谁料,你已经注意到了,难怪秋月总夸你细心。” 青松有些脸红,他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脸红时,也不算太明显,只略显窘迫地摸了摸鼻尖。 钟璃笑道:“你明儿个往这两间铺子再走一趟,将这两三年的账本取回来,尤其是今年,我查完账本再清算。” 青松精神一振。 翌日清晨,钟璃才刚陪承儿用完早膳,就听秋月说,青松回来了,摘星阁只有两个小厮,承儿很喜欢被青松举高高,青松进来时,他小炮仗一般冲了出去,直接搂住了青松的腿,“哥哥、哥哥。” 青松本蹙着眉,瞧见他,脸上才多了一丝笑,他给钟璃和承儿问了安,才一把抱起承儿举了举,承儿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一时之间,小院中满是他欢乐的笑声。 青松将他放下后,才惭愧道:“主子,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要来账本。” 青松做事一向稳妥,此次过去还拿着信物,见掌柜竟然不肯将账本交给他,秋月顿时拧起了眉,“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还真当铺子是自己的不成?” 钟璃也委实没料到,他们竟然连账本都不肯上交。 张妈妈让夏荷将承儿带回了室内,随后才道:“以老奴之见,估计是账本有问题。” 钟母在世时,都是一年查一次账,刚开始都是年底查,由于掌柜们提过,腊月赶上过年,比较忙,查账的日子就推到了元宵节,如今距离元宵节,还有近一个月,说不得账本一塌糊涂,他们才不肯交。 钟璃当即道:“夏荷你往二夫人那儿走一趟,就说我需要去铺子里一下,给她打声招呼。” 镇北侯府如今是二夫人掌家,姑娘家出府不像男儿那般随意,往往都需要禀告主母一声。 夏荷应了一声,就去了二夫人的住处。 二夫人周氏如今已经知晓了顾知晴所做的事,昨晚听说顾知晴处置了轻雁时,她本没放在心上,谁料一早又听嬷嬷说,她昨个还往钟璃那儿送了不少补品。 周氏自个生的女儿,自然了解。她压根就不喜欢钟璃,好端端的,以她的性子,哪舍得给钟璃送东西,二夫人当即就让人将顾知晴喊了过来,这会儿正在敲打她。 “她毕竟得老太太喜欢,估计明年就会嫁给萧盛,就算看在你表哥和老太太的面子上,你也莫要为难她。” 顾知晴不敢顶撞母亲,敷衍道:“知道了,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好端端的为难她干嘛,府里谁不知道我跟她交好。” 二夫人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却又拿她没办法,听丫鬟说夏荷来了,她才将顾知晴赶走。 周氏向来八面玲珑,饶是接待丫鬟时,礼数也十分周全,得知钟璃想出府,她自是允了,当即让小厮备了马车。 钟璃出府时,承儿也想跟着,他一直眼泪巴巴望着她,姐姐、姐姐喊个不停,喊得钟璃一颗心软成了一团,最终还是带上了承儿。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她将丫鬟小厮全带上了,软骨散自不用提。 承儿摔伤脑袋后,就不曾出过府,他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马车驶出侯府后,就忍不住掀开了帘子,一双乌黑的眼眸,可劲儿盯着外面瞧。 钟璃出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瞧见街上的繁华时,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街道上商店林立,有不少小商贩都在高声吆喝着,时不时就有行人,因为吆喝声驻足。 闻到馄饨的香味时,承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钟璃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才刚吃饱,想吃也要忍着。” 承儿小脸垮了下来。 钟璃不忍心瞧他失望,又道:“你若乖乖的,回府前,姐姐给你买糖果吃。” 小家伙的眼睛又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 马车缓慢行驶着,行至安源街时,方停下,钟璃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茶馆,让夏荷、青叶带着承儿去了茶馆的二楼,安顿好他们,她才带着张妈妈、青松、秋月去了店铺。 他们几人来到店铺时,铺子里压根没人,钟璃的眼神当即冷了下来,这个铺子卖的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钟璃仔细查看完,才发现,这些胭脂要么很油腻,要么很干,质量好的少之又少,大多是残次品。 钟璃逛了一圈,后院的伙计才发现她的身影,他不慌不忙,走了出来,瞧见青松时,脸色才略微一变,显然认出了他,他面上不由闪过一抹慌张,连忙向青松问了好,惊疑不定地看着钟璃。 “您、您是……” 钟璃带着帷帽,衣着虽朴素,气质却不凡,只是往那儿一站,就颇有种亭亭玉立,风华绝代之姿,伙计一时竟是看痴了。 秋月柳眉一蹙,冷呵道:“大胆!还不赶紧拜见主子!” 两个店铺的伙计,皆是掌柜在人市买下的,当初买下这些伙计的银子还是钟母出的,不过卖身契一直捏在掌柜手中。 掌柜的正在后院伪造账本,听到动静,心中一紧,他连忙将账本收了起来,快步走了出来。 他姓方,是钟璃的舅母方氏的堂兄,方元议。 他的目光在青松脸上打了个转,落在了张妈妈身上,惊讶道:“呀,张妈妈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小子难不成真是璃丫头身边的小厮,刚刚竟莫名其妙跑来要账本,被我赶了出去。” 不待张妈妈开口,他又惊讶地看了钟璃一眼。 钟璃这才摘下帷帽,她的相貌与钟氏有几分相似,钟氏本就是出名的美人,她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美得恍若天仙。 方元议恍惚了一下,才道:“竟真是璃丫头,哎呦,都长这么高了!舅舅都快认不出你了。瞧我,真是糊涂,刚刚竟真是你让这小厮过来的?” 他提起青松时,眼中满是轻蔑,钟璃蹙了蹙眉,才礼貌地喊了声方舅舅,淡淡道:“确实是我,他不曾来过铺子,方舅舅不认识也正常,阿璃只好亲自走了这一趟,舅舅这下可以将账本交出来了吧?” 她目光沉静,无形中透着一丝压迫感。 方元议被她瞧得莫名有些紧张,他毕竟有些城府,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道:“最近有些忙,这个月的账还没来得及登记,璃丫头且再等个几日吧,往年不都是元宵节才查吗?” 钟璃客气气道:“往年确实是元宵节才查,我记得,那是因为过节时,铺子太忙,来不及做账,才推迟的吧?这两年铺子又没什么生意,好几天都不接待一个客人,方舅舅应该有时间登记才对吧?还是说,生意又有了起色?舅舅才没时间记账?” 记账本就该日日记,再忙也该将账本整理好,何况店铺本就不忙。他没有记,不过是没想到钟璃会过来查账,说实话,他压根就没将她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 此刻,面对她的询问,他额前却不由有些冒汗,连忙道:“没、没有起色。” 钟璃叹息道:“我也瞧出来了,生意若有起色,掌柜和小厮又岂会擅离职守?这个月才过一半,没登记情有可原,之前的肯定都登记了吧?本就没几笔生意,记账也花不了多少功夫,相信方舅舅不至于如此懈怠吧?” 方元议眼皮直跳,眼珠子也不自觉往右翻了翻,支支吾吾道:“自、自然不至于。” “那就请方舅舅把一月到十一月份的交给我吧。” 她毕竟是东家,方元议哪敢直接拒绝她,他没法子,一咬牙道:“账本被你舅母拿了去,她得知店铺的生意愈发惨淡后,就将账本要了去,如今还没归还。” 见他打定了主意不肯交账本,秋月险些气笑。 第009章 第009章 第九章 钟璃拦住了秋月,脸上依然挂着笑,“原来是舅母拿了去,方舅舅若早说,我也不管你要了,你何时让舅母取走的?” 方元议松口气,“已借走七日,按理说我不该将账本交给她,但她实在担心铺子的收益,您尚年幼,又没了母亲,总不能指望镇北侯府帮衬,她身为长辈,觉得义不容辞,才拿走账本,她估计最近还在忙,尚未看完,等她瞧完,我会立马派人送到侯府。” 钟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随后就带着张妈妈等人离开了店铺。 秋月有些沉不住气,“主子,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他了!” 青松心情也有些沉重,方元议直接搬出方氏,还以“帮衬”二字做借口,无非是想让主子知难而退。 钟璃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去买几盒糕点,等会儿咱们往舅母家走一趟,聊表谢意,你买好去书轩阁找我们。我们三个先去会会另一个掌柜。” 秋月脸上这才有了笑,爽快应了下来,“成!” 钟璃和青松来到书轩阁时,店铺里倒是有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伙计,他依然在打盹,钟璃等人进来了,他都没清醒过来。 青松走上前,敲了敲柜台,伙计吓得一哆嗦,骂道:“没瞧见小爷正休息呢,长没长眼。” 他骂完,才瞧清青松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昨个青松来索要账本时,他和掌柜都在,掌柜虽然将人赶走了,心中其实挺没底,如今正在过账本,想看看明面上能否挑出问题来。 伙计清楚青松的身份,掌柜的敢跟他来硬的,这伙计却不敢,瞧见张妈妈身侧的钟璃后,他连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扑通跪在了地上。 钟璃这才看向这伙计,他瞧着三十出头,蓄着胡须,很是精明的样子。 “掌柜呢?” 伙计支支吾吾的,“在、在后院。” 钟璃直接带着青松和张妈妈进了后院,伙计想跟上去提醒一下赵掌柜,又怕走开后,真给主子留下玩忽职守的印象,他最终还是守在了店铺内。 后院不算大,一共就两个房间,一间是货房,堆着各种货物,一间则被改造成了休息室。 此刻,赵掌柜正在核对账本,他倒是记了账,怕哪儿有问题,才核对的,一核对,还真发现有疏漏的地方,他提笔刚补到一半,就听到了脚步声。 因为心虚,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扭头就瞧见了张妈妈等人,他见过张妈妈不少次,见她簇拥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他冷汗顿时淌了下来,“钟丫头?” 赵掌柜是方氏的姐夫,他胆子算不得大,被钟璃撞见临时补账后,紧张地脸都在哆嗦。 钟璃随着表姐喊了声“姨丈”,才拿起账本瞧了瞧,她一页页翻的,瞧得很认真。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唯有翻页声“莎莎”响起,她每翻一页,赵掌柜心尖都不由发颤一下。 他做账不算高明,钟璃自然瞧出了不对的地方。她当即指了出来,“夹连纸八十尺,四十两。据我所知,夹连纸远不如棉连纸细腻,韧性和柔韧性都比不上棉连纸,棉连纸都不值几十两银子,这处赵掌柜怕是弄错了吧?” 她神情严肃,也没再喊姨丈。 赵掌柜自然是弄错了,他没看清,多写个十,本来想写四两,其实写四两都是笃定钟璃不懂物价。 见钟璃指了出来,他不由擦了擦额前的汗,“是,是我记错了,本该是四两。” “既是记错了,那多出的几十两,赵掌柜用到了何处?还有这里也错了。” 她说着又指出一个错处,这两个错处,皆是赵掌柜刚刚已经寻到的,他额前的汗又掉了下来。 钟璃直接将账本丢到了桌上,没有再看。 她一张小脸虽仅有巴掌大小,却不怒自威,“赵掌柜真是好大的胆子,我总共才看了没几页,就错了两处,这些年你究竟贪了多少银子?” 她神情冷淡,漂亮的丹凤眼里有淡淡的失望掠过,赵掌柜一时羞愧极了。 张妈妈也厉声道:“亏得主子信任你,才不曾查过账!搞半天竟贪下这么多!主子直接报官吧,昧下这么多银子,怎么也能判个几年!” 听到报官,赵掌柜腿一软,吓得直接一颤,竟是跪了下来,“别、别,小主子饶我这一次,是我一时糊涂,我、我再也不敢了。” 钟璃却没有开口,只静静望着他。 平头百姓就没有不怕官的,他胆子又小,见钟璃不吭声,他心中怕得厉害,一个大老爷们竟是直接哭了起来。 “小主子饶我这一次。” 钟璃道:“您是舅母推荐来的,我信任您,才不曾查过账,今日想看账本,也是想了解一下铺子的经营,谁料竟这般让人失望,看在舅母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报官,您贪下多少银子,就自个吐出来,我给您三日时间,否则……” 钟璃说到此,就停了下来,随即就让青松将账本抱走了,这是打算将账本全过一遍。 等她走出小院,赵掌柜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毁得肠子都青了,他胆子小,最初其实不敢贪,还是方元议寻到了他,方元议时常找他喝酒,还说什么只要有方氏在,钟氏绝不敢辞掉他们,他们只需给方氏一点孝敬就行。 头一年贪了银子时,他紧张地觉都没睡好,结果钟氏果真没与他们计较,他们逐渐被养大了胃口,钟氏走后,只余钟璃一个小丫头,他们这才越发过分,昧下银子也就罢了,连账本都没好好弄。 如今被逮个正着,赵掌柜一张老脸火辣辣的疼,难堪、羞窘、惭愧交织在一起。 他忍不住捂住了脸。 * 钟璃从店铺出来时,秋月已在店铺里候了一会儿,手里拎着几盒糕点,钟璃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跑到了南方,不知不觉已经要午时了,刚刚查账耽误了不少时间。 怕承儿等得着急,钟璃道:“秋月,你往舅母那儿走一趟吧,代我聊表谢意,我就不去了。她日日操劳一家子的事,想必忙得紧,账本就不劳她费心了。” 重活一世,钟璃看清很多事,比起舅母,显然是承儿更重要。钟璃并不在乎,方氏会如何看她。 秋月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该如何措辞,钟璃对她很放心。 秋月离开后,钟璃就去了茶馆。 承儿早就等急了,钟璃进来时,青叶正抱着他举高高,青叶嘴笨,不会说话,他记得承儿喜欢被青松举高高,这才举了举他。 小家伙脸上虽有了笑,青叶也累得不轻,他不如青松身材魁梧,力气也不算大,举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对他来说,多少有些费劲。 钟璃进来时,他才将承儿放下来,承儿飞奔到了钟璃跟前,搂住了她的腰,“姐姐!你去哪儿了?” 钟璃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才道:“怎么又在玩举高高?瞧把青叶哥哥累的,承儿已经是大宝宝了,哥哥都快举不动你了,以后不要再玩这个了,好么?” 承儿乌溜溜的眸眨了眨,小模样有些懵懂,瞧见青叶气喘吁吁的模样,他才恍然大悟,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随后就邀功似的看向钟璃,“姐姐,我乖不乖?” 钟璃弯了弯唇,捏了捏他的鼻尖,“承儿最乖了,走吧,姐姐带你去买糖果,等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承儿眼眸亮晶晶的,一笑两只小虎牙又露了出来,他开心地跳了跳,钟璃没忍住,也笑弯了眉眼。 秋月回来时,钟璃才刚回府,方氏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方氏生了一张圆脸,五官虽不算漂亮,却也算周正,就是眼角添了不少皱纹,已有了老态。 瞧见钟璃,她就讪讪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承儿身上。 承儿开心极了,正美滋滋把玩着他的糖果盒,里面满满的糖果,只是看着,他就高兴。 “这就是承儿吧?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方氏还伸手摸了摸承儿的脑袋,承儿不喜欢生人,连忙躲到了钟璃身后,他摔坏脑袋前,其实胆子并不小。 府里的男孩都四岁启蒙,承儿四岁时,也去了族学,摔坏脑袋后,他一直没任何成长,玩心重,听课时也根本坐不住,午休时甚至尿床,小孩们最天真,却也最残忍,都喊他小傻子,甚至拿他寻开心,次数多了,他就有些怕人。 后来,钟璃就不让他去学堂了,都是自己教他识字,在院子里养了两年,承儿的胆子才稍微大些,不过遇见生人时,还是会怕。 钟璃安抚地捏了捏小家伙的小爪子,让他喊了声舅母,才道:“舅母怎么来了?本该我亲自登门的,今日出府时,带着承儿,才没好过去。” 见她态度温和,方氏才松口气,她还真怕钟璃动怒。 秋月登门道谢时,其实方元议已经悄悄来过府里,他支支吾吾的,求方氏帮忙,却不肯说贪了多少银子,账本哪儿有问题,方氏心中当即就咯噔了一下。 方氏并非没脑子,也没给方元议准话,就让人回去了,一个是不太重要的堂兄,一个则是有望嫁入高门的外甥女,方氏会选谁,一目了然。 听秋月不经意提起铺子的进项时,方氏就在心中将他们骂了个遍,只觉得他们胆子忒大,当真是作死。 她自然没敢包庇方元议。 她过来见钟璃,也是怕感情生分了。 她虽有点小聪明,其实不算多坏,当初待钟母不冷不热的,主要也是家中不富裕,一下子添几张嘴,她心中难免不舒坦,之所以给钟母推荐掌柜,也是为了从中牟利。 钟母再次出嫁后,两人的矛盾就弱化许多,她也因钟母的再嫁得了不少好处,如今,对钟璃的态度多少有点巴结的意味。 一路上,方氏旁敲侧击地从秋月那儿得到不少消息,万万没料到他们二人竟敢贪那么多,她虽得过他们的孝敬,却不过九牛一毛。 寒暄过后,方氏就道:“这两人竟如此大胆,枉我信任他们!你千万别因顾忌舅母,就饶过他们,该补的务必让他们补上,不然日后,到了地下,舅母实在是没脸见你母亲。” 钟璃笑道:“舅母不怪我就好。” 方氏自然不敢怪罪她,还让方元议将账本上交了。 钟璃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将账本看完,前年和去年的账,他们倒是理清了,这两人假账做得还算干净,今年的账本却没来得及弄好,出错的地方自然有不少。 最后,他们一人补来二百多两,虽然远不及贪下的,钟璃也没再追究,毕竟一个是方氏的堂兄,一个是方氏的姐夫,逼急了也不好看。 钟璃没再用他们,她直接将铺子关门了,打算休整一段时间,再开业。 她一连忙了近十日,松懈下来时,才反应过来,这些夜晚,身体都不曾难受过。 接下来两日,钟璃都在思索铺子的事,想换点旁的生意做,如今铺子名声早就坏了,再继续开,估计也没什么进项,还不如重头再来。 她脑子里一直转着铺子的事,也没怎么关注旁的事,直到腊月二十八,秦兴过来,让她去幽风堂一趟时,她才得知,裴邢回来了。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第010章 第010章 第十章 秦兴并未踏入后院,只是将一张纸条塞给了秋月,留下一句交给你主子,便离开了。 纸条上龙飞凤舞写着“过来”两个字。一瞧就是裴邢的字,他笔锋锋利,字迹很是大气,有种气势如虹之感。 钟璃忍不住多瞄了两眼,才收起纸条,她惴惴不安地去了他的住处,幽风堂在最西北角,因他喜静,没人敢往他那儿跑,钟璃进去时,很幸运地没有遇见小厮丫鬟。 院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人也少得可怜,太阳从东南方倾斜而下,暖色的光芒将小院笼罩了起来,显得静谧又温暖,唯有枝头上的梅花在快活地舒展着筋骨,一支支娇艳至极。 钟璃进来时,秦兴恰好守在外面,“钟姑娘直接进去吧,主子在里间。” 钟璃道了声谢,缓步走了进去。 裴邢的房间很是冷清,摆件也极少,看着相当低调,唯有墙上一幅幅前朝真迹,能瞧出主子的不凡。 钟璃虽喜画,却不敢多瞧,她低垂着眼睫,忐忑不安地走入了室内,进来后,才抬头,她一眼就瞧见了裴邢。 他斜靠在榻上,衣襟微微敞开着,露出一截儿雪白的中衣,他坐姿懒散,略蹙的眉,暴露了他的不愉。 裴邢刚从宫里回来,他这次办案还算顺利,但每次入宫,他的心情都会异常糟糕,瞧完老太太回来后,也没能缓解。 他本想去骑马,拉开衣柜找骑装时,一件海棠色衣裙却映入了他眼帘。 他此次离京,直到办完案才暴露身份,走前参加了当地官员的饯别宴,席间曾有女子献舞,当时,那些少女便穿着这些衣裙。 他不过多扫了一眼,夜晚便有人将少女献了上来,秦兴清楚他素来不会碰这些人,便将人赶走了,谁料,他竟是悄悄买下了这衣衫。 不可否认,瞧见这衣服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确实是钟璃穿上这件衣裙的画面。 她衣着向来素净,始终一身白衣,虽仙姿玉貌,瞧久了难免单调,最近几年,他好像从不曾瞧见她穿过这等鲜艳的颜色。 钟璃冲他屈膝行了一礼,唤了声三叔,才道:“前段时日,谢三叔赠药。” 裴邢本斜靠在榻上,瞧见她,才懒洋洋掀开了眼皮,果不其然,少女依旧一身白衣,他只扫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指了一下衣柜内的衣裙,“换上。” 钟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衣柜,柜子里仅有一件女子的衣服,是一件花纹繁复的红裙,钟璃死死盯着这件红衣,唇咬了又咬,站着没有动。 惊愕过后,她眸中不自觉溢上一丝悲哀,一时没猜到,他为何要如此。难道是上次觉得她不够听话,才想以此让她长个记性? 钟璃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闪过种种思绪。 见她迟迟没穿,裴邢不耐地蹙了蹙眉。 他向来不爱勉强人,难得升起的兴致,对上她凄凉的双眸时,散了大半。 好似他在逼良为娼,他不由冷下了脸,“磨蹭什么?不想穿就出去。” 他冰冷的声音,令钟璃打了个寒颤。 她小脸白了白,细嫩的手指颤了又颤,却始终没能拿起衣衫。 不食肉,不穿红衣,是孝期,她一直遵守的事,她已经舍下自尊,攀上了他,为了解毒,还险些失身,若再穿红衣…… 钟璃深深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双眸时,她眸中的悲切之色散了个干净,她莲步轻移,袅袅走到了他跟前。 来到他身前后,她壮着胆子跪坐在他身侧,扬起了那张过于精致的小脸,“三叔不觉得阿璃,穿白衣更好看吗?” 她声音软糯甘甜,微挑的眉眼,不自觉带着一丝惑人的媚意。 裴邢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一时不清楚,她哪儿来的勇气胆敢忤逆他的意思。 他没答,只静静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眸,没有半分情绪,半晌,他唇角才挑起一丝笑,恶劣道:“兴许什么都不穿更好看。” 钟璃咬紧了牙关,一时齿冷得厉害,整个人也犹如站在了冰窖中,光天化日之下,她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他懒洋洋靠在榻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丝毫情绪,眸底的情绪也很淡漠。 “解吧。”他语气很恶劣。 钟璃心脏缩成了一团,在他阴冷的目光下,手指终究还是放在了盘扣上,她的动作实在笨拙,急得鼻尖上都沁出了薄汗,也才解开两颗盘扣。 裴邢都替她急得慌,心中莫名涌起的不悦散了大半,唇角不由扯出个笑,“几岁了衣扣都不会解?还是想让三叔亲自帮忙?” 钟璃的脸腾地红了,她咬了咬唇,站着没有动。 裴邢嗤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抚在了她盘扣上,他没解,直接伸手一扯,棉布断裂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盘扣掉在了地上,少女雪白色的衣衫也从肩头滑了下来。 他扯开她的衣衫,丢到了地上,瞧见少女瞬间苍白起来的小脸时,他脸上露出个邪恶的笑,“三叔难得好心帮忙,怎么不高兴?” 钟璃早就听说过他的喜怒无常,来之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对上他泛着凉意的笑容时,还是有些怕。 她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强逼着自己没去看破碎的衣衫,她小心翼翼伸出白嫩的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阿璃没有不高兴,就、就是有些冷,三叔抱抱阿璃好不好?” 她身上仅着小衣和亵裤,瓷白的锁骨美得惊人。 不等他将她全部的美纳入眼底,她就靠了过来,一瞬间温香软玉在怀,饶是裴邢向来禁/欲,这一刻都忍不住骂了一句妖精。 第011章 第011章 第十一章 裴邢眸色暗沉,至今尚记得小衣下,那绵软柔滑的触感,那日他便没能把持住,扯开了她的小衣,他的手来到她身后的细带上时,钟璃咬紧了唇,纵使早就下定了决心依附他,这一刻,她依然怕极了。 她不自觉发着抖。 察觉到她的轻颤后,裴邢解衣带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钟璃心中一慌,唯恐外面的人闯进来,她整颗脑袋都埋到了裴邢怀中,裴邢动作一顿,伸手抚了抚她光滑的后背。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门口传来了秦兴的声音,“主子,老太太让您去一趟养心堂。” 见是秦兴,钟璃怦怦乱跳的心,才逐渐趋于平稳,她连忙站了起来,小声道:“既是祖母有请,三叔快过去吧。” 少女乌溜溜的眸小心翼翼瞄着他,那副不自觉松口气的模样,让裴邢有些不爽,他伸手一扯,就勾住了她的手臂,径直将人扯入了怀中。 钟璃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下一刻就跌坐在男人腿上,他的脸径直埋了上来,隔着小衣咬了她一口。 钟璃忍不住轻“嘶”了一声,疼得眼泪都险些掉出来,裴邢这才拍拍她的脸蛋,示意她起身。 钟璃又羞又窘,脸颊火辣辣的,被他咬得地方也一阵疼,她从未见过这般恶劣的人,忍不住眼泪汪汪在心底骂了一句混账! 裴邢神情很愉快。 他起身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慢悠悠道:“这儿没你的衣服,真不穿那件?” 钟璃瞧了一眼地上的衣衫,眼眶隐隐有些泛红,“三叔帮我喊来秋月可好?” 她想让秋月帮忙拿一件衣服过来。 裴邢轻哂了一声,也没说要不要帮忙,径直走了出去。 在钟璃看来,他的沉默便是拒绝,他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钟璃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委屈、难堪、绝望交织在一起。 她将那件被撕碎的衣物捡了起来,哽咽着打了打上面的灰尘,撕烂的地方挺明显,根本没法再穿,那她该怎么回去? 肯定是她不肯穿红衣惹恼了他,他才故意撕坏她的衣服,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她眼泪掉得更凶了。 冷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钟璃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不想患上风寒,便起身站了起来,恼得扯出了他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无论如何,不会穿那件红衣。 她实在生气,忍不住揪出他另一件衣衫扯了一下,她劲儿小,自然撕不烂,纯粹想趁他不在,发泄一下情绪。 裴邢耳力好,自然听到了她小猫儿似的呜咽声,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他那只小奶猫,唇边不由泛起一丝笑。 他折返回来时,恰好瞧见少女边掉眼泪,边撕扯他衣服的模样,他一时被气笑了,“钟璃,你胆子很肥啊。” 钟璃手一抖,衣服掉在了地上,怎么也没料到他走路竟没有声音,她慌忙捡起了他的衣服,泪眼朦胧看着他,一副戒备的小模样。 裴邢走到了她跟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钟璃动也不敢动,只怯生生看着他。 裴邢又不由轻笑了一声,“出息。” 见她还有力气扯他衣服,他也没再管她,敲完她就离开了幽风堂,大约过了一刻钟,秋月才过来。 裴邢此刻,已经到了养心堂。 老太太之所以喊他过来,其实跟他的亲事有关。 老太太将这事交给了周氏,周氏前些日子,相中两个姑娘,一个是赵阁老的孙女,赵秋婷,一个则是金陵郑家的嫡长女,郑菲凌。 都说百年王朝,千年世家,这郑家便传承了几百年,郑家四世为官,家里的儿郎,出过好几个状元,可谓显赫一时。 郑凌菲的兄长今年三月份也要参加殿试,她的母亲有心让她嫁到京城,便让她随着兄长一道来了京城,如今两人皆住在姑母家。 郑家乃书香门第,很重视对姑娘的培养,府里的姑娘从小就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郑凌菲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一个,不仅饱读诗书,模样也出挑,她才刚来京城,就已经有了第一才女的称号。 这样好的姑娘,自然有不少人惦记,周氏也看中了她。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太后还在世,老太太身体也康健,裴邢的亲事根本轮不到她张罗,她自然不敢懈怠。 武安侯与镇北侯交好,郑氏与周氏关系也不错,周氏前几日,便给郑氏下了帖子,邀她们前来赏花。 她其实是有意让老太太相看一下,郑氏带着侄女儿过来时,自然会过来给老太太请一下安。 郑凌菲已经及笄,相貌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好,老太太自然满意,她摸不清裴邢的喜好,恰好裴邢已经回府,考虑到他时常不着家,老太太才悄悄给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将裴邢喊了过来。 裴邢尚未靠近养心堂,便听到了众位女眷的笑声。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看了秦兴一眼,秦兴连忙将探查到的消息说了说,“二夫人邀了郑夫人过来赏花,她带着自己的女儿和侄女一道来的,许是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裴邢啧了一声,当即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实在不想应付,索性对正要进去通报的丫鬟道:“我临时有事,需出府一趟,回府后再来瞧老太太。”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养心堂,从侧门离开了镇北侯府。 想到钟璃尚在幽风堂,秦兴不由小声问了一句,“主子真要出府?” 裴邢斜睨了他一眼,道:“不然呢?老太太不要面子的啊。” 这是打算做戏做全套。 秦兴道:“那钟姑娘呢?” “你倒是操心,她没腿不成?” 他语气谈不上和善,秦兴摸了摸鼻尖,没敢再问。 * 钟璃换好衣服时,已是一刻钟后,她又等了一刻钟,见裴邢没有归来,她才带着秋月离开,怕白天会撞见旁人,她暂且将衣服留在了裴邢那儿。 两人穿过长廊时,远远就瞧见了顾霖。 他缓步走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恶意,钟璃脚步微顿,手指不自觉拂过香囊里的药包。 这十来日顾霖都不曾见过她。 那日裴邢威胁过他后,他就让小厮调查过钟璃,事实证明,她与裴邢根本没怎么接触过,唯一一次单独说话,是裴邢离开的前一日,他们俩一前一后从养心堂出来,可惜丫鬟小厮离得有些远,只瞧见了他们的身影,没听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因为被裴邢威胁过,顾霖不敢再借着请安骚扰钟璃,最近便没见她,今日得知她出了小院,顾霖才过来堵她来了。 “小贱人!倒是幸运,那日竟逃过一劫,是不是去了萧盛房中?怎么样,被人x的滋味是不是很爽?” 他说着,就伸出了手,想捏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在木柱上,狠狠羞辱一番。 秋月气得手都是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钟璃眉眼不动,手触碰到了香囊,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却突然从暗处飞了出来。 她轻功了得,足尖轻点数下,就来到了顾霖身前,手中的剑,直接对准了顾霖的脖颈,“滚。” 顾霖僵住了身体。 少女一袭黑衣,虽是女子,眸中却带着杀气,一瞧身份就不简单。 顾霖反应过来后,往后闪了一下,佯装要离开,下一刻就来到了少女身后,一脚踹向她的后背。 钟璃脱口而出道:“小心!” 然而不等她提出警告,少女已经有所察觉,她脚尖点地,身体在空中翻了个身,一脚踹飞了顾霖,手中的剑,再次指向他的脖颈,一条血线,顺着他的脖颈流了出来。 她眉眼不动,冷冷启唇,“不想死,就滚。” 这次的警告有力度多了,怕她真下杀手,顾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他狠狠瞪了钟璃一眼,才离开,许是觉得丢人,他脸色相当阴沉。 钟璃没理他,朝少女略微一福身,“谢姑娘出手相助。” 少女只略一点头,下一刻,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没再给钟璃开口的机会。 钟璃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 秋月忍不住凑近钟璃小声道:“是三爷的人吗?” 上一世钟璃遇险时,从来不曾有人护着她,这一世,唯一的变化,就是找了裴邢,钟璃觉得应该是,她自嘲一笑,低声道:“先回去吧。” 她们才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璃妹妹!” 男人一袭白衣,腰间束着浅蓝色腰封,他身姿笔挺,正是萧盛。他快步走了过来,脚步略显局促,“你没事吧?我听说……” 他一直让人盯着顾霖,得知他堵住钟璃后,他才匆匆赶了过来。 钟璃摇摇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没事,表哥不必挂念,专心备考即可,承儿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便转身离开了。 秋月和萧盛都察觉到了她的疏离,萧盛眸中暗沉,秋月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惊讶,她并没多问,只当姑娘是想与他保持距离。 回到摘星阁,钟璃才对秋月道:“你明日出府一趟,再去买几味药草,切记,每个店铺只准买两样,记得乔装打扮一下,别让店铺的人认出你。” 药草不比旁的,一下买多了,难免会惹人怀疑,每隔几日,钟璃才让秋月出府一次,明日她若能买齐药草,她就可以尝试制毒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是时候让顾霖一点点尝到苦果了。 秋月下午才回来,其中有一味药草十分难寻,她跑了好几个药铺才寻到,除了药草,她还置办了一些年货。其实年货前两日已经置办好了,买这些不过是为了作掩护。 钟璃拿到药草时,心下微微一松,明日是大年三十,到时所有人会聚在一起用年夜饭,是给顾霖下药的最好时机。 她只需今日将毒制好,钟璃选的这一种毒,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中毒后不会立马毒发,需要等七日,毒性一旦发作,症状跟花柳病一样,会让人误以为得了花柳病,没人会往中毒上联想。 这种毒的方子是她上一世花重金买下的,据说是从西域传来的,因为罕见,几乎没几个人知晓这种毒的存在,她重金买下药方后,也曾怀疑过它的真假,直到,她对顾霖出手。 这一世,她可以提前一年,对他下手。 她将承儿哄睡后,才回房制毒,因为睡得晚,第二日给老太太请安时,险些没能起来。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钟璃给承儿穿好披风,才牵住他的小手,往养心堂走去。 第012章 第012章 第十二章 此时,养心堂内已经来了人,正是昨日离开的裴刑。 前日,他刚出府没多久,北镇抚司就来了人,他离京这段时间,京城也发生了命案,因牵扯到贪污的罪臣,皇上很是震怒,直接将此事交给了锦衣卫彻查,涉及到的嫌疑犯,已被关在牢中。 按理说,裴邢刚回京,可以歇个两日,但被抓起的人,不乏硬骨头,下属想尽了法子也没能撬开他们的嘴,这才连忙将裴邢喊了过去,毕竟圣上说了年前务必要破案。 裴刑一走就是两天,直到今日才脱开身,他过来时,身上还穿着前日的衣衫,衣服上虽未沾血,牢房内的味道却不大好闻,一瞧就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 老太太原本还以为,他是懒得相看,才跑开的,瞧见他一脸疲倦,心疼得不行,“这两日肯定没休息好吧?你还来这儿作甚?先回去歇息一下。” 裴邢脸上带着笑,神情却懒洋洋的,也没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直接斜靠在了榻上,倦怠道:“这不是怕母亲怪罪吗?” 一侧的秦兴都不忍直视,这两日虽忙,还真不至于没有换衣服的时间,干净衣物,他早就替主子备好了,是他没换。 秦兴一度以为,主子的洁癖被治愈了,敢情在这儿等着。 老太太摇了摇头,自然也瞧出了他有做戏的成分,“行了,没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本来也不算正式相看,人家只是过来给我请安来了,瞧瞧你这避之不及的模样,人家姑娘那般优秀,未必能相中你。” 这话也就老太太敢说。不过这也是大实话,裴邢虽身份尊贵,也得圣上看重,实则是个煞星,怕他的人远远多过喜欢他的人。 裴邢笑道:“相不中正好,我还想再清净两年,您只管颐养天年,甭□□的心。” 老太太怎能不操心,她怕自己没几年活头,万一真撑不过两年,他肯定又要守孝。 她退了一步,商量道:“这样吧,等过完年,趁你闲时,咱们就相两个,你若相得中就定下,相不中,就再让你清净两年,老二媳妇张罗半天,又是参加宴会,又是邀人赏花的,总算看中两个,你总该给她两分面子。” 裴邢啧了一声,要不说老太太高明呢,这以退为进的手段,还是玩得这么溜。 裴邢是她一手养大的,在那些孤寂、暴躁、想杀人的日子里,唯有她给了他十二分耐心,裴邢也愿意哄着她。 他讨价还价道:“也别两个了,还不够折腾的,你们直接二选一,选个最满意的,一次完事。” 清楚这是他的底线,老太太见好就收,“成,一个就一个吧,离年夜饭还有一个时辰,你先回去睡会儿,等会儿再来。” 裴邢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他走出养心堂时,迎面撞见了钟璃和承儿。 她依然一袭雪白色锦衣,不仅他,连她身边的小男娃,也一身白色锦袍,披风都是白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守孝。 守孝两字,令裴邢神情微顿。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似乎确实没出孝期。 钟氏去世时,镇北侯险些发疯,还闹了两天绝食,老太太都吓病了,他打了镇北侯一巴掌,才令他清醒过来,那个时候,他才刚升成锦衣卫指挥使,至今,尚不足三年。 裴邢深邃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身上。他眸色很黑,不笑时,眼中没有半分情绪,无形中透着疏离,满满的压迫感。 钟璃心中紧了紧。 瞧见少女紧张地咬唇的动作,他微凝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缓步走到了两人跟前。 钟璃紧紧握住了承儿的小手,好似要从中吸取温暖。 裴邢伸手捏了捏承儿的小脸,将腰间的玉佩,随手塞到了他衣襟里。若非坠着绳结,只怕已经掉进了衣服里。 钟璃吓了一跳,正欲将承儿护在身后时,却见小家伙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将玉佩拿了出来,竟是主动开了口,“给我的?” 裴邢略微颔首,他没停留,径直越过他们,略显慵懒的声音飘了出来,“新年礼物。” 承儿眼眸亮晶晶的,拿着玉佩稀罕地瞧了瞧,钟璃捏了捏承儿的小手,“快谢谢三叔。” 承儿懵懂地点头,冲裴邢的背影,道了声谢。 道完谢,他才小声感慨道:“哎呀,他就是三叔呀。” 这两年他甚少出门,去年的年夜饭裴邢也没出现,仔细算起来,承儿快两年没见过他了,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钟璃眨了眨眼,等裴邢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才压低声音道:“承儿不怕三叔吗?” 以往瞧见陌生人,他总要躲一下,今日竟是任由他将玉佩塞到了他衣襟内,承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三叔好看!” 钟璃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才多大点,懂什么好看不好看?” 承儿撅了撅小嘴,“懂!张妈妈说娶媳妇就要娶漂亮的!我以后就娶三叔那样的!” 钟璃笑得险些背过去,连忙捂住了他的小嘴。 承儿眨了眨眼,眼神清澈懵懂,显然不懂姐姐干嘛不让他说。 秋月和夏荷也抖了抖肩,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不过小少爷说得不错,三爷那张脸确实好看。 他五官异常俊美,不论是锋利的眉眼,还是挺直的鼻梁,抑或单薄的唇,都说不出的精致,这般出众的相貌,但凡放在旁人身上,只怕都会显出一丝女气来,唯独他,因为气质独特,反而有种凌厉的美,让人绝不敢认错他的性别。 听到动静,小玫迎了出来,笑道:“一听就是小少爷的声音,老太太让你们快进去呢,外面多冷。” 钟璃弯了弯唇,经此一闹,要给顾霖下药引起的紧张散去许多,她牵着承儿进了室内。 室内烧着三盆银丝碳,异常暖和,进门时,热气扑鼻而来,钟璃怕承儿热着,将他的披风解了下来,小玫接起披风,挂在了折枝牡丹纹衣架上。 老太太笑道:“早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怎么才进来?” 不等姐姐回答,承儿已经跑到了老太太跟前,举了举手中的玉佩,喜滋滋道:“见了三叔,三叔送承儿的!” 老太太惊讶地看了一眼,这是一枚圆形龙纹玉佩,雕工精湛,色泽温润,裴邢时常佩戴,当初顾知晴也瞧上了这玉佩,撒娇般管他索要时,裴邢眼皮都没掀一下,谁料竟是给了承儿。 见他提起裴邢时,丝毫没有惧怕,老太太笑着捏了捏承儿的小手,“得了玉佩这么高兴啊?” 府里的小辈没一个不怕裴邢的,裴邢小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很心疼他,也曾试图让萧盛、顾霖等人去寻他玩,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他向来孑然一身,谁料今日竟是承儿入了他的眼缘。 承儿重重点头,“三叔喜欢承儿!” 只是给一个玉佩,哪里能算喜欢? 这一句话,险些让老太太落泪,小家伙摔坏脑袋后,曾在学堂受过不少委屈,真论起来,愿意送他东西的,确实没几个,所以他才这般开心。 她忍不住将他小小的身体搂入了怀中。 * 日头西斜,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华灯初上,整个养心堂一片灯火通明。 大房和二房的人陆续都到了,男男女女皆华衣锦服加身,明亮的烛火下,一个个都神采奕奕。 镇北侯府人丁不算兴旺,老爷子年轻时,经常带兵出征,也没纳姨娘,府里长子、次子皆是老太太所出,她唯一的女儿,已经去世,仅留下萧盛。 大房除了顾霖、顾承两个嫡子外,仅有一个庶子,一个嫡女,嫡女顾知雅已经出嫁,庶子顾康,今年十八,正在国子监读书。 二房子嗣较多,二夫人周氏膝下共两个孩子,嫡子顾汶今年十六,也在国子监读书,嫡女便是顾知晴,旁的五个孩子皆是姨娘所出。两个庶子,顾洺十一,顾津九岁,另外三个姑娘,一个已经出嫁,另外两个年龄尚小。 三房则是特例,裴邢虽是府里的三爷,不仅没成亲,也时常住在外面,实际上,府里等于没有三房。 此刻二太太和几位姨娘都到了,年龄小的孩子被姨娘牵着,年龄大的正围在老太太身侧,说着讨巧的话,整个养心堂热闹极了。 旁人进来后,顾承就躲到了钟璃身侧,低头把玩自己新得的玉佩去了,只有姐姐,让他请安时,他才小声请个安。 因着是团圆饭,钟璃也不好带他离开,只能小声安抚着他,好在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都被各自的长辈叮嘱过,面对顾承时,并未露出异样的目光。 萧盛来得不算早,为了金榜题名,可谓悬梁刺股,付出的艰辛,非常人所及,他过来时,旁的晚辈都到了,他率先向老太太请了安,这才状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室内。 钟璃的位置较偏,她正含笑注视着承儿,目光很是温柔,少女香腮雪肤,眉眼如画,明明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又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萧盛理应移开目光,却不自觉看愣了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二夫人忍不住打趣道:“盛哥儿看什么呢,瞧得这般痴迷?” 萧盛耳尖一烫,连忙移开了目光。 二夫人笑道:“不知不觉,璃丫头都这么大了,当真是越长越漂亮,待盛哥儿金榜题名,府里就该为你俩操办喜事了。” 裴邢进来时,恰好听到这话。 第013章 第013章 第十三章 裴邢一眼就扫到了钟璃,许是没料到周氏会公然打趣她,她脸颊通红,眼底眉梢飞快染上一丝羞意,当真是玉软花柔,美艳绝伦。 这下不止萧盛看愣了眼,顾霖、顾康等人,也紧紧望着她,目光中的痴迷,藏都藏不住。 裴邢轻哂了一声,骂她一句妖精,真不冤。 钟璃垂着眼睫没吱声,萧盛摸了摸鼻尖,咳了一声才道:“舅母莫要打趣我们了,璃妹妹脸皮薄,您且饶过她。” 二夫人嗤嗤笑出了声,“还没进门,都知道护着了,以后肯定是个疼媳妇的。” 虽说没有外人,她这句玩笑话,也着实过火,怕钟璃抹不开面子,老太太笑骂道:“你这张嘴,可真是,快饶了他们吧。” 钟璃垂着眼睫,没吭声,这种场合也轮不到她说话。 萧盛都瞧见了她跟裴邢的亲密,肯定会想法让老太太打消结亲的念头,都无需她出面。 她抬头时,恰好对上裴邢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心中不由一慌,目光躲闪了一瞬,不自觉开口道:“萧表哥才气超然,聪慧绝伦,他日定金榜题名,哪里是我配得上的,来日,表哥定然能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 她话音一出,四周一下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老太太眸中也掠过一丝惊讶。 萧盛则怔了怔,一时没了解她什么意思,在梦中,抑或上一世,皇上的赐婚,对她打击明明很大,她应该很期待嫁给他,不是吗? 怎么此刻,竟一副想要撮合他与旁人的意思?是怕自己身份太低,会拖累他,还是纯粹怕他嫌弃? 钟璃说完,就状作不经意扫了一眼裴邢。 萧盛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了一眼,这才发现,裴邢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站在门口。 萧盛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老太太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盈盈对钟璃道:“以我看,比璃丫头还要出色的贵女,只怕整个京城都难寻,知道你脸皮薄,咱先不提这个,邢儿也来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就都入座吧。” 晚宴摆在竹林轩,就在养心堂隔壁,每年的年夜饭都在这儿举办,这儿场地大,室内还摆着不少君子兰,一盆一盆君子兰,正含苞待放着,花色鲜艳,香气淡雅,只是瞧着,就令人心旷神怡。 等众人入座后,身着华美的丫鬟便举着托盘鱼贯而入,各种珍馐美味被一一呈了上来,一时间,室内芳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年龄小的孩子,眼眸晶亮,都好奇地盯着桌上的食物,承儿也不例外,乌溜溜的眼眸停在大螃蟹上,暗自吞了好几下口水,姐姐教过他,人前不能失礼,他才苦苦忍着。 钟璃见他忍得辛苦,悄悄剥开糖纸,将一颗糖果塞到了他嘴里,承儿的眼眸一下弯了起来。 菜上齐后,老太太笑盈盈说了两句新年贺词,又给晚辈发了红包,才道:“都动筷吧,没有外人,不必拘谨。” 镇北侯同样出席了,他就坐在老太太身侧,闻言,率先拿起银箸给老太太夹了一道菜。 他话少,也没说什么吉祥话,二爷率先举起了酒杯,笑道:“娘,我先敬您一杯,祝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他的相貌随了老太太,不似长兄那样高大威猛,反而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三十多岁的他,颇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给人的感觉很温和。 裴邢只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从头到尾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接下来,各位小辈也都陆续说了讨喜的话。因着老太太爱听曲,二太太还请了几位唱功极好的优伶。 大家边用餐,边听曲,席间气氛十分热络。 承儿不爱听曲,没一会儿就吃饱了,好奇地四处打量时,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祖母另一侧的三叔,他忍不住瞄了裴邢好几眼,被抓包后,也不怕,弯弯唇,晃了晃脖子上的玉佩。 裴邢没料到这小孩竟敢主动搭理他,冲他勾了勾手指,唤小猫似的叫道:“过来。” 他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承儿身上,年龄小的目光中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只觉得肯定是这小傻子惹恼了三叔。 一个个都在等着看好戏。 钟璃下意识抓住了承儿的小手,对上裴邢略显邪气的目光时,她心中紧了紧,小脸隐隐有些泛白。 上次她与裴邢算是不欢而散,她怕他记仇,也怕他迁怒承儿,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给承儿玉佩,这会儿却不敢让承儿单独过去。 承儿根本没察觉到姐姐的紧张,一直以来根本没几个人乐意陪他玩,承儿一直想交朋友,主动送他玉佩的三叔,让他心生好感,他抽出小手,哒哒哒跑到了裴邢跟前。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紧张,裴邢恶劣地笑了笑,他拎小鸡崽似的拎起了承儿的衣领,随即将他搁在了自己腿上。 钟璃忍不住站了起来,“三、三叔,承儿顽皮,我来照顾他吧。” 她快步行至裴邢跟前,伸手去抱承儿,他却没撒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后,钟璃有些窘迫。 最后是老太太替她解围道:“你又不会照顾孩子,交给璃丫头吧。” 裴邢唇边带笑,“这不是想提前适应一下吗?说不准明年,您又添乖孙喽。” 他说话时,不轻不重扫了一眼钟璃,钟璃只觉得小腹一紧,一时有些头皮发麻。 老太太笑道:“若真喜欢孩子,你倒是赶紧娶媳妇啊。” 裴邢只轻轻笑了笑,没接这话,察觉到萧盛死死盯着这边,他那一向沉静的双眸里也泛起了波澜,唇边的笑更深了些。 老太太坐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些倦了,裴邢的耐心也已然告罄,道:“我扶母亲去歇息。” 老太太笑道:“还没到那一步,再不济还有丫鬟,拐杖也备着呢,你好好吃,不用挂念我。” 裴邢没听,径直将她扶了起来。 顾霖今日很老实,全程不敢与裴邢有目光接触,他怀疑那个女暗卫是三叔的人,见三叔没找他算账,他心中只余庆幸,最后还是二爷眼尖,发现了他脖颈上的伤,问了两句。 伤口不算深,如今已结了痂,顾霖简单糊弄了过去。 期间,钟璃与秋月目光交流了一瞬,见秋月略微颔首,钟璃紧绷着的那根弦,略微松了松。 老太太走后,镇北侯很快也起了身,二爷有事与他说,与他一并离开的,二夫人又陪大家坐了会儿才道:“大家也都散去吧,年轻人若是不困,可以守岁,盛哥儿也别一味苦读,该休息要休息,累坏了身体,老太太又要心疼,我让厨房给你煮了燕窝,你记得吃。” 萧盛起身道了谢,“让舅母费心了。” 二夫人摇了摇头。 承儿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靠在了钟璃怀中,钟璃没敢让他睡,哄道:“路上冷,回去后再睡好不好?姐姐还给承儿备了礼物,咱们回去拆礼物。” 承儿这才精神些,“是糖果吗?” 见他就惦记着吃,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不是呀,承儿再猜猜。” 承儿一叠声喊道:“玉佩!新衣!梅花酥!小石头!小蛐蛐!小承儿!” 脆生生喊完,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下彻底精神了。 一行人走出养心堂后,钟璃就瞧见了萧盛的身影。 他长身玉立,就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一半身影融于黑暗中,灯火摇曳间,他另一半身影,随着节奏,轻微晃动着。 钟璃本想装作没瞧见,下一刻却听到了他的声音,“璃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秋月和夏荷悄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钟璃只与他们说了被下药的事,没提重生的事,在两人眼中,萧盛乃谦谦君子,日后定然会是个好夫君。可惜,主子被下药后,竟是被裴邢所救,硬生生错过一桩好姻缘。 钟璃停下了脚步,道:“夜已深,你我理应避嫌,就不借一步了,萧表哥若是想问我的态度,席上我皆是肺腑之言,待你金榜题名,必能遇到合心意的贵女,承儿早就困了,恕我不能久留。” 她说完略一福身,就带着承儿离开了。 “因为裴邢?”他的话,从身后传了过来,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清冷。 第014章 第014章 第十四章 钟璃脚步微顿,并未作答。 望着她绝决的背影,萧盛无意识抿紧了唇,眸中满是阴霾,承儿好奇地回头时,恰好瞄见他阴冷的神情,他吓得连忙转回小脑袋,一颗心怦怦直跳,小手也紧紧揪住了钟璃。 钟璃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姐姐的手暖暖的,让承儿心中没那么怕了。 两人回到摘星阁后,钟璃便让夏荷将礼物取了出来,不仅有给承儿的礼物,丫鬟小厮也都有。 丫鬟们谢完恩才一一退下。 承儿收到的是一套连环画,这套书籍原本在书轩阁出售,清楚小家伙肯定喜欢,钟璃才当作礼物,送给了他。 承儿果然喜欢极了,恨不得扎到画册里,也变成里面的小侠客,他拿起一旁的扫帚当宝剑,耍了两下,可惜没控制好力度,扫帚砸到了肩上,头上也落了两根毛。 钟璃哭笑不得地拉着他弹了弹,才将小家伙弄干净。 他玩得小脸红扑扑的,直到累了,才钻到姐姐怀里打起呵欠,等他睡熟,钟璃才去沐浴。 直到此刻,她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她被热气蒸得很舒服,又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今日的事,顾霖的事并无纰漏,倒是三叔那儿。 钟璃忍不住叹口气,也不知她今日的举动是否会惹恼他,她怎样都可以,却不敢让承儿接触裴邢,六岁的他,都敢打断太子的腿,类似的事多不胜数,钟璃并不觉得以他的脾气,会包容小孩。 钟璃不敢主动寻他,想了半天,打算送他一个新年礼物,算是当做玉佩的回礼。 书轩阁里好东西不多,倒是有块端溪砚,瞧着很是不错,她还挺喜欢,前几日带回了府,钟璃让青松走了一趟,让他把这块上等的端溪砚送给了裴邢。 秦兴将端溪砚呈上来时,裴邢才刚从浴室出来,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瞧见砚台,眸中也没半分波澜。 秦兴道:“是块极好的砚台,钟姑娘倒是有心,还晓得给爷送新年礼,爷要给她回一份吗?” 闻言,裴邢才斜睨他一眼,眸色淡淡的。 秦兴心中一跳,连忙跪了下来,“是属下僭越了。” 他再操心主子的事,也不该如此,主子房中的事,哪里是他能管得了的? 说到底他也是心疼主子,这些年主子始终一个人,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秦兴觉得钟璃是个好姑娘,才想撮合一下两人。 “滚下去。”裴邢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将人赶走了,他看都没看砚台一眼,转身就入了内室。 * 送完砚台,钟璃忐忑等了许久,见他没将砚台退回来,钟璃悄悄松口气。不管最初找上他的原因是什么,他确实救了她,钟璃并不希望惹怒他。 为了把邪瘟病疫赶走,她特意守了守岁,早上带着承儿给老太太拜完年,才回去休息,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这一觉,钟璃睡得并不踏实。 惊醒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秋月心疼地点了灯,走到她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起热,才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姑娘可是又梦魇了?” 钟璃大口喘着气,小脸汗津津的。 她梦到了裴邢,梦到他发了火,一下打断了承儿的腿,钟璃要和他拼命时,被他直接丢到了井中,他逆着光,站在井口上方,朝她露出个轻笑,“生完孩子,再放你出来。” 钟璃心有余悸,忍不住摸了摸小腹,对上秋月担忧的目光,才道:“我没事。” 显然是被年夜饭上裴邢那番话吓到了。 她醒后,没再睡,练了一张大字,才静下心。 钟璃又思索了一下铺子的事,为了持续有进项,店铺需要尽快开张才行,她不仅要重新招掌柜,还得尽快确定好卖什么。 真是一堆事。 大年初二时,钟璃还需要去走亲戚。以往母亲在世时,他们也是初二去舅舅家,如今母亲不在了,钟璃都是自己去。 初二早晨,承儿起来时,颇有些闷闷不乐的,“姐姐可以不去吗?” 她仅剩舅舅这一家亲戚,自然不能不去,见小家伙耷拉着小脑袋,好不郁闷,钟璃笑道:“今年带承儿一起去好不好?” “哇!我也能去吗?”承儿瞬间高兴了起来,很想陪姐姐一起,高兴不过一下,又怯生生摆手,“算了,我、我不去了。” 他说完,又闷闷不乐钻到了被窝里,拱呀拱的,小脑袋拱的乱糟糟的。 清楚他是怕舅舅家有许多陌生人,钟璃又有些心疼,她将小家伙从被子里解救了出来,柔声道:“前几日去街上玩时,不是很开心?放心吧,舅舅家人不多,也没有淘气的孩子,不会有人欺负承儿的。” 承儿顿时大声反驳,“承儿才不怕被欺负!” “嗯嗯,我们承儿最厉害啦!那就跟姐姐一起去吧。”钟璃温柔地顺了顺他乱糟糟的头发。 承儿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白净的小脸上添上一丝哀愁,见姐姐在等他回答,他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才闷闷道:“可是,我会给姐姐丢人的。” “胡说!承儿这么乖,给姐姐长脸还差不多,才不会丢人,是不是又听到丫鬟嘴碎了?!” 钟璃说着就站起了身,想将伺候的丫鬟喊过来。 承儿身边伺候的人已换过两波,当初他摔伤时,是奶娘照顾不力,镇北侯将当日伺候的丫鬟全杖毙了,剩下两个一等丫鬟,则是钟璃处置的,若非她们不够上心,承儿在学堂也不会受欺负。 如今承儿身边的一等丫鬟,一个是秋霜,一个是夏草,皆是从钟璃身边调过去的,平日里两人伺候得很尽力。保不齐是旁的小丫鬟嘴碎,被承儿听了去。 承儿连忙拉住姐姐的衣袖,“我、我自己猜的。” 之前在学堂总有人叫他小傻子,说他丢侯府的脸。 他好笨,识字不多,会写得也不多,好不容易学会的过几天又忘啦,时不时还尿床。 承儿掰着手指想了想,想到好多缺点,小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这样的他,去了舅舅家,一定会给姐姐丢脸的。 钟璃心酸得厉害,眸中不自觉含了泪,闷声道:“承儿以后不许再乱猜,你是姐姐的骄傲,永远都是!舅舅和舅母也会喜欢你的!不要乱想,好吗?” 承儿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泪,“姐姐不哭!承儿不乱想,承儿跟姐姐一起去。” 钟璃吸了吸鼻子,抱住了他小小的身体。 外面天气晴朗,金色的阳光,大片洒了下来。 临近午时,钟璃和承儿才来到钟府,钟府是个三进小院,虽不如侯府宽敞,院中却也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很是雅致。 得知钟璃今日会来,钟璃的表姐也回了娘家,方氏膝下仅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比钟璃大两岁,小时候时常欺负钟璃,直到长大些,才收敛性情,去年她已出嫁。 府里还有一位姨娘,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如今儿子被养在方氏膝下,记作嫡子。钟璃被丫鬟迎进去时,大家都在。 钟璃舅舅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五官虽出众,却不擅言辞,显得老实巴交的。实际上,他也很老实,在礼部当值了二十年,也才升迁两次。 钟璃带着承儿给他拜年时,他只会说好好好,随即就给两人一人塞了一个红包,钟璃不肯要,“舅舅,我都及笄了,已经是大人了,不用给我。” 舅舅依然一个劲往她手中塞,只道:“不嫌少就收着。” 钟璃推辞不过,只得接了下来。 走亲戚多少有些累,尤其舅舅不爱说话,钟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席间,方氏又难免提起了铺子的事,好在她没再糊涂,只是再次表达了歉意,没再乱推荐掌柜。 晚上回到摘星阁时,钟璃格外疲倦,泡澡时,不由多泡了会儿,正闭目养神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喵”叫。 钟璃神情疑惑,睁开眼,往后瞧了瞧,这一看,险些将她的魂吓破,裴邢竟是抱着一只小黑猫,缓步走了进来。 钟璃心慌极了,伸手一扯,将云纹衣架上的衣衫扯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少女欺霜赛雪的颈部和漂亮的沟壑展露无疑。 她拿起衣服直接挡在了胸前,挡完,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衣衫遇水即湿,哪里遮得住。 她一张芙蓉面,红得几欲滴血。 第015章 第015章 第十五章 裴邢也没料到,她竟在沐浴,进来时并未听到水声,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察觉到少女防备的模样,他才眯了眯眼,目光划过她滴血的脸颊,往下扫了扫。 钟璃慌忙往水中沉了沉,浴桶中放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她身子一矮,便只露出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裴邢觉得他吃亏了,被当成了登徒子,却没干登徒子该干的事,他缓步走到了她跟前。 钟璃僵着身体,与他对峙了片刻,她脑中乱糟糟的,心脏险些从胸腔中跳出来,冷静下来后,她才开口道:“三、三叔怎么过来了?” 裴邢这才想起他的正事,他今日出府了一趟,回来的途中,瞧见一只受伤的小猫,小猫可怜兮兮的,许是被人虐待过,爪子血肉模糊的,流了不少血,腹部也有伤。 裴邢小时候养过一只小奶猫,至今对小猫毫无抵抗力,当即抱了起来,他没坐马车,为了节省时间,也没走正门,直接翻墙进的镇北侯府,因着离钟璃近,才来了她这儿。 他抬了抬下巴,“给它包扎一下。” 钟璃呼出一口气,湿漉漉的眼眸眨了眨,才强自镇定,道:“三叔帮我去里间取一件里衣可好?这件湿掉啦,算我欠三叔一个人情好不好?” 她笑容甜美,语气软乎乎的,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分明是有意将他支开。 裴邢再禽兽,也不至于欺负一个尚在孝期的小姑娘。虽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小把戏,他也懒得拆穿,抬脚进了内室。 果然他刚迈入内室,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钟璃连忙从水中走了出来,因为慌乱,白嫩的脚丫落地时,还差点滑倒,她小脸一白,连忙抓住了衣架,站稳后,她飞快拿起布巾擦了一下身体,就穿上了亵裤和小衣。 裴邢打开她的衣柜扫了一眼,一眼望去全是浅色衣服,其中以白色居多,他随便拎出一件衣衫,走了出去。 他出来时,钟璃才堪堪披上大氅,她巴掌大的小脸陷在貂毛里,眸中含着紧张,两只细白的小手死死揪着大氅,身子裹得很严,仅露出一截儿雪白的小腿,那双腿笔直修长,比皓月都要耀眼撩人。 裴邢却好似没瞧见,直接将衣服丢给了她。 钟璃手忙脚乱地去接,大氅一下就掉在了地上,少女雪白的香肩和纤细的小腰彻底展露了出来,腰窝处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她肤如凝脂,身姿绰约,当真是天生尤物,大抵瞧见这一幕的,都难以移开目光。 裴邢从头到尾都没瞧一眼,将衣服丢给她后,他就抱着小猫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将小黑猫轻轻放在了紫檀木桌上。 他查看了一眼小猫的伤势,似乎眼前的小猫,比一旁的美人更有吸引人。 钟璃悄悄松口气,她飞快穿好了衣衫,略一拢头发,就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少女长发及腰,纤腰盈盈不足一握,烛火下那张漂亮的小脸,有种超脱世俗的美。 直到此刻,裴邢才扭头瞅了她一眼,“有药膏吗?” 钟璃点头,她快步进了内室,取出一瓶药膏。 裴邢坐着没动,只冲她略一点头,示意她来处理。 钟璃不敢喊丫鬟,道:“我先去打一盆干净的水,三叔先等一下。” 裴邢伸出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小猫儿的脑袋,没理她。小黑猫喵呜叫了一声,叫声又弱又凄凉,怪惹人怜惜的。 钟璃等了一瞬,见他没搭理她的意思,径直出了门,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夏荷紧闭着眼睛,脑袋靠在秋月肩膀上,一动不动,秋月则时不时望一眼室内。 钟璃心中一紧,快步走到了秋月跟前。 瞧见她,秋月松口气,连忙道:“她没事,呼吸平稳,许是被点了睡穴。” 秋月小声交代了一下刚刚的事,道:“三爷进来时,吓到了夏荷,她欲要尖叫时,被三爷敲了一下,主子放心,其他人都没瞧见他。” 钟璃轻轻点头,帮着她将夏荷扶到了侧间。 秋月则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钟璃小声安抚道:“我没事,三叔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很好。” 这话,秋月倒是信,她一直以为钟璃被下药后,与裴邢同房了,但是事后,她并没有在主子身上发现糟糕的痕迹,她和夏荷一致以为,三爷虽不择手段了点,却是个怜香惜玉的。 钟璃打完水,就入了室内。 裴邢略微往椅子上靠了靠,姿态略微放松了些。 钟璃在另一侧椅子上坐了下来,轻轻将小猫儿抱到了怀里,这只小黑猫有一双碧绿的眼眸,十分漂亮。 它喵呜叫了几声,小身体有些抖。 钟璃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等它没那么害怕后,才小心处理了一下它的伤口,它腹部的伤像是鞭子抽的,爪子则像是被人踩了许多下。 钟璃都不忍心多瞧,硬着头皮,帮它清理了伤口,等涂好药膏,已经是一刻钟后了。 钟璃抬头时,才发现裴邢仍旧盯着这只小猫,他眼中虽然没什么情绪,却耐心十足,与平时略显烦躁的模样大相径庭。 “三叔,我处理好了。” 裴邢颔首,又看了小猫一眼,它大抵是太过疲倦,此刻竟闭上了眼睛,神情很平静,没再喵呜乱叫。 他起身站了起来,也没说旁的,径直走向了门口。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钟璃懵了片刻,连忙小跑几步追上了他,“三叔,小猫,你不带走吗?” 裴邢拧了拧眉,眉宇间微不可见地闪过嫌弃,黑的太丑,“不带。” 他说完,一句解释都没有,也不等钟璃再追问,径直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小院中。 钟璃叹口气,又折返了回来。 他走后,秋月才走进来,别看她脾气急,却最是心软,她围着小猫转了又转,心疼坏了,“伤得可真重,哪个作孽的竟这般虐待小猫,三爷这是将小黑猫送给姑娘了吗?” 钟璃总觉得他是懒得养,他既留了下来,钟璃便只能养着,又等了一个时辰,夏荷才醒来,见她没有不适,钟璃和秋月皆松口气。 第二天,承儿过来找姐姐时,一眼就发现了窝在窗台上,闭目晒暖的小黑猫,他哇了一声,连忙跑到了小猫儿跟前。 瞧见小猫身上的伤后,他才唬了一跳,一下不敢靠近了,唯恐弄伤它。小孩子对小动物有种出于本能的喜爱,一连几日,承儿都围着小猫儿转悠,稀罕的不得了。 时间慢悠悠过着,小猫儿的伤恢复得差不多时,府里悄悄传出个消息,说大少爷疑似得了脏病,他精神不济,身上还长了很多小红疹,被大夫诊治过后,气得将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晚上秋月去厨房领膳食时,便听到了丫鬟的议论,“听说发了好大的脾气,身边伺候的小厮,不过是失手打翻了茶杯,就险些被活活打死,那血肉模糊的,你是没瞧见。” “不会真得了脏病吧?” “那可说不准,听说前两天只有小红疹,如今都成了丘疹,有的都成脓疱了,整日宿在青楼,那里的女子哪里干净,不过是些万人骑的货色,染上花柳病也不足为怪。” “嘘,这种话,岂是我们能传的,你们但凡聪明点,以后就注意一下,尽量别出现在他跟前。” 府里的丫鬟皆知道大少爷风流,但凡有点姿色的就想爬他的床,他也混账,宠幸完,给点银子就打发了,连个姨娘的位置都捞不到,久而久之,爬床的才少了许多,如今他一得病,哪个还敢往他跟前凑。 丫鬟这些话,不止被秋月听了去,同样传到了顾霖耳中。他气得浑身哆嗦,当即让人将这几个丫鬟抓了过去,一个个扒光了她们的衣服,一副要当场宠幸她们的架势。 丫鬟们都吓瘫了,扫到他脖颈上的丘疹时,脸白得厉害,一个个都哭着求大少爷饶命。 八个丫鬟一起哀求,哭声堵都堵不住,还有一个被小厮堵住嘴时,竟硬生生咬掉他一块肉,谁也不想染上脏病,大家都反抗了起来。 这动静闹得着实很大,不一会儿就传开了,得知顾霖将好几个丫鬟抓了去,二太太眼皮跳了跳。 顾知晴也跑到了她跟前,哭道:“娘,他竟把绿凌也抓走了,他自己染上了脏病,还不许旁人议论吗?轻雁已经没了,我身边能用的丫鬟就剩明杏和绿凌,绿凌若是得了脏病,我可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呀。” 二夫人能有什么办法,恼怒道:“谁让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府里满是各房的眼线,她一个丫鬟竟敢背后妄议主子,这等乱嚼舌根的丫鬟,早该被发卖!” 骂归骂,她着实抵不住顾知晴的哀求,何况这事若真闹大了,只怕无法收场,她不敢捅到老太太那儿,连忙派小厮给镇北侯传了话。 此时,顾霖已经宠幸了一个丫鬟,这丫鬟平时没少在顾霖跟前搔首弄姿,顾霖并非不挑,一直没瞧上她,这会儿见她避之不及,才率先欺负了她。 镇北侯赶回来时,他正在宠幸绿凌,她发丝凌乱,眼睛都哭肿了,因为反抗,脸上还挨了两巴掌,顾霖死死将人压在了书案上。 镇北侯闯进室内时,瞧见的就是这不堪的一幕,室内好几个丫鬟,每一个都被堵住了嘴,正瑟瑟发抖地等着他的凌虐。 镇北侯险些气得七窍升天,一脚就将顾霖踹倒在地上。等钟璃得知消息时,顾霖已经被送到庄子上,软禁了起来。 上一世,顾霖同样被镇北侯送到了庄子上,这一点并没有变,谁料,这一世,她竟是收到了裴邢送来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你倒是胆大。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她烧掉了纸条,心中仍有些不安,再次问了一下秋月,下药时,可曾被人瞧见,秋月摇头。 秋月办事一向靠谱,钟璃自然信她,她不清楚哪里出了纰漏,终究没能沉住气。 顾霖是府里的大少爷,与裴邢有血缘关系,他若当真知晓了什么,万一帮顾霖解毒,她的算计便会落空。 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夜深人静时,钟璃带上了秋月,悄悄去了裴邢的住处。 第016章 第016章 第十六章 今晚月明星稀,树影婆娑,风吹到身上,冷得刺骨,钟璃不自觉拉紧了身上的披风。 因为刻意避开了巡逻的护卫,中途耽误了一些时间,钟璃才到幽风堂,好在她过来时,幽风堂并未熄灯。 亮起的两盏灯笼,在地上投射出橙色的光晕,整个小院显得安静又神秘。 秦兴进去通报时,她忐忑极了,不知不觉,距离她被救已经近一个月,她至今没能偿还他的救命之恩,来之前,钟璃已经做好了失身的准备,内心的煎熬和忐忑可想而知。 等待的时间好似格外漫长。 室内,绿釉狻猊香炉内燃着熏香,裴邢从浴室走了出来,他一身雪白色里衣,袖口和衣摆绣着流云纹,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丝贵气。 他墨发垂在身后,烛火下,那张俊美立体的五官,被袅袅升起的烟雾遮挡了大半。 桌上仍旧摆着一堆卷宗,他懒得再看,踢掉黑缎地靴子,径直靠在了榻上,秦兴进来时,他正打算熄灭烛火。 秦兴小心道:“主子,钟姑娘过来了。” 裴邢眼皮微掀,多情又无情的桃花眼中,敛起一点锋芒,“她来作甚?” 话音落下,他便想起了白日的纸条,清楚肯定与此有关,顾霖平日为非作歹,任性妄为,裴邢早看他有些不顺眼,给钟璃纸条倒也不是为了维护顾霖,不过是提醒她适可而止。 若他所猜不错,下一步,她肯定会对付顾知晴,顾霖骄傲自负没什么脑子,镇北侯又从不过问府里的事,她才轻易得手,换成顾知晴绝不会这般容易。 毕竟如今是二太太掌家,她瞧着温和有礼,实则八面玲珑,极有手段,府里遍地都是她的眼线。钟璃若轻举妄动,说不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邢轻轻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淡淡飘出两个字,“不见。” 秦兴有些诧异,钟姑娘这般貌美,依他看,主子也并非无意,怎地要将人拒之门外? 他不敢多问,连忙退了出去。钟璃在院中候了片刻,根本没料到等来的竟是他的拒绝。 她小脸一下白了起来,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最终定格在:他选择了顾霖。 钟璃抓住披风的手,用力到有些泛白,她实在不敢赌,更不敢这么一走了之,她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再替我通传一声。” 她说着示意秋月给秦兴塞了一袋赏银。 秦兴没要,见她不肯离去,秦兴有些无奈,劝道:“钟姑娘还是回去吧。” 外面声音虽不大,对习武之人来说,却能轻易捕捉,裴邢有些心烦,冷声道:“让她进来。” 窗户打开着,他清冷的声音飘到了室外,秦兴眸中再次闪过一抹诧异,钟璃心中一松,朝秦兴行了一礼,抬脚走了进去。 许是窗户大开的缘故,室内谈不上暖和,到处都透着一股清冷的感觉,钟璃一眼就瞧见了他,他斜靠在榻上,姿态懒散,松垮的衣襟下是健硕结实的胸膛。 钟璃缓步走到了他跟前,裴邢这才扫了她一眼,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不想侍寝就滚回去。” 钟璃咬了咬唇,怔怔站了片刻,半晌唇边染上一丝浅笑,她解开披风挂在了衣架上,缓步走到了裴邢跟前,极小声道:“我、我愿意的,只求三叔能帮帮阿璃。” 她身着一身雪白色高腰襦裙,衣服很是修身,烛火下,少女玲珑的曲线,展露无疑,当真是娉婷婀娜,千娇百媚。 钟璃大着胆子靠近了他,裴邢只觉一阵幽香窜入了鼻端,最先记起的是她如绸缎般光滑的肌肤,上次扯开她小衣时,他就想捏捏。 下一刻钟璃就“唔”了一声,身子轻颤了一下,白着小脸,结结巴巴道:“三、三叔,你轻点。” 因尾音发颤,声音又娇又嗲,像极了在抱怨。 裴邢啧了一声,娇气。他冷着脸收回了手,看在手感极佳的面子上,轻了一点点。 裴邢不曾跟人这般亲近过,此刻像得了个可心的小玩意,上下都捏了捏,包括她白嫩嫩的耳垂。 钟璃又羞又窘,莫名有些煎熬,只觉得,这与预想中的不大一样,她又不敢催他,只僵着小脸,被他抱在腿上,任他捏捏小脸,再戳戳腰窝。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颤颤吸口气,小声问道:“三叔,你纸条上是什么意思?可是阿璃哪里惹怒了三叔?” 裴邢抬起了眸,目光凉如水,眸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钟璃心中一跳,有些拿不准他什么意思。是不喜欢她现在追问?还是不喜欢她对顾霖的算计? 裴邢懒得回答,少女软绵绵的,比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猫,还要好捏。 等他捏够了才示意她上床。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乖乖脱掉了靴子。 外面树影婆娑,室内烛火摇曳,墙壁上两人的影子逐渐贴在一起,他强悍结实的胸膛,在她眼前乱晃,几乎将她晃晕,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钟璃也好怕。 好怕好怕,怕到呼吸困难,汗毛都竖了起来。 尤其是瞧见那吓人的东西时。 钟璃又惊又骇。 他凑来的那一刻,她身子轻颤,眸中不自觉盈满了水光,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恐惧,泪珠儿顺着瓷白的小脸,一点点砸了下来。 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她脑海中清晰地闪过母亲的脸,若她在天有灵,是不是眸中满是失望? 甚至以她为耻? 钟璃明知不该哭,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她死死捂住了脸,不想让他瞧见,泪珠儿却从掌心滑了下来,打湿了仅剩的小衣。 她香香软软的,手感极好,裴邢正要探索时,瞧见了她的眼泪,他动作微顿,不悦地眯起了眼睛,“钟璃,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 他目光阴冷,哪怕紧紧闭着眼睛,钟璃也有种被猛兽锁定目标的感觉,似乎下一刻,他就能残忍地扭断她的脖子。 她没有反悔。 早在求他时,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履行了承诺,甚至找了暗卫护着她,钟璃并非不知好歹,若他想要,给他就是,这副身子,她根本不稀罕。 她就是怕,止不住地怕,怕接下来的事,也怕令母亲蒙羞,她鼓起勇气,圈住了他的脖颈,将湿漉漉的小脸埋在了他肩头上,小声道:“我、我、我就是有些紧张,三叔,你抱抱阿璃好不好?” 裴邢啧了一声,嫌弃地推开了她湿漉漉的小脸,难得升起的兴致,也因她的哭泣,散去了大半。 她话虽说得漂亮,他又不是眼瞎,哪里瞧不出她眸中的羞愧,代表着什么,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蠢东西。” 钟璃被他骂得懵了一瞬,下一刻,他就下了床,冷冷丢下一句话,“再哭,光着身子把你丢出去。” 钟璃吓得瞬间止住了泪,裴邢没再管她,直接入了内室,他又冲洗了一番,刚洗完,就听到了秦兴的脚步声,他停在门口,低低唤了声,“主子。” 裴邢蹙着眉走了出去,秦兴道:“刚刚西北传来了密报,安王发现了咱们的动向,顺藤摸瓜,将凌七捉了去。” “武器呢?及时运走没?” 秦兴道:“运走了,凌七留下善后时,没能逃掉,是不是要赶紧调人去营救?” 凌七是秦兴亲自□□出来的人,是暗线十五人之一,不仅稳重,人也机灵,曾帮主子完成不少任务,他用得很顺手,若是就此损失掉这么个人才,多少有些惋惜。 裴邢摇头,“不管他,他有旁的任务,让辛明留意着他的消息,等他留下暗号时,再去救人。” 秦兴这才松口气,暗卫和暗线都直接隶属裴邢,私下接到旁的任务,秦兴不知道也正常。 秦兴将纸条递给了裴邢,“辛玥也传了消息过来。” 裴邢打开瞧了瞧,这次眉头却蹙了一下,他看完,才将纸条递给秦兴,“让侍卫去接应一下。” 秦兴飞快瞄了一眼地址,清楚耽误不得,赶忙退了下去。 裴邢回到内室时,瞧见的竟是钟璃睡熟的模样,少女秀眉微蹙,小脸半埋在枕头里,乌黑的发有几缕垂在嫩白的耳朵旁,她呼吸匀称,粉嫩的小脸上还沾着泪珠,竟是这么睡着了。 裴邢险些气笑。 钟璃战战兢兢等了他好大一会儿,哭也不敢哭,衣服也不敢穿,只蜷缩成一团,窝到了被窝里,平日这个点,她早睡了,许是哭了一场,精神太疲倦,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裴邢掀开被子上了床,伸手捏了她一下,睡眠中,钟璃不安地唔了一声。 手下的小东西好似发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变化。裴邢新奇地又捏一下,这下力道大了些。 钟璃呜咽了一声,疼得厉害,睁开眼睛时,她犹未清醒,本能地一巴掌呼了上去。 第017章 第017章 第十七章 裴邢被她软乎乎的小爪子扇了个正着。 对上裴邢阴沉的目光时,钟璃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了。她磕磕绊绊道:“三、三叔,我不是有意的,我睡迷糊了,不是有意打您,三叔莫怪。” 裴邢懒得跟她计较。 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窗户砰砰作响,嘈杂的声音,遮住了钟璃怦怦乱跳的心。她几次想抓住他作乱的手,终究隐忍了下来。 对上少女苍白到有些难堪的小脸时,他才啧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松了手。 他径直闭上了眼,长臂一挥,将少女圈入了怀中,她软软的香香的,抱着还怪舒服的。 钟璃小心试探道:“三叔、顾霖的事……” 她起了个话头,本以为他会接一句,谁料他依然没理,钟璃小心翼翼扫了他一眼,他呼吸平稳,瞧着像睡着了。 钟璃木着小脸看了他几眼,隐隐有种他在报复她的错觉。 她僵着身体躺了许久,也不知撑到何时才睡着,这一晚,因惦记着事,钟璃睡得并不踏实,再次惊醒时,钟璃发现,她整个人都窝在他怀中,他一只手搭在她腰上,脸颊埋在她颈窝处。 钟璃打算偷摸起床,小心移开了他的手臂,她刚一动,裴邢就不耐烦地睁开了眼,钟璃只觉如芒在背,垂眸时,恰好对上他那张板起的面孔。 男人清冷的目光透着不悦,显然是被她吵醒了。 钟璃心中紧了紧,“时辰还早,三叔再睡会儿吧。” 他硬挺的眉不爽地拧着,冷冷盯着她,显然有起床气。 她摸索着穿上了衣衫,见他没阻拦,她讨好地道:“三叔,明晚我还来好不好?” 裴邢没说话,径直闭上了眼。 钟璃松口气,摸黑走了出去,外面漆黑一片,唯有门口挂着一盏灯,风一吹,蜡烛要灭不灭的,仅照亮一小片地方。 瞧见她,秋月赶忙从西厢房走了出来。 主仆二人没提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摘星阁,外面天很黑,月亮也藏了起来,唯有几颗星星散发着暗淡的光芒。 钟璃并未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们。 回到摘星阁时,不过寅时三刻,钟璃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不自觉叹口气。早上见他有些不高兴,她也没敢提顾霖的事,不过,他昨晚既然没将她赶走,大抵是收下了她的讨好吧? 钟璃巴掌大的小脸不自觉皱了皱,实在猜不透裴邢的心思,面对他时,无端有种受挫感,她生得美,这是众所周知的,自打十四岁起,见过她的男人,总会不自觉流露出惊艳和痴迷。 裴邢与他们都不一样,每次被他冷冷注视时,钟璃都会怀疑,是不是她还不够美? 不过,他冷淡的反应,倒也是个好信号,等她偿还掉他的恩情,许是用不了多久,他就彻底没了新鲜感,到时也能一别两宽,好聚好散。 她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攒够银子,解决掉对手,为以后铺好路。 她没敢再耽误,连忙爬了起来,今儿个是正月十五,给老太太请安的人肯定很多,钟璃想早去早回,免得遇到旁人。 钟璃收拾妥当时,天色刚蒙蒙亮,外面雾气很大,比寅时都大,整个小院都被雾气笼罩着,站在门口,都瞧不清院墙。 钟璃让秋月歇息去了,带着夏荷去的老太太的住处。 她们过来时,老太太已经起来了,镇北侯竟也在。 小玫将钟璃迎进了西厢房,“姑娘先在这儿稍等片刻吧,侯爷一会儿就走。” 钟璃颔首,小玫十分细心,怕她冷,还让丫鬟给她备了手炉,钟璃弯了弯唇,道了声谢。 室内,气氛十分凝重,镇北侯正与老太太说顾霖的事。 他没提顾霖得了脏病的事,只道:“他打小就顽劣,本以为大了会好些,谁料最近越发不成体统,再这样肆意妄为,早晚惹出大事,我索性将他送去了庄子上,等他认识到错误,再将他接回来。” 老太太年龄大了,早已不问事,裴邢也特意叮嘱过,不许拿这些糟心事去打扰她,是以,昨日的事动静虽大,老太太却一点不知情。 闻言,她忍不住劝了两句,“你什么时候管教不成?这大过年的,正月还没出,就将他送走,这不是让孩子寒心吗?” 顾霖之前没少在老太太跟前埋怨镇北侯偏心。 他是嫡长子,按理说,理应被请封世子,镇北侯却迟迟没上奏请封,顾承没摔伤前,不少人认为,他想将爵位传给顾承。 镇北侯道:“母亲不知他惹了多少事,再不将他送去反思,只怕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花柳病并非不能治愈,前期若不严重,尚有治愈的可能,镇北侯将他送去庄子,一是让他反省,二是为了让他养病,怕传出风声,昨日他雷霆手段,将府里的丫鬟都敲打了一番。 镇北侯这会儿心情相当糟糕,钟氏去世的这几年,他一直浑浑噩噩,也没过问府里的事,怎么也没料到,顾霖会长歪成这样,生病后,不仅没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反倒闹得府里人尽皆知。 这是有多蠢。如今顾承成了这样,顾霖再扶不起来,他极有可能后继无人。镇北侯打定了主意好生管教他。 见母亲还想求情,他沉声道:“母亲别再劝了,儿子心意已决,待他成器,我也好为他请封世子,他若再这般,日后哪能袭爵。” 话已至此,老太太也没敢再劝,镇北侯走后,她心情有些低落,一时有些后悔,当初太溺爱顾霖,总想着他没母亲,对他便多了几分纵容。 她不由对嬷嬷道:“都怨我,我若好好管管他,他也不会这般让人操心。” 嬷嬷连忙宽慰道:“哪能怨您,三爷和表少爷同样是您养大的,不是出色得很?大少爷性子拗,只是一时想差了,老太太勿要自责。” 老太太叹口气,没再多说,得知钟璃已在侧间候着了,她连忙道:“快让她进来吧。” * 顾知晴也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回来的路上,她才问了一句绿凌的情况,“她怎么样了?” “还是不吃不喝,也不知会不会染上花柳病。” 顾知晴有些嫌弃她,平日挺机灵,昨个竟没能躲过去,一想到身边能用的又少了一个她就心烦。偏偏这时,她竟是又收到了陆贞渺的邀约,邀她一起去参加今晚的灯盏,邀她也就算了,信中竟还暗示她,让她带上钟璃。 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知晴恼得直接将邀请函丢到了一侧。她十三岁那年就喜欢上了陆贞渺的兄长,陆衍睿,为了跟陆贞渺打好关系,她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跟陆衍睿熟悉起来时,谁料却被钟璃截了胡。 陆衍睿自打在侯府见过钟璃后,就对其念念不忘。陆贞渺跟钟璃并不熟悉,为了帮兄长牵线,时常拜托顾知晴帮忙。 顾知晴肯帮才怪,每次陆贞渺露出这个意思时,她都恨不得挠花钟璃那张脸,这次也不例外。 可恨上次竟让她躲过一劫,她若已失清白,陆衍睿又岂会再惦记她? 顾知晴正打算提笔替钟璃婉拒时,心中却冒出个疯狂的念头,念头一起,怎么都压不住,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唇边却勾起一抹笑,她就不信,这次钟璃还能躲得掉。 “去取披风,我们去摘星阁一趟。” 第018章 第018章 第十八章 顾知晴过来时,钟璃正在教承儿识字,承儿屁股上像长了钉子,时不时就要动一下,钟璃教了半天,他才认了几个字,一张大字还没写完,就想跳下去跟小猫儿玩。 丫鬟进来通报时,他眼睛一亮,小腿一蹬,就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姐姐快去接待客人。” 说完便跟小猫玩去了。 钟璃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好当着承儿的面拒之不见,她对丫鬟道:“让她进来吧。” 丫鬟将顾知晴迎到了待客的小厅,钟璃缓步走了过来,“三妹妹今儿怎么来了?” 顾知晴笑道:“璃姐姐还记得陆贞渺吗?你及笄时,她还给你送了贺礼,她邀咱俩去街上赏灯,姐姐若无事,就一道去吧,她毕竟是定国公府的嫡女,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年前,钟璃已经悄悄见过一次轻雁,从轻雁那儿,她了解到不少顾知晴的事,其中就包括顾知晴为何那么恨她。 钟璃都不记得何时见过陆衍睿,不过,以轻雁所说,每次陆贞渺想要通过顾知晴邀请她时,都被顾知晴以她有事要忙婉拒了,不知这次,顾知晴怎么突然找上了她。 清楚她肯定包藏祸心,钟璃笑道:“晚上看情况吧,承儿若不缠我,我再去。” 顾知晴还想再劝,怕她起疑,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将顾知晴送走后,钟璃脸上的笑才逐渐消失,她将青松唤了进来,道:“你让人盯着点顾知晴身边的人,一会儿留意一下,他们有何异动,用你新买的人去打听。” 年前钟璃得到掌柜补上的银子后,就拿出二十两交给了青松,让他一口气买了十个青年汉子。 这些人皆有些三脚猫功夫,平时可以为她办办事。 下午时,青松就进来禀告了消息,说顾知晴让人雇了几个街头混混,让他们夜晚时,制造混乱,再趁乱将一个姑娘围起来,将她和同伴挤开,等她走丢后就不必管了。 每年上元节赏灯会时,都有拐子盯上落单的女子,得知顾知晴在打什么主意后,钟璃神色有些冷。 钟璃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考虑到顾知晴每次出府,身边都有不少护卫,她终究没有冒险。 * 定国公府。 陆衍睿正在翻看书籍时,陆贞渺提着衣裙跑了进来,她脸蛋圆圆的,眼睛也乌溜溜的,笑起来十分讨喜,“哥,我约了人去赏灯,你送我去好不好呀?” 陆衍睿依然在看书,闻言,才淡淡扫她一眼,“没空,你自己去,多带点护卫。” 陆贞渺皱了皱鼻子,笑得狡黠,“真没空吗?” 他垂下了眸,一目十行扫着手中的书,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陆贞渺惋惜地道:“啧啧啧,没空就没空吧,那我就多带点护卫吧,毕竟钟姑娘生得那般貌美,镇北侯府的人对她未必重视,万一遇到登徒子就不好了。” 陆衍睿收起书,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约了她?不是说过不许打扰她?” “这算什么打扰,我和她也可以交个朋友吧?哥哥究竟要不要去?若真不想送我,那我就走了呀,总不好让佳人久等。” 陆贞渺笑得俏皮,说完抬脚就走,走了没几步,果然听到了哥哥清冷的声音,“等一下。” 陆贞渺弯了弯唇。 若非在哥哥房中瞧见了钟璃的画像,她还真无法想象,平日里沉默寡言,犹如冰块一样的哥哥,竟也有喜欢的姑娘。他自己不主动,她这个当妹妹的,才不得已这般卖力。 陆贞渺很开心能帮到哥哥,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暮色四合时,花灯已经亮了起来,街上陆陆续续多了不少人,俊男靓女成群结队,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 顾知晴与陆贞渺约定的地方,是冰河湖畔,每年上元节,都有不少人在这儿放许愿灯。 顾知晴特意提前来了一刻钟,钟璃自然没来,顾知晴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想到能见到陆衍睿,她唇边才又多了一丝笑。 她特意打扮了一下,化了妆,穿了华贵的衣裙,虽比不上钟璃的盛世容颜,倒也娇俏可人,她刚候了半刻,就瞧见陆衍睿带着陆贞渺走了过来。 男人身着藏青色大襟交领直掇,衣缘四周镶以金边,脚上的靴子以缎子制成,衣着并不算华贵,却有种雍容华贵之感。 他面容清冷,身姿挺拔,今年二十出头,在京城贵公子中,不论身世抑或相貌、才学,皆是一等一的好。 他目光逡巡了一圈,并未瞧见钟璃。 陆贞渺也失望地嘟唇,“钟姑娘没来吗?” 顾知晴笑道:“本来答应了要来的,谁料又临时反悔了,说是放心不下承儿,我劝了好几下,她不肯来,我也没法子,罢了,她既不愿赏脸,咱们自己玩。” 她说完,正要冲陆衍睿行礼时,就听他冷冷开了口,“钟姑娘若真是爽约,定有爽约的原因,你和她也算自家姐妹,不帮其说话,反而满是抱怨挑拨,钟姑娘何时得罪了你?” 他一番话毫不留情,顾知晴脸颊涨得通红,心中也有些慌,“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本能地想要挑拨一二,根本没多想,谁料陆衍睿根本不听她解释,他说完,直接对陆贞渺道:“这种朋友不交也罢,我让人送你回去。” 陆贞渺皱起了小脸,“哥,你别这样。” 下一刻,就被他哥扯走了,陆贞渺也觉得顾知晴这番话欠考虑,她对兄长很是敬重,不敢拼命反抗,见挣脱不开,只得给了顾知晴一个抱歉的眼神。 望着兄妹二人离去的背影,顾知晴又气又恼,从未有过的委屈和羞辱袭上心头,她狠狠攥紧了拳,指甲盖都抓断一个,这一刻,杀了钟璃的心都有。 钟璃并不清楚她丢了脸,她此刻正有些唉声叹气的,夜色已逐渐转浓,早上为了哄裴邢,她说了晚上去寻他,可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慌,胸口也隐隐泛疼。 她再次叹气时,恰好被承儿听到,他挑着雄鹰展翅灯笼哒哒哒跑了过来,这灯笼是钟璃特意让丫鬟给他买的,他稀罕了一晚上,宝贝着呢。 “姐姐不开心吗?” 他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凑到钟璃跟前,用没挑灯笼的那只小手抚了抚钟璃的眉心,又冲她呼了呼,想要吹走她的不开心。 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姐姐没有不开心,就是不想看书啦,歇会儿就好,玩你的去吧,还有一刻钟,就该睡觉啦。” 一听快到睡觉时间啦,承儿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又挑着灯笼晃悠去了,给小猫儿看看,给夏荷看看,又给路边的小石头看看,喜欢得不得了。 钟璃也没敢再叹气,她一直磨蹭到亥时,才带着夏荷前往幽风堂。 天色暗如墨,不知不觉又升起了雾。 两人快走到幽风堂时,天上竟飘起了雪花,因着是雨夹雪,落在脸上时,冷得厉害,夏荷有些后悔没带伞,这会儿回去拿也晚了,两人只得加快了脚步。 跑到廊下时,钟璃头发湿了一些,夏荷弹了弹她发丝上的雪水,又帮她抖了抖披风,“我没事,收拾一下你自己。” 两人都有些冷,钟璃有些后悔没带上手炉。 第019章 第019章 第十九章 这时,守在书房门口的护卫走了过来,低声道:“钟姑娘,主子尚未归来,您进屋等会儿吧。” 钟璃有些惊讶,都这个点了,他竟还没回来,钟璃并不知道,他时常晚归,有时甚至宿在外面。 裴邢归来时,已是子时,瞧见钟璃时,他才回忆起她临走前,软软的声音,“明晚我还来好不好?” 此刻,少女趴在外间的书案上,单手撑着小脸,困得眼皮都在打颤,瞧见他时,她弯弯唇,站了起来,“三叔,你回来啦。” 钟璃没能站稳,脑袋一阵眩晕,险些跌倒,下一刻,男人有力的手臂就圈住了她的腰,他身上携着凉意,刺激得钟璃打了个寒颤。 “谢谢三叔。”钟璃试图站稳,却又跌回了他怀中,鼻尖撞在他胸膛上时,钟璃眼眶鼻尖皆有些发酸。 少女脸颊潮红,湿漉漉的眼眸带着一丝水汽,状态隐隐有些不对,裴邢蹙眉,手触碰到她的额头时,发现果真起热了,这一瞬间,他又升起了将人丢出去的冲动。 开口时又变成了“去喊太医”,钟璃茫然地看着他,等秦兴应下时,她才意识到,他是要为她请太医,她连忙抬起小脑袋,急急道:“三叔,我没事。” 许是淋了雨,他室内又很冷,她才有些起热。 她连忙道:“我真没事,以前冻着时,也起过热,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真的,不要喊太医好不好?” 她水润的眼眸里,满是哀求,见他没点头,巴掌大的小脸不自觉有些发白,显然又被吓到了,这副模样摆明了是不想让太医瞧见她。 裴邢嗤笑了一声,转身入了内室,他才刚从北镇抚司归来,身上仍穿着四兽麒麟服,这是圣上亲赐的服饰,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深不可测。 钟璃连忙扭头对秦兴道:“你让夏荷帮我熬碗姜汤就好,辛苦大人了。” 钟璃连忙跟了进去,“我服侍三叔宽衣。” 裴邢没理,径直脱掉衣袍丢在了衣架上。 钟璃总觉得他好像又有些生气,她一时有些无措,裴邢转身入了浴室,钟璃也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她有些怕,怕他真生气,又隐隐有些不安,呆呆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须臾,秦兴又折返了回来,他没进内室,只对钟璃道:“这是主子的新衣,钟姑娘帮主子拿进去吧。” 钟璃连忙哦了一声,抱着衣服走了进去,这才发现,他的浴室竟别有洞天,里面是汉白玉砌成的池子,池里竟源源不断进着热水。 他已经脱掉了里衣,此刻正靠在池壁上,背对钟璃坐着,余光瞄到他□□的肩膀时,钟璃心中一跳,连忙垂下了眼睫。 她放下衣物,就想离开,走之前,又出于礼貌问了一句,“三叔,需要阿璃帮你擦背吗?” 见她还没走,裴邢不悦地睁开了眼睛,冷声道:“我若现在睡你,你也肯?” 钟璃脑袋懵了一瞬,一时心跳如鼓,因为头晕,她思绪慢了许多,没明白他究竟什么意思。 昨日就险些惹怒他,今日…… 钟璃指尖轻颤,没说话。 裴邢转身冷睨了她一眼,少女脸颊潮红,察觉到他不悦的目光,她才掩住心慌,轻轻点了点头。 瞧见她这副小心翼翼又委曲求全的模样,裴邢气不打一处来,敢情在她眼中,他就这般急不可耐?生病了,也需要她伺候? 他冷着脸下了逐客令,“滚,我对病人没兴趣。” 钟璃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收紧些许。 外面,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下来,雪不算大,因夹杂着雨水,落地即化,唯有空气有些潮湿。 直到回了摘星阁,钟璃依然有些浑浑噩噩的,夏荷扶着她靠在了床上,道:“姑娘上次风寒时,还剩一包药,奴婢刚刚去煎了一下,您喝了药再睡吧,免得一会儿烧起来。” 钟璃乖乖喝完了药,钻到被窝里后,她忍了许久的眼泪才掉下来,许是生病时,人也有些脆弱,她莫名觉得难堪。 这样软弱的自己,令她有些讨厌,她悄悄抹掉了眼泪。 钟璃不知何时睡着的,第二日,她是被秋月喊醒的,“主子把药喝了吧,是何太医亲自给您开的方子,肯定有效。” 钟璃这才得知,在她昏睡时,太医隔着帷幔给她把过脉。 她这一病就是好几日,老太太还派小玫过来瞧了瞧她,特意叮嘱了让她好好养病,二太太身边的丫鬟也送了两盒补品过来,就连顾知晴,也装模作样地过来瞧了瞧她。 等钟璃的病好得差不多时,已是正月二十。生病的这几日,她也没来得及考虑店铺的事,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是裴邢并未插手顾霖的事。 二十一这日,钟璃去了安源街一趟,亲自将这条街上的铺子考察了一遍,安源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上有首饰铺子,点心铺子,自然也有不少卖胭脂水粉的,倒是没有卖纸墨笔砚的。 考察完,钟璃觉得书轩阁可以继续营业,不过书轩阁的东西质量一般,名声早就坏了,钟璃打算将胭脂铺子,起名为“水墨阁”,除了经营纸墨笔砚,到时还可以卖一些书籍什么的,只要好好经营,不愁没进项。 钟璃又来到书轩阁,仔细考察了一番,书轩阁的面积其实不算小,这间店铺是座两层的小阁楼,后院也有三间房屋。 钟璃正在思索卖什么时,就见隔壁六皕阁进进出出的,竟是在往外搬东西。 钟璃让青松去打听了一下,才得知,六皕阁竟是要关门,铺子的主人要回江南老家,这间铺子没法再继续经营,他打算将铺子租出去。 钟璃望着这家店铺,眼眸微微亮了亮,若是能买下他的店铺,合二为一,到时完全能够开个客栈,每逢考生进京赶考时,客栈都供不应求,开客栈也完全是个不会赔本的生意。 钟璃按捺住了心中的兴奋,让青松去问了一下店铺是否出售,结果对方不肯卖,这个地段不错,若是出租能持续赚钱,主人并不想卖掉。 钟璃又让青松跑了一趟,提出想见店主一面,他最近在庄子上,月底才能回京,最终两人约了二月初二上午同济茶馆见。 钟璃跑了一上午也着实累了,给承儿买了些街边小吃便回了府,她买了不少,给丫鬟们也分了一些。 秋月瞧见后,还笑眯眯道:“主子,要往幽风堂送些吗?三爷为您请完太医,咱们还不曾道谢。” “不必。” 这点小吃,他哪里看得上?何况钟璃已经不想主动找他了,被他拒绝一次又一次,实在没面子。 到了约定那日,钟璃给二夫人说了一声便出了府,她出门时,特意带上了帷帽,直到入了二楼包厢,她才摘下帷帽。 对方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五官俊秀儒雅,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 瞧见钟璃时,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也没料到约他前来的竟是位如此貌美的小姑娘。 他诚恳道:“我姓柳,姑娘坐下谈吧,这家店铺我并不想卖掉,三五年后我还会回京,有铺子在,日后万一想做生意了,还有个保障。” 见他实在不肯卖,钟璃道:“我其实是想开个客栈,不知柳公子可有合作的意向,你若肯将店铺拿出来,日后给你一成的收益如何?您若同意,铺子肯定需要推倒重建,到时会合二为一。” 钟璃不想出租,也是怕产生纠纷,就怕租着租着,对方突然不肯出租。 最终两人还是达成了合作,钟璃需要每年给他两成的收益,他也会出一笔银子做投资。 两人谈成时,钟璃不由松口气,“我以茶代酒,祝我们合作愉快。” 柳易也笑着举起了酒杯。 对面醉仙楼里,二楼包厢,见裴邢的目光望向了对面,安世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时,隐约瞧见一个婀娜娉婷的白衣女子,尚未来得及瞅清那张脸,裴邢就“啪”地一声关了窗子。 他力道不算小,安三吓一跳,“你又发什么疯?” 裴邢没理,摩挲了一下玉扳指,本以为在养病的人,却跟个男人出现在这里。 他将秦兴喊了进来,道:“去查查,她最近几日在忙什么?” 这个她/他没头没脑,对上主子略显不耐的目光时,秦兴才福灵心至地想到钟璃。 钟璃谈成生意后,心情还挺愉快,直到收到裴邢的纸条后,她一颗心才紧了紧,纸条上只有六个字:病好了就滚来。 第020章 第020章 第二十章 裴邢的字豪迈狂放,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快,钟璃捧着纸条发了会儿呆,只觉得他实在令人难以琢磨。 见面时,也没见他多稀罕她,不去了竟又催,都已经收到了纸条,钟璃也没再拖延,夜深人静时,她又悄悄去了裴邢的住处。 她泡完澡才去,为了省事,她未绾发,只用一根发带将长发绑在了身后。 她过来时,裴邢还在处理公务,京城有不少命案发生,但凡特殊点,都会由锦衣卫查办,裴邢手中的权力虽大,却也是真忙。 钟璃没敢打扰他,进来后,就自觉站在了离他不算太近的地方,这是避嫌的意思,桌上的密报和案卷,哪个都不是她能看的。 等他忙完时,已经临近子时。 裴邢站起身时,才发现小丫头挺直的身姿早变了形,此刻斜靠在衣柜上,卷翘的眼睫无神地扑闪着,正硬撑着不打盹。 她才刚过十五岁生辰两个月,实际上年龄并不大,换成旁的贵女,这个年龄估计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裴邢盯着她疲倦的神情,心底莫名软了一下。 昨日冒起的不快,散了大半,他淡淡道:“累了就上床歇息。”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浴室。 听到他的声音,钟璃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不敢真去休息,便在外间候了一会儿,也没再提帮他擦背的事,一刻钟后,裴邢就走了出来。 他身材高大,身上气势十足,钟璃已经换上了笑脸,柔声道:“三叔,我帮你擦头发吧?” 少女长发及腰,身姿婀娜,烛火下含笑的模样说不出的温婉动人,已没了先前犯困的模样。 裴邢直接将布巾丢给了她,钟璃时常帮承儿擦头发,擦得倒也熟练,不过他一头墨发长而密,等她擦干,已过了两刻钟。 裴邢让她睡在了里面,钟璃乖乖爬上去后,没敢乱动,直接躺在了最里侧,中间还能再躺一个人。 裴邢上床后,长臂一勾,就将她捞到了怀里,少女香香软软的身体,直接来到了他怀中,他嫌衣服碍事,伸手揪了揪她的里衣,恹恹道:“自己脱。” 她仍旧一身白,雪白的锦衣,也远不如她白皙的肌肤来得灼目,饶是裴邢一贯对美色无动于衷,也喜欢她肌肤的触感。 钟璃又有些窘迫,她垂着眼睫,脱掉了里衣,剩下小衣和亵裤时,怎么也下不去手。 裴邢啧了一声,扯掉了她的小衣,倒是给她留了最后一件,随即就将她拥到了怀里。 入睡前,他又捏了捏她,这次他力道并不大,钟璃没觉得太疼,反而头皮发麻,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她心中慌慌的,又羞又窘,不由轻轻咬住了贝齿,很小声很小声地打商量,“三叔,你别捏了好不好。” 话音一出,她尾音都是颤的。 裴刑觉得稀奇,自不会停手,还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刻意打破她的希望,“不好。” 钟璃身子一颤,轻呜了一声,眼尾都有些泛红,小巧的耳朵都跟着颤了颤。 裴邢像发现了新玩意,又揪着她的耳朵逗了逗,可惜少女无趣得紧,紧紧咬住了唇,不肯露出狼狈的一面。 裴邢觉得无趣,闭上了眼。 他打小睡眠质量就不行,易醒,难以入睡,上次抱着她,竟比平日睡得踏实不少,这也是裴邢将她喊来的原因之一。 翌日清晨,钟璃依然早早就爬了起来,被她吵醒时,裴邢又有些不悦。他冷着脸盯了她一会儿,道:“明晚别来了,我到时过去。”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 钟璃眨了眨眼,明白他什么意思后,却有些为难,“三叔,我院中丫鬟太多,万一被她们瞧见……” 裴邢又睁开了眼,眼底跳跃着火光。 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说实话,知晓此事的丫鬟确实是越少越好,人一多,难免会有嘴碎的,若是传到老太太耳中,裴邢啧了一声,压下了烦躁。 “我去不早。”他说完再次闭上了眼。 钟璃悄悄松口气,若是等大家都歇下,以他的身手,不想让人发现,肯定易如反掌。 * 钟璃回到摘星阁后,只小憩了会儿,她与柳易虽做了交易,却只是口头约定,尚未签订契约,钟璃拿出纸笔,打算今日将契约拟定出来,以免夜长梦多。 她对这些谈不上了解,等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又请教了一下张妈妈,初步拟定了一个契约。 用完早膳后,她又看了一遍,打算再完善一下细节。 此时,明杏匆匆入了顾知晴的闺房,“姑娘,奴婢都打听了出来,钟姑娘之所以出府,是要跟六皕阁的店主谈生意。” 顾知晴一一听完,冷冷笑了笑,她虽暂且要不了她的命,给她添堵却是轻而易举的事,“去将我表兄喊来。” 钟璃让青松去了一趟六皕阁,回来后,青松禀告道:“柳公子不在店铺,我将契约交给了店铺的掌柜,他说下午闲下来时,会送给柳公子,等他签完,再送回一份。” 钟璃点头,对青松道:“最近你盯着点店铺的事,让那些人在夜间,将书轩阁的货物搬到胭脂铺,争取别让人发现两个店铺有关联。” 钟璃是怕书轩阁的差名声,影响到日后的“水墨阁”,青松点头。 “另外寻找掌柜的事,也需要你多操心,务必要找个老实本分,与你能处得来的,到时,你可以跟着他学习一二。” 钟璃是有意将青松培养成店铺的掌柜,他聪明、稳重,最重要的是忠心,旁的掌柜就算一开始老实,时间久了,务必不会做假账,她若想将铺子做好,必须得有自己的人才行。 青松没料到钟璃如此看重他,当即跪了下来,“奴才定不忘主子的栽培之恩。” “起来吧。” * 夜色渐浓,钟璃将承儿哄睡后,就让丫鬟回房歇息去了,她沐浴时,是秋月伺候的,今晚是她守夜,她已得知了裴邢会来。 秋月心中不无担忧,帮钟璃擦背时,忍不住问道:“姑娘与三爷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若日子久了,等三爷新鲜劲儿一过,姑娘该如何自处?” 秋月甚至忍不住埋怨起了裴邢,若真喜欢主子,何不给个名分? 钟璃本就没想与他长久,怕说出来秋月会更担心,她道:“先顺其自然吧,你不用操心,我自有成算。” 秋月叹口气。 钟璃不知裴邢何时过来,就歪在榻上等了等,许是心中装着铺子的事,裴邢过来时,她还精神着,她快步迎了上去,弯唇帮裴邢宽了衣,裴邢没拒绝,由她服侍的。 他在幽风堂沐浴过,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两人上床后,钟璃就自觉脱掉了外衣,任由裴邢将她拥到了怀中。 裴邢忍不住在她脖颈处嗅了嗅,“今晚怎么这么香?” 钟璃愣了一下,想起泡澡时,秋月放了许多玫瑰花瓣,她脸颊有些热。 她没答,僵着身子没动,裴邢一寸寸嗅着她的肌肤,冰凉的鼻尖滑过她的锁骨,一时又想起了她香甜的滋味,他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只是亲了几下,他又亲出一身火,眸底染上一丝欲念,紧紧箍住了她的腰。 钟璃忍不住动了动。 这一动,裴邢不由低咒一声,张口就咬在了她脖颈上,他这副模样,跟她中药时好像,钟璃的身体彻底僵住了,隐隐有些不安。 裴邢捏住她的下巴,又咬住了她的唇,声音又哑又烦躁,“距离出孝还有几日?” 钟璃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一直没真碰她,是由于她尚在孝期,这一瞬间,她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刚刚升起的难堪散了大半,心中像灌了一杯热水,冒着丝丝热气。 她低声道:“还有九日。” 裴邢低低嗯了一声,抱着她没再动,他气息却有些乱,呼出的气息洒在了她肩窝处。 钟璃心情有些复杂,莫名升起一种欠了他的念头,她并不想亏欠他,她怔怔发了会儿呆,想起上次身体不适时,好像总想让他碰碰她。 她忍不住环住了他的腰身,小声道:“我用旁的法子帮三叔好不好?” 第021章 第021章 第二十一章 裴邢一时有些疑惑,下一刻少女就动了起来,小手来到他后背上,试探地抚了抚。 他身体滚烫,烫得她指尖都不由一颤,钟璃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裴邢眼眸暗沉,徒然锋利的眼神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莫名生出一种,她比他还要熟练的错觉? 钟璃被他瞧的有些紧张,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上次难受时,三叔的触碰好像能缓解一下。这样,三叔是不是舒服一些?” 她想了想,打算去亲他,想起被推开的事,吻微微一顿,最终落在他喉结上。 她不靠近还好,一靠近,他浑身像着了火,更加难以忍耐,只觉得她在捣乱,那一瞬间,心底涌起的暴虐,令他想生吞活剥了她。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再次发挥了强大的作用。 他伸手推开了她,将她按在了榻上,自己则翻身下了榻,冷冷道:“让丫鬟备水。” 钟璃只觉得他好难伺候,见他这样,她心中那杯温水也好似被人打翻了,瞬间凝结成冰。 等他沐浴完已是半个时辰后,钟璃有些困,蜷缩成一团,睡着了,发现他不会碰她后,钟璃莫名觉得安心,睡得也很踏实。 裴邢只拧了拧眉,没晃醒她,更没亲她,只将人当成了抱枕,软软抱在怀中。 钟璃这一觉睡得很沉,他何时走的,她都不知道,早上秋月来收拾床榻时,才发现床褥很干净,根本不像圆房的样子,她只当裴邢是太累,才没胡来。 翌日,钟璃教承儿识字时,青松却匆匆赶了回来,给钟璃说了个坏消息。 本以为柳易今日会将签好的契约送回一份,谁料他竟突然反悔,仅让小厮备了一份礼,道了声歉,说了不想再合作的事,自己却没露面。 钟璃秀眉微蹙,“小厮可有解释他为何反悔?” 青松摇头,“奴才想登门问个清楚,他却避而不见。” 青松没法子,才回来告诉了钟璃。 钟璃道:“你让人查查,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接触了什么人?” 钟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青松已让人在查,直到第二日,才查到结果,昨日竟有一群泼皮围堵了柳易,随后顾知晴的表哥周鑫悄悄见了柳易一面,如今柳易的铺子已被他买走,这是彻底要搅黄他们的合作。 秋月恼火道:“周鑫一向听顾知晴的,这事肯定是顾知晴的手笔,怎么哪儿都有她的影子,太讨厌了!姑娘真该登门戳破她的嘴脸。” 钟璃道:“她惯会做戏,肯定要装无辜,她表哥也一准偏向她,真登门只会吃力不讨好。” 秋月也只是说说气话罢了,“咱们难道就这么吃瘪不成?” 虽然没法登门讨说法,钟璃也不想就这么算了,翌日去老太太那儿伺候时,她帮老太太盘好发,才腼腆笑道:“阿璃今日来,还有一事,想找祖母拿拿主意。” 钟璃一向懂分寸,还从未向她开过口,老太太笑道:“你尽管说。” 钟璃道:“我有事想求二婶帮忙,但我平日也就往祖母这儿跑跑,不太了解二婶,也不清楚她有何喜好,不知冒然送礼,会不会太突兀?” 老太太失笑摇头,“你想找她帮什么忙?” 钟璃简单说了想经营客栈的事,随即感慨道:“柳公子最初不想出售,我才同他谈了合作,谁料要签契约时,他竟是又将铺子卖给了周家表兄。” 秋月也道:“商人重利,许是周少爷出价高,才让柳公子临时毁约,这铺子地段好,确实是个香饽饽,周少爷还挺有眼光。” 主仆二人只字不提周鑫的不是。 钟璃还笑盈盈道:“也不知周家表兄想做什么生意,我实在不认识周府的人,思来想去,才想让二太太帮我打听一下。他若没想好,还可以考虑一下能否同我合作,若能一起将客栈开起来,也是一桩美事。” 老太太隐约猜出了这事不简单,周礼是读书人,读书人最注重名声,好端端的又岂会开铺子?瞧这架势,更像是想搅黄钟璃的生意。 他与钟璃无冤无仇,作甚捣乱? 老太太按了按眉心,压下了让人将顾知晴喊来的冲动,她道:“这点小事,哪需要给她送礼,我与你二婶说一声便是。” 钟璃连忙道:“那不成,您最近还是好好养身子,哪好让您跟着操心,我已经让秋月备了一套文房四宝,祖母觉得送这个成吗?” 清楚不让她送,她肯定难以安心,老太太道:“那就送这个吧,她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应该喜欢。” 钟璃弯了弯唇,道完谢,便去了二太太的住处,钟璃走后,老太太那儿就来了人,将二太太喊了过去,二太太心中当即打了个突。 回去后,她就将顾知晴狠狠骂了一通,顾知晴也很委屈,她怎么也没料到表哥会亲自出面,当真蠢死得了。 早知道,她还不如不找他。 怕老太太怀疑到顾知晴身上,周氏当即将侄子喊到跟前,将铺子的契约要了过来。 她对老太太说的则是,“他一直喜欢玉器,见柳易要关门,心中可惜,才买下了铺子,他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干脆将铺子买了过来,让璃丫头尽管拿去开客栈吧,权当我给她添妆。” 钟璃得知后,自然不肯要,“一码归一码,婶婶既然买下了店铺,不若咱俩合作如何?” 见她不肯收铺子,二太太只得点了头,为了打消老太太的疑虑,她还投了一笔银子,最后占了四成的收益。 这可把顾知晴气坏了,只觉弄巧成拙,白给钟璃拉了靠山,她私下将表哥骂了个狗血喷头。 秋月等人则十分高兴,笑道:“还是主子高明,有二太太镇着,三姑娘保准老实。” 这事解决后,钟璃也松口气,青松这边效率很高,很快就寻到了合适的泥瓦匠,修建客栈的事,提前步入了正轨。 * 时间缓慢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十三日,这日是钟母的忌日,用完早膳,镇北侯身边的小厮就来了摘星阁,道:“侯爷在门口等着,钟姑娘和小少爷若是收拾妥当了,就出发吧。” 钟璃早就收拾好了,牵着承儿出了府。 承儿知道是要去给母亲上坟,坐上马车后,就靠在了姐姐怀里,很小声地问:“姐姐,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呀?承儿想母亲。” 他并不理解什么是去世,只记得姐姐曾说过母亲去了天上,可为何,母亲迟迟不回来呢,是不要承儿了吗? 他眨着眼,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钟璃心酸地将他搂入了怀中,她何尝不想母亲,母亲走后,她一度觉得天都塌了,可她还有弟弟要照顾,无论如何不能倒下。 她柔声道:“母亲就在天上陪着我们呀,说不准此刻,正听着我们的对话呢。” 承儿睁大了双眸,连忙掀开了帘子,小脑袋从窗口探了出去,好奇地盯着天空看了又看,最后眼睛亮了起来,“母亲是藏在太阳后面吗?” “对呀。” 马车缓慢行走着,最后停在乌云山下。 钟氏就葬在这里。她的坟地被打理得很整洁,上面一丝杂草都没,清楚她喜欢君子兰,钟璃和镇北侯都带了一束君子兰。 镇北侯拜祭完,钟璃才牵着承儿的小手,上前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她有许多话,想要对母亲说,可是这一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很怕母亲真的在天上看着,很怕母亲会对她失望,临近离别,千万无语才凝成一句,母亲,我定会照顾好承儿的。 这一整日钟璃的情绪都很低落,唯一令她好受点的是,今晚裴邢没来,他若来了,钟璃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翌日清晨,秋月伺候她更衣时,道:“姑娘柜子里皆是白色衣衫,如今出了孝期,理应做几件漂亮衣裙,今日奴婢就往锦衣坊走一趟吧,给姑娘做几件衣服。” 钟璃道:“浪费那个钱作甚,这几件衣服足够我穿,等衣服不合身了再做吧。” 秋月还想再劝,对上主子不甚在意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罢了,反正主子颜色好,怎么穿都漂亮。 直到夜深人静时,钟璃才有些紧张,昨晚裴邢没来,也不知今日会不会过来,他那日的意思,分明是想等她出孝再碰她。 钟璃沐浴时,脑海中又跳出他那件可怕的东西,她心跳有些不稳,使劲拍了拍脸颊,才堪堪稳住情绪。 钟璃沐浴完,没有刻意等他,提前钻到了被窝里,他并非每晚都来,自打有一次,等他许久,他却没来后,钟璃就不曾刻意等过他。 虽未等他,许是有些紧张,钟璃并未睡着,他进来时,她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裴邢将外袍丢到了衣架上,掀开被子上了床,本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谁料少女卷翘的眼睫却不安地颤了颤。 裴邢眸色幽深,刻意没喊她,他径直扯开了她的衣襟,先是咬住了少女的唇,随即,吻落在他惯爱把玩之处。 钟璃装睡也不是,睁眼也不是,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他又咬住了她的耳垂。 钟璃痒得厉害,忍不住躲了一下。 见她总算睁开了双眸,他眼中添了一丝浅笑,“出孝了?自己脱还是我脱?” 钟璃脸颊瞬间红得滴血。 第022章 第022章 第二十二章 起初, 裴邢并不急。 他慢条斯理地巡视着她,少女玉软花柔, 冰肌玉骨, 当真像个能蛊惑人心的妖精,不论是羞赧咬唇的模样,还是故作镇定的模样, 几乎能令所有的男人疯狂。 饶是裴邢不喜女色, 望着她时,也会升起一丝奇怪的念头, 想要破坏掉她的冷静和矜持, 想要让她一点点染上他的味道。 后来, 他的凶狠完全展露了出来, 不再只是赏玩。 钟璃只觉一瞬间天旋地转, 等钟璃反应过来时, 已被男人压在了榻上,他的唇舌随即覆了上来,咬住了她的唇, 这次远不如上次克制, 他像饿久的野狼, 贪婪啃噬着, 钟璃被他咬得好疼, 秀美的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长夜漫漫,外面夜色正浓, 不知何时又刮起了北风, 树影晃动时, 室内的人影也动了起来。 临近子时,在外守夜的秋月, 忍不住有些犯困,迷迷糊糊打起了盹,不知何时,她隐约听到一声小猫的呜咽声,声音小小的,小得几不可闻,像是尚未喊出声,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口。 她有些放心不下,前去看了看小黑,小黑正是裴邢抱来的那只小黑猫,这个名字还是承儿起的。 上次它顽皮,不小心被窗户夹住了尾巴,就是这么哀鸣的,声音又软又凄凉,惨兮兮的,很是惹人怜惜。 秋月来到了它的小窝旁,它的小窝,在钟璃房内,不过是在外间,这个窝,还是她和小少爷一起搭的,底下铺着凉席,上面则放了一层毛绒绒的棉毯子,小黑就躺在毯子上。 它闭着眼睛,睡得很是香甜,那声猫叫似的声音,不像是它发出的。秋月心中稍安,正欲从外间离开时,隐约听到主子喊了声三叔,见主子竟还没歇息,秋月不由摇头。 以往主子作息多规律呀,每晚都是早早就歇下了,如今多个三爷可好,她白日总要补眠。 那声讨饶似的三叔,刚落下没多久,秋月竟又听到她哭着骂了声混账。 她们主子长这么大,可从未骂过人,见她恼成这样,秋月险些冲进去救人,可是下一刻,她就听到她再次喊了声三叔,声音略有些急,又娇又媚,简直令人脸红心跳。 秋月隐约明白了什么,一张脸臊得通红。 连忙退出了外间。 这一晚,裴邢竟是开口喊了三次水,可把秋月累坏了,她不敢让旁的丫鬟发现裴邢的存在,只喊了夏荷帮忙,大半夜的,两个丫鬟一个烧水,一个抬水,真真是累死个人。 第二日,钟璃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他折腾断了,她从未这般疼,只是回忆起来,都止不住的战栗,她试图坐起来,却没能成功,腰疼得像是被折断了,不,不止腰,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哪里还能去给老太太请安。 她从未这般狼狈过,又羞又窘,泪珠儿再次滚了下来,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混账。 “姑娘?”秋月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进来,谁料瞧见的竟是主子默默垂泪的模样。 听到她的声音,钟璃连忙遮住了眼睛,少女乌发披散,香腮雪肤,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秋月心疼坏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三爷欺负您了?” “我没事。”钟璃嗓子哑得厉害,发出声音时,连她自己都吓到了,她连忙闭了嘴。 秋月将她扶了起来,被褥从身上滑落时,少女肌肤上的红痕,一下显现了出来,不、不止红痕,有的地方甚至泛着青紫。 秋月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颤了起来,“是三爷?他、他、昨晚对您施/暴了?” 她语气冒火,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一副要去找裴邢拼命的模样,钟璃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子,“你回来。” “姑娘?” 钟璃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道:“只是圆房,你去烧点热水,我再泡泡澡。” 扫到主子红得滴血的脸颊,秋月一脸懵,所以,三爷和主子,之前都未圆房? 想到主子才刚出孝期,秋月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又忍不住暗骂了裴邢一句,亏她之前还以为他是个怜香惜玉的,难怪主子骂他,真真是个莽夫。 钟璃在水中泡了许久,出来时,腰才没那么酸软,怕老太太等人瞧出异常,她称病没去养心堂,只让夏荷代她问了声好。 她精神不济,用了早膳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裴邢这边却是神采奕奕,同样一宿没睡,他眉间没有半分疲倦。 下了早朝时,他就被皇上留了下来。 皇上今年四十多岁,他的身子骨谈不上太好,许是经常失眠,时常精神不济,尚不足五十,两鬓已添了白发。 他今日瞧着格外疲倦,法令纹也异常深刻,裴邢欲要行礼时,被他扶住了手臂,“说了多少次,跟朕不必多礼。” 裴邢淡淡道:“礼不可废。” 皇上让人赐了座,小太监连忙将椅子搬了过来,裴邢没拒绝,顺势坐了下来,他打小就张扬不羁,坐姿也不似旁人中规中矩,饶是在皇上面前,姿态也过于散漫。 瞧见他这副模样,皇上笑得温和,“今日上朝时,瞧你一直漫不经心的,唇边还时不时露出一抹笑,是遇到什么喜事了不成?” 裴邢自然察觉到了皇上的目光,他也没在意,这会儿也只是随意道:“想起一只会挠人的小猫儿。” 可不就是只会挠人的小猫儿。 昨晚,他没讨到半分好,稍微重一下,就会被挠,背上道道血痕,全是拜她所赐。 她倒好,还哭得那般惨,泪珠儿一颗颗往下砸,好像他怎么欺负了她,鬼知道,为了好受些,他还刻意压制了本性。 皇上也笑了,“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小猫儿,这是又养了一只?朕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养猫猫狗狗了。” 毕竟那只小猫死掉时,他险些发疯。 裴邢也轻轻勾唇,笑得漫不经心,遇见狗皇帝的不爽,都没能压制住他的餍足,“遇到漂亮的,自然会养。” 皇上失笑摇头,“你年龄也不小了,总不能只钟情小猫儿,总得肩负起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职责,若有喜欢的贵女,尽管给朕说,朕好为你赐婚。” 裴邢啧了一声,要笑不笑的,“皇上怎么跟老太太一样,就想着将我推出去,臣还想清净两年。” 皇上也不恼,失笑摇了摇头,“罢了,朕也不想逼你,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他这话说得包容,眸中也满是宠溺,就好像,裴邢想怎么都成,直到此刻,裴邢的心情才又糟糕起来。 他早就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领,饶是不爽极了,唇边也挂着一抹浅笑,令人窥不出深浅。 皇上喊他来,也不纯粹为了闲聊,随即就切到了正题,说起了正事,锦衣卫不仅是搜集情报的机构,皇上出宫时,锦衣卫也需驾前扈从。 每年四月皇上都会去天坛,祈求膏雨,今年也不例外,如今已二月中旬,出行的事,已然可以着手准备,裴邢需要负责沿途巡视,确保万无一失。 说完出行的事,皇上又问起了案子的事。 等裴邢从宫里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日头已逐渐偏南,阳光不算晒,却有些晃眼,小太监们瞧见他,皆恭敬跪了下来。 早在行冠礼那年,裴邢便被封了韩王,算是子承父业,被封王后,皇上并未让他前往封地,反而给了他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这等尊宠和殊荣,只怕是全天下头一份。 哪怕是在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安公公,瞧见他也得恭敬地磕头,何况这些小太监们。裴邢走出好远,他们才小心翼翼站起来。 * 钟璃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补了许久的眠,下午,承儿还抱着小黑过来瞧了瞧她,前几日,姐姐生病时就这样,一直卧床不起,承儿怕姐姐又病好久,小手放在钟璃额前,摸了又摸。 他每次身体不适,姐姐都会摸摸他额头,其实他也不懂是在摸什么,软绵绵的小手,触碰到她的额头时,钟璃睁开了眼,“承儿?” 承儿有些心虚,连忙收回了小手,“姐姐继续睡,承儿不吵姐姐。” 钟璃断断续续睡了好久,午饭都没起来吃,这会儿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笑道:“姐姐不睡啦,承儿今天乖嘛?有没有好好练字?” 听到练字,承儿更加心虚啦,乌溜溜的大眼,忽闪忽闪的,他抱着小黑后退一步,丢下一句,“小黑饿啦,我去给小黑喂食。” 说完,小家伙撒腿就跑。 外面传来了张妈妈的惊呼,“哎呦,我的小祖宗,您跑慢点!”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 秋月快步走了进来,见她精神好了不少,才松口气,她一边伺候钟璃盥洗,一边道:“夏荷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老太太担心您的身体,特意开了恩,说让咱们设个小厨房,多做点好的,给您补补身体。” 她喜气洋洋的,“刚刚青叶已经请好了师傅,只等您一发话,就可以砌灶台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整个镇北侯府,除了老太太、镇北侯那儿,仅裴邢和二太太的住处有小厨房,旁的晚辈,都没有。 老太太也不止是心疼钟璃,其实也是看在顾承的面子上,才开了这个先例。 有了小厨房,想吃什么都可以自己弄,不仅方便,也安全,钟璃脸上总算露出了笑,“那还等什么,趁天没黑,让师傅们,先忙活起来吧。” 秋月应了一声,笑道:“我先让丫鬟将煮好的粥给您端来,主子今儿个还没吃多少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肚子吧。” 钟璃微微颔首。 师傅们开工时,钟璃将承儿拘在了身侧,好几个人一起动手,他们干得倒也快,天黑前,就已经将灶台砌了出来,等明日安上铁锅,便可使用。 这边动静不算小,顾知晴那边也得知了消息,她气得晚饭都没用下去,只觉得老太太偏心,正儿八经的孙女不疼,反倒疼一个野丫头,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 她忿忿不平去了二太太那儿,她过来时,周氏才刚消完食,此刻,正在慢条斯理地泡茶。 周氏是永安伯府嫡次女,虽出身不低,配镇北侯府的二爷,实则属于高攀,她能在众贵女中胜出,可不单是相貌出众。 她的才情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单是这一手煮茶的动作,都说不出的优雅,纤纤素手,执起陶壶时,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她素爱茶道,闲暇时,时常亲自煮茶,从煮水到冲泡,再到茶具的选择,都有门道。 顾知晴清楚,她在煮茶时,最烦人打扰,老实立在一旁等了一会儿。 待冲泡好,周氏才将公道杯中的茶,一一倒入杯中,每一杯不多不少,皆是七分满。 她挥挥手屏退了丫鬟,才示意顾知晴坐下说,“怎么又气呼呼的?” 顾知晴不爱饮茶,也没细细品尝的兴趣,闻言,她走到了母亲跟前,撒娇道:“钟璃那儿都设了小厨房,我不管,既给她破了例,我这儿也得设一个才行,母亲您就应了我吧。” 顾知晴不敢去烦老太太,这才求到了周氏这儿,如今是周氏掌管中馈,这种事,只要她点头,也是可以的。 见女儿处处都要跟钟璃攀比,周氏有些头疼,好心情都散了大半,“你添什么乱?” 顾知晴没料到母亲竟也不帮她,顿时有些委屈,“我怎么就添乱了?她都能设小厨房,没道理我不可以吧?难不成我堂堂侯府嫡女,还比不上一个到处捧人臭脚的狐媚子!” 钟璃守孝这几年,除了会给老太太请安,几乎足不出户,整个侯府,能令她处处费心的,也就一个老太太。顾知晴这话着实难听,若是传到老太太耳中,哪里能讨得了好? 前段时间,她才刚针对过钟璃,如今又这般不安分,周氏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只觉得她当真是被惯坏了,越发不成体统。 “母亲以往就是这么教你的?‘狐媚子’是你一个小姑娘能骂的?她今日不过设一个小厨房就令你如坐针毡,改日若是得了更好的东西,你欲如何?这般气度,哪还有半分侯府嫡女的做派?” 顾知晴实在恨极了钟璃,自然不希望,她越过自己去,见母亲不同意,这才有些口不择言,如今被训斥了一通,她的气势才弱下来,“我就是不高兴,凭什么让钟璃设小厨房,我这个正经嫡女却没有?老太太这般偏心,母亲就不心疼我吗?” 周氏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顾知晴有些杵她,不由彻底软了腔调,撒娇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么说,我就是气不过嘛,我知道母亲最疼我了,母亲就让我设一个吧。” 以往她一撒娇,周氏总会妥协,今日她却没松口,只让她回去好好反思去,什么时候像话了,什么时候再来张这个口。 顾知晴是红着眼眶跑开的,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老太太偏心也就算了,就连母亲竟也向着钟璃。 回到住处后,她就木着脸掏出一个稻草制成的小人,拿针在上面狠狠戳了戳,小人背后,赫然是钟璃的生辰八字。 * 此时,萧盛正在书房呆着,他的书房很是宽敞,单书架就有四个,每个书架上都摆满了书籍,书籍按年限分别排列着。 最前面那个书架旁,烧着两盆银丝碳,整个室内都暖烘烘的。 他正在温习历年的策问题目,殿试要考策问,为了备考,他近来都在专心复习这些。 刘顺往里瞧了一眼,见他在认真复习,没敢上前打扰。 直到萧盛放下纸笔,站起来活动筋骨时,刘顺才赶忙走了进来,回禀道:“爷,前往扬州的管事,已经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他此次出京,一共物色两个瘦马,您现在要先见见吗?” 年前,发现裴邢对钟璃有那么点兴趣后,萧盛就派秦管事离开了京城,见人总算赶了回来,他沉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裴邢不比旁人,送往他房中的人,萧盛自然需要掌掌眼,毕竟,近几年,皇上和大臣也并非没送过他美人,他却无一例外,全拒了。 萧盛理了理衣袖,“让管事将人从西侧门进来,勿要惊动旁人。” 西门的守门婆子,是萧盛的人,不该说的绝不会多说。 没多久,秦管事就带着两位美人来到了青松堂。 这两位姑娘皆带着面纱,虽瞧不见真容,缓缓走来时,那婀娜的身姿,步步生莲的姿态,无一不吸引人,她们摘下面纱后,两张艳丽的小脸便露了出来。 这两人皆是扬州数一数二的美人,为了买下她们,管事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银子。 一个是风情万种的妖娆款,少女不过十五六的年龄,眼底眉梢却皆是媚意,瞧见萧盛时,她懒洋洋弯了弯唇,柔声道:“小女子见过公子。” 她声音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勾人,单凭这把嗓音,都能虏获不少男人的心,何况生得又美。 她扭着臀,向萧盛福了福身,娇滴滴往他怀里靠去,“奴家一直好奇,是谁一掷千金,买下了奴家,如今瞧见您,方知什么叫一表人才,气度非凡,能伺候您,当真是奴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尚未近萧盛的身,就被刘顺拦了下来,“大胆!公子若真有意,自会让尔等沐浴更衣,姑娘当自重。” 莺莺吃吃笑了笑,清楚高门府邸规矩多,她倒乖觉,冲萧盛抛了个媚眼,没再上前。 另一个少女年龄同样不大,她生得极其清丽,面若芙蓉,身若水蛇,集清纯与魅惑与一体,见萧盛看向了她,她脸颊不由一热,连忙垂下了眼眸,也福了福身,只轻轻唤了声,“公子。” 为了买下她,秦管事几乎跑断了腿,他笑盈盈看向萧盛,道:“这位姑娘叫婷儿,是奴才能寻到的最像的一位,公子可还满意?” 萧盛的目光落在了婷儿身上。 少女垂着眼睫,脸颊一点点染上了绯红,白嫩的小手无意识绞在了一起。她同样很美,与莺莺是不同的风格,美得不显山不漏水,她越是这般羞赧,越让人忍不住去逗弄。 刘顺竟是隐约从她身上瞧见一两分钟璃的影子。他不由有些愕然,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主子为何催得那般急。 萧盛没理秦管事的话,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了片刻,有些不太满意,他要的可不是一两分相似,若要顶替璃妹妹,必须要像个七八分才成。 他心中也清楚,似钟璃那般相貌,只怕寻遍整个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人,好在,尚有时间□□,另一个美人瞧着也不差。 双管齐下,他不信裴邢会无动于衷。 萧盛没再多看,“将人带下去,暂且安置在西厢房。” 等管事带着人退下后,萧盛对刘顺道:“你寻个嬷嬷教教她们规矩,至于婷儿,你亲自□□,到三舅舅的生辰,还有十日,务必让她有个蜕变。” 他让刘顺附耳过来,重点吩咐了几句,刘顺越听心中越是凝重,摘星阁那位,岂是好模仿的?若是学得不像,也不知主子是否会迁怒于他,他如今只盼着婷儿能够争气些。 * 摘星阁。 灶台砌好后,师傅们就退了下去,此时,太阳恰好坠入西方,暮色逐渐四合。 承儿惦记着灶台,还跑去西厢房瞧了个新鲜。 钟璃也出来看了一眼,这一整日她都有些蔫哒哒的,直到此刻,脸上的笑,才多了一些,“明日我给承儿包虾饺好不好?包承儿喜欢的梅花饺。” 承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鸡啄米般点头。 这时,青松走了进来,他最近时常早出晚归,有时会直接宿在铺子里,今日归来时,脸上都带着笑。 他才刚踏进小院,秋月就打趣道:“平日不爱笑的人,脸上都挂了笑,这是遇见了什么喜事?” 青松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他确实有个好消息,他寻摸多日,总算寻到个合适的掌柜。 清楚他是有事禀告主子,才这会儿过来,秋月也没再继续打趣,“主子和小少爷在西厢房,我去通报一声,你且等会儿。” 青松颔首,“谢秋月姑娘。” 钟璃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从西厢房走了出来,含笑问道:“可是新掌柜有了人选?” 青松颔首,将这位李掌柜简单介绍了一下。 李掌柜原本在一家玉器铺子当掌柜,他有十几年的经验,去年,他去码头验货时,摔断了腿,便请了三个月的假,东家又找了个新掌柜,新来的这位掌柜,与东家有一点儿姻亲关系,等李掌柜养好伤时,新掌柜早已站稳脚。 东家给了他一笔补偿,辞退了他,他当掌柜的这些年,并无中饱私囊的恶习,青松与他交谈过两次,很欣赏他的处事风格。 钟璃听完,对青松道:“你瞧着合适就行,我不便出府,就不见他了,可以先暂时试用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他做得确实不错,就与他正式签契约,铺子的事,你多上点心,最近估计会辛苦些,等步入了正轨,让你多歇息几天。” 青松连忙谢恩,又交代了一下旁的事,书轩阁剩下的货存已经搬到了水墨阁,不过仓库里还有不少胭脂水粉,尚不知怎么处理。 过年时,钟璃已经选出一部分质量尚可的送了出去,如今剩下的都是品相一般的,放在店铺出售,着实难登大雅之堂,安源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旁的铺子卖的胭脂水粉,就没有质量差的,若在店铺内出售贵女们自然瞧不上。 贵女们虽不会买,对寻常百姓来说,这些胭脂却是极好的,眼瞅着就迎来了上巳节,有不少家境一般的姑娘肯定也会买一些胭脂水粉。 钟璃道:“这样吧,这些东西干脆摆摊拿出去卖吧,定价不用太高,若是生意惨淡,干脆买二送一,可以少赚点,只要能卖出去就行。” 这已是去年的陈货,一直卖不出也不是个事儿。 秋月也在一旁听着,笑道:“等摆摊时,奴婢可以和夏草一道出去帮忙。” 夏草嘴皮子很是利索,哄承儿很有一手。年前秋月还曾打趣过她,说她若是去做生意,一准儿能哄得顾客掏腰包。 钟璃弯了弯唇,“成,你们若是卖得好,我这边额外给你们奖赏。” 秋月含笑谢了恩,钟璃又与青松交谈了几句,最后定下了水墨阁的开张时间,日子定在二月二十五,等到上巳节时,还可以做一下宣传。 至于客栈那边,还需要一两个月的修建,估计到五月份才能开张,好在钟璃并不着急。 青松退下后,夏荷才道:“姑娘,奴婢让人摆膳吧?” 钟璃点头,丫鬟很快就摆好了晚膳,两荤两素,一汤一主食,荤菜是酱烧鲤鱼和神仙水晶肉丸,素菜则是莲蓬豆腐和草菇西兰花。 这三年钟璃都不曾食肉,夏荷细心,特意让厨娘做了一道钟璃和顾承都爱吃的鲤鱼,秋月笑道:“今儿的菜,是夏荷亲自点的,主子快趁热吃吧。” 钟璃笑道:“夏荷有心了。” 她这会儿确实饿了,便拿起了银箸,一条鱼,她和承儿吃得一干二净。 用完晚膳,钟璃也没再拘着承儿,让他自己玩去了,她则拿起账本又看了看,书轩阁剩下的货物,有不少质量不过关,她打算将这些货物挑出来,等到水墨阁开张时,可以把这些货物当赠礼送出去。 她看了没一个时辰,就乏了,实在是身子不争气,哪哪儿都觉得不舒服,钟璃便又躺到了床上。 她畏寒,床上铺了好几层棉褥,躺上去软软的,果真舒服不少,她歪在榻上又看了许久。 亥时一刻,她有些撑不住,将账本放在了一旁的梳妆台前,正准备躺下歇息时,就见裴邢信步走了进来,他一身绯红色衣袍,唇边染着一丝极淡的笑,比平日显得温和不少。 他之前都是快子时才来,今日竟提前一个多时辰,哪怕他脸上带着笑,瞧见他时,钟璃还是本能地升起一丝畏惧,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一下,“三、三叔,您怎么提前来了?” 少女水眸里含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裴邢唇边染了丝笑,他走上前,捏了捏她瓷白的小脸,“怎么?不欢迎?平日见了三叔,又是主动穿衣,又是帮忙擦背的?今日躲什么?难不成才刚睡完,就要翻脸不认人?” 他这番话,当真是…… 钟璃脸颊红得几乎滴血,一时也有些瞠目,半晌才别开了小脑袋,没有理他。 裴邢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耳垂,“让你的丫鬟备水,我要沐浴。” 钟璃很想问他,怎么不去自己的住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轻轻唤了一声秋月,让她和夏荷再次备了水。 水备好后,裴邢便沐浴去了,钟璃下床找了找他的衣服,不知不觉,她房中多了好几身他的衣物,翻出来后,就给他送了过去。 她低垂着眼帘,将衣服放在衣架上,就逃也似的回了内室,实在不想伺候他。 裴邢洗得很快,只随便擦了几下,就穿上了中衣。进入内室后,他就翻身上了床,头发都没擦干。 钟璃有些嫌弃,粉嫩嫩的唇,悄悄抿了抿,怕他弄湿床榻,她只得又下了床,拿起布巾裹住了他的长发,“三叔怎么又不擦头发?” 裴邢随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斜靠在了榻上,轻哂道:“还说没变,之前哪次不是主动帮三叔擦干?” 钟璃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怕他生气,她只得认命地帮他擦了擦,她着实有些疲倦,帮他擦好头发时,她累得手臂都有些举不起来。 终于可以躺下后,钟璃悄悄松口气,她才刚躺好,就被他长臂一挥,勾到了怀里。 察觉到他还想继续,钟璃小脸一白,连忙按住了他作乱的手,“不要!” 裴邢动作微顿,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眼,他瞳孔浓如墨,这般盯着人时,压迫感十足。 钟璃瓷白的小脸又白了一分,粉嫩嫩的唇,紧紧咬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畏惧,她硬着头皮道:“三、三叔,今晚先休息好不好?” 裴邢没说话,泛着凉意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钟璃被他瞧得紧张极了,又咬了咬唇,下一刻,男人修长有力的手就捏住了她的下巴,没让她继续咬。 钟璃有些心慌,不自觉舔了舔唇,少女粉嫩的舌尖触碰到唇瓣时,裴邢的目光有些幽深,他低头就咬住了她的舌尖,加深了这个吻。 钟璃不想被他亲,脑袋朝后躲了躲,下一刻就被他箍住了脑袋,她根本动弹不得。 钟璃很是抗拒,昨晚的一切就是从亲吻开始的,她至今还难受着,想到昨晚可怕的经历,她的泪珠儿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 裴邢刚咬了她几下,就尝到了眼泪的味道,他眉头不由一拧,烦躁道:“哭什么?又咬疼了?” 钟璃被他凶得不受控制地一颤,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裴邢拧着眉,冷冷看着她,先是不让碰,如今又不让亲,当真是要造反。 他本就没多少耐心,这会儿直接冷了脸。 他径直下了床,披上衣服,就要离开,钟璃心中一慌,另一种恐惧又袭上心头,反应过来时,她已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三叔……” 裴邢甩了一下没甩开,转过身冷冷盯着她,他没有说话,目光中的寒意,却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钟璃心尖微颤,壮着胆子扑到了他怀中,呜咽着搂住了他的腰,“三叔,你别生气。” 她声音娇软动听,明明没有撒娇,却比撒娇时,还要惹人怜惜,可惜裴邢没那么好哄,他冷着脸,道:“钟璃,撒手,别让我说第二遍。” 钟璃心尖微颤,畏惧地撒了手,下一刻,他就穿上鞋子离开了室内,钟璃只觉得他的背影,都十分冷漠,明晃晃写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又慌又怕,紧跟着下了床,披上外衣,就狼狈地追了出去,怕吵醒旁人,她只小声喊了声三叔。 裴邢没理,径直离开了小院。 钟璃飞快追了出去,见她赤着脚,守在门口的夏荷,不由低呼了一声,“主子,您怎么不穿鞋?” 听到夏荷的话,裴邢脚步微顿,想到她的可恨之处,他又重新迈开了步伐。 钟璃急忙追了出去。 天气虽不如腊月时寒冷,却也不算暖和,白嫩的脚丫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时,钟璃冻得瑟缩了一下,更令她害怕的却是惹恼他的后果。 他的脾气绝不算好,得罪过他的,根本没哪个能有好下场,不论是太子,还是大皇子等人,他都不曾给过面子。 钟璃不敢赌,她若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可她还有承儿,她不能任性,也无法任性。 她飞快追了出去,追出小院后,又追了一小截儿。 秋月和秋霜隐约听到了夏荷的声音,走出来瞧了瞧,夏荷给秋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将秋霜劝了回去,自己则拎着鞋子追了出去。 钟璃又追了几百米,门口已熄了灯,黑灯瞎火的,她根本瞧不清路,一下子踩在碎石子上,因走得急,直接滑了一下,就这么摔倒了。 裴邢不耐烦地转过了身,冷冷扫了她一眼,月光下,少女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许是太过委屈,这下还哭出了声,跟小猫儿似的,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 裴邢本不想理她,目光扫到她白嫩的脚丫时,没能走开,少女一双小脚,又白又嫩,他昨晚把玩了许久,此刻,赤脚追出来,也不知有没有伤到。 他冷着脸走到了她跟前,没好气地骂道:“蠢死得了,走个路都能摔倒。” 他伸手一拉,就将钟璃拉了起来,右脚落地时,钟璃疼得嘶一声,跌入了他怀中。 “伤到了哪里?” 钟璃小声抽噎着,“好像扭到了脚。” 裴邢没好气地道:“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 他骂完就拦腰将她抱了起来,由于心头憋着火,也没带她返回摘星阁,直接抱着她回了幽风堂。 夏荷好不容易追上他们后,却发现三爷将主子抱了起来,她没敢上前,默默坠在了两人身后。 裴邢抱着她回了内室,本想将她放到床上,扫到她身上的泥土后,顿时蹙了下眉,抬脚入了浴室,要将她往池子中丢,钟璃有些怕,搂紧了他的脖颈。 裴邢没好气道:“撒手。” 钟璃可怜巴巴撒了手,她哭得眼睫湿漉漉的,委屈哒哒的小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扫到她泛白的小脸,他没有真丢她,烦躁地抱着她进了池子,被他放下后,钟璃才站稳,她吸了吸鼻子,一时又有些无措。 裴邢冷冷扫了她一眼,眸中满是嫌弃,“还不赶紧洗干净?” 钟璃心中微紧,清楚他是嫌弃她身上有些脏,她学着他脱掉外衫,丢到了岸上。 裴邢脱掉衣物后,就泡了泡澡,看都没看她一眼,钟璃怕他又生气,也脱掉了衣衫,简单洗了洗。 裴邢洗完,从她身边上岸时,才瞧见少女雪白的脖颈上,腰上,腿上,到处都是恐怖的痕迹,哪怕大半身体藏在水中,也清晰可见。 明明昨晚还犹如剥了壳的鸡蛋,又白又嫩,今日竟是有些触目惊心。 他眸中满是惊愕,甚至有些不敢置信,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脖颈,匪夷所思道:“昨晚留下的?” 钟璃轻轻点头,她又吸了吸鼻子,悄悄看了他一眼,才小声解释道:“我、我不是不愿意,是身体……真的很不舒服,三叔,明晚好不好?” 裴邢依然冷着脸。 他本来也只是亲亲而已,谁料她反应那般大。 他沉默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痕迹,突然伸手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脸,“脚还疼吗?” 钟璃疼得险些落泪,却不敢心生怨怼,只胡乱点头。 “活该!”他丢下这话,才将人按到水中,抬起她的玉足瞅了一眼,脚底板被石子磨破了皮,有些出血,被水一泡,伤口有些泛白,没什么大碍,至于扭到的地方,也不算严重。 裴邢懒得再管,催促道:“赶紧洗。” 等她洗完,他又将她抱了回去,浴室内仅备着裴邢的衣物,钟璃披了一件他的里衣,衣衫没能完全将她包裹起来,少女修长的小腿和白嫩的脚丫皆裸露在外。 裴邢多扫了一眼,钟璃被他的眼神看得慌慌的,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衫,等他移开目光,她才慌忙钻到被窝里。 床上仅有一床被子,裴邢也钻了进来,顺势将少女拥入了怀中,之前抱着她睡觉时,只觉舒服,今日再抱,竟是多了一分旁的心思,裴邢少不得怪她娇气。 终究还是关心了一句,“那处伤得厉害吗?可曾涂药?” 钟璃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羞得几乎要冒烟,脸颊、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她连忙闭上了眼,伸手拉了拉被子,一副已经睡着的模样。 裴邢伸手去掀被子,想查看一下,下一刻就被少女抓住了手,她水眸里满是哀求,“三叔,求你。” 见她险些又要落泪,裴邢使劲揉了一下她的发丝,“矫情。”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 钟璃松口气,她讨好地抱了他一下,小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三叔最好了。” 这般不走心的恭维,自然取悦不了裴邢,小丫头蹭过来时,小猫儿似的,又轻又柔,却远没小猫省心,险些给他蹭出火来,裴邢又一把推开了她,“老实点。” 钟璃轻咬唇瓣,默默离他远了一些,下一刻又被他圈回了怀中,钟璃木着小脸,任他搂住了她的腰。 只觉得他难伺候极了。 这一夜,好似格外漫长,钟璃醒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慌慌张张坐了起来,瞧见床头叠放着的干净衣物后,钟璃悄悄松口气。 等她从室内出来后,秦兴就迎了上来,道:“钟姑娘,主子特意交代了,您若起得晚,可带您走密道,您和夏荷姑娘随我来吧。” 钟璃正懊恼着,怎么睡过了头,闻言,不由眨了眨眼,“有密道?” 秦兴颔首,带着她们进了裴邢的寝室,移开了博古架上的花瓶,转动了一个小木块,小木块被转动时,博古架那一面墙都动了一下。 密道内很黑,好在秦兴提着灯笼,这密道不像是刚修建的,瞧着怎么也有个几年,钟璃正纳闷府里怎会有密道时,就听秦兴道:“这个口通往祠堂,前面这个口通往的是后院的碧林阁,钟姑娘日后可从碧林阁出去,里面仅有一个丫鬟,是自己人,被她瞧见也没什么。” 钟璃颔首,低声道了谢,出去时,转动的则是石室内一块并不起眼的石头。 碧林阁位置比较偏,离摘星阁挺近,从碧林阁到摘星阁,一路上都没什么丫鬟,只瞧见一个扫地的婆子。 秋月正急得团团转,天都亮了,主子竟还没回来,她险些沉不住气,跑去幽风堂寻人,瞧见钟璃的身影时,她才松口气,“主子?你的脚伤到了吗?” 钟璃左脚有些疼,走路时,右脚下意识使了点劲儿,虽不明显,还是能瞧出一点区别,秋月连忙撩起她的裙摆瞧了一眼,“都有些肿了,要赶紧涂药才行。” 钟璃道:“不要紧,只轻轻扭了一下。” 话虽如此,秋月等人还是很担心,特意找了药膏给她涂了上去,夏荷曾跟着祖母学过推拿,又给她按摩了一番。 夏荷按摩时,忍不住道:“天那般冷,主子作甚赤着脚追出去?幸亏路上没有钉子。” 钟璃垂下了眼睫。 他突然拂袖而去,能否原谅她尚未可知,在那种情形下,钟璃多少有些怕,她其实是有意没穿鞋子,前天,他抓着她的脚丫子把玩了半晌,应该是喜欢的。 终究是她赌赢了。 这些话她并未说出口,只笑道:“是我不小心惹恼了他,追得着急,才忘记穿鞋子,下次不会了。” 夏荷不由叹口气,三爷那个性子,也着实吓人。 随后,钟璃便去养心堂谢恩去了,她一靠近,老太太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味,“这是扭伤了?都伤到了不好好休养,怎么又跑了过来?” 钟璃笑道:“就不小心扭了一下,是秋月和夏荷放心不下,才硬是给我涂了药膏,阿璃今日是特意谢恩来了,小厨房如今已建好灶台,估计晚上便可使用,我到时给祖母做您爱吃的糕点。” 老太太道:“你呀,这点小事还值当跑一趟,糕点不急,等你养好伤再做不迟。” 钟璃并未久坐,“祖母,一会儿师傅们要去安装铁锅,承儿肯定好奇,我回去盯着点儿,改日再来陪您解闷。” “成,你回去吧。” 钟璃刚走出老太太的住处,就瞧见了萧盛,她仅略微福了福身,便越过他往长廊处拐了去。 少女眸光清澈,望着他时,没了以往的感激,柔软的目光也变得疏离了起来。 萧盛抿紧了唇,喊住了她,“璃妹妹。” 钟璃没转身,实际上,连同他站在一片天空下,她都膈应得慌,“有什么事吗?” 见她的态度这么冷漠,萧盛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阴霾,阳光透过枝丫洒了进来,他俊朗的面孔,有一半暴露在阳光下,脸上的阴郁异常明显。 他在摘星阁安插了人,自然知晓了钟璃深夜去找裴邢的事,甚至亲眼目睹了,她追着裴邢跑出来的场景,最后,又眼睁睁看着裴邢,将她抱入幽风堂。 他不敢想象,孤男寡女会发生什么,也不敢去猜测她的真实想法,是畏惧裴邢才不得已委身?还是对他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险些闯进去,找她问个清楚。因忌惮裴邢,才隐忍了下来,但凡裴邢没这么疯,他都会闯进去,将裴邢狠狠打倒在地,问问他,他萧盛究竟怎么得罪了他?才让他枉顾人伦,夺走他的女人。 他像个卑劣的窥探者,站在院外,侧耳倾听着,没听到他们圆房的动静,才松口气。 没人知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又怎样浑浑噩噩离开的。 他隐隐有些怀疑,钟璃也梦到了上一世的事。所以才在中毒那日选择了裴邢。所以,才在不经意中流露出对他的排斥。年夜饭上,她对他的态度,几乎说明了一切。 这个猜测,让他多少有些煎熬。毕竟,是他先辜负了她,以她的性子,若是知晓了这些,并信以为真,想必很难原谅他。 他怕知晓答案,这会儿甚至不敢开口质问,半晌他才压下心中的愤怒和不甘,“三舅舅肆意妄为,狂放不羁,绝非良配,他不会娶你,也不可能善待你。我会让外祖母,尽快定下你我的婚事,也会设法让他对你失去兴趣。璃妹妹只需与他保持距离即可。” 他此言一出,钟璃便清楚,他肯定是知晓了什么,她不由捏紧了帕子,“你监视我?” 萧盛纠正道:“我担心你。” 钟璃只觉得讽刺,半晌才道:“我和他的事不劳萧公子费心,至于你我,本就无甚关系,更该保持距离,若真不幸定了亲,只怕萧公子会费尽心思想要退亲,一个孤女,哪配嫁给你?我不会高攀,也不想高攀,萧公子不必多费心神。” 钟璃说完,便拐进了长廊。 夏荷和秋月就跟在钟璃身侧,自然听到了这番话,两人都忍不住偷瞄了钟璃一眼,只觉得近来,主子对表少爷的态度怪怪的。 她们本能地觉得曾发生过什么,也没敢多问,快步追上了钟璃。 她走出好远,萧盛脑海中还回荡着她最后那句,“我不会高攀,也不想高攀。” 他心口微窒,有种果然如此的沉重感。 就算她梦到了一切又如何?她只能是他的,也只会是他的。 “你逃不掉。”他轻声低喃着,迈入养心堂时,眼眸逐渐坚定起来。 养心堂内,老太太又歪在了榻上,她最近精神头远不如之前,才坐一会儿就乏得紧,小玫来到了她身后,“我给老太太揉揉脑袋吧?” 小玫有一双巧手,揉得挺舒服,老太太颔首,调整了个姿势,便于小玫揉捏。 得知萧盛过来时,她脸上多了抹笑,“这孩子,都跟他说了,好好备考就行,竟又跑来请安。” 小玫笑道:“表少爷最是孝顺,定是心中挂念您,才来了养心堂。” 萧盛才学出众,又温和守礼,丫鬟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每次丫鬟们变着法夸他时,老太太脸上的笑都会格外明媚。今日也不例外,她笑道:“快让他进来吧。” 丫鬟掀开帘子后,萧盛就走了进来。 老太太让他坐在了榻上,见他面上带着一丝疲倦,不由有些心疼,“今儿怎么过来了?都快要殿试了,你好好备考就行,不必往外祖母这儿跑。” 萧盛笑得温和,“复习也不在这一会儿,最近几日都没来,今儿想放松一下,就过来瞧瞧您。” 老太太又问了问他的功课,萧盛一一作答后,才不经意提起钟璃出孝的事,“如今璃妹妹已出孝期,不知祖母打算何时为我和璃妹妹做主?” 他脸上适时露出一丝薄红,没好意思直视老太太的目光。 老太太有些忍俊不禁,“本来怕影响你复习,想等你殿试过后,再提这事,怎么?等不及了?” 萧盛自然清楚老太太的打算,上一世,他瞧不起钟璃的身世,不惜弄坏她的名声,谁料最终却害她惨死,每每想起这些,他心口就一阵绞痛。 他笑道:“不是等不及,我怕我万一高中,璃妹妹觉得配不上我,会婉拒亲事,所以希望外祖母,能尽快为我们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表现出喜好来,可见,是爱惨了璃丫头。 老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虽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是再问一下璃丫头吧,等她点了头,我再让人往钟府走一趟。” 萧盛认真听他说完,才道:“我知道祖母是心疼璃妹妹,才想询问她的意见,璃妹妹的性子,您也是知晓的,她最是体贴不过,总是处处为旁人着想,之前她就曾说过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贵女,这个傻丫头,总觉得她一个孤女,嫁给我只会拖累我。在我心里,世上哪个姑娘都不如她,若不能娶她,我甘愿一辈子不成亲。” 听完这番话,老太太心头不由一震,根本没料到,外孙对钟璃的感情竟已深到如此地步。 似是想到什么,萧盛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外祖母,璃妹妹这般好,我又岂能辜负她,我想娶她,一生一世爱重她,我们给她一个惊喜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 萧盛道:“还请外祖母直接让人去钟府提亲,大舅母在世时,就想将璃妹妹许给我,就算咱们越过璃妹妹,也并不唐突。” 老太太怕他惦记这事,没法安心复习,道:“成吧,你好好备考,这事就交给外祖母,安国公府的老太太与我交好,嘴皮子也利索,由她去说合,最合适不过,我明个亲自往她府上走一趟。” 萧盛就猜老太太会找她帮忙,她是一品诰命夫人,身份贵重,皇上见了她老人家都会给几分薄面,由她前去说合,以方氏的性子,根本不敢拒绝。 可以说,这桩亲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萧盛心中高兴,面上却露出一抹惭愧,“让外祖母费心了,您身体不好,却还要为我张罗,是外孙不孝。” 老太太道:“只要你们日子能和和美美的,外祖母心中也高兴,阿璃是个好孩子,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 萧盛郑重道:“外祖母尽管放心。” 只要想起,梦中她惨死的场景,萧盛就呼吸困难,他已经体会过一次,失去她的滋味,这辈子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她,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将她绑在身侧。 等成了亲,他定会好好待她,他相信,只要他多花点心思,以璃妹妹的性子,总会有心软的一日。 至于裴邢,一个注定不会娶她的男人,璃妹妹早晚会忘掉他。想到金榜题名时,说不准他就能抱得美人归,萧盛心中,因裴邢升起的嫉妒和烦闷散了大半。 他只需再等等。 第023章 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老太太既已答应了萧盛, 就着手准备了此事。 翌日清晨用完早膳,她便让丫鬟往安国公府递了拜帖, 得知安老太太没什么事, 她便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打算带着丫鬟去一趟安国公府。 她与安国公府的老太太是手帕交,两人几十年的交情, 前两年她身子骨硬朗时, 还时常约她一起去梨园听戏,自打她一病, 精神不济后, 两人聚的时间才少了些。 谁料她刚出府, 就瞧见安老太太已到了自家门口, 安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 下了马车, 她生了张圆脸,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很是富态。 安老太太一瞧见老太太就笑道:“你也是, 想见我差人说一声就是, 我随时能过来, 你身体明明经不起折腾, 怎么还特意跑一趟?” 老太太笑呵呵搀扶住了她, “这不是有事求你帮忙吗?走,先回养心堂再说吧。” 两人回到养心堂后, 老太太就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我原本想等盛儿金榜题名, 再找你帮忙,他都开这个口了, 干脆就先为他们定下吧。” 安老太太自是一口应了下来,她见过钟璃不少次,也算看着钟璃长大的,笑道:“璃丫头是个好姑娘,乖巧懂事,还生得那般漂亮,她若是多参加参加宴会,只怕提亲的能踏破门槛,盛哥儿倒是好眼光。你且放心,明日上午我就去钟府一趟,你等我好消息。” 裴邢今日要缉拿逃犯,此刻,带锦衣卫在城隍庙附近搜了大半日,暮色四合时,他才收工。 他午饭都没吃,饿得饥肠辘辘的,正欲寻家酒楼随便吃点时,谁料竟是遇到了安三。 安三原名叫安翼,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在府里排行老三,是府里唯一的独苗。 安翼的年龄虽与裴邢一般大,辈分却足足小一辈,裴邢向来喊他安三。 安三是特意来寻他的,瞧见裴邢,他便伸手去勾他的肩膀,“今儿个是二皇子的生辰,他在倚香楼做东,不仅给你下了邀请函,还再三请我将你拉上,今晚要不要给他这个面子?” 他的手尚未碰触到裴邢的肩膀,就被他躲开了。 安三耸了耸肩,也不在意,“听闻倚香楼又来两个美人,生得那叫国色生香,个个还都有真才实学,真没兴趣?” “自己去。”裴邢转身就入了酒楼。 依旧是那副我行我素,六亲不认的架势,安三不由摇头,真不知什么姑娘才能入他的眼。 裴邢已经来到了天字包厢,这家酒楼,是他名下的店铺,常年给他留着包厢,他忙完时常在这儿用膳。 他刚进入酒楼没多久,秦兴就寻了过来,秦兴今日也一堆事,直到傍晚回府时才得知老太太有意让安老太太去钟府提亲。 秦兴连忙让人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昨日,萧盛去过养心堂,在老太太那儿待了许久才离开。 他连忙将此事,禀告给了裴邢,裴邢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憋了这么多天,第一招竟然是这个?” 萧盛派人盯着钟璃的事,裴邢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本以为,年轻人血气方刚,怒火上来,肯定要做点什么,谁料,萧盛竟没来寻他,反而越过他,要直接提亲。 他神情淡淡的,瞧着并没有多少不悦,秦兴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主子,需要属下做点什么吗?” “不必。”裴邢起身站了起来,“走,去倚香楼。” * 倚香楼是京城最著名的乐坊,里面的舞姬和琴师个个都是美人,相貌但凡普通一点,都入不了倚香楼,楼里的姑娘不仅人生得美,每个人还都读过书,打小是当才女培养的,说一句才貌双全都不为过。 最绝的是这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旁的乐坊和青楼,说不卖身,但凡恩客出价高点,也就从了。 倚香楼的姑娘却从不卖身,不管你花多少钱,都无法打动她们,除非你愿意出天价为她们赎身,因着这一点,倚香楼的格调一下就升了上来,里面的姑娘也素有“冰清玉洁”之称,朝廷官员谈事情时,也都爱往这儿来。 今日倚香楼便迎来几位贵客,因着这几位的到来,整个倚香楼都没再接待其他客人,妈妈将楼里最出色的姑娘都召唤了出来,姑娘们华服加身,妆容精致,上前表演时,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 几位年轻公子边饮酒,边欣赏着他们的表演。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守门的小童拦了一下,“今日倚香楼被贵客包下啦,公子改日再来吧!” 不等他说完,妈妈竟是一巴掌拍在了小童后脑勺上,亲自迎了过来,“快闭嘴吧!连贵客都不认识,当真是欠收拾!” 小童委屈地嘟嘟嘴,他守门三年,可从未见过这么俊美的公子!面前的男人一身绯红色衣袍,桃花眼微垂,饶是神情寡淡,五官依然浓稠昳丽。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他若见过,肯定不会忘记。不等小童好奇地追问,妈妈就一口一个三爷,亲自将这位贵客迎进了二楼包厢内。 听她喊的是三爷,小童才悚然一惊,莫不是镇北侯府那位?虽未见过其人,小童却早听闻过他的事迹,他小脸都隐隐有些泛白。好在,贵人压根就没看他一眼。 裴邢在妈妈的带领下,来到了包厢。皇子们的生辰宴,他甚少参加,撑死让人送个贺礼,他还是头一次来倚香楼。 包厢内热浪熏天,姑娘们正卖力地跳着舞,最前面的那位姑娘,是倚香楼如今的摇钱树。 她一袭海棠色纱裙,身姿纤细婀娜,道不尽的风流妩媚,随着纤腰的舞动,她纤纤玉手中的红色绸带,也飞舞了起来,她每一次跃起,落下时,纤细柔软的身姿,都犹如水蛇一般勾人,那双盈盈似秋水的眸,更是不知勾了多少人的心魂。 二皇子和安三等人眸中皆流露出一丝惊艳,只觉得这位叫嫣儿的舞姬,当真是妩媚动人。 裴邢进来时,嫣儿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他身上,她一个晃神,竟是扭了一脚,跳跃的动作,也微微一滞。好在裴邢一来,瞬间变成了场中的焦点,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失误。 今日是二皇子做东,瞧见裴邢后,二皇子起身站了起来,脸上备觉有光。 大皇子和太子同样在场,今日毕竟是二皇子的生辰,他既邀请了他们,甭管他们想不想来,都会装出兄友弟恭的姿态来。 瞧见裴邢,他们二人却不由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皇上膝下共有六位皇子,太子排行老三,是唯一的嫡子,出生没多久便被立为太子,除了太子外,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朝中也有众多支持,日后谁能登上皇位还真说不好。 皇上对几位皇子,态度相差不大,不曾有谁被委以重任,他反倒对裴邢十分看重,许是韩王走得早,他对裴邢才多了一丝怜惜,面对裴邢时,更像个慈父。 由于裴邢很得皇上看重,几位皇子都想拉拢他,二皇子自然也不例外。 裴邢却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通常谁都不理,有宴会时也都是直接推掉,半分面子不给,他这般嚣张跋扈,皇子们自然讨厌他,见他也不曾给其他皇子面子,心中的怒火才勉强平复下来。 二皇子没料到他会来,脸上的惊喜怎么都藏不住,他直接让人在自己旁边添了把椅子,谁料裴邢却抬脚走到了安三跟前,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二皇子脸上的笑一僵,大皇子和太子的脸上则重新露了笑,太子一副好兄长的做派,话里却带刀,道:“知涵今日怎么舍得过来了?平日谁请你都不来,今日倒是给二皇兄面子,瞧他高兴的。” 裴邢淡淡扫了一眼太子,他与太子小时候就不对付,如今也最烦太子这副模样,他要笑不笑的,“想来就来了,怎么?太子不欢迎?” 太子面色不变,含笑道:“怎会?” 不等他说完,就见裴邢扭头跟安翼说话去了,太子再次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将手中的酒水,泼在裴邢那张欠扁的脸上,他偏偏只能隐忍。 安翼露出一丝痞笑,压低声音吊儿郎当道:“不是不来,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裴邢也勾了勾唇,往后靠了靠,懒洋洋道:“酒楼的菜吃腻了,来这儿尝尝鲜。” 话虽如此,他却没碰倚香楼里的菜,他身居高位又手腕强硬,得罪过很多人,自然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命,他遭遇的刺杀毒杀,少说也有六七次,他根本不碰外面的饭菜和酒水。 因为裴邢的到来,场内的氛围一下子被推到了顶点,原本要压轴的那两位美人,也提前登了场。 她们一个妖娆妩媚,一个清纯动人,单论相貌,竟是比嫣儿还出色一分,两人一登台,室内的少年郎就不由坐直了身体。 两位姑娘冲大家盈盈一拜,就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她们穿的是西域的服饰,上身是巴掌大的一块小衣,仅遮住高耸的胸部,下身是类似灯笼裙一样的裙裤,纤细的腰肢和笔直的大腿,皆裸露着,当真是活色生香。 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郎,当即看得眼睛都直了。 不知谁吹了一声口哨,气氛再次被带动了起来。 两位美人随着节奏跳动了起来,跳得也是西域舞,热情大胆,一颦一笑都妩媚至极。连大皇子和二皇子都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她们的舞技。 唯独裴邢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手执白玉杯,修长分明的手,比羊脂白玉还要光滑细腻,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无端有些惑人。 舞姬们的目光总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见新来的两位美人都在给裴邢暗送秋波,安世子合拢扇子,敲了一下他的椅背,调侃道:“媚眼真是抛给了瞎子,这等绝色都入不了你的眼,你说,你以后能娶个什么样的?” 裴邢这才淡淡扫了舞姬们一眼,瞧见她们身上的衣服时,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钟璃穿上这些衣衫的画面,他眼眸深邃许多。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裴邢却已经离开了倚香楼,二皇子等人也没管他。 裴邢带着秦兴去了锦衣阁,锦衣阁是京城最大的一家成衣铺子,里面专卖女子的服饰,因着衣料华美,款式新颖,各位贵女们很喜欢来这儿买衣服。 他进去时,郑菲凌刚从成衣铺子出来,这间店铺,是郑家的产业,她过来查账时,一时没注意时间,拖到现在才回府,谁料迎面却撞见了裴邢。 男人一身绯红色衣袍,五官昳丽,气势张扬,举手投足都透着矜贵,重重灯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没半分情绪,无端有些瘆人。 郑菲凌神情微顿,她身侧的丫鬟,目光都不自觉落在裴邢身上,显然还从未瞧见过这般俊逸似谪仙却又高深莫测,引人瞩目的人物,一时皆看呆了。 反应过来后,一个个脸颊皆火辣辣烧了起来,男人已经带着护卫,从她们身侧走了过去,从头到尾,都没瞧她们一眼,不看她们实属正常,谁料,他竟一眼都没看她们主子。 郑菲凌生得美,在金陵时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每次走在街上,都会引起旁人的注视,这还是自家主子头一次被人忽视的这般彻底。 丫鬟们都不由多打量了裴邢一眼。 主仆几人坐上马车时,其中小丫鬟才一拍脑袋,激动地抓住了郑菲凌的手腕,“姑娘!他就是裴邢,咱们那日去镇北侯府赏花时,曾给老太太请过安,当时,奴婢在外候着,瞧见了他。” 郑菲凌此次随着兄长来京城,就是为了她的亲事,她打小饱读诗书,遵从礼教,所期待的夫君,也是朗朗君子,得知姑母有意为她和韩王裴邢牵线时,她就让丫鬟悄悄打听过裴邢的事,听说裴邢手段狠厉,放荡不羁时,她心中本能地抵触,因不好拂了姑母的意,至今没想好,怎么跟姑母开口,好在那边迟迟没传来消息。 要相看的竟然是他? 郑菲凌不由捏紧了帕子,心中一时乱成一团。 小丫鬟还在絮絮叨叨,“不都说他身上的衣服,皆是宫里的绣娘所制吗?怎么来了成衣店?不对,锦衣阁卖的不都是女子的服饰吗?他来这里,难不成是给哪个姑娘买衣服?不对不对,都说他不喜女色,又一向孝顺,肯定是买给镇北侯府的老太太吧。” 郑菲凌红唇微抿,秀丽的面孔上也闪过一丝好奇,她最最重规矩,自然做不来私下探听的事,低声道:“他爱买什么,都是他的事,回府吧,时辰不早了。” 这边,裴邢在成衣铺转了一圈,选了好几身女子的服饰,锦衣阁里各种款式的衣服都有,骑装、胡服,西域的服饰自然也有,裴邢各选了一套,还给她挑了几件色彩艳丽的春装。 至于尺寸,则是按他的手感来的,买完衣服,他打算回府时,北镇抚司却来了人,裴邢只能临时改道。 虽然安翼那儿,他动了手脚,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对秦兴道:“将萧盛欲要直接提亲的消息告诉她。” 秦兴颔首,“衣服是直接送给钟姑娘吗?” 这么一大箱东西直接拉到她的住处,多少有些惹眼,裴邢转动了一下扳指道:“先拉回幽风堂。” 每日让她穿走一身,倒也不错。 钟璃得知萧盛欲要瞒着她提亲时,心头的火,几乎压不住,她头一次这般生气,只觉得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人,怕安老太太过去提亲时,舅母会一口应下来,她让张妈妈亲自回了一趟钟府。 考虑到夜色已晚,她没好去打扰老太太,翌日清晨,她一早就爬了起来,随后便来了养心堂。 她卡得时间正合适,过来时,老太太才刚刚起床,钟璃服侍完她穿衣,才装作不经意道:“我前日离开养心堂时,遇见了萧表哥,他说是来给您请安的,表哥真是孝顺,备考这般忙,还来探望您。” 她不能供出裴邢,也没法直接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了,真说了,难免让老太太误以为,她在养心堂有眼线。 只好委婉提起了萧盛。 想起提亲的事,老太太忍不住笑着握住了钟璃的手,越看越觉得她和盛儿真是般配,“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钟璃心中微紧,面上却露出一丝浅笑,“萧表哥这般好,日后肯定有许多贵女喜欢他,是不是等他参加完殿试,我就能有表嫂了?” 老太太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璃丫头这话是何意?” 钟璃脸上适时露出一丝茫然,“萧表哥的年龄也该娶妻了,难不成祖母想晚两年再给他娶妻?我还以为府里会双喜临门呢!” 老太太不禁握紧了她的手,面露诧异,“不是,你和盛哥儿难道不是情投意合?” 钟璃比她还诧异,脸上也露出一抹薄红,“二婶爱打趣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连您也打趣?自打随母亲来到镇北侯府后,几位兄长和萧表哥都待我不错,我一直拿他当兄长来看,岂会有旁的心思?” 老太太脸上的笑敛了起来,认真道:“你母亲在世时,很欣赏盛哥儿,也有意将你许给他,若非她走得早,只怕已将你们的亲事定了下来,我也一直想将你留在身侧,难不成,璃丫头不肯嫁给他?” 钟璃等她说完,才笑道:“谢祖母厚爱,只是我身份低下,哪里配得上表哥,当年母亲也只是随口一提,她还跟我说过,想将我嫁到舅母家呢,我一直拿萧表哥当兄长看待,之前我还怕他会因为二婶的打趣,不得已担起责任,想要娶我,我跟他说过的,我拿他当兄长,让他也不必在意我母亲的意思,更不必介意二婶的话,他日后定能娶个合心意的。” 老太太万万没料到,钟璃竟是如此想的。 她一时甚至怀疑起了萧盛,他刻意不让她询问璃丫头的意思,难不成就是因为清楚,璃丫头不肯嫁给他?他才想要先斩后奏? 这世道对女子尤其严苛,若是退亲,名声多少会受影响,真定了亲,想退亲,并非易事。 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萧盛竟如此混账,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又不得不信。 她压下了心中种种复杂情绪,道:“盛儿才学出众,性子也极好,若能嫁给他,他日后定会好好待你,璃丫头当真不考虑一下?” 钟璃小脸都皱了起来,“在我心底,他就是我的兄长,若真成亲多少有些奇怪,祖母莫要打趣我们,萧表哥日后肯定能娶到更好的,至于我,肯定也能寻到喜欢的。” 她走后,老太太才念叨了一句作孽,随即道:“赶紧让人去国公府一趟,看看她出发没,她性子急,说不准已经出发了,再派一路人马去钟府盯着,将她拦下,哎呦,这事闹的。” 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心中焦急得不行。 半个时辰后,丫鬟才匆匆跑回来,得知安老太太尚未出府时,老太太才松口气。 丫鬟道:“安老太太瞧见奴婢时,还以为您是要催她尽快提亲呢,还让奴婢跟您道歉来着。” 老太太仔细追问了一下,才得知,昨夜,子时,安世子突然晕厥了过去,闹得府里人仰马翻的,天亮时又请了太医,人至今没醒来,安老太太担心坏了。 老太太闻言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昏迷了?” 丫鬟道:“太医正在诊治呢。” 萧盛也一直让人留意着安国公府的动静,得知安老太太没能出府后,眼眸就沉了下来。 裴邢一直到第二日才回来,昨晚他忙到丑时,便没回府,直接歇在了北镇抚司。 晚上,他先回了幽风堂,想到那些新衣,他便打开了衣箱,挑了件最抢眼的金缕衣。 他刚挑好衣服,就听秦兴说,表少爷有事寻他,正在院门口候着,裴邢轻嗤了一声,“那就让他候着吧。” 他说完,就走密道去了摘星阁。 钟璃才刚将承儿哄睡,打算回去沐浴时,一进室内却发现裴邢已经到了,她吓得心跳都有些不稳,“三叔,您怎么现在过来了?” 裴邢唇边带着笑,心情极好的模样,闻言,也不恼,只指了指床上的衣服,“换上再说。” 钟璃只扫一眼,耳根就火辣辣烧了起来,这、这是什么鬼衣服? 金灿灿的一身,上衣还没小衣大,下身也短得出奇,估计堪堪遮住臀部,这种衣服,真穿上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第024章 第024章 第二十四章 钟璃站着没有动, 委身于他,已是当初的迫不得已, 说到底, 他们之间只是场交易罢了,他救了她,她才献身于他, 陪他一段时间, 已是她最大的退让。 她并非舞姬,也并非青楼里供人取乐的女子, 她的尊严和骄傲, 都无法让她一退再退, 虽不想惹怒他, 可也做不到任他为所欲为。 她忽然感到很疲倦, 疲倦到甚至不想面对他。她望着衣服, 怔怔出神了片刻,才道:“三叔若喜欢看,可以去找愿意穿的。” 她说完, 没看他的神情, 紧绷着小脸, 离开了里间。 裴邢没错过, 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 隐约明白了她为何生气。他没有强迫姑娘的喜好,也没兴趣看旁人穿, 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随手卷巴卷巴, 将衣服丢到了她衣柜里, 随即斜靠在榻上,顺手拿起她丢在一侧的书扫了扫。 外间, 等丫鬟备好水,钟璃就自顾自沐浴了一番,秋月和夏荷隐约能感受到主子心情不太好,做事也轻手轻脚的。 等擦干头发,钟璃才转身进入内室。 室内裴邢斜靠在榻上,单腿微曲,仍在看书,他看得饶有兴味的,脸上并无不悦。 钟璃沉默着走到了床前,越过他,爬到了里侧,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裴邢将书丢在了梳妆台上,长臂一挥,就将人勾到了怀里,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不想穿直言便是,值当生气?” 他压根就不会哄人,也就在老太太跟前说过软话,这会儿只笨拙地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算是给小姑娘道歉。 钟璃心尖发颤,突然就很委屈很委屈,她强忍着没有落泪,鼻尖却酸得厉害,忽地将脸颊埋在了他肩窝处。 裴邢没有推开她,反而又顺了一下她的背,她最初来求他时,他本没想碰她,后来也不过一时兴起,这样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无名无份跟着他,必定是委屈的。 裴邢并不迟钝,自然能感受到她时不时流露出的无力,可那又怎样?这世道本就不公平,她已经招惹了他,在他腻味前,就只能呆在他身侧。 他任她消化了一下负面情绪,果然下一刻,少女就扬起了笑脸,聪明又识趣,“三叔应该还没沐浴吧?我让丫鬟备水。”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异常甜美,瞧见这个笑,裴邢也轻扯了一下唇角。 * 夜凉如水,北风冷厉。 幽风堂外,萧盛站了许久,问就是三舅舅在忙,暂时没空见他,他候了近一个时辰,裴邢依然没有忙完,哪里是忙,分明是晾着他。 萧盛胸腔中翻滚的怒意,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他笃定提亲的事,是裴邢在捣鬼,才忍不住登门质问,要不然,安世子怎会早不昏迷,偏偏今日昏迷? 他无意识攥紧了拳,神情也冷得瘆人。 秦兴见状,摸了摸鼻尖,匆匆走了过去,“表少爷还是先回去吧,主子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萧盛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幽风堂。 等回到青松堂,萧盛才逐渐冷静下来,他转身去了西厢房,看了一下两位瘦马被调/教成了什么模样。 养心堂内,老太太尚未歇下,她阻止完提亲的事后,便让人去了一趟青松堂,让萧盛安心复习,至于提亲的事,等他参加完殿试再说,她本以为萧盛会登门询问一下详情,谁料他根本不曾过来。 她心中原本还窝着一团火,恼外孙欺骗了她,如今又有些不安,总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老太太又叹息了一声,小玫给她拉了拉被子,劝道:“夜已深,老太太早些歇息吧。” 老太太依然有些心事重重的,半晌才道:“罢了,殿试在即,就让他好好备考吧。” 这一晚,钟璃同样没睡好,直到裴邢离开,她才真正睡个安稳觉,翌日清晨,被夏荷喊醒时,钟璃犹有些迷糊,她醒了醒神,才爬起来。 裴邢倒是神清气爽,一连几日都精神抖擞,他颇有种食髓知味的状态,这就苦了钟璃。 好在他很忙,忙起来时常不回府,折腾她的次数,便十分有限。 时间缓慢走着,钟璃让丫鬟将摆摊的生意,做了起来,许是天气变暖的缘故,街上有不少小娘子,第一批胭脂卖得还挺好。 为了犒劳她们,钟璃还特意让青松去了一趟百慧阁,给几个丫鬟各打了一支珠钗。得了新首饰后,她们几个干得更卖力了,大有一口气,将胭脂水粉全部卖掉的架势。 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二十三这一日,距离裴邢的生辰,还剩一天,钟璃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时,恰好听到老太太在谈论裴邢的生辰。 “过得可真快,一眨眼他就二十四了,他一向不爱过生,也没几个朋友,干脆就自家人在养心堂给他庆祝一下吧,明晚上,你们都手脚麻利些,再让小厨房多做几道他爱吃的菜。” 丫鬟皆恭敬地应了下来。 钟璃进来后,就被老太太喊到了身侧,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我本想将你留在身侧,你与盛儿既无缘,你的亲事也得尽快提上日程,旁的姑娘十六岁时,基本都定了亲,再晚一些,好的估计都被旁人捡走了,这些画像,皆是老二媳妇让人寻的,她最近也在给三丫头相看,你瞧瞧有没有合心意的,若是有,就让她帮着张罗一下。” 按理说,她舅舅舅母尚在,这事轮不到老太太插手,但钟璃毕竟在镇北侯府住着,老太太也曾见过方氏两次,着实不喜欢方氏的性子,她怕方氏寻摸不到合适的,才想让二太太帮衬一二,昨个,她已经和二太太说了此事,周氏自是一口应了下来,当即让丫鬟将画册送到了老太太这儿。 钟璃怔了一下,望着眼前的画册,眼睛一时竟有些发酸,她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嫁人,早在求上裴邢时,她就没想过成亲的事。 她诚恳道:“祖母快别替我张罗了,我还不想嫁人,我觉得如今这样就挺好的,我既能伴在您身侧,还能照顾承儿。” “不嫁人怎么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能不出嫁?府里又不是没有丫鬟婆子,我和承儿还能让你照顾一辈子不成?” 钟璃不知该怎么反驳,最终老太太拍板道:“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虽不能不嫁,也不能胡乱就嫁一个,你先挨个瞅瞅。” 她让丫鬟将画册交给了夏荷,对夏荷道:“你是个细心的丫头,将画册带回去后,好好帮你家姑娘掌掌眼。” 夏荷温顺地应了下来。 回到摘星阁后,钟璃还有些愁,上一世,她名声尽毁,连老太太都默认了要将她许给萧盛,根本没提给她相看的事,谁料,她婉拒萧盛后,竟牵出这事,也不知怎么推掉,才不引老太太怀疑。 夏荷同样有些忧心忡忡的,想到她和三爷的名不正言不顺,她终究没忍住,劝了一句,“老太太说得在理,姑娘总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钟璃并非没考虑过以后,她的以后却都与承儿有关,她如今只想好好赚钱,等攒够银子,买下足够多的护卫,她可以试着带承儿离开镇北侯府。 也许几年后,她会成亲生子,但绝不是现在。 钟璃道:“与其操心我的亲事,还不如帮我想一下送给三爷什么生辰礼合适。” 夏荷不敢再多劝,送什么生辰礼,她也没招,谁知道他喜欢什么,秋月帮她解围道:“姑娘不若问问三爷想要什么。” 钟璃哪敢问他,她怕问了,他会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半晌,她才道:“去水墨阁寻一幅画吧。” 夜深人静时,裴邢竟是又过来了,彼时,钟璃已沐浴完毕,正斜靠在榻上看账本,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烛火下,那张漂亮的小脸,美得出尘。 裴邢进来时,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下,才信步走来,刚踏进室内,他就发现,博古架上又添了东西,他随手拿了下来,这才发现,竟是一张张年轻公子的画册。 他走路向来没声音,直到听见纸张翻页的“莎莎”声,钟璃才发现,他竟又来了。 扫见他手中的画像后,钟璃心跳有些不稳,她慌忙放下账本,快步行至到他跟前,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画像,“三、三叔,这没什么好看的。” 裴邢唇边染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将画册举了起来,幽幽道:“怎么不好看?这不是一个比一个俊俏?来,给三叔说说,瞧中哪个了?” 第025章 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钟璃心中紧了紧, 面上勉强保持了镇定,认真解释道:“是祖母让人塞给我的, 我还没看, 也没打算看。” “怎么不看看?这般俊俏的公子,不看多可惜。”这一瞬间,升起的烦躁, 连裴邢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把这种情绪归结为独占欲。 小时候自己养的小猫,他都不允许被旁人抱回家去养, 何况是自己养的小姑娘。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没错过她脸上的神情。 钟璃露出一丝笑, 故作轻松地试探道:“三叔真想让我看吗?也是, 咱俩这关系, 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 一切不过是源于您的救命之恩,三叔不必担心我会赖上您,我知道老太太在为您相看, 等您定下亲事, 我肯定不会打扰你们。” “你倒识趣。”他这话甚为讽刺。 钟璃佯装没有听出来, 弯弯唇, 笑道:“那是, 母亲在时,时常夸我省心, 不给人添麻烦。” 裴邢冷呵了一声, 将画册丢到了一旁, “可惜,我暂时没有定亲的意思, 少不得要让你陪着一起。” 钟璃神情微顿,她自然不想长久这般下去,她笑盈盈道:“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三叔觉得,我以身相许几次方可报答您的恩情?” 她这话,问得再直白不过。 钟璃之所以这般大胆,跟之前的“金缕衣”不无关系,“金缕衣”的出现,让她深刻意识到一个问题,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玩物罢了,还是一个主动送上门的玩物,她甚至无法奢求他的尊重。 他不会尊重她,也不可能尊重她。 坦白讲,她打心底排斥这段关系,若非逼不得已,她根本不会求到他身上。她如今希望能够在不得罪他的情况下,尽快结束这段关系。 裴邢没答,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香炉里染着龙涎香,唯有袅袅升起的青烟,盘旋在两人之间。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让人一时拿不清他的态度。就在钟璃怀疑,他是否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时,他总算开了口,“从今日起,你可以记一下,看看我的恩情,究竟值几次。” 他这话答了,跟没答一样。 钟璃不自觉抿了下唇,瞧到小姑娘沮丧的模样,他脸上总算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他打发小猫儿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帮三叔备水。” 钟璃轻轻咬唇,认命地喊丫鬟备水去了,她其实不太理解,他最近怎么总是在这儿沐浴,他的浴室那般宽敞,她却仅有浴桶,分明不如他那儿舒服。 * 翌日是个大晴天,夜色降临后,院中便掌了灯,十几盏灯笼将整个养心堂照得犹如白昼,一侧的杨柳早抽了嫩芽,后院的杏花也争相绽放着,宛如盛装的少女,娇艳清纯,暖风拂过时,暗香缕缕袭来。 除了远在庄子上的顾霖,其他人都出席了裴邢的生辰宴,虽是正主,裴邢依然来得最晚,他身着飞鱼服,才刚从宫里出来,俊逸非凡的五官显得异常冷厉。 瞧见老太太,他眉宇间才展露出一丝笑意。 老太太道:“快入座,就等你了。” 裴邢虽不喜这种场合,倒也没拂了老太太的好意,众人一一呈了贺礼,钟璃也让丫鬟将她选的画,呈了上来。 不到亥时晚宴便结束了,裴邢才刚到幽风堂,就听秦兴进来通报说,表少爷求见。 裴邢眉梢微挑,修长如玉的手在书桌上敲了两下,唇边扯出个笑,“让他进来。” 上次萧盛求见时,裴邢懒得见,让秦兴将人拦了下来,他足足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裴邢本以为,盛怒之下,他定会多来几次,谁料,他竟挺能沉得住气,竟硬是忍到今日。 秦兴正欲退下时,又补了一句,“主子,表少爷并非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姑娘,前些日子他身边的秦管事,打江南带了两个瘦马回来,属下本以为,这两个美人,是表少爷自己要享用,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裴邢每日要忙不少事,作为他的得力干将,秦兴会将众情报提前看一遍,捡重要的告诉他。 本以为主子听闻此事会惊讶,谁料他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摆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很快萧盛就走了进来,他身边的两个女子也跟了过来,最初在得知要被萧盛送给锦衣卫指挥使时,这两位美人皆有些怕。 饶是身在扬州,她们也听说过裴邢的恶名,毕竟这可是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谁料瞧见真人时,竟是位这般俊美的公子,两人皆看愣了眼,尤其是莺莺,她对美男子完全招架不住,此刻望着裴邢的目光,不自觉多了一丝春意。 她从小学的就是如何勾引人,这会儿遇见个宛若谪仙一样的人物,自然想好好表现。 谁料下一刻,就对上了裴邢冷厉的目光,不止莺莺,连婷儿都觉得背脊一凉,从心底升起一股,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她们齐齐打了个寒颤,连忙垂下了双眸,勾引人的心思散了大半。 裴邢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就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萧盛。 萧盛冲他拱了拱手,才道:“三舅舅,今日是您的生辰,考虑到您身边至今没个伺候的,我特意为您备了份特殊的生辰礼,一个叫婷儿,一个叫莺莺,两人都甚为伶俐,希望三舅舅能喜欢。” 他说完冲这两位少女微微颔首。 她们壮着胆子,向裴邢走了去,行至裴邢跟前时,两人解开了厚重的大氅,大氅下,两人仅着一件半透明的纱裙,纱裙颜色很浅,少女丰腴美丽的身体若隐若现。 尤其是婷儿,她羞赧地咬着唇,透出一股笨拙的羞涩,妩媚又清纯,诱人至极。 如果说,当初她与钟璃只是一两分相似,经过□□后,她的神态与钟璃起码像了七八分,萧盛验收成果时,都甚为满意。 裴邢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就厌恶地看向萧盛,“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这儿送,你当我这儿是废品篓?” 他的话十分刻薄,没留半分情面,婷儿和莺莺脸色不由一白,下一刻就听男人冷声道:“滚出去!” 直到被撵出幽风堂,萧盛还有些懵,怎么也没料到,他竟会是这个反应。为了买下这两位美人,他花了大半积蓄,她们就算比不上璃妹妹,在整个扬州,也名列前茅,能比过她们的根本没几个,美人衣衫半解的模样,连太监都会心动,他却不为所动,这一刻,萧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男人。 他自然不知道,被他怀疑的男人,此刻已经来到了摘星阁,他这次来,手里又带了一身衣服,不是上次的金缕衣,也并非轻薄的纱裙,而是一套十分正经的高腰襦裙,不过颜色却十分艳丽。 他将衣服丢在床上时,钟璃不由眨了眨眼。 裴邢抬了抬下巴,道:“回礼。” 钟璃有些惊讶,不明白好端端的,他送什么回礼,下一刻,却听他道:“试试合不合身。” 衣服做工精致,花纹繁复,布料也是最上等的蜀锦,钟璃乍一瞧见,还挺喜欢,见他说是回礼,她也不好拒绝,便拿起了衣服。 裴邢自然没有回避的意思,钟璃只好背过身,脱掉了外衣,随即便穿上了这件海棠色襦裙,她换好,又顺了一下发丝,才转过身。 少女云鬓楚腰,妩媚纤弱,当真是遗世而独立。 裴邢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如眉似弓的残月逐渐从天边升起时,他将少女按在榻上,亲手扒掉了这套衣服。 第026章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 翌日清晨, 望着一侧被撕坏的襦裙,钟璃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昨晚的荒唐, 她忍不住骂了一声混账, 捡起襦裙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也不知还能不能修补。 就在她为这件新衣惋惜时,她突然听到墙内传来了叩击声, 钟璃心中一惊, 连忙穿上了外衣,秋月和夏荷也赶忙走了进来。 敲击声停了片刻, 又响了一下。 钟璃不由屏住了呼吸, 就在主仆三人惊异不定时, 那面墙竟动了动, 怕房屋倒塌, 钟璃飞快扯住了夏荷和秋月的手, “出去。” 三人连忙跑了出去,张妈妈才刚洗漱好,瞧见三人的动静, 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怕她担心, 钟璃道:“瞧见一只老鼠, 我们一跑, 它也跑了,刚刚顺着墙角钻了出来, 往耳房去了。” 张妈妈道:“哎呦, 怎么又有老鼠。” 她说完, 不争气地看了夏荷和秋月一眼,“主子怕也就算了, 你们俩跟着乱跑什么,赶紧去抓老鼠吧,别一繁衍,越来越多。” 夏荷摸了摸鼻尖,“我去抓吧,秋月看着点主子。” 秋月点头,她陪着主子在外面静候了片刻,墙壁房屋并未倒塌,站在外面也听不见动静,两人试探着进了室内,进去后,又隐约听到了敲击声,声音更明显了些。 钟璃心中不由有些打鼓,隐约间,想起了裴邢临走前曾说过,“明日睡醒后,别让外人进屋,若想午休就去侧间。” 难不成这动静,是他搞出来的? 钟璃便也没再管,只叮嘱秋月守着点,别让旁人进来,她过去看了看承儿,小家伙还在呼呼大睡,小脸粉嫩嫩的,脚丫子在外伸着,裤腿也往上跑了些,露出一截儿莲藕似的小腿。 钟璃给他扯了扯被子,才道:“承儿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承儿小嘴嘟了一下,继续呼呼大睡。 钟璃笑道:“呀!这个冰糖葫芦真好吃,一点都不酸,甜甜的!” 小家伙一翻身,腾地一下坐了下来,睡眼惺忪的明眸瞬间亮了起来,“我也吃!” 钟璃赏给他一个脑瓜儿崩。 承儿捂着小脑袋,眼巴巴去瞧她的手,见没有冰糖葫芦,小嘴又嘟了嘟,“姐姐骗人!” 他眼泪汪汪地倒回了床上,抱住被子,哼哼唧唧不肯起。 钟璃笑道:“承儿若是乖乖起床,过几日姐姐带你去郊外踏青好不好?到时给你买冰糖葫芦。” 承儿一骨碌爬了起来,高高兴兴地与钟璃拉勾。 等用完早膳,再回到寝室时,敲敲打打的动静已停了下来,下午时分,若隐若现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一直到晚上,才停下。 钟璃一颗心一直提着,用完晚膳,都没敢沐浴,时不时就要看一眼这面墙,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裴邢竟是过来了,他进来后,就扫了一眼西面的墙壁。 墙壁外,放着两个大衣柜,衣柜占了半面墙壁,他让人将衣柜移到了左边,随后在墙壁上的三个位置各敲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后面这面墙竟是转动了起来。 不,准确说是墙上被开了一道门,本是墙壁的地方,却被替换成了一扇门,门的颜色跟墙壁一模一样,门打开后,率先露出来的是秦兴的身影,他身后还站着两个黑衣少女。 再往后竟是一条崭新的地道,饶是心中有了猜测,真正瞧见这一幕时,钟璃还是被震撼到了。 秦兴带着两位少女,冲裴邢和钟璃行了一礼,就冲少女颔首,两个少女抬着一个紫檀木箱走了进来,放下木箱,她们又行了一礼,身影便消失在暗道中。 秦兴对钟璃道:“密道挖好后,我只带刚刚那两位少女走过,从密道内也无法打开这扇门,若要打开,需要从您这儿操作,姑娘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钟璃这才微微松口气,她还真怕有人从密道闯进她的闺房。她其实不太理解,他们干嘛突然弄个密道,还有少女抬进来的大箱子,钟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眸中带着一丝好奇。 秦兴却没过多解释,说完,又冲两人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密道,还体贴地关了门。 钟璃眨了眨眼,这才看向裴邢。 裴邢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看看,钟璃上前一步打开了木箱,随即便怔在了原地。 箱子里竟全是女子的服饰,一件比一件华丽漂亮,上面几身是各种款式的襦裙,下面还有骑装、胡服,加起来有二十套左右,除了一套略显暴露外,其他的皆是可以外穿的衣服。 裴邢的目光在那件西域服饰上,停留了一眼,淡淡道:“不喜欢的可直接丢掉。” 钟璃也看了看那件衣服,包括之前那件金缕衣,她隐约意识到这许是外族的服饰。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送她衣服,钟璃也没拒绝,毕竟都大费周章地抬了进来,“谢谢三叔,我有不少衣服,三叔以后不必破费。” 裴邢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开开合合的粉唇上,眼眸深邃了些,钟璃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捏住下巴,咬住了唇。 钟璃心中一跳,裴邢已将人抵在了梳妆台上。 他并未多待,此次前来好像就为了开一下密道门,顺道咬她几口,离开时,他没走密道,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钟璃让秋月和夏荷进来收拾了一下衣裳,两人瞧见这么多漂亮衣服时,皆愣了愣。 钟璃简单解释了一下。 夏荷细心,摸了摸布料,惊讶道:“这做工和布料,是锦衣阁的衣物吧?都说锦衣阁的衣物贵得离谱,一套顶旁的成衣铺子十几套,一下子买这么多得花多少银子。” 秋月啐道:“咱们姑娘这般出类拔萃,没名没分跟着他,花他再多银子也是应该的,何况这点臭钱,才哪儿到哪儿。” 钟璃不想听这些,“都收起来吧。” * 翌日清晨,她来到养心堂时,老太太握住了她的手,“画册可认真瞧了?” 上面的年轻公子,皆是二夫人精心挑出来的。她嫁给镇北侯府的二爷,算是高嫁,嫁入高门的艰辛,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清的,就这还是在婆母宽和,妯娌也好相处的情况下。 她不希望顾知晴高嫁,选的皆是身份地位比不上镇北侯府的。虽身份稍低一些,这些年轻公子却极其出色,都是些品学兼优的青年才俊。 可惜顾知晴一个没瞧上,二夫人仅有这么一个女儿,顾知晴不愿意,她也不好按着她的头,强迫她。 说实话,这些年轻公子也很适合钟璃。 对上老太太关怀的目光,钟璃有些难为情,她思忖了一下,道:“最近赶上店铺的开张,我实在有些忙,祖母且给我一段时间吧,让我再考虑考虑。” 老太太也不想逼太狠,叹口气劝道:“你再放心不下承儿,早晚也得出嫁,承儿还有侯爷照看着,你别把他当成你的责任。” 清楚老太太是为她好,钟璃认真点了点头,“祖母放心吧,我会好好考虑的。” 话虽如此,钟璃确实没有出嫁的心思,上一世,世人眼中的萧盛温文尔雅,光明磊落,她也满心信任着他,换来的却是他的欺瞒和哄骗,她清晰地意识到男人根本靠不住。 就算侥幸遇到个靠谱的,他也未必肯养承儿,钟璃是真不想嫁人,不管是为了承儿,还是为了自己。 她必须要尽快赚钱,等攒够足够多的银子,才有可能带承儿离开,毕竟假死药几乎卖到天价,她只能努力。 回到摘星阁后,钟璃又瞧了瞧账本,随后便看起了医书,打算研制一些解毒丸,若能研制出来,估计也能换些银子。 钟璃并不知道,她回了摘星阁后,二太太便到了养心堂,“前段时间,小叔一直忙得不行,儿媳也没好提相看的事,如今天气暖和了起来,不若就定在上巳节相看吧?毕竟也不好让女方那边一直等着。” 老太太笑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事,我看合适,上巳节时刑儿肯定休沐,就这天吧,晚上等他回来,我让人给他说一声。” 二太太含笑点头。 裴邢并非每晚都回来,他在府外有私宅,自打被圣上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后,十天里也就回来两三日,最近才回来得稍微勤了些。 这一晚,老太太就没等到他,第二日,见他还没回来,她干脆派人给裴邢传了个口信,小厮过来传话时,裴邢都已经忘了相看的事,因着早就应了下来,便点了头。 * 定国公府。 陆贞渺让丫鬟备了马车,她昨日就往宫里递了拜帖,想见淑妃一面,淑妃是她的嫡亲姑母,陆贞渺跟她很亲,淑妃让她今天上午入宫,收拾妥当后,她便入了皇宫。 淑妃膝下仅有一位公主,小公主才八岁,随着她一起住在景阳宫,陆贞渺过来时,是淑妃的心腹李嬷嬷亲自迎接的她。 她刚进入景阳宫,小表妹就飞奔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腰,陆贞渺顺了顺她的长发,“五公主又长高了。” 五公主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小脸圆圆的,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笑起来十分甜美,“嬷嬷也这么说,我最近又长了两寸。” 淑妃也走了出来,她相貌清丽,身材高挑,墨发高挽,露出一截儿修长白皙的脖颈,是个极有气质的美人。 瞧见女儿又小尾巴似的黏在陆贞渺身侧,淑妃不由失笑摇头,“得知你今日要来,她一早就盼着了,快进来吧,今儿风大。” 此时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昨晚上又落了一场雨,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宿,天亮后,虽未下雨,空气却有些潮湿。 风一吹,便一阵凉意。 陆贞渺牵着五公主,进了景阳宫的正殿,淑妃一向低调,她膝下仅有一位公主,却圣宠不衰,虽说有国公府的缘故,自身的手段也不容小觑。 景阳宫,宫殿虽大,却并不奢华,内里的布置十分简洁,也没什么贵重之物,仅墙壁上挂着几幅名画,书架上摆着几件精美的瓷器。 淑妃素来爱花,窗台上、橱柜旁摆着不少花盆,各种花朵开得正好,就连书案上的花瓶内也插着几枝娇艳的君子兰,处处都透着雅致。 清楚她今日过来,肯定有正事要说,闲聊过后,淑妃便让嬷嬷将五公主带了下去,她笑盈盈道:“说吧,今日来有什么事要让姑母帮忙?” 陆贞渺嘿嘿笑了笑,亲昵地挽住了淑妃的胳膊,“还是姑母了解我,贞儿什么事都瞒不住您这双慧眼。” 淑妃失笑摇头,“少拍马屁,姑母也不是什么都能帮,先说说是什么事,不会又惹你哥不高兴了吧?” 陆贞渺噘嘴,“自然不是!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总能惹他生气不成?” 淑妃但笑不语。 陆贞渺莫名有些心虚,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时常得罪哥哥,还不是他太难伺候了嘛,天天一张冰块脸,明明有喜欢的姑娘也不主动些,这么个性子真真是急死人。 陆贞渺咳了一声,才正色道:“我今日可不是让您帮忙找哥哥说合,我这是有正事求您!” 淑妃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严肃,神情也严肃了些,谁料下一句就听她道:“再过几日您不是要办赏花宴?我记得姑母每年都会邀请镇北侯府的女眷,这次可不可以加上钟姑娘?” 淑妃素来爱花,不仅爱养,也喜欢赏花,皇上也清楚她就这么一个喜好,特意准许她每年办一次赏花宴,贵妇们过来赏花时,也会带上一盆自家养的最好的花,如此便能互通有无,让淑妃赏尽名花。 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妇,她都会邀请,镇北侯府也在其中。当初钟母在世时,都是钟母来,如今钟母不在了,都是二太太过来。 淑妃不曾见过钟璃,对她的母亲却记忆很深刻,她身处后宫见过不少美人,似钟母那般集智慧与美貌为一体的女子却不多见,可惜红颜薄命。 “贞儿跟钟璃是好姐妹?” 陆贞渺叹息道:“就因为不是才想让姑母邀请她,我之前试图让顾知晴帮忙约过她几次,可惜一次都没有成功。” “约几次都不现身,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陆贞渺连忙解释道:“许是另有隐情,我私下派人悄悄打听过,钟姑娘性子和善,待下人都极好,按理不会这么不给面子,许是顾知晴私下有所隐瞒吧,也怪我自己,总觉得两人并不熟悉,冒然登门,会很奇怪,才没送过拜帖。” 淑妃止住了她的絮叨,“等等,好端端的,你对她作甚这么执着?你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没有?还差她这一个?” 陆贞渺叹息一声,“若不是为了哥哥,我也不至于千方百计地与她交好,哥哥好不容易开了窍,有了喜欢的,我若不操心,就他那冷淡的性子,猴年马月才能抱得美人归!” 这个消息不啻于平地惊雷,淑妃身子都坐直了,“衍睿对她有意?” 陆贞渺认真点头。 淑妃沉默了片刻,才道:“钟璃虽住在镇北侯府,父母却皆已去世,若我所记不差,她舅舅也碌碌无为,她这等身份哪里能当定国公府的世子妃?就算她再出色,出身也太低了点儿,你父亲不会同意。” 见她提起父亲,陆贞渺脸上没了笑,“父亲一直想将世子之位传给继母所生的儿子,哥哥娶个身份低的,不是更合他心意?” 兄长这些年,做了不少糊涂事,淑妃也不好评判,只是谆谆教诲道:“正因如此,你们才不能随他的意,你哥哥才是嫡长子,于情于理,都该被请封世子,他若能娶个身份高的,对他来说亦是一大助力。贞儿,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仅有喜爱就行,需要多方考虑。” 陆贞渺的母亲走得早,她被老太太养在膝下,打小备受宠爱,淑妃只觉得老太太将她养得太天真。 陆贞渺摇头,“我了解哥哥,他根本不稀罕这个世子之位,我不想考虑旁的,哥哥这些年,着实辛苦,我只希望他能开心,姑母帮帮哥哥吧。” 淑妃虽不赞同,却也想见见钟璃,终究还是点了头。 她下邀请函时,特意加上了钟璃的姓名。二夫人收到邀请函后,还有些纳闷淑妃怎么注意起了钟璃。 其实就算淑妃不提,二太太也打算带上钟璃,前两年,因钟璃在守孝,她都是带顾知晴去的,今年钟璃不仅出了孝期,老太太还特意叮嘱了要她照拂一二。 她唯一能照拂的,也就是带钟璃参加参加宴会。 钟璃模样性子都甚为出挑,只不过因守孝的缘故,不曾在众位夫人面前露过面,去钟府提亲的才不多,但凡她多带钟璃参加一下宴会,提亲的肯定会踏破钟府的门槛。 钟璃得知此事时,也有些惊讶,上一世,她卧病在床,并不清楚淑妃是否邀请了她。 如今既得了邀请,钟璃自然需要过去。 淑妃设宴的日子是三月初一,这一日,是个晴天,天色大亮后,钟璃才来到养心堂,最近几日老太太又犯了头疾,几乎成宿休息不好,钟璃特意晚来了一个时辰。 老太太也知晓了她要入宫的事。 钟璃的规矩自是没得挑,她母亲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一直很注重对钟璃的教育,还请老太太身边的赵嬷嬷,特意教过钟璃各种礼仪。 她性子也稳妥,待人接物一向让人挑不出错,老太太倒也不担心她,不过还是让赵嬷嬷给她讲了讲宫里的事,重点说了一下宫妃们的性情和喜好。 钟璃一一记在了心上。 淑妃设宴,除了贵妇贵女,自然也会邀请后宫的嫔妃,皇上的后宫各色美人皆有,性情也大不相同。 钟璃只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画了个淡妆,只求在不失礼的基础上,尽量低调。 尽管如此,等她涂完口脂时,秋月和夏荷还是瞧呆了,连承儿都新奇地围着她转了转,“美人!” 这可不是钟璃想要的,她索性又换了一种口脂颜色,这次的颜色不若刚才明艳动人,贴近嘴唇原本的颜色,发型也换成了最朴素的一款,总算将艳丽的颜色压下去一分。 承儿眼眸亮晶晶的,也想涂口脂,钟璃怕他吃到肚子里,没敢给他涂,只往他眉心抹了点,小家伙美滋滋的,小手沾了点口脂,“秋月姐姐也来!” 说着就要往她额头上戳。 秋月笑着躲开了。 与摘星阁的欢乐不同,二太太这儿气氛却死寂沉沉的。顾知晴昨日才得知,母亲竟然不带她入宫。 前段时间她刚在陆衍睿和陆贞渺面前丢了人,她正想趁这个机会,在陆贞渺和淑妃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谁料母亲竟是要带钟璃入宫。 她昨晚气得晚饭都没用,今早上本以为母亲会服软,谁料她根本没露面,顾知晴有些沉不住气,只得带着丫鬟来了她的住处。 进来后,她就红了双眼,“母亲真不带我去?” 周氏揉了揉眉心,解释道:“不是我不肯带你,赏花宴,设在桃园,场地本就有限,往年各位夫人都只带一个姑娘,淑妃娘娘特意邀请了钟璃,我只能带她去。” 见淑妃竟是主动邀请了钟璃,顾知晴眸色暗了暗,“她怎么突然会邀请钟璃?” 难不成淑妃也知晓了陆衍睿的心意?才特意将她喊去相看? 顾知晴心中紧了紧,忽地一咬牙,坦白道:“娘亲前两日不是嫌我不知好歹,没瞧上您选的人吗?其实女儿已心有所属,除了他,女儿绝不嫁旁人,求母亲帮我。” 周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就听到她一字一字道:“女儿心悦的是定国公府的陆衍睿。” 周氏这才明白,她这次怎么这么想入宫,敢情是为了讨好淑妃,“糊涂!” 顾知晴不服,“他好歹是定国公府的嫡长子,身份比母亲选的那些个高多了!何况他又一表人才,单论才华,不输任何人,他若参加殿试,说不准会是状元郎,女儿怎么就糊涂了?” 是,单论才情,陆衍睿确实不输旁人,他和萧盛还因才华出众,曾被誉为京城双骄,家世也确实不低。 但陆衍睿的母亲却走得早,安国公所娶的继室,又是个有手段的,如今安国公也偏心得紧,心中只有小儿子,顾知晴若真嫁去了定国公府,不过是表面风光,背地里不知要遭受多少婆母的磋磨。 “安国公夫人根本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若真嫁去,就你这脾气,一准儿能气死,你最好给我打消这个念头!” 顾知晴跺了跺脚。 见她这般态度,周氏也有些不悦,直接对明杏道:“还不将你家小姐带回去!当真是越发没了规矩,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顾知晴不肯走,红着眼眶道:“母亲真不肯帮我?” 周氏沉默不语。 顾知晴握紧了拳,气恼道:“好,我以后不靠你就是!我只道老太太偏心,你是疼我的,原来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她说完,就推开明杏跑开了。 明杏有些惶恐不安,连忙冲周氏磕了个头,“太太,姑娘只是气狠了,您勿要气恼。” 周氏神情失望,眉眼染上了疲倦,她冲明杏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 周氏身边的李妈妈,对明杏道:“快去追姑娘吧,最近小心伺候着,该劝的时候,劝一下。” 明杏福了福身,赶忙退了下去。 她退下后,周氏才揉了揉眉心,对李妈妈道:“这孩子,当真是被我惯坏了,越发不成体统,姑娘家的半分矜持都没学到,成亲前,务必要让她学好规矩才行。” 李妈妈劝道:“姑娘年龄尚小,好好教导一下就行,主子不必担忧。” 哪里是年龄的问题,钟璃仅大她一岁,比她强的何止是一星半点。三年前的钟璃,都绝不会这般冒失。 周氏心中难受,坐上马车时,气色也有些不好,瞧见钟璃时,才勉强打起精神,简单叮嘱了她几句。 钟璃一一应了下来,瞧出她心情不佳,钟璃体贴道:“二婶是不是没歇息好?趁路上还有时间,您闭目养神会儿吧。” 周氏含笑点头。 马车一路向皇宫行驶,街上的喧闹声逐渐远去,最终在东直门停了下来。 太阳倾斜而下,阳光照耀在琉璃瓦上,整个宫殿都沐浴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庄严。 钟璃是第一次入宫,心中难免多了分忐忑,走进皇宫后,她就被巍峨恢宏的宫殿震撼到了。 她没敢多瞧,只拿余光扫了一下,就恭恭敬敬地垂下了双眸,在小宫女的带领下,随着周氏往景阳宫走去。 此时,顾知晴正不高兴地坐在梳妆台前,眸中满是冷意,她思忖了半晌,才将明杏喊到跟前,道:“派人往大皇子那儿递个口信,就说今日入宫的有个绝色美人,他若没能瞧见,定会遗憾百年。” 想杀掉钟璃并非易事,她必须毁了她,顾霖既然靠不住,那就借旁人的手。 明杏想劝她,对上她泛着凉意的眼眸时,又有些退缩,讷讷道:“奴婢这就派人过去。” 没过多久,周氏和钟璃便到了景阳宫外。 小宫女通报过后,她们就入了宫殿,钟璃随着周氏行了一礼,随后就听见了一道悦耳轻柔的声音对二太太道:“就猜你会这个时辰到,你身侧这个就是璃丫头吧?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钟璃上前了一步,再次恭敬地福了福身,“娘娘万福金安。” 她行礼的姿态再标准不过,像是私下演练过无数次,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至极,眼眸也恭敬地低垂着,瞧着很是守礼。 淑妃笑道:“贞儿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夸你美若天仙,抬起头,让本宫仔细瞧瞧。” 钟璃这才顺从地抬眸。 瞧见她这张无可挑剔的脸蛋时,淑妃呼吸都不由一缓,少女水眸盈盈,肤如凝脂,唇若朱丹,当真是眉目如画,人比花娇。 淑妃道:“你母亲生得就极美,你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年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怕非你莫属。” “娘娘谬赞了,京城这么多美人,阿璃哪里当得起第一。”她不卑不亢,瞧着很是谦虚。 淑妃原本还以为她是个颇有心计的,使计勾走了侄子的心,如今瞧见真人,淑妃才清楚是她狭隘了。 钟氏虽红颜薄命,女儿教导得却极好,当得起蕙质兰心、秀外慧中的称赞。 陆贞渺也很喜欢钟璃的温柔,含笑对淑妃道:“我就说钟姑娘这般出色的姑娘,姑母定会喜欢,贞儿没说错吧?” 淑妃失笑摇头,顺势将陆贞渺介绍给了钟璃,“这是我的侄女,陆贞渺,她一直想跟你交个朋友,等会儿赏花时,你们可以一起转悠一下。” 陆贞渺冲钟璃弯了弯唇,笑容友好又明媚。 钟璃举行及笄礼时,曾收到了她的贺礼,虽不曾见过面,倒是让丫鬟特意打听过她,陆贞渺性子活泼,心底也善良,在众多贵女中,是难得好相处的性子。 钟璃也冲她笑了笑。 直到此刻,周氏才明白,淑妃为何会额外关注钟璃,她微微松口气,她还真怕是钟璃无形中犯过淑妃的忌讳。 见钟璃举止优雅,进退有度,已经到场的贵妇,也称赞了几句,其中,秦阁老的大儿媳刘氏笑道:“你十岁那年,我还见过你一次,如今竟出落的这般漂亮了,刚刚我险些不敢认。璃丫头可还记得我?” 钟璃对刘氏有点印象,母亲在世时也有几个关系尚可的友人,刘氏便是其中之一,钟璃还曾听母亲夸奖过她,此刻认出她后,便多了分亲切,笑道:“自然记得,母亲生辰时,您送的那只兰花玉簪,母亲很喜欢。” 刘氏也笑:“我就猜她会喜欢,她呀,跟淑妃娘娘一样,格外钟情兰花。” 因着是在淑妃的景阳宫,刘氏适可而止,将话题引到了兰花上,随即与淑妃攀谈了起来。 钟璃也没再接话,恭敬退到了周氏身侧。 像钟璃这种出身一般的孤女,根本入不了众贵女的眼,见淑妃和刘氏待她都极为温和,众人才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看,便被惊艳到了。 饶是她衣着打扮甚为朴素,也压不住她的倾城之姿。 她这张脸实在太美,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无一不精致,那双盈盈凤眸,本该是勾人的,却又清澈见底,妩媚中透着一股致命的清纯。 不少少女都看愣了眼,与顾知晴交好的贵女,倒是在顾知晴的生辰宴上,见过钟璃一次,此时再次瞧见,还是觉得惊艳。 没过多久,人便到齐了,淑妃带领众人移步桃园。桃园是皇上特意让人为淑妃栽种的,这等圣宠,在皇宫里,可谓是头一份。 尚未靠近桃园,众人便率先闻到了阵阵幽香,随即才瞧见朵朵盛开的桃花,桃园内种的不仅是桃花,西边有一大片地方,都单独开辟了出来,里面种着各种珍贵的花卉,爱花的当真是大饱眼福。 刘氏同样爱花,她有一株养得极好的蕙兰,今日也让丫鬟搬了过来,众人入了花园后,便瞧见了这株品相极好的蕙兰。 淑妃爱花,瞧见这盆蕙兰后,就忍不住赞美了起来。 她身侧站的是德妃等人。 年轻姑娘则落在了后面,爱赏花的也观赏了起来,不爱赏花的,心思便飞到了旁处。 这场赏花宴,对贵女们来说,自然不止是赏花宴,也是她们结交好友,在众位夫人面前,露脸的好机会,没多久大家便三三两两聚在了一起。 陆贞渺笑盈盈来到了钟璃身侧,她笑得俏皮,“姐姐大我一岁,唤我贞儿即可。早就听府上的三姑娘提起过你,我还特意让她邀请过你几次,可惜都没能瞧见你,今日总算近距离接触了。” 钟璃道:“除了上元节那次,我并不曾收到邀请,三妹妹许是事多,忘记了,可惜上元节时,我没能走开。” 见果真是顾知晴在其中捣鬼,陆贞渺不由抿唇,随即才笑道:“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钟璃仅淡淡一笑。 陆贞渺性子开朗,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钟璃挺喜欢她的性情,可惜她却是陆衍睿的妹妹,虽然不记得何时见过陆衍睿,单冲顾知晴喜欢陆衍睿这一点,钟璃都不想与陆贞渺交往太深。 陆贞渺也不气馁,笑盈盈与她说着话,倒让钟璃微微有些不自在。 赏完花,众位贵人便坐在一起品了品茶,淑妃瞧了一眼陆贞渺,笑道:“听我们说话也没什么意思,御花园也有不少花,你带众位姑娘去御花园转转吧。” 陆贞渺也没跟她客气,谢完恩,便带大家往御花园走了去,走到一半,迎面却碰到了大皇子。 他生得高大威猛,剑眉星目,颇有几分武将的气势,几位皇子里,数大皇子最为风流,他出宫建府后,已收了好几位美人,众位贵女瞧见他,连忙行了礼,有的垂下了眸,有的则露出了一丝惊喜,含羞带怯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一群美人站在一起,钟璃依然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这等尤物,大皇子只扫一眼,眸中便闪过一丝渴求。 他含笑问向她身侧的陆贞渺,“陆姑娘,你身边这位姑娘是谁?本王怎么从未见过?” 早在瞧见他时,钟璃就特意后退了一步,藏在了人群中,谁料大皇子竟还是发现了她。 她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上一世,她是状元游街时,碰到的大皇子,钟璃根本没料到会提前遇见他,一时捏紧了帕子。 陆贞渺也懵了一瞬,她反应很快,只含糊道:“这位是钟姐姐。” 只字不提钟璃的姓名和出自何府。 见她有意护着钟璃,大皇子凤眸微眯,他又深深看了钟璃一眼,目光中的兴味怎么都藏不住。 此时,裴邢刚从乾清宫出来,他甫一出来,便有小太监,快步走到了他跟前,凑到他耳侧道:“王爷,钟姑娘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遇见了大皇子。” 裴邢脚步一顿,往右一转,便去了御花园的方向,他远远就瞧见了大皇子,他滑腻的目光,正落在钟璃身上。 裴邢刚一靠近,就听到大皇子对钟璃道:“钟姑娘?你姓钟?” 钟璃长睫微颤,只点了点头。 裴邢哼笑了一声,走到了众人跟前。 他凶名在外,众位贵女,对他又敬又怕,瞧见他,连忙行了礼,一个比一个老实。 钟璃也没料到会遇见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裴邢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略施粉黛的娇美面容上停留了一瞬,见她神色平静,不像受到侮辱的模样,才淡淡收回目光,似笑非笑扫了大皇子一眼,“瞧见美人,路都不会走了?” 这话着实难听,大皇子有些不悦,他多少了解裴邢的怪脾气,怕他又不分场合地咬人,大皇子只冷笑一声,望着他没说话。 裴邢没再看他,冲钟璃抬了抬下巴,“过来。” 声音虽淡,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钟璃忐忑地走到了他跟前,乖乖行礼,“三叔。” 裴邢扫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道:“你去淑妃那儿禀告一声,我这小侄女胆子小得紧,就不久留了。” 他说完迈步往前走了一步,见钟璃没跟上,眉心一皱,“怎么?舍不得离开?” 钟璃这才回神,她连忙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第027章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裴邢和钟璃离开后, 大皇子也拂袖而去,留下各位贵女面面相觑, 裴邢什么脾气, 众贵女自然是知晓的,刚刚他语气虽不好,对钟璃的维护却显而易见。 赵阁老的孙女, 赵秋婷, 忍不住开口道:“没想到韩王对她竟也如此维护,生得美就是不一样。” 她这话, 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酸意。 之前, 在宴会上, 周氏对她和郑菲凌格外热情, 赵秋婷不傻, 自然清楚, 周氏是有意帮裴邢相看。 京城的青年才俊,说起位高权重,深得帝心非裴邢莫属, 大家虽畏惧他, 却也有不少人想要当韩王妃。 裴邢又生得那般俊美, 赵秋婷自然也想嫁给他。她祖父位列阁老, 想要求娶她的人家, 不在少数,最初, 她压根没将郑菲凌放在眼底, 谁料, 迟迟却没等来相看的消息,反倒是郑菲凌要与裴邢相看。 她说完这话, 就看向了郑菲凌,捂唇笑道:“郑姐姐,怎么站得这么靠后?韩王都没能瞧见你,听说上巳节,你要与他相看,妹妹在此,祝你们能够喜结连理。” 她嘴上说着祝福,实则却落了郑菲凌的脸面,毕竟,刚刚钟璃所在的位置同样靠后,裴邢却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郑菲凌只略微一笑,没说话,她的丫鬟笑道:“我们家姑娘至今不曾见过韩王,站得再靠前,韩王也认不出。” 她并未提及相看的事。 这种事,一般不会闹得人尽皆知,毕竟万一相看不成,也好继续相看,郑菲凌也特意约束过身旁的丫鬟,谁料竟还是走漏了风声。 清楚赵秋婷是对裴邢有意,才迁怒她,郑菲凌也不恼,全程落落大方。 众位贵女皆是人精,自然也瞧出了赵秋婷的刻意为难。两厢一对比,反倒是她落了下乘。 这边,裴邢和钟璃尚未走出皇宫,他腿很长,走得也快,钟璃刚开始还能追上,后来,只能小跑着,呼吸也略微有些急促。 裴邢回头看了她一眼,恰好对上她红唇微启,气喘吁吁的模样,他略微放缓了脚步,钟璃这才追上他,她平复了一下呼吸,道:“多谢三叔。” 大皇子比顾霖还要难缠,上一世,在她名声坏掉的情况下,他都屡次出入过镇北侯府,甚至刻意制造过偶遇,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 他问这话,自然不是要娶她,甚至连纳妾都不是,只是想将她当成外室。被钟璃婉拒时,他的脸色甚为难看,钟璃至今还记得,他那句“给脸不要脸”。 裴邢这才扫了她一眼,“只是口头感谢?” 想到他很喜欢她穿那件海棠色襦裙,钟璃摸了摸鼻尖,小声道:“晚上,我给三叔穿那件牡丹纹襦裙好不好?” 想起少女妩媚动人的模样,裴邢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由暗骂了一声,钟璃耳尖微动,神情有些无措,下一刻,裴邢就转过了身,修长的手指,拂过她这张艳丽的小脸,捏住了她的下巴,“不想现在被艹,就少勾我。” 钟璃吓得屏住了呼吸,一时没懂,怎么就勾他了。想到他撕坏衣衫时,略显急迫的模样,她耳尖有些发红,窘迫地别开了小脸。 裴邢的目光,在她唇上停留了一瞬,突然低头尝了一下她的唇,舔完,眉头才蹙了起来,“以后别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美虽美,味道却并不好吃。 钟璃睁大了眼,心脏也怦怦乱跳,连忙左右看了一眼,见长长的甬道上,仅有他们两人,她这才松口气,她小声解释道:“我也不是经常涂,因着入宫,怕失礼才涂的。” 裴邢也没再多说旁的,松开了手。 两人往前又走了一截儿,钟璃忍不住小声问他,“三叔,我就这么离开,是不是不太好?” 裴邢不耐烦地挑眉,“想回去?” 察觉到他的不悦,钟璃咽下了剩下的话,连忙摇头,比起淑妃,显然是未来的帝王更不能得罪。 裴邢带她着出了皇宫,他并未上马车,直到这会儿才提起大皇子,“下次遇见他,不必理。” 钟璃怔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钟璃乖巧颔首,吩咐车夫将她送回镇北侯府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马车行到繁华的闹市时,钟璃让车夫停了一下马车,下车给承儿带了个泥哨哨。 她回到摘星阁时,承儿正闷闷不乐地抱着小猫儿晒暖,小家伙一身雪白色锦袍,头上戴着玉冠,小脸紧绷着,一副蔫哒哒的小模样,他怀里的小猫也懒洋洋的,正闭着小眼养神。 瞧见姐姐,他眼睛才一亮,随即又别开了小脑袋,轻轻哼了一声,“姐姐骗人,说了一下下就回来,承儿等了好久。” 钟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爪子,“承儿不气,姐姐没有骗人呀,本来能快点回来,但姐姐想给承儿买个小玩意,这才耽误了时间,承儿瞧瞧喜欢不喜欢。” 承儿慌忙扭回了小脑袋,瞧见她手中的小老虎时,顿时惊喜地“哇”了一声。 钟璃将泥哨哨递给了他,他放到嘴边响亮地吹了一声,随即趴在钟璃脸颊上亲了一下,喜悦道:“姐姐真好!” 望着他明媚的笑脸,钟璃也弯了弯唇。 其实,她从来就不是个坚强的人,母亲因病去世时,她只觉得天都塌了,好几次她都险些撑不下去,正是承儿的笑颜才支撑她一步步走了下来。 承儿之于他,不仅仅是要照顾的弟弟,甚至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她又陪他玩了一会儿,才带他去写大字。 桃园内,小太监禀告完裴邢的话,就退了下去。 一旁周氏听得胆战心惊的,唯恐大皇子嫉恨上镇北侯府,她在心中少不得要埋怨一下裴邢,大庭广众之下,大皇子又不至于真做什么,他至于这般落他脸面。 偏偏裴邢就是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狗脾气,如今圣上尚在,还能维护他一二,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待皇帝驾崩,不论哪个皇子登基,只怕都要找他算账。 说不得整个镇北侯府都要跟着遭殃。 见周氏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淑妃还以为,她在气恼大皇子的莽撞。 淑妃身为宫妃,也不好说大皇子的不是。 毕竟大皇子也没做什么,就算他真调戏了钟璃,钟璃也只能受着。 她看向周氏时,眸中却多了一丝歉意,“是本宫思虑不周,早知就不让她们去御花园了。” 宫里的贵人,周氏可一个得罪不起,连忙道:“哪里是娘娘的错,好在没冲撞大皇子。” 待众人离开后,淑妃才将陆贞渺喊到身侧,陆贞渺正郁闷着,好不容易见了钟璃,还没说上几句话,她竟是被裴邢带走了。 陆贞渺向来藏不住情绪,高兴或失落全体现在一张脸上,淑妃好笑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侧的床榻,“坐下说吧。今日一见,才得知你为何那般夸她,确实是个极为出色的小姑娘。” 陆贞渺脸上总算有了笑,“是吧是吧?我之前远远见过她一次,当时就觉得她温柔娴静,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淑妃笑道:“确实是个好姑娘,单论品行,确实跟你哥甚为般配。” 见她话中有话,陆贞渺小脸垮了下来,“家世什么的当真有那么重要吗?只要哥哥喜欢,品行不错,不就可以了。” 淑妃清楚她什么性子,也没指望三言两语便能改变她,笑道:“我也没说你哥不能娶她,这样吧,待他空闲时,你让他入宫一趟,我问问他的意思。” 清楚她这是有意帮忙,陆贞渺瞬间激动了起来,她狗腿地给淑妃捶了捶背,“姑母太好了!我就知道姑母会喜欢她。” 淑妃自然不是因为喜欢她,才松的口,在她看来,钟璃就算再好,单冲她的身份,也配不上侄子,令她改变的是裴邢的态度。 裴邢长这么大,除了对镇北侯府的老太太甚为重视,对旁人根本不曾另眼相看过,钟璃能令他出手相助,便说明,这小丫头,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淑妃伴在皇上身侧多年,自然清楚,皇上对裴邢的纵容到了何等地步,他给了裴邢这么大的权力,日后就算太子能顺利登基,也无法轻易除掉裴邢。 侄子日后若能得到裴邢的帮助,别说是世子之位,少说也能少奋斗几年。 这些话,淑妃并未直言。 陆贞渺喜滋滋离开了皇宫,都想好,上巳节时,要怎么将哥哥拖到钟璃跟前了。 钟璃教了会承儿,便去了东厢房,她如今将东厢房布置成了药房,最近这段时间,她都是在这儿制作解毒丸。她从最简单的制作的,忙了一个月,陆陆续续才制作出一些解蒙汗药的药丸。 她忙到一半,却听丫鬟说,二太太来了摘星阁,钟璃连忙让丫鬟将她迎了进来,自己净了净手也过去了。 二太太简单慰问了她一下,才离开,临走前叮嘱道:“你也不必怕,大皇子再好美色,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怎样,你出府时,多带几个丫鬟婆子就行。” 钟璃含笑点头,再次道了谢,“谢二婶提点。” 将她送走后,钟璃再次去了东厢房,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夏荷让丫鬟掌了灯,直到站得腿有些酸软时,钟璃才收工。 她尚记得宫里的事,沐浴过后,对着这件海棠色襦裙一时犯了难,也不知该不该穿,不穿吧,她在宫里那样说了,穿吧,他的反应又令她有些畏惧。 后来,她等得有些困,就先睡了,直到睡醒,她才发现,裴邢又没来,他时常很忙,钟璃也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打招呼,也没太在意。 实际上,他每次过来时,她都歇息不好,他实在太能折腾,虽然如今,已不像最初那般疼痛,钟璃还是有些受不了他。 他总是由着性子折腾,她困得实在撑不住时,也无法让他退让一步,钟璃都不知道,他哪儿来得精力。 翌日清晨,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时,钟璃才得知,明日裴邢要和郑菲凌相看。 昨个她刚见过郑菲凌,隐约记得是个十分温婉的姑娘,生得也很美。 老太太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温声细语道:“府里年龄适龄的姑娘也就你和三丫头,明个儿你和三丫头,一道跟去吧,到了地点后,也可以与郑家丫头说说话,陪她转悠转悠,你三叔那个脾气,我还真怕,他突然有事,会迟到,有你陪着,我能放心许多。” 钟璃长睫微颤,沉默了一下,才笑道:“祖母放心吧,我会好好招待她。” 第028章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钟璃已不记得, 上一世裴邢是何时相见的,她仅记得上巳节时, 发生一件大事, 赵阁老的小孙女,赵秋双在上巳节时,落了水。 赵秋双是赵秋婷的双胞胎妹妹, 与赵秋婷的明艳张扬不同, 她性格较为内向,是个文静腼腆的小姑娘, 落水后, 却被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所救。 这位纨绔子弟, 与顾霖还是好友, 时常出入烟花之地, 还曾一掷千金包下了满春楼的花魁。 他十分爱玩, 据说还有点特殊嗜好,连男子都宠幸过,是真真的混不吝, 当初顾霖都是被他这帮人带坏的, 他比裴邢还要大一岁, 却迟迟没有成亲, 身份低的, 他瞧不上,身份高的, 也没人肯嫁给他, 这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赵秋双被救后, 他就上门提了亲,考虑到女儿名节尽失, 赵家终究还是点了头,第二日,赵秋双就吃了老鼠药,人也没能救回来,赵母几乎哭瞎双眼。 钟璃曾在老太太的生辰宴上,见过赵秋双一面,想到她小小年龄便会香消玉殒,多少有些惋惜。 好在她身边有会水的丫鬟。 晚上秋月和夏草回来时,脸上都带着笑,她们俩空闲时,会去街上帮着卖胭脂水粉,几日下来,两人卖掉不少,钟璃还额外赏了她们一两银子。 今日,两人路过街边时,还给承儿买了个布老虎,承儿最喜欢威风凛凛的老虎,家里都有好几只啦,瞧见这只布老虎时,还是开心地转了个几个圈圈。 他抱着小老虎跑开时,钟璃才将秋月喊到跟前,“我记得你和秋叶都会水,你们俩游得如何?” 秋月笑道:“秋叶什么样奴婢不清楚,至于我,不是奴婢自夸,就没几个比我游得好的,奴婢能在水里憋许久的气。” 秋月是乡下丫头,在山野长到八岁,小时候时常跟着兄长下河摸鱼,后来遇到饥荒,父母皆饿死了,兄长才将她卖掉。 贵女们大多不会水,见主子对此感兴趣,秋叶道:“奴婢也挺擅长,主子也想学吗?” 钟璃摇头,“不是,有件事,我想拜托给你们俩。” 两个丫鬟齐声道:“主子尽管吩咐。” 钟璃没提重生的事,知道:“最近几日,我接连会梦到娘亲,还会梦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会在上巳节落水,醒来后,我总一阵心悸,也不知是不是娘亲给的预警,你们俩既然会水,上巳节时,可否在名苑水榭盯着点?” 秋月和秋叶认真记了下来。 钟璃道:“本来只是个梦,不该让你们兴师动众,就怕万一是娘亲给的预警,她若真淹死,当真是令人惋惜,反正都要踏青,水榭那儿景色也美,你们就去盯着点吧。” 秋月道:“应该的,姑娘都梦到好几次了,肯定是夫人给的预警,她最是心善,在街上每次遇见乞丐时,都会给银子,想必是见不得有人枉死,才托梦给您。” 钟璃笑道:“我也这么想的,姑娘家落水,若是被男子救了去,只怕名声都毁了,你们两个机灵点,别让男子近你们的身。” “姑娘放心,最近几日风有些大,出门时,咱们带上披风就行,若真需要下水救人,上岸后,披风一裹,什么都瞧不见。” 钟璃也是这么想的,“到时让夏草也跟着,披风交给她拿着就行。” 交代完这事,钟璃才又陪承儿待了会儿,随后才对小家伙道:“姐姐上午要跟二婶出去一趟,下午再陪承儿踏青好不好?” 承儿一直巴巴等着上巳节的到来,每天掰着手指数,闻言,小脸顿时皱了皱,“姐姐都答应了承儿!” “是姐姐不好,可是二婶需要姐姐帮帮忙,明日要帮三叔相看一个姑娘,姐姐下午再陪你嘛,给承儿买两个冰糖葫芦好不好?” 听到两个冰糖葫芦,承儿有些心动,眼眸瞬间亮了一下,却忍不住抱怨,“干嘛要帮三叔相看?” 承儿不懂什么是相看,乌眸里满是疑惑。 钟璃将他揽到了跟前,没有因为他情况特殊,就随便糊弄他,认真解释道:“因为三叔至今没娶媳妇呀。” 承儿知道什么是娶媳妇,他长大了也是要娶媳妇的,娶了媳妇,就能一起吃饭,睡觉觉,嗐,自从他过了七岁生辰后,丫鬟都不陪他睡觉啦,姐姐说了,以后,娶了媳妇才能一起睡觉觉。 他眨巴着双眼道:“那让三叔娶我嘛,我也没媳妇!” 钟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不行,你和三叔都是男的,三叔不能娶你,三叔只能娶小姑娘。” 承儿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总算想起自己是小男孩,姐姐才是小姑娘。他最近都没见三叔,可是他很喜欢三叔送的那枚玉佩,因此还没忘记他。 承儿兴奋道:“那让三叔娶姐姐呀。娶了姐姐就不用姐姐帮忙相看啦,姐姐可以陪我踏青。” 四岁大的他,并不太懂辈分什么的,小家伙美滋滋的,还觉得自己想了个超级棒的主意。 “让三叔今日就娶姐姐!” 钟璃连忙嘘了一声,“不可以哦,三叔是长辈。” 怕他再胡乱发散思维,钟璃道:“姐姐不仅给承儿买冰糖葫芦,还带承儿坐船好不好?” 承儿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船,闻言,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急吼吼问了问坐船的事,等两人达成协议时,已是一刻钟后,他又喜滋滋给钟璃拉了拉勾,“姐姐再变卦,鼻子会变长哦!” 钟璃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知道啦,绝不会再变。” 承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 翌日清晨,钟璃睡醒后,秋月就拿着几件衣服搁在了床上,笑道:“今日是上巳节,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姑娘今日也换身新衣吧。” 她取来的这几件衣裙,皆是裴邢拿来的,他很是偏爱色彩明艳的服饰。 钟璃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小心思,她直接戳破了她的幻想,“今日是要帮三叔相看,我穿他送的衣服,像什么样?就算他今日不相看,我跟他也不可能成亲,你不必心存期待,把这些衣服都收起来吧。” 秋月皱了皱鼻子,“三爷如今又没成亲,您同样单着,怎么就不能成亲?虽说他是长辈,您与他又没有血缘关系,皇上纳妃时,还会今年娶姑姑,明年娶侄女呢!依奴婢看,您嫁给三爷也没什么不好,正好也能留在镇北侯府,可以照看小少爷。” 钟璃打断了她的话,“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 钟璃从未想过嫁给他,他日后是要登基的,她这等身份,怎么可能嫁给他?就算老太太点了头,文武百官那一关也过不去。 她之所以跟他在一起,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更是因为他的能力,她并非不怕大皇子,万一日后,大皇子真要做点什么,好歹有裴邢在。 单靠她,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 面对裴邢时,她之所以小心翼翼的,也是想尽可能哄他开心,单从他对老太太的态度就能瞧出,他其实很护短。她只要成为他愿意护的短就行。 见她神情严肃,秋月只得讪讪闭了嘴。 钟璃最终选了件雪青缎地平针绣凤牡丹褂子,下身配月白色长裙,颜色不算亮眼,也不算沉闷。 她的眉浓淡适宜,便没描,只涂了胭脂,夏荷欲要帮她涂口脂时,钟璃想起了裴邢的话,她温声道:“今日不涂了。” 等会儿肯定要见他,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顺着他也无妨。 她甚少上妆,夏荷并未怀疑什么。 用完早膳,钟璃就带着夏荷去了二太太的住处,两人等了片刻,见顾知晴迟迟未来,二太太才蹙起眉,这两天顾知晴,一直在闹别扭。 见她不肯过来,二太太也有些不悦,她对钟璃道:“她身子骨有些不适,估计没能起来,罢了,不等她了,有你在,也能陪郑姑娘说说话,你俩性子很像,应该能说到一处去。” 钟璃也不想跟顾知晴打交道,闻言关心地询问了一下顾知晴的身体,随即便道:“那就让三妹妹在家好生休养吧,二婶放心,我定然好生招待郑姑娘。” 她性子稳妥,二太太对她自然放心。 两人便一道上了马车,见母亲没来亲自寻她,顾知晴气得又砸了一个花瓶。 最近天气都不错,一直晴天,大片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有些风。 好在今日的风,不像前两日那般大。 马车缓慢行驶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郊外,钟璃和二太太下马车时,湖畔已来了不少人。 杨柳依依,湖水清澈,湖中央有不少小船,小姑娘们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妆容也很精致,远远望去,不仅景美,人也甚美。 他们相约的地方,也在名苑水榭附近,水榭这儿景色宜人,考虑到来水榭观景的肯定很多,二太太与郑姑娘的姑母约在不远处的凉亭内。 天刚蒙蒙亮时,二太太就派丫鬟婆子来了凉亭这儿,这是怕万一有人将位置占走,她们过来时,丫鬟婆子正在亭子里守着,石桌石凳都被擦了一遍,凳子上还放了蒲团。 瞧见二太太和钟璃时,丫鬟婆子连忙行了礼。 她们刻意早来了两刻钟,二太太还让人带了花瓶,往花瓶里插了几枝花,又让丫鬟将水果糕点摆了上来,不过片刻功夫,小小的凉亭便焕然一新。 距离约定时间尚有一刻钟时,郑氏便带着郑菲凌和她的一双儿女走了过来。 周氏带着钟璃迎了出去,笑道:“时间还没到,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郑氏笑道:“想着你会早过来,干脆也带他们过来了,咱们正好先叙叙旧。”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钟璃,眸中不自觉闪过一丝惊艳,因为见过钟璃的母亲,她笑道:“这位是镇北侯夫人的女儿吧?哎呀,叫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 钟璃含笑行了一礼,笑道:“我叫钟璃,郑伯母喊我璃丫头就行。” 郑氏笑道:“比你母亲生得还美,可许人家了?” 钟璃羞赧地垂下了眸,“尚未。” 她生得实在太美,温温柔柔说话时,已是倾城之姿,羞涩垂眸时,又是一种风情。 郑氏的一双儿女皆看呆了,她儿子今年十九,平日就是个书呆子,只管闷头读书,本就没见过多少美人,乍一瞧见钟璃,眼睛都不会转了,只痴痴望着她,被郑氏捏了一下,才红着脸,狼狈地低下头。 郑氏又好气又好笑,给钟璃介绍道:“这是我侄女,菲凌,这是我一双儿女,你们年龄差不多,应该有共同话题。” 钟璃一一打了招呼。 郑菲凌生得挺漂亮,秀丽又端庄,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她也含笑给周氏请了安。 清楚裴邢肯定不会提前过来,周氏笑道:“进亭子坐会儿吧。” 上台阶时,钟璃扶了郑菲凌一把,“郑姑娘小心。” 郑菲凌也已及笄,她是八月份的生辰,比钟璃大三个月,按年龄算,钟璃理应喊一声郑姐姐,考虑到是给裴邢相看,钟璃没好喊姐姐。 郑菲凌含笑道谢。 钟璃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的规矩是真好,难怪能被周氏和老太太看中。 这般家世和气度,日后就算当皇后,大臣们肯定也挑不出错处来。 几人进了亭子后,郑氏就对儿子道:“你一边玩去吧,等会儿再来接我们。” 李洺然颔首,离开前又忍不住痴痴瞧了钟璃一眼。 他妹妹李洺倩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副呆头鹅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钟璃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低垂着眉,佯装没有瞧见,面上一派淡然。 等他离开后,钟璃才含笑与郑菲凌寒暄了起来。 得知她最近也在看账本,郑菲凌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我去年也学了管账,如今母亲将一家铺子交给了我,我正学着怎么打理。” 郑菲凌的母亲有意锻炼她,才将锦衣阁交给她打理,真正接触了,郑菲凌才发现里面有不少弯弯绕绕。 她笑道:“日后若是遇到不懂的,正好可以找你讨教一番。” 这话虽是客套之辞,倒也含了两分真心。 她来京城有一段时间了,见过不少贵女,虽然也有像表妹这样活泼开朗好相处的,更多的却是些自持身份的,一个比一个骄傲,像赵婷秋那样骄纵的,也不乏少数。 她至今没遇到特别投缘的,倒是钟璃进退有度,不卑不亢,颇合她的眼缘。 说话间,钟璃便瞧见了裴邢,他身着一身绛紫色衣袍,眉眼淡淡的,瞧见钟璃时,他脚步微顿,随即才走过来。 他一靠近,钟璃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果真在他衣襟上瞧见了鲜血,她心中一跳,连忙移开了目光。 郑菲凌自然也瞧见了他,再次遇见,依然被他瑰丽无双的容颜以及身上矛盾的气势所震慑,她没敢多瞧,只拿余光瞥了一眼,就垂下了眼帘。 裴邢朝郑氏拱了拱手,淡淡行了一礼,这才看向周氏,喊了声二嫂。 周氏也瞧见了他衣襟上的血,眉头下意识拧了起来,只觉得他当真是不靠谱,来相看了,竟连身衣服都不换,让对方怎么想? 这么不给面子,还相看什么? 这一刻,她忽然就体会到了老太太的无奈。 裴邢是刻意往牢房走了一趟才过来,图的是一劳永逸,省得对方瞧上他。 扫到周氏的目光,他唇角微勾,懒洋洋道:“临时被人喊了过去,审了个犯人,怕来迟,才没回府换衣服,郑夫人见谅。” 郑夫人也瞧见了他衣襟上的血,她哪儿瞧见过这个,脸都有些白,一时竟有些后悔,给侄女挑了裴邢,裴邢的身份虽确实尊贵,也没不良嗜好,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反观郑菲凌,神色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见她并不怕,钟璃都有些佩服她,周氏也悄悄松口气,她介绍道:“这位就是郑姑娘,她自幼饱读诗书,是数一数二的才女,今日能相看便是缘分,你们先聊会儿吧,我们在附近转悠一下。” 周氏说完就亲热地挽住了郑氏的手臂,“走吧,让他们自己聊吧。” 钟璃和李洺倩也走出了凉亭。 裴邢淡淡扫了钟璃一眼,少女微垂着眼帘,神情很是平静,并未过多关注他。裴邢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子烦躁。 周氏等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停了下来,虽说是让两人相看,她们也不好走远。 她们就站在凉亭一旁的湖水旁,离凉亭几十步的距离,既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一抬眼又能瞧见凉亭内的动静,这对未出阁的女子也是一种保护。 李洺倩是个活泼的性子,笑起来很讨喜,性情与陆贞渺有两分相似,她笑眯眯邀请道:“钟姐姐一会儿跟我们游湖去吧,表姐至今没交到什么朋友,刚刚和你挺聊得来的,有你作陪,她肯定很高兴。” 钟璃看了周氏一眼。 周氏笑道:“想去就去吧,你们几个小姑娘难得投缘,那就一起游玩一会儿吧,我和郑夫人在凉亭等你们。” 周氏一颗心正紧提着,此刻,将钟璃带来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有她在,多少活跃了氛围。 郑夫人也笑道:“难得出来,你们就好好玩玩吧。” 随即她对周氏道:“你也不必担心,不管能不能成,都是他们的缘分,咱们两姐妹,好久没好好聚过了,正好趁此说说话。” 周氏这才松口气。 钟璃和李洺倩说话时,她兄长李洺然也走了过来,他没有走远,瞧见她们出来后,没忍住也跟了过来。 他摸了摸鼻尖,提议道:“他们不知要说多久,你们俩要不要先去湖上游一圈,我租的船已经到了。” 少年五官秀气,笑起来时,带着一点羞赧和孩子气,虽热情,却并不令人反感。 李洺倩很想去游湖,忍不住看了看郑氏,“娘亲,我们能去吗?” 郑氏看了一眼儿子,又瞧了瞧钟璃,哪里不明白这小子是瞧上了钟璃,钟璃身份虽不高,规矩却是极好的,待人接物也让人挑不出错来,郑氏还挺喜欢她的性子,李洺然是她的嫡次子,日后无需袭爵,若真想娶钟璃,倒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她生得实在太美,瞧上她的肯定不止儿子,郑氏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含笑道:“想玩就去玩吧,别走远,等凌丫头相看完,你们带她一道游玩。” 李洺然欣喜地点头,“母亲放心,我们忘不了表妹。” 他说完,就冲钟璃笑了笑,眼眸都比之前亮了几分,活似个讨主人欢心的小奶狗,“钟姑娘坐过船吗?” 钟璃轻轻摇头。 李洺然安抚道:“你不必怕,游湖还挺有意思的,咱们一会儿能自己划船,你若害怕,咱们划慢点就是。” 周氏都应了下来,又有李洺倩在,一道划船也没什么,钟璃笑道:“谢谢李公子。” 李洺然连忙摆手,“钟姑娘不必客气。” 凉亭内,裴邢正静静听着郑菲凌的话,或点头,或摇头,目光却飘到了湖边,他耳力好,自然听见了李洺然的话。 瞧见钟璃冲李洺然也笑得那般甜美时,他修长白皙的手,无意识在石桌上轻叩了两下,本欲寻个借口离开的念头,也压了下来。 他忽地挑出一抹笑,对郑菲凌道:“大好天气,在这儿闲聊岂不浪费光阴,不若一道游湖去?” 他的五官实在俊美,不笑时已十分惑人,此刻一笑,当真是冰雪初融,百花齐放一般,却又无端滋生出一丝邪气来,似妖冶至极的曼珠沙华,透着危险。 郑菲凌神情微顿,轻轻应了一声,垂了眸。 裴邢竟已大步离开了,微风拂动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步伐很快,丝毫没有停下来。 郑菲凌也不在意,抬脚跟了上去。 裴邢很快就走到了小船旁,此刻钟璃才刚刚上船,她第一次坐船,踩到船上时,小船轻轻晃了一下,她吓得凤眸微睁,连忙抓住了李洺倩的手臂。 她乌溜溜的眸,睁得圆溜溜的,少了分稳重,多了丝孩子气,李洺倩只觉得这个模样的她,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笑,“不怕不怕,没事的。” 钟璃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钟璃才刚站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怕什么?” 钟璃悚然一惊,回头时,恰好对上裴邢深邃漆黑的眸,钟璃再次睁大了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在相看吗? 裴邢没再看她,扭头对周氏和郑氏道:“天色不错,我们也来游湖。” 他此话一出,周氏脸上露出一抹笑,还以为,他这是瞧上了郑菲凌,才愿意多待,她连忙点头,“你们游吧,年轻人也能聊到一起。” 裴邢倒没直接上去,等郑菲凌上去后,他才抬脚上去,小船不大,多个他,恰好满当当的。 李洺然不太擅长交际,他莫名有些怵裴邢,这会儿十分不自在,他又揉了揉鼻尖,才道:“王爷和表妹在右边划吧,我和钟姑娘,还有我妹在左边划。” 他们三个上来的早,恰好站在左边。 裴邢并未给他面子,他径直看向了钟璃,“你来右边。” 钟璃心尖一颤,很怕他不分场合地暴露他们的关系,她稳了稳心神,才笑道:“三叔跟郑姑娘在右边吧,我在这儿就行。” 她说完,促狭地笑了笑,眸中也带了一丝打趣,郑菲凌被她瞧得有些脸红,清了清嗓子,得体应对道:“钟姑娘过来吧,我不擅长划船,咱们在一侧。” 钟璃却道:“学学就会啦。” 裴邢压下了心中的烦躁,略带不耐道:“让你来就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他脾气一向不太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怕他说出更不好听的话,钟璃没敢坚持,她只得走到了右边,为了与他保持距离,她特意走到了后面,在郑菲凌身后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她弯了弯眸,笑道:“那我在这儿划吧。” 见她来了右边,裴邢总算觉得顺眼一些,他也没再说什么,也没坐下划船的意思,只懒洋洋道:“你们划吧。” 他随即便站在了船头。 李洺然这才明白,他为何将钟璃喊走,刚刚被他注视着时,他莫名生出一种念头,裴邢是不希望钟姑娘跟他在一侧,才将人喊走的。 如今他只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唐。钟璃喊他一声三叔,他再禽兽,也不该对晚辈下手。 他笑道:“王爷是不是没划过船?其实很简单,我刚教过钟姑娘,要不我再给您讲一遍?” 不等他说完,身后的妹妹,就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李洺倩是想提醒他,比起王爷,他更喜欢旁人喊他三爷,李洺然平日只会读书,甚少关注外界的事,压根没接收到妹妹的提醒,还在眼巴巴看着裴邢。 裴邢淡淡扫他一眼,总算开了尊口,“不必,懒得动。” 他原本站在船头,等小船划动起来后,裴邢在船上走了走,又站在了船尾,没划多远,钟璃便有些累,呼吸也微微有些重。 裴邢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没吃饱饭吗?船都划不动?” 钟璃被他说得有些脸红,努力使了使劲,小脸涨得更红了,裴邢拧着眉,将她赶到了一旁,坐在她原本的位置划了起来,他甚至没用双手,只拿一只手轻轻划了一下,水波就荡漾了起来。 跟他一对比,钟璃只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废物。 郑菲凌其实也有些累,硬撑着才坚持了下来,裴邢力气大,她倒是也轻松一些。 李洺倩最先撑不住的,忍不住开了口,“歇息一下吧,累死了。” 李洺然也有些累了,闻言松口气,“那就歇会儿再划,已经快到湖中心了,这儿景色挺美。” 湖水碧绿如玉,湖中央还有一块绿地,上面种植着好几种花卉,有水鸟时不时停留一下,听到说话声时,才会扑闪着翅膀,飞向远处。 湖上风大,风一吹,还挺冷,他们仅停留了小半个时辰,就划了回去,下船时,裴邢是头一个下的,接下来是钟璃,他下意识朝钟璃伸出了手。 钟璃心中微紧,装作没瞧见,笑盈盈对李洺然道:“李公子先下吧。” 李洺然被她笑得晕乎乎的,早忘了谦让这一回事,笑呵呵下了船,见裴邢伸了手,他想也不想去抓他的手,在他看来,下船时,互相帮忙再正常不过,见裴邢这般细心,他还挺高兴。 只觉得韩王是个面冷心热的。 谁料不等他抓住,裴邢就已经收回了手,李洺然摸了摸鼻尖,李洺倩总觉得刚刚这一幕有些怪怪的,她没多想,见钟璃站着没有动,她便先下了。 李洺然伸手拉了她一下,她扶着哥哥的手,小心下了船,接着,李洺然又扶了下表妹,轮到钟璃时,他紧张地捏了捏耳朵,才伸出手。 钟璃笑道:“我自己下就行,谢谢李公子。” 她笑起来小梨涡若隐若现,笑容很是甜美,李洺然被她笑得心神一荡,乖乖收回了手。 裴邢冷嗤了一声。 声音虽不大,郑菲凌却隐约听见了,她悄悄看了一眼裴邢,却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钟璃身上,她怔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为何要来游湖。 她本就不太喜欢裴邢这种攻击性很强的男人,这会儿竟不自觉松口气。 李洺然提出在湖边走走时,郑菲凌笑了笑,“不了吧,已临近午时,时辰不早了,今日还是算了。” 李洺然虽遗憾,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周氏和郑氏也瞧见了他们,两人从凉亭中走了出来。 裴邢冲她们说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坐上马车后,周氏才问了一下钟璃,他们相看的怎么样,钟璃笑道:“三叔的心思一向难猜,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等回去后,二婶直接问他吧。” 二太太只得作罢。 回到摘星阁时,钟璃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心中惦记着赵婷双落水的事,进了院子后,第一句话,就是问秋月她们回来没。 见丫鬟摇头,钟璃也没再追问,听到动静,承儿抱着小老虎跑了出来,钟璃有些累,将他哄了回去,“姐姐先去歇息一下,下午带你出去玩。” 承儿喜滋滋点头。 钟璃回到室内时,才发现裴邢竟也在,他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此刻正斜靠在榻上,神情很淡。 他还是头一次白天过来,钟璃有些紧张,“三叔,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万一承儿闯进来,岂不是就瞧见了他? 不等她靠近,裴邢就长臂一挥勾住了她的腰,钟璃一下子栽倒在他怀中,她心跳有些不稳,下一刻,就被他压在了榻上,他捏住她的下巴,逼问道:“怎么?我来不得?” 钟璃连忙摇头,随着她的动作,她珠钗微动,一头乌发瀑布般垂在腰间,乌发如墨,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白得透明。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她,没好气地攥住了她的手,不爽地问道:“究竟是我相看,还是你相看?” 钟璃抿唇,一时没懂他什么意思。 他忽地咬了一下她的唇,“哑巴了?” “自然是您相看。” 裴邢冷呵了一声,依然满满的不悦,他伸手一扯,就抽走了她的腰带,钟璃脸颊有些烫,连忙去按他的手。 裴邢神情有些冷,不悦地盯着她。 钟璃紧张地抿了抿唇,小声道:“三叔,现在是白天,万一承儿进来……” 裴邢没说话,手上动作不停。 他身上压迫感十足,钟璃心跳有些快,对上他的目光后,有些挫败地咬了咬唇,一时不懂他发什么疯。 她能察觉到他的气恼,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钟璃将今日的事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难不成是无视他伸出的手时,让他丢了面子? 他虽是她的三叔,两人终究没有血缘关系,大庭广众之下,钟璃根本不敢跟他接触。 虽说被他拉一下也无碍,她心中却有鬼,也不敢当着郑菲凌的面,跟他太过亲密。 他生气也就算了,竟还特意跑来出气,这般小心眼,着实让钟璃没料到。 怕真惹怒了他,她终究没再拒绝他,甚至放软了腔调,“三叔,拉上帷幔好不好?” 裴邢没拉,低头就咬住了她的唇。 钟璃有些疼,忍不住躲了一下,下一刻就被他攥住了下巴,他吻得又凶又猛,钟璃心中有些发慌,忍不住又躲了一下。 第029章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裴邢有些不快, 以为她是怕光,终究还是伸手拉下了帷幔, 帷幔落下后, 光线逐渐变暗。 钟璃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些。 他再次咬住了她的唇,又急又凶。 钟璃像一只在海上飘荡的小舟,海浪汹涌, 打翻了小舟, 凶猛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几次挣扎, 都没能冒出海面, 海底似有巨大的漩涡, 将她吸了进去, 小舌再次被掳获, 她像坠入了深渊, 濒死之际,却又瞧见一道光。 随即,雪青色襦裙落了下来, 少女盈盈细腰, 展露无疑。她眸色含娇, 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等裴邢理好衣衫时, 钟璃才平复好呼吸, 她灵动的眼眸,微微泛红, 全程忍着没发出动静, 嗓子都有些不适。 直到此刻, 裴邢糟糕的心情才缓解一些,离开前, 他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警告道:“再跟他眉来眼去,你看我会不会动他。” “眉来眼去”四个字,狠狠刺了她一下,她跟李洺然拢共说得也没五句话,每次都是道谢,怎么就眉来眼去了? 她心中气恼,别开了小脸,“你别不讲理,我跟李公子连认识都谈不上,眉什么眉!” 许是最后一句取悦了裴邢,他唇边泛起一丝笑,又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才撒手。 钟璃可真讨厌他捏来啃去的坏习惯,小手捂住了耳朵,少女娇娇软软的,气恼的模样,也分外勾人,裴邢才刚理好衣衫,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他又咬了一下她的唇,脸颊在她颈窝处蹭了蹭,鼻音略显粗重,“少勾我。” 钟璃有些愕然,只觉得他无理取闹,她怎么勾他了? 她这副震惊的小模样将裴邢逗乐了,他眸底不由露出一丝笑,他实在忙,饶是上巳节,也不得闲,上午已然在她身上浪费了一上午,这会儿怎么也不能再耽误,拍了拍她的脸,他便离开了摘星阁。 他走后,钟璃才让夏荷备水,等她沐浴好,秋月和秋叶等人才回来,两人的头发都湿着,身上裹着披风,微风一吹,两人单薄的身体皆颤了一下。 瞧见钟璃,秋叶笑了笑,“主子!奴婢真救了一个姑娘!还是赵府赵阁老的小孙女。” 她很是兴奋,絮絮叨叨地还想再说点什么,钟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先去洗个热水澡,等会儿再说。” 小厨房里一直烧着热水,听到动静时,夏荷已经将热水注入了浴桶中,让两人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们洗完澡,擦干头发,钟璃又让她们喝了碗姜汤暖了暖身子,随后才听她们讲起救人的事。 两人在水榭内候了许久,那儿景色美,来往的有不少行人,三个丫鬟各守一块地方,日头偏南时,也没见有人落水,就在三人以为,姑娘的梦只是个普通的梦时,突然就听到了“扑通”一声。 水面上波光粼粼,一个小姑娘正拼命挣扎着,她小脸苍白,一连呛了两口水,泪珠儿也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岸上的丫鬟不会水,正惊慌失措地抓着路人问谁会水,男人们自觉后退了几步,姑娘家就算会水的,也不肯往下跳。 秋叶离得最近,反应最快,瞧见真有人落了水,直接跳了下去,怕秋叶一个人不好抱她上岸,秋月也紧接着跳了下去。 她跳入水中后,竟是又听到“扑通”一声,她心中一惊,连忙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男人跳下来后,她一颗心便提了起来,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按理说,姑娘落水时,除非没人救,一般男子为了避嫌,根本不会往上凑。 秋月向来机灵,察觉到不对后,就潜入了水中,往男人所在的方向游了过去,她在水底踹了他好几脚,绊住了他的步伐,最后是秋叶将赵婷双救了上去。 秋月没敢露头,捣完鬼,就潜在水中向另一侧游去,三月份水温尚低,她险些冻僵,好在技术好,才哆哆嗦嗦爬上了岸。 这边地理位置偏僻,马车就停在这儿附近,秋月上岸后,就飞快跑到了自家马车上,她冻得牙关都在打战,好在马车上备的有手炉、布巾一类。 秋叶那边也很顺利,赵婷双被救上来后,犹有些惊魂不定,她呛了几口水,咳嗽得小脸通红,她的丫鬟将她护在了怀中,对秋叶再三道谢。 秋叶只摇了摇头,裹上夏草递来的披风后,又给赵婷双裹了一件。丫鬟问她叫甚名谁时,秋叶只笑着说了一句,顺手搭救一下而已,不必感激。 她说完就带着夏草离开了,赵婷双身边的丫鬟着急自家姑娘的情况,也没好去追。 秋叶兴致勃勃地将事情讲了一遍,秋月补充道:“主子,幸亏夫人给您提了这事,您是不知道,跳下水的那位爷,是秦府那位小霸王,男女不忌,赵姑娘若被他所救,只怕这辈子都毁了。” 钟璃松口气,又不禁为秋月的胆大捏把汗,“你也是,竟敢踹他,若是被他认出来,该如何是好?” 秋月笑道:“奴婢跳下去后,就潜入了水中,没人瞧见奴婢,主子放心吧,我从另一处上的岸,没人看见我。” 水面那么宽,为了躲避人群,她肯定在水中游了许久,钟璃很是心疼,“你再喝碗姜汤暖暖身体,下午别当差了,钻被窝里好好暖暖身子。” 秋月笑得浑不在意,“没事,小时候为了抓鱼吃,大冬天的我都下过水,冻不坏,主子别担心。” 这边赵夫人很快就得知了女儿落水的事,她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上了马车后,就将女儿拥入了怀中,赵秋双吓坏了,泪珠儿一直往下掉。 赵母有些心疼,将她身侧的丫鬟斥责了一通,“你们怎么伺候的?好端端的,怎会让你们姑娘落水?” 丫鬟们缩成了一团,眼睛都哭红了,半个字都不敢辩解,好在姑娘没出事,若真出事,她们就是以死谢罪,都难辞其咎。 赵婷双闻言,才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娘,不怪她们,是突然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赵母闻言,心猛地提了起来,“你这丫头刚刚怎么不说?” 赵婷双垂下了脑袋,眼中又含了泪。 她一向是个闷葫芦,赵母也没再追问她,审问起她的丫鬟,“刚刚都是谁离你们姑娘最近?” 丫鬟不敢隐瞒,小声道:“是、是表姑娘。” 她口中的表姑娘,是赵母的嫡亲侄女,高筱俪,最近这几日,她一直住在赵府,今日也是她将赵婷双带出的府。 赵母道:“不可能!她好端端的怎会推双儿?” 瞧见母亲这么维护表姐,赵秋婷抿唇,她原本也在水榭,瞧见好友们也来了这儿,才丢下妹妹和表姐,跑去玩了一会儿,谁料妹妹竟落了水。 赵秋婷很疼这个双胞胎妹妹,本能地觉得妹妹的落水,并不简单,她将刚刚打听到的事,说了一下,“母亲,妹妹落水后,秦畅竟是跳了下去,好在是旁人救了妹妹,若不然……” 见她提起秦畅,赵母有些诧异,秦畅的名声有多臭,赵母心中自然有数。 * 钟璃用完午膳,休息了一会儿,才带承儿出去,为了确保安全,她让青松将买来的护卫,全召到了镇北侯府附近,出行时,带上了这些人。 承儿开心得不得了,坐上马车后,便掀起了帘子,扭着小身体往外看。 来到郊外时,才刚过申时,下午阳光不若上午那般晒,暖洋洋的阳光倾斜而下,湖水波光粼粼,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近处杨柳依依,百花竞放,宛若仙境。 一下马车,承儿就自己跳了下去,他像只飞出牢笼的小鸟儿,蹦蹦跳跳,好不雀跃。 钟璃牵住他的小手去了湖边,瞧见湖里的小船时,承儿小脸上满是兴奋,“这个就是小船吗?我们也要在水里飘着吗?” 得到钟璃肯定的回答时,承儿一下子更兴奋了,恨不得凑过去拿鼻子嗅一嗅。钟璃没敢让他自己上船,让青叶将他抱上的小船。 河里有不少鱼儿,坐到小船上后,承儿就眼眸亮晶晶地看起了小鱼,小脸上满是欣喜。 瞧见他这么开心,钟璃一时有些自责,后悔没多带他出来转转,钟璃陪他在船上玩了半个时辰,风逐渐大起来时,就带他下了小船。 他瞧什么都觉得新鲜,下了小船后,就蹦蹦跳跳往凉亭跑了去,凉亭旁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商贩,小家伙这是记起了他的冰糖葫芦。 “承儿,不许跑。” 钟璃喊了一声,承儿还在跑,听到姐姐的喊声,他扭头道:“我慢点跑。” 这么一扭头,小家伙绊了一下,一下子朝前摔去,钟璃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下一刻,一个男人就拉住了承儿。 钟璃也小跑了起来,着急之下,早忘了什么礼仪,直接跑到了承儿跟前,“让你不许跑,看你,险些摔倒吧?” 呵斥完,她才抬头一叠声地道谢。 男人一袭苍青色直裰,身姿挺拔,气度不凡,钟璃瞧着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陆衍睿是被陆贞渺硬拉来的,将他拉来后,她就神神秘秘跑开了,陆衍睿正欲离开时,一抬眼就瞧见了钟璃,他下意识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谁料迎面遇到个险些摔倒的小男娃,见钟璃跑了过来,他才猜出承儿的身份。 “承儿快向哥哥道谢。” 承儿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哥哥!” 陆衍睿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声音清冷,态度却很温和,“不必道谢,以后小心点,姐姐会担心。” 承儿嗯嗯点头。 钟璃突然想起,为何觉得他眼熟了,她曾在镇北侯府见过他一面,其实就是去年的事,由于她多活了一世,才觉得时间有些久远。 当时她尚未及笄,恰逢老太太生辰,钟璃去给老太太庆生时,被顾霖拦住了去路,那是顾霖首次对她露出异样的目光,钟璃当时很怕,最后是陆衍睿帮她解了围。 钟璃笑道:“我记起你了,去年,多亏你帮我解围。” 当时,陆衍睿之所以出现在镇北侯府,是为了给老太太祝寿,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人,许是他的堂兄弟,唯独他站出来帮她解了围。 陆衍睿负手而立,声音淡淡的,瞧着很是稳重,“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钟璃笑道:“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帮了大忙,我还曾想好好感谢你一下,可惜不知道公子的名字,不知您贵姓?” 陆衍睿道:“我姓陆,陆衍睿。” 听到这个名字,钟璃微微怔了怔,大脑懵了片刻,突然想起轻雁的话,因陆公子钟情于您,三姑娘才嫉恨您…… 钟璃一时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尖,随即才行了一礼,“谢谢陆公子。” 见他们还没说完,承儿有些等不急了,他拉了拉钟璃的手,小声撒娇,“姐姐、姐姐,冰糖葫芦。” 钟璃捏了捏承儿的小手,她正有些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听到承儿的话,心中莫名松口气,她歉意一笑,对陆衍睿道:“陆公子去游玩吧,我去帮他买个冰糖葫芦。” 三人距离卖冰糖葫芦的小商贩很近,清楚他们是想买这家的,陆衍睿道:“这家冰糖葫芦种类较少,前面有个店铺专门在卖冰糖葫芦,卖了好多年,其中有草莓的、金橘的,不若我带你们去?” 不等钟璃拒绝,承儿就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呀好呀!哥哥真好!” 第30章 第30章 第三十章 钟璃秀眉微蹙, 喊了小家伙一声,“承儿。” 承儿隐约察觉到说错了话, 小手连忙捂住了嘴巴, 眨着一双乌眸,巴巴望着姐姐。 钟璃笑道:“多谢陆公子,就不打扰你了, 他也挺喜欢山楂的, 就在这儿买吧,我们一会儿还需要去自家铺子一趟, 耽误久了, 怕时间来不及, 下次若有机会, 再去那家店铺瞧瞧。” 夏草极有眼色, 见承儿嘟了嘟小嘴, 就将他拉到了冰糖葫芦跟前,小家伙一瞧见冰糖葫芦,眼眸果然又重新亮了起来, 她掏出铜板, 给承儿买了两串, 成功地安抚住了小家伙。 陆衍睿哪里瞧不出钟璃是有意避嫌,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是他唐突了,难得见她一面, 心中有些不平静, 才有些失礼, 他们本就不算熟悉,他带他们过去, 并不合适。 陆衍睿歉意施了一礼,“是我思虑不周,钟姑娘既还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只是往那儿一站身上自带一种朗朗明月的光辉,偏偏态度又很诚恳,连秋月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钟璃也冲他行了一礼。 等坐上马车后,秋月还忍不住道:“原来他就是陆公子,这般气度,难怪三姑娘对他念念不忘。” 此话一出,夏荷也忍不住看了看自家姑娘,当初钟璃去见轻雁时,带着秋月和夏荷,她们俩自然也清楚,顾知晴之所以算计自家姑娘,是因为陆公子钟情的是她们姑娘。 若没有三爷,陆公子这般气度和相貌,和她们姑娘当真是般配。 两人皆有些遗憾。 唯独钟璃心如止水,她从不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论是陆衍睿,还是今日的李洺然,抑或大皇子,瞧上的都不过是她这张皮囊罢了。 她若换副皮囊,他们未必瞧得上,真正论起来,根本不算钟情于她。 钟璃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带着承儿去水墨阁瞧了瞧,水墨阁是几日前开张的,钟璃不好总是外出,开张那日,仅过去瞧了一眼,当时街上人并不多,生意也很一般。 倒是这几日,逐渐好了些,一传十十传百,有不少人,知晓了在水墨阁买东西很是划算,毕竟,不是哪个店开业时,都有买一送一的优惠。 钟璃过来时,店铺里恰好有客人,掌柜正忙着招待贵客,店内新招的跑堂也在积极给客人解说着什么,钟璃没有进去,又带着承儿离开了。 * 武安侯府。 郑氏带着侄女和一双儿女回府时,才得知,她的小孙子竟是有些身体不适,她膝下共有两子一女,长子前年已成亲,儿媳妇肚子争气,去年就生了个小男娃,小家伙如今才三个月大。 郑氏仅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当即便去了儿媳房中,直到此刻,小家伙退了热,她才松口气。 闲下来后,她这才又记挂起郑菲凌的事,她将人喊到了房中,她室内布置得十分雅致,袅袅升起的熏香,都透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味。 郑菲凌进来后,郑氏就让丫鬟上了茶,随即拉着她在榻上坐了下来,郑菲凌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郑氏笑道:“今日怎么样?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我还从未瞧见韩王对哪个姑娘另眼相看过,今日能陪你一起游湖,想必是中意你的。” 郑菲凌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两人上了小船后,压根就没说过一句话,裴邢怎么也不可能对她有意。 他反倒是对钟璃有些特殊,他伸手欲拉钟璃时,看她的眼神着实不像看待一个晚辈。想到钟璃那般相貌,郑菲凌竟莫名生出一股惭愧来。 她之前一直甚为骄傲,觉得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自己都绝对不输旁人,在宫里,被赵秋婷挤兑时,她心中也没升起半分波澜,说句自大的话,她压根就没将赵秋婷放在眼中,就算她是阁老的小孙女也不曾带给她压迫感。 今日瞧见钟璃,她方明白,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说不清什么感受,对钟璃明明很欣赏,想到裴邢对她的在意,她又莫名有些不舒服。明明最初,她根本就不喜欢裴邢的性情。 郑菲凌垂下了眸,低声道:“那边尚未回话,他未必能瞧上侄女。” 郑氏笑道:“你这般出色,他只要眼睛不瞎,就不会瞧不上,说句掏心窝的话,他那个性子,最初姑母,还真犹豫过,要不要把你说给他,你这般品貌、性情,嫁给太子都使得,但皇子也不见得就比韩王尊贵,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谁知晓太子能否顺利登基。” 郑氏叹了口气,道:“郑家如今瞧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圣上对韩王最为信任,你若能嫁给韩王,若郑家真有倾覆的一日,你尚能自保。” 这话有些过于沉重,郑菲凌眼睫都不由轻颤了一下,她对朝堂之事,并非完全不懂,此刻,被姑母一点拨,才明白,她为何偏偏选了韩王。 郑菲凌强压住了眼角的酸意。 遭遇追问的,自然不止是郑菲凌,二太太一回府,就被老太太喊到了养心堂,奈何二太太也不清楚裴邢什么意思,老太太盼了一整日也没能将裴邢盼回来,天黑时,他才让小厮传了口信,说成亲的事再缓缓,提都没提,对郑菲凌的看法。分明是婉拒了。 老太太颇有些惋惜,郑菲凌已当得起一句才貌双全,整个京城,比她出色的,都未必能找出几个来。 他连郑菲凌都瞧不上,也不知眼光得有多高。 老太太拿他没办法,相看之事只得不了了之。 见老太太唉声叹气的,嬷嬷劝慰道:“三爷这是尚未开窍呢,等大个一两岁,总能遇见喜欢的姑娘。” “他都二十四了,旁的男子,这个年龄孩子都遍地跑了,他岂止是没开窍,心思压根就不在女人身上,真该给他寻一两个通房,让他尝尝女人的滋味,说不准到时就肯成亲了。” 她这边愁得觉都未睡好,却不知,她口中心思不在女人身上的人,再次宿在了钟璃这儿。 白日已那般过,钟璃本以为他不会再过来,便早早歇下了,今日走了许多路,她着实有些累,谁料,她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他折腾醒了。 钟璃都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精力,实在受不住时,在他后背上抓了好几下,他浑不在意,事后,才捏了捏她的耳垂,啧道:“指甲该剪一下了。” 钟璃权没听到,小脸埋在枕头里,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裴邢自然清楚她没睡着,她一向爱干净,再困再累,折腾完也要沐浴,便自觉让夏荷备了水。 备水自然需要时间,要一点一点往浴桶里加。尤其只有秋月和夏荷两个人知晓他们的关系,烧水备水全靠她们两人,速度自然慢。 钟璃又困又乏,眼泪汪汪的,一直在打哈欠,等两人洗完,已是两刻钟后。躺到床上后,钟璃就倦得闭上了眼睛。 见她困成这样,裴邢也察觉到了沐浴的不便,咬了咬她的耳朵,“明晚去我那儿睡。” 钟璃瞬间清醒了,水眸里含了一丝抗拒。 裴邢道:“那边沐浴方便些,你来回可以走密道。” 钟璃不想去,也没勉强自己,她将小脸埋在了他怀里,软软道:“不了吧,来回走这么多路,也累,我哪儿知道什么时候三叔回府。” 她甚少撒娇,也就拒绝他时,会这么乖巧,听着她软乎乎的声音,裴邢又来了感觉,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钟璃头皮一紧,连忙往一旁躲了躲,语气有些急,“才刚沐浴完,三叔快歇息吧。” 裴邢累了一天,理应疲倦,这会儿却精神得紧,见她急成这样,他也没强迫,只道:“说句好听的就放过你。” 钟璃有些懵,眨了眨眼,不明白该说什么,见她撒娇都不会,裴邢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笨死得了。” 钟璃吃疼地捂住了鼻子,只觉得他真讨厌,就他聪明!他聪明也没见他考个状元回来,她漂亮的凤眼乌溜溜的,像是会说话一般,白日的她,端庄又守礼,唯有晚上这般灵动。 裴邢不禁勾了一下唇。 翌日清晨,去给老太太请安时,钟璃才得知,裴邢拒绝了郑菲凌,虽然早就知晓,他们不会成,这一刻,钟璃还是松口气,他们若真定下,她肯定不能再跟他来往了。 也幸亏他们没定下。不然以郑菲凌尊守礼教的性子,哪里受得了他? 钟璃还挺欣赏郑菲凌的,见她没有掉到火坑里,还挺为她高兴,却不知,郑菲凌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有些郁郁寡欢。 老太太并不知道钟璃心中所想,遗憾道:“也不知,他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定下。” 老太太不仅挂念裴邢的婚事,钟璃和萧盛的同样挂念,她本想亲自去寺庙为他们祈祈福,再替他们算一下姻缘,奈何身子骨实在不争气,只得将这事交给了二太太。 二太太一向孝顺,甭管是装的,还是真心的,她都将老太太吩咐的事,看得极为重要,又过了一日,她便带着钟璃出了府,打算去广灵寺一趟。 广灵寺就在京城南城区,距离不算远,据说这里算卦很准,有不少人来这儿算姻缘。 寺庙内香火旺盛,内有千年古树、各种亭台,往里走,灵泉绕山,松柏抱塔,景色甚美。 钟璃刚随着二太太走到大殿内,就发现里面竟是站着一个熟人。 第031章 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男人一袭月白色大襟交领直裰, 头戴布冠,衣摆四周镶以黑边, 竟是之前毁约的柳易。 柳易显然也没料到会遇见她, 神情微微一怔,旋即,脸上闪过一丝歉意, 瞧见她身侧跟着一位妇人, 柳易也没好上前搭话。 二太太带着钟璃,在寺庙内拜了拜, 转悠到最后, 她有些累, 便带着钟璃在一侧的亭子内休息了一下。 钟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愿树, 笑道:“婶婶, 您先歇息着, 我去许个愿。” 周氏身为姑娘时,也曾挂过许愿牌,笑道:“去吧。” 许愿树就在凉亭对面, 这是棵千年古树, 枝叶繁茂, 枝干遒劲, 形状似凤凰展翅, 好几个小孩手拉手,才能将其抱住。 树阴下, 站着好几个年轻小姑娘, 都在踮着脚尖挂许愿牌, 钟璃走到许愿树下,捐了些香油钱, 换了三个木牌,她想许三个愿,第一个愿望是为承儿,第二个是为老太太,第三个才是为她自己。 她一笔一划地写完愿望,虔诚地拜了拜,才将许愿牌挂在了许愿树上。这时,一个小沙弥却走了过来,小沙弥才不过十岁出头,生得虎头虎脑的,瞧着很可爱。 他冲钟璃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前面那位施主,托我给您带句话,方便听一下吗?” 钟璃微微一怔,顺着小沙弥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瞧见了柳易的身影。 柳易没过来,眸中却带着一丝歉意。 见钟璃点了头,小沙弥松口气,这才道:“刚刚那位施主,托我向您道歉,他说,之前毁约是情非得已,没能亲自致歉,一直是他的遗憾。” 钟璃也清楚,柳易肯定受了威胁,她看了一眼柳易的方向,轻轻摇头。 小沙弥继续道:“那位施主还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方既敢出手破坏您的生意,有一便有二,望您小心。” 小沙弥说完又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钟璃回到凉亭内时,二太太已歇息得差不多了,她含笑站了起来,道:“走吧,去算算姻缘去。” 她这次来,虽说主要是为了裴邢,却没忘记顾知晴,她第一个帮顾知晴算的,算姻缘需生辰八字,算的结果,却并不如意。 二太太不由叹息了一声,最近顾知晴还在闹别扭,整日闷在房中,上巳节也没出门,放在之前,二太太早心软了,想到她的任性妄为,她才狠下心,没去看她。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报出了萧盛的生辰八字,在她心中,萧盛温和有礼,又才学斐然,肯定不少贵女喜欢,他的婚事定能一帆风顺,谁料结果竟同样不如意。 算到裴邢时,同样谈不上太好,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曲折,二太太哎了一声,这才看向钟璃,“算算你的吧?” 钟璃笑道:“我就不算了,顺其自然吧。” 她性子虽柔和,却是个有主意的,二太太也没勉强她,回到侯府时,已临近午时。 清楚老太太着急结果,二太太直接去了养心堂,钟璃担心承儿,则回了摘星阁。 二太太来到养心堂后,并未给老太太说实话,只说裴邢和萧盛最终都能修成正果,就是需要多点耐心。 老太太闻言,才松口气。 萧盛一连几日,都没有踏出书房,晚上也宿在书房内,三月十五举行殿试,总共只剩十几日,最近他可谓悬梁刺股,他虽梦到一些上一世的事,却仅是零星画面,大多还与钟璃有关,他并不清楚殿试会考什么,此刻完全不敢懈怠,为了备考,他甚至没再关注钟璃的事。 午时,刘顺过来给他送饭时,见主子眼下满是黑眼圈,人也瘦了许多,一时有些心疼,劝道:“少爷,还是多歇息一下吧,殿试虽重要,不能坏了身体。” 萧盛也确实有些疲倦,放下了手中的书。 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窗牖洒了进来,室内满是阳光,萧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阳光下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轻微飘动着。 刘顺让小厮打了盆清水进来,边伺候他净手,边让丫鬟摆膳,怕他身体撑不住,老太太特意叮嘱了厨房,给他做的都是有营养的,桌上荤素搭配,共四道菜,还有一碗燕窝。 萧盛用膳时,才问了一句钟璃的事,“她近来怎么样?” 刘顺连忙道:“奴才一直派人盯着摘星阁,钟姑娘最近一直待在小院中,夜晚并未去寻三爷,她最近也仅出府过两次,一次是今日,去寺庙祈福,一次是上巳节,上午是跟着二太太帮三爷相看,下午则是带小少爷去玩。” 萧盛认真听着,听到“相看”两字,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捏紧了筷子,“已经相看了?谁家姑娘?” 二太太替裴邢相看的事,不算秘密,年前萧盛就有所耳闻,他面容很平静。 刘顺恭敬回道:“是上巳节相看的,是金陵郑家郑菲凌,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一位。” 萧盛对郑菲凌没什么印象,不过郑家传承多年,府上的姑娘规矩绝不会差,郑菲凌既是最出色的一位,定然是端庄守礼,典型的大家闺秀。 “结果如何?” 刘顺道:“三爷已经婉拒了。” 萧盛并不意外,裴邢一向放荡不羁,估计最烦守礼之人。想到钟璃与裴邢的那点事,萧盛胸口闷得厉害,半晌,嘲讽道:“他连郑家姑娘都瞧不上,自然也不可能娶她。” 经过相看一事,许是能让她长长记性。她再瞧不清形势,日后有她受的。 萧盛简单吃了点,就让丫鬟收走了餐盘。 西厢房内,莺莺和婷儿正在大眼对小眼,自打被裴邢赶出来后,两人又被刘顺安置在了西厢房,虽不短吃穿,这段时间,她们却很是无聊,无聊中还透着一股前途未知的忐忑。 莺莺率先打破了沉默,娇滴滴道:“韩王咱们是攀不上了,以我看,咱们不若好生伺候萧公子,他房内连个通房都没有,咱俩若能成事,留在他身侧,总比被他随意送人强。谁知道对方品行如何,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两人一道从江南过来的,路上这么多天,也早熟悉了对方的脾气,因为是不同风格的美人,莺莺倒也不讨厌婷儿,甚至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婷儿较为内向,闻言,才低低道:“刘大人不是说了,主子不需咱们伺候?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见她不开窍,莺莺有些恨铁不成钢,“法子自然是人想出来的,咱们若一直这样耗下去,下场只会是被送人。” 婷儿也不希望再被送人,萧盛气度好,相貌也好,说是人中龙凤都不为过,若能伺候他,自然是极好的。 婷儿依然懵懂,莺莺只得凑过去在她耳旁说了一句什么,婷儿的脸一点点染上了红晕,连连摇头,“这、这怎么成?” 莺莺道:“怎么不成?我若有你这相貌,我早行动了,萧公子望着你的眼神,分明不是无动于衷。” 婷儿自己明白,萧公子不过是透过她,看别人罢了。为了让她模仿钟璃,刘顺带她偷偷瞧过钟璃,一想到世上竟还有那般漂亮的女子,婷儿就生出一种自行惭秽来。 见她闷声不吭的,莺莺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哎,你呀,这样吧,咱们先找刘顺打听一下,看看萧公子想将咱们送给谁,对方若是没什么恶习就算了,若是手段狠厉,你就试试?姐姐如今就靠你了。” 她好说歹说,才让婷儿应承下来。 刘顺出来后,就瞧见西厢房的门被推开了,身姿婀娜的婷儿姑娘含羞带怯地喊了他一声,“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婷儿模仿过钟璃,气度虽只学了几分,这样羞答答望着人时,轻而易举就能勾走男人的心魂。 刘顺都不敢多瞧,连忙道:“婷儿姑娘喊我刘顺即可,我可不是什么大人。” 他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她跟前。他是萧盛的心腹,自然清楚萧盛的打算,诱惑裴邢这步棋走不通后,萧盛便放弃了这一计划,买下她们着实花了不少银子,以萧盛物尽其用的脾气,自不会放弃她们。 距离大皇子的生辰不足一个月,萧盛打算,等到大皇子寿辰时,将她们献给大皇子。 大皇子风流成性,玩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跟着他,自然不算好去处,说不准只被玩弄几日,他就腻了,到时一准儿被丢到一旁自生自灭,想获得他的宠爱,谈何容易?他府里有不少美人,工于心计的,绝不止一个,可能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一时,皆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 时间缓慢走着,裴邢因为得了密令,离开了京城,他一走就是十天,这些天钟璃总算放松了下来。 钟璃这边十分惬意,顾知晴那儿却苦不堪言,她平时闹脾气跟母亲赌气时,母亲最多晾她两日,就会过去哄她,谁料这次,她不仅不哄她,还给她寻了个教规矩的嬷嬷,她若是顶嘴,饭都没得吃,刚开始,顾知晴还能硬抗,饿到最后,眼睛都绿了,母亲也从未过来瞧她。 她想摔门而去时,也会被丫鬟拦下,找父亲和祖母告状都不成。 周氏是铁了心,让她学规矩,顾知晴被折腾地瘦了一大圈,气哭好几次。若周氏不是她的生母,只怕,她扎小人诅咒的人,也要多一个。 二月十三这日,是武安侯府老太太的生辰,武安侯府如今是郑氏掌家,为老太太操办生辰的事,也落在了她头上,前几日她就张罗了起来,府里都重新布置了一番,还特意请了梨园的戏班子。 镇北侯府和武安侯府走得一向近,二太太等人也要去给她祝寿,考虑到钟璃已出孝期,她还带上了钟璃,顾知晴也一并带上了。 原本顾知晴还想赌气不过去,一想到嬷嬷的手段,她实在怕了,能出去偷闲一天,也算好事,她这次便没闹脾气,乖乖随着母亲出了府。 坐上马车时,她也很沉默,以往瞧见钟璃,她还会装一下,如今竟半分讨喜的话都没有。 不仅对钟璃如此,对周氏同样如此。 周氏有意晾着她,只拉着钟璃说了说话,她笑道:“你颜色好,这件春装,穿在你身上,当真是漂亮。” 钟璃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襦裙,披帛,腰系丝带编成的宫绦,宫绦上挂着一个葡萄缠枝图荷包。 她肌肤白皙如玉,往日穿白色都穿出一股子素雅来,如今一身浅蓝,将少女身上的明媚轻灵完全衬托了出来。 顾知晴也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这一看,就止不住地嫉妒,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埋怨母亲的相貌为何比不上钟氏,她若是生得再美点,自己也不至于被钟璃压下去。 她只觉得闹心,气得恨不得堵住耳朵,闭上眼睛。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着,没多久就到了武安侯府,武安侯府门口已来了贵客,小厮正帮着安置马车,周氏带着顾知晴和钟璃下来时,负责迎客的管事连忙迎了过来。 周氏与郑氏关系好,管事待她,比对待寻常贵客,要热络许多,亲自将人迎了进去,才寻了个丫鬟带路。 老太太喜静,住的位置也偏,绕过亭台、楼阁,还需要再穿过长廊,再往前,是一片竹林,她的松韵堂就在竹林后面,一路走来,颇有种曲径通幽之感。 武安侯府的老太太也出身名门,打小饱读诗书,她格外喜欢竹子的挺拔和坚韧,不仅院子外种着竹子,自己还亲自在院中种了一片竹林。 甫一进去,便觉清爽,好似能闻到竹子的清香。 二太太带着两人进去时,室内气氛很是热络,此刻,众位贵妇正在夸老太太有福气,人一老,最想要的就是个健康身体,她身子骨无比硬朗,又子孙环绕,如今还抱上了曾孙,确实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老太太眉眼间带着一丝英气,脸上始终挂着笑。 周氏一进来,老太太脸上的笑,不自觉收敛了些,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也不知是谁,将郑菲凌和裴邢相看的事,传了出去,包括裴邢没瞧上郑菲凌的事,这对姑娘家自然是一种伤害。 郑菲凌是个特别懂礼节的姑娘,住入侯府后,就日日给老太太请安,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得老太太赏识,加上性子又沉稳,很能坐得住,她便时常陪老太太下棋解闷。 老太太自然喜欢她,近几日,她一直害怕郑菲凌受谣言的影响,老太太多少有些担心她,这不,瞧见周氏,就想起了裴邢,脸上的笑都淡了许多。 周氏也有些不自在,偏偏两府的交情又在这儿摆着,老太太大寿,她不可能不过来。 她让丫鬟将厚礼呈了上来,又让顾知晴和钟璃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心中也清楚,周氏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刻意摆脸色,缓了下情绪,便笑道:“你们能过来,我就很开心了,还送什么贺礼。” 周氏笑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她又说了贺词,顾知晴和钟璃也祝贺了一番,老太太看了看顾知晴,含笑夸了一句,“这丫头又漂亮了。” 夸完,她才看向钟璃,这一看,她就怔住了,刚刚她还在心中埋怨裴邢有眼无珠,只觉得整个京城,都没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郑菲凌,谁料下一刻,竟是跳出来一个能与之媲美的。 少女一身浅色襦裙,头上仅插着一支玉簪,俏生生立在那儿,只是浅浅一笑,就满室生辉。 当真是一笑倾城,二笑倾国。 “这位是?”不等她问完,她就敲了一下脑袋,笑道,“这是钟氏的女儿吧?身上有她的影子,这小姑娘生得可真好,竟比钟氏还要漂亮几分,是不是专捡父母的优点继承了?” 钟璃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了眸,“老太太谬赞了。” 因着老太太的夸赞,旁的妇人,也忍不住多瞧了钟璃几眼,有的妇人在宫里已见过她一次,尽管如此,此刻还是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 她实在太美,小脸也白嫩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哪怕她们是女子,都忍不住伸手捏一把。 顾知晴又暗自生起了闷气,只觉得钟璃,当真是太讨厌了,不就凭借一张脸,才每次一出现,便成为众人的焦点吗?若没了这张脸,看她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她几乎要捏碎手中的帕子。 李洺倩是个很实诚的小姑娘,瞧见钟璃就笑弯了眉眼,还冲钟璃招了招手,将人拉到了她身侧。 郑菲凌自然没受外界的影响,含笑冲钟璃打了声招呼。 郑氏不经意瞧了一眼钟璃,对李洺倩和郑菲凌道:“姑娘们都爱玩,也坐不住,你们带着知晴她们去后花园转悠转悠吧。” 她是有意支走钟璃,免得又有贵妇们瞧上钟璃,想要去钟府提亲,昨个小儿子都跟她说了想要求娶钟璃的话。 郑氏一向溺爱儿子,他并非嫡长子,无需继承家业,日后只需活得开心即可,钟璃也就身份差一点,单论才貌、品行,倒也配得上她儿子。 钟璃并不清楚,郑氏已升起了提亲的念头,也并不清楚,她今日的亮相,给许多妇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到摘星阁时,已是申时,应酬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钟璃只觉得今日笑得脸都僵了。 她很累很累,回到室内后,就去榻上歪了一会儿,承儿抱着小猫进来时,瞧见姐姐睡着啦,也没敢吵她,他也爬到了榻上,小脸蹭了蹭姐姐,靠着她睡着了。 此时,裴邢正在往回赶,他一走便是十日,这几日,只觉得睡眠质量都差了许多,明明待在京城时,也并非天天寻她,忙起来时,也曾几日不见,这次离京,竟突然怀念起她身上的味道。 裴邢办完事,就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紧赶慢赶,入城门时,天色依然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京城有夜市,街上如今很热闹,由于街上有不少人,他翻身下了马,路过一个小摊时,他一眼瞧见一对红宝石耳坠,他心中不由一动,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她白嫩嫩的耳垂。 她好像不曾佩戴过耳坠。 裴景将缰绳交给了秦兴,买下了这对耳坠,地摊上没几件好东西,旁的耳坠也有缀有宝石的,颜色和色泽都不够漂亮。 裴邢没有买。 回到摘星阁时,他步伐都无意识快了一分。 摘星阁内,钟璃已经歇下了,她白天累了一天,睡得也有些沉,裴邢进来时,她甚至没听到脚步声。 她是疼醒的,耳朵火辣辣的,疼得厉害,睁开双眸时,对上的是裴邢漆黑的眸,他手中捏着一颗红宝石耳坠,瞧见她醒了,也没说话,继续给她戴耳坠。 少女的耳朵小巧可爱,又白嫩嫩的,戴耳坠肯定好看。裴邢只是将红宝石耳坠,往她耳旁摆了摆,都觉得怪赏心悦目的。 他戴了两下没戴上,便有些烦,眉头都皱了皱。 钟璃的耳洞还是小时候扎的,她好多年都没戴过,此刻已经长住了,被他这样硬捅,她疼得眼泪汪汪的,好想骂人。 她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三叔,我自己来。” 裴邢也没拒绝,打了个哈欠,将耳坠丢给了她,随即便沐浴去了,钟璃拿着耳坠有些为难,若想戴,她需要重新扎耳洞,大晚上的,她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此刻,实在不想折腾。 她没扎,裴邢进来时,她已经将耳坠收了起来,见裴邢眯了眯眼,她才露出一丝笑,“我明天再戴给三叔看好不好?红宝石耳坠,适合那件海棠色襦裙,明晚我穿给三叔看。” 裴邢恹恹望着她,哪里瞧不出她的敷衍。 他忽然有些烦,冷声命令道:“现在戴。” 钟璃跟他对视了一眼,红唇微抿,终究还是放软了声音,哄道:“三叔,我好累,你心疼一下阿璃好不好?” 少女眸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裴邢赶了两天的路,才跑回来,都没她这般累。 他眼底的不悦倒是散去一些,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捏住后,就没放,似笑非笑道:“心疼是什么玩意?这般疼,成吗?” 他说完,就吻住了她的唇,轻轻咬了咬。 钟璃脸颊不由一烫,眼睫不自觉颤了颤。 “嗯?还是想让三叔这般疼?”他的手下滑,吻落在了她脖颈上。 钟璃身躯轻颤,耳根红得几乎滴血,很小声道:“你、你别这样。” 少女声音又软又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第032章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翌日清晨, 钟璃没能准时起来,太阳升起来时, 夏荷掀开帷幔, 往里瞧了瞧。 钟璃依然睡得很沉,她卷翘浓密的眼睫,直直挺立着, 在眼睑下, 投下一小片阴影,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瓷白的小脸上透着疲倦。 昨晚是夏荷守夜, 她自然清楚三爷又来了。夏荷有些心疼自家姑娘, 也没舍得喊醒她, 亲自往养心堂, 走了一趟。 钟璃睡到日上三竿时才醒, 哪怕有帷幔遮挡,她也感受到一些亮光,后面睡得并不算踏实, 睁开眼睛时, 脑壳也有些疼, 身体疲倦得动一下都艰难。 她试图坐起来时, 秋月听到了动静, 她连忙掀起了帷幔。 钟璃打了个哈欠,她乌发及腰, 起身时, 被褥下滑到腰间, 一身白嫩的肌肤,如玉似的像是会发光, 脖颈上却布满红痕。 秋月不敢多看,连忙移开了目光,屏息道:“老太太那儿,夏荷过去说了一声,姑娘若是没歇息好,可以再睡会儿。” 钟璃微微颔首,虽然很乏,她没再睡,秋月伺候她穿的衣,瞧见她腰上的掐痕时,秋月心疼得不行,忍不住骂了一句,“三爷当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钟璃身子骨不适,多少有些埋怨裴邢,昨日她本就累极了,他虽没让她扎耳洞,却也没让她早休息。 虽然心中怨他,钟璃却不敢让秋月多说。她嘘了一声,让她注意用词。 想到三爷还派暗卫护着主子,说不准还有眼线盯梢,秋月终究是闭了嘴。她实在心疼钟璃,帮她穿衣时,小心极了,似乎自家姑娘是绝世罕见的易碎品。 钟璃懒洋洋下了床,因为倦怠,比平日多了丝慵懒,她眉眼动人,身姿绰约,秋月莫名觉得,自家姑娘自打跟了三爷后,一举一动都透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劲儿,好似话本里成了精的绝美妖精。 钟璃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下床时,小黑猫喵呜一声,轻轻走了进来,小脑袋蹭了蹭钟璃的裙摆。 它如今长大不少,身上也总算有了点肉,一身毛发黑得发亮,瞧着漂亮许多,钟璃本就喜欢小动物,见它在罕见地撒娇,忍不住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她走出房间时,果然瞧见承儿已经醒了,小家伙手里拿着一根小草,正在院中,跟小蚂蚁玩耍,他一向乖,知道姐姐睡觉时,不能进屋打扰,一直在外面乖乖等着。 瞧见姐姐,他才捏着小草,朝钟璃跑了过来,欢喜道:“姐姐,小蚂蚁在搬家。” 他将钟璃拉到了墙角处,果然十几只小蚂蚁正兢兢战战地从一个小洞爬到另一个小洞,其中两只,身上还顶着糕点的碎屑。 钟璃不会养孩子,一切都在摸索,她没有告诉他,蚂蚁很脏,不能靠近,也不会阻止他跟小石头玩耍,小家伙充满了童心,对一切事物都很是好奇,钟璃只会告诉他,小心一点别让蚂蚁爬到身上,碰完小石子一定要洗手。 承儿兴冲冲跟蚂蚁玩了一会儿,才在姐姐的督促下去练大字。 承儿恨大字,小家伙眼泪汪汪的,在姐姐的监督下,才硬着头皮写了两张。 钟璃也写了两张,她的字婉约清丽,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是漂亮,承儿瞄了一眼自己歪歪扭扭的小字,又瞄了瞄姐姐的,眼睛眨了眨,“姐姐,我的毛笔不听话,咱俩换一下。” 钟璃用的这支狼毫笔,不算大,孩子也能用,她将自己的递给了承儿,承儿弯弯唇,认真写了起来,谁料落笔后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他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嗐,怎么也是个不听话的。” 钟璃被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又认真指导了他一下,“执笔低一些,小指也使点劲儿,固定住毛笔,写时,握笔别过分用力,学会用腕。” 承儿听得懵懵懂懂的,钟璃只得站在了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多写了几个字。 这次写出来的虽不如姐姐好看的,好歹不再缺胳膊断腿,瞧着也端正许多,承儿眼眸亮了亮,“再试试!” 一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老太太那儿却远不如钟璃这儿悠闲自在。 明日就是殿试的日子,她多少有些担心萧盛,还特意让丫鬟叮嘱了小厨房,让她们按食谱,给表少爷做饭,务必别添加旁的,这是怕萧盛万一吃坏肚子。 钟璃没有在意殿试的时间,用完午膳,她就让夏荷帮她重新扎了耳洞,夏荷细心,干活也很细致,她扎得一点都不疼,她边扎边道:“好在没彻底长住,不然姑娘还得遭一次罪。” 钟璃的耳洞是母亲亲自给她扎的,那个时候,她才六岁,因瞧见旁的小姑娘扎了耳洞,她就问母亲,她可不可以也扎一对。 钟璃尚且记得母亲温柔的眉眼,她含笑对她道:“我们小阿璃也到了爱美的年龄啦。” 那个时候,她跟母亲多好呀,母亲会亲自照顾她,给她穿衣,给她抹香香,她每天一睁眼,率先瞧见的就是母亲温柔的笑脸,可惜好景不长,生弟弟时,母亲险些大出血,身子骨也坏了,精力大不如之前。钟璃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萦绕在母亲身边的药味,苦涩难闻。 见她在怔怔出神,夏荷便清楚,她又想夫人了,她没再说话,扎完,就帮她带上了这对红宝石耳坠。 钟璃的耳朵又小又白,戴上红宝石耳坠后,愈发漂亮了几分,夏荷话一向少,这会儿都忍不住赞道:“姑娘戴耳坠真好看。” 钟璃凑到铜镜前,瞧了瞧,没瞧出什么区别来,好歹是戴上了,不然以裴邢心血来潮的性子,说不准又要给她硬扎,半点技巧没有,说他时,他还不高兴。 钟璃正有些走神时,就听见暗室内的墙壁被人敲击了四下,这算是暗号,裴邢曾提过一次,他的人过来时,会敲击四下。 密道自打建好后,就只使用过一次,还是秦兴带人送衣服那次,裴邢不爱走密道,向来是直接过来。他轻功不错,至今不曾被摘星阁旁的人瞧见过他的身影。 钟璃尚且记得,上次裴邢是如何打开的这道门,她在三个位置敲击了一下,门果真开了,门外依然站着两个黑衣少女,她们这次竟又抬着一箱东西,箱子同样很大。 秦兴并未过来。 瞧见钟璃,两位少女行了一礼,随后就闷不吭声,将箱子抬到了室内,抬完,又行了一礼,就打算离开。 这两个少女五官还挺秀气,个头都不算高,一个比一个瘦,瞧着很是沉默寡言。 “等一下。”钟璃喊住了两人,“是三叔让你们抬来的?” 少女们点头又摇头。 个头稍高的那个少女开了口,“秦大人吩咐我们抬来的,主子让买的。” 说完,又沉默了下来。 钟璃道:“我这里什么都有,你们抬回去吧。” 这会儿她仍带着情绪,并不想要他的东西,两个少女一并摇头,下一刻,她们便动了起来,两人步伐轻盈,足尖轻点了几下,身影便消失在暗道内。 钟璃无奈,只得关上了密道门,她甚至没有打开木箱瞧瞧的心思,直接对夏荷道:“收起来吧。” 以三叔那个狗脾气,她若提出不让他再买,少不得要看他脸色,钟璃也懒得再拒绝了,他愿意给,她就收着,穿不穿看心情。 夏荷一个人抬不动,将秋月喊进来后,两人竟然也没抬动,秋月道:“里面应该不是衣服吧?太重了。” 钟璃道:“打开看看吧,分开收起来。” 梨花木箱被打开后,钟璃才发现里面竟摆着好几十个小木盒,盒子做工精致,一瞧就是首饰盒,钟璃眨了眨眼,打开一个瞧了瞧,里面卧着一对蝴蝶镂空耳坠,蝴蝶雕刻得十分精致。 其他木盒里,装的也全是首饰,有珠钗、玉镯等等,随便一个都值不少银子,他竟是足足抬来一大箱子,少说也有三十多件。 饶是钟璃,此刻都被震撼到了,秋月眸中也满是震惊,喃喃道:“看来三爷也没那么不开窍嘛。” 唯有钟璃清楚,他送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取悦她,分明是为了自个儿欣赏。她最缺的便是银子,这些首饰,日后若能换成银子…… 钟璃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勉强保持了镇定。 晚上,为了兑现诺言,钟璃特意穿上了那件海棠色襦裙,她等到亥时,见他始终没来,才钻进被窝。 等裴邢忙完时,已过了子时,他一连几日都没歇息好,本想歇在府外,临到跟前时,又拐回了镇北侯府,清楚她肯定歇下了,裴邢在幽风堂沐浴完,才过去。 钟璃睡得沉,被他拥入怀中时,也没醒,只往他怀里钻了钻,少女香香软软的,抱着很舒服,裴邢很快也睡着了。 他走时,钟璃根本不知道。 * 在老太太的担忧中,殿试悄然来临,殿试只考策问一场,虽准备得相当充分,奔赴考场的这一刻,萧盛还是有些紧张,他面上却维持着从容。 殿试考完,阅卷时间仅有几天,选出前十名后,读卷官就手执候选试卷到了文华殿,依次向皇上进读,需要皇上选出一甲。 读完三卷后,皇上并未喊停,读卷官继续读了下一卷。皇上听了五卷,才打断他们,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将韩王喊来。” 他对韩王的重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见此次排名,他竟也要听取韩王的意见,官员都有些诧异。 等待裴邢到来时,司礼监官将试卷呈到了御前,皇上亲自瞧了瞧。 李公公过来时,裴邢正在翻看卷宗,得知皇上要见他,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皇上又重点看了一下这几份试卷,没过多久,便听到小太监的通报,说韩王来了。 皇上将试卷放了下来,“让他进来。” 裴邢身着大红色蟒服,腰间缀一枚玉佩,他五官本就俊美,红色蟒服更衬得他那张脸,有种凌厉的美感。 他进来后,皇上就让人赐了座。 裴邢行了一礼,才入座,道:“不知皇上唤臣过来所谓何事?” 皇上笑道:“今年殿试一甲候选试卷已送了过来,朕已经看了一遍,你瞧瞧前五份,说说你的意见。” 裴邢坐着没动,笑道:“读卷官个个学识渊博,乃国之栋梁,哪个都比臣强,皇上找臣商量,不若找他们,臣若真参与了,说不得明日就被参一本。” 听到他这话,读卷官脸上都闪过一丝不自在。 皇上扫了他们一眼,才道:“就算没这桩事,你被他们弹劾的还少了?一切有朕兜着,看看吧。” 读卷官深深埋下了脑袋。 裴邢也没再多说什么,拿起试卷扫了扫,每份试卷都只有一千多字,裴邢看得很快,瞧见其中一份时,他神情微顿,这份试卷,字迹力透纸背,写得十分整齐,分明是萧盛的字迹。 见他在这份试卷上,停留得久了些,皇上道:“这份试卷文采斐然,妙语连珠,朕想选入一甲,正在纠结定为榜眼,还是探花。” 状元没什么争议,第一份答得着实惊艳。萧盛这份和另外一份文字功底都极为深厚,一个是引经据典,才华横溢,一个是旁征博引,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 裴邢没答,本来以他的脾气,根本不会认真去看试卷,皇上想选哪个,就哪个,他随便敷衍一下就是,此刻,认出萧盛的字迹后,他率先想起的了萧盛给他送瘦马的事,他心中愈发有些不喜。 这种不喜,饶是想到老太太时,也没能压下去。 左右无事,他干脆又看了一下后面几卷,最终选出一个瞧着顺眼的,对皇上道:“这份试卷文采虽不算出众,却有真才实学,提出的意见也更为可行,依臣之间,他理应进入一甲。” 皇上之前也注意到了这份试卷,他字字切中要害,可谓振聋发聩,意见虽可行,却有些剑走偏锋,言辞之犀利,也让皇上有所不喜,他干脆放在了二甲。 见裴邢选了这份,皇上又认真瞧了瞧,不得不说,他挑出这份试卷,确实学富五车,之前读卷官,也是第三个读的这份,皇上更偏爱才华横溢的,才将萧盛那份提为了一甲。 皇上将他喊来,便是想听取他的意见,他甚至没有过多迟疑,就将这份试卷提为了一甲,萧盛那份,则又变成了二甲。 待皇上御笔钦定一甲后,裴邢才告退,皇上则赐宴于文华殿,此举是为犒劳读卷官。 翌日的传胪是皇上亲自主持的,鸿胪寺的官员已在殿内设了皇榜,萧盛全程浑浑噩噩的,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竟没能进入一甲。 梦中他分明被点了探花。 萧盛不由捏紧了拳头。 他虽没能中探花,名列二甲的消息传回府中时,老太太还是很高兴,当即给他院中的丫鬟婆子都发了赏钱。 钟璃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也有些诧异,不过像萧盛这种伪君子,没能名列一甲,倒也是好事。 上一世,他被点为探花后,直接入了翰林,如今则经过朝考成了庶吉士,要入庶常官学习三年,出路自然比不上上一世优越,这对萧盛来说,自然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以至于他接连几日,都萎靡不振,得知圣上拟定一甲时,曾将裴邢喊了去后,他一双眼眸格外阴沉,因心情不好,这一晚,他甚至让刘顺给他备了酒。 能够二甲名列第一,在刘顺看来,主子已经足够优秀了,萧盛却并不满意,他心情着实糟糕,也没了闲心去操心钟璃的事,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他甚少喝酒,酒量也一般,一坛酒入肚时,人已经有些醉了,他气得直接摔碎了手中的杯子,眼眸都泛着猩红。 莺莺和婷儿就在西厢房,两人隐约听到了刘顺在劝主子少喝点的话。 莺莺冲婷儿使了个眼色。 婷儿咬了咬牙,推开门走了出去,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刘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瞧见她,眉头一蹙,“之前不是叮嘱了你们,不许随便出来?” 婷儿连忙福了福身,道:“奴家是见主子心情实在不好,才忍不住走了出来,大人勿怪。” 她生得楚楚动人,放软语气时,刘顺的态度不自觉温和了下来,“回去吧,不必喊我大人。” 婷儿咬了咬唇,轻声道:“不若让我进去劝劝大人吧。” 刘顺盯着她多看了一眼,她身上有钟璃的影子,说不准让她劝,还真有用。 刘顺微微颔首,带着她走进了内室。 翌日清晨,萧盛醒来时,才发现身侧竟是躺着一个女人,少女贝齿轻咬,此刻正闭着眼正蜷缩在里侧,脖颈上,雪胸上皆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眼眸瞬间冷了下来,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昨晚的画面,他在醉酒的情况下,竟是将她当成了钟璃。 他薄唇微抿,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冷声道:“滚下去。” 婷儿其实已经醒了,她心中乱成了一团,虽然成了好事,却万分忐忑,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后,她小脸一白,慌忙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物,披在了身上。 模样极其狼狈。 萧盛从头至尾都没多瞧她一眼,仿佛昨晚的欢愉,根本不曾存在过。 最终刘顺也领了罚。 钟璃并不知道这事,若是知晓了此事,对他的印象只怕会更加糟糕。 * 武安侯府,李洺然又来了郑氏这儿,他刚瞧见母亲,俊秀的脸上,就添了一丝绯红之色,局促不安地问了一下提亲的事。 郑氏又好笑又无奈,“你着什么急?好歹得等你表妹的亲事定下,才能轮到你。” 李洺然自然有些着急,钟璃那般出色的姑娘,惦记的人肯定多,他若不抓紧点,被旁人捷足先登了,如何是好? 李洺然是头一次喜欢一个姑娘,此刻,只盼着能够日日瞧见她,几乎是一刻都等不及。 哪怕清楚,在这个当口,理应以表妹为重,他还是生出一点自私来。 他摸了摸鼻尖,终于还是忍不住恳求道:“娘,我虽尚未及冠,却比表妹大个几岁,先定我的不一样?您直接让人提亲就行,不像表妹,还需要给她相看。” 郑氏一向疼他,终究还是点了头,“罢了,明日我先往镇北侯府走一趟,你且回去吧,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娶不到媳妇,让人知晓你急成这样,可不笑话死你!” 因为窘迫,李洺然一张脸红得厉害,见母亲点了头,心中的激动怎么都压不住,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他往外走时,还险些绊倒,郑氏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个模样,一时都有些后悔,答应了他。 钟璃美成这样,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坏了儿子的德行,男人一味地沉迷美色,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钟璃的进退有度和重规矩,她高高悬起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仔细说起来,撇去相貌不谈,像钟璃这般出色的姑娘还真不多。她身份也不高,身份低,何尝不是优点,儿子性子软,若真娶个高门贵女,说不得整日受气。 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郑氏就写了个拜帖,等到天亮时,便让丫鬟送到了镇北侯府。 因为相看的事,二太太心中对郑菲凌和郑氏一直有愧,得知郑氏递了拜帖后,她精神不由一振,连忙让丫鬟回了消息,别说她没事,就是有事,她估计也会推掉。 郑氏特意换了一身得体的服饰,她年轻时算不上漂亮,气质却很是出众,此刻华服加身,很是雍容华贵。 收拾妥当后,她才带着丫鬟去了镇北侯府,二太太特意将心腹派了出去。 李妈妈亲自在大门口迎接的郑氏,一瞧见郑氏,她略带皱纹的脸上,就笑出了一朵花,“二太太一早就候着了,夫人随老奴进来吧。” 郑氏之前就来过镇北侯府,她轻车熟路地跟着李妈妈进了二太太的院子。 二太太院中种了不少花,夜里有雾,一朵朵鲜花上,还挂着露水,放眼望去,满园的花朵,都干净极了,像是被泉水洗过一般,白色花瓣尤其显得晶莹剔透。 一听到脚步声,二太太就站了起来,她也换了身衣服,上身是青缎地平针绣凤凰褂子,下身是白色月华裙,优雅又得体,她笑盈盈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郑氏也没瞒她,笑道:“还不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第033章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郑氏今日过来, 是想先打听一下钟璃的事,据她所知, 府上的老太太对钟璃还算照拂, 如今钟璃已出孝期,说不准老太太那儿已有了合适人选。 她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次来, 就是想了解了解情况, 若是老太太没有中意的,让二太太帮忙说合一下, 怎么也比冒然提亲来得强, 真被拒了, 虽不在乎脸面问题, 儿子那儿肯定要失魂落魄一段时间。 得知老太太那儿没有合适人选后, 郑氏笑道:“你瞧瞧我们家洺然怎么样?他如今虽在国子监读书, 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三年前便中了秀才,这次没参加科举, 是他自己觉得还需要沉淀一下, 不是我自夸, 他若大上个三岁, 肯定不比陆衍睿、萧盛等人差多少。” 陆衍睿和萧盛因才华横溢, 闻名于京城,年龄也比李洺然大, 在郑氏心底, 儿子自然是哪哪儿都好。 郑氏掏心掏肺道:“说实话, 我本想过两年,待他及冠再为他定下, 上次见过璃丫头,我实在喜欢得紧,一家有女百家求,她已及笄,再等等,肯定有不少提亲的,我索性来你这儿问问。” 李洺然自然很不错,二太太也算看着他长大的,他年轻有为,性子也腼腆,是个忠厚老实的,二太太也想过撮合他跟顾知晴,奈何顾知晴心比天高,根本瞧不上嫡次子,满心满眼都是陆衍睿。 二太太准备的那些年轻公子里,甚至有李洺然的画像,可惜钟璃那儿迟迟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没瞧上,还是怎么回事。 二太太先将李洺然夸了一通,才道:“他们俩若能成,当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姻缘,不过,她一直放心不下弟弟,不想出嫁,老太太也催过她,她只说考虑一下,老太太也没好逼太急。” 想到顾承的情况,郑氏不由叹口气,“她是个好孩子,重情是好事。” 若是个薄情寡意的,郑氏也瞧不上。 二太太笑道:“不若先让他们多接触接触,若两个孩子能聊得来,估计也不用长辈多催。” 其实二太太心中很没底,李洺然固然优秀,萧盛却也不差,未参加殿试前,二太太甚至以为他能名列一甲,钟璃却愣是没瞧上他。 真嫁给李洺然,还要离开侯府,钟璃未必愿意,虽说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她的父母却皆已不在,方氏肯定不好做她的主,最终还是得钟璃点头。 郑氏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我干脆举办个赏花宴吧,届时,你将璃丫头和晴丫头都带来。” 二太太含笑点头,“顾康也在国子监读书,等到老太太生辰宴时,我可以将洺然介绍给他,等两人熟悉起来,洺然随时可以登门,璃丫头时常去陪老太太解闷,是养心堂的常客。” 两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京郊,庄子上。 这处庄子是镇北侯早年购买的,庄子依山而建,有瀑布、湖泊,土地很是肥沃,里面还种了大片的果园,风景相当宜人。 早年,顾霖的母亲尚在世时,每年都会来这个庄子避暑,镇北侯之所以将顾霖送到这儿,也有这个原因,他为他寻了好几个颇有名气的大夫,奈何三个月过去了,顾霖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 花柳病若发现得早,其实有治愈的可能,他的“病”却一直没有好转。 乍然得病对他刺激很大,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动辄发脾气,加上,他早就习惯了夜夜笙箫的生活,不让他碰女人,比杀了他都让他痛苦,他根本没能忍住,被送到庄子上第十天,他就睡了一个婢女。 镇北侯得知此事后,将庄子上的婢女全换成了小厮,尽管如此,也没能拦住他的胡作非为。 顾霖跟着秦畅那帮人混了很久,他虽不喜男色,却也清楚男子之间那点事该如何做,有一次喝完酒,他实在难受,就将一个相貌颇为秀气的小厮,拉上了床。 镇北侯得知此事时,简直杀了他的心都有,只觉得儿子是彻底废掉了,刚开始,他还遍地为他寻医,如今都已经不想过问他的事。 顾霖已经一个月都没见到他了,距离母亲的忌日越近,他越暴躁,今日再次发起了脾气,闹着要回府,室内能砸的东西,全被他砸得稀巴烂。 小厮将此事,禀告给镇北侯时,他冷冷笑了笑,“让他尽管闹,闹一个时辰,就一天不许吃饭,闹两个时辰,就饿他两天,看他还有没有力气闹。” 他是武将,生得魁梧,瞧着很威严,此刻,不苟言笑的脸上,却多了一丝疲倦,四十多岁的他,两鬓竟是添了白发。 顾霖折腾许久,直到累了,才躺到床上,他身体一阵发冷,盖了好几个被子,还在发抖,他难受地咬住了指甲。 此时,顾知雅才刚刚抵达京城。 她是长房嫡女,是顾霖的亲姐姐,嫁的是英王世子,成婚四年,她都随着英王世子住在封地,不曾回过京城。 她这次回京既是为了祭拜母亲,也是为了顾霖,弟弟已要及冠,父亲却迟迟不给他请封世子,她脸上也无光,她这次回京,也是为了给父亲施压。 英王的封地,在南边,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她是过完年出发的,走到半路,才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说弟弟因得病被送到了庄子上。 顾知雅归心似箭,紧赶慢赶,此刻才抵达京城。 赶路的车夫,忍不住在外问道:“世子妃,咱们是先去庄子上?还是先去镇北侯府?” 马车内顾知雅正垂眸思索着什么,她一身火红色襦裙,妆容很精致,是个五官甚为明艳的女子。 不等她回答,她的心腹,章嬷嬷就道:“这还用说,自然是去庄子上。” 两人的母亲走得早,顾知雅对这个弟弟,疼到了骨子里,出嫁后,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顾霖。 很快,马车就在庄子上停了下来。 为了防止顾霖跑出去,庄子门口有好几个护卫,瞧见有马车行驶过来时,护卫们还以为是镇北侯府又来人了。 直到马车靠近后,他们才认出这并非是镇北侯府的马车,就连车夫也是陌生人。 护卫站着没动,见马车后面还跟着一队护卫时,皆有些好奇,车内的人究竟是谁。 马车平稳停下后,章嬷嬷便带着几个丫鬟先下了马车,随后,才将顾知雅扶下马车。 瞧见护卫们还呆头鹅似的站着,章嬷嬷老脸一板,呵斥道:“见了世子妃,还不赶紧行礼!”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顾知雅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带着丫鬟往里走,谁料其中一个护卫竟是拦住了她,他为难道:“世子妃,侯爷走前特意下了命令,不许放外人进去,您若想进庄子,需要得到侯爷的准许。” 顾知雅蹙了一下眉,淡淡扫了他一眼,被她这般盯着,护卫心慌得厉害,下一刻就听到了呵斥声,“放肆!世子妃是外人吗?今日就算侯爷在此,也绝不敢拦我们世子妃,你算什么身份?” 章嬷嬷气势很足,护卫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这边动静很大,庄子上的管事连忙赶了过来,瞧见顾知雅时,他怔了一下,连忙行了礼。 清楚侯爷有多宠爱这个女儿,管事自然不敢拦她,亲自将顾知雅迎进了庄子里。 她一直沉着脸,根本没有理会管事的寒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让他直接带路。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忙给她带路,他小声道:“大少爷躺到了床上,也不知睡着没。” 顾知雅身材高挑,步伐很快,走动时,裙摆上的牡丹随风摇曳着,闻言,她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她并未说话,狭长的凤眸里是明晃晃的压抑,似是一直在压着怒火。 管事将她带到顾霖的院子后,就止住了步伐,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小厮手脚麻利,已将室内的狼藉收拾了一番。 顾知雅直接进了内室,室内燃着熏香,窗帘也没拉,光线很暗,一走进来,她再次蹙了蹙眉,直到扫到床上躬身躺着的人影时,她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章嬷嬷也没敢让人拉窗帘,直接随着她走到了床前,她过来时,才发现顾霖已经睡着了。 他咬着拇指,脸上和脖颈上都长着脓包,很是瘆人,章嬷嬷只瞧了一眼,就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 顾知雅却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她没有喊醒他,半晌,才转身离开他的寝室,出来后,她才说了第一句话,“将大夫都喊来。” 顾知雅一一问了一下进展,他的症状不算特别严重,在大夫眼中,算是稳定住了,毕竟病情并未扩展,至于能不能治愈,他们却说不好,他们给他开了不少药,治疗了近三个月,却没有任何缓解。 此时,大夫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让他按时服药。 大夫退下后,顾知雅才将顾霖身边的一等小厮,喊了过来,顾霖得病后,曾杖毙过三个小厮,如今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厮,仅剩下三个。 顾知雅询问了一下,三个月前,顾霖都是宿在哪儿歇息的,睡过哪些姑娘,这些姑娘,有谁得了脏病。 她问得很仔细,这些话,镇北侯也曾问过一遍,是以他们回答时,倒也条理清晰。 问完这些,她又问了问钟璃的事,“你们少爷可曾跟她产生过冲突?” 康毅是顾霖的心腹,他将顾霖对钟璃下药的事,简单说了说,“下药失败后,少爷曾围堵过她一次,被她身边一个女护卫拦了下来,除此之外,两人没了旁的接触。” 顾知雅静静听着,神情淡淡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待小厮退下后,章嬷嬷才道:“姑娘难道怀疑少爷之所以得病,是源于钟姑娘的报复?下药的事,算是被她逃过一劫,按理说她一介孤女,不该有胆子硬碰硬,难不成,顾承的事暴露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顾知雅冷冷扫了她一眼,“顾承有什么事?” 章嬷嬷心中一慌,连忙跪了下来,抬手就去扇自己的嘴,“是老奴失言,请主子责罚。” 顾知雅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一些,她拦住了章嬷嬷的手,亲自将她拉了起来,“嬷嬷不必如此,日后这件事不得再提,就算房中只有你我,也只能烂在肚子里,懂吗?” 章嬷嬷郑重点头,“主子放心。” “对你我自是放心。你让人查查钟璃身边的女护卫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有护卫?” * 日头西斜,橙色的光芒洒了下来,将整个天边都染成了橙色,暖风拂过院中,给整个北镇抚司都增了一抹暖色。 裴邢刚从地牢出来,黑锻厚底镶鞋上沾着几滴深色的鲜血,他拿帕子擦了擦手,直到将血腥味擦干净,才丢掉帕子。 秦兴躬身迎了过来,“爷,大姑娘已经到了侯府,晚上府里有家宴,您可要参加?” 除了过年那顿团圆饭,也就老太太生辰时,裴邢会出席府里的晚宴,见他问这么蠢的问题,裴邢都懒得答。 秦兴摸了摸鼻尖,又道:“大姑娘如今在查珞瑜的身份。” 珞瑜便是在暗处保护钟璃的女护卫。 裴邢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淡淡道:“随她查。” 珞瑜是秦兴培养出来的暗线之一,纵使顾知雅有通天的本领,也未必能查到他身上。 秦兴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令他迟疑的却是顾知雅的态度,见主子没明白他的意思,秦兴只得继续提点道:“大姑娘尚未出嫁时,一直视钟氏母子为肉中钉,也没少给钟姑娘难堪,她此次归来,说不得会为难钟姑娘。” 顾知雅可不是顾知晴,手段那般低劣,算计人时,也错漏百出,单论脑子,可以说,十个顾知晴也比不上一个顾知雅。 裴邢的眸色总算动了动。 “她看过顾霖了?” 秦兴回道:“上午她先去看的顾霖,她疑心重,就算没有证据,未必不会试探钟姑娘。” 是以,今晚的接风宴,对钟璃来说,何尝不是一场鸿门宴。 裴邢不置可否,见秦兴眼巴巴等着他的答复,裴邢才道:“她若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也不必活了。”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室内,继续处理公务去了。 秦兴望了望天,只觉得主子,丝毫不懂女人,就算钟姑娘能应付得过来,遇到刁难时,肯定也想找个人依靠一下,哎,也不知主子何时才能开窍。 他身边好不容易才多个知心人,秦兴这才多了几句嘴,见主子不为所动,秦兴也没再讨嫌。 摘星阁内,秋月正在为钟璃挑选服饰,她共拿出三件,都是颜色极为素雅的衣裙,其实,不止守孝的这三年钟璃爱穿白色,十一二岁时,她同样爱穿浅色系衣服。 秋月问道:“姑娘想穿哪件衣服?” 夏荷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钟璃,总觉得她有些过于平静。顾知雅出嫁时,姑娘才十二岁,已是记事的年龄,按理说,不该忘记顾知雅。 钟璃之所以平静,是因为她早就知道顾知雅会回来,上一世,她是在四日后到的京城,这一世不过提前几天。 那时,钟璃缠绵病榻,没能参加家宴,这一次,却需要面对她,钟璃早就不怕她了,重活一世,她早就想通了,她根本就不欠顾知雅什么。 镇北侯就算不娶母亲,也会娶旁的女人,她和承儿根本没抢走她的父亲。 钟璃看了一眼床上的衣服,对秋月道:“将三叔买的那身海棠色襦裙拿出来吧。” 此言一出,夏荷不由有些惊讶,随即便笑了起来,“我去拿!” 夏荷至今还记得自家姑娘所受到的侮辱,主子当时才不过十岁,她只不过穿了一身海棠色襦裙,顾知雅身边的丫鬟,就不屑地跟顾知雅嚼舌根,说她“小小年龄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知想勾引谁,真跟她那个娘一样,天生的狐媚子”。 正是打那日起,在外人面前,钟璃再也不曾穿过海棠色衣裙。 夏荷很快就将那件海棠色襦裙取了出来,其实钟璃并不偏爱这种颜色,十岁那年,之所以会穿,也是因为母亲觉得好看。 她没有再穿,一是怕惹人非议,二则是怕碍了顾知雅的眼,毕竟顾知雅一向偏爱海棠色。 裴邢送的这件衣裙,不仅布料华丽,花纹繁复,做工也异常精致,钟璃穿上后,气质都变了些,少了分温柔,多了分逼人的艳丽。 为了搭配服饰,钟璃还特意戴上了裴邢送的那对红宝石耳坠,她本就肤如凝脂,面若桃李,此刻这般打扮时,美得几乎灼目。 夏荷一向温和,此刻,都忍不住怂恿道:“主子,奴婢再给您化化妆吧。” 钟璃本欲拒绝,想到顾知雅那副平日里高高在上,死活瞧不起她的模样,她神情微顿,“画吧。” 她承认,她没那么大度。若是能气到顾知雅,似乎也不错,毕竟顾知雅向来骄傲,最不喜有人越过她去。 夏荷兴致勃勃地给钟璃上了个淡妆,最后又给她涂了口脂。 时间缓慢走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钟璃就将承儿喊到了跟前,打算带他去养心堂,瞧见姐姐这个模样时,承儿眼睛都不会转了,忍不住哇了一声,“姐姐漂亮!承儿也想这样!” 钟璃一向宠他,便让丫鬟也给他换了身火红色的小衣袍,承儿也想涂口脂,最后被钟璃拒绝了,“承儿是男孩儿,小姑娘才涂口脂呢。” 承儿撅了撅小嘴,倒也没坚持。 姐弟俩来到养心堂时,夜色已逐渐降临,一盏盏灯笼也被高高挂了起来,今晚没有风,树影安分地待在原地。 才刚靠近养心堂,钟璃就听到了室内的说话声,养心堂热闹极了,顾知雅正跟老太太说着话,二太太也已经到了,时不时插句嘴,活跃一下气氛。 瞧见他们,丫鬟打帘走了进去,笑道:“老太太,二夫人,大姑娘,钟姑娘和小少爷到了。” 听到丫鬟的通报时,室内的氛围无端静了一瞬,老太太心中微微一紧,她不动声色看了顾知雅一眼,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钟璃牵着承儿的小手走了进去,姐弟俩相貌本就极其出众,此刻华服加身,当真是晃晕了人眼。 两人一进来,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他们身上,顾知雅更是看愣了眼。 她想象中的钟璃虽然很美,却远不如亲眼瞧见的令她震撼,少女乌发高挽,不论是容颜,还是气度,都甩她一截儿,至于承儿更是令她惊讶。 她一直以为,他摔傻后,就是个饭都需要人喂的小傻子,谁料此刻,这小傻子一进来,就欢快地朝老太太扑了过来,嘴里还脆生生喊道:“祖母!承儿想死你了。” 这小嘴甜的,哪有半分傻子的模样! 老太太心中软成了一团,搂住了小家伙的身体,“哎呦,祖母也想死承儿了。” 祖孙俩好一番亲热,顾知雅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沉默了一下,才嫣然一笑,道:“承儿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快。” 二太太附和道:“可不是,你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呢,如今长高许多。” 顾知雅含笑看向老太太和二夫人,“不止长高了,也长大了点,瞧这小嘴甜的,之前听说他伤到了脑袋,如今是不是已经恢复了?看来他倒是有福气的,能恢复可是天大的好事。” 镇北侯府有不少她的眼线,她自然清楚承儿没恢复,此刻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故意在钟璃伤口上撒盐罢了。 钟璃红唇微抿,淡淡扫了顾知雅一眼。 老太太只轻轻摇头。 见老太太脸上没了笑,二太太连忙打圆场,“承儿确实是个有福的,日后定能恢复。璃丫头今日可真美,还是这样穿好看,你呀,平日穿得太素雅了。” 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笑,对钟璃道:“平日确实太过素雅,你相貌出众,虽然怎么穿都好看,还是海棠色更衬你,瞧瞧这气度,当真是倾城倾国。” 顾知雅眸色微暗,今日她也穿了一身海棠色衣裙,本该艳压群芳,谁料偏偏被钟璃比了下去。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五官长开后,钟璃竟能美成这样,早知如此,她就换身旁的衣服。 此刻,北镇抚司,裴邢依然在看呈文,他看得有些脑壳痛,瞥了一眼沙漏,便丢掉呈文站了起来,吩咐道:“备马。” 秦兴闻言,精神不由一振。 他唇边的笑怎么都压不住,让小厮备好马后,才明知故问道:“主子可是饿了?是要回府吃?还是去酒楼?” 裴邢哪里听不出他的打趣,冷冷扫了他一眼。 秦兴摸了摸鼻尖,连忙住了嘴。 夜色凉如水,裴邢翻身上了马,他骑马一向很快,没多久就到了镇北侯府,翻身下马后,他就将缰绳交给了小厮,自己则直接去了养心堂。 路上他才问了秦兴一句,“她进去了多久?” 秦兴恭敬回道:“刚刚何青才传了消息,说是有两刻钟了,加上策马归来的时间,有三刻钟。” 裴邢神色淡然,缓步朝养心堂走去,面上并无担忧。 秦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主子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裴邢走进养心堂时,恰好听到顾知雅在含笑询问钟璃,“璃妹妹的亲事可定下了?你这般相貌,就算入宫也使得,不知妹妹,可有入宫的念头?若是有,姐姐倒是可以帮你一二。” 第034章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话音甫落, 室内再次安静了起来。 钟璃的目光落在了顾知雅脸上,顾知雅的妆容相当精致, 她五官也算漂亮, 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凤眸勾出一抹凌厉, 脸上纵使带着笑, 也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钟璃不明白,她怎么能用恩赐般的语气, 说出这等话, 不等她作答, 就听到顾知雅继续引诱道:“以你的相貌、才情, 若能入宫, 一准儿一开始就能捞个美人当当, 荣宠一时,不在话下,届时, 说不得整个镇北侯府都要靠你扶携。” 若钟璃是那等爱慕虚荣, 攀龙附凤之人, 只怕真动了入宫的心思, 然而后宫的妃嫔又哪里是那么好混的? 老太太正欲说些什么时, 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裴邢的声音,他腔调虽慵懒, 却含着一丝毫不留情的轻哂, “这么喜欢把人往宫里推, 不若我也帮帮你?手伸得倒长,一个出嫁女, 管这么多,不怕折寿?” 他这话不可谓不狠,顾知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钟璃都有些愕然,根本没料到他会出现。 室内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老太太本该出言呵斥裴邢,然而此刻,她并未开口。显然她也愣住了,没料到裴邢会归来,更没料到他会这般讽刺顾知雅。 顾知雅难堪到了极点,眼眶瞬间红了,声泪俱下道:“三叔这是在怪阿雅吗?我只是出于好心,才问了问璃妹妹,您这般落阿雅面子,若传出去,让我如何做人?” 对上他锐利到不可侵犯的双眸时,顾知雅的啜泣声都不由停顿了一下,顾知雅虽嫁给了英王世子,却也只是个世子妃,二太太可不敢为她得罪裴邢,这会儿仅摸了摸鼻尖,没敢上前劝慰。 老太太反应过来后,拍了拍顾知雅的手,“行了,别哭了,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向来是怎么戳人怎么说,我都时常被气得跳脚,你别放在心上,璃丫头并没有入宫的意思,这等话休要再提,万一让旁人听到,影响也不好。” 老太太看似在安慰她,话里话外,都在偏向裴邢和钟璃,连让裴邢给她道歉的话都没提。 顾知雅心中冷笑了一声,却顺着台阶爬了下来,“妹妹既无意,我自不会再提,这次回来,世子爷还让我给二叔、三叔带了礼物,给三叔的是前朝邱老先生特制的一把古琴,听闻三叔爱收集古琴,望三叔能喜欢。” 她说完,就命丫鬟将这把琴抬了进来,给二叔的是一幅前朝名画,同样十分珍贵,英王世子花了不少心思才搜寻到这些。 二太太连忙替自家丈夫道了谢,“让世子爷费心了。” 至于裴邢看都没看那把古琴,气氛再次尴尬起来时,老太太瞪了裴邢一眼,裴邢这才看向秦兴,“收起来吧。” 顾知雅松口气,他若不肯收,等她回了封地,真无法向世子爷交差。成亲四载,她与世子感情还算恩爱,侧妃却同样得宠,说起来世子与侧妃,才是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谊,非她能比。 顾知雅心中明白,世子之所以给她尊宠,不仅因为她的温柔小意,更因为她背后的镇北侯府以及侯府里的裴邢,若让世子得知,她在娘家的地位,并不如表面那般高,未必愿意给她如今的体面。 因着裴邢在,顾知雅也不好再说旁的,她稳了稳心神,让丫鬟将她带来的礼物也一一发了下去,府里每个人都有,包括承儿和钟璃。 裴邢这才淡淡扫了钟璃一眼,少女垂着眼睫,规规矩矩地坐在一侧,她一袭海棠色衣裙,这般华丽的衣裙,也唯有她衬得住,当真是风华绝代,人比花娇。 钟璃隐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眸弯了弯唇,笑容甜美又动人。 裴邢神情微顿。 说话间,镇北侯和二爷也归来了,老太太笑道:“人总算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实际上,老太太说的到齐,只是过来吃饭的人到齐了,萧盛今日也没来,他让刘顺传了消息,说身体不适,正卧床休息,就不过来了。 老太太清楚他心情不好,也没敢派丫鬟去请。 到齐两字,令顾知雅眼眸暗了暗,顾霖尚在庄子上,怎么就到齐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恨上了镇北侯和老太太,他们但凡对弟弟上点心,他又岂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顾知雅心中不好受,眼眶也有些发红。 章嬷嬷适时发了声,“姑娘可是又想起大少爷了?” 顾知雅按了按眼角,对上老太太关切的目光后,才笑道:“我没事,祖母不必担心。” 老太太以为她是以退为进,想逼儿子放出顾霖,沉默了一瞬,才笑道:“前段时间收到你的信时,你才到中原,谁料你这么快就赶了回来,这样吧,明日我让人将霖儿接回来,你们姐弟俩也好团聚一下。” 老太太终究有些心软,心中也有些思念顾霖。 她说完就看向了镇北侯,“霖儿虽犯了错,惩罚两三个月也可以了,还是得放在身边慢慢教导才行,你明日不许再拦着。” 镇北侯没说话,目光落在了顾知雅身上。 顾知雅心中一紧,这才意识到,弟弟得花柳病的事,老太太并不知情,他如今这个情况,自然是呆在庄子上更合适,若回了侯府,只怕消息很难再瞒住,万一让外人知晓他得了脏病,她的颜面也只会荡然无存。 顾知雅连忙道:“祖母!父亲做得对,弟弟确实需要好生反省一下,他若一直这样下去,只怕人都要养废了,就该让他长个记性。” 她这么一说,老太太又想起了镇北侯的话,说实话,顾霖也确实不成器,理应被好好教导,“罢了,随你们吧。”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晚宴结束后,镇北侯便将顾知雅喊到了书房,他仅有这么一个女儿,小时候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出嫁后,她一走便是四年,镇北侯自然关心她过的如何。 顾知雅秉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说了说自己的经历,“世子待我是极好的,生下旻哥儿后,我也算站稳了脚,原本还想将两个孩子带回来给你们看看,奈何他们年龄太小,不适合长途跋涉,待他们年龄再大点,我就将他们带回来,父亲不必担心我,我一切都好,就是时常睡不好,因无法在跟前尽孝,总担心您和祖母的身体。” 她嘴上说着站稳了脚,眸中却满是疲倦,一入豪门深似海,英王世子妃哪是那么好当的,镇北侯不由有些心疼,“我们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念,倒是你,远在封地,就算受了委屈,我也无法给你撑腰。” 他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一叠银票,“这些你且收着,好歹能傍身。” 顾知雅摇头,“我不要,侯府家大业大,表面瞧着风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得是,上下都要打典,父亲自己收着吧,别因为我捉襟见肘。” 这些银票,他本想拿去赈灾,刚刚掏出来时,还有一丝的后悔,毕竟当初她出嫁时,他给了不少陪嫁,怎么也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如今见女儿这般懂事,那丝后悔,早没了。 他板起了脸,“让你拿着就拿着,就当是我给外孙和外孙女的见面礼。” 顾知雅成亲四载,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三岁,儿子才两岁,当初孩子出生时,镇北侯也让人备了贺礼,想起两个小家伙,镇北侯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顾知雅这才“无奈”收了下来,“成吧,那我就替两个孩子谢谢他们的外祖父。” 她心中清楚,顾霖的病一日不好,请封世子之位的话,就没法提,这会儿提起顾霖,只是愧疚道:“母亲走得早,是我没教好弟弟,父亲要怪就怪我吧,千万别因为他的不成器,就厌弃他,您不知道,小时候,他多仰慕您,如今他只是走错了路,咱们多教教,总能让他走上正道。” 提起顾霖,镇北侯满满的失望,见女儿眼中又含了泪,他才又有些心软。 养不教父之过,说起来,顾霖歪成这样,是他没教好,他闭了闭眼,沉声道:“哪里怪你?你勿要自责,真要论责任,也该怪我,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挽救,罢了,不说这些,他最听你的,你既回了京城,就多去看看他,你教一句,兴许比我说十句都管用,你多上上心。” 从父亲那儿出来后,顾知雅眸中的疲倦和脆弱才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住处。丫鬟已经掌了灯,院中灯火通明,这是她身为姑娘时所住的院子,她出嫁后,院中的一切都保留了下来,一直有丫鬟精心打理着,瞧见她,丫鬟皆恭敬地跪了下来。 顾知雅淡淡颔首,“都起来吧。” 她缓步走了进来,望着小院的目光显得疏离又清冷,一别四年,小院瞧着变化并不大。 她格外喜欢葡萄,还特意让丫鬟在小院中开辟出一块地方种了葡萄,如今天气已然回暖,葡萄藤悄悄爬满了架子,有的地方,已结了一串串的小葡萄。 顾知雅没有多瞧,扫了几眼,就转身入了室内,章嬷嬷屏退了丫鬟,扶着顾知雅靠在了榻上,温声道:“世子妃肯定累了,先靠在榻上歇息一下吧,等会儿再沐浴。” 顾知雅微微颔首,想起席间,裴邢的态度,她神情又严肃了起来,“不是说她跟三叔没什么接触吗?他为何替她出头?你再让人仔细查查,务必不要放过一丝细节。” 章嬷嬷点头,清楚主子心情不太好,章嬷嬷也没敢多说什么,她亲自点了熏香,准备退下时,却被顾知雅喊住了,“你说,三叔有没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顾知雅了解裴邢,他向来薄情,不可能短时间内,对谁动情,他掌管着锦衣卫,手下的情报网十分可怕,连世子爷都说,他说不准连哪个官员身上有什么胎记都清楚。 她出发时,世子爷还一再叮嘱她,务必代他向裴邢问好。他对裴邢的看重,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止世子爷,连公爹都很忌惮裴邢。 顾知雅记得,未出嫁前,裴邢从未这般落过她的面子,难不成他真发现了什么?她又想起了他那句“手伸得倒长,一个出嫁女,管这么多,不怕折寿?” 顾知雅越想越觉得,他是在敲打她。 章嬷嬷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她凑到顾知雅耳旁,压低声音道:“主子勿怕,就算他真知道了什么也不必担心,事发时,他既没有多管闲事,这会儿更不可能插手,再说……” 她比了一个砍脖子的手势。 顾知雅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不会庸人自扰,更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淡淡道:“你下去吧。” 清楚她心情不好时,喜欢一个人待着,嬷嬷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顾知雅又想起了死去的母亲,想起了父亲对钟氏的宠爱,想起了自己在王府的艰难。 初到英王府时,她满心期待,以为自己定能举案齐眉,夫妻恩爱,谁料成亲不过几个月,他就迫不及待迎娶了侧妃,她这才得知,他一直想娶青梅竹马的表妹,奈何她的身份不堪为王妃。 他不过是看在镇北侯府的面子上,才给她几分尊重,被他问到父亲为何不请封世子时,顾知雅多少有些慌,父亲那般宠爱顾承,说不得是在等他长大,她几乎能够预料到,若是顾承被封为世子,李侧妃定然会压她一头。 那段时间,她时常失眠,不仅担忧顾霖,更担忧自己,为了赢得他的宠爱,她费尽了心机。 她终究还是对顾承下了手,谁料他却是个命大的,从假山上坠落后,也没能摔死。 好在上天眷顾她,让顾承成了傻子。她本以为这次回京,定能劝动父亲,将弟弟立为世子,不曾想,弟弟竟是得了脏病。 顾知雅满心的疲倦,几乎无法想象,世子爷若是得知这事后,会如何看待她。 * 钟璃则直接带着承儿回了摘星阁,小家伙懵懵懂懂的,总觉得坏女人欺负了姐姐,可他又说不清她怎么欺负的,三叔来到后,见坏女人哭了,他才开心。 回到摘星阁后,他就扬起小脸夸道:“三叔厉害!” 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含笑逗了他一句,“哪里厉害?” 承儿果真卡壳了,小脸皱了皱,他已经忘记三叔具体说了什么,自然想不出哪里厉害,他乌溜溜的眸眨了眨,机灵道:“能气哭坏女人就是厉害。” 顾知雅哪里是气哭的,她之所以落泪,分明是以退为进,也是有意示弱,可惜对手是裴邢,泪自然白流了。 他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这一想,三叔虽气人了些,气旁人时,倒也挺爽,就是不知,顾知雅怎么得罪了他,让他这么不给面子。 承儿孩子心性,小黑猫蹭到他身边时,他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伸手抱起了小猫儿,“姐姐,小黑又重啦。” 小黑长大不少,钟璃抱着都觉得沉了许多,何况承儿,他只抱了一会儿,手臂就酸了,他将小黑放在了榻上,还不忘凶巴巴威胁它,“再重下去,不要你啦。” 小猫儿舔了舔爪子,神情很高冷。 又陪它玩了一会儿,承儿就累了,钟璃让夏草抱走了小黑,将他哄睡,钟璃才回自己的寝室。 她进来时,才发现裴邢竟然已经来了,他踢掉了靴子,正斜靠在床柱上,垂眸看书,他一条腿自然伸长着,另一条微微曲起,哪怕姿态放松,从侧面看,依然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 钟璃走近后,才发现,他看的竟是她放在床头的那本医书。钟璃没管医书,眼眸落在了他泛着潮意的发丝上,他显然是沐浴完才过来,竟又不擦头发。 钟璃小心看了一眼褥子,见没弄湿,她才微微松口气,她正欲转身去取布巾时,却被他勾住了腰肢,他长臂一挥,就将她勾到了怀中。 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手中的书早掉了下去,裴邢捏住了她的下巴,那双犹如墨色一般漆黑的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今日怎么舍得穿这身衣服了?” 钟璃脸颊有些烫,抿了抿唇,才笑道:“三叔不是喜欢我这么穿吗?” 她笑靥如花,一双眼眸似泉水洗过的葡萄,干净得不可思议,裴邢只多瞧一眼,手指就来到她脸颊上捏了捏,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极美,饶是裴邢向来不在意相貌,都觉得她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他拍了拍她的后腰,“坐下,让三叔咬咬。” 钟璃有些不自在,考虑到他的出面,也算帮她解决了难题,钟璃红着脸,跪坐在榻上,稍微离他近了一些,他俊美的脸,靠近她时,她忍不住小声道:“三叔轻点咬好不好?” 他好像格外爱咬她,时常拿牙齿研磨,小巧的耳垂,柔嫩的唇,精致的锁骨,都没能逃过一劫。 钟璃怕疼,时常被他咬得眼泪汪汪的,见他心情挺不错,忍不住提了要求。 裴邢的心情确实不错,他难得丢下公务,跑来偷闲,她不仅乖乖穿了海棠色襦裙,还戴了他买来的耳坠,他所料不错,她戴上果真好看。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雪白的牙齿叼住她的唇瓣咬了咬,“要怎么轻?这样?还是这样?” 他的力道确实放松了些,钟璃只觉得唇瓣酥酥麻麻的,她不禁抿紧了唇。 他温热的呼吸打在了她脸颊上,低声道:“不若你来给三叔示范一下?” 钟璃哪会示范,脸颊红得几乎滴血,红着脸往后躲了躲,她害羞的模样,太过有趣,裴邢没再咬她,他移开唇,再次靠在了床柱上,眸中都含了一丝笑,道:“赶紧的,给三叔示范一下。” 见他竟是来真的,钟璃心跳都不自觉快了几分,她想躲开时,被他捏住了下巴,“乖一点。” 语气俨然多了分不耐烦。 钟璃没敢再躲,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为了以后好过点,她硬着头皮,凑近了他,贝齿微启,随即碰了碰他,因为紧张,她的牙齿根本没碰到他,唇瓣在他唇上贴了贴,就赶忙拉开了距离。 少女的唇很是柔软,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就跑了,裴邢只觉得唇瓣有些痒,他伸手兜住了她的腰,没让她彻底跑开,望着她的目光,也多了丝意味深长,“哦,原来小阿璃,是想让三叔亲亲你。” 他头一次这般喊她,钟璃脑袋懵了片刻,脸颊轰地红了起来,这下连脖颈都羞红了,她连忙反驳,“才、才不是。” 他却已经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唇。 他平日总是很凶残,又是咬又是舔的,活似一只八百年没开过荤的猛兽,还是头一次这般温柔,没有咬她,也没撬开她的牙关,缠住她的舌欺负,只是单纯地在吻她。 这般磨人的温柔,令钟璃的呼吸都不由一窒,心跳也疯狂跳动了起来,好怕他下一刻就化身为猛兽,一口吞了她。 她忍不住挣扎了起来,别开了小脸,小声喊了声,“三叔”。 裴邢没有乘胜追击,神情也淡淡的,直到少女怯生生看过来时,他才勾了勾唇,这样的吻,别说他不适应,她也不会习惯。 他淡淡道:“本不是情人,何必让我装温柔?” 他也根本装不来。 这话落入钟璃耳中,何尝不是敲打?她小脸不由一白,也是,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改变,他想咬,她便只能受着。 钟璃从未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一瞬间只觉得难堪,她狼狈地后退了一步,本能地想逃走。 裴邢伸手拉她时,被她躲开了,她声音低不可闻,“三叔,我先去沐浴。” 少女声音有些发颤,裴邢有种错觉,似乎下一刻,她就会哭出来,他拧了拧眉,再次伸手去抓她,这次抓住了她的腰带,他伸手一拉,终究是将她拉到了身侧。 少女紧绷着小脸,眸中虽含着笑,神情却比哭了还要难看,“三叔还有什么事吗?” 裴邢总觉得是哪句话戳到了她,他根本没耐心哄人,扫到她这个模样,眉头都拧了拧,半晌才略显暴躁地妥协道:“我努力轻点。” 他人生中何曾有过妥协一词,说得不情愿极了。 钟璃眸中依然含着笑,很想冷声回他一句,“大可不必。” 她终究还有理智,笑盈盈道:“好呀,那我先谢谢三叔。” 裴邢盯着她的神情瞧了一眼,见她并没有哭,脸上的笑也一如既往的甜美,便点了点头,“先帮我擦头发。” 他松手后,钟璃就站直了身体。说实话,他每次早来时,钟璃都很不自在,也不知该怎么跟他相处。 见他这般要求,钟璃只得取来了布巾,来之前小厮简单给他擦过,他没耐心多等,才就此作罢,这会儿换成钟璃来擦,他才稍微多点耐心。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 他的头发又密又长,并不算好擦,钟璃擦着擦着,心中的难堪才逐渐消化掉。 她与他在一起,有大半目的是为了偿还他的救命之恩,若没有他的解药,她此刻定然是缠绵病榻的命运,如今只是被他咬几下,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她何必要在乎他的言辞? 钟璃擦完,就收起了布巾,裴邢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了点转变,他有些烦。 她欲要离开时,他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臂。 对上她清澈的双眸时,他又不知说点什么,干脆转移了话题,“顾知雅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谨慎些,最好别让她接触顾承。” 他提醒完,就松开了手。毕竟,顾承只是摔坏了脑袋,未必没有治愈的可能,如今顾霖一病,顾知雅难免不会狗急跳墙。 钟璃微微一怔,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眸中也满是震惊,在见识过人心的肮脏后,她其实怀疑过承儿的受伤是否只是意外,可惜当初跟着承儿的丫鬟都被处置了。 钟璃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么。 她呼吸有些急促,紧紧抓住了裴邢的手,“三叔,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只是片刻功夫,她身上就出满了汗,手心也有些潮湿,可见这件事,对她的刺激有多大。 裴邢拧了拧眉,没答。 钟璃依然紧紧抓着他,见他不肯说,直接就要下跪,裴邢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下一刻,少女眼中的泪,就坠落了下来,“三叔,阿璃求你。” 第035章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裴邢头一次生出强烈的悔意, 他本来只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才提醒一句。 在转移注意力这一点上, 确实成功了, 他却忘了她对承儿的在意,忘了她是个多敏锐的小姑娘。 裴邢伸手抹掉了她的泪,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 他面不改色道:“我的意思是, 顾霖的事,她许会怀疑到你身上, 谁知道她会做出点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 钟璃不信, 他向来不是个爱解释的, 此刻的解释反倒像极了在掩饰。 也是, 若真是顾知雅做了什么, 他不说才正常,毕竟,顾知雅才与他有血缘关系, 钟璃逐渐冷静了下来, 身上的虚汗也在一点点退去。 这一瞬间, 她冷得厉害, 不止身上冷, 脚底也升起阵阵凉意,她别开了脸, 没再让他碰她。 裴邢的手僵在了空中。 钟璃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冲他福了福身,本想扯出个笑, 却没能成功,“阿璃今日心情不佳,三叔改日再来吧。” 她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内室。 秋月和夏荷皆在外面候着,隐约听到了她的哽咽声,因着裴邢也在,两人才没好进来,见主子走了出来,两人连忙凑了上去,“姑娘?” 钟璃已经擦掉了脸上的泪,只是眼眶有些红,神色很平静,“我没事,备水吧,我要沐浴。” 钟璃在浴桶里泡了许久,她一直在思考承儿的事。 仔细算起来,承儿摔伤那日已是四年前的事,那段时间,母亲旧疾复发,也没法照看承儿,都是奶娘和丫鬟在带承儿,四岁大的小男娃,正是淘气的时候,他喜欢去花园摘花,去池塘看小鱼,去二房找顾津。 总之就是很少待在小院中,丫鬟、奶娘也跟着他满园子的跑,他出事那天,也是三月份。 当时他身边跟着奶娘并四个一等丫鬟,据丫鬟所说,是承儿自己想去山上玩。 侯府的后花园里,有一个人造假山,假山面积不算小,山顶上栽了不少花花草草,上面还有凉亭,春日,姑娘们很喜欢在凉亭内赏景。 承儿年龄尚小,往日奶娘们根本不曾带他上过假山,平日他也很乖,想玩什么时,若不让他玩,好好商量一下就行,那日他却一直嚷着想去假山看星星,还说爬得高了,能瞧见很多很多星星。 奶娘没能哄住他,只得带他上了假山,后来他就失足从山顶上摔了下来,当时奶娘在给他取水囊,是丫鬟照看着他,后面三个丫鬟走在他身后,牵着他的丫鬟叫雪霞,他摔下去后,雪霞脸颊惨白,她又怕又自责,也跟着跳了下去。 承儿命大,只是摔伤了脑袋,腿断了一只,雪霞却撞在了石头上,当场毙命,另外三个丫鬟险些吓死,奶娘直接吓晕了过去。 镇北侯得知此事时,很是震怒,他怪丫鬟护主不力,直接杖毙了她们,唯有奶娘,逃过一劫。 钟氏奶水不足,基本是奶娘将承儿喂大的,镇北侯顾念旧情,最终只将她撵出了府。 听说她和丈夫回了老家,可惜遇到饥荒,粮食被人抢了个干净,最终活活饿死的。 如今想来,奶娘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不止奶娘,雪霞的畏罪自杀也透着一股诡异。 只要肯查,未必查不出来,丫鬟和奶娘虽死了,却有人活着,她们生前见过什么人,是否有可疑之处,都有可能成为线索。 等钟璃从水中出来时,她乱成一团的思绪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如果承儿的出事,不是意外…… 钟璃咬了咬唇,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穿好衣衫,转身入了内室,室内的蜡烛燃了大半,烛火明灭不定,一滴滴蜡油滴在了台架上,发出轻微的“扑哧”声。 裴邢竟还在,他依旧靠在床头,又捡起了那本医书,钟璃走过去时,他才放下医书。 钟璃红唇微抿,神情有些疲倦,望着他没有说话。 裴邢丢掉了手中的书,道:“以后再想用毒,室内最好别放医书,药草一类也少碰,起码明面上别让人瞧出来。” 一个“再”字,令钟璃心尖颤了颤,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果然,顾霖的事,他都瞧在眼中。 钟璃点了下头,却又忍不住去想,当年,承儿的事,他是不是也瞧在眼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钟璃不由攥紧了拳,静静看了他半晌,哑声道:“三叔,今晚让我静静好吗?” 见她依然在赶他走,裴邢眉头紧蹙了起来,今日的事,说到底也怪他,裴邢没走,他伸手脱掉了外袍,直接搭在了衣架上。 钟璃站着没动,也没有上床的意思,裴邢没再管她,他径直躺到了床上,随后伸手一弹,熄灭了蜡烛,室内一下暗了许多。 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地上是淡淡的银辉。 钟璃依然站在床前,黑暗中单薄的身影显得孤寂又倔强,裴邢虽未看她,却始终留意着她的动静,见她转身离开时,他才坐了起来,长臂一挥勾住了她的腰,径直将人抱到了床上。 钟璃眸中闪过一丝深恶痛绝,这一刻心中满是憎恨,不知是恨上天的不公,还是恨他的袖手旁观,抑或恨他的肆意欺辱。 他的怀抱带来的不是温暖,反而像极了禁锢,她并不想跟他亲近,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已经霸占了她的床,竟还不许她离开。 她早没了以往的镇定和从容,拼命挣扎了起来,见他压着她不放,她一口咬在了他手臂上,她几乎用尽了力气,闻到血腥味时,也没撒手,只想让他松手,让他滚得远远的。 裴邢拧了拧眉,他已经熄了灯,也没打算碰她,不知道她又闹什么,裴邢莫名有些烦。 手臂上的疼对他来说虽不算什么,他心中却好似窝着一团火,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移开了唇。 他正欲质问时,却瞧见她再次落了泪,少女神情木然,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儿,一颗颗坠落了下来。 她每次落泪,都很安静,这次竟是哽咽出了声,哭声那样委屈,那样压抑。 裴邢一下子就熄了火,一时有些愕然。 他怔愣时,钟璃伸手推了他好几下,她声音发颤,甚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出去!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出去。” 裴邢被她推得往后仰了仰,也没在意她的恶语相向,他顺手按住了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你闹够了没?是不是想将旁人都引进来才满意?” 钟璃的哭声一窒,下一刻就难受地咬住了唇,她哭得那样委屈,像是将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都哭了出来,饶是裴邢一贯的冷心冷情,这一刻,都有些心疼。 他笨拙地去擦她脸上的泪,半晌才道:“哭什么,欠了你的,一一讨回来就是!再不济还有我护着。” 钟璃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了,只是一个劲儿掉眼泪,根本没去听他说了什么,反正他那张嘴,也说不出好话来。 她低声啜泣了好久,甚至都不知何时睡着的,哭了一场,浑身的力气都卸掉了,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直到她睡着后,裴邢才点亮蜡烛,他脸上满是嫌弃,不知道女人怎么有那么多泪,他拿了块干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少女衣襟都哭湿了,他看得直皱眉,又伸手扒了她的外衫,随即才帮她脱掉鞋子,将人往里抱了抱。 他长这么大,何曾这般伺候过一个人,做完这一切,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他垂眸看了看她。 少女哭得很狼狈,眼皮、鼻子都红红的,发丝也有些乱,瞧着可怜巴巴的,裴邢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少女不悦地蹙起眉时,他才撒手。 他将人抱到了怀里,又想起了顾承的事。 顾承出事时,他手中的情报网,远不如现在厉害,直到钟母去世时,他才被提拔成锦衣卫指挥使,顾承摔伤的事,他记忆并不深刻,他每日一堆事要忙,府里的事基本不怎么关注,只记得,镇北侯发了很大的脾气,好像还杖毙几个丫鬟。 他之所以让钟璃小心顾知雅,是因为自打得知顾知雅要回京时,他便让人留意着顾知雅。 他虽长顾知雅一辈,两人年龄却差不多,裴邢自然清楚,她一向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她得知,顾霖的事,另有隐情,她肯定不会放过钟璃。 他这才派了一个暗卫盯着顾知雅。昨日顾知雅与嬷嬷的对话,皆被暗卫听了去。 他这才怀疑顾承的事另有隐情,他昨日说顾知雅手伸得长,何尝不是一种敲打?一个出嫁女,竟也敢对府里的子嗣下手,就是不知这事镇北侯知道多少。 裴邢没再多想,证据没出来之前,一切都不好说,他正打算闭眼时,就察觉到少女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许是怕冷,睡着时,她总会不自觉往他怀里钻,猫儿似的。 想到她之前冷着脸赶他离开的模样,裴邢啧了一声,只觉得她胆子越发大了,他本欲捏一下她的小脸,手指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时,却仅是轻轻刮了一下。 * 翌日清晨,钟璃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眼睛有些酸涩,想到昨日哭了许久,她连忙照了照镜子,见眼睛没肿,她才微微松口气。 秋月和夏荷皆有些担心她,两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姑娘可是和三爷闹了矛盾?” 想到昨晚的事,钟璃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失控。 她咬了他,还打了他,不管不顾地开口赶他,她本以为就他那个暴脾气,肯定会拂袖而去,谁料他却没走,钟璃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一向喜怒无常,脾气也怪得很,钟璃没再为难自己,毕竟,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怕她们担心,她才放软了声音,安抚了一句,“已经和好了,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忧心忡忡的。 钟璃笑道:“夏荷帮我上妆吧,秋月,你去给我选身漂亮衣服,选紫色吧,哪件好看选哪件,收拾妥当后,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见她神情自然,两个丫鬟才稍微松口气。 说是去给老太太请安,钟璃却清楚,今日过去,她肯定会遇到顾知雅。 顾知雅跟顾知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她身为姑娘时,曾十多年如一日地给老太太请安,就连刮风下雨都不曾懈怠过。 她的规矩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跟她过招,钟璃必须打起精神才行。考虑到无需出府,她让夏荷给她画了一个淡妆,随后便换上了秋月选出的衣裙。 她来到养心堂时,老太太也才刚起,平日这个点她早起了,因着昨晚在想顾承的事,有些失眠,老太太才又睡了个回笼觉。 瞧见钟璃时,她笑道:“这么打扮真好看,你年龄尚小,以后就该多穿色彩明艳的服饰,瞧瞧,这气度,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钟璃上身是件浅紫色绣海棠对襟襦衫,下身是月白色长裙,紫色本就挑肤色,她皮肤又白又嫩,这个颜色,穿在她身上,颇有种超脱世俗的雅致,她含笑走来时,活似刚刚落入人间的小仙子。 老太太瞧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钟璃一直留意着窗外,瞧见顾知雅走来后,她羞赧一笑,对老太太道:“祖母是喜欢阿璃,才觉得旁人比不上我,京城这么多美人,怎么可能没人比得上我?” 老太太还真觉得没人比得过她,闻言,失笑摇头,“你真当人人都似你这般钟灵毓秀,不是我夸大,别说整个京城没有比你美的,整个大晋都未必寻的出。” 顾知雅靠近时,恰好听到老太太这话,丫鬟赶忙走进去通报了一声,得知她到了,老太太脸上的笑淡了一分,她顺了顺鬓角,才笑道:“让她进来吧。” 顾知雅进来后,才发现钟璃竟也穿了件紫色襦衫,她只觉得她是故意的,顾知雅生平就喜欢紫色和海棠色,昨日,她穿海棠色时,恰好跟钟璃撞了色,瞬间被比了下去,她一向骄傲,根本不允许自己被人比下去,今日特意没穿海棠色,谁料竟是又撞了。 她尚未出嫁时,就没钟璃好看,如今又生过两个孩子,不仅肌肤不如之前白皙紧致,气质也不如之前。 钟璃穿紫色,周身都萦绕着一股仙气,跟钟璃一比,她瞬间就被衬得有些俗气。 顾知雅几乎想扭头离开,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窝火,扯出个笑,给老太太请完安,才道:“真是巧,璃妹妹怎么也穿了紫色?” 钟璃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讶,她笑容略显无措,道:“姐姐也喜欢紫色吗?祖母和二婶不是说我穿亮色好看吗?早上秋月依旧给我选了件海棠色,想起姐姐昨个穿的是海棠色,瞧着也挺喜欢海棠色,我才换成了紫色,谁料……”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脸上的无措,更明显了几分,瞧着有些惶惶不安,顾知雅的询问,瞬间被衬成了质问。 也不知她是真惶恐,还是装出来的。 顾知雅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锋利的双眸中飞快闪过一抹不快。 老太太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扫到她眼眸中的锋利和不快时,不由蹙了蹙眉,对顾知雅道:“她穿紫色不挺好看?总不能你穿紫色,旁人就不能穿吧?瞧瞧,还有没有天理。” 她是含笑说出的这话,不像生气,倒更似在开玩笑,顾知雅闻言,心中却不由一凛。毕竟老太太平时,可不是会这般开玩笑的性子,这话反倒更像敲打。 顾知雅心中不由紧了紧,脑海中也闪过许多,甚至在怀疑,是不是昨日,她提起“让钟璃入宫”的事,惹老太太不快了。 顾知雅连忙道:“我怎会如此想?祖母将我想成什么人了?阿雅有那么霸道吗?我只是觉得巧合而已,原来我和妹妹都喜欢紫色,还真是有缘呢。” 她含嗔带笑的,说完就拉住了钟璃的手,一副姐妹俩交情甚笃的模样。 钟璃眸中闪过一丝畏惧,惴惴不安地缩回了手,缩完,脸上闪过一抹懊恼,连忙道了声歉,“雅姐姐,对、对不住。” 她说完,小声为自己找补了一句,“我、我出门时抱了小猫儿,我怕姐姐嫌我身上难闻。” 钟璃小的时候,顾知雅对她并不友善。她面对钟璃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姿态,颇有些瞧不起人。 瞧见钟璃这副畏惧她的模样,老太太心中不由一酸,一时又想起了顾承,望着顾知雅的神情,都冷淡了些。 接下来,顾知雅曾试图表现出“姐妹情深”来,无一例外,全失败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顾知雅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章嬷嬷瞧主子不高兴,不由骂了钟璃一句,“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这副受惊的模样,竟活似主子怎么了她!小时候也没见她怕成这样。” 顾知雅只隐约记得,小时候的钟璃向来爱躲着她。今日见她这般做派,顾知雅心中也很是气恼。 她自然不知道,钟璃是在故意激怒她。 顾知雅比顾知晴要聪慧许多,也更难对付,想让她露出马脚,激怒她只是第一步。 裴邢此时,才刚下早朝,他刻意让人留意着顾知雅和钟璃的动静,一下早朝,便得知了养心堂发生的一切,他那双秀挺的眉,不由微微蹙了起来,一时有些头疼。 他对秦兴道:“再多派几个人,尽快查明一切,打听一下那位奶娘葬在了何处,不行就解剖一下尸体,看看能不能查出死因。” 秦兴应了一声,“主子放心,属下会尽快让人调查清楚。” 想到钟璃凄惨的遭遇,秦兴面上露出一丝迟疑,“有句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讲。” 裴邢扫了他一眼,不知他哪来这么多废话。 秦兴权当没瞧见他的目光,硬着头皮劝道:“钟姑娘小小年龄,便遭遇这么多,委实可怜,主子还是待她好点吧。” 裴邢闻言,眉头再次蹙了起来,望着他的目光,也有些凌厉,“你倒是关心她。” 秦兴额前不由冒了一层细汗,连忙跪了下来,“属下所言皆是为了主子考虑,绝无半分私心。” 他声音又急又快,唯恐裴邢误会,就差指天发誓了。 裴邢不置可否,半晌,才不以为意地轻嗤道:“还要怎么对她好?” 他对她哪里不好? 她不想要时,哪次不顺着她?她嫌疼,他同样收着力道,昨日有些嫌弃她的得寸进尺,才敲打了一番,他还没怎样,她倒先哭了。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手臂上的咬痕。 昨晚她咬得相当狠,手臂上出了血,他都不曾吭一声,早上穿衣时,他不经意瞥了一眼,一小圈深深的牙印,换个人敢这么咬他,早被他捏死了。 也就她,敢一再放肆。 无非是仗着他宠爱罢了。 秦兴想说什么,被裴邢直接打断了,他冷声道:“竟有闲心操心这个,昨日交你的事,办好了?若是办好了,就滚去寻点好苗子,再培养一批暗线出来。” 秦兴摸了摸鼻尖,这下彻底不敢多嘴了。 他正欲溜走时,裴邢又蹙了蹙眉,想到钟璃昨日哭了许久,心情莫名有些烦,他又道:“滚回来,你派人去打听打听薛神医身在何处。” 秦兴怔了一下,“是为小少爷寻的吗?” 裴邢没答。 秦兴笑道:“主子这么做就对了,钟姑娘若是得知此事,肯定很高兴。” 裴邢冷脸将人赶走了,她高不高兴,关他什么事。 第036章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阳春三月, 春暖花开,院外的柳枝随风飘扬着, 花香飘出许远, 钟璃此刻已经回到了摘星阁。 她回来时,承儿还没起,张妈妈叹息了一声, 道:“还是得您来喊才行, 丫鬟喊了两次,他都不肯起。” 钟璃笑道:“你们先去用早膳吧, 这里有我就行。” 丫鬟们退下后, 钟璃在承儿床头坐了下来, 承儿其实已经醒了, 小家伙爱赖床, 听见姐姐的声音后, 就钻进了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蚕宝宝,小身体拱得高高的。 本以为姐姐会催他赶紧起, 谁料姐姐一下都没催, 小家伙有些存不住气, 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姐姐?” 小家伙眨巴着一双大眼, 好奇地看了过来。 钟璃本在怔怔出神,对上小家伙明媚的笑脸时, 她心中的沉闷感才散了大半, 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舍得起来啦?” 承儿连连摇头,小身体“嗖”地一下又钻到了被窝里, “不起不起,姐姐快来找找我呀。” 钟璃心头猝不及防涌上一阵心酸,她扬了扬脸颊,逼退了眸中的水雾,弯唇配合道:“哎呀,承儿呢?刚刚还在我眼前呢,怎么一下子没了?” 她说着站起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承儿、承儿?你跑哪里去啦?太奇怪啦,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承儿响亮地笑出了声,从被子里拱了出来,叉着小腰,自豪道:“姐姐!我在这里呢!” 钟璃弯了弯唇,笑着来到了床边,伸手去挠小家伙的胳肢窝,“好呀,原来躲到了被窝里,害姐姐好找!” 承儿笑着打起了滚。 姐弟俩闹了一刻钟,钟璃才帮他将衣物取出来,“今日穿这件好不好?” 他顶着一缕翘起来的小呆毛,开心地提着要求,“不要不要,要穿跟姐姐一个颜色的。” “好吧好吧,找个跟姐姐一样的。” 夏荷手巧,今年开春时,给承儿做了好几件小衣袍,恰好有一件浅紫色的小袍子。 钟璃寻了出来,给小家伙穿到了身上,承儿喜欢衣摆处的小老虎,还抱起来响亮地亲了一口。 姐弟俩吃完早膳,钟璃才让丫鬟将他带进书房,承儿苦大仇深地抱起了他的启蒙书,哼哼唧唧地不想看,被丫鬟哄了又哄,才撅着小嘴,开始练习大字。 他还不忘小声打商量,“写一张哦,我跟小蚂蚁约好要一起玩,瞧不见我,它们该伤心啦!” 夏草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被承儿幽怨的小目光看了一眼,才连忙止住笑,“好好好,写一张就去看小蚂蚁。” 承儿白嫩嫩的小脸上这才有了笑。 此刻钟璃去了厅堂,青松被她喊了回来。 最近店铺有些忙,青松一直歇在店铺内,见钟璃找他,他才赶忙回来。 钟璃给秋月和夏荷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去门口盯着,随即才对青松道:“今日喊你来,是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办。” 这事交给旁人钟璃不放心,才将青松喊了过来。 得知主子要让他查小少爷的奶娘以及那个死去的丫鬟时,青松心中难掩震惊。 难道小少爷出事,并非意外? 饶是青松性格沉稳,闻言,神色都有些沉重。 钟璃道:“铺子的事,你先放一下,最近多查查这事,奶娘不是回老家时遇到了饥荒,才没的?你派个稳妥的,去她老家看看,看看能不能寻到她丈夫,问问她葬在哪儿,她的死因需要确认一下,务必要谨慎,哪怕打听不到,都不要打草惊蛇。” 青松认真点头。 钟璃将想到的都吩咐了一下,才让青松下去。 随后她又将张妈妈喊到了跟前,承儿摔伤时,一直昏迷不醒,当时钟璃一直守在他跟前,根本不知道镇北侯怎么审问的丫鬟。 张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母亲询问此事时,她也一直在身侧,应该知道些什么。 让钟璃奇怪的是承儿口中的想看星星,之前她不曾多想,如今越想越奇怪,白天哪有什么星星,他才四岁,若非有人在他跟前说了什么,他又怎会突然想看星星? 可惜他身边的丫鬟皆被镇北侯杖毙了。钟璃想问问张妈妈,丫鬟死前,可曾说过什么。 张妈妈一双眼睛很是毒辣,行事也再妥帖不过,青松的稳重和聪慧都是遗传自她,今日一早,她就瞧出了钟璃隐隐有些不对劲,见她没说,她也没多问,这会儿见钟璃问起了几年前的事,她心中不由一沉。 “主子是怀疑小少爷……您怎么突然怀疑了此事?可是谁在您跟前说了什么?” 她声音压得很低,神情也无比凝重。 与青松的震惊和沉重不同,她这副神情,显然像知道些什么,钟璃心中难掩震撼,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张妈妈,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张妈妈的神色有片刻的挣扎,想到主子临走前的嘱托,她硬是扯出个笑,压住了心中的不安,问道:“主子怎么突然怀疑起了此事?” 钟璃也没答,她红唇抿了又抿,眼眶突然红了,声音也有些急,诈道:“我已经全知道了,弟弟的事根本不是意外,妈妈,您连我也要瞒着吗?” 张妈妈沉默不语。 钟璃眸中闪过失望,“难不成,在您心底,阿璃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不配担起任何事,只能一辈子蒙在鼓里吗?” 张妈妈一咬牙跪了下来,“姑娘莫要逼我,老奴在主子跟前发了誓,不能给您透漏半个字。” 她是钟氏身边的老人,口中的主子,指的自然是钟璃的母亲。 见母亲竟也是知晓的,钟璃心中猛地抽了一下。 这一刻,她说不清什么感受,她伸手将张妈妈扶了起来,半晌,才喃喃道:“可我已经知道了呀,母亲竟也知道吗?” 这几年,张妈妈心中一直藏着这个秘密,心里也不好受。 见钟璃神情这般痛苦,她于心不忍,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主子只是怀疑,她让奴婢派人查过,奶娘的死让一切线索都断了,没有证据,也不知是谁动的手,她原本还想继续追查,可惜,最后,身体没能撑住。” 钟母生顾承时,本就伤了身子,中间病过好几次,顾承的事对她的刺激又很大,无形中的压力,无疑加重了她的病情,她终究没能熬过去。 想起主子临终前托孤的场景,张妈妈眼眶不由一红,她连忙闭了闭眼,随后才道:“您年龄尚小,若是知晓此事,肯定会追查下去,主子不告诉您,也是怕您遇到危险,对方既敢对小少爷下手,未必不会狗急跳墙。” 钟璃自然清楚母亲为何会瞒她,“她有跟侯爷提过这事吗?” 张妈妈道:“本就只是怀疑,如何能提?” 钟氏本想先找到证据,谁料身体每况愈下,走得很是猝不及防,她甚至只来得及交代张妈妈,别让钟璃知晓这事。 女儿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若是知晓此事,她定然不肯放弃,届时很可能遇到危险,对方之所以对承儿动手,定是为了世子之位,如今承儿变成这样,他们俩好歹不会再碍对方的眼。 如果有法子,钟氏也不希望他们留在侯府,但凡她身子骨争气些……然而,没有但是。 直到死,她都放心不下她这一双儿女。 想起母亲,钟璃心中难受得厉害,半晌才憋回眼泪,“侯爷审问丫鬟时,您好像在一侧,丫鬟们可有提起过承儿为何想看星星?” 张妈妈摇头,“丫鬟只说小少爷自己想上山,也正因为是小少爷自己想去玩,侯爷才没怀疑什么,小少爷的脾气,您是清楚的,他一向乖,若非有人怂恿,他不可能想上山,更不会说出看星星的话,主子之所以会怀疑,也是因为这一点。” 实际上,承儿醒来后,钟母也曾试探过他,想问问他是否记得什么,然而她一提上山和星星,承儿就会害怕地尖叫,钟母只得放弃了追问。 钟璃一颗心沉甸甸的,因为在拼命忍泪,眼眶憋得通红。 张妈妈忍不住顺了顺她乌黑的发。 少女一头乌发犹如绸缎一般,又顺又光滑。如今她不仅头发长了许多,个头也长高了,模样也越来越出挑,真真是面若芙蓉,犹如仙女一般,眼尾泛红的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 见她实在难受,张妈妈忍不住将她小小的身体揽入了怀中,“不怕,还有妈妈在呢。” 钟璃鼻尖一阵酸意,她依赖地抱住了她的腰,将小脸埋在了她怀里。 张妈妈拍了拍她的背,认真叮嘱道:“姑娘务必得小心,就算想继续追查,也绝不能打草惊蛇。” 钟璃郑重点头。 * 得知顾知雅回府后,顾知慧也回了侯府,她是二房庶长女,年长顾知晴三岁,是前年嫁的人,如今膝下仅有一女。 顾知慧的生母前几年便没了,她的婚事是二太太给她定下的,二太太不是个会苛待庶女的,给顾知慧选的亲事也不错。 她嫁的是位读书人,虽不是高门府邸,丈夫身边却没有通房,婆母也是个和善的,出嫁后的小日子,可谓顺心如意,第一胎生的虽是女儿,婆母和夫君依然很疼宠。 过年走亲戚时,她也来了侯府,钟璃恰好去了舅母家,便没有遇见她。 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请时,钟璃才刚平复好情绪。 她眼睛略微有些红,便回屋拿毛巾敷了一下眼睛,又让夏荷重新给她上了妆,随即才牵着承儿去养心堂。 承儿还挺开心,“二姐姐是津儿的姐姐吗?” “对呀,不能总喊津儿,要喊哥哥呀。” 承儿吐了吐舌头。 顾津是二房庶子,算是承儿唯一的朋友,承儿没摔伤脑袋前,时常跟顾津一起玩,直到摔坏脑袋,两人的来往才少一些,大家喊顾承小傻子,也曾排挤过顾津。 顾津是个乖巧守礼的小男娃,有些怯生生的,钟璃还挺喜欢他,怕再跟他交往下去,他在学堂会继续受到孩子们的孤立,钟璃才不让承儿总去找他玩。 慢慢的,两人才疏远了些,不过承儿还记得他,也记得他姐姐,顾知慧曾给他吃过糖果,是个很温柔的姐姐,承儿隐约记得她还挺好。 两人很快就到了养心堂。 丫鬟掀起帘子后,钟璃便牵着承儿走了进去。 顾知雅尚未过来,她一向爱摆架子,尚未出嫁时,就不太瞧得起庶女,这会儿自然是姗姗来迟。 二太太和顾知晴已经到了,顾知晴如今一直在学规矩,每日累得要死,也没功夫去惦记陆衍睿,更何况去算计钟璃,得知二姐姐来了后,她赶忙随着母亲来了养心堂,总之能歇一会儿算一会儿。 瞧见钟璃,顾知慧赶忙站了起来,“璃妹妹。” 她的生母是个很温婉的美人,她的性子和长相都随了生母,眉眼很温柔,笑起来也柔柔的。 钟璃也含笑喊了声慧姐姐。 钟璃和顾知慧的性子都较为安静内敛,皆不爱出门,两人打的交道并不多,平日遇见了倒也能聊几句,颇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虽一年未见,瞧见她时,钟璃并不觉得生疏,还笑道:“慧姐姐怎么没把婕儿带来?” 婕儿是顾知慧的女儿,刚刚一岁,顾知慧笑道:“她太小了,还爱哭,我怕她吵到祖母,干脆没带来,等她再大些吧。” 她说着看向了承儿,笑着冲承儿招了招手,“承儿,还记得二姐姐吗?” 承儿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他还是有些怕生,忍不住往姐姐身后躲了一下,随即又好奇地探出了小脑袋,点了下头,他亮晶晶的眸,看向了她身后的顾津,欣喜地喊了一声,“津儿!” 顾津今年十岁,他已经长成了小少年的模样,一身月白色小衣袍,眉清目秀,此刻正规规矩矩站在姐姐身后,听到承儿的呼唤,他怔了怔,旋即弯了弯唇。 过年时,顾津患了风寒,年夜饭都没出席,承儿都好久没见他啦。 钟璃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叫哥哥!” 承儿嘿嘿笑了一声,室内人不多,小家伙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从姐姐身后跑了出来,开心地去拉顾津的手,甜甜喊了声,“哥哥!” 顾津局促地嗯了一声,他一直没什么朋友,之前也就顾承会找找他,如今他都是自己一个人。 见承儿笑容里满是惊喜,他也忍不住弯了下唇,伸手摸了摸顾承的小脑袋。 顾承比他小两岁,比他矮了大半头,被他摸了小脑袋,也想摸摸他,踮起脚尖就来摸。 摸到后,整个人更开心啦,身后若有小尾巴,一准儿摇起来。 他忍不住恳求钟璃,“姐姐,姐姐,我能跟哥哥一起玩吗?” 承儿乌溜溜的大眼里满是渴望,钟璃有些不忍拒绝,忍不住看向顾知慧和顾津,顾津则看了看姐姐和祖母。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去玩吧。” 顾津也笑了,乖巧点头,随即便牵住了承儿的小手。 承儿美滋滋跟着他去了院子里。 顾知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觉得顾津脑子有病,因为这小傻子都被孤立过,竟还肯跟他玩。 两个孩子出去后,钟璃便坐下与老太太和顾知慧她们说了说话,老太太笑着拍了拍顾知慧的手,“璃丫头一直不愿成亲,至今婚事没个着落,你快跟她说说成亲的好处。” 顾知慧神情有些赧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成亲后,日子过得确实舒心,整个人都开朗不少,眉宇间的幸福根本藏不住。 就在这时,顾知雅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她含笑给老太太请了安,随即又喊了声二妹妹,笑道:“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二太太笑道:“让二丫头说成亲的好处呢。” 顾知慧有些害羞,脸颊莫名一阵热意,实在不知怎么说,钟璃弯了弯唇,笑道:“不然慧姐姐就讲讲姐夫对你怎么样吧?” 见众人都在等她回答,顾知慧只好硬着头皮对钟璃道:“他待我确实极好,每日归家时,总会给我买各种小吃,知道我喜欢城南的桂花糕后,隔三差五就会给我买一些。” 她夫君这次也中了进士,名次虽不靠前,却也颇有才学,如今也被授予庶吉士,在翰林院进修。 提起他,顾知慧脸上不自觉泛起一层红晕,眸中满是幸福感,也不好意思再说,他待她多好,笑道:“他很疼婕儿,不管回来得多晚,都会去看看她,还会亲自给小丫头换尿布,有一次被尿了一身,也不恼,坚持给小丫头换完尿布,才去换衣服。” 钟璃不经意扫了顾知雅一眼,果然瞧见了她眼中的嫉妒,顾知雅也想起了自己成亲后的日子。 世子爷一向繁忙,自然没给她买过小吃,他甚至不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好不容易一起吃饭时,也都是她伺候他。 她的肚子不争气,头胎生了个小丫头,李侧妃生的却是个儿子,世子自然是偏疼儿子多一点,时常去李侧妃那儿,就算来了她这儿,也只是简单问一下女儿怎么样,根本没抱过她,更别提换尿布了。 等她生了儿子时,他早稀罕够了,也没怎么抱过,见顾知慧成亲后,过得这般顺心,顾知雅心中自然不是滋味,胸口莫名堵得慌。 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庶女,竟是过得比她都好。 想到顾知慧的夫君如今只是个进士,就算进修三年,出来后顶多被授以编修的职位,她心中才舒坦一些。待她再好又如何,以后前程什么样,还都说不准,说不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钟璃笑着看向了顾知雅,“雅姐姐优雅高贵,国色天姿,大姐夫肯定待你也极好吧?” 少女言笑晏晏,笑得羞赧又腼腆,正眼巴巴等着她回答,顾知雅只觉得她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她气得心口一阵疼,只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肺管子都被戳疼了。 她压了压情绪,才笑道:“他那人忙得厉害,公爹重用他,他也知上进,一颗心都扑在事业上,可不像二妹夫那般顾家。” 她嘴上夸着二妹夫顾家,何尝不是在讽刺,他一个大男人只围着后宅转,只不过她说话向来高明,脸上也一直挂着笑,面上从来让人挑不出错。 顾知慧只笑了笑,没答话。 顾知雅瞧不上庶女,顾知慧也不是个会巴结人的,根本没往她跟前凑过,两人关系自然一般,今日之所以回来瞧她,也只是为了面上过得去罢了。 几个人就此闲聊了起来,钟璃时不时关心顾知雅一下,问出的话,却气人的紧,若非她神情自然,面带关切,顾知雅都以为她是故意的,一整个上午她都觉得闹心得慌。 顾知慧留下用了午膳才离开,她走后,钟璃才回到摘星阁,她多少有些累,承儿却很开心,吃饭的时候都跟顾津坐在一起。 一回到摘星阁,承儿就将自己的小布老虎抱出来一只,“姐姐、姐姐,我可以将这个送给津儿吗?” 他摔伤脑袋前很爱去找顾津玩,当时顾津的生母尚在,她总喊顾津津儿,承儿也总是这么喊他,喊惯了,就老忘记叫哥哥。 钟璃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舍不得拒绝,“好呀,一会儿让丫鬟帮你送过去成吗?你得午休,要乖乖睡觉哦。” 承儿小鸡啄米般点头,开心地亲了一下姐姐,“姐姐今天真好。” 他这话,让钟璃又有些心酸,她故意板起了小脸,哼道:“好呀,是不是觉得姐姐平日不够好?” 她说着,就捏了一下小家伙的小脸,承儿笑得咯咯响,“姐姐装的一点都不凶!” 钟璃也忍不住笑了。 笑累了,承儿才赖在她怀里,小声道:“姐姐每天都好,承儿最喜欢姐姐了。” “哼,小骗子,瞧见祖母时还说最喜欢祖母呢!” 承儿急忙忙道:“不一样!姐姐是最最最喜欢!” 钟璃心窝暖暖的,只觉得没白疼他,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嘛好嘛,算你过关,走啦,乖乖午休去。” 承儿乖乖躺到了床上,因为兴奋,一直睡不着,钟璃也没催他,她斜靠在床上,给他讲了讲连环画上小游侠的故事。 刚刚是夏草帮承儿去送的小老虎,她刚回到院子,就见顾津身边的丫鬟来了摘星阁,竟是给承儿送回礼来啦。 夏草连忙接了过来,邀她进来喝茶时,被她婉拒了,夏草将人送走后,才进来。 听到姐弟俩还在说话,夏草干脆走了进去,笑道:“这是津少爷给小少爷送的回礼。” 一听到回礼两个字,承儿立马坐了起来,扭着小身体就往外看,“哇!给我的吗?” 夏草手里拿的是一对手牵手的瓷娃娃,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小女孩长长的鞭子上,还系着红色头绳,两个小孩皆雕刻得惟妙惟肖的。 承儿房内也有瓷娃娃,这会儿瞧见这对小娃娃,还是很开心,睡觉时,都将瓷娃娃放在了床头,小模样美滋滋的。 果然,就算有自己陪着,出于孩童的天性,他还是渴望能有个同龄玩伴,钟璃升起了给他寻个玩伴的心思。 顾津今年十岁,课业也很繁忙,自然没时间陪承儿玩,钟璃也不希望,顾津再因承儿受到排挤,寻两个玩伴过来,承儿也能开心些。 将小家伙哄睡后,她就将青叶喊到了跟前,“街上有不少小乞儿,你去寻两个吧,找个小男娃再找个小女娃,要机灵点的,乖巧懂事就行。” 青叶离开后,钟璃才歪在榻上休息了一下。 窗外微风徐徐,送来阵阵花香,钟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秋月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拿起薄毯盖在了她身上。 此刻,顾知雅也正斜靠在榻上歇息,她让丫鬟给她揉了揉脑袋,才让人退下。 见她眉头紧蹙着,章嬷嬷道:“姑娘睡会儿吧。” 顾知雅哪里睡得着,一想到今日的事,她就胸闷得慌,原本她只觉得府里的生活有些艰难,如今一想到顾知慧幸福的模样,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哀来。 甚至不敢去想,顾霖得脏病的事儿,若世子知晓了,她该怎么办?她一时也有些埋怨顾霖,恼他不争气。 她叹息了一声,才问起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依嬷嬷看,弟弟得病的事,有钟璃的手笔吗?” 想起钟璃那双清澈的眸以及羞涩腼腆的模样,章嬷嬷道:“瞧着不像是个有心机的,她一个弱女子,估计也不认识青楼里的人,许是没关系。” 顾知雅眯了眯眼,道:“最好没关系,否则,我定抽她的筋,扒她的皮。” 想起她那句句扎心的话,顾知雅蹙了蹙眉,若非奶娘等人皆成了一具尸体,顾知雅都怀疑她知道了什么。 她不由冷笑道:“也不知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句句戳我的心。” 她越想越觉得,钟璃是有意为之,哪怕她装得再无辜,顾知雅也觉得,她是故意戳她。 章嬷嬷想了想道:“大少爷对她下药的事,她肯定怀恨在心,您毕竟是大少爷的姐姐,她对您肯定有迁怒的心思,她说话做事若真滴水不漏,才真该防着她。她这种表现,也恰恰说明了她不是个有心机的。” 顾知雅冷笑道:“竟还敢怀恨在心,她当自己是什么值钱东西,霖儿愿意睡她,都是给她脸,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玩意,也敢拿我撒气,真该让她尝尝我的手段。” * 钟璃睡了许久,秋月和夏荷一直没舍得喊她,等她醒来时,天都要黑了。 太阳彻底下了山,暮色已逐渐四合,钟璃透过窗牖往外看了一眼,一时只觉得小院安静又寂寥,无端令人心慌。 “承儿呢?” 秋月掌了灯,将她扶了起来,“小少爷早醒了,得知您在睡觉,一直在自己屋,玩他的瓷娃娃呢。” 钟璃盥洗了一下,过去看了看承儿,他将自己的瓷娃娃全从博古架上取了下来,一个挨一个摆在地上,几乎从床头摆到了门口。 玩得不亦乐乎。 钟璃弯了弯唇,望着他认真的小模样,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接下来一连两日,裴邢都没有过来,每每想起他,钟璃一颗心都会不自觉地提起来。 闲暇时,偶尔也会想一下,是不是那晚惹怒了他,钟璃实在有些累,每日与顾知雅斗智斗勇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的“攻击”并非没用,一旦出了养心堂,顾知雅望着她的目光就冰冷至极,短短两日,已连表面功夫都不装了。 钟璃不怕她做什么,就怕她什么都不做,承儿的事已过去四年,她未必能查到证据。 顾知雅若敢对她出手,她完全可以趁此将事情闹大,钟璃甚至希望她能下狠手,最好能够借此机会带着承儿离开。 为了应付顾知雅,钟璃几乎耗尽了心神,她实在没精力去管裴邢,以至于等到第四日,裴邢再次过来时,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竟真是他。 他一袭大红色锦衣卫蟒服,腰间佩着绣春刀,显然才刚从外面回来。 钟璃又想起了,那晚的狼狈,她还是头一次那般失控,竟是哭了许久,她有些不自在,也不敢开口说话,只静静垂下了眼眸,盯着手中的账本。 裴邢将手中的刀,直接丢掉了书桌上,见她不理人,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怎么?还需要再静静?” 他语气多少有些烦躁。 钟璃不知怎么答,实际上,她心中也很矛盾,一方面觉得他是救命恩人,又是未来的九五之尊,不该得罪他,一方面却又恼恨他对承儿的冷眼旁观。 裴邢朝她走了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她的下巴,“说话,还要再静多久?” 男人身上满满的压迫感,钟璃抬头时恰好瞥见,他衣服上的蟒蛇,她心中微微一颤,无端有些怕,连忙垂下了眸,直到瞧不见那瘆人的蟒蛇,她心跳才逐渐平复下来。 裴邢有些不悦,他磨了磨牙,低头就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四个字,令钟璃有些愕然,一时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误解,她错愕的小模样,令裴邢有些不爽,他伸手撸了一把她的脑袋,将少女的头发揉乱后,才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唇,“让丫鬟备水。” 钟璃有些不快,偏开脑袋躲了一下,她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没再赶他。 实际上,她想跟他聊聊,聊聊承儿的事,聊聊他们这段本不该存在的关系。 裴邢沐浴完,出来时,她照常帮他擦了擦头发,等他的发丝被擦干后,钟璃才在床沿坐了下来,她想了想,拍了拍一侧的位置,道:“三叔,咱俩聊聊吧。” 少女神情很淡,脸上彻底没了平日温软甜美的笑。 裴邢拧了拧眉,并未坐下,只居高临下审视着她,他无端有些烦,若是目光能杀死人,此刻钟璃只怕已经阵亡了。 裴邢:“你又闹什么?” 钟璃没有介意他的冷声质问,只自顾自道:“承儿的事,您不愿说,我也不逼您,您本就没义务帮我,之前您能救我一命,我已经很感激了,咱们好聚好散成吗?” 说到这里,她才微微笑了笑,“若三叔还没腻,就说一个时间,给阿璃一个盼头成吗?时间到了,咱们便正式好聚好散。” 裴邢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什么意思,他心底腾地冒出一股子邪火来,险些气笑,“好聚好散?” 第037章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钟璃沉默不语, 只静静望着他,她目光澄清沉静, 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裴邢满腔邪火, 无处可发,冷厉的眼眸似要将她洞穿。 钟璃原本没想这么快挑明,可他对承儿的漠视, 让她做不到笑脸相迎, 与其拖下去,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这三四个月, 她好歹也陪了他好些次, 理应偿还掉一些恩情, 若是还不够, 她便用旁的法子补偿他。 钟璃不想得罪他, 之所以提出好聚好散也是这个原因, 这几个月,他虽混账了些,却从未强迫过她, 这给了钟璃一些信心, 让她误以为, 能够好好跟他沟通。 裴邢却并不像好沟通的样子, 他眸底深处仿佛藏着一把刀, 钟璃都以为,他会一怒之下拔刀捅她一下, 她心中微紧。 她并不介意适当示弱, 眸中也适时流露出一股悲哀来, 片刻后,一滴泪珠儿顺着侧脸流了下来。 她生得美, 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含黛,晶莹的泪珠坠下来时,端得是我见犹怜。 按理说再硬的心肠也该软化几分,裴邢偏偏不为所动,依然冷冷盯着她,似乎是想透过她这张美丽的皮囊看到她灵魂深处。 钟璃眼睫轻颤,眼泪要掉不掉的,语气也软了两分,“三叔……” 他这个模样,让她莫名心慌。 裴邢并不蠢,实际上,他相当敏锐,不管是什么事,端看他肯不肯花费心思,思及她的转变,不难猜出她在想什么,他这边又是调查,又是让人寻神医,到了她这儿,却直接要跟他撇清关系。 他心中好似窝着一团火,从未这般憋屈过,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在你心底,我有多冷血?” 裴邢气懵了,问完这话,就觉得不妥,毕竟,他本就冷血,旁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但承儿并非旁人,他虽姓顾,体内却留着邢家的血脉,还是个年仅八岁的稚童,就算没她的关系,裴邢也不可能任由顾知雅为所欲为。 顾承刚出事时,他都曾生过派人找薛神医的念头,见镇北侯已派了人在找,他才没再横插一手。 裴邢也不知究竟在恼什么,胸腔中都被一股愤懑充斥着,他真想劈开她的脑袋,看看她究竟怎么想的。 钟璃则被他问得有些懵,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怎么突然跟冷不冷血扯上了?她神情有些茫然,白嫩的小脸上,不自觉就添了一分错愕。 裴邢气不打一处来,拂袖就离开了摘星阁。 以为他这是同意了好聚好散,钟璃悄悄松口气,他脾气虽怪,倒不至于报复她,钟璃对他多少有几分了解。 这一晚,钟璃睡得还算踏实,直到翌日起床时,发现他的绣春刀尚在书桌上,她眉头才微微拧了拧。 这么一把刀,实在太过显眼,若让丫鬟去送,一准儿会被人瞧见,钟璃左思右想,还是将夏荷喊了进来,上次秦兴曾带着她和夏荷一起走过密道,由夏荷走密道归还倒也合适。 “你把刀还给三叔吧。” 按时间算,他应该下了早朝,钟璃也不清楚,他在不在,思忖了片刻,道:“你过去后,先敲一下密道门,看看有没有人给你开门,若有你再将绣春刀归还给他们,若无人开门,你再回来,别擅自闯进去。” 他室内说不准有机密文件,夏荷若擅自闯进去,日后出了什么事,根本说不清,不若不进。 夏荷微微颔首。 没过多久,她又抱着绣春刀回来了,“姑娘,三爷室内没人。” 钟璃叹息了一声,一时有些惆怅。想到顾霖围堵她时,她身边出现过一个黑衣少女,钟璃心中微微动了动,昨晚裴邢才刚刚离开,应该没来得及将人撤走。 所以,这位少女兴许还在吧? 夏荷退下后,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低声问道:“喂,你在吗?” 室内很安静,仅有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钟璃想了想又道:“你是三叔派来的人对不对?上次是你帮我拦住了顾霖,我还不曾好好感谢过你,真的很感谢啊。” 室内依然很安静,少女也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 钟璃又碎碎念了几句,才道:“三叔的刀,落在了这里,你帮我还给他好不好?你轻功这么厉害,肯定能轻而易举将绣春刀送回幽风堂吧?拜托拜托,你帮我一下吧,我可以给你做好吃的糕点。” 微风拂过,窗台上的花,轻轻抖动了一下,就在钟璃以为少女不会再现身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窗户处跃了进来,她身轻如燕,动作很快,一道残影闪过时,就稳稳站在了室内。 少女依旧一身黑衣,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她眉眼很淡,眸中的杀气皆收敛了起来,与上次相比,显得温和许多。 也不知是钟璃的恳求起了作用,还是糕点起了作用。 她淡淡开口道:“我的任务是护你周全。” 钟璃很是感激,冲她福了福身,正色道:“你帮忙跑一趟吧,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待在摘星阁,哪里都不去。” 她轻功这般好,摘星阁离幽风堂又不算远,让她跑一下,估计连一炷香的功夫都用不了。 少女终究还是点了头,拿起绣春刀就跃出了窗外,她身影实在太快,快到钟璃只瞧见一抹残影,她便已消失在视野中。 钟璃都有些羡慕她的好身手,她如果也这么厉害,日后,想必走到哪儿都不必怕,好在她研制了不少毒药,有毒药傍身,起码不用再担心遇到顾霖这样的登徒子。 少女很快就回来了,再次在室内现身时,她手中少了绣春刀,“已归还。” 说完这三个字,她便打算离开,钟璃连忙喊住了她,“等一下,姑娘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珞瑜。” 少女丢下两个字,就再次消失了,钟璃原本还想问问她何时离开,见状只得作罢。 钟璃说要做糕点,是真想做了,她其实没什么厨艺,就会做个糕点,还是跟母亲学的,不仅承儿爱吃,她自己也爱吃。 做糕点对她来说,是一件能够令她平静的事,她每次情绪不稳定时,练练字,做做糕点,很快就能冷静下来。 这一日,钟璃便去了小厨房,承儿很喜欢梅花状的糕点,钟璃特意给他做了一些。 做好后,她喊了声“珞瑜”,被喊了两下,珞瑜才现身,她也没客气,一下顺走三块,身影才消失。 * 裴邢在外面忙了许久,才回幽风堂,他一进来,就扫到了书案上的绣春刀,他眉头不由一蹙,“谁送来的?” 他从昨日打摘星阁归来后,就一直冷着脸,不用猜,也是跟钟姑娘闹了矛盾。 秦兴可不敢触他的霉头,连忙回道:“是珞瑜送回来的。” 裴邢一张脸冷得厉害,“谁准她擅离职守的?” 秦兴摸了摸鼻尖,替珞瑜解释了一句,“是钟姑娘拜托她帮的忙,喊了她好几次,她才现身,她送完刀,立马就回去了。喏,刚刚小六去给珞瑜送饭时,她还让小六给您捎来两块糕点,说是钟姑娘亲手做的,主子就饶她这一次吧。” 裴邢只听到是钟姑娘做的,旁的也没在意听,他冷着脸,扫了一眼,才发现紫檀木桌上,有个鱼戏荷叶图盘子,盘子上摆了两块可可爱爱的小糕点。 一块根本没多大,惨兮兮的两块,摆在一起,还不够塞牙缝的,裴邢岂会稀罕她这两块糕点。 他盯着糕点瞧了又瞧,脸上的冷厉却不自觉消散了一些,只觉得算她识趣。 “怎么就送两块来,够谁吃的?” 他说完,就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糕点入口即化,软糯酥香,并不甜腻,饶是他这个不爱吃糕点的,都觉得味道不错。 糕点小巧精致,他一口就咬掉一大半。 秦兴如实道:“钟姑娘给她时,珞瑜不好意思多拿,只拿了两块,都给您送了过来。” 裴邢神情微顿,这才意识到,敢情是他自作多情了,口中的糕点顿时失去了滋味,他将另一半又丢回了盘子里,脸更冷了。 “丢出去。” 他声音实在太冷,像是裹着寒冰,秦兴隐约明白了他为何生气,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嘴。都怪他,大意了大意了,谁能料到,如今主子竟会在意,糕点是不是钟姑娘主动送他的? 此时,陆衍睿正在前往景阳宫的路上,穿过长长的甬道,向右拐,越过一片桃园,便是景阳宫。 景阳宫的正殿巍峨壮观,瞧着十分恢弘,匾额上景阳宫三个大字据说是皇上亲笔提的,这在后宫也是独一份尊宠,就连外面铺着的地砖,都光润如墨,据说是苏州特制的。 门口两侧皆守着宫女,瞧见陆衍睿,宫女连忙行了一礼。 陆衍睿微微颔首,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锦服,腰间系着一枚麒麟玉佩,阳光下,他挺拔的身姿异常笔挺。 宫女们都忍不住悄悄瞄了他一眼,只觉得淑妃娘娘这位侄子,当真是气度不凡。 小宫女通报过后,就引着他入了殿内,殿内宽敞明亮、一尘不染,淑妃就坐在书案前,正在插花。 陆衍睿行了一礼,“侄儿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将手中的花插好,才让丫鬟摆在博古架上,她笑道:“快坐吧,都说了喊姑母就行。” “礼不可废。” 他向来如此,一言一行皆规规矩矩,做事也从容不迫,冷静自持,淑妃让丫鬟搬了椅子,让他坐下说话。 陆衍睿并不清楚,淑妃为何喊他入宫,想到从府上出来时,妹妹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眉头微微拧了一下。 “不知娘娘喊侄儿来,所谓何事?” 淑妃捂唇笑了笑,她年轻时生得极美,如今保养得也很好,眼角几乎没什么皱纹,笑起来颇有种百花盛开的明媚劲儿,“自然是为你的亲事。” 陆衍睿一颗心不自觉跳了一下,再联想到妹妹意味深长的目光,隐约猜到了淑妃要说什么,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她含笑问道:“你既心悦钟璃,没想过将她娶回府吗?” 见妹妹将此事告诉了淑妃,陆衍睿多少有些不悦,他抱了抱拳,才诚恳道:“只是略有欣赏之意,谈不上心悦,贞渺若说了什么,娘娘不必当真,回去后我会管教好她,让她莫要胡说八道,以免影响姑娘家的清誉。” 他这番话很是义正言辞,若不了解他,淑妃还真要被他糊弄了过去,她忍不住低笑出声,“你呀,还真是一本正经,不解风情,在大理寺混久了,真真是被一群老古董同化了去,你心中既有她,有何可否认的?你不主动去追,难不成还等着人姑娘主动瞧上你?” 陆衍睿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他喉结动了动,没有吭声,他又响起了初见她时的场景。 她被顾霖欺负时,他只瞧见了她的背影,单薄又弱小,声音软糯羞恼,说不出的无助。 直到顾霖走后,陆衍睿才看了她一眼。少女一袭雪白色锦裙,肤如凝脂,美得恍若枝头上的梨花,清丽脱俗,嫣然一笑时,眸中聚满了灵气。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眸,盈盈水眸中满是感激,似是会说话一般,感恩戴德地望着他。 陆衍睿说了只是举手之劳,她依然再三行礼,还追问了一下他的名字,大有结草衔环之意。 陆衍睿自然不需要她的感激,在好友的催促下,往养心堂走了去,走出一截儿后,才听到好友说,她便是镇北侯那位继女。 陆衍睿对她也算有些耳闻,母亲走得早,弟弟又摔坏了脑袋,想想便清楚她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多好过,顾霖对她的欺辱也不会只是今日这一次。 在这种环境下,她却知恩图报,谈吐也不凡,当真是难能可贵,那一刻,他便不自觉生了怜惜。 来到养心堂时,他恰好听到一位妇人正在夸钟璃,说她模样出挑,性子也好,问她可曾定下了亲事。 老太太当时便笑着挡了回去,他那时便得知,老太太有意将她许给萧盛,他进去时,萧盛也在,男人意气风发,唇边含笑,显然对她有意。 他欲要告辞时,钟璃也来了养心堂,察觉到萧盛含笑的目光时,她略显赧然地垂下了眸。 那一刻,陆衍睿的心跳猛然快了一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但让她羞涩的人,却并非是他。 如今萧盛已然高中,她也已出孝期,肯定用不了多久便好事将近吧? 陆衍睿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怅然,直到这一刻才有些遗憾没能早些遇见她。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他觉得萧盛比他好很多,钟璃真嫁给他,父不慈,母不善,她在后宅且有得熬,还不如不曾遇见。 淑妃笑道:“你若不抓紧,说不准真没了机会,据我所知,武安侯夫人正想讨她当儿媳,还为此办了个赏花宴,过几日,钟璃就会去他府上,她若跟李洺然瞧对眼,可真没你什么事了。” “镇北侯府的老太太,不是有意将她许给萧盛?” 见他眸中难掩诧异,淑妃笑道:“之前确实有这么回事,听说老太太还托了安国公府的老太君帮忙提亲,不过,没能提成,许是没缘分吧。” 陆衍睿眉头紧蹙了起来,据他所知,她和萧盛分明互有好感,按理说,应该会喜结连理,临到跟前,婚事却黄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衍睿终究没能沉住气,“娘娘可知亲事为何没成?是萧盛临时反悔,还是钟姑娘不愿意?” 淑妃捂唇笑了起来,“还说只是欣赏,不心悦你巴巴问这些作甚?” 陆衍睿耳根有些泛红。 淑妃没再打趣他,笑道:“是钟姑娘说,只拿他当兄长,这才没成,你若真有意,不若我找皇上求个恩典,让他为你们赐婚?” 陆衍睿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似是受了蛊惑一般,很想点头,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钟璃若真嫁给他,怎么也得面对他的继母,她未必肯嫁。 他也……舍不得让她受这个委屈。 陆衍睿道:“武安侯府的郑氏,我曾经见过几次,她性子和善,是个好相处的,李洺然也一表人才,钟姑娘若能嫁给他,也算一桩好亲事。” 这一刻,淑妃总算明白了陆贞渺为何那般着急,他还真是榆木疙瘩一个,淑妃都想拿棍子敲醒他,她不得已下了猛招。 “郑氏确实是个好相处的,同样,她却也看重子嗣,她大儿媳成亲半年,没怀孕时,她都有些着急,还往儿子房中塞人,日后钟璃若真嫁给李洺然,只怕也逃不过这个命运。你若真喜欢她,就该尽你之力护她周全,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在旁人那儿受尽委屈,最后却无能为力。” 这一番话可谓振聋发聩,陆衍睿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来,许是从未想过能拥有她,他才能够淡然处之,其实,仔细想想,他当真愿意旁人娶她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拿公务麻痹自己,何尝不是怕听闻她的好消息。如今她既无婚约,试试又何妨?至于继母,他总能想出法子,让她安分点。 他毕竟是外男,虽是淑妃的侄子,也不好久留,道完谢,便离开了景阳宫。 * 今日是顾知雅生母的忌日,她祭拜完生母,便打算去护国寺一趟,要为母亲祈福积德。 她出府时,恰遇上萧盛出门,这几日,她在餐桌上见过萧盛一次,只觉得几年不见,萧盛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萧盛风光霁月,若郎朗明月,很是温和,一言一行都透着股优雅矜贵,如今竟很是消沉,眉宇间都写着抑郁两字。 萧盛瞧见她,脚步微顿,只略一拱手,简单打了声招呼就上了马车,人也疏离冷漠许多。 顾知雅盯着他的身影多看了几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摘星阁内。 青叶已经领了两个小孩回来,小男孩今年七岁,小女娃今年八岁,两个孩子跟承儿差不多高,他走遍了好几个街道,才寻出两个嘴巴甜,又机灵的。 这不,他还特意让丫鬟给这俩小孩洗了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才将他们带到摘星阁。 这两个小孩一瞧见钟璃,就赶忙给她磕了个头。 他们俩已经听青叶说了,只要他们肯当小少爷的玩伴,以后就能吃饱肚子,还能跟着他一起学习,两个孩子一路上都觉得晕乎乎的,颇觉得不真实。 钟璃没让他们跪,让秋叶将人拉了起来,她笑得挺温和,“你们两个起来吧,以后都不必跪。” 小男娃生得虎头虎脑的,一双眼眸乌溜溜的,小女娃眼睛不大,瞧着却很文静,两人都怯生生的。 见钟璃生得这么美,笑起来也跟观音菩萨似的这般和善,两人都悄悄松口气,小女娃率先笑了笑,嘴甜地夸道:“您真是好人。” 钟璃失笑摇头,随即又正色道:“以后你们不必拘谨,日后只需陪承儿学习玩耍就行,你们若做的好,我这儿会有奖赏,若是做的不好,肯定会有旁的孩子愿意过来,我的意思,你们可明白?” 两个孩子连忙点头,连连表忠心,“您放心,我们一定陪好小少爷。” 承儿已经瞧见了这两个小孩,他一双大眼睁得大大的,大字也写不下去了,在房内探头探脑的,终究没能沉住气,从板凳上滑了下来,哒哒哒跑到了堂屋。 钟璃瞧见他后,脸上的笑又温柔了几分,“姐姐收养了两个小孩,以后让他们陪承儿玩好不好?” 见两个小孩,都在冲他笑,承儿也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害羞,他搂住了钟璃的腰,将小脸埋到了她怀里,“不懂。” 他是不懂收养的意思。 钟璃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承儿不用懂,你喜欢他们吗?若是喜欢,以后就让他们陪你吃饭睡觉,写大字好不好?” 承儿瞬间睁大了双眸,乌溜溜的大眼里带着惊讶,“姐姐要给我娶媳妇?” 他这话一出,室内几个丫鬟全忍不住笑了,钟璃也有些忍俊不禁,承儿被他们笑得有些脸红,他隐约明白自己闹了笑话。 小家伙撅了撅小嘴,幽怨地看了姐姐一眼,“是姐姐先说的陪我睡觉!” 他之前一直想让丫鬟陪他睡,姐姐说他大了,要学会自己睡,以后只能媳妇陪他睡。 承儿还记得这话。 钟璃连忙哄道:“不气不气,是姐姐没说清楚,以后让他们陪你吃饭、学习,好不好呀?” 承儿又偷偷瞄了瞄两人,两个小孩也在好奇地看着他,七八岁大的孩子,基本上都已经明白了娶媳妇是什么意思,两个小孩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承儿的不对劲。 不过两人并未表现出异常来,小女孩还主动走到了承儿跟前,笑道:“我叫小香,你长得真好看,今年几岁啦?” 还从未有小孩这么夸过他,承儿瞬间自豪地挺起了小胸脯,喜滋滋道:“我八岁啦!你也好看!” 见他很好相处,小香松口气,笑道:“哇!真巧我跟你一样,今年也八岁,他叫小泉,今年七岁。” 说着,她指了指一侧的小男娃。 承儿掰着手指数了数,七后才是八,他惊喜地看向了钟璃,“姐姐!我要当哥哥了吗?” 见小家伙这么开心,钟璃眸中也满是笑,“对呀,承儿都是哥哥了呢,以后要照顾好弟弟好不好呀?” 承儿重重点头,这下也不怕生了,他主动伸出白嫩的小手,拉住了小泉,欢快道:“那我可以带弟弟去玩一会儿吗?” 钟璃含笑点头,“当然可以呀。” 承儿开心地蹦了一下,跳起来亲了亲钟璃的脸,才拉着小泉跑开,完全忘记了小香的存在。 小香有些尴尬,小脸也不由一白,眼泪汪汪地看向了钟璃,很害怕被送走,钟璃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几月生辰呀?” 小香摇头,小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诚实道:“不记得了,我四岁的时候就被娘亲丢到了街上。” 她神情有些黯然,印象中,她根本没过过生辰。 钟璃笑道:“那你以后就当姐姐吧,好好照顾两个弟弟。” 见漂亮姐姐没有要将她赶走的意思,小香重重点头,她哽咽道:“我会照顾好弟弟们的。” “去吧,跟弟弟们玩去吧。” 小香连忙点头。 承儿今日开心坏了,他好喜欢当哥哥,将自己的小泥人和瓷娃娃全摆了出来,教弟弟怎么玩,见小香局促地站在一侧,渴望地看着他手里的瓷娃娃。 他连忙抱紧了他的瓷娃娃,大声道:“这是津儿送的,不能给你!” 小香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回道:“我不要!我就是看看!” 承儿松口气,他连忙瞄了瞄姐姐,还记得姐姐曾说过,不能大声吼人,见姐姐正笑盈盈看着他,他不由缩了缩脑袋,连忙冲小香招手,“你来玩其他的,喜欢哪个我都送给你,你别生气。” 小香哪敢生气,连忙凑到了他们跟前,“我不要,我陪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见他们三个相处得还挺愉快,钟璃便没再管他们。 接下来三日,顾知雅都住在护国寺,打算多为母亲祈祈福,顺便又求菩萨保佑了一下顾霖。 因着她不在,钟璃也放松了几日,这几日,裴邢都没有再来,钟璃隐隐松口气。 却不知,裴邢一连几日都冷着一张脸,就连安三都瞧出了他有些不对劲,还想邀他去画舫放松放松,自然是被无情拒绝了。 安世子这段时间,过得也挺不容易,自打无故晕倒一次后,家里一直很担心他的身体,哪怕第二日,他自己醒了过来,太医也查不出什么问题,老太太还是将他拘在了府里,不许他出去。他在府里憋了好久,早闷坏了,这两日,才被允许出门。 见裴邢不肯出去放松,安三颇觉无趣,他拿扇子敲了敲掌心,戏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有个母老虎,管着你不许你去。” 换成旁人早受不了他的激将法,一道出去了,裴邢理都没理他。 翌日便是郑氏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临近清明节,本该阴雨连连,今日却依然是个大晴天,郑氏之所以将日子定在四月初一,是因为这一日国子监恰好休沐,她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也是用心良苦。 郑氏不止邀请了钟璃,给顾知雅、顾知晴同样送了邀请函,钟璃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用完早膳,又等了片刻,她才随着二太太等人出府。 出门在外,钟璃不想太高调,便穿了一身雪白色锦裙,打扮得很素雅,仅头上戴了一根羊脂白玉簪。 她五官精致,肌肤又白嫩嫩的,哪怕一身雪白色,也俏生生的,端得是楚楚动人。 瞧见她时,顾知雅和顾知晴眼眸都暗了暗。 裴邢这会儿正带着锦衣卫,前往赵府,赵府的当家家主,涉及贪污,需要缉拿审问,他骑着马往赵府行驶时,一眼就扫见了镇北侯府的马车。 恰好微风拂过,窗帘掀起一角,他扫到了钟璃那张清丽脱俗的小脸。 他心中窝着火,这几日刻意没去她那儿,也没询问过她任何消息,他本以为晾她几天,她就会乖乖服软,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他不由勒紧了缰绳,心中的烦躁,愈发浓重了几分。 马儿被勒得有些不适,仰头叫了一声,撒开蹄子跑得更快了,裴邢没放慢速度,很快就到了赵府。 他翻身下马时,心中仍旧憋着一团火,见到赵大人时,半分情面都没留,直接让锦衣卫将他绑了起来,将人投入了大牢。 这几日他心情不好,他手底下的人也都战战兢兢的,就连秦兴都比以往小心了几分。 裴邢懒得审问赵大人,交给了属下,他则进了办公区,翻出一卷卷宗,他看了几眼,却一个字都没看下去,恰好来了密报,他提笔回了一下,回完,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声,“她出府作甚?” 秦兴并未瞧见镇北侯府的马车,反应慢了一拍,一时没明白,他问的是谁,对上主子冰冷到极点的目光时,他才浑身一颤,福灵心至道:“钟姑娘出府了?对,今日是该出府,郑氏邀了钟姑娘去府上赏花。” “哪个郑氏?” 秦兴连忙道:“武安侯府的大太太。” 闻言,裴邢脑海中率先跳出了李洺然那张脸以及他巴巴凑到钟璃跟前的场景。 他隐约记得,郑氏有意让钟璃给她当儿媳,想必今日的赏花宴,醉翁之意不在酒。 思及此,他手中的狼毫笔瞬间断成了两截儿。 第38章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镇北侯府离武安侯府不算远, 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二太太率先下了马车, 钟璃是最后一个下的。 她站稳时, 待客的管事已经迎了过来,简单寒暄两句,管事便带着她们绕过门口巍峨雄壮的石狮子, 上了台阶。 武安侯府的大门也甚为气派, 朱红色大门上挂着两个麒麟铜环,一左一右皆站着两个护卫, 来到门口时,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雕刻着山水画的影壁。 影壁宽大挺拔, 透着一股庄严肃穆之感。 丫鬟带着她们直接去了后花园, 今日的赏花宴, 在后花园举行, 郑氏已经在后花园候着了,尽管举办赏花宴的目的,是为了撮合儿子和钟璃, 这场赏花宴郑氏办得还是很用心。 她本就是爱花之人, 院子里种的有紫藤花、百枝莲、蔷薇、芍药、茉莉、三色堇、虞美人等等。 当真是百花争艳, 姹紫嫣红, 五彩缤纷的色彩能看花人眼, 为了撑场面,郑氏还特意去好友那儿借了几盆品相好的芍药和蕙兰。 钟璃也喜欢兰花, 进入花园时, 一眼就扫见了展览台上的蕙兰, 这株蕙兰长势极好,直立的花/径上, 竟足足长了二十朵漂亮的小花,浅淡黄绿的颜色,在阳光下,似是会发光,边缘的短绒毛都可可爱爱的。 钟璃眸中闪过一抹惊叹,郑氏已经笑着迎了过来,察觉到钟璃的目光在蕙兰上多停留了几眼,笑道:“没想到你也是个爱花的,我们家洺然也爱蕙兰,这株蕙兰,一直是他在精心照料,从不假他人之手,养的不错吧?” 钟璃含笑点头,跟着赞美了几句。 二太太有意为李洺然说好话,也笑着感慨道:“没料到洺然这般细心,我们家汶哥儿就没这个耐心。” 郑氏笑道:“他也就这个优点了,平日话少得很,嘴巴也笨,好在是个会疼人的,不然我还真怕她讨不到媳妇,这不,我前几日一直上火,鼻子也干得发疼,旁的孩子都没留意到,唯独他,跑去菊花园给我亲自采摘了几包菊花,让丫鬟给我泡茶喝,我这才好转。” 二太太又夸了夸李洺然的孝心。 郑氏含笑转移了话题,毕竟过犹不及,她还不想引起钟璃的怀疑,恰好又来了旁的客人,郑氏笑着对二太太道:“让洺倩和菲凌带你们转悠一下吧。” 二太太含笑点头。 李洺倩和郑菲凌都已经知晓了郑氏的打算,李洺倩还挺开心,这会儿对钟璃也很热络,与郑氏等人打过招呼后,就十分自然地走在了钟璃身侧。 郑菲凌则担起了招待二太太的责任,温柔地与她说着话,并未因为相看不成,有任何的异常。 她这份淡然处之的态度,令二太太很有好感,若非儿子还小,她都有心撮合他们。 郑菲凌不愧是郑家最出色的一位贵女,深谙人际交往,与二太太寒暄的同时,她也没冷落顾知雅、顾知晴等人。 面对钟璃时,她也异常亲切,京城的贵女们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她本身很是优秀,初来乍到,难免会遭到一些贵女的嫉妒,她至今尚未交到推心置腹的朋友,对钟璃,她却很欣赏。 虽然清楚裴邢是因为钟璃拒绝的她,她也并不排斥钟璃。实际上,郑菲凌原本想嫁的也并非裴邢这样的郎君。 因为相看的缘故,她对钟璃反而生出一点特殊感情,会不自觉地观察她,打量她,甚至会忍不住去猜测,她是否知晓裴邢的心意。 被裴邢那样一个人盯上,她还能维持平静的生活吗? 钟璃正与李洺倩说着话,目光一直落在一侧的鲜花上,她并未察觉到郑菲凌不经意撇来的目光,反倒是顾知雅多看了郑菲凌几眼。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李洺倩就笑着对钟璃等人道:“假山旁也有一片花圃,种着牡丹和芍药,长势同样喜人,你们想去看看吗?” 二太太笑道:“我有些累,干脆去凉亭歇息一下,你们想去的就去吧。” 郑菲凌也笑道:“我也不去了,最近整日赏花,闭上眼睛,我都能想象出那些牡丹的姿态,我留下陪您说说话。” 最后这话是对二太太说的,二太太含笑点头。 顾知晴并不爱赏花,也懒得走路,打算随二太太和郑菲凌去凉亭内歇息会儿,顾知雅的目光在郑菲凌和李洺倩之间打了个转,总觉得她们像是在密谋什么。 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笑着对李洺倩道:“我好久不曾赏花,陪你们一道去吧。” 她始终留意着李洺倩的目光,果然瞧见她的神情微微一滞,这让她脸上的笑,愈发明媚了起来。 若是顾知晴非要跟去,二太太还能出声拦下,换成顾知雅,她便什么也没说。今日说到底,也只是给钟璃和李洺然创造一下见面的机会,李洺倩本就会在一侧陪着,多个顾知雅也没什么。 二太太便也没再管,舒舒服服地坐在凉亭内赏起了花,丫鬟们还特意备了瓜果、点心,没一会儿,郑氏带着旁的夫人也来了凉亭内。 见钟璃和李洺倩不在,她眸中带了笑,与二太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此时,李洺然正在房中挑选衣服,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注意外形,平时母亲嫌他太瘦,他还不觉得,如今一照镜子,总觉得自己不够魁梧。 他个头不算低,身姿也很挺拔,可惜,实在太瘦,还生了一张巴掌大的脸庞,瞧着很是斯文俊秀,走在街上,其实有不少小姑娘会偷看他。 这一刻,李洺然却越看越觉得自己的长相,缺乏气势,也没有男子气概。身上这件白色锦袍,虽衬得他风光霁月,气质却太过温和,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也不够沉稳。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蹙起了眉,床上这几件衣袍都是浅色系,他总觉得钟姑娘那样的美人,想要的应该是能够给她安全感的人。 他思忖了片刻,吩咐一旁的小厮道:“你把那件墨蓝色衣袍拿出来。” 他的贴身小厮安福皱着小脸,将衣柜里那件墨蓝色锦袍取了出来,还不往嘟囔道:“少爷明明穿什么都好看,干嘛这么折腾?只是去赏花而已,又不是去幽会姑娘。” 李洺然向来没什么架子,安福胆子也大,什么都敢说,听见“幽会”两字,李洺然耳尖有些发烫,他敲了一下安福的脑袋,“你懂什么。” 见主子一副被戳中心事的跳脚样,安福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上巳节时,他请了假,并未跟李洺然一块出府,是以,他并不清楚,自家主子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更不清楚,郑氏举办宴会的真实目的。 安福心里跟被小猫挠了似了,好奇道:“公子真要去幽会姑娘?” 李洺然一张秀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自打他得知母亲举办宴会的目的后,他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妥,毕竟这事钟璃并不知情,也不知她知晓了此事后,会不会心生反感,他甚至曾义正言辞地要求母亲取消宴会。 帖子都已发了出去,郑氏自然不可能听他的,前几日,他心中一直很煎熬,直到这两日,被郑氏“劝了劝”才想通。 这会儿见安福胡说八道,他连忙压低声音警告道:“你休要胡言乱语,莫要污了姑娘家的清誉。” 他还是头一次这般生气,安福吓得连忙闭住了嘴巴,还连忙保证再也不敢了。 李洺然的神色这才缓和些,他看了一眼沙漏,见距离约定的时间没剩多久了,连忙换上了这身墨蓝色衣服,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件衣袍后,他瞧着起码稳重了些。 李洺然总算满意了几分,想了想,又拿了把扇子,敲了敲安福的头,“走吧。” 安福年龄不大,被敲后,小脸又皱了起来,只觉得今日自家公子怪怪的。 刚走到院中,李洺然又觉得不妥,京城那些个纨绔子弟,都爱拿扇子,万一钟姑娘误会他不正干怎么办?不成不成。 他将扇子塞到了安福怀里。 安福一脸麻木,时不时偷瞄他一眼。 李洺然又想起了钟璃,一想到一会儿就能瞧见她,他一颗心就止不住地怦怦乱跳,耳根也莫名有些发烫。 就在他思索一会儿见了钟璃,该如何装作偶遇,如何打招呼时,院中却突然闯进来两个持刀的锦衣卫。 李洺然有些懵。 小厮也跑了过来,两股战战道:“少爷,小的实在拦不住,他们有令牌在身,说要请您协助办案。” 李洺然勉强稳住了心神,正欲打算问清缘由时,就听身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笑道:“还请李公子,陪我们走一趟吧。” * 后花园,李洺倩已经带着钟璃和顾知雅走到了假山一侧的花圃旁,这里种的仅有牡丹和芍药,牡丹此刻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异常漂亮,一朵朵都骄傲地挺着胸膛,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比起牡丹,钟璃更爱芍药,目光也不由落在了芍药上,墨绿色的绿叶,簇拥着纤细的枝干,枝顶则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芍药,有白色、粉色、红色、紫色,甚至还有复色。 园内最多的是粉红色的芍药,芍药的花期比牡丹晚十几日,此刻一朵朵芍药尚未完全开放,似害羞的小姑娘,低敛着眉。 仔细瞧,花骨朵上还有一些晶莹剔透的水珠,见钟璃瞧得认真,李洺倩笑道:“今早上丫鬟才刚浇过水,等会儿太阳再大些,水珠就该蒸发了。” 钟璃道:“伺候花草的丫鬟肯定很用心,枝叶都被一一修剪过。” 李洺倩嘿嘿笑道:“她们确实很用心,哥哥爱花,特意叮嘱过丫鬟,要用心伺候,别看我哥呆呆的,有时可威严呢。” 钟璃脑海中也不自觉浮现出了李洺然呆呆的模样,她有些忍俊不禁。 李洺倩见好就收,又提起了芍药。 芍药被誉为“花相”,自古就被称为爱情之花,这也是李洺倩将她带来此处的原因。见钟璃也爱花,李洺倩越发觉得她跟哥哥很般配,若真能成亲,定能琴瑟和鸣。 顾知雅之所以跟来,可不是为了赏花,见两人都欣赏起了芍药,她不由蹙了蹙眉,比起芍药,她更喜欢牡丹的美艳和饱满,只觉得这是一种艳压群芳的尊贵。 她看了会儿牡丹,见两人还在赏花,心中有些不耐烦。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李洺倩这个模样,并不像要带钟璃幽会情郎啊,难不成是因为她在,才有所顾虑? 她眼珠转了转,笑道:“我需要去更衣一下,你们先赏着,我一会儿再来。” 碍着有外人在,钟璃今日并未故意戳她痛脚,闻言,微微颔首,李洺倩连忙喊了丫鬟,让丫鬟带她去的。 这时,安福却急匆匆跑到了凉亭内,将李洺然被锦衣卫带走的消息,告诉了郑氏。 郑氏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什么?好端端的,锦衣卫怎么会将他带走?你们一个个是傻的吗?不知道护着你们少爷?” 安福苦着小脸道:“他们说是请少爷协助办案,少爷推辞不过,便随他们去了,少爷还不许小的惊动您,小的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理应告诉您。” 实在是那两个锦衣卫虽瞧着客气,态度却很强硬,安福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 郑氏不由皱眉,“他一个书生,能协助办什么案?你快往卫所跑一趟,将此事告诉侯爷。” 郑氏越想越着急,偏偏她一介妇人也不好直接去要人,京城谁都知晓,锦衣卫最是不好惹,万一给她一个妨碍办案的罪名,就不好了。 二太太也有些诧异,不明白锦衣卫怎么会突然带走李洺然,见郑氏急得不行,她连忙道:“你别担心,我也派丫鬟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三爷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有他在,他那些个属下定然不敢胡来。” 郑氏这才想起她好歹是裴邢的嫂子,甭管亲的表的,只要她肯出面,裴邢怎么也会给两分薄面。 郑氏不由松口气,感激地抓住了二太太的手,再三道了声谢。 二太太心中其实很没谱,也不知道裴邢会不会给她这个面子,不过她既然在场,这个忙肯定得帮,她赶忙给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走了一趟。 郑菲凌也跟着劝了劝姑母。 表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平日都是在国子监读书,也就休沐时会回府,郑菲凌隐约猜到了裴邢在滥用职权。 她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男人,得知此事后,她甚至有些同情钟璃。被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盯上,也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另一边,李洺倩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哥哥,她还以为,他是临到跟前又退缩了,忍不住在心底将他臭骂了一顿,当真不靠谱,好不容易给他制造了机会,竟如此不珍惜,书呆子就是书呆子。 她也没再管他,专心陪钟璃赏起了芍药,她性子活泼,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笑起来右边脸颊上还有个小梨涡,十分讨喜。 钟璃还挺喜欢她,两人相处得十分和谐。 在镇北侯府时,钟璃很少这么放松。毕竟,顾知雅心思深沉,颇有心机,还总是高高在上,顾知晴性子虽和善,却包藏祸心,跟她们相处时,钟璃自然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会儿顾知雅不在,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聊了许多话题,李洺倩还笑眯眯提出了邀请,“端午节时,咱们一起去看赛龙舟好不好呀?到时可以喊上我表姐,她性子很好相处,我记得,她还挺欣赏你的,上巳节那日,跟你聊了好久。” 距离端午节还有一段时间,她应该没什么事,钟璃含笑应了下来,“好呀。” 她没什么朋友,李洺倩和郑菲凌教养都极好,也不是那种会背地捅刀子的人,钟璃也挺乐意跟她们交往。 毕竟多个朋友也没什么坏处。 顾知雅归来时,她们两个又聊起了芍药,见根本没什么年轻男人过来,她不由抿了抿唇。 因为李洺然被锦衣卫请走的事,郑氏也没了心思招待贵客,好几位夫人都听到了安福的话,此刻,也没再赏花,围着郑氏好生宽慰了一番,随后便识趣地提出了告辞。 等李洺倩带着顾知雅和钟璃返回凉亭时,园子内的贵客,基本全离开了。 李洺倩隐隐察觉到了不对,见母亲面色苍白,她快步走到了凉亭内,这才得知哥哥竟被锦衣卫请走了。 她一张小脸也有些白,郑菲凌连忙将她拉到了身侧,“你别怕,表哥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好在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很快就回来了,她道:“奴婢已经见到了秦大人,秦大人得知此事后,让人问了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昨日少爷归府时,曾撞见过一个江洋大盗。如今锦衣卫正在捉拿此人,他们确实是在请少爷帮忙,说等少爷帮忙画完那人的画像,便能回府,夫人不必担心。” 郑氏这才松口气。 二太太也笑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郑菲凌却一个字都不信,她忍不住看了钟璃一眼,钟璃神色如常,根本没多想。 二太太又坐了会儿,见李洺然依然没回府,她瞧了一眼日头,适时提出了告辞。 郑氏想留她们在府里用午膳,被二太太拒绝了,她笑道:“就不叨扰了,反正两个府邸离得很近,以后可以随时过来赏花。” 郑氏亲自将她们送出了府。 李洺然正一脸懵逼地坐在书案前,他昨日回府时,是走着回来的,路上遇见过不少人,鬼知道哪个是江洋大盗。 他一时之间,根本回忆不起那些人的相貌,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画,一想到钟璃,他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怎么这般倒霉。 武安侯之前在练兵,得知此事后,已是一个时辰后,等他寻过来时,李洺然已被放了回去。 李洺然一回府,就被郑氏请到了后院,郑菲凌和李洺倩都陪在她身侧。李洺然扫了一眼,发现赏花的人,确实都离开了,神情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 郑氏忍不住道:“这帮锦衣卫也是,找你帮什么忙?你画出来没?” 李洺然摇头,想起裴邢,脸上才多了一丝笑,“韩王瞧着不好相处,还挺仗义,得知我被锦衣卫请去后,就让人将我送了回来,说来也挺惭愧,我竟是一点忙都没帮上。” 见表哥脸上的神情很是自责,郑菲凌莫名有些同情他。难怪姑母最放心不下他,这般纯善的性子,当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倒是李洺倩哎呀了一声,“你呀,别总韩王韩王的,都说他更喜欢别人喊他三爷,日后,当着他的面时,你可别再喊韩王了。” 李洺然怔了一下,随即才明白,裴邢为何不喜欢旁人喊他韩王,肯定是因为,会回忆起他那英年早逝的父王吧? 他一时有些唏嘘,没料到,似裴邢那般不羁的人,竟也有软肋。 钟璃回到摘星阁时,已经午时,秋叶和夏荷赶忙迎了出来,两人脸上皆带着笑,秋月没能存住气,喜滋滋道:“姑娘,上个月水墨阁的盈利出来了,您猜猜咱赚了多少?” 李掌柜做事很认真,每日会算一下当日的盈利,这不,才刚初一,不仅将上个月的账本送了过来,连赚的银子也一并送了过来。 “多少银子?” 见她们这么高兴,钟璃心中也多了一丝期待。 “您自己看!”秋月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了钟璃。 钟璃也有些惊喜,“一百两?” 夏荷笑道:“不止,掌柜的还留下十八两碎银子,当做零钱,拿来找贵客。一共赚了一百一十八两。” 满打满算开业也才三十五天,钟璃本以为最多赚七八十两,谁料竟赚了这么多,她不由笑弯了眉眼,“这么多呀!” 秋月也很激动,“确实这么多,不过李掌柜说了,这个月生意之所以好,是因为咱们有买一赠一的活动,等到下个月肯定没这么多,让您做好心理准备。” 钟璃心中有数,笑道:“就算有赠品,盈利能破一百两,也很厉害了。” 她将这一百两收了起来,想到等客栈开张,赚的肯定不止这点,她心情都明媚了几分。 “承儿呢?” 平日她出府归来时,小家伙一准儿跑了出来,这会儿竟迟迟没有动静。 秋月笑道:“刚刚跟小香他们在院子里玩,才进屋,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玩躲猫猫。” 钟璃去他房中瞧了瞧,三个小孩正跪在地毯上玩七巧板,他们拼得很专注,钟璃进来时,都没听到,还是听到丫鬟请安的声音,小家伙们才抬起头。 承儿最先反应了过来,“嗖”地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姐姐回来啦!” 钟璃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他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去看秋月和夏荷,见两人手中没拿好吃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钟璃笑道:“姐姐是跟二婶她们一道出去的,不方便下马车,才什么都没给你买,下次出门,再给你买好不好?” 承儿很好哄,小鸡啄米般点头。 钟璃陪他们用完午膳,才继续去研制解毒丸,之前她的银子都拿去买了药草,这几个月,她陆陆续续研制了上百颗,她让秋月去街上买了十几个小瓷瓶,一个小瓷瓶里装了十颗。 她曾想过要不要开个新铺子,考虑到药物铺子并不好开,钟璃打算改日去神秘药铺一趟,看看他们肯不肯收药丸。 当初软骨散就是在他们那儿买的,没买多少就花了一百两银子,这解毒丸,他们若肯收,就算价格便宜,怎么也比卖给寻常店铺划算。 今日忙了一天,钟璃多少有些累,晚上,泡澡时,她便多泡了会儿,热水总能令她解乏,她泡了许久,热气将她的肌肤蒸得粉嫩嫩的。 她靠在浴桶内,闭上了眼,纤长卷翘的眼眸,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因脑袋后仰,修长的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线条,再往下是更美的雪峰。 裴邢没料到,进来时会瞧见这一幕,心底的火,都变成了另一种火,眼眸也随之深邃许多。 钟璃根本不知道他来了,他走路向来没声音,她正闭目思考着解毒丸的事,也没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就在她疑惑秋月怎么还不进来添水时,她突然听见了裴邢的声音,“你倒是会享受。” 男人的声音又冷又硬,讽刺意味很浓。 钟璃吓了一跳,根本没料到,他会再次过来,还是在她沐浴时现身。 她心脏重重一跳,脑袋都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已伸手拿起了一旁的布巾,挡在了胸前。 裴邢冷冷盯着她,因为她防备的动作,他眼底的冷意都加重了一分。 这几日,他心中始终窝着一团火,按照他以前的脾气,谁敢让他这么不爽,他早弄死了,唯独对她,恨得牙痒痒,却愣是没动她一分。 他甚至升起过,再也不理她的念头,她不是想要好聚好散,那就彻底散掉,看她会不会再求到他身上。 今日却没能存住气,脚也好似不听使唤,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摘星阁。 钟璃心中无端有些慌,“三叔,您怎么来了?” 裴邢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明日就将自己嫁出去?” 才刚说完跟他好聚好散,就巴巴去见李洺然,当他裴邢是死的不成? 钟璃被他问得有些懵,根本没懂他为何这般质问。 她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少女这个模样,落入裴邢眼中,像极了在默认,他险些气乐,他走过去,狠狠捏了一下钟璃的脸,声音冷得瘆人,“你想都别想。” 他力道很大,钟璃被他捏得腮帮子一阵发酸,生理泪都险些坠下来,她也有些恼火,“三叔这是什么意思,不肯好聚好散吗?” 她说着,声音不由冷了几分,“三叔是救了我不假,我也说过愿为你做牛做马,但那是曾经,我若知晓,你那般对待承儿,我就算毒发身亡,也绝不去求你!” 这段时间,他帮她不少,按理说,钟璃不该这么愤怒,可她控制不住,如今她对整个镇北侯府都厌恶至极,不论是蛇蝎心肠的顾知雅,还是虚伪至极的萧盛,抑或卑鄙无耻的顾知晴,都令她作呕。 她原本并不厌恶裴邢。可是一想到他的冷眼旁观,她就止不住的心冷,承儿才那么一点大,难道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她真的没办法再若无其事跟他亲热。 她冷冷盯着他,努力维持着仅有的骄傲,对上他泛着凉意的目光时,她不自觉轻颤了一下,下一刻却又挺直了背脊。 瞧见她这个模样,裴邢深吸了一口气,嘲讽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对待承儿了?是不该找神医帮他医治?还是不该调查这件事?” 他说完,就死死攥住了她的下巴,“行,你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管。” 他说完拂袖就要离开,钟璃心中猛地一跳,既震惊又无措,她对他多少有几分了解,他根本不屑撒谎,所以,当初的事,他真的一无所知,如今,竟还在帮承儿寻医? 动作比大脑快一分,反应过来时,钟璃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袖。 “松手。”裴邢冷声道。 钟璃手指轻轻颤了颤,“我、我不知道。” 她声音小小的,满是懊恼,“三叔,我不是故意的,那日您不肯说,我、我、我以为您是偏向了顾知雅。” 她的解释,并没有令裴邢高兴多少。一想到她那句好聚好散,他就胸闷得慌,心底的邪火也再次冒了出来。 见她拉着他不撒手,他恶劣地笑了笑,“怎么?误会解除了,又想被三叔艹了?” 他这话实在难听,钟璃有些愕然,只觉得气血上涌,小脸也瞬间白了起来,她气得险些咬破唇,好想踹他一脚。 她收回了手,神情也冷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指了指室外,颤着声音道:“滚。” 裴邢纯粹是嘴贱,说完那话,他眼中不自觉就闪过一丝懊恼,对上她气得发抖的指尖时,心中的懊恼又加重一分。 他站在原地没动。 他骄傲惯了,还从未向谁道过歉,这会儿只木然盯着她,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自然收不回来。 他隐隐有些不自在,还未想好该如何措辞时,钟璃就一把将布巾砸在了他身上,冷声道:“滚出去!” 第039章 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 明月高悬, 银辉落了一地,池塘内的鱼儿不甘寂寞地游动着, 荡起阵阵涟漪。 直到狼狈地回到幽风堂, 裴邢都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真听话地滚了出来。 就很邪门。 他一脸郁闷,神情也不似之前的冷厉, 反而憋屈至极, 秦兴偷偷瞄了他一眼,莫名觉得自家主子是在钟姑娘那儿吃了瘪。啧啧啧, 多神奇, 都放下身段求和去了, 竟又被赶了出来。 察觉到他泛着凉意的目光, 落在了自己身上, 秦兴立马挺直了背, 眼观鼻鼻观心,眼中的好奇也全收敛了起来。 裴邢:“滚吧,少杵这儿碍眼。” 秦兴摸了摸鼻尖, 打算依他所言, 滚走时, 又听自己主子制止道:“等一下。” “主子还有何吩咐?” 裴邢盯着他看了两眼, 本想问问他怎么跟人道歉合适, 临到跟前,又莫名觉得丢人, 他挥了挥手, 不耐烦道:“滚吧。” 秦兴早就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 退下去前,想到主子的怪脾气, 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钟姑娘性子好,心也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子若是与她闹了矛盾,可以多哄着点。” 他说完,也没敢多留,谁料,还是听到了主子的嘲讽,“你对她倒是了解。” 这话秦兴根本没法作答,清楚主子纯属迁怒,他麻溜退了出去。 裴邢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只觉得头大,他转身入了内室,越想越不爽,是她误会他在先,他不过讽刺一句,她倒先受不了了。 他实在懒得再想这事,干脆拿起一侧的公务看了起来,半天也没看下去一个字。 他又冷着脸,站了起来,对秦兴道:“将珞瑜喊回来,让小七代她守会儿。” 珞瑜很快就被喊了回来,她平时一直躲在暗处,尽心守着钟璃,每次裴邢过去寻钟璃时,她都会自觉离远点,是以她并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主子拂袖离开时,脸色很冷。 珞瑜自然清楚两人是再次闹了矛盾,她实在不知主子喊她作甚,她一路速度很快,直到靠近幽风堂后,才木着脸,放慢速度。 拖延自然不可取,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随即便单膝跪地,抱拳问安,“珞瑜拜见主子。” 裴邢已不再折磨自己,他没再看书桌上的案牍,身体后仰,靠在了太师椅上,随即便让珞瑜汇报了一下钟璃的喜好。 珞瑜回忆半晌,根本不清楚钟璃喜欢什么,对美食,她好像没有特别钟爱的,唯一喜欢的糕点,还是她亲手做的,面对漂亮衣物和首饰时,反应好像也淡淡的,想到今日,得知赚了一百两银子时,她的笑容很明媚,珞瑜肯定道:“银子。” 银票裴邢手头倒是有不少,银子却不多,将珞瑜赶走后,他干脆让秦兴去准备了一万两银子,足足装了十大箱子,裴邢打开一箱瞧了一眼,里面的银子皆是十两一个,足足一百个银锭子,亮闪闪的,也没啥好看的。 虽搞不懂她的喜好怎么如此清新,他也没评价,只摆摆手,道:“让人给她抬去。” 这个她,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指的是钟璃。 秦兴有些纳闷怎么突然给她送银子,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他们俩是因为银子闹翻的,毕竟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也就自家主子这等财大气粗的,才不把一万两放在眼中,寻常人家穷尽一辈子,也未必能摸这么多银子。 他也没多想,派小六和小七一箱箱给她抬了过去。 钟璃这会儿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她自然清楚裴邢那张嘴向来吐不出好话来,若真因此气坏身体,才是真傻。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就安置了,今日又是赏花,又是制药的,钟璃多少有些疲倦,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却隐约听到了敲击声,钟璃是被惊醒的,她坐起来时,夏荷也走了进来,她连忙掌了灯。 主仆二人皆看向了密道的方向。 动静是从密道内传来的,夏荷道:“会是三爷吗?” 钟璃拧了拧眉,裴邢从未走过密道,他向来将摘星阁当成他自己的地方,想来就来,根本不会委屈自己走密道。 钟璃觉得不像是他,她精神都紧绷了起来,甚至在想,密道有没有可能被外人发现。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响起了敲击声,敲完四下便停了下来,显然是裴邢那边的人。 钟璃有些心烦,没让夏荷打开密道,本以为那边会识趣的离开,谁料片刻后,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十分清晰。 钟璃按了按眉心,只得让夏荷打开了密道门,密道内,站着的依然是之前那两位黑衣少女,两人白皙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层薄汗,身侧竟足足摆着十来个箱子。 夏荷有些惊讶,目光在木箱上停留了一瞬,不知道三爷怎么让人送来这么多东西。 见门总算开了,两个少女松口气,她们连忙行了礼,随即就往里抬进来一个箱子,钟璃更加头疼了,她披上衣衫,下了床,拦住了她们的动作,“你们抬回去。” 两个少女对视了一眼,比起钟璃,自然是裴邢更加可怕,两人继续闷头往里抬,又抬了一箱子,钟璃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烦躁,“我让你们别抬了。” 她声音冷冽,可见是真不想要。 夏荷上前拦住了两人,“十个箱子,全搬进来,室内估计要摆得满当当的,连落脚的地都没有,我们姑娘夜里怎么下床?” 她这话一落,两个少女才有些迟疑,毕竟每个箱子都装着一千两银子,重量可不轻,她们走后,单靠丫鬟确实不好抬。 小七脑子灵活些,不像小六那般沉默寡言,提议道:“那先放在密道里?钟姑娘若嫌碍事,留一箱就行,其他的可以兑换成银票。” 小六拉了拉小七的衣袖,这是怕她万一说错话。 钟璃听到“兑换成银票”时,不由蹙眉,她隐约有了猜测,为了验证猜测,打开箱子瞧了瞧,随即便被白花花的银锭子晃花了眼,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也更冷了几分,他说完羞辱的话,不肯道歉,反而拿钱砸人。 太气人了。 钟璃又深吸了一口气,“抬走!” 少女紧绷着小脸,脸上的神情冷得几乎掉渣,与裴邢冷脸的样子,莫名有些相似,小六和小七,心中都不由颤了一下,竟是不敢再违抗她的命令。 等两人将这两箱银子抬走时,钟璃又道:“告诉你们主子,以后什么都不必送来,你们俩也不必再来,来我也不会再开门。” 她说完,“砰”地一声就关住了门。 小六和小七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有些凝重,小六忍不住斥责道:“都怪你,提什么银票,将人惹恼了吧?” 她那张常年没什么情绪的脸庞显得异常严肃。 小七摸了摸鼻尖,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懊恼,她总觉得归根到底是主子的错,可惜她不敢说,只得讪讪摸了摸鼻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小声商量起怎么办,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抬了回去。 密道内漆黑一片,她们只拿了一盏灯,边拿灯,边抬箱子,哪怕自幼学武,这会儿也累得哼哧哼哧的。 裴邢向来睡得晚,两人敲响密道门时,他正在想事情,听到动静,让秦兴开的门。 见她们又将箱子抬了回来,裴邢挑了挑眉,两个少女壮着胆子复述了一下钟璃的话,见主子的脸,越来越冷,她们吓得一缩脑袋,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秦兴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明白,银子并非是钟姑娘主动要的,难道主子是为了讲和,才送的银子? 他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 夜色如墨,天上的星星不知疲倦的闪烁着微弱的光,整个摘星阁寂静极了。 钟璃莫名觉得透不过气,让夏荷打开了支摘窗。一阵微风涌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发丝,钟璃伸手理了理发丝,呼吸着新鲜空气,她糟糕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她没再去想今晚的事,吹了会儿风,就上了床,毕竟明日她还有许多事要忙,不仅要给老太太请安,还得跟顾知雅打交道,甚至还要出府一趟。 钟璃实在没精力生气,她也不允许自己陷在糟糕的情绪中,她逼迫自己闭上了眼睛,逐渐将裴邢那张脸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第二日,钟璃服侍完老太太,跟二太太说了一声,就出了府,她今日出府,不仅带上了秋月,还带了好几个护卫,到了店铺后,她从后门,又换了辆马车,才前往神秘药店。 这个神秘药店,其实不止是药店,它不单卖各种毒药解药,只要出价高,他们还会接一些旁的活,钟璃还曾试图在这儿打听过薛神医的下落,可惜她手上银子不多,没能请动他们。 这个店没有店名,从外面看,就是个茶馆,店内摆着几张桌子,几把椅子,里面的布置也很简单,唯有墙壁上挂着两幅画,一幅画的是美轮美奂的落日美景图,一幅则是中规中矩的山水画。 此刻,柜台内的年轻人正在闭目养神,他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神情略显慵懒。 这个时辰,旁的店铺也才刚刚开张,店内并没有旁的客人,显得有些清冷。 钟璃是刻意这个时间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开人群。 她将大部分护卫留在了外面,带着秋叶和一个身手最好的护卫走了进来。 她想与对方做一笔长期生意。 她每个月都可以送来解毒丸,不止解毒丸,毒药也可以送来,价钱自然得好好协商一下,秋叶和夏荷都不懂草药,对草药的价格也一窍不通,钟璃才亲自跑了过来。 得知她的来意后,年轻人清醒了一分,上下打量了钟璃一眼,少女虽戴着帷帽,周身的气度却根本遮掩不住,一瞧就是哪个府邸的贵女。 一般的贵女又岂会研制解药,年轻人姿态散漫,并未太上心,只淡淡问了一句,“姑娘想卖什么解药?” 他们倒也收过解药,低价收,高价卖。 由于是初次合作,钟璃没提毒药的事,只让秋月将解毒丸呈了上来,这些解毒丸一共十几瓶,种类有五种,有解蒙汗药的,也有解巴豆的,最厉害的一种,可解好几种毒药。 年轻人闻言,才接过小瓷瓶瞧了瞧,每个小瓷瓶里都装着十枚药丸,上面还贴心地写了解药的名称,一手簪花小楷倒是极为漂亮。 他打开一个嗅了嗅,闻着确实像是解毒丸,不过具体是不是,还需要医师验证,得知钟璃愿意定期送来解药时,他神色才稍微认真点,只道:“您先去包厢候会儿吧,解药需要让医师验证,若是真的,咱们再谈价格。” 这个要求很合理,钟璃便去了二楼的包厢,珞瑜昨日闯了祸,刚被惩罚完,隐在暗处的她,得知钟璃有意跟自家店铺做生意后,不由打起了精神。 钟璃进了二楼后,她才现身,瞧见她,年轻人精神一振,“珞瑜?你怎么在这儿?” 珞瑜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儿有信鸽没?我给主子传个信。” 裴邢此刻,正在上早朝,前段时间,周边两个小国兵戎相见,一时生灵涂炭,有不少难民逃来了大晋,有意在大晋定居,对这批“异国难民”的处置问题,成了一大难题。 朝中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理应驱赶出去,另一派则持相反意见,主张收留这些难民,一是彰显大国国威,二是可以将其放在合适的岗位,令其为大晋卖力。 一个问题,争论半晌,皇上被吵得脑壳都疼了,本想让裴邢给点建议,见他在明目张胆地神游天外,一时有些好笑,他便也没再问他。 皇上淡淡道:“主张收留的,先拟个章程出来,如何收留,怎么重用,都是要面对的问题,先私下理清楚,此事明日再议,众爱卿若无事再奏,今日便先到这儿。” 他看似温和,实则强势,大臣们自然不敢反驳,大家也无事再奏,太监高声说完退朝后,众人便依次退了下去。 皇上让人将裴邢喊到了乾清宫,他一直让人关注着裴邢,自然听说了裴邢亲自挑选漂亮衣物的事,连他让人选首饰的事也有所耳闻。 裴邢并未出入过烟花之地,也没听说跟哪个姑娘纠缠不清,他便以为,裴邢是宠幸了身边丫鬟。 皇上先说了一下去天坛,祈求膏雨的事,随后才说起他的私生活,“身在皇家,也不讲究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必须是嫡子,你身边那丫鬟,若真喜欢,不若提拔成侍妾,这样,她若万一有了身孕,也名正言顺。” 见他竟提起了这个,裴邢不由蹙了蹙眉,他自然不可能跟他说钟璃的事,只敷衍了过去。 皇上也不好干涉他的事,提点完,就让他退了下去,裴邢走后,皇上才叹口气,他身边的安公公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不必担心韩王。” 皇上依然拧着眉,半晌再次叹口气。 裴邢从宫里出来时,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珞瑜传来的消息,昨晚钟璃的所作所为,让他相当没面子,他压根不想听到她的消息,他冷冷笑了笑,“什么时候,店里变得如此这么不讲究,什么解毒丸都收?” 秦兴摸了摸鼻尖,见他神情冷淡,也不敢多说什么,让人往店里传了口信。 传信的小厮跑开后,裴邢的眼皮却莫名跳了跳,脑海中,无端跳出了她失落的模样。 他出入过摘星阁不少次,自然清楚,为了研制解毒丸,她花费了多少精力,有两晚,他过去时,她仍旧在研制解毒丸。 裴邢终究没能狠下心,她虽气人,他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爱记仇的,不值当为难她。 裴邢给自己的反复寻了借口。随后,便面不改色道:“等一下,让人全部收下,给她开个高价。” * 时间缓慢走着,怕她等得不耐烦,对方还贴心地上了茶水,钟璃很谨慎,没沾外面的茶水。 她在包厢等了半个时辰,本以为会等来好消息,谁料刚刚那位年轻人却将解毒丸还了回来,男人神情古怪,好奇地看了钟璃一眼,他怎么也没料到,主子竟会插手此事。 这家店,虽是裴邢出资设立的,一切经营都归何青在管,店铺成立了八年,裴邢从未过来过,也不曾过问过店铺的事,也不知这姑娘是何方神圣,竟能惊动主子。 他拱了拱手,抱歉道:“姑娘,我们店主说了,最近店里不缺解毒丸,您还是拿去别处卖吧。” 钟璃拧了拧眉,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会突然不肯收了,她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之前他肯让医师验药,便说明,店里能收,如今突然反悔,肯定是这半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 钟璃不想放弃,忍不住道:“我能长期为店里提供解毒丸,不仅解毒丸,毒药也没问题,可否让我见店主一面,合作的事,可以慢慢商谈。” 年轻人摇头,“店主如今不在店里,姑娘还是请回吧。” 钟璃更加疑惑了,不在店里,又岂会拒绝她? 她还想再说什么,年轻人就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慢走。” 钟璃道:“价格可以商量,就算出价低一些,也无妨。” 年轻人却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价格的问题,店主既说了不收,您就是白送给我们,我们也不能要,姑娘还是请回吧。” 见对方态度很是坚决,钟璃抿了抿唇,她行了一礼,才道:“打扰了。” 她说完,便带着秋月等人,离开了这家店铺。 这家店铺,在亲贤街上,不远处恰好有个药铺,钟璃打算去碰碰运气,其实钟璃并不想在寻常药铺进行交易,毕竟这些药铺无论如何也不会收毒药,顶多收一下解毒丸。就算有愿意收的,指不定要怎么压价。 那边不肯收,钟璃只能来药铺询问一下,这家药铺不算小,这会儿日头已经偏南,药铺内已经有客人在抓药,小药童正在对着药方,手脚麻利地称药。 掌柜的则在拨弄算盘,钟璃直接走向了掌柜,简单说明了一下来意,掌柜的摇摇头,“我们店铺只卖药,不出售解毒丸,姑娘去旁处瞧瞧吧。” 陆衍睿此刻也来了药铺,他近来祖母身体有些虚弱,他打算买支人参给她老人家补补身体,下了早朝后,恰好路过这儿,便走了进来。 听到掌柜的话时,他原本没放在心上。 钟璃转身离开时,陆衍睿却瞧见了她,少女身姿婀娜,步步生莲,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哪怕做了简单的伪装,还带着帷帽,陆衍睿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那双眼睛实在太美,眸中灵气逼人,清澈又多情,波光流转间,道不尽的风流妩媚。 他没有冒然喊出她的名字。 钟璃也瞧见了他,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他未必认得出,她才稳住了心神,快步从他身侧,走了出去。 陆衍睿没买人参,他不紧不慢地追了出去,直到追出门口,他才喊住她,“这位姑娘是想卖解毒丸?” 钟璃迟疑了一下,转过了身,“公子知道有哪个药铺愿意收吗?” 陆衍睿自然不知道,他与同济医馆的一位大夫很是熟悉,心中萌生了托他替自己收下药丸的想法,这会儿便道:“药铺肯不肯收,我不清楚,不过我知晓一个大夫,爱研制药丸,许多人从他手中买过药丸,他也在收购解毒丸,不若我带你去见见他?” 钟璃总觉得陆衍睿认出了她,才肯帮她,她有些不自在,正欲寻个借口拒绝时,就瞧见神秘药店里的年轻人朝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姑娘,还好您没走远。” 这年轻人也很尴尬,才刚刚拒绝了她,谁料又有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主子改了主意。 好在钟璃尚未走远,他才跑了出来,他笑道:“刚刚店主说不肯收的解毒丸,其实并非是您的,是我搞错了。您进入包厢后,恰好有个人也想卖解毒丸,我们店主与他有仇,才让我拒了他,刚刚我才知晓我弄错了人,实在抱歉,您的解毒丸还肯卖吗?” 他前后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钟璃心中升起一丝狐疑,不管他为何改变,对方既然肯收下解毒丸,便是好事一桩,钟璃没再多想,她对陆衍睿行了一礼,冲他说了声抱歉,随即就对这位年轻人点了点头。 年轻人松口气,“那就借一步说话吧。” 年轻人带她又回了店铺内,钟璃留了个心眼,没进入包厢,在一楼大堂内,与他谈的价格。 “姑娘一瓶想卖多少银子?” 钟璃思忖了片刻,道:“每种解毒丸成本都不一样,解蒙汗药这瓶三两吧,至于这瓶解的毒多,十两如何?” 钟璃一一说了价钱,十几瓶一共是五十两。 她出的价还算合理,药草并不算便宜,她研制这些解毒丸,陆陆续续用了不少时间,成本也有二十两,毕竟有的药草十分难寻,价格也高。 若能卖二十两,她等于赚个三十两,就算对方压价,若能卖四十两,钟璃也能接受,日后时间多了,她可以多研制一些,顺便教教秋月她们,到时每个月争取赚个一百两。 闻言,年轻人神情有些古怪。 十几瓶药,一百多颗解毒丸,只卖五十两,这个价位,可不算多高,他本以为对方肯定会开个高价,才开口询问的钟璃。 想到主子特意交代了以高价回收,年轻人一时都后悔让钟璃开价了,他绞尽脑汁想了想,道:“这些药丸品相不错,姑娘若能保证日后每个月都能供应一批解毒丸和毒药,价格上我给你翻倍如何?” 钟璃只觉得有些不真实,“翻倍?” 年轻人诚恳道:“对,说实话,我们其实很缺毒药,你只要能保证每个月都能提供毒药,这些解毒丸,我给你两倍的价格。” 钟璃自然是应了下来。 她晕乎乎揣着一百两银票离开了店铺,头一次觉得银子这般好赚。 裴邢已经来到了店铺附近,他没有进去,远远注意着她这边的情况,见她喜滋滋捧着一百两银票出来时,他眉头微微拧了拧,神情也有些臭,他给的一万两,她不肯要,倒是稀罕这一百两。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就在这时,他却突然瞧见一个男人朝钟璃走了去。 男人一身雪白色锦袍,正是陆衍睿。 陆衍睿并未离开,他难得遇见钟璃一次,舍不得就这么离去,直到走到钟璃身侧,他才停下。 他拱了拱手,道:“我朋友也在收购药丸,这位姑娘当真无意提供吗?” 裴邢离得远,街上又闹哄哄的,他没听清陆衍睿说了什么,只瞧见他紧紧盯着钟璃,目光中是压制不住的情愫。 俊男靓女站在一起,当真是刺眼至极,裴邢心头的火,蹭地又冒了起来,比之前还要火大。 他冷冷扫了一眼陆衍睿,隐约记起了他是谁,印象中的陆衍睿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此刻,刻意寻她搭话,不用猜也没安好心。 裴邢拿舌尖顶了一下后牙槽,脸上满是不悦,理智告诉他,不该上前,这一刻,他却没能管住腿,他直接从暗处走了出来,一步步朝两人走了去。 第040章 第040章 第四十章 裴邢从暗处走出来时, 钟璃就瞧见了他,他的气场实在太强大,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也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行人不自觉躲避着他,在热闹的大街上,他鹤立鸡群一般。 察觉到他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时, 钟璃眼皮就狠狠跳了跳, 他做事一贯随心所欲,钟璃根本猜不到他找来作甚。 怕暴露什么, 她才勉强维持了镇定, 尽量快速与陆衍睿周旋着, 陆衍睿却再次抛了个问题。 钟璃只得道:“我精力有限, 每个月能研制的解毒丸并不多, 恐怕日后也无法再提供给旁人, 望公子海涵,我还有事,就此别过吧。” 她没来得及走开, 裴邢便已经来到了跟前。 裴邢手里把玩着一个匕首, 匕首在他手中像是活了过来, 上下飞舞着, 他没看钟璃, 目光落在了陆衍睿身上。他那张素来淡漠的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 “巧啊。” 陆衍睿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品阶虽不高, 却因能力出众很得大理寺卿的看重,曾协助完成过不少案子。 他与裴邢一个在锦衣卫, 一个在大理寺,都跟犯人打交道,两人也有过几次接触。 记忆中的裴邢冷淡疏离,根本不是个会主动跟人寒暄的。陆衍睿神情微顿,随即拱手行了一礼,“下官见过指挥使。” 见他没与自己说话,钟璃才松口气,她屈膝对裴邢行了一礼,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小女子拜见指挥使大人。” 她行完礼,准备提出告辞时,就听见裴邢对陆衍睿道:“刚刚我听到什么解毒丸,还望两位能够给我解惑?难不成你们在做什么非法交易?” 钟璃心中重重一跳。 陆衍睿道:“大人明鉴,并没有什么非法交易,我只是听闻这位姑娘有解毒丸,想问问是否是真的。” 裴邢却打断了他的话,“哦?我刚刚怎么听到你是想让她长期提供药丸?” 陆衍睿没料到,他耳力这么好,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裴邢边把玩匕首,边漫不经心道:“不知陆大人要这么多药丸作甚?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衍睿淡淡看了裴邢一眼,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这个煞星。 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耀眼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两人无声对峙着,周围的空气都好似稀薄了下来。 微风拂过裙摆,钟璃的发丝都跟着动了动,犹如她那颗轻颤的心,她抿唇望着裴邢,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陆衍睿没吱声。 裴邢似笑非笑道:“陆大人无罪最好,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应该清楚,前段时间,莲花教行事甚为猖獗,为了蛊惑百姓,一度贩卖假药,偏偏有无辜百姓深受其害,将其奉为神药,原本能治的病也硬生生拖到病入膏肓,枉死不少人,还请陆大人配合调查。”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有那么一瞬间,陆衍睿都以为他确实是在忧国忧民。 毕竟莲花教贩卖假药,妖言惑众的事,陆衍睿曾亲眼目睹过,大理寺还曾因命案抓捕过其成员,后来有关莲花教的案子,都被皇上移交给了北镇抚司。裴邢铁血手段,前段时间刚清缴了莲花教的总部。 “带走。” 裴邢话音落下后,隐在暗处的锦衣卫,便走了出来。 陆衍睿毕竟是朝廷命官,虽涉及解毒丸,只需配合调查,锦衣卫对他还算恭敬,并未直接抓人,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大人请。” 另外一个锦衣卫,对钟璃道:“这位姑娘也陪我们走一趟吧。” 秋月急得不行,偏偏又不敢向裴邢挑明身份,她挡在了钟璃跟前,对锦衣卫道:“我随你们去,药丸是我制作的,我们姑娘什么都不会。” 钟璃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你先回府,只是配合调查,不会有事。” 她神色淡然,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直到这一刻,裴邢才扫了她一眼,四目相对时,裴邢适时露出一抹诧异,仿佛直到此刻瞧见她。 钟璃都不清楚他的诧异是真的,还是装的。 裴邢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瞬,才对锦衣卫道:“既是协助调查,带走丫鬟也一样,若无问题,尽快放人。” 这是要明目张胆徇私枉法。 也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 见他认出了钟璃,陆衍睿轻轻松口气,他还真怕,她受到牵连,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受得了刑讯。 “是。”锦衣卫应了一声,就要带走秋月。 钟璃却并不领情,也不想再欠他,她秀眉微蹙,拉住了秋月的手,自己则站到了锦衣卫前面,对秋月道:“你回府,我自己去。” 她说完,没再看裴邢,而是冲陆衍睿行了一礼,眸中满是歉意,“抱歉,连累了公子。” 陆衍睿淡然摇头,神情也很愧疚,“是我连累了姑娘。” 他一直在想,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裴邢,难不成是前段时间,锦衣卫来大理寺调案宗时,他招待不周? 不是没这个可能。 裴邢不经意扫了钟璃一眼。见她面对自己时冷淡疏离,对着陆衍睿却温和有礼,裴邢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一行人绕过繁华的街道,沉默地走在宽阔的道路上,很快就到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拥有自己的诏狱,可以不经司法机构,自行逮捕。 从外面看,房屋很是气派,门匾上几个描金大字刻得苍劲有力,阳光直直洒了下来,折射在琉璃瓦上,晕出漂亮的光晕。 钟璃随着众人走了进来,不知为何,她一颗心竟异常平静。 里面的人都在默默做自己的事,瞧见裴邢归来时,才井然有序地行礼。 到了他办公的地方后,裴邢就命人将陆衍睿带了下去。 陆衍睿背脊挺直,饶是到了这种地方,依旧面不改色,与李洺然的茫然无措比起来,倒像条汉子。 裴邢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淡淡落在钟璃身上,跟在他身侧的锦衣卫皆是他的心腹,隐约能察觉到主子对这位姑娘关注得有些多,是以,开口问话时,也很小心,“大人,这位姑娘……” “我亲自来审。” 属下恭敬地退了下去,室内一下就剩两人。 这个房间,是裴邢平日办公的地方,室内摆设很少,冷肃又简洁,唯有紫檀木案桌上摆着一叠案牍,稍显散乱。 裴邢没说话,只淡淡盯着她。他目光很是锐利,平日单靠眼神,都能给犯人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钟璃眼睫轻颤,不由抿了下唇,率先打破了安静,“大人想问什么?解毒丸是我一粒粒研制出来的,并非假药,我不认识什么莲花教的教众,也不是在为他们卖命。”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陌生的朝廷官员,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晕染上一层金光,她那张本就精致的小脸,美得清丽脱俗。 裴邢斜靠在书案上,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怒火,用一种公办公事的口吻道:“没怀疑你,说说怎么碰见的他,他如何得知你有解毒丸?为何想长期购买。” 他话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意思,他信任她,并不信任陆衍睿,这才让她配合调查。 钟璃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锦帕。 她自然没法说出自己的怀疑,虽然她本能地觉得陆衍睿只是在帮她,这种事,告诉裴邢,不会有任何帮助。 她笃定裴邢只听到了她的话,便没提陆衍睿口中的大夫,毕竟这个大夫若不存在,还不知会对他什么造成影响。 她回忆了一下,才道:“我去店铺卖解毒丸时,遇见的他,他问了问我有什么解毒丸,我当时有些心烦,也没在意听他的话,恰好这时,我真正想合作的人到了,就没再与他聊,出来时,又碰到的他,他问我能否将解毒丸卖给他,我已经与另一个人谈好了合作,私心觉得,他出价不会太高,便直言日后无法为他提供药丸。” 裴邢没有为难她,写完供词,让她画了押,才淡淡道:“我让你送你回去。” 钟璃道:“不必,秋月肯定在外面等着。” 裴邢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直到她快走到房内时,他才突然开口,“钟璃,昨晚给你银子,不是想拿钱砸你。” 钟璃脚步微顿,下一刻,就察觉到他也跟了出来,他就站在她身后,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低的,“若是给你造成了伤害,你怎么骂我都行,别气了,嗯?” 钟璃有些诧异,旋即转过了头,却瞧见他别扭地转开了脑袋,男人略微泛红的耳尖,暴露在钟璃的视野中。 他脸皮一向厚得出奇,钟璃根本没料到,他竟也有羞赧的一面,她没说话,有那么一刻,很想冷声问一句,伤害完,道声歉就可以吗? 她终究还是保持了理智。 将他惹怒,并非明智之举。 她走后,裴邢才去审问陆衍睿,这次他却没那么温和了,一次次逼问,从药丸,又转到了旁的问题,包括他对钟璃的异常态度,一共见过她几次。 他虽未对他用刑,一遍又一遍的逼问,还是很消耗人的精力,饶是陆衍睿意志坚定,眸中也露出一丝倦意。他倒是个硬骨头,问到最后,也没承认对钟璃的感情。 直到没什么可问的,裴邢才放人。 * 钟璃回到摘星阁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因为往北镇抚司走了一遭,赚到钱的愉悦感,都散了大半。 钟璃对陆衍睿多少生出些歉意,若非想帮她,他也不会陷入困境,她没敢让人在北镇抚司守着,特意让秋月派了个人守在定国公府,得知陆衍睿平安归府时,她才悄悄松口气。 秋月心中仍有些后怕,忍不住道:“姑娘也是,三爷都开了恩,让奴婢代您配合调查,您倒好,硬是往上撞。” 钟璃没吭声,秋月小心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才道:“我知道您是不想欠他的,姑娘若想跟他断了,其实也挺好,陆公子待你这般好,姑娘不若考虑考虑他。” 秋月自然也瞧了出来,陆衍睿之所以提什么会制药的好友,无非是认出了姑娘,想帮她。 若不然,以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又岂刻意在店门口等着。 秋月其实很奇怪,他怎会认出姑娘,明明只有过两面之缘,乔装后,她瞧着主子都觉得陌生,她又戴上了帷帽,裴邢认出来也就算了,陆衍睿竟也认了出来。 一个个眼睛怎么那般锐利。 听到秋月的话,钟璃有些头疼,忍不住按了一下脑袋,“这等话休要再提。” 她神情很严肃。 秋月只得讪讪闭了嘴。 * 夜色微凉,当晚落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玉珠,又小转大,顷刻间整个青松堂都被雨水笼罩着,地上也彻底湿了。 当真是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萧盛归来后,没再饮酒,他站在窗前,盯着雨幕看了许久,犹如一尊雕像,身影异常孤寂。 他足足消沉了十几日,如此只是回头想一下,这些浑浑噩噩的日子,他都觉得厌恶,他的未来尚未定下,他自然不能这么早放弃。 他在窗前站了许久,临近亥时,风大了起来,刮得窗户“砰砰”作响,六顺赶忙走了过来,关上了窗户,小声劝道:“时辰不早了,少爷快上床歇息吧。” 前些日子,他的劝慰,萧盛从未听过,今日却点了点头,见他总算恢复了正常,刘顺松口气,伺候得都跟尽心了,笑道:“小的去给少爷端盆热水,你好好泡泡脚。” 萧盛平时相当勤奋,为了复习,时常熬夜,他是个严于律己的,从不耽于享乐,唯一能称得上爱好的,就是泡脚。 他并未拒绝。 刘顺很快就打来一盆热水,试了试温度,才帮主子退下鞋袜,将他一双脚放在了水盆内。 带着青筋的脚落入水中时,水波微微荡漾了一下,萧盛这才总算问起了钟璃,“她最近怎么样?” 刘顺道:“小的一直让人留意着摘星阁,近来她都不曾去过三爷那儿,今日出府了一次,去了店铺。” 萧盛面上露出一抹讽刺,他早就清楚,裴邢就算肯碰她,也不过图一时新鲜,根本不可能娶她,如今钟璃已出孝期,他要真想要她,肯定会纳她当妾,如今提都没提这事,可见,在他眼中,她根本不值一提。 想起她与裴邢的事,萧盛不由攥紧了拳。 最初,得知钟璃曾在夜间寻过裴邢时,萧盛曾有好几宿都未能合眼,他甚至想过弄死裴邢,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利滔天,他却只是个文弱书生,若真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萧盛很惜命,才忍了下来。 这份隐忍无意令他很痛苦,他对裴邢的恨,也几乎达到了极点,他必须要除掉他,哪怕如今不行,日后也必须除掉。 考虑到是他先辜负了钟璃,他才勉强原谅了她,原本还想过娶她为妻,跟她好好过,她既不稀罕,也别怪他翻脸不认人。他想了想,道:“你明日去留意一下,安雅郡主何时会出府,随时向我汇报。” 上一世,安雅郡主对他一见钟情,她的父亲也有意招揽他,萧盛想走得更远点,便没有拒绝她,如今他没能成为探花郎,想一步登天,除掉裴邢,难上加难。 安雅生得漂亮,身世又好,娶她自然比钟璃合适许多。至于钟璃,他势在必得。这一刻,他心底的阴暗全滋生了出来,想将其掳走,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狠狠欺辱她,让她束手无策,只能乖乖依附于她。 她不是不肯嫁他,也不肯委身为妾? 那就当个无人知晓的外室吧。 这就是她的命。 刘顺有些惊讶,不懂主子为何这般吩咐,他向来忠心,也没多问,恭敬地应了下来。 刘顺又道:“对了,主子,再过两日便是大皇子的生辰,婷儿和莺莺一并送给大皇子吗?” 刘顺其实是对婷儿生了丝怜惜,才在她的恳求下,答应帮她再问问主子,萧盛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刘顺脸上。 刘顺脸上出了一层细汗,嘴唇抖了抖,才颤声道:“属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考虑到她已失清白,也不知大皇子会不会介意这一点。” 萧盛心中都有些介意钟璃是否清白,这几乎成了他的肉中刺,只是想起她,他心口就一阵疼。若非早就惦记上了她,根本割舍不掉,萧盛早将她弄死了。 他睡过的女人,再赏给大皇子确实不合适。 想到上一世大皇子对钟璃的垂涎三尺,萧盛紧蹙的眉,才舒展开来,“一并送去。” 刘顺恭敬应了一声。 * 此时,钟璃也才刚刚歇下,她很喜欢下雨,站在窗前,赏了会儿雨,她才上床。 雨一直下到子时才堪堪停下,月亮也逐渐露了头,花骨朵悄悄舒展着筋骨,晶莹剔透的雨珠儿顺着枝干坠在了泥土里。 裴邢总算归了府,因时间太晚,他先回幽风堂沐浴了一番,瞧见室内那装着银子的大箱子后,他又将秦兴喊了过来,吩咐道:“明日让她们俩将银子抬去摘星阁。” 秦兴有些诧异,很想问他,钟姑娘不是说了,再不会开门?难不成两人已经和好了? 秦兴对钟璃也算有几分了解,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这种性子,按理说,生气后,应该很难哄好才对。 裴邢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服个软,两人便和好了,沐浴完,他便去了摘星阁。 秦兴也没好拦他。 雨虽停了,空气却很是潮湿,怕鞋底会沾上泥,他直接跃到了房顶上,飞檐走壁去的摘星阁。 今晚是夏荷守夜,她正在外间守着,因有些困,便打了个盹,察觉到眼前有人影闪过时,她才猛地惊醒。 裴邢从屋顶下跃下时,直接落在了院中,鞋底上难免沾了一下泥水,他有些嫌弃,尚未走到内室就停了下来,对夏荷道:“去给我寻双干净鞋子。” 夏荷揉了揉眼睛,瞧清三爷又来了,她心中不由有些打鼓,钟璃拒绝收他的东西时,夏荷在场,她隐约清楚,两人闹了矛盾,这会儿也不知该不该拦下。 正迟疑着,裴邢略含压迫感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夏荷打了个激灵,连忙去寻了一双干净鞋子,不知不觉,摘星阁内添了不少裴邢的衣物鞋袜,裴邢洗了下脚,换上干净鞋子后,才进入内室。 房中燃着一根细蜡,光线很暗,以往钟璃自己一个人睡时,都会留一根细小的蜡烛,这样既不会影响她休息,又方便夏荷和秋月查看她的情况。 她睡觉时,会不自觉将脚伸出被子,夏荷和秋月时不时会进去帮她盖被子。有蜡烛自然方便一些。 见她睡了,房内还亮着灯,裴邢便以为,这点亮光,是为他留的,他一颗心都不自觉软了下来。 他下意识没发出动静,将外袍放到衣架上后,就轻手轻脚上了床。时辰太晚,他也没想折腾她,只将少女拥入了怀中。 钟璃心中压着事,睡得并不沉,察觉到男人有力的手臂,拥在她腰间时,她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惊醒了,睁开眼睛时,裴邢还未来得及熄灭烛火。 钟璃一眼就瞧见了他这张俊美无俦的脸。 她怔了一下,意识逐渐回笼时,巴掌大的小脸不自觉沉了下来,“你来作甚?” 她声音很冷,脸上也没有笑,全然不似之前的言笑晏晏。 裴邢被她这个反应弄得愣了一下,他唇边的笑敛了起来,“我不能来?” 钟璃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她穿了一身雪白色里衣,随着她的起身,少女一头乌发瀑布般垂在腰间,饶是烛火暗淡,她冷淡疏离的神情依然很明显,这一刻,竟似天边的月,遥不可及。 裴邢也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心中的烦躁又冒了出来,他头一次察觉到了棘手。 好似事情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这种陌生的感觉,既令他烦躁,又令他胸腔中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这种感觉谈不上厌恶,反而有些新鲜,像极了当初,她主动吻上他时,带给他的兴味。 她好像总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以至于,裴邢下意识摸了一下唇,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钟璃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蹙眉道:“我以为之前,我与三叔说清了。” “好聚好散?我同意了吗?” 钟璃抿唇不语,少女不自觉咬了一下唇,粉嫩嫩的唇,被她咬得有些发白。 裴邢下意识伸手去摩挲她的唇,少女却别开了脑袋。 见她一再躲避,裴邢才又有些烦躁,他卷住她一缕发丝,缠在了指尖,低声道:“不是让我给你个日期?怎么?想反悔不成?” 钟璃本想拍开他的手,听他提起了日期,动作微顿,比起撕破脸,有个明确的日期,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她沉默不语,清澈的双眸直直望着他,在等他给日期。 裴邢默默算了一下成事的日子,用不了两年,他便能扫清威胁,到时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她留在身侧。 他道:“两年。” 钟璃拧眉,眉宇间,不自觉染上一抹清愁。两年,对她来说自然有些久。 两年后,他已经登基,到时她真想离开,只怕没那么容易,她咬了咬唇,低声道:“一年。” 她生得实在太美,秀眉微蹙的模样,也说不出的动人,换成旁的男人,瞧见这个模样的她,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都能给她摘下来。 见她张嘴就减掉一年,裴邢却有些不悦,伸手攥住了她的下巴,没好气道:“怎么?陪我就令你这么难以忍受?” 他力道大,每次都捏得她好疼。 钟璃忍不住偏了偏脑袋,却没能躲开,裴邢依然攥着她,甚至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钟璃被他捏得骨头都是疼的,她也有些不高兴,哪怕一年她都觉得有些煎熬,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以为你技术有多好。” 这话一出,房内一下寂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钟璃心中一跳,不自觉闭了嘴,巴掌大的小脸上也闪过一丝懊恼。 裴邢根本没料到她会这般说。 他只荒谬,一时又无比震惊,甚至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被人换了灵魂,才胆敢诋毁他。 他怎么就技术不行?简直不能忍,他直接气笑了,“我技术不好?” 钟璃也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对上他略显森然的目光时,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其实这也不怪她,他每次都跟打了鸡血一般,要她时,跟打拳一样,专戳人痛处,还总喜欢咬她。 钟璃时常被她咬得很疼,就算稍微会升起点欢愉,也因为他咬她,散了大半,除了疼,他带给她的还是疼。 见她沉默不语,裴邢捏住了她的下巴,眼睛也危险地眯了起来,“说话。” 男人声音又冷又硬,似乎她若点头,她能瞬间捏断她的脖颈。钟璃也起了逆反心理。 他技术什么样,自己心中没点数吗?难不成还想让她昧着良心夸他? 她白嫩嫩的小脸上,多了一丝平日没有的嘲讽,扯了扯唇,冷漠道:“说什么?说你技术多厉害?哦,确实厉害,厉害得我每次都想眼睛一闭,彻底晕死过去。咬人时也很厉害,牙齿肯定被法师开过光,咬得可疼呢。” 艹。 裴邢忍不住在心底爆了一句粗话,他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恼羞成怒道:“闭嘴!” 第041章 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 男人强悍有力的身体, 直接覆在了她身上,一双星眸璀璨耀眼, 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钟璃一下子闭了嘴, 她神情有片刻的紧张,眼睫轻轻颤了颤,垂下了视线。这一刻, 连她自己都诧异于她的胆大。 她从小寄人篱下, 早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一贯谨慎, 从不会这般鲁莽行事, 唯独在他面前, 轻易就被气得失去理智。 话已至此, 钟璃也没再试图挽救, 只木着一张小脸, 打算承受他接下来的怒火。他却只死死盯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巡视着。 少女无疑是脆弱的,修长的脖颈又细又软, 轻轻一扭, 就能折断, 好些次, 他都以为险些要捏断她纤细的腰肢。 这样一个弱小又畏惧他的人, 竟敢说出这番话来,令裴邢不得不怀疑, 难不成他技术真不行? 这个认知, 无疑让他更难以接受, 甚至颜面无存。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锋利,钟璃一颗心不自觉跳得有些快, 手心也出了汗,就在她以为下一刻,他就会发狠似的咬住她的唇时,他竟起身下了床。 裴邢再次拂袖离开了,钟璃忍不住翻个身,往外看了看,见他果真走了,她竟是悄悄松口气。 裴邢回到幽风堂时,模样多少有些狼狈,他连外袍都没穿,只着一身雪白色里衣,鞋子上还沾了不少泥,一头墨发也垂了下来,外面刚下过雨,风又很大,晚风荡起了他的发丝,他冷厉的眉眼,不爽的神情,纵使在夜色下也清晰可见。 整个人犹如鬼魅。 秦兴心中重重一跳,“主子?” 裴邢没理他,他径直越过秦兴入了内室,室内铺着酒红色地毯,他嫌鞋脏,一入内室,就脱掉了鞋子。 秦兴连忙帮他将脏鞋子收了起来,心中像是被小猫拿爪子挠了一下,有些蠢蠢欲动,上次,主子归来时,好歹衣衫整齐,这次竟连外袍都没穿,这是气成了什么样? 难不成是被钟姑娘从床上赶了下来?秦兴明知不该胡思乱想,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情,才恭恭敬敬地迈入内室,“主子可要安置?属下让小厮给您打盆水,泡泡脚?” “不必。” 裴邢隐约记得他十七八岁那年,皇上曾派来过教习嬷嬷,说是教导他房事,他跟大皇子、太子年龄相差不大,教习嬷嬷教导完皇子,也来了镇北侯府。 她们过来时,还带着两个身姿婀娜的姑娘,裴邢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不耐烦应付嬷嬷,直接将人赶走了,嬷嬷走之前,留下一本册子,裴邢隐约记得,她好像说过,看看册子,也是可以的。 裴邢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隐约记得秦兴随手塞到了书架上,室内的摆设一直没有变动,将秦兴赶走后,裴邢就从书架上翻了翻,果真翻到了那本书。 这是一个很厚重的册子,封面为金黄色,裴邢打开后,才再次刷新了认知,上面的小人是立体版,皆是男女打架的场景,身上半解的衣衫都刻画得鲜艳夺目,小人面上的欢愉也惟妙惟肖,按理说这般精致的小人,男人瞧了都会升起旖念,裴邢却依然冷着一张脸。 哪怕上面奇奇怪怪的姿势,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依然拧着眉,他的思绪飘得也有些远。 与她亲热时,他确实得到了欢愉,有时为了顾虑她,才没那么尽兴,她却不一样,好似总在哭,要么难耐地咬着唇,要么小声求着他,要么就是在骂他混账。 她脸上好像从未像画上的女人,露出那般快活的神情,这个认知让裴邢一张脸彻底黑了下来。 怪他吗? 还不是她太勾人! 少女无疑是天生的尤物,不论是精致的五官,还是一身细腻软滑的肌肤,抑或扑簌簌掉眼泪的模样,都能轻而易举让男人为她发狂。 裴邢并不觉得他是例外,他就算有些急躁,没能取悦她,也都怪她,虽是这般想着,他心口仍旧赌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让他异常不爽。 他一把将册子合了起来,突然将秦兴喊到了跟前,吩咐道:“备马。” 秦兴有些诧异,都这个时辰了,“主子是要去哪里吗?” “春满楼。” 秦兴更加震惊了,一时呆在了原地,有那么一刻,都以为他是欲求不满到,想去春满楼睡姑娘,秦兴掩住了诧异,本想说,主子不必如此折腾,属下可以将人带来幽风堂,考虑主子相当挑刺,他选的主子未必喜欢,秦兴没再多嘴。 春满楼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青楼,对春满楼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马车在春满楼门口停了下来,门口站着两个漂亮女子,一个丰乳肥臀,面容秀丽,一个身姿曼妙,楚楚动人,每当有客人从楼里出来时,两个美人都会娇滴滴送客,有些个把持的,还会大庭广众之下捏捏其屁股,惹来娇笑连连。 裴邢一下马车,就瞧见了男人色眯眯的样子,他的眉头一下子就蹙了起来,安三曾无数次邀请过他,裴邢一次都没过来过,归根到底就是不喜欢这种氛围。 他转身就想离开,走到一半,又想起了钟璃那张嘲讽的小脸,脚步又止住了。他烦躁地扯了扯衣襟,抬脚走了过去,他一靠近,两个美人就瞧见了他。 他一袭大红色锦袍,姿态慵懒,多情潋滟的桃花眼半垂着,那张脸当真是从未见过的俊美,她们俩待在春满楼,也见过不少风流俊秀的贵公子,却从未有哪一个,五官昳丽到这般程度,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的气度,当真是矜贵无双。 桃儿还曾见过大皇子,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大皇子那般尊贵俊朗的人物,站在他面前,都被衬得黯然失色了起来,他若肯来春满楼,就算一分钱不出,姑娘们肯定也愿意争先恐后的伺候。 桃儿痴痴望着他,眼中再也没了旁人。 柳儿同样如此,她比桃儿更机灵一些,最先反应了过来,裴邢靠近时,她就娇笑着想往他身上凑,谁料还未靠近,身后的护卫竟是掏出一把剑抵在了她脖颈上。 外面这等万人骑的,秦兴自然不可能让她们近裴邢的身。 柳儿委屈地轻轻喊他,“大人。” 裴邢厌恶地扫了柳儿一眼。这一眼,冷厉瘆人,眸中满是威压,连身居高位的阁老大人过来时,都不如他吓人,柳儿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桃儿也瑟瑟发抖跪了下来。 裴邢绕过她们,进了春满楼。 老鸨听到动静,连忙迎了出来,她瞧过不少贵人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是风头正盛的锦衣卫指挥使,谁不清楚这位主,从不曾踏入烟花之地,若得知他竟来了此地,只怕他们春满楼的名声都能更上一层楼。 她脸上瞬间盛满了笑,小心翼翼道:“二楼有包厢,贵客随我去包厢吧。” 一楼没有包厢,好几个美人正在陪着客人喝酒,闹哄哄的,吵得人脑壳痛,裴邢微微颔首,在老鸨的带领下入了包厢。 直到进了包厢,喧嚣声被隔绝在门外后,裴邢紧蹙着的眉,才舒展了几分。 清楚以他的眼光,肯定瞧不起胭脂俗粉,老鸨直接道:“今年的花魁,才刚刚选出来,尚未开/苞,我这就将她喊来。” 裴邢没吱声,大致扫了一眼室内的布置,房内摆着几个蜡烛,光线恰到好处的暧昧,最显眼的是室内的大床,床很大,上面摆着大红色鸳鸯交颈锦被,一侧有个小案桌,桌上摆着美酒。 还算干净整洁。 室内还燃着熏香,这味道,裴邢仅闻到一些,就蹙了下眉,显然香里有催情作用,秦兴连忙上前,灭了熏香,又打开窗户散了散室内的气味。 老鸨被他们的举动弄得心中七上八下的。 她也没再指望裴邢与她搭话,跟他们说了一声,“贵客稍等。” 就赶忙去了花魁的住处。 今年的花魁叫鸢尾,她是在上巳节被评选出来的,老鸨原本打算将一个月后的端午节之夜,定为她的开/苞夜,往年的花魁也都是在这一晚卖掉初夜,已有不少贵公子在巴巴盼着了。 鸢尾生得花容月貌,一双桃花眼格外勾人,不少贵公子都心心惦记着她,前几日,还有人为了让她陪酒,一掷千金的。 她身价早就被提了上来,轻易不见客,陪酒都少之又少。就为了营造神秘感。 老鸨进来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算卸妆。她五官妍丽,肌肤也嫩得能捏出水来,一双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波光流转间,轻易就能勾走男人的心魂。 老鸨连忙制止道:“哎呦我的祖宗,快别卸妆,今晚有个贵客,需要你亲自招待,你可得打起万分精神,务必将人哄开心。” 鸢尾是个聪慧的,瞧见老鸨这副急吼吼的模样,美目微动,唇边不自觉就带了笑,道:“难不成来了什么贵人?饶是皇子亲自过来,妈妈也只能这样了,是什么厉害人物让妈妈如此看重?” 老鸨拍了下她漂亮的脸蛋,笑道:“我也不瞒你,这位可是比皇子还得皇上看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能跟了他,能得到的可不仅仅是银子,今晚务必拿下他。” 这个拿下,自然是让她献出初夜的意思,鸢尾更吃惊了,往日妈妈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不成竟是韩王? 她眸中带了点震惊,试探问了出来,老鸨怕她不够上心,微微颔首,“众人皆知,韩王可不是个好伺候的,这次过去,能否讨他欢心皆看命,妈妈疼你,才先选的你,你若没把握,我也可以喊青枝过去。” 青枝是另一位美人,姿色不比鸢尾差,还擅长音律,是位性情孤高的清冷美人,见过她的,无一不为之神魂颠倒,鸢尾能夺得花魁,是险胜。 鸢尾是个有野心的,当即道:“女儿定不让妈妈失望,就算使劲浑身解数,也会好好伺候他。” 老鸨是怕她会端着,才有意这般说,闻言甚为满意。 鸢尾当即让丫鬟给她取了一件漂亮衣物,这是件海棠色纱裙,胸口开得很低,露出一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一对雪白的兔子也若隐若现。 裙子是束腰款,将少女的腰肢勾勒的纤细婀娜,裙摆上绣着华丽娇艳的牡丹,她袅袅行走时,水蛇腰轻轻晃动着,端得是魅惑天成,老鸨瞧了自然满意得不行,连忙带着她去了裴邢所在的包厢。 室内,秦兴刚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问题,才冲裴邢微微颔首,裴邢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老鸨就带着鸢尾走了进来,裴邢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钟璃生得那般美,当初裴邢瞧了都没什么反应,何况一个不如她的女子,裴邢自然不会多瞧。 鸢尾是个能沉住气的,只羞赧地瞧了裴邢一眼,就红着脸垂下了眸,她没料到裴邢竟这般俊美,一颗心止不住的怦怦乱跳,那副欲语还休的羞答答模样,甚为勾人,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 裴邢压根没搭理她的意思,这种丢面的事,他自然不想让秦兴知晓,他挥挥手让秦兴退了下去,才冷声对老鸨道:“再寻个技术好的男子过来。” 他这话一出,老鸨和鸢尾都有些懵,一时没明白他是何意,对上他不耐烦的目光时,老鸨心中一跳,不由打了个激灵,道:“是。” 老鸨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一时不明白,裴邢是不会,需要人示范,还是怎样,不过他肯留下鸢尾也算好事一桩,鸢尾这般美,又是个聪慧的,肯定没男人能抵抗得了她的魅力。 思及此,她心中才稍微安定一些,她亲自下去喊的人,走之前还与鸢尾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房内仅剩两人后,鸢尾就袅袅走到了裴邢跟前。 裴邢斜靠在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的白玉杯。他俊美的五官,在烛火下显得立体又冷硬。 鸢尾鼓起勇气道:“大人,小女子陪您喝一杯吧。” 声音媚得,让人骨头都能酥掉。 她说完便伸出纤纤素手,拎起了玉壶。青楼女子的陪酒,自然是有门道的,有的以唇喂,有的将酒倒在锁骨处,有的更为刺激,有好几种喝法。 她倒完酒,柔弱无骨的身体就朝裴邢靠了去,不等她贴到他怀中,男人手中的白玉杯就飞了出来,被杯子撞倒在地时,鸢尾犹有些懵。 她整个人都在杯子的冲击下,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酒也洒在了身上,胸口被杯子砸得地方,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怔怔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红着眼眶,跪坐起来,楚楚可怜地落了泪,“大人这是何意?若嫌鸢尾伺候得不好,您尽管说,何至这样……这样……奴家的心都要碎了。” 她声音娇娇软软,说不出的好听,最后一句尾音微颤,道不尽的委屈。 裴邢嫌她聒噪,冷冷扫了她一眼,“不想死,就闭嘴。” 鸢尾被他毫无情绪的目光,看得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这一刻,她有种感觉,她若再开口,他真会弄死她。 老鸨已经下了楼。 青楼里有不少身强力壮的打手,这些打手自然不单单是打手,有个别还是老鸨的入幕之宾,有一个甚得老鸨看重,他也会帮着调/教姑娘,若是哪个不听话,由他破了身,往往就乖了,他手段相当了得,会让姑娘们欲死欲仙,由此体会到房事的乐趣。 老鸨很快就带着男子走了进来,瞧见鸢尾红着眼眶跪在地上,老鸨心中一跳。 男子被老鸨交代过,一进来就恭恭敬敬行了礼,裴邢坐着没动,直冲男子微微颔首,淡淡道:“开始吧,将你最好的技巧展现出来。” 男子惊讶地看了一眼鸢尾。 鸢尾有意勾引裴邢,刚刚特意将酒洒在了自己胸前,此刻一对雪胸,彻底显现了出来,活色生香不外乎如此。 男子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意识到裴邢什么意思后,鸢尾一张脸有些苍白,绝望地看向老鸨,老鸨嘴角也不由一抽,心疼地老脸都扭曲了一下,为了培养鸢尾,她付出了无数心血,早知道她没法勾住裴邢,她就不该带她过来。 她没发话,男子一时没敢动鸢尾。 裴邢冷冷扫了一眼老鸨,“怎么?不肯?” 鸢尾早被他吓破了胆,闻言大气都不敢出,老鸨连忙收起了脸上的心疼,笑道:“怎会?只要爷肯付银子,您的任何要求我们都肯满足,别说只是他们俩,您就是想看双龙戏凤,我们也保准您满意。” 裴邢隐约听懂了她的意思,轻嗤了一声,眸色寡淡无味,“开始。” 这是懒得浪费时间。 老鸨立马冲男子和鸢尾使了个眼色,鸢尾最会审时度势,清楚逃不过后,她就重新换上了一张笑颜。 这一夜,无疑是个不眠夜。为了诱惑裴邢,鸢尾刻意忍住了疼,叫得又嗲又酥,可惜依旧没能勾引到裴邢,他从头到尾都没瞧鸢尾一眼,目光只落在男子身上。 为了让他满意,这位男子自然是用尽了手段,裴邢离开时,让秦兴给了他一叠银票,压根就没想到理应赏给鸢尾。 鸢尾一张脸又白又红,只觉得从未受过这般羞辱。 老鸨一眼就认出了这银票的面额是一千两,这么一叠儿少说也有七八千两。她心中满是狂喜,送客时,点头哈腰的,身后若有尾巴一准儿摇了起来。 * 钟璃晚上则失眠了,她多少有些忐忑,也不知裴邢会不会突然恼羞成怒,跑来报复她,怀揣着这种念头,她也没能睡好,第二日醒来时,眼睛里的红血丝,多少有些吓人。 不止如此,她一早上都心神不宁的,这种状态,也不适合跟顾知雅交锋,钟璃便派秋月往养心堂走了一遭,没去请安。 她又补了会儿眠,才去看了看承儿。 小家伙正蹲在地上,带弟弟玩游戏,地上摆了一堆小老虎,小老虎脑袋上还贴着大字,有的是“好”字,有的是“坏”字,这是承儿很喜欢玩的游戏,他会乐此不疲地让“好”老虎和“坏”老虎争斗,赢的那一方,晚上可以陪他睡觉觉。 瞧见钟璃,小家伙才爬起来,姐姐都没起来用早膳,他还记得这事,他小炮仗一样冲到了姐姐怀里,踮着脚尖去看她,“姐姐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呀,就是想多赖会儿床,才多睡了会儿。” 承儿捂着小嘴偷偷笑,“姐姐淘气!承儿都没赖床!” 钟璃捏了一把他的小脸,承儿笑着倒在了她怀里,小脸依赖地蹭了蹭她,“姐姐快去吃饭,不然肚肚会饿!” 钟璃嗯嗯点头,一颗心柔软的不可思议,心中烦乱的思绪散了大半,只余心安,“你也不能只玩呀,要记得教弟弟和姐姐识字。” 承儿有一丢丢心虚,听到让他教,他瞬间挺起了小胸脯,“嗯嗯,承儿听话。” 钟璃用完早膳,便将秋月、夏荷喊到了跟前,打算教她们制作解毒丸。 她认真道:“以后一些琐碎事,交给二等丫鬟就行,你们俩就随我一起制作解毒丸,由你们做出的解毒丸,出售后给你们算分成。” 秋月和夏荷都很惊喜,这可是一门手艺,若能学会,就算主子不给提成,她们也高兴。 钟璃甚至想多买些丫鬟,等秋月和夏荷学会后,还可以教给她们,到时只让她们制作解毒丸就行,毒药就算了。毕竟贩卖毒药,被查到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只打算自己偷偷制作。 跟她们说好这事后,钟璃就让秋月将青叶请了过来,她将买丫鬟的活儿,交给了青叶。要求很简单,要手脚麻利、安分守己、没有坏心思的,最好简单识几个字,若有在药铺打过杂的可以优先买下。 钟璃仔细叮嘱道:“挑的时候认真些,有歪心眼的不能要,最好吃苦耐劳,若是有识字的、在药铺待过的,是男子也行,不一定非得是丫鬟。” 钟璃之所以让他买丫鬟,是因为丫鬟往往比男子心细些,更适合做一些细活,不过男子也有不少心细的。 青叶恭敬地应了下来。 她走后,钟璃就带着秋月和夏荷简单熟悉了一下药材,她制作时,就让她们在一边观看。 她忙了一上午,中间歇息时,密道门竟是再次被敲响了,依旧是敲击了四声,响完停顿了片刻,又响了起来,上次钟璃放过狠话,说了不许让她们再来。 她便没开,谁料她们竟一直敲个不停,断断续续的“笃笃”声一直回荡在室内。 连续七八次,依然没停下来的意思。 钟璃算是服了,清楚必然是裴邢让她们来的,钟璃不由叹口气,终究还是让丫鬟开了门。 她们竟又将那十箱银子抬了过来,钟璃忍不住扶额,脑海中,却又跳出了裴邢那句别扭的道歉,他说送她银子,并非是想拿钱砸她。 她不由抿唇,“他为何要送银子过来?” 这事小六知道,她认真回道:“珞瑜说您喜欢银子。” 钟璃神情有些古怪,所以,他这是想补偿她? 钟璃确实缺银子,为了她和承儿的以后,她一直在绞尽脑汁的赚钱,瞧着这么多银子,她不可能不心动,十大箱子,怎么也有一万两,她就算再能赚,也需要几年才能赚这么多。 想到昨晚已经得罪了他,若再拒绝,他肯定更不高兴,钟璃索性没拒绝,只试探道:“这么多箱,放都没地放,你们能帮忙兑换成银票吗?” 见她肯收,两个少女松口气,连忙点头。 她们走后,钟璃才午休了一会儿,下午,钟璃又继续教了教秋月和夏荷,也没陪承儿,放在平日,承儿早巴巴凑来了,因着有小伙伴陪着他,他也没来打扰。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钟璃累了一日,沐浴完,就歇下了,躺到床上后,她并未立马睡着,脑海中又不自觉回忆起昨晚的事。 她已经说了那种话,也实在拉不下脸求和,就没再管他,她摒除了杂念,正欲睡觉时,就察觉到床前多了一个人。 眼前光线猛地一暗,阴影将她笼罩了起来。 钟璃心中一紧,连忙睁开了一双水眸,见果真是他,钟璃松口气的同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男人神情淡淡的,从神情看,竟瞧不出是否在生气,钟璃却无端有些紧张,她抿了抿唇,坐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看他的样子,倒是答应了一年之期的事。 钟璃也没再矫情,小声道:“我帮三叔宽衣?” 裴邢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颔首。 钟璃跪坐了起来,帮他解开了外袍,见他已沐浴过,只让秋月给他端了洗脚水。 等他上床时,已是一刻钟后。 裴邢脑海中,又闪现出男子的动作,这才知道,原来有很多前戏,也不能一味横冲直撞。 他自然不承认自己技术不行,帷幔垂下来时,他就附在她耳侧低声道:“今晚就让你见见三叔的本领。” 钟璃心中重重一跳。 下一刻,他就含住了她的耳垂,不再是咬,而是另外一种研磨,钟璃心口怦怦乱跳,只觉得耳朵又痒又麻,呼吸一时都乱了一拍。 她忍不住伸手去推他,双手却被他压在了床头,他低呵一声,压在她耳侧道:“平日没那个耐心而已,你真当三叔不行?” 钟璃说不出话,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对上他玩味的目光时,莫名有些怕。 第042章 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裴邢长这么大, 头一次这般耐心,单她一个小小的耳垂, 就被他玩出了花样, 钟璃莫名觉得不适,白嫩嫩的脚趾都不自觉蜷缩了起来。 这一刻,她宁可他在咬她, 可接下来, 他都不曾咬她一下,唯有亲吻, 磨人的吻, 连她可怜无辜的脚背都不放过。 钟璃一颗心止不住地乱跳, 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像是被人丢到了浪潮中, 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拼命挣扎却逃不过被淹没的命运。 裴邢只观摩一次, 学到的其实有限,架不住他会举一反三,钟璃自然招架不住。 她再次被逼得落了泪, 这次却并非疼痛。 直到这一刻, 裴邢才体会到什么叫神魂交融, 他总算有些满意。他凑到她耳侧, 问道:“三叔技术怎么样?” 钟璃咬着唇不肯吭声, 她眼神躲闪,脸颊泛着潮红, 整个人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呼吸也乱成了一团。 裴邢爱极了她这个模样, 心中的憋闷彻底散了下去,有种一扫前耻的畅快感, 他压低了声音,一遍遍问着她,“喜欢吗?看着三叔。” 钟璃羞耻得厉害,自然不肯看他,他耐心有限,没问几遍,就烦了,下一刻钟璃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他竟是将她放在了他腿上,笑得恶劣又混账,“不喜欢就自己来,让我看看你的技术。” 钟璃的脸红得滴血,神情又震惊,又无措,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她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是来真的,一时错愕极了,她好想将他踹下床。 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一个男人可以多记仇。 她哪里有什么技术,就算有,也不可能那样对他,她羞耻得厉害,泛红的眼尾勾出一抹可怜巴巴的意味,忍不住低低求他,“三叔。” 翌日清晨,钟璃再次没能爬起来,他像头次尝到野味的猛兽,叼住后,就舍不得撒手,这亲亲,那舔舔,好不餍足。 钟璃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一想到昨晚的战栗,她一颗心就止不住地怦怦乱跳,甚至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她一张脸红得滴血,忍不住将小脸埋在了枕头里。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能平复好情绪,直到天色大亮时,她才爬起来。 秋月伺候她穿衣时,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昨晚三爷足足喊了四次水,主子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钟璃腰酸得厉害,从面上却让人瞧不出异常来,秋月忍不住道:“昨日奴婢跟老太太说您身体有些不适才没去请安,主子不若再歇息两天吧,只一天就恢复正常,丫鬟们难免背后乱嚼舌根,万一说您是不想请安才懈怠的就不好了。” 钟璃哪里瞧不出,她是想让她多歇息一下,她身体倒也没那么弱,不过昨晚确实没歇息好,真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若让顾知雅瞧出异常,得不偿失,她干脆点了点头。 直到秋月退下后,钟璃才拿镜子照了下后颈,果然瞧见了吻痕,看来下次再见,有必要警告他一番了。 钟璃特意寻了个高领襦裙。 昨晚他要的次数实在多,赶都赶不出去,钟璃摸了一下腰间的香囊,也不知单靠这个避孕行不行,为了安全起见,她打算配一碗避子汤,好在她早就留了个心眼,陆陆续续买了许多药草,特意夹杂了避孕的药草。 这一刻,她不得不庆幸摘星阁有小厨房,要是在大厨房煎熬,保不齐会被人发现异常。 钟璃亲自煎的药,煎好便服了下去,药渣也仔细处理了一下。她弄好这一切,打算去东厢房继续教秋月和夏荷制作解毒丸时,就听到丫鬟进来通报,说大姑娘前来探望她来了。 钟璃让秋月将药草收了起来,自己则脱掉鞋子,歪在了榻上,随即才对夏荷道:“带她进来吧。” 她没下床。 顾知雅带着章嬷嬷走了进来,她大致扫了一眼。 钟璃的室内,布置得很简单,博古架上也没几件贵重东西,唯有床头的梳妆台是最上等的梨花木打磨而成,上面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瞧着价格不菲。 她房中这点东西,顾知雅自然瞧不上,靠近她后,顾知雅才瞧清钟璃的状态。 少女粉黛未施,精致的小脸白嫩嫩的,黑眼圈略显严重,一瞧就是没歇好。 顾知雅本以为钟璃是在装病,瞧见她略显憔悴的模样,心情都略微舒畅了两分,只觉得她是遭到了报应。 钟璃佯装咳嗽了两声,才做出想下床的姿态来。 顾知雅让章嬷嬷扶住了她的手臂,道:“妹妹既病了,就好好休养吧。” 钟璃淡淡道:“谢姐姐前来探望。” 顾知雅自然不是想探望她,之前她与钟璃碰面时,基本都在养心堂,有些话也不便当着旁人的面说。 她今日来,其实是有心试探钟璃。不仅是想试探她,是否知晓承儿的事,也想试探一下,顾霖得病,是否与她有关。 见钟璃如此冷淡疏离,顾知雅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她面上却依然挂着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这次重聚,妹妹莫名有些敌视我?难不成姐姐得罪了你?” 钟璃只静静望着她,半晌才略显厌烦地移开目光,“雅姐姐不若去问问你的好弟弟都做过什么。” 钟璃是有意提起顾霖,想以此激怒顾知雅,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 钟璃冷笑道:“听闻世子爷英明神武、光明磊落,眼中根本容不下沙子,若让他得知世子妃的弟弟畜生不如,还因报应得了脏病,不知日后会如何待您?” 顾知雅最在乎的便是世子的看法,也唯恐他得知这些事,钟璃的话,恰恰戳到了她心口上。 顾知雅指尖轻颤,半晌才压下心中的怒火,她正欲说点什么时,她的一个丫鬟就匆匆寻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姑娘,大少爷那边出了点小状况。” 顾知雅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她与顾霖自幼没有生母,某种程度上,顾霖算是她亲手带大的,两姐第感情十分深厚。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长话短说,出声安抚道:“璃妹妹莫不是误会了什么?霖儿性格虽顽劣了些,却是个好孩子,断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我定然帮你出气。” 她话锋一转,又敲打道:“他好歹是你的继兄,虽无血缘关系,也是你的兄长,若让旁人知晓你一口一个畜生不如,又会如何看待你?” 钟璃沉默不语,眸中讽刺意味甚浓,显然没将她的威胁听进去,顾知雅也失了耐心,她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笑道:“妹妹且想想吧,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若霖儿真欺负了你,你尽管去我的住处寻我,姐姐定帮你出气。” 她安抚完,就离开了摘星阁。 坐上马车后,顾知雅率先询问了一下顾霖的情况,“他出了何事?” 丫鬟如实道:“少爷今日又大发脾气,将房中的东西全砸了,还亲手打死一个小厮。” 顾知雅拧眉,眸中满是冷意,“好端端的,他为何发脾气?可是这小厮伺候的不尽心,惹他不高兴了?” 顾知雅忍不住骂了一句,“当真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如今尚在,他们就如此怠慢,我若离了京城,他们是不是想上天?” 丫鬟眼神有些躲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顾知雅蹙眉,章嬷嬷斥责道:“还不快禀明一切!” 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讷讷道:“少、少爷他又犯了病,欲要宠幸小厮,小厮不肯,便被他活活打死了。” 顾知雅一颗心坠入了谷底,万万没料到,他如今竟如此不成器。她深深闭了下眼,才略显疲倦的抚了下胸口。 章嬷嬷连忙帮她顺了顺后背,劝道:“世子妃莫气,少爷只是一时走错了路,有您规劝着,他定会改邪归正的。” 顾知雅难得有些茫然,他当真还有得救吗? 她脸上满是疲倦,心情也很是低落,章嬷嬷道:“世子妃可不能倒下,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大姑娘和小少爷还在王府等着您呢。” 想起她那一双儿女,顾知雅神色柔和了一分,钟璃的话,没有说错,世子确实是个眼中揉不得沙子的,顾霖的事决不能传到他耳中。 钟璃的存在,无疑是个变数。 她不由捏紧了帕子,心中悄然下了决定。 马车一路南行,往庄子上的方向行走着,道路两旁茂密的树林在飞速往后掠去。 微风掀起一块车帘,顾知雅这张明艳的面容,透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 钟璃并不关心顾霖如何,顾知雅离开后,她便继续教秋月和夏荷制起了解毒丸。 她们研制了一下午,傍晚时,钟璃才吩咐了一下,让丫鬟们准备祭品的事,明日是清明节,她和承儿需要去给母亲扫墓。 夜里又落了一场雨,雨水下得很大,噼里啪啦的水珠砸在窗户上,奏出一股富有节奏的声音。 春满楼,众人都将鸢尾围在了中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裴邢的事,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的认出了裴邢,一传十十传百,经过两天的发酵,大家都知晓了裴邢过来的事。 裴邢走后,收拾床铺的婆子,在床上发现了落红,那日除了老鸨,房内仅有鸢尾在伺候,这落红是谁留下的,不言而喻,昨个鸢尾起得也晚,有经验的都瞧出她这朵鲜花,已被采摘了。 就连妈妈脸上的笑,也比平日真诚几分,可见是得了天大的好处。种种迹象,都说明裴邢宠幸了鸢尾。 青楼最不缺的便是见风使舵的,就连那些与青枝交好的,都一个个凑到了鸢尾身侧,奉承话一句一句的,“哎呦,我们鸢尾可真是有大造化的人,这般人物都被你拿下了,妹妹日后若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别忘了姐姐。” 鸢尾一向骄傲,大家的奉承落入她耳中,自然是无比刺耳,一想到,她的初夜,是被那样一个人得了去,她就恨得牙痒痒,失身于打手的事,她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真说了,日后,她的身价肯定一落千丈。 这会儿,她只是模棱两可道:“你们莫要打趣我,什么拿不拿下的,我可没那般本领。” 她嘴上确实否认了她与裴邢的关系,可字里行间的推辞,都让众人以为,她是攀上高枝后,懒得帮衬她们。 与满春楼的热闹不同,钟璃这儿显得异常冷清,她喜欢下雨,每次下雨时,她的心情都异常平静,她站在窗前,静静观赏了许久,不知是站得太久,吹了风,还是怎么回事,她竟隐隐觉得腹部有些坠疼。 钟璃本以为来了月事,去净室看了看,月事并未到来,钟璃给自己把了下脉,除了体弱气虚,没能把出旁的,她干脆上了床。 外面下着雨,也不好请大夫,钟璃便没提肚子疼的事,毕竟只是隐隐有些不适,她没太放在心上,只说有些冷,让丫鬟给她灌了个汤婆子,暖暖肚子。 秋月摸了摸她的手,见她手指冰凉,忍不住道:“这两天风大,就算再喜欢雨天,姑娘也莫要再站在窗前了,万一冻到,身子骨又要不适。” 她说着,将汤婆子塞到了钟璃被窝里,又让夏荷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暖了暖肚子。 被汤婆子捂着,腹部确实稍微舒适了一些,钟璃笑道:“我没事,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秋月和夏荷没敢打扰她休息,恭敬地退了下去。 钟璃抱着汤婆子,睡了过去,然而这种舒适感,并未持续太久,肚子又疼了起来,这次不再是隐隐的不适,不适感很是强烈,比之前痛经时,都要疼。 钟璃疼得脑袋有些发晕,她咬了咬唇,正想喊丫鬟进来时,就见裴邢走了进来。 外面的雨才刚刚停下,他一身凉意,靠近时,钟璃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少女小脸苍白,粉嫩的唇险些被咬破,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难受,裴邢眉心一跳,骨节分明的手,下意识放在了她额头上,“身体不适?” 她额头温度正常,没有起热,见她躬着身体,小手也捂在腹部,裴邢顺势在床头坐了下来,伸手将她捞了起来,钟璃不得已趴在了他怀中。 他身上满是凉意,钟璃再次打了个寒颤,裴邢掀起被子,裹住了她的身体,“肚子疼?” 她雾蒙蒙的眼眸轻轻晃动着,微不可查地点头,她想让他帮忙换一下汤婆子,却因疼痛没能说出口,只是再次咬住了唇。 粉嫩的唇,被咬得苍白一片,少女还是头一次露出这般柔弱的姿态来。 裴邢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手伸进了被子里,他的手实在太凉,碰到她时,又收了回来,只圈住了她的身体。 钟璃疼得厉害,已没了力气去推他,她难受地蜷缩成了一团,小脸可怜巴巴贴在他胸前,光滑的额头上隐隐冒了一层冷汗,纯粹是疼出来的。 裴邢又瞧了她一眼,吩咐道:“珞瑜,去喊赵大夫,速去速回。” 赵大夫是裴邢的人,之前钟璃中毒时,服下的解毒丸,便是赵大夫临时研制出来的。 听到主子的召唤后,一身黑衣的珞瑜,出现在了寝室内,她恭敬应了一声,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中。 秋月隐约听到了动静,慌忙走了进来,下一刻就对上了裴邢冷厉的目光,“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第043章 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 裴邢的目光犹如是在看待死物。 秋月心中一抖, 连忙跪了下来,她没有辩解, 深深埋下了头, 羞愧道:“是奴婢伺候不周,请主子责罚。” 钟璃伸手揪住了裴邢的衣襟,虚弱地冲他摇了摇头, 显然是怕他怪脾气一上来, 狠狠惩罚她们。 裴邢轻哂了一声,也没再管她的丫鬟, 秋月跪了一会儿, 见裴邢没有发话的意思, 她自己爬了起来, 连忙给主子又灌了一个汤婆子, 塞到了钟璃肚子上, 以前承儿着凉时,也曾肚子疼过,她下意识以为钟璃是吹了凉风。 她听到了裴邢让珞瑜请大夫的话, 也没再去请大夫, 只是道:“奴婢让人去熬红糖姜水。” 秋月退下没多久, 赵大夫就提着药箱, 被珞瑜扛了过来, 真的是扛,因为主子交代了速去速回, 她便没给赵大夫备马车的时间, 等他拿好药箱, 就将人抓了起来。 赵大夫被她扛在瘦弱的肩膀上,硌得胸腔一阵不适, 因着她是个小姑娘,赵大夫才勉强保持了风度,没有出言不逊。 被珞瑜放下来时,他整个人都是晕的,不等他站稳,就听到了主子的声音,“过来把脉。” 赵吴冥不敢懈怠,站稳后,就提着药箱赶忙朝床边走了去,见主子竟将人抱在怀中,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被裴邢刮了一眼,他才连忙放下药箱,取了丝帕,隔着丝帕给钟璃把了把脉。 裴邢道:“可是中毒?” 这无疑是裴邢比较担心的,他虽派了珞瑜守在她跟前,说到底,珞瑜只是战斗力强,根本不懂毒药,她的饮食若是被动了手脚,珞瑜肯定难以发现。 珞瑜自然不清楚,此刻,自己在主子心中,已成了没什么大用的“废物”。 赵吴冥原本也怕她是中了毒,毕竟配制解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把完,神情才微微一松,“不是什么大问题,喝点药调养调养就成。”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钟璃脸上,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有一半埋在主子怀里,露出的那一半白瓷般细致精致,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初,在主子房中曾被他诊治过的那个少女。 小小年龄,就落到这般地步,倒也可怜,赵吴冥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下笔如有神,飞快开了个方子,就交给了珞瑜,“去抓药吧,服下后,能缓解疼痛。” 见没有大碍,裴邢才将她放到床上,他不曾照顾过什么人,给她扯被子的动作,显得笨手笨脚的,扯完他才站起来,看向赵吴冥,“究竟怎么回事?” 赵吴冥脸上有片刻的迟疑,裴邢拧了拧眉,带他去了外间,“说吧。” 钟璃的身体问题确实不大,归根到底也不是单纯某一个原因导致的如此,她身子骨本就虚弱,又气血瘀堵,恰赶上月事,偏偏又喝了避子药,加上身体过于亏空,情绪紧张,肚子坠疼,实则也是身体发出的超负荷警告。 赵吴冥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看主子对她好像还挺上心,他又补了一句,“主子若想她无事,近来房事上便收敛些,避子汤也让她少喝点。” 怕他不懂,赵吴冥简单解释了几句,“避子汤里多麝香、明矾等物,或多或少含有毒性,长期服用,对身体伤害较大,说不得会终身不孕。旁的女子服用一些,许是无碍,钟姑娘先前中过毒,身子尚未彻底恢复,这次反应便大些。” 裴邢的眉头紧紧蹙着,等他说完,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在不伤害她身体的情况下,该如何避孕?” 赵吴冥道:“属下可以为您配制一些药丸。” 裴邢点点头。 幽风堂设的便有药房,珞瑜拿着方子,又飞快跑到了幽风堂,左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拎着一包药,又跑了回来。 夏荷接过药包,道了声谢,便煎药去了。 钟璃服下药后,没过多久,肚子的疼痛就缓解许久,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际,隐约察觉到裴邢翻身上了床,钟璃实在疲倦,没能睁开双眼。 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腹部的坠疼感,已经彻底消失了,像是做了一场梦,直到起床时,她才发现月事来了,竟是弄脏了床铺。 秋月和夏荷连忙收拾了一番,秋月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肚子还疼吗?” 钟璃摇头,她换了身干净衣物,这才问了问秋月,“大夫怎么说?” 秋月只道:“大夫只说没有大碍,您喝药调理一下就行,让您平日别总紧绷着神经,该放松时要放松。” 钟璃的精神确实绷得紧,以为与月事有关,她也没多想,毕竟自打有了小厨房后,她每日入口的东西,都是自己人亲手做的,食物不可能被下毒。 大夫既说了能调理,她便先调理着。赵大夫是裴邢的人,钟璃对他有一定的信任度,倒不是因为信任裴邢,而是清楚裴邢不会害她,他若想让她死,不过是一声令下的事。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这会儿倒是停了下来,钟璃洗漱完,就询问了一下祭品可备好了。 秋月点了点头,忍不住劝道:“主子身体不适,今日就好好在府里休息吧,奴婢可以代您去。” 钟璃摇头,“没那么虚弱,赵大夫开的药很管用,昨晚服下后,肚子就不疼了,如今早没事了。” 见劝不住,秋月只得寻了披风,又备了手炉,“外面风大,等会儿出门时主子多穿点。” 钟璃笑道:“都四月份了,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一会儿拿上披风就行,手炉不必带了。” 秋月只得又将手炉放了回去。 钟璃又问了问顾知雅那边的动静,“她身边的丫鬟可曾接触过外人?” 秋月很聪慧,一点就通,她有些惊讶,“主子怀疑她有可能今日动手?” 见钟璃点了头,秋月道:“青叶一直让人盯着,目前来看,暂无异动,就是不知,她有没有旁的人,若有隐在暗处的,咱们的人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 顾知雅向来谨慎,保不齐会有暗线什么的。 钟璃思忖了片刻,道:“顾知雅在京城肯定呆不久,她若真对我动了杀心,说不准会选在今日,不过她向来谨慎,肯定会再三观望,等会儿出府时,让咱们的人,化整为零,都隐在暗处。” 见她竟是要以自身为诱饵,秋月和夏荷皆有些担心,夏荷提议道:“奴婢个头与主子差不多,不若让奴婢穿上您的衣服,代您去吧。” 钟璃安抚道:“不用,顾知雅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今日多少有些仓促,她未必会动手,你们不必紧张。” 秋月和夏荷依然有些心神不宁的。 钟璃收拾妥当后,就去看了看承儿,承儿最近都是让小泉陪他睡,两个小孩每天早上都会比赛谁先起床,有了小泉后,承儿再也没赖过床,这会儿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上,晃着小腿,让丫鬟给他擦脸。 钟璃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承儿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掌心,眨着一双大眼,求表扬,“姐姐,承儿棒不棒?我自己穿的衣服!” “承儿最棒了!” 承儿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弟弟也棒!” 小泉红着小脸站在一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小脑袋,几人用完早膳,钟璃便含笑叮嘱道:“姐姐需要去祭拜母亲,承儿乖乖在家等姐姐回来好不好?” 承儿也想去,“我也祭拜。” 他还记得上次祭拜的事,他可会磕头啦。 钟璃却摇了摇头,“下次姐姐带你去,今日承儿乖乖在家里等着姐姐就行,小香和小泉都还不认字,你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承儿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他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我教他们。” 他开心地牵住了小香和小泉,笑道:“我教你们写字去!” 他早就会自己的名字啦,想到他们俩的,他并不会写,他才又有些心虚。他抓耳挠腮的,乌溜溜的眼眸提溜转,小脸也憋得有些红,秋叶温柔地牵住了他的小手,笑道:“小少爷还从未教过人识字,我先帮小少爷示范一下如何?” 承儿松口气,连连点头。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便没再管他们。出发前,钟璃又特意去了老太太那儿一趟,管她要了几个护卫,钟璃来要人的行为并不单纯,说到底也有利用他们的心思。没遇到刺杀也就罢了,真遇到了这些人便是活生生的证人。 老太太自然一口应了下来,她生得这般貌美,出府时,理应带几个护卫。 正要出门时,外面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天边乌云翻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顾知雅此刻才刚起床,她坐在梳妆台前,任丫鬟给她梳妆打扮,昨日她陪顾霖待了许久,顾霖的情绪平复下来时,暮色已四合,她索性住在了庄子上。 丫鬟帮她上好妆后,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寝室中。 瞧见他,顾知雅挥了挥手,将丫鬟全屏退了,身边只余下一个章嬷嬷。 顾知雅道:“起来回话吧,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 少年道:“京城倒是有几个势力干着收钱卖命的活儿,其中有一个地方最为靠谱,他们既不需要雇主的真实信息,被抓后,也会服毒自尽,安全上有保障,可惜要价很高,一条命这个数。” 他说着比了个手势。 饶是顾知雅有不少银子,此刻也不禁脱口而出道:“他们怎么不去抢?” 章嬷嬷也觉得贵,还没给钱,脸上就露出一抹心疼。 顾知雅这次回京根本没带多少银子,想到父亲曾给过她几千两,她咬了咬牙道:“那就他们吧。” 钟璃分明是连她一并恨上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向世子告密,若是世子得知了此事,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恩宠,只怕会毁于一旦,顾知雅不敢承受一点儿风险。 她从匣子里取出了银票,交给了少年,冷声吩咐道:“让他们务必做干净点,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和证据。” 少年点头。 钟璃来到乌山脚下时,雨势逐渐大了起来,细细密密的雨幕使得整个巫山都好似被雾气笼罩了起来,连绵起伏的高山和茂密的丛林皆透着一股神秘的色彩。 夏荷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雨很大,咱们等雨小点再下马车吧。” 钟璃颔首,好在车顶上加的有防水的油布,雨水不至于滴到马车内,她们在马车内待了小半个时辰,雨水依然没有转小的意思,怕越等下去,雨越大,钟璃道:“下去吧,不等了,万一再下大,回去的路也不好走。” 秋月点头,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护着钟璃下了马车,夏荷则拿上了祭品,她们一行人迎着风,朝钟氏的坟墓走了去。 钟璃亲自将祭品一一摆好,最后又取出几幅自己画的君子兰,君子兰花期很短,这个时间已寻不到了,钟璃干脆自己画了几幅,烧给了母亲。 钟璃在钟氏坟前,跪了一会儿,才上马车。 她们才刚走到马车旁,就生了变故,一支箭直直朝钟璃射了过来,箭射到一半,被另一个方向飞来的箭挡住了,两支箭碰在了一起,最后一并落在了地上。 秋月瞳孔一缩,连忙护着钟璃上了马车,她们早有准备,在马车上藏了好几面盾牌,秋月和夏荷连忙举起了盾牌,牢牢护住了钟璃。 钟璃心跳很快,“你们也躲进来。” 钟璃前后买了四十个护卫,身侧又有珞瑜,饶是来了十多个杀手,也不成气候,珞瑜单枪匹马,手中的刀子犹如是夺命刀,几刀子下去,就捅伤好几个,她寻到机会后就打晕了他们,单她自己就解决掉五个。 她身手实在太好,好到令杀手都觉得震惊,他们刚开始压根没将钟璃放在眼中,得到命令后,出于谨慎,才多带了几个人,本以为闭着眼都能完成命令,谁料竟踢到了铁板。 剩下几个见状不对,没再与护卫周旋,他们欲要逃走时,却被人拦住了去路,男人一袭墨蓝色锦袍,正是镇北侯。 雨下的大,遮住了打斗声,不过片刻,地上的泥水就染上了红色,镇北侯将最后一个杀手弄死时,快步走到了马车旁。 他掀起车帘的手都有些发颤,见承儿不在车上,他怦怦乱跳的心,才逐渐恢复正常。 镇北侯扫了钟璃一眼,道:“受伤没?” 钟璃已经让丫鬟将盾牌收了起来,她轻轻摇头,“谢侯爷出手相助。” 他的出现,对钟璃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镇北侯道:“不必客气。” 就算没有他,她身边的这些人也能护她周全,他的目光在珞瑜和护卫身上停顿了一瞬,再次看向钟璃时,已没了平日的无视,反而多了一丝打量。 直到这一刻,他才认真打量了一下他这个继女,少女脸色虽苍白,神色却很平静。 镇北侯拧眉,道:“你知道会有杀手?所以才带这么多人?” 钟璃摇头,面上闪过一抹悲哀,“我又不是神,怎会未卜先知?不过是一次次被算计后,学聪明罢了,才买了一些护卫。就是不知,这次是谁想要我的命。” 说到算计时,她眸中的讽刺十分浓厚,眼眶也不自觉红了,她与钟氏生得很像,瞧见她这副脆弱的模样时,镇北侯不由想起了钟氏离开前的叮嘱。 镇北侯心中莫名有些羞愧,他本能地觉得事情不简单,刚刚下手时,也留了一个活口,他沉声道:“外面雨大,回府再说。” 第044章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 珞瑜深谙刺客那点伎俩, 将他们打晕后,分别从他们舌下取走了服毒自尽的药丸, 见她处理起这事十分老练, 镇北侯心中升起一丝怀疑。 钟璃并未直接离开,她放心不下珞瑜和护卫,掀开帘子大致扫了一眼, 身边的护卫, 自然也有伤亡,死了五个人, 受伤的也有十几个, 珞瑜披着斗笠, 衣服虽未湿掉, 脸上却被划伤了, 留下一道血痕。 大家出发时, 便下了雨,护卫虽备了斗笠,打斗中, 有不少弄掉了斗笠。有个护卫还断掉一条手臂, 因失血过多, 虚弱地靠在了树干上, 雨水顺着脸颊, 落在地上,血液顺着雨水, 一股股流入其他方向。 钟璃下了马车, 对护卫道:“受伤严重的, 别再淋雨了,快上马车。” 护卫没敢动, 这毕竟是主子的马车,哪有下人乘坐的道理?传出去,对她名声也不好。 钟璃无暇多想,在她眼中下人的命同样是命,她紧绷着小脸,走到了护卫跟前,让没受伤的,将受伤的扶了起来,“你们帮着把他们弄上马车。” 好几个人伤得都很重,还有腿上挨了一刀的,根本没法行走,见钟璃这般在乎他们的生死,这群汉子忍不住红了双眼。有人率先抱拳,给钟璃鞠了一躬,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 雨下得实在太大,北风将雨伞刮了起来,雨水打在了钟璃脸上,她的神情却异常平静,声音也带着一丝力量,“别再耽误时间了,快上马车。” 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全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害怕,有的只是冷静,镇北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记忆中的她,小小的一只,总是安安静静站在钟氏身侧,胆小又谨慎,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样一面,果敢从容,像极了她死去的母亲。 受重伤的有八个人,一辆马车根本装不下,镇北侯道:“剩下的几个坐我的马车。” 护卫们又一番感激,一刻钟后,马车才缓慢行驶出去,钟璃这辆车,是珞瑜在赶。钟璃和丫鬟与她并排坐在一起。 见珞瑜连赶马车都会,秋月和夏荷皆用一种很佩服的目光望着她,珞瑜心里苦,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她心中莫名有一种预感,若是主子得知她竟让钟姑娘与车夫坐在一处,她这条小命一准儿玩完。 就算不会赶,她也得硬着头皮上,好在赶车没想象中的难,车轮虽打滑好几次,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 回去时,雨逐渐转小了些,钟璃身上披着披风,秋月和夏荷又努力撑着伞,她们几个姑娘的衣服并未淋湿多少。 钟璃让珞瑜将马车停在了最近一家医馆门口,将受伤的护卫安置下来后,她才回镇北侯府。 他们一行人归来时,动静很大。 镇北侯衣襟上沾了血,没受伤的还抬着几个生死不明的黑衣人,镇北侯遭遇刺杀的消息一下就传遍了整个镇北侯府。 老太太听到丫鬟议论时,险些吓晕过去,连忙追问,“侯爷怎么样?” 丫鬟道:“侯爷无碍,刚刚回来时,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也不像受伤的样子,老太太莫要担忧。” 老太太哪里放心得下,当即就要下床去前院,张嬷嬷瞪了丫鬟一眼,才劝道:“外面还下着雨,路滑不好走,您这身子骨,哪能往外跑,侯爷若无事,肯定直接来后院了,老太太且等片刻。” 她说完,连忙给丫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往前院跑了一趟,此刻,镇北侯才刚到前院。珞瑜拎出两个刺客,交给了镇北侯审问,镇北侯也没问珞瑜的来历,打算先审问完刺客,再说旁的。 珞瑜看了一眼另外三个刺客,问了问钟璃,“主子打算怎么处理他们?是报官?还是如何?” 钟璃想了想,对珞瑜道:“将其中一个刺客,交给官府,剩下两个,我让人来审问。” 珞瑜点头,沉默了一下,道,“他们肯定是硬骨头,一般的审问未必能问的出来,必要时可以上刑。” 钟璃点头,再次对珞瑜道了声谢。 珞瑜摇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影中。 老太太一直让人留意着他们的消息,又过了一刻钟,才得知是钟璃遇到了刺杀,老太太心中猛地一提,她脑海中不自觉跳出一个身影。 她实在心慌,想到钟璃出发前,还管她要了护卫,她连忙让丫鬟,去将护卫寻了过来。 护卫到了养心堂后,她心急如火地追问道:“她怎么样?可有受伤?你快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护卫仔仔细细将事情说了一遍。 老太太担忧的同时,一颗心也莫名七上八下的,“你的意思是,多出的那几十个护卫,皆是璃丫头的人?” 答话的这位护卫,是钟璃从老太太这儿要走的,他是运气最好的一个,完全不曾受伤,“是,多亏了这些人,要不然单凭我们几个,根本不是刺客的对手,他们完全是冲着钟姑娘来的,一出现,便下了杀招。” 老太太心中说不上是庆幸多一些,还是不安多一些,她很想将钟璃喊到跟前,问问她为何要养这么多护卫,却又莫名害怕知晓答案,半晌才摆摆手,让护卫退了下去。 片刻后,镇北侯也到了养心堂,给老太太报了声平安,就提出了告辞,打算审问刺客去,老太太心中不踏实,很想说点什么,嘴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他离开后,老太太才派小玫往摘星阁走了一趟,让她前去慰问了一番。 等将丫鬟屏退后,老太太才询问了一下身边的嬷嬷,“大姑娘回来没?” 嬷嬷道:“不曾,外面一直有雨,大姑娘还在庄子上。” 老太太合上了眼。 庄子上,那位黑色锦衣少年才刚刚返回来,瞧见他平安归来后,顾知雅松口气,“怎么样?刺杀成功没?” 少年单膝跪地,禀告道:“情况不太乐观,杀手现身后,钟姑娘身边又冒出许多护卫,有个黑衣少女,身手很是了得,我怕她发现我的踪迹,没敢靠太近,最后隐约瞧见镇北侯也赶了过去。” 得知父亲也出现后,顾知雅眼皮跳了跳,忍不住道:“他倒是痴情,死了几年了,下着雨,竟还去扫墓!” 少年垂着脑袋没吭声。 顾知雅嘲讽完,才继续道:“最终结果怎么样?” 少年垂着脑袋,低声道:“马车离开后,属下才前去查看现场,护卫和刺客皆死了几个,我快马加鞭行到了茶馆,伪装成了客人,瞧见了他们的马车,车夫旁坐着三个少女,她们皆带着帷帽,看身形,其中一个很像钟姑娘,如果当真失败的话,等风头过去,他们会安排第二次刺杀。” 第一次都没能成功,钟璃肯定有了防备,还不知何时会出府,顾知雅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终究还有理智,冷静道:“你速速离开京城,没我的命令,不要再现身,记住,联系刺客的事,与你无关,若是不幸被抓……” 不等她说完,少年就表了忠心,“属下宁死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顾知雅微微颔首,让他退了下去。她一向多疑,放在以往,肯定是直接要了他的命,毕竟没什么比死人更忠诚,但如今她身边实在没什么可用的人,加上他妹妹捏在她手中,她才没杀他。 * 钟璃回到摘星阁时,雨已经彻底停了,承儿和小香、小泉又来了书房,承儿早就坐不住啦,小泉却学得很认真,他这个当哥哥的,总不好被弟弟比下去,便皱着小脸,陪他们多练了会儿字。 他一直盼着姐姐归来,听到动静时,他立马丢掉了狼毫笔,从小板凳上滑了下来,飞快朝外跑了去。 钟璃才刚进院中,瞧见他飞快跑来的小身影后,她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唇边也染上一丝笑,“停下,院中有水,乖乖在房檐下等着。” 承儿的一只小脚已经迈到了院中,听到姐姐的话,他连忙停了下来,小脚又缩了回去,小靴子上已经沾了泥土,他连忙在地上蹭了蹭。 小香和小泉也赶忙走了出来。 小香很贴心,见承儿在蹭脚上的泥,便上前帮忙,她在承儿跟前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我帮你。” 承儿连忙往后躲了躲。 小香窘得满脸通红,尴尬地呆在了原地。 承儿挠了挠脑袋,好在秋叶拿着帕子走了过来,她对小香道:“小香还小呢,自己玩就行,奴婢来帮小少爷。” 她仅擦了两下,夏草便拿了一双干净鞋子过来,给承儿换了上去。 钟璃也已经走到了承儿身侧。 秋月帮她解下了披风,披风下她的衣服并没湿,唯有膝盖上,因为下跪的缘故,有些潮湿,承儿一眼就瞧见啦,连忙道:“姐姐要赶紧换衣服!” 钟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先进屋换衣服去了,她换好衣服出来时,承儿跟小泉凑在一起,正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小香一个人站在一侧,小脑袋低垂着,两只小手无意识拧在一起,她还太小,尚不会掩饰情绪,脸上的神情很是无措。 钟璃神情微顿,一起用完午膳,她牵着承儿的手晃了晃,“今日跟姐姐一起午休吧。” 承儿的眼睛“嗖”地一下亮了起来,“哇!可以吗可以吗?” 小家伙脸上满是期待,钟璃笑道:“平日不可以,今天是特例哦,因为承儿今天很乖,不仅自己留在了府里,还乖乖当了小夫子。” 其实她之所以这么要求,是有两个原因,一是想让承儿陪陪她,有承儿陪着她糟糕的心情能好许多,二则与小香有关。 承儿闻言,立马喜滋滋回道:“那我平日也乖乖的。” 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美得你,承儿都长大了!要自己睡哦。” 承儿嘟了嘟小嘴,小脑袋又耷拉了起来,想到他有小泉陪着,才又开心起来。 秋月打了洗脚水,服侍他们泡了泡脚,钟璃让承儿躺在了里面,她没打算睡,只歪在一侧,陪了陪他,钟璃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小香身上。 “承儿不喜欢小香姐姐吗?” 承儿茫然地摇头,“没有呀。小香姐姐很好呀。” 钟璃之所以让青叶找了个小女孩,是觉得小女孩更细心一些,小香确实挺细心,细心到甚至有些敏感,所以在察觉到承儿喜欢亲近小泉后,她才有些无所适从。 钟璃玩笑般劝道:“那承儿下次带小泉玩时,也可以喊上小香姐姐呀,有悄悄话时,别只说给小泉呀,不然小香姐姐一个人多无聊。” 承儿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嘟着小嘴,委屈巴巴道:“我不要童养媳。” 钟璃有些愕然,显然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钟璃神情有些严肃,他这么小,心智也不成熟,自然不知道童养媳是什么,不用猜也清楚,肯定是有人胡说八道,被他听了去。 摘星阁的丫鬟小厮,钟璃特意敲打过,按理说,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嚼舌根,但保不齐,有犯糊涂的。 她正色道:“谁跟你说她是童养媳?她只是小香姐姐而已,是你的玩伴。” 承儿听得懵懵懂懂的,不过他更信姐姐,见姐姐不是要让小香给他当童养媳,他才松口气,喜滋滋笑道:“那我以后跟小香姐姐一起玩。” 钟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快睡吧。” 小家伙乖乖点头,小手攥住了姐姐的手,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 等他睡熟后,钟璃才抽出手。 她将秋叶和夏草喊到跟前,仔细问了问,是不是有人在承儿跟前胡说八道了,秋叶和夏草不敢瞒她,终究还是交代了此事。 今日钟璃刚离开,小黑竟是跑了出去。承儿也追着它跑了出去,谁料跑到梅苑附近时,恰好听到府里的丫鬟在议论小香和小泉。 这两个丫鬟皆是顾知晴房中的人,她们清楚自家主子讨厌钟璃,提起摘星阁的事时,自然没有半分畏惧,话怎么难听怎么说。 说钟璃之所以带回小香,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想给承儿养个童养媳,至于小泉,则是障眼法罢了。她真正想收养的只有小香,怕承儿日后娶不到媳妇,才带回的小香。还说也就小香这样的小乞儿,才配得上小傻子。 丫鬟话中全是讽刺,承儿听到后,一下子就呆住了,秋叶捂住了承儿的耳朵,斥责了一通,那两个丫鬟虽跪下道了歉,却依然给承儿带来了影响。 他虽然没听太懂,却本能地觉得童养媳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有些别扭,回来后,就开始避着小香了。 听完丫鬟的叙述,钟璃一颗心像被人架在了火架上,十分不是滋味,这几年,承儿听到的自然不止这些。 钟璃顶多约束一下摘星阁的人,根本堵不住旁人的嘴,他去花园玩时,或多或少会遇到背后嚼舌根的。 将他带走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离开镇北侯府,她和承儿可以有自己的家,在自己家中,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瞧他,更不会有人叫他小傻子,他想去钓鱼就去钓鱼,想去摘花就去摘花,想满园子的跑,就满园子的跑。 她可以将新府邸建成他喜欢的样子,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长大。 秋叶和夏草心底也不好受,这几年,一直是她们在照顾承儿,他平日有多乖巧,就多令人心疼,他只是不再成长了而已,一颗心要多干净,就有多干净,却偏偏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在学堂被欺负也就算了,可以说孩子们都小,不懂事,府里的丫鬟小厮也一口一个小傻子。 他也是人,他也有心,他也会沮丧、会低落、会难过,然而那些肆意伤害他的人,却从来不曾将他当成个正常人来看待。 他又做错了什么? 两个丫鬟皆有些自责,跪下请罪道:“是我们没看好小少爷,请主子责罚。” 钟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起来吧,这事不怪你们,你们淋雨没?” 钟璃出府前,去了一趟养心堂,管老太太要了几个护卫,她记得从养心堂出来时,就下起了毛毛雨。 “不曾,说来也巧,我们刚到摘星阁,就下起了雨。” 钟璃点了点头,“你们进去伺候吧。” 说完,钟璃就去柴房看了看那两位刺客,刚刚他们就醒了过来,刚一睁眼,两人就试图逃跑,最后被珞瑜挑断了手筋和脚筋。 珞瑜虽隐在暗处,却一直留意着他们,毕竟镇北侯府守卫还算森严,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宵小之辈闯进来,唯独这两位刺客,离钟璃太近,珞瑜自然不可能不管他们。 钟璃进来时,两人正瘫在地上抽搐,纯粹是疼的,若非嘴上堵着粗布,说不准已经□□了出来。 珞瑜抱胸立在一侧,异常可靠。 钟璃原本也怕他们逃走,这才打算先喂他们喝点毒药,见珞瑜挑断了他们的手筋和脚筋,她放心不少。 她没审问,也没让护卫审问,打算先晾他们一晚,为了保险起见,钟璃还是给他们灌了毒。 * 裴邢那边自然也得知了她遇刺的事,除了珞瑜以外,他还派了一个暗卫在保护她,珞瑜是女子方便近身伺候,另一个则是弓箭手,侦查能力很强,骑射、武艺都极为出色,今日那根箭,便是他拦下的。 若非清楚钟璃想要活口,他一个人都能射死好几人。 因为有他和珞瑜在,裴邢基本没担心钟璃的安全问题,实际上,早在顾知雅身边的人,联络上刺客时,裴邢就收到了消息,他没有阻拦,便是想让顾知雅自食恶果。 亦或者说,是想让钟璃得偿所愿。 尚未忙完,他就回了府,这是他头一次早早收工,乘坐马车回府时,裴邢又收到了保府传来的密报,“主子,保府的探子,已经查到了那位李奶娘的葬身之处。” 那些探子,行动力很强,当日就说服了她的丈夫,开棺验了尸,尸体虽已深度腐烂,却保存了一些东西,仵作鉴定完,可以确认,她并非是饿死,而是中毒。 打劫他们的人,也已经找到了,那些人是收了银子,才前去打劫奶娘夫妇,不然,就算保府在闹饥荒,他们也不至于混那么惨,银子被抢后,他们夫妻二人饥寒交迫好几日,那几日,饿狠了,他们几乎全靠吃草根、树皮度过的。所以丈夫才误以为奶娘是饿死的。 可惜,给奶娘下毒的人,却没能寻到。 裴邢翻完密报,才道:“钟璃的人到了哪儿?” “已赶到了保府,目前还在悄悄寻找奶娘的丈夫。” 裴邢思忖了片刻,道:“将那男人的地址透漏出去,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仵作介绍过去。” 有真才实学的仵作,并不好找,裴邢是怕青松寻来的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平白耽误时间,这才多叮嘱了一句。 平日这等小事,他向来不会过问,见他对钟璃的事,这么在乎,秦兴笑道:“钟姑娘若知晓,您这般在乎她,一定很高兴。” 裴邢斜睨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瞧出我在乎她?” 秦兴摸了摸鼻尖,正色道:“是是是,您都是为了小少爷。” 裴邢哪里瞧不出他的敷衍,将密报砸在他身上,“滚吧!” 秦兴揣着密报,跳下了马车。 裴邢来到摘星阁时,才刚刚亥时,天边乌云密布,凉风肆虐,院中的花枝,欢快地扭动着身体。 凉风顺着窗户缝钻进了室内,桌子上的蜡烛随风摇曳着,在地上投出一小片阴影,室内,钟璃尚未歇下,她正在绣荷包,承儿很宝贝裴邢送的那块玉,一直挂在脖子上,前两日跟小泉他们玩躲猫猫时,绳子却断了,好在被秋叶捡了起来。 钟璃打算给他绣个荷包,让他挂在腰间,特意拿来放玉佩,钟璃绣得认真,柔和的五官,在烛火下,显得异常温柔。 她手上的荷包,是墨蓝色,上面绣的是上古神兽,虽然才绣了颗脑袋,裴邢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荷包,一瞧就是给男子的。她熟悉且谈得上亲密的男子仅有他,裴邢一颗心不自觉就软了一分,他走上前,难得开口夸了一句,“绣得不错。” 直到听到他的声音,钟璃才发现他竟来了。 她连忙收起了针线,将荷包一并放在了梳妆台上,喊了他一声,“三叔。” 裴邢更加满意了,荷包虽重要,本就不及他,他语气都难得温和了一分,“肚子不疼了?” 钟璃点头,“已经好了,昨晚的事,多谢三叔。” 两人难得有这样温和的对话,裴邢怪不习惯的,啧道:“瞎客气。” 钟璃摸了摸鼻尖,又道:“银子的事,也谢谢三叔。” 裴邢微不可查地点头,他本就没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见她肯收,他便以为,她彻底原谅了他,他语气更随意了一分,“今日的事,吓到没?” 钟璃摇头,再次道谢。 裴邢不喜欢她如此生疏,眉头不自觉拧了拧,“除了道谢就没旁的话了?” 钟璃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闭了嘴。 裴邢皱了皱眉,干脆主动转移了话题,“以后别再喝避子汤。” 听到他这话,钟璃心中一跳,突然就想起年夜饭时,他对老太太说的话,难不成,他真打着让她,为他生孩子的念头? 钟璃一颗心瞬间乱成了一团,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第045章 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 钟璃看着他没有说话, 眸中不自觉带了一丝抗拒。 裴邢被她的排斥,弄得有些没面子, 他冷嗤道:“就算你想生, 也得看看我肯不肯答应。” 钟璃悄悄松口气,“那三叔什么意思?” 裴邢道:“就算你不喝,也肯定怀不上, 不怕身体坏掉, 你尽管喝。” 他的语气实在谈不上好,钟璃摸了摸鼻尖, 也没敢再追问, 她自然清楚避子汤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多了肯定对身体无益, 这会儿便道:“谢三叔提醒。” 裴邢没理她, 钟璃也懒得看他脸色, 出去让丫鬟备了水,让他也泡了泡脚,裴邢洗完, 就自顾自上了床, 脸上的神情, 多少有些冷。 钟璃收拾完, 也小心上了床, 他喜欢睡在外面,她便从脚头爬到了里面, 上床后, 她才想起今日来了月事, 以往来月事时,第一天她的肚子总要有些不适, 许是赵大夫的药起了效果,这次来月事,竟一点都不疼,以至于钟璃险些忘记此事。 躺进被窝后,她正欲委婉地将此事告诉他时,就见他冷着脸熄了灯,径直闭上了眼睛,竟是出奇的安分,虽然清楚他大概有些生气,钟璃也没去哄他,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额外的事,她才懒得再耗费心神。 她也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 裴邢自然没睡着,见她睡得倒是安稳,手贱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钟璃晃了晃脑袋,翻了个身,摆脱了他的手,由平躺变成了背对着他。 说实话,裴邢还是头一次这么早上床,本想将她弄醒,想到她今日遭遇了刺杀,指不定有多慌,他难得发了善心,只是不悦地又捏了捏她,才闭上了眼睛。 等他睡着后,钟璃却悄悄松口气。 明月高悬,天边染上了银辉,几颗小小的星辰,藏在暗夜中,并不耀眼,清清冷冷的夜色下,镇北侯府逐渐安静了下来,唯独梅苑,依然灯火通明。 顾知晴学了一天的规矩,直到沐浴完,才听丫鬟说,钟璃遇到了刺客的袭击,她当即有些兴奋,声音都藏着喜悦,“看来嫌她碍眼的,不止我一个,怎么样?受伤没?” 顾知晴最近一直在学规矩,每天苦不堪言,二太太下定了决心,要好生管束她,她当真是半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一天学完,晚上只想倒头睡觉,自然没功夫操心钟璃的事。 前段时间,她恨极了钟璃,也曾动过□□的念头,只可惜,雇佣刺客需要不少银子,她的月银只有十两,她又不是个能存得住钱的,但凡有点银子,都拿去买漂亮首饰去了,自然没多余的钱花在钟璃身上。 这会儿听到钟璃遇到了刺客,她很是幸灾乐祸,巴不得她就此丢掉一条小命。 顾知晴累了一日,腿都是酸的,问完,便懒洋洋歪在了床上。 明杏回道:“听护卫说,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顾知晴撇唇,“她倒是命大。” 室内燃着两支蜡烛,见她上了床,明杏熄灭了一根,随即才道:“听说她身边有不少护卫,还活捉了刺客,也不知能不能查到背后的买主,幸亏主子没对她动手。” 顾知晴嗤笑道:“她倒是聪明,竟还偷偷培养护卫。” 明杏没接这茬,劝道:“主子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实在没必要拿她当回事,听说郑氏有意让李洺然娶她,她若真嫁给李洺然,以陆公子的品行,绝不会再惦记她,姑娘只需再多点耐心就行。” 顾知晴虽瞧不上李洺然,却也清楚,他的才学、家世皆不错,她忍不住有些泛酸,真不知钟璃有什么好的,一个个的怎么都心悦她? 她有些不忿,只觉得男人还真是看脸!不过钟璃若能早些定下亲事,对自己来说也算好事。 明杏说得对,届时,陆衍睿确实不可能再惦记她,想起陆衍睿,顾知晴不由咬了咬唇,突然很是泄气,上次见面,他对她那么凶,也不知何时才能对她改观,还有母亲,根本不同意她嫁给陆衍睿。 顾知晴很是心烦,也不知这个规矩,何时能学到头,“母亲也是。” 若无需学规矩,她总能寻到借口出府,说不准已经令陆衍睿对她改观了。 明杏最是了解她,瞧见她的神情,赶忙宽慰道:“主子先好好学一段时间,改日好好求求太太就行了,太太最是疼您,总不能一直拘着不让您出府。” 被她劝了劝,顾知晴心中的郁闷,才散去一些,她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再静以待毙,干脆吩咐道:“你悄悄将钟璃遇刺的事,告诉李洺倩的丫鬟。” * 钟璃心中惦记着事,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半夜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裴邢拥在怀中。 她不仅枕在他手臂上,脸颊也贴在他胸膛上,这般亲密无间的姿态令钟璃怔了许久。 她忍不住动了一下,想拉开一点距离,谁料下一刻又被他搂住了腰肢,怕将他吵醒,钟璃没敢再动。 这一晚,她都没怎么睡好,天蒙蒙亮时,才又眯着,等她彻底清醒时,裴邢已经离开了。 见她有些昏昏欲睡,秋月道:“主子不若再歇息一下吧,老太太那儿,奴婢派人去说一声就行。” 钟璃摇头,“不必。” 收拾妥当后,她便去了养心堂,一连两日,她都没歇息好,眼下的黑眼圈,比昨日还重一些,钟璃没有上妆,还特意穿了一身素白色锦裙,神情显得异常憔悴。 老太太原本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得知她来了,连忙让丫鬟将她迎了进来。 少女眉宇间染着清愁,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端得是我见犹怜。 老太太有些心疼,连忙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昨日才刚受了惊,怎地又跑了过来?不是让小玫跟你说了,最近都不必来请安?你呀。” 老太太说着,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钟璃笑了笑,“这不是怕您担心嘛,昨个状态实在不好,也没敢来见您,干脆今日来了。” 见她这般懂事,老太太愈发有些心疼,越想越觉得这丫头不容易,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 钟璃自然乐见其成,老太太若是心疼她,日后也方便她行事,其实她甚至想过,要不要真受点伤,来个苦肉计,一想到承儿会担心,会害怕,她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担忧退下后,老太太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听说你还有不少护卫,好在有他们护着,你何时买的这些护卫?” 钟璃早想好了措辞,道:“都是张妈妈让青松买的,我之前都不知道,护卫跳出来时,我也着实吓一跳,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料竟逃过一劫,张妈妈说,母亲年轻时,就险些遇见坏人,好在侯爷救了她。她怕我也遇见歹人,才私下买了护卫,为了护着我,她几乎花光了自个的积蓄。” 钟璃说着,眼睛红了起来,“是我不争气,让她老人家担心了,她这个年龄本该颐养天年,为了我和承儿,才留了下来,谁料私下又为我做这么多。” 她说着,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将眼泪逼了回去,瓮声瓮气道:“让您见笑了。” 老太太心疼得不行,“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她之前伺候你母亲时,就再尽心不过,有她护着,也是你和承儿的福气,日后你好好孝顺她就行。” 钟璃郑重点头,随即才提起昨日的事,“也不知是谁,竟胆敢在天子脚下行凶,现在我只庆幸因天气不好,才没带上承儿。若是承儿也随我一道去了……”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眼眶又不自觉红了。 老太太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哎呦,快别想了,已经过去了,你和承儿都没事,这是天大的好事。” 见钟璃没怀疑什么,老太太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心情更沉重了,想到未必是那人做的,老太太才勉强打起精神。 不知不觉已到辰时,今日是个晴天,阳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暖暖的阳光,驱散了昨日的阴霾,室内也一片亮堂。 钟璃正与老太太说着话,就见丫鬟进来通报,说顾知雅来了,顾知雅一进来,就满怀担忧地看向了钟璃,“一进府,就听说你遇到了刺客,可有受伤?” 她脸上的神情异常关切,眸底也满是关心,老太太不动声色窥了她一眼,一时竟没能瞧出她是否在伪装。 钟璃福了福身,“谢谢雅姐姐关心,昨日有惊无险,不曾受伤,让姐姐挂念了。” 顾知雅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拉住了她的手,“好在没事,刚刚乍一听说,吓我一大跳,瞧你憔悴的,赶紧回去歇息吧,祖母仁慈,你就算不来请安,她老人家也断不会挑你的错。” 钟璃笑了笑,没接这茬,老太太对钟璃道:“璃丫头赶紧回去吧,承儿若是醒了,找不到你,一准儿着急。” 承儿就像个没断奶的小奶娃,自打母亲去世后,他对钟璃便格外依恋,之前,每日都得钟璃哄着才肯起床,晚上入睡也是,没有钟璃哄着,他根本不睡。 见她提起承儿,钟璃眸中才多了一丝孩子气的笑,“她现在有了玩伴,一睁眼都是跟小泉玩,都不稀罕我这个姐姐了。” 前两日,钟璃特意将小泉和小香带给老太太掌过眼,两个小孩都很机灵,跟承儿处得也好,老太太也挺喜欢的,闻言笑道:“早该给他找两个玩伴,咱们之前也没想到这事。” 钟璃闻言却叹口气,“承儿虽喜欢,但……也怪我思虑不周,当初之所以选了小香,是觉得多个细心的小女娃,更能妥善照顾承儿,谁料外面却……我都在想要不要把她送走。” 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清楚后宅的浑浊,连忙追问了起来,“丫鬟小厮又嘴碎了?” 以往顾虑她的身体,钟璃都是能瞒着就瞒着,如今既打开了离开的主意,她自然需要老太太对承儿的心疼,钟璃眼眶有些发红,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别开脑袋没有说。 她控制住眼中的泪后,才冲老太太道:“祖母且好好休养吧,话赶话,我才没控制住,承儿还在等我,本不是什么大事,实在没必要烦您,我先告退了。” 她说告退,就告退,直接转身就离开了。 顾知雅在一旁看着,眸中不自觉带了讽刺,只觉得她这演技还真是炉火纯青。她总算明白了,她一个继女,是怎么获得老太太的喜爱的。 老太太这头却上了心,想到当初在学堂时,那群十来岁的孩子不仅喊承儿小傻子,还挑着蛇去咬他,硬生生将他吓得大病一场,老太太着急忙慌地,对嬷嬷道:“你去查查,究竟怎么回事?” 钟璃这些年很会来事,来老太太这儿请安时,对她身边的人都很尊敬,之前得知张嬷嬷总膝盖疼时,还特意给她抓了几包药草,泡了一半时间后,张嬷嬷的风湿都好了大半,这几日下雨时,也不像以往疼得站不住。 张嬷嬷本就喜欢她,这会儿忍不住替钟璃说了说话,“肯定是那帮爱嚼舌根的丫鬟,又胡说八道了,之前就有丫鬟,不拿她当主子,说她一个外人,若真识趣,早该收拾包袱走人,说她也就罢了,还揪着小少爷摔坏脑袋的事不放,有一次,老奴都听了个正着,说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一个奴才,竟也敢背后非议主子,可见她们多猖狂。” 老太太心中一沉,光阴一天天耗去,她早就老了,府里许多事,都力不从心,给钟璃的照拂自然少之又少,那丫头却几年如一日,来她跟前侍疾,她一时又心疼又自责,“璃丫头就这么忍了?” 张嬷嬷道:“不忍还能怎么着?她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还能发卖了这些丫鬟不成?她若真这么做了,府里处处都是敌人。” 见主仆二人,将她忽视了个彻底,顾知雅捏紧了帕子,她实在不想帮钟璃说话,若一直沉默,难免会令老太太多想。 这会儿她便也开了口,“底下这些人,一个个全是看碟下菜的。确实欺人太甚,别说璃妹妹备受欺辱,就连霖儿去了庄子上后,也受尽了委屈。” 她这话一出,果然吸引了老太太的注意力,“霖儿也受了委屈?” 顾知雅趁机好一番诉苦,全然不提,他杖毙丫鬟小厮的事,顾霖是镇北侯头一个孩子,也是老太太的大孙子,她自然疼得慌,闻言,更加愤怒了,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道:“当真是奴大欺主!” 因用力太大,她掌心都红了,满是皱纹的手,止不住地轻颤,一激动就咳了起来,章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顺她的背。 顾知雅也赶忙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冰种翡翠喜鹊报春茶具,亲自给老太太倒了杯温水。 老太太又咳了一阵,才接住这杯水,慢慢服了下去,才对顾知雅道:“不行就将霖儿接回府,一直在外呆着,也不是个事儿,一帮子奴才竟然欺辱主子,当真是可恨。” 顾知雅怕她真将顾霖召唤回来,才连忙换上一张笑脸,“祖母不怕,还有我护着呢,那些胆大妄为的奴才,我已敲打过了,就让霖儿再反省一下吧,务必要让他改过自新,不然爹爹肯定也不放心将世子之位传给他。” 老太太叹口气,想到顾霖好歹有顾知雅护着,钟璃姐弟俩却没什么靠山,她心中又有些难受,转头对张嬷嬷道:“你去查查,是哪个丫鬟在胡说八道,胆敢背后嚼舌根,这等丫鬟就该发卖了,决不能助长此风气。” 张嬷嬷应了一声,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顾知雅眼眸微暗。 * 钟璃回到摘星阁后,就去审问了一下那两位刺客,她特意将两人分开审的,一个仍关在柴房,另一个则关在了耳房,果然如珞瑜所说,两人根本没有招供的意思,甚至试图咬舌自尽,最后被珞瑜卸掉了下巴。 钟璃审问了小半个时辰,就换了护卫,四个护卫轮班审,丝毫不给他们休息的时间,一整日下来,一滴水都不曾喂给他们,连晚上也是如此。 见钟璃没有用刑的意思,珞瑜原本还觉得这般审问不会有丝毫结果,第二日醒来,就瞧见了这两位刺客精神恍惚的模样,她隐约察觉到了此举的高明。 她还特意围观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刺客,困得上下眼皮直颤,欲要闭眼昏睡过去时,护卫直接舀起一碗凉水泼在了他脸上,刺客打了个哆嗦,又清醒了过来。 珞瑜便也没再过问,总觉得这般下去,他们招供是迟早的事,经此一事,她对钟璃的印象都拔高了一个层次,以往只觉得她性子温柔,待人和善,是个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小姑娘,这一刻,她却觉得,她也是能扛事的,难怪主子没插手这事。 经过调查,老太太那儿倒是得知了丫鬟们都议论了什么,见她们一口一个小傻子,老太太气得手都是抖的,她不仅让张嬷嬷将这两个丫鬟发卖了出去,还让她给顾知晴带了话,让她好生约束一下院中的人。 二太太得知此事后,自然又狠狠骂了顾知晴一顿,顾知晴险些气死,只觉得天降横祸。二太太喊她去道歉,她也不肯去,委屈地直掉眼泪,趴在被窝哭了一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二太太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亲自往摘星阁跑了一趟,亲自探望了一下承儿。 二太太是个八面玲珑的,一向会来事,钟璃并不讨厌她,对她也很尊敬,两个人说了说话,她才恭恭敬敬地将二太太送走。 刚送走二太太,钟璃就收到了李洺倩和郑菲凌的拜帖,两人得知她遇刺后,想过来探望她。 其实不止她们有探望钟璃的念头,得知她遇到刺客后,萧盛也有些心惊,当即来了摘星阁,萧盛钟璃可以不见,李洺倩和郑菲凌,她却不好拒绝。 得到她的回复后,两人就乘坐马车来了镇北侯府。 今日又是个大晴天,风和日丽,很适合出门,她们下马车时,日头逐渐偏南,耀眼的阳光将镇北侯府照得暖洋洋的,一想到钟璃遇刺的事,两人却觉得背脊生寒。 李洺倩和郑菲凌年龄都不大,两人见识虽多,毕竟是养在深闺中的小姑娘,根本没想到身边的人,竟会遇到刺客,下了马车后,两人还忍不住左右打量了一眼,唯恐又有刺客跳出来。 得知两人到来时,钟璃亲自出院门迎接了一下。 瞧见钟璃后,李洺倩胆战心惊地握住了她的手,“幸亏你命大,才逃过一劫,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竟这般狠心,天子脚下,竟如此无法无天。” 钟璃挽住了她们的手,带着她们进了室内。 郑菲凌也表达了她的担忧,劝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务必要小心,能不出府就别出府,凶手被捉拿归案之前,你都要谨慎些,以免他们再次出手。” 钟璃一一记了下来,感激道:“谢谢你们前来探望。” 她一直没什么朋友,见李洺倩和郑菲凌都拿她当好友看,钟璃自然感激。 李洺倩皱了皱鼻子,笑道:“是朋友就甭这么客气,希望官府办事效率高一些,尽量早日抓到凶手,等到端午节,咱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去看赛龙舟了。” 钟璃也弯了弯唇,“承你吉言。” 她遇刺的事,也就府里的人知晓,钟璃留了个心眼,特意打听了一下,她们是怎么得知的此事,见是顾知晴身边的丫鬟说的,钟璃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简单坐了会儿,就提出了告辞,见钟璃想送她们出府,李洺倩顿时如临大敌,连忙拦住了她,“哎呦,你可别,万一门口有刺客怎么办?你就好好在府里呆着吧,镇北侯府守卫森严,那些人肯定闯不进来。” 她眸中满是关切,钟璃心中不由一暖,笑道:“那好,我不送你们了,咱们下次有时间再聚。” 郑菲凌一派温柔,闻言笑道:“这就对了,快回去吧。” 钟璃让秋月和夏荷送的她们。 * 镇北侯那边的调查,并非一帆风顺,他的属下下了狠手,那两个刺客却是硬汉子,之前显然也受过专业培训,愣是一一坚持了下来。 下午时,官府那边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被钟璃送到官府的那位刺客竟是自尽了。 钟璃得知此事时,并不算意外,官府里的人,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刺客,她没再往官府送人,实际上,她也没指望官府,之所以往官府送了一个刺客,一是正常人遇到刺客,第一反应肯定是报官,二则是想表明一下彻查此事的立场。 第三日时,镇北侯和钟璃这边,各有一个刺客开了口,他们实在有些撑不住,精神险些崩溃,哭着喊着,只求一个痛快,两个刺客,都不曾见过雇主,只吐露了他们的组织,以及组织的据点。 镇北侯这才又去了官府,带兵直接杀到了刺客的老窝,可惜这个组织的首领是个十分谨慎的,见手下没回来复命,便直接弃掉了这个据点,带人转移走了。 他们又查了一天,依然没有眉目,见钟璃整日愁眉苦脸的,裴邢自然有些不快,他还巴巴等着她的荷包呢,一个荷包,她绣了三日,竟还没绣好。 他等得实在不耐烦,干脆将属下喊到了跟前。 这段时间,他一直派人盯着这些刺客,自然清楚他们转移到了哪里,他让属下伪装成某一个刺客,露出一些马脚,镇北侯顺着他,追到了新据点,带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镇北侯之所以对此事这般上心,其实是源自身边人的提醒,他自然不清楚,这人也曾承过钟璃的情,这才在钟璃的恳求下,隐晦地提醒了镇北侯一句。 经过他的提醒,镇北侯犹如醍醐灌顶,确实,钟璃一个闺阁女子,又能得罪什么人?先是顾承出事,接着是钟氏出事,说不得钟氏的病真的另有隐情。 究竟是谁想杀钟璃,这无疑成了他最想知道的事。 他压根就没往顾霖和顾知雅身上联想,在他眼中,顾霖虽骄傲自负,却没心机,至于顾知雅,一个弱女子,又哪里会这般胆大狠毒。 这几日,他都没睡好觉,每日都会梦到钟氏,她也不说话,只是哀伤地注视着承儿,望向他时,目光却透着疏离。 他又想起了钟氏去世前那段日子,两人之间竟是没了半分交流,她日日守着承儿,神情憔悴,眼神哀伤,令他一度觉得心碎。 捉拿到头目后,他终究还是撬开了他的嘴,让人画出了黑衣少年的画像,展开了全面搜查。 见父亲竟真查到了玄清身上,顾知雅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整个人都有些慌,章嬷嬷劝了又劝,她才勉强稳住心神。 钟璃得知这个好消息时,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如今画像都出来了,他那么一个大活人,追查到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他服毒自杀,他生前接触过什么人,为谁效劳,只要肯耐着性子查,肯定能查出一些。 夜晚,裴邢回府时,见她没再紧蹙着眉,心情也好了一分,沐浴完,他就斜靠在了床头,开始提要求,“既然心情好了起来,就赶紧把那个荷包绣完。” 钟璃顺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了针线筐里的荷包上,这三日,她有些忙,便没绣,荷包上的麒麟,还是只有颗脑袋。 她怔了一下,才忍不住看向裴邢。 裴邢慵懒地扬扬下巴,啧道:“没见过做事这般懈怠的,一个荷包,绣了几日,都没完成,若是真急着用,谁有耐心等你?” 他的抱怨很是理所当然,那张俊美的脸,也多了一丝嫌弃,很是不满的样子。 钟璃不笨,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见他竟是误会了,她神情有些古怪。 她何时说了这荷包是送给他的?荷包本是私密之物,一般情况下,除了亲人,女子只会送给心上人,他们又不是情人,她作甚送给他荷包? 裴邢一直看着她,自然瞧见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愕然,裴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中无端冒起一股邪火,“不是送我的?” 裴邢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一时大脑都有些空白,脱口而出道:“钟璃,你胆敢背着我勾引野男人?” 第046章 第046章 第四十六章 夜色如墨, 月光泄了一地银辉,难得无风, 室内的烛火安静燃烧着, 橙色暖光打在裴邢脸上,他那副炸毛的模样,尤其令人好笑。 钟璃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理都没理他, 径直翻身上了榻。 她淡定得不像话,没有半分做贼心虚的模样, 裴邢隐约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 他的理智这才稍微回笼一些。 瞧她连句解释都没有, 他才又不爽起来, 长腿一勾, 脚背勾住了她的小腿, 他洗完脚,根本没擦,脚背上还沾着几颗水珠。 钟璃只觉得小腿处猛地一凉, 便顺着他的力道, 朝一侧栽了过来, 整个人倒在了榻上。钟璃就没见过这么幼稚的男人, 她坐稳后, 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裴邢依然懒洋洋靠在榻上,见她还敢生气, 轻呵一声, 身体前倾, 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惯的你。” 钟璃懒得跟他浪费口舌, 伸手拂开他的手,径直躺到了里侧,她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令裴邢多少有些不悦,他翻身覆在她身上,咬牙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 钟璃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怕他胡来,她终究还是服了软,低声道:“谁让三叔误会我在先,有您珠玉在前,我还敢勾引哪个野男人?” 裴邢总觉得她在骂他野男人,见她眸中泛起了委屈,他才没跟她计较,他翻身躺在她一侧,理直气壮道:“既然是误会,看来,荷包确实是送我的,明日赶紧绣好它。” 钟璃:…… 荷包的颜色和荷包上的麒麟皆是承儿选的,若是挂在他身上,万一哪日被承儿瞧见,小家伙一准儿不高兴,别看他年龄小,小心眼多着呢。 钟璃可不想让他委屈,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三叔这等气度,哪里适合墨蓝色,你这般沉稳,理应佩戴黑色荷包,黑色也百搭,就算您穿着大红色锦衣卫服饰时,同样能佩戴,我还可以在上面给你绣匹孤狼,更符合您的气质,我给三叔绣个新的。” 裴邢勉强颔首,“成吧。” 钟璃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扯了扯被子,就闭上了眼,裴邢一连几日都没碰她,这会儿心情一好,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他将少女揽入了怀中,低头去亲吻她的脖颈。 钟璃心中一跳,脖颈又痒又麻,呼吸都乱了一分,她连忙伸手去推他,小声道:“不行。” 以往,她就算会拒绝,也都是忍到第二次,好几日不曾亲近,才一开始,她就拒绝,若非清楚,她不是那等作风不正的,裴邢真要以为是旁的男人榨干了她。 他眯着眼睛没说话。 钟璃小声解释道:“我来月事了,差不多每个月都是这几日,你忘了?” 平日她来月事时,他总闻到一丝血腥味,这几日,因为她一直在服药,身上沾染了药草味,才压住了血腥味,裴邢算了算,还真是这几日。 “还有几日结束?” 钟璃一般都是七日结束,她如实道:“两三日吧。” 这几日,他都不曾碰她,钟璃还以为,他知晓这事,见他丧气地又躺了回去,她一时有些奇怪,前几日,他改吃素了? 她也没多想,他的清心寡欲,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 不等她闭上眼睛,裴邢再次将她勾到了怀中,钟璃老实充当起了抱枕,本以为他会安分,谁料他竟是低头埋在她颈窝处,又轻啄了几下她的脖颈,手臂也箍住了她纤细的腰肢,钟璃身体止不住地轻颤,又羞又恼地喊他,“三叔!” 裴邢臭着脸,抬起了脸,“叫魂呢?亲一下都不许?” 钟璃拉了拉滑到肩头的里衣,拒绝的姿态再明显不过。 裴邢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突然露出个邪恶的笑,“钟璃,你不会是怕情动吧?” 钟璃一张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耳根红得几乎滴血,她羞得整个人都要冒烟了,根本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等话来,“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分明是怕他控制不住。 裴邢心情大好,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白皙的耳垂,“羞什么?上次抓着三叔不放时也没见你这般害羞。” 钟璃简直被他倒打一耙的本领气死,这个狗男人,她抬脚就蹬了他一下,裴邢也不恼,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脚踝。 钟璃好想咬他一口啊,她气咻咻转了个身,给了他一个后背,她平日总是要么端庄守礼,要么温柔娴淑,甚少露出这般生动可爱的神情,裴邢唇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笑。 他笑得胸膛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这个狗男人。 钟璃好气呀,很努力很努力地才没转身咬他一口,她是真被气得不轻,梦中都在咬他。 翌日清晨,她醒来时,他早不在了,钟璃还是好气,气他在梦里为所欲为,她恼得捶了一下床,权当他还在,捶死这个狗男人。 今晚是夏荷守夜,直到天蒙蒙亮时,她才眯了会儿,听到动静,她吓了一跳,连忙进了内室,“姑娘?” 等她掀起帷幔时,钟璃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她撩了撩发丝,极其自然地转移了夏荷的注意力,“帮我倒杯水。” 夏荷扫了一眼室内,见没什么东西掉下来,才拎起白玉壶,去小厨房打了壶热水。 她进来时,钟璃已经穿好衣服下了榻。 钟璃用完早膳后,打算继续带秋月和夏荷研制药丸,前几日,她一直记挂着审问刺客的事,也没心教导她们,如今追查玄清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若教导她们。 “走吧,我今日再教你们些。” 夏荷却忍不住小声提醒道:“主子,三爷离开时,特意叮嘱了奴婢,让奴婢记得提醒您荷包的事,他说他晚上回来前,要见到荷包。” 钟璃神情微顿。 她心中憋着一口气,自然不想帮他绣,“去将夏草喊来。” 夏草的女红很是了得,她还帮承儿和钟璃做过好几身衣服,绣工比府里的绣娘都不差,绣个荷包自然不在话下。 钟璃将夏草喊到了东厢房,还特意让秋月关了门,随即才跟夏草说了一下,让她绣荷包的事,等她应下后,钟璃才带着秋月和夏荷研制起了解毒丸。 夏草干活很利索,一个荷包两个时辰就绣好了,钟璃还挺满意,让秋月给她拿了赏钱。 这是一块二两重的银子,夏草不肯收,一个劲推辞,“一个荷包而已,真要收了,奴婢成什么了?” 钟璃道:“以前手头不宽裕,想赏你们也有心无力,以后多的是机会赏你们,你难不成每次都拒绝?快收下吧,权当给你们攒的嫁妆。” 夏草感动的鼻尖泛酸,这下没再推辞,“那奴婢先说好,主子可不能随便让奴婢嫁人,得奴婢点头才成,奴婢还想多照顾您和小少爷几年。” 她性子爽利,嘴皮子也利索,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正因为有她和秋叶在承儿身边跟着,钟璃才放心不少。 钟璃笑道:“你就算想早点出嫁,我也舍不得放人。” 夏草这才有些羞赧,不算漂亮的脸蛋上,泛起一抹嫣红,人都更精神了几分。 钟璃让她退了下去,顺手将荷包丢到了针线筐里。 用午膳时,钟璃才听说顾知雅今日提出了告辞,打算明日离开京城。她原本计划五日后再走,想多去看顾霖几次,见父亲对玄清紧追不舍,她多少有些不安,只想赶紧赶回封地,藏好玄灵。 老太太和二太太少不得要挽留一番,她以不放心孩子婉拒了,还说等孩子大些,她再带着他们回来,届时多住一段时间。 秋月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她一准是怕事情败漏,这才想跑路。” 钟璃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好戏尚未登场,她自然不希望顾知雅提前离开,她想亲眼看着她弯下高贵的头颅。 晚上裴邢回来时,已临近子时,他一眼就瞧见了针线筐里的荷包,见另一个还是只有一颗脑袋,他的这个却绣好了,裴邢还挺满意。 他也没吵醒她,将人搂入了怀中,抱着她进入了梦乡,第二日,裴邢起床时,头一次喊醒了她。 钟璃被他晃醒时,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瓷白的小脸下意识往枕头里埋了埋,这副呆呆的小模样,还怪可爱的,裴邢手痒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赶紧起来。” 钟璃这才清醒了一分,她看了一眼沙漏,还不到寅时,他睡的顶多有两个时辰吧?这一刻,钟璃真心觉得,他也挺不容易。不,应该是当官的都不容易。 大晋的早朝,是每隔三日上一次,每次要上早朝时,官员们需要在寅时之前抵达皇宫,睡觉时间自然没多少。 钟璃甚少起这么早,脑袋都有些晕晕的,她拥着被子郁闷地坐了起来,不明白他这么早喊她作甚。 裴邢穿上外袍后,就将荷包丢给了她,“帮我系上。” 他说着走到了床边,钟璃没下床,往他身边移了移,木着一张小脸,帮他将荷包系在了腰间。 系好后,钟璃才抬起小脸,少女一头乌发垂在身后,瓷白的小脸蔫哒哒的,“好了。” 因为很困,她反应都比平日慢了一拍,说话也慢吞吞的,小模样呆呆的,瞧见她这个模样,裴邢心中无端有些发软。 见他漆黑的眸落在了她身上,钟璃歪了下脑袋,本想问他还有事没,谁料,下一刻男人就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似是奖励一般,亲完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睡吧。” 钟璃心中重重一跳,纤长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裴邢没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唇,这还是他头一次,下了床后,这般温柔地吻她。 钟璃一时怔在了原地。 裴邢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人按在了榻上,“快睡。” 直到他转身离开后,钟璃才回过神,她眨了眨眼,忍不住摸了摸唇,头一次发现,他的唇竟很是柔软。 * 天蒙蒙亮时,顾霖的“花柳病”加重了,他止不住地轻颤,他身上的脓包增加许多,眼窝陷得很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早上小厮给他送饭时,瞧见他这副模样,吓得手脚瘫软,伺候他的小厮,不仅怕他发疯,想要糟蹋人,更怕他会死。 小厮抖着手放下了餐盒,连滚带爬跑了出去,赶忙将这事,通知了管事,随即又去喊了大夫。 大夫为顾霖检查过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前段时间,他的情况还算稳定,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病情竟是严重许多。 京城里有不少人得过脏病,拖到后期,基本就没了治愈的可能,说句难听的,就差等死。如今顾霖的情况,便不容乐观。 见大夫摇了摇头,管事心中咯噔了一下,顾霖咬着手一直抖个不停,嘴里也无意识呢喃着什么,瞧着痴痴呆呆的,管事不敢拖延,连忙让人去了镇北侯府。 此时,顾知雅正在老太太这儿跟她道别,二太太、几位姨娘,连同钟璃、顾知晴皆在。 几个人还起身送了送顾知雅,将她送出了老太太的院子,顾知雅笑着看向了周氏,“二婶你们都别送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越送我越不想走,你们快回去吧。” 二太太笑道:“成吧,那你路上小心些。” 顾知雅点头,她正欲转身离开时,就瞧见前面跑来一个小厮,这小厮一直在顾霖身边伺候,顾知雅自然认识他,瞧见他慌张的神情时,顾知雅心中无端一紧。 下一刻就见这小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纯粹是怕的,见到顾知雅时,腿软得站不住,“世子妃……” 顾知雅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究竟怎么了?” “大少爷他,他病情骤然加重了,恐怕……恐怕……”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恐惧,身体不自觉轻颤着,唯恐顾知雅一怒之下,会杖毙他。 顾知雅弄明白他什么意思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幸亏章嬷嬷及时扶住了她,她才没有跌倒下去,扫到她悲不自胜的模样,钟璃冷冷勾了勾唇。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问问她,既然知道为顾霖悲伤,为何对旁人就能狠下心加害?难不成只有他们自己的命,才是命吗? 她垂下了眸,终究是冷静了下来。 因为顾霖的病情,顾知雅自然没有走成,大夫说的很严重,就差说可以给他准备后事了,顾知雅当即赶往了庄子上,瞧见弟弟,没有意识地一直哆嗦时,顾知雅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扭头问了问管事,“父亲呢?” 管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着脑袋恭敬回道:“老奴也让人通知了侯爷,他、他如今不在京城,听他身边的小厮说,他是缉拿凶手去了,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也不知何时归府。” 顾知雅恨得攥紧了拳头,指甲弄断了一只,都没发现,她冷声道:“弟弟生死不知,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为一个外人到处奔波,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我们的好父亲!” 顾知雅气得身体都在发抖,章嬷嬷连忙顺了顺她的背,劝道:“侯爷并不知道,大少爷病情会加重,若是知晓此事,他断不会离京。” 顾知雅却根本不听,早在知晓他在追查玄清时,顾知雅心中就憋着一口气,这会儿几乎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他身上,“不,他眼中根本没有霖儿,根本没有,他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但凡负点责任,霖儿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怪他!一切都怪他!” 但凡他早点将顾霖立为世子,她就不会铤而走险,对顾承下手,以至于如今,天天担惊受怕。 她咬牙道:“若是霖儿有个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她眼眶通红,神情也冷得可怕。 章嬷嬷连忙道:“世子妃莫要担忧,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挺过去。” 此时,镇北侯已经追到了冀州。他收到了探子传来的消息,说冀州附近,曾出现过玄清的身影。 镇北侯发动了不少人,终于在第三日,逮住了玄清,其中自然不乏裴邢的功劳,早在前几日,得知玄清的存在时,裴邢就让人调查过他,得知他有个妹妹后,裴邢还让人给封地那边的探子传了消息,让他们将他妹妹带到安全的地方。 玄清被抓后,咬死了是一个陌生男人找他联络的刺客,他只是为了赚对方承诺的一百两银子。只为了赚一百两银子,就乖乖拿着对方给的六千两银子联络刺客。 根本没人会这么蠢。 镇北侯自然不信,不论审问几遍,他都这么说,问他那个陌生男人,长什么样时,他只简单描述了一下,让他作画,却说不会画,镇北侯一时审问不出来,就带他回了京城。 镇北侯风尘仆仆回到府里时,才听说顾霖的病情加重了,他正想赶往庄子上时,他的心腹又道:“主子,那六千两银票,今日已经搜了出来。” “是百元银票?还是千元?” “千元。” 心腹直接将一叠儿银票递给了镇北侯,镇北侯接过扫了一眼,正欲塞到怀中时,他却眼尖地扫到了银票上的水痕。 银票不小心沾水后,等到晾干,上面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这几张银票上的痕迹,他很是眼熟。 前段时间,管事将兑换成千两面值的银票交给他时,他正在书房批阅公务,因他在忙,管事便直接将银票放在了书案上,镇北侯处理公务时,一向很专注,他伸手去摸水杯时,视线依然留在案牍上,谁料却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杯里的水,恰好洒在了银票上。 他当时怕水弄湿公文,率先拿起了公文,赶忙擦了擦,擦完公文,他才去擦银票上的水。 几张银票全弄湿了,他还让小厮,特意拿到阳光下晾晒了一个时辰,等银票干时,他才拿过来看了看。 这些银票,是他特意让管事兑换的,因为鲖城闹了饥荒,那是他与钟氏相遇的地方,他有心赈灾,才让管事换了几张千两银票,谁料却弄湿了。 晾干后,银票上会有发黄的纹路,银票也稍微有些皱,小厮曾提议,要不要换成新的,镇北侯仔细瞧了一下,发现这些纹路算不上太明显后,摇了摇头。 他尚未将银票捐出去,顾知雅却提前回了京城,他当时有些心疼女儿,干脆将银票给了她,赈灾的银票,则是让管事重新兑换的。 镇北侯眼眸微沉,反反复复地在查看这些银票,确认完这几张银票,确实是他弄湿的那几张后,镇北侯彻底僵住了,他只觉得遍体生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知雅是他的长女,她小的时候便很聪慧,学东西也很快,夫子时常夸奖她,她也一直是镇北侯的骄傲,有时候,对顾霖失望时,他甚至遗憾长女不是男儿身。 她聪慧、冷静、果敢,比顾霖争气太多,若她是长子,镇北侯肯定二话不说,就将世子之位传给了她。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后,心腹忍不住开了口,“主子?您可是身体不适?您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先歇息一下,再去庄子上吧。” 他的嘴开开合合,镇北侯却一句都没听清,他将银票揣到了怀里,猛地转身离开了室内,快马加鞭去了庄子上。 他从未这般疾驰过,一路朝庄子上飞奔了过去。 裴邢的人隐在暗处,怕他会选择包庇顾知雅,悄悄跟上了上去,想静观其变。 镇北侯拉紧了缰绳,唇抿成了一条线,那张威严的脸,透出一股平日没有的肃杀,他不敢相信女儿会做出这等事,如果真是她所为,是不是意味着,顾承的出事,钟氏的死,都有她的手笔…… 若有人告诉他,这事是顾霖做的,镇北侯根本不会信,他自己的儿子,他当然了解,顾霖根本就没这个心机,顾知雅却不一样,她有这个能力。 镇北侯不想怀疑她,心中也清楚,她有这个动机,她一向厌恶钟氏母子,哪怕她掩饰的再好,镇北侯也清楚,她对钟氏有多不喜。 他特意为她选了英王世子,就是想将她远嫁,她离开京城后,与钟氏的矛盾,自然会减少。可惜世事难料,她出嫁没多久,承儿就出了那等事…… 他一路狂奔,没用多久,就跑到了庄子上,对女儿的信任,终究还是战胜了对她的怀疑,他不信,她会这般狠毒,她打小就聪明,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 镇北侯直接骑马进了庄子,大家以为他是担心顾霖,也没多想。 马儿一路狂奔,直到来到顾霖的院子,才停下。他翻身下了马,抬脚迈入室内时,他身上的冷肃才收敛了一些。 他进来时,顾知雅正守在顾霖身侧,她双眸泛红,眸中满是对顾霖的担忧。 瞧见这一幕,镇北侯心中那点怀疑,又散了不少,他没提银子的事,先问了问顾霖的情况。 顾知雅这才抬头看向他,从顾霖情况加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日,他竟才回来。 顾知雅冷笑道:“你再晚回来一日,就可以直接帮他收尸了。” 她的指责令镇北侯有一瞬的无地自容,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顾霖身上。 顾霖此刻异常憔悴,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镇北侯心中一痛,过往的恨其不争,全化为了悲痛,他踉跄着在他床头坐了下来,忍不住握住了他瘦得近乎干瘪的手。 这一刻,镇北侯甚至以为是自己年轻时,杀戮太多,遭到了报应,所以发妻早逝,钟氏也没能挺住,承儿成了那样,顾霖如今又大限将至。 他眼眶也不自觉红了,瞧见他悲痛欲绝的模样,顾知雅心中也不好受,难受地偏开了脑袋。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见她也很难受,镇北侯站了起来,哑声道:“我让人去找太医,还有薛神医,他医术一向了得,若能寻到他,霖儿说不得还有救,你别太担心。” 顾知雅也听说过薛神医的大名,她眼眸动了动,眸中爆发出一丝期望来。 镇北侯并未提薛神医有多难寻,毕竟承儿出事后,他寻找了他许久,都没能寻到,这会儿,明显是想安慰顾知雅。 两人又陪了顾霖许久,见她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镇北侯才道:“刚刚管事传了密报,说我拿来赈灾的银子,被人劫走了,之前给你的银票还在吗?若是在,先借我应应急,等明日管事取出银票后再给你。” 见他突然提起银票,顾知雅心中一紧,面上却很平静,“自然还在,我去给您拿。” 闻言,镇北侯下意识松口气,瞧见他的神情,顾知雅脚步异常沉重,她面上却始终维持着冷静,她起身去取匣子,打开匣子时,里面却空无一物,她手一抖,匣子掉在了地上,她冷声质问道:“都是谁进过这间屋子,银票呢?前两日明明还在。” 章嬷嬷白着脸跪在了地上,“老奴这就让人去查!” 镇北侯一时之间如赘冰窖,他盯着她瞧了许久,哪怕她惊慌的神情,让人挑不出半分错,依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她的银票丢了,刺客那儿多出的银票恰好是她的,钟璃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她回京后,遇到刺客。 镇北侯忽然很累,他讽刺地笑了笑,“你不必装了,玄清已经全部交代了。” 听他提起玄清,顾知雅眼眸骤然一缩,他、他竟真的抓到了玄清?不,玄清的妹妹,还在她手中,就算被抓,他也不可能招供。 顾知雅虽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那一瞬间的惊慌,却没逃过镇北侯的眼睛,他眸中满是失望,“不是你,你惊恐什么?说吧,你为何想杀钟璃?” 顾知雅红着眼睛质问道:“我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父亲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女儿?” 镇北侯一把将怀里的银票掏了出来,狠狠甩在了她脸上,“这些银票,是我亲手交给你的,上面的痕迹,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反驳的?” 顾知雅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道:“是,是我派的刺客,我为何要杀她?是她不肯安分,说要把霖儿对她下药的事以及得病的事,告诉世子,她若真说了,你让我如何在王府立足?她不仁,别怪我不义!” 见她亲口承认了此事,镇北侯一阵眩晕,他不知道下药是怎么回事,想到顾霖的品行,他突然不敢去问,不敢去想钟璃都遭遇了什么。 第047章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镇北侯只觉得嗓子像被人堵住了, 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哑声道:“就因为害怕她说出实情, 你就要夺走她的命?” 他不敢相信, 她竟如此蛇蝎心肠。 顾知雅红着眼眶,冷声道:“难道我要任由她告诉世子我有个畜生不如的弟弟,还因报应得了脏病?没有人想手染鲜血, 谁不想干干净净活着?我一闭上眼, 就是母亲失望的眼神,难道我就不怕吗?钟璃给了我选择吗?我的一双儿女, 还那么小, 难道要让他们在众人的鄙夷中长大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顾知雅句句扎心, “有时候我真恨极了您, 为何要眼睁睁看着霖儿走到这一步, 你明知他厌恶钟璃母女, 为何还要将钟璃留在府中,都怪你,你若早早将她送走, 霖儿不会被人挑唆着犯下糊涂事, 我也不会受人威胁!” 她踉跄一步, 跌在了地上, 声音里满是恨, “你走啊,把玄清交给官府, 告诉官府一切都是我所为, 反正霖儿也活不成了, 不若将我也逼死,一下办两场丧事, 多省心!就是可怜了我那一双儿女,若不幸早夭,也是他们的命,谁让他们倒了八辈子霉,投在我肚子里,又有这样一个外祖父!” 镇北侯不由握紧了拳,滔天的怒火,竟化为了满腔无力,他死死盯着她,半晌才咬牙道:“想杀钟璃,就当你是为了自保,那承儿呢?钟氏呢?承儿才那么小,你如何能狠得下心?他当时才多大,你的孩子无辜,他就不无辜吗?他也是你的亲弟弟!” 顾知雅死死瞪着他,突然发疯似的,拿起桌上的花瓶朝他砸了去,怒不可遏道:“你滚!你给我滚!在你心底,你女儿就这般卑鄙下作?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怎么不说,我的亲生母亲也是我弄死的?是你自己杀伐太重,遭了报应,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花瓶砸在了镇北侯腿上,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镇北侯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一震,那句“遭了报应”如一道紧箍咒,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双目赤红,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成了拳,他也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女儿不该如此心狠手辣,她之所以对钟璃出手,如她所言,是被逼无奈。 都怪他,是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纵容顾霖做了这么多坏事,害了钟璃,还害得女儿一双手险些染上鲜血。 发妻、承儿、钟氏,皆是受他所累,才落到这般下场,他深深闭了下眼,哑声道:“钟璃的事,我会解决,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庄子,步伐异常沉重,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瘦长单薄的影子显得那般孤寂。 镇北侯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自然没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他离开后,跪在一侧的章嬷嬷,才连忙扶起顾知雅,顾知雅弹掉了裙摆上的灰尘,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冷静,她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似乎早就料到了镇北侯会为她善后。 章嬷嬷竟莫名觉得心惊。 对上她复杂的目光时,顾知雅才道:“玄清没能逃过追捕,早晚有一日我会暴露,我只能出此下策,嬷嬷不会觉得我有些不孝吧?” 章嬷嬷连忙摇头,“世子妃这是什么话?奴婢只是觉得您这一步走得着实有些惊险。好在侯爷主动帮了您,他要不帮你,您该怎么办?” 依章嬷嬷看,她还不若咬死不认,刚刚实在太冒险了。 顾知雅没有解释。 她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敢如此行事。 * 橙色的暖阳,逐渐坠入西边,消失在连绵起伏的高山中,暮色逐渐四合,官道上寂静无声,唯有镇北侯的马儿在哒哒哒行走着。 马儿像是没了力气,跑得很慢很慢,等他回到镇北侯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亮尚未露出头,仅有零星的星辰露出一丝微弱的光线。 马儿在镇北侯府门口停下时,镇北侯竟生出一丝胆怯,一时没敢走进去,守在门口的护卫,认出了他的身影,连忙接住了缰绳,恭恭敬敬问了安。 镇北侯这才一步步回了镇北侯府。 玄清被他关押在柴房,他直接入了柴房,屏退了属下,室内仅剩下两人时,他的目光才落在玄清身上。 玄清被绑在柴房内,一连几日,他都不曾合眼,精神很是萎靡,瞧见镇北侯,他才哑声道:“再问几次,我还是那些话,就是个陌生男人给的我银票……” 下一刻,镇北侯就打断了他的话,“不,不是陌生男人,这个人正站在你跟前,是我给的你银票,我出于某种原因,想除掉钟璃,才买通了你。” 子不教父之过,是他没有教好一双儿女,才令他们犯下如此罪恶,他身为父亲,理该担责,是他太蠢,这些年,因为接受不了钟氏的离世,一直浑浑噩噩,没能担起为父的责任,才纵使他们害了钟璃。 玄清眼眸微动,他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镇北侯,想到他是顾知雅的亲生父亲,他隐约明白了,镇北侯为何如此,他本该顺着镇北侯的话点头。 镇北侯若肯站出来认罪,顾知雅也会安然无恙,他的妹妹,也会平安无事,可不管怎么劝说自己,他都没能开口,只沉默看着镇北侯。 镇北侯哑声道:“难不成你想供出你的主子?除了配合我,你别无他法。” 玄清终究还是点了头,就在镇北侯松口气时,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廊下,四角挂着五彩流苏的福字宫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灯光下,裴邢那张脸显得异常俊美,他似笑非笑倚在门上,眼角微微勾起,玩世不恭地打量着镇北侯。 他拍了拍手,腔调拖得有些长,“哦,大哥还真有奉献精神,你这是打算替那蠢货顶罪?” 镇北侯没料到他会出现,最初的愕然退去后,眸中的情绪又压了下来,裴邢是锦衣卫指挥使,遍地都是他的眼线,就算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多令人震惊的事。 镇北侯神情有些疲倦,半晌才道:“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 裴邢站着没动,他脚下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如果我说,承儿之所以出事也是她做的,你也要坚持为她顶罪?” 镇北侯一时有些愕然,“什么?” 裴邢转身离开时,丢下了一句,“你还有两日时间思考,若真想做蠢事,且看看值不值。” 镇北侯手指轻颤,闭上眼睛时,眸底都湿润了一些,这一刻,他像是被人压弯了脊背,身形都岣嵝了起来,一下子,就露出了老态。 他甚至不敢去问钟氏的死,是否也是她所为?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脑子也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没去想裴邢为何说,他有两日时间思考。 若非清楚镇北侯一旦出事,老太太一准儿能晕死过去,裴邢也懒得跑来提点他,他转身回了幽风堂。 与之前相比,幽风堂并没有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清,他头一次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 其实早在他及冠后,他住在幽风堂的次数便减少许多,以往,一个月也就三成的时间宿在幽风堂,他实在太忙,很多时候,忙到深夜时,都是就近宿在外宅。自打认识钟璃后,摘星阁反倒成了他的长居之所。 他对摘星阁自然也不太满意。 他隐约猜到了钟璃的打算,这么上心的帮她,也是希望她能搬走,去摘星阁寻她时,旁的不提,单是沐浴,都相当不便。 好在奶娘那边的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两日内能赶回京城,这件事,总算临近了尾声。 钟璃的人紧赶慢赶,终究是带着证据回到了镇北侯府。 得知奶娘的事,确实是顾知雅所为后,钟璃便带着他们去了前院。不止奶娘的丈夫,仵作等人被带了过来,她甚至将顾知晴险些杖毙的那个丫鬟,轻雁也带了过来。 镇北侯瞧见她带着这些人过来时,心中就不自觉一沉,隐约明白了裴邢的意思。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钟璃,一时又是羞愧,又是自责,见她没有直接报官,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命人去庄子上请了顾知雅。 钟璃神情微顿,道:“将顾霖一并带来吧,今日将所有的事都了结一下。” 少女神情疏离,提起顾霖时,眸中的厌烦遮都遮不住。 镇北侯又想起了顾知雅曾说的下药一事。他嗫嚅着,唇动了又动,那声道歉却没能说出来,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被下药时,该有多绝望,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又哪里能弥补她所承受的伤害? 这两日,镇北侯甚至没有去上值,他总会想起钟氏临走前的嘱咐,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裴邢也施施然走了过来,他冲秦兴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带人去了庄子上。这是怕顾知雅见状不对,欲要逃走。 顾知雅等了两日,见镇北侯府迟迟没传来消息,她总算松口气,就在她以为父亲已私下处理掉玄清时,镇北侯府却突然来了人,一行人来势汹汹。 瞧见顾知雅,秦兴拱了拱手,“世子妃,三爷和镇北侯有请,请您和大少爷,随我们走一趟吧。” 秦兴面容沉静,脸上虽带着笑,态度却不容拒绝。 顾知雅拧了拧眉,不等她反应过来,秦兴身边的人,竟是直接闯入了内室,将顾霖从床上架了下来。被人从床上架起来时,他便挣扎了起来,这些人才不管他的意愿,径直将他架了出去。 顾知雅怒火中烧,“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她话音落下后,她身后的奴仆都冲了出来,挡在了顾知雅身前。 秦兴身后的护卫,都拔出了刀,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顾知雅的人都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面上也露出一抹胆怯。 秦兴又拱了拱手,“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世子妃还是尽快上马车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他是裴邢的左膀右臂,为裴邢处理过不少事,身上的气势非常人能及。饶是顾知雅都不敢拿他怎样,她冷冷攥住了帕子,怕秦兴来硬的,顾知雅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她也不知为何,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顾霖也被架上了马车,他虚弱地靠在车窗上,看了姐姐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实在没力气开口,他对生活已失去了任何兴趣,若非怕疼,他只怕已经自尽了。 顾知雅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顾霖身上,总觉得今日他的病情好似缓解了许多,前面四五天,他每日都只吊着一口气,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闭上眼睛。 今日却清醒许多,虽虚弱,意识却很清醒,不再一直颤抖,也不再痴痴呆呆的。 顾知雅心中咯噔了一下。已经意识到顾霖的病情之所以会加重,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若非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她早离开了京城。 顾知雅咬紧了唇,脑海中不由跳出一个身影。 肯定是钟璃,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顾知雅勉强稳住了心神,章嬷嬷同样被人捉了起来,她却没有乘坐马车的好运,直接被人丢到了马背上,脑袋朝下那种丢,她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一路上嗓子都喊哑了,却没人放她下来,她一老把骨头险些被折腾死。 * 钟璃静坐在一侧,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她才对镇北侯道:“将二爷、二太太和顾知晴一并请来吧。” 镇北侯并不清楚,她为何要请二房的人,出于直觉,他本能地嗅出了一点不对,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却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让人将他们请了过来。 二太太和顾知晴率先到的,她们不知道镇北侯为何要喊她们过来,见裴邢、钟璃皆在,两人不由怔了一下。 二爷随后才到,他不像镇北侯身材魁梧,长得很是儒雅俊秀,瞧见室内有不少人时,唇边溢出一抹温和的笑,“大哥喊了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镇北侯没答,二爷扫了众人一眼,这才发现室内的氛围怪怪的,除了裴邢懒洋洋坐在一旁,其他人的神情都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肃穆。 二太太神情也很严肃,时不时瞄顾知晴一眼,总觉得是这丫头又闯了什么祸,刚刚她还试图询问发生了何事,镇北侯却只回了一句,“再等等。” 她与夫君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秦兴等人总算回了府,顾知雅和顾霖都被带了过来。 顾霖不仅脖颈上有脓包,脸颊上也有几块,瞧着怪瘆人的,顾知晴扫见后,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她连忙捂住了嘴巴,才没吐出来。 顾霖扫到她的神情后,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顾知雅扫了一眼室内的众人,目光落在了玄清身上,瞧见他时,顾知雅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 玄清被五花大绑着,身边还站着两个护卫,他抬头时,恰好对上顾知雅的视线,他没吭声,沉默垂下了脑袋。 顾知雅这才扫了镇北侯和裴邢一眼,冷笑道:“不知父亲和三叔将我喊来所谓何事?” 直到被点名后,裴邢才勾了勾唇,“今日这出戏,没你还真唱不下去,不若,你自己坦白一下,这些年,你都做过哪些混账事?” 裴邢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顾知雅身上。 顾知雅神情微冷,“我不明白三叔什么意思?” 裴邢敲了敲书案,直截了当道:“装傻可就没意思了,买刺客刺杀钟璃就不必说了,说点你没对你爹承认的错误,不若就先从顾承的事说起吧。” 钟璃没料到,他会直接帮她出头,她微微抿了抿唇,这些话,由裴邢来质问,自然比她更有威慑力,钟璃便也没吱声。 顾知雅心尖微颤,“我不懂三叔什么意思?” “不懂?那你就解释一下为何要刺杀顾承的奶娘,为何顾承的丫鬟死前见过你的人。” 顾知雅这才不动声色地看向室内另外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男子,哭道:“就是她身边的嬷嬷买通的我,让我联络的土匪,打劫的奶娘,又给奶娘喂了毒药。” 章嬷嬷腿一软,跪了下来,她脸上满是慌张,虽在拼命摇头,男人的指认还是吓到了她。 顾知雅还想分辨什么,镇北侯却一把将手边的茶杯丢到了她身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何可狡辩的?难道这一切都是章嬷嬷做的,与你无关?” 顾知雅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曾做过,就是不曾做过,你们非要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我也没办法。” 镇北侯冷声道:“成,既是这老奴做的,就将这老奴拖下去,直接杖毙。” 章嬷嬷彻底慌了心神,“世子妃,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啊!奴婢一切都是为了您!” 顾知雅狠狠瞪了她一眼,想让她冷静些,这个时候,只要章嬷嬷咬死了不认,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然而,章嬷嬷却吓破了胆,她这个年龄,最畏惧的便是生死。在见识过顾知雅的狠心后,她对顾知雅基本不敢抱什么希望了。 见镇北侯的人,已经将她拖到了院中,直接按在了板凳上,顾知雅仍旧没有为她求饶的意思。 她哭得涕泪横流,“老奴什么都肯招,只要侯爷肯饶老奴一命,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 听到她这话,顾知雅身躯微微一颤,眸中闪过一丝绝望,她再次狠狠瞪向章嬷嬷。 章嬷嬷的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已经瞧不见顾知雅的神情了,哭道:“世子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少爷的世子之位,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要不然老奴再丧心病狂,也绝不可能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这些年,只要一想起丫鬟和奶娘的脸,老奴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将一切都抖了出来。 顾知雅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冷冷扫了钟璃一眼,果不其然,对上的是钟璃满是嘲讽的目光。 纵使清楚,她已满盘皆输,顾知雅仍旧骄傲的扬着脖颈,不肯让众人瞧见她的落魄。 见姐姐为了他,竟不惜对顾承下手,顾霖的精神一度有些恍惚,突然只觉得造化弄人。 如果顾承摔坏脑袋时,他上进些,姐姐的辛苦筹划,是不是就不会白费?说不准他早就成了世子,而不是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顾霖还当真是失败。 章嬷嬷还想哭着求饶,裴邢冷冷扫了她一眼,“吵死了。” 他话音落下后,秦兴身侧的护卫,就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唇,她支支吾吾叫着,却再也没能发出声音。 裴邢这才看向顾知雅,“残害幼弟?买/凶/杀/人,你可知若被送到衙门,你这条命能否留得住?” 直到这一刻,顾知雅脸上的麻木,才有了点变化,她本以为,她必死无疑,可裴邢的话,却点醒了她,他们若真想让她死,早就将她送入了官府,此刻却只是私下审判她…… 顾知雅一颗心,不自觉跳动了起来,她终究还是服了软,弯下了腰身,跪下来对钟璃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酿下大错,我万不该一步错步步错,璃妹妹就算想要我的命,我也没有二话。” 钟璃自然不肯接受她的道歉,看都没看她一眼,阳光透过窗牖洒了下来,她精致的五官,在这一刻,说不出的冷漠。 见一向骄傲的姐姐,竟卑微地跪在地上祈求钟璃,顾霖不由捏紧了手心,手心被抠破了都没察觉到。 二太太和二爷则震惊极了,显然没料到顾知雅一个姑娘家,竟能谋划出这么多事。 顾知晴也有些震惊,除了震惊以外,她还说不出的心慌,眼神也时不时落在轻雁身上。 轻雁站在夏荷身后,刚开始顾知晴并未看到她,自打不经意瞧见轻雁的身影后,她眼皮就一直在跳,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到了钟璃冷淡的声音,“承儿的事先告一段落,接下来说说,我被下药的事吧。” 她这话一出,室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毕竟,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晓得女子的贞洁有多么重要,裴邢也没料到,她会当众提起这事,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诧异过后,却又闪过一丝了然。 也是,她若真那么在乎名声,当初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寻求他的帮助。 裴邢也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有些不舒服,他向来清楚,这个家糟糕透了,家里的人,也没几个成器的,乌糟事更是一大堆,若不是为了老太太,他早脱离了镇北侯府。 知道烂人多是一回事,瞧着这堆烂人,将她逼到这一步,他竟莫名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这一刻他竟很想走过去,将她带走。 他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才压下这股冲动,终究是没有打乱她的计划。 钟璃看向了顾霖和顾知晴,冷声道:“对给我下药一事,你们俩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知晴眼眸有些躲闪,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钟璃会当众揭露出来,她根本不敢抬头,二太太惊地打破了手中的杯子,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璃丫头,你说什么?你、你被下过药?” 这事儿比得知顾承摔伤是被顾知雅暗算的,还要令她震惊,不仅仅因为牵扯到了顾知晴,更因为,这事实在太过下作,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顾霖和顾知晴胆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二太太虽有些圆滑,本性却不坏,她掌家后,也从未苛待过钟璃,钟璃对她其实挺敬重,是以,此刻,还算平静地回道:“是,顾知晴十四岁生辰宴上对我下药,将我引到了假山处,顾霖将我掳到了他的住处,我打晕他,才逃了出来,中途遇到了三叔,是三叔拿出解药救了我,我才侥幸逃过一劫。” 顾霖直到此刻,才开口说道:“你提起这事,难不成是想让我和顾知晴给你道歉?你别白费功夫了,我只恨没早些对你动手,小贱人,你休想我道歉,我顾霖就是死,也绝不会认错。” 听到那句“小贱人”时,裴邢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不等他动手,镇北侯就闪身走到了他身侧,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她是你继妹!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顾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镇北侯力道很大,他口中都吐了血,却依然仰着头,道:“人性?谁让她跟她母亲一样,生了一张挨艹的脸,你都能艹她母亲,我凭什么不能艹她?” 镇北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再次扇了他一掌,扇完,犹不解气,抬脚就去踹他,不等他踹倒,顾知雅就扑了过去,一把护住了顾霖,镇北侯没有收住力道,也没想收,一脚踹在了她身上,她和顾霖一并倒在了地上。 顾霖还想再骂什么,被顾知雅捂住了唇,对上姐姐恳求的目光时,顾霖终究没再开口。 镇北侯喘着粗气,冷冷望着他们,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失望,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冲上去,打死他们。 二爷和二太太都有些沉默,两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顾知雅身上,眸中的冷意,怎么都压不住,都无须钟璃拿出证据,早在对上顾知晴躲闪的目光时,他们夫妻,便清楚,女儿确实参与了此事。 二太太一把将她从板凳上,扯了下来,直接将她按在了地上,“你给我跪下!” 顾知晴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优雅又沉着,她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么吓人的模样,顾知晴本就有些怵她,这一刻,几乎被吓破了胆,哭道:“母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您原谅女儿这一次。” 二太太眸中满是失望,眼眶也有些发红,她抖着手指着顾知晴道:“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顾知晴,平日里你任性骄纵也就算了,竟胆敢做出这等事!如果有人对你下药,你会怎样啊?你想过后果没?” 顾知晴只一味的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母亲的话,她才对钟璃道:“我错了,璃姐姐,你原谅妹妹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钟璃根本就不稀罕她的道歉,她压根就狗改不了吃屎,现在哭得再惨,日后不顺心了,还是有可能算计她。 钟璃没有算计回去,只是因为没能力,她的力量还是太单薄,根本无法与周氏抗衡,她心中清楚,别看周氏如今很愤怒,很同情她,如果她真动了顾知晴,她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报复她。 人性就是如此。 如今钟璃,只想借机为自己谋福利。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二爷也瞧出了钟璃的打算。 他冷冷瞪了顾知晴一眼,等她闭嘴后,他才愧疚地对钟璃道:“璃丫头,是我们没管教好知晴,才让她做出这等糊涂事,好在知涵救了你。” 知涵是裴邢的表字。 二爷停顿了一下,继续羞愧道:“她做出这等事,我们就算再怎么补偿肯定也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事已至此,当时,你既没有声张,肯定也是不想闹大,你尽管提要求,但凡是我们能做得到的,我们都会满足你。” 钟璃看向了镇北侯。 虽然恨不得打死顾知雅和顾霖,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女,这两日,镇北侯心中一直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罚他们。 他也看向了钟璃,半晌,才道:“你尽管提要求。” 这事要真闹到官府,不止他会被弹劾,老太太估计也能活生生气死,镇北侯并不希望钟璃报官。 钟璃沉声道:“第一,我要带承儿离开镇北侯府。” 镇北侯脱口而出:“不成!” 钟璃冷冷笑了笑,“将他留在镇北侯府,你能照顾好他吗?你根本不能,你的女儿想杀死他,你的儿子也恨不得他去死,你身边的下人,也一口一个小傻子似的喊他,你给过他关怀吗?” 她每说一句,镇北侯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摇晃一次,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这个父亲,究竟有多失败。 他哑声道:“我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们。” 钟璃险些被气笑,“你做到了吗?他自打摔伤后,你去看望过他几次?每次过去,你可曾好好陪他玩耍过?你知不知道,他瞧见你都觉得害怕!他待在镇北侯府,有半分好处吗?连去花园玩一下,都会遇到嘴碎的丫鬟,他因为被喊小傻子,偷偷哭鼻子时,你在哪里?镇北侯府对他来说,不是家,而是一座可怕的囚笼,他怕被人议论,甚至不敢出门,之前他什么性子,如今又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句句诛心,镇北侯从未见过她这么强势的一面,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你一个姑娘家,带他离开后,要住在哪里?安全问题,该如何保证?” 钟璃眸中满是讽刺,“我遇到刺客时,就算没有你,也不会有事,反倒是承儿,因为待在镇北侯府,却成了如今这样!你以为镇北侯府为他提供了庇护吗?不,离开镇北侯府,他只会更开心。” 第048章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 镇北侯不得不承认, 他确实不是个合格的父亲,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护住, 他面有愧色, “就算我同意,老太太那儿,也不会同意。” 钟璃至此, 才松口气, 她沉声道:“祖母那儿我自有办法说服。” 此次的事,钟璃并未惊动老太太, 单凭这一点, 镇北侯都承她的情, 他沉默再三, 才道:“临安街上有处宅子, 我记得正在出售, 面积不算小,我可以将其买下,记在承儿名下, 你若实在想搬走, 就搬到这儿来, 日后老太太想承儿时, 可随时过去。” 这处宅子离镇北侯府不算远, 仅隔着一条街,镇北侯之所以知道这宅子在出售, 是因为他特意关注过它, 他曾动过将宅子买下的念头, 当时,他以为萧盛殿试完, 肯定要与钟璃定亲,他打算将宅子买下,送给他们,谁料两人没能走到一起。 钟璃私下也曾悄悄关注过正在出售的府邸,对这处宅子也有印象,这是位富商的府邸,面积不算小,园中还种了不少花,钟璃之所以没考虑它,一是因为售价太贵,旁的四进的府邸,出价基本在三千两左右,这处宅子,却比市场价足足高出一千两,二是因为,离镇北侯府有些近。 钟璃思忖了片刻,终究点了头,镇北侯毕竟是承儿的父亲,他给承儿买住宅,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钟璃若不要,才是真傻,她若一下子搬得很远,老太太那儿未必肯点头。 见她应了下来,镇北侯松口气,主动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第二则是银子。”钟璃看向了顾知雅,“你害承儿,摔伤了脑袋,又派人刺杀我,我要你赔偿两万两银子。” 她这话一出,顾知雅险些捏断手指甲盖,“你怎么不去抢?我没这么多银子。” 她的嫁妆也才一万两银子,王府开销又大,各处都要打点,钟璃要两万两,等于要掏空她全部的家底,铺子、庄子全部卖掉,也未必能凑够。 钟璃道:“银子你自己想办法,三日内,我需要瞧见银票,不然,咱们就官府见。” 顾知雅这下没了声音,两万两银子,虽让她肉疼,显然是她的名声和这条命,更加值钱,她的心几乎在流血,半晌,才道:“三日根本不可能,就算我的铺子、庄子有大半在京城,全部卖掉也需要时间,起码也需要一个月时间。” 钟璃眼皮都没掀一下,“你借也好,低价出售也好,都是你的事,三日内,我需要瞧见银票。” 顾知雅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破口大骂。 钟璃这才看向顾霖,“我要你赔偿一万两。” 顾霖目光阴冷,道:“你大不了就去报官,你以为我在乎?别说一万两,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你。” 镇北侯狠狠刮了他一眼,示意小厮捂住了他的嘴,他对钟璃道:“我名下的铺子和庄子,原本打算在他成亲时分给他一半,应该价值八千两,我可以将庄子和铺子转到你名下,剩下的两千两,我给你补上。” 钟璃这才看向顾知晴。 顾知晴的眼泪早哭干了,她很怕爹娘不管她,恳求地看向了他们,盈盈水眸中,全是哀求。她可不像顾知雅,能拿出银子,她的小金库,只有一百两。 她觉得钟璃真是黑心,只是给她下药而已,她张嘴竟是一万两,杀人不过头点地。 二太太不由捏紧了帕子,她夫君官职不高,俸禄也低,她的陪嫁也不算多,为了维持体面,开销一直很大。一万两就算对她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真掏出这么多,同样需要变卖铺子。 她忍不住在心底将顾知晴骂了个狗血喷头,另一方面,又觉得钟璃要得太狠,一万两也太多了点,毕竟二房根本比不上大房财大气粗。 二爷这会儿根本没考虑银子的多少,满是羞愧,道:“是我们没有教好女儿,才导致她做出这等下作之事,你索要赔偿是应该的,不过一万两银子,就算对我来说,也不好筹备,可否将一部分庄子、铺子改到你名下?我们为她准备的嫁妆,差不多有六间铺子,还有两个庄子,应该有六千两左右,剩下的几千两,我再给你银票。” 钟璃一直留意着他们的神情,自然将二太太的窘迫和肉疼瞧在眼中,说实话,二爷和二太太品行都还算过关,钟璃并不想与他们结仇。 她语气都不由温和了两分,认真道:“不必再给我银票,这些年,二叔和二婶照顾我良多,剩下的几千两就算了,将庄子和铺子,改到承儿名下就行。我只望二婶,以后能好生管教顾知晴,你兴许不知道,她还想在上元节时,让拐子拐走我。” 钟璃这话一出,顾知晴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一副见鬼的神情,显然不知道,钟璃怎么知晓的这事,二太太见状,比顾知晴还要震惊,不仅震惊,还满是羞愧,她气得胸口一阵疼,身体都跟着晃了晃。 镇北侯让人喊他们过来时,特意叮嘱了不许带丫鬟小厮,周氏身边没有丫鬟,幸亏二爷及时扶住了她,二太太才没摔倒。 二太太望着顾知晴的目光满是失望,显然不明白,女儿怎么变得这般恶毒,恶毒到让她都觉得不认识。 顾知晴垂下了脑袋,根本不敢看她。 再次望向钟璃时,二太太有些无地自容,她和二爷,又哪里照顾过她?就算曾给予过一点小恩小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却是个感恩的。 本就是顾知晴对不住她,她刚刚竟还觉得钟璃要得太狠,她若真被顾霖糟蹋了,或被拐子拐走了,又哪里是一万两银子能弥补的? 她跟承儿离开侯府后,肯定要买丫鬟买家丁,日后的生活,处处都需要银子,没有银子傍身,她哪里活得下去? 二太太道:“管教她本就是我们当父母的应该做的,你放心,日后她绝不会再对你出手。璃丫头也不必为我们心疼银子。这样吧,就不给你银票了,我名下还有几间铺子,我到时一并转到承儿名下,承儿这般年幼,不仅看病需要银子,各项花销都很烧钱,有了这些铺子,不说锦衣玉食,日后起码能让他不愁吃穿。” 她说得诚恳,也没有半分勉强,钟璃点了点头,“那我就替承儿谢过二叔、二婶。” 二爷和二太太神情都有些羞愧。 镇北侯同样很羞愧,他自己的亲儿子,最后竟是二房将铺子转到了他名下。他没提给承儿铺子的事,毕竟树大招风,日后可以悄悄给他。 镇北侯道:“还有旁的要求吗?” 钟璃道:“最后,我要他们到摘星阁负荆请罪,章嬷嬷、康毅、明杏等助纣为虐者,也得受到应有的惩罚。” 做错了事,本就该道歉,镇北侯和二爷等人皆没有意见,将丫鬟小厮处理掉,也可永绝后患,他们其实也怕钟璃会翻旧账,将这几人处死日后钟璃就算后悔了,也缺乏证据。 事情到此算告一段落,钟璃带人离开后。裴邢才懒洋洋站了起来,他扭头对秦兴道:“既要负荆请罪,没荆条怎么成?你去寻几根荆条,到时直接绑在他们背上。” 他这话一出,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顾知雅和顾知晴都面露屈辱,裴邢冷笑了一声,“一个个伤风败俗,恬不知耻,做下这等事,尚不懂反思,老太太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不肯负荆请罪,就别请,干脆也别活了,秦兴。” 他话音一落,秦兴就站了出来,做势要抓他们。 顾知雅和顾知晴腿一软,双双跪了下来,顾知晴率先哭嚎了起来,“三叔、三叔,我会负荆请罪,您别生气。” 顾知雅压住了心中的难堪,连忙表态,“三叔,我也没有不愿意。” 顾霖自然不愿,他根本就不怕死,大不了就被抓,死就死,然而对上裴邢阴冷的目光时,他竟也腿一抖,瘫软了下来,猛地意识到,比死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我、我也去。” 裴邢冷冷笑了笑,“一群怂货。” 他们若硬气点,裴邢还能高看他们一分,偏偏又坏又怂,多看一眼都腻味得慌,裴邢没再搭理他们,拂袖离开了此处。 镇北侯和二爷都清楚他的脾气,两人都没多说什么,秦兴很快就寻来了荆条,见裴邢已经走了,顾霖又开始反悔,被镇北侯踹了一脚,才老实下来。 顾知雅和顾知晴脸色皆有些苍白,最终在丫鬟的帮助下,背上了荆条,从前院到摘星阁,需要走一刻钟,一路上,三人遇到不少丫鬟小厮,尽管这些丫鬟小厮,一瞧见他们就跪下请了安,根本没敢多瞧,顾知雅和顾知晴还是涨红了脸。 她们只觉得背上像被扎了刺,疼得厉害,脸颊也火辣辣烧得慌,一度想要反悔,瞧见秦兴时,却又咬牙坚持了下去,唯恐他禀告给裴邢。 他们一路去了摘星阁,到了摘星阁后,就跪了下来。 自然也有不少丫鬟瞧见了这一幕,丫鬟们心中都不自觉一凛,莫名想到钟璃遭遇刺杀的事,肯定是被侯爷查了出来,他们才需要给钟璃负荆请罪吧? 一个个虽有猜测,却不敢议论,毕竟他们连钟璃都敢刺杀,万一这话传到他们耳中,能有好下场才怪。 他们跪了许久,钟璃才出来,顾知雅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一下子出两万两银子,对她来说,可谓伤筋动骨,她瞧见钟璃,只觉牙痒痒,让她介怀的还有一件事,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钟璃,顾霖的病情会加重,肯定是你动了手脚对不对?” 钟璃确实动了手脚。 顾霖被送到庄子上第十日,就宠幸过一个丫鬟,镇北侯恨其不争,将庄子上的丫鬟全换成了小厮,他醉酒之下,睡过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厮,这小厮不甘受辱,第二日就投井自尽了。 小厮是家生子,母亲生前在顾知雅身边伺候,几年前便没了,他父亲年龄大了,如今在庄子上守门,差事比较清闲,儿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异常大,他也想过投井自尽,却被钟璃的人救了下来。钟璃交给他的任务,便是再次给顾霖下毒。 他是庄子上的老人,胆子小,又总唯唯诺诺的,根本没人想过他会选择报复,是以他轻易就给顾霖下了毒。 钟璃自然不会承认,她冷笑道:“我是神医不成?还能控制他的花柳病?但凡他少惦记着那档子事,他的病都不会加重。” 顾知雅也不知信了没。她想管钟璃要走玄清,钟璃却没答应,顾知雅离开时,脸色自然不好看,经此一事,她不仅赔了两万两银子,还损失了章嬷嬷、玄清,反倒是钟璃,旗开得胜。 顾知雅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秋月等人却觉得不过瘾。毕竟承儿毁掉的可是一辈子,她只出点银子,当真是太便宜她了。 她们自然不知道,钟璃还有别的法子对付她,她捏着玄清不放,便是在为以后铺路,这次,她之所以饶过顾知雅,无非是想利用镇北侯的愧疚,让他同意带承儿离开侯府。 如今能搬离侯府,对钟璃来说,便是最大的胜利。 钟璃道:“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吧,我去看看承儿。” 秋月等人赶忙点了点头,几人都没料到搬离侯府的事,真能实现,一个比一个高兴,欢欢喜喜去收拾行李去了。 钟璃则去看了看承儿,承儿正在跟两个小伙伴摆象棋玩,瞧见姐姐,承儿哼唧唧赖到她怀里,扬起小脑袋道:“姐姐去了哪里?承儿刚刚没找到姐姐。” 钟璃出去时,他正跟两个小伙伴一起学背古诗,钟璃便没打扰他们,她揽住了承儿小小的身体,“找姐姐有事?” 承儿眉开眼笑道:“想让姐姐教我们下象棋。” 之前钟璃也试图教过他,他摔坏脑袋后,记性大不如之前,记东西很慢,学了几次,没学会,便不想学了,见他自己升起了念头,钟璃很开心,“好呀,下午姐姐教你们好不好?” 承儿嘟起了小嘴,“还得下午呀?” 钟璃弯了弯唇,“因为一会儿还要去养心堂一趟呀,承儿等会儿跟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前几日追小猫儿时,承儿又听到有人说他是小傻子,他有些不太想出去,小身体从姐姐怀里躲了出来,神情也有些闷闷的,“姐姐自己去。” 瞧见他这个模样,钟璃不自觉捏紧了手指,因为太用力,指尖都有些泛白,她笑道:“承儿再等几天,过两天姐姐就能带你搬出去了。” 承儿“哇”了一声,“是姐姐之前说的,府里就我们吗?我能到处钓鱼,还能爬桃树摘果子对不对?” 他眼睛亮晶晶的,一扫之前的郁郁寡欢。 钟璃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对!就我们,没有一个坏人,承儿想做什么都行!” 承儿欢喜地点头,“除了我们,还有秋叶姐姐,嬷嬷她们,对不对?” 见钟璃点头,他更加欢喜了,开心道:“还要把弟弟和小香姐姐也带上!” “嗯,会带上!” 承儿简直太开心啦,还不忘继续提要求,“津儿能带上吗?” “津儿不可以哦,不过承儿想他时,可以邀请他去我们府里玩,到时你可以把小香姐姐和小泉弟弟介绍给他们。” 承儿嘿嘿笑,又想起一个重要的人,“祖母呢,能带吗?” “她也不行,承儿想她时,我们可以回来看她。” 承儿脸上的笑,顿时蔫下去一些,他想了想,歪着小脑袋,道:“那我尽量不想她。” 他这话一出,钟璃险些落泪,她努力笑道:“祖母想起时,说不准也会去看你的。” 承儿又开心了起来,“嗯嗯,我喜欢新家!” 还没搬走,他就雀跃地不行,围着钟璃问东问西,“两天是多久呢,很快很快吗?” 钟璃弯了弯唇,“对呀,很快,如果能提前收拾好行李,咱们就提前搬过去。” “哇,那我也去帮忙!” 钟璃没阻止,“去吧,可以收拾一下你的小玩意。” “嗯嗯。” 跟他说完,钟璃就去了养心堂。顾知雅他们负荆请罪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北侯府,唯有老太太那儿,什么都不知道,裴邢特意叮嘱过她院中的丫鬟婆子,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自然没人敢议论什么。 钟璃来到养心堂时,小玫等丫鬟却是忍不住偷瞄了她好几眼,显然也得知了此事,不过她们并未多问什么,神色如常地将她迎了进去。 老太太笑道:“早上才请过安,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钟璃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跪了下来,正色道:“我想求祖母答应我一件事。” 老太太有些惊讶,连忙伸手去扶她,“你先起来再说。” 钟璃摇了摇头,没有起身,“这件事非同小可,祖母就让我这么说吧,这样我心中也好受一点。” 老太太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你说吧。” “我想带承儿离开侯府。” 她话音落下后,老太太不由踉跄了一步,张嬷嬷连忙扶住了她,她才没跌坐在榻上。 钟璃磕了个头,“望祖母成全。”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静静审视着她,眸中都有些惊异不定,半晌,她才道:“璃丫头,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晓了什么?” 她这话一出,钟璃悚然一惊,震惊地抬起了头。 瞧见她的神情,老太太紧紧攥住了钟璃的手臂,喃喃道:“是知雅对不对?是她对承儿下的手,也是她想刺杀你?所以你才想离开?” 钟璃只觉得震惊又荒谬,她声音都不由大了一分,“您知道承儿出事并非意外?” 老太太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咄咄逼人,她愧疚地闭上了眼睛,张嬷嬷连忙屏退了丫鬟,替老太太解释道:“不,主子并不知道,是老奴,曾瞧见她身边的妈妈悄悄见了承儿身边的丫鬟,正是那个从假山跳下来的丫鬟,老奴怕其中有隐情,告诉了老太太,可惜当时并未查出什么。” 虽然没能查出来,怀疑的种子却已埋下,老太太没有证据,自然不敢胡说,这些年,她备受煎熬,如今顾知雅一回府,钟璃又遇到了刺杀,她这才怀疑这事,同样是顾知雅做的。 钟璃闻言,神情有些复杂,当初母亲同样没查出什么,张嬷嬷的话,她自然相信,实际上,她心中也清楚,这次她之所以能顺利找到证据,多亏了裴邢。 若非有锦衣卫帮忙,她就算再查半年,也未必能寻到实质证据,毕竟天涯海角地寻找一个人并非易事。 钟璃逐渐冷静了下来,道:“带承儿离开,不仅仅是因为镇北侯府不安全,更因为他不开心,随便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嚼舌根的丫鬟,他甚至不敢出门。” 老太太眼眶有些发红,她眼睛闭了又闭,对承儿的心疼终究是战胜了一切,“侯爷同意吗?” 钟璃出来时,已是两刻钟后,今日的天气较为晴朗,阳光下,茂盛的枝叶,随风舞动着,不远处的天空上,能瞧见一个黑色的雄鹰风筝。 钟璃一步步回了摘星阁,脚步从未有过的轻松。 镇北侯那边动作很快,下午,他便送来了住宅的房契,以及铺子和庄子的地契,并两千两银子,这是事先说好的,至此,钟璃名下有了两个庄子,八间铺子。这是顾霖的赔偿,也是镇北侯分给顾霖的家业。 承儿的家产本该等到他及冠再给他,考虑到养孩子很耗钱,镇北侯将承儿的东西,交给了钟璃。分给承儿的是两个庄子,十间店铺。 钟璃没有拒绝,这本是承儿应得的。 将承儿的铺子交给钟璃后,他才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他虽家大业大,家业分为两个儿子后,剩下的所剩无几,为了凑这一万两银子,特意卖了私宅。 他低声道:“当初顾知雅成亲时,我给了一万两银子的嫁妆,这是给你的嫁妆,你且收着。” 钟璃怔了一下,她一直清楚,镇北侯并不喜欢她。她只是继女,她的存在,不啻于在告诉镇北侯,母亲并不完全属于他。 钟璃没料到,他竟也会给她准备嫁妆,她愣了愣,随即果断地摇头,“不必,母亲给我留的有嫁妆,这几年侯爷能给我一个栖身之所,我已很感激,这些钱我不会要,你拿走吧。” 她拒绝得很干脆。 镇北侯神情有些讪讪的,他自然清楚,钟氏名下仅有两间铺子,那些哪够当嫁妆。 钟璃直接下了逐客令,“若无旁的事,侯爷就回去吧,我还要收拾行李,就不招待你了。” 镇北侯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二太太也亲自过来了一趟,同样给了承儿两个庄子,十个铺子。 二太太神情有些疲倦,并未久坐,钟璃亲自将她送出了摘星阁。 她礼数周道,并未因为顾知晴做的那些事,迁怒于他们,二太太愈发有些羞愧,离开前,又抓住了钟璃的手,郑重道:“是二婶对不住你,竟是没早点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待你搬走后,若遇到不顺心的,尽管来找二婶,但凡是二婶能帮忙的,二婶绝不会推辞。” 钟璃摇头,也正色道:“二婶不必如此,你若心中有愧,管教好她就行。” 将周氏送走后,钟璃才放松下来。 她对秋月道:“你寻几个丫鬟去新府邸打扫一下吧,后日咱们就搬过去。” 秋月含笑应了下来。 钟璃实在有些累,丫鬟们退下后,她便斜靠在了榻上,她不知是何时睡着的,被丫鬟喊醒时,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秋月道:“主子先起来用点晚膳吧,吃完,可以好好睡。” 钟璃打了个哈欠,这才发现太阳不知不觉落了山,天逐渐黑了下来,朦朦胧胧中,可以瞧见院中,五彩缤纷的花朵,正懒洋洋舒展着筋骨。 微风钻进了窗户内,有一片树叶打着卷飘进了室内,钟璃的目光落在了绿叶上,唇边不自觉荡起一抹笑。 “新府邸打扫的怎么样?” 秋月笑道:“原本就很干净,丫鬟们又收拾了一下,已经全收拾妥当了,明日可以陆续将东西搬过去,不耽误主子后日入住。” 提起新府邸,秋月有说不完的话,“您是不知道,府邸有多雅致,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古松老杉,步步皆成景,还有一片桃林,再过几日,桃花就该盛开了,等到夏季,小少爷可以摘桃子吃。我算是明白,它为何比市场价贵一千两了,单冲这景色就觉得值。” 夏荷笑道:“可不止景色美,里面还有许多奇花异草,府邸里有一片面积很大很大的花圃,里面种了不少芍药、牡丹,还有墨兰,每一种花都养得极好。” 秋月兴奋道:“还有呢,花圃旁的假山下,还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干净,叮咚作响,还有鱼儿在里面畅游,小少爷肯定喜欢。” 只听她们描述,钟璃都对新府邸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喜爱,“看来贵有贵的妙处。” “可不是奴婢夸大,比镇北侯府还要漂亮呢。” 镇北侯府景色虽不错,却不会特意将银子砸在景色上,富商们则不同,他们越是有钱,越追求视觉享受,园子也往往异常壮丽。 钟璃笑道:“若明日能收拾妥当,明日搬走也行。” 秋月和夏荷异口同声道:“奴婢等会儿就去收拾。” 两人说完,皆忍不住笑了。 钟璃也忍不住失笑摇头,心情更明媚了几分,晚上沐浴时,她都忍不住多泡了会儿,这次泡澡不单单是为了解乏,更是为了享受,她泡到一半时,却突然察觉到一道火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秋月和夏荷一直轮流守在她门口,除了裴邢,她们不可能放旁人进来。钟璃浓密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睁开眼睛时,不出意外地对上了裴邢漆黑的眸。 裴邢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 少女一头乌发柔顺的披在身后,有一部分沉在水中,雪白的小脸,被水汽蒸得粉粉嫩嫩的,因为他的注视,双颊上不自觉蔓上一丝红晕,再往下是圆润可爱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连绵起伏的美景则埋在水中。 钟璃脸颊绯红,下意识将身体往下沉了沉,没入了玫瑰花瓣中,她唇瓣动了动,才小声道:“三、三叔,你怎么来这么早呀?” 裴邢原本斜靠在衣柜上,见她总算发现了他,他站直身体,抬脚朝少女走了过来,“不能早来?” 钟璃是怕旁的丫鬟瞧见他,想到今日的事,因为有他帮忙,才如此顺利,钟璃摇了摇头。 “三叔去室内等我吧?我这就好。” 裴邢站着没动,只静静望着她,“我也没沐浴。” 瞧出他什么意思后,钟璃有些心慌,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会很快,三叔且等等,好不好?” 裴邢卷起了她打在肩头的长发,唇角微微勾了勾,笑得邪气而慵懒,“如果我不想等呢?辛辛苦苦帮了你这么大个忙,连伺候三叔都不成?” 钟璃心中重重一跳,她早猜到了他会提要求,却没料到会是这个,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来,半晌,她才小声道:“浴桶太小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说着就解开了外袍,将衣服搭在了衣架上。 钟璃心跳不由快了一分,根本不敢看他,她眼睫轻轻颤了颤,忍不住咬住了唇,片刻后,他就抬腿迈了进来,浴桶虽不算小,却也没多大,他一进来,空间瞬间变得拥挤了起来。 浴桶内的水,也溢出一些,火红色的玫瑰花瓣,流出一部分,落在了石板上。 为了不显得那么拥挤,在她对面坐下时,他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少女调转了一个方向。 被他搁在腿上时,钟璃娇小的身体不自觉轻颤了一下,下一刻,男人就将下巴搁在了她肩头,吮走了她脖颈上的水珠。 他的唇舌似带着魔力,带来阵阵酥麻,钟璃身体不由紧绷了起来,心跳快得几乎招架不住。 她耳根红得厉害,就猜他口中的伺候,根本不是那么单纯,他的吻逐渐上移,含住了她小巧白皙的耳垂。 他的手段又高明了一些,再不像之前,只贪图欺负她,多了许多耐心,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了她耳朵上。 钟璃有些受不了这般温柔的他,被他反反复复亲吻时,她的脚背都不由蜷缩了起来,倒宁可他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懂,起码,她不用这么心慌。 钟璃心跳快得险些脱离掌控,她实在有些受不住,忍不住侧了一下身体,雪白的右臂勾住了他的脖颈,自暴自弃道:“三叔不是说过,本不是情人,何必装温柔,你这是作甚?” 她的话,让裴邢不由一怔,他确实说过这话,当时,其实是为了敲打她,想让她乖一些,自打技术突飞猛进后,他却体会到了,另一种享受,温柔有温柔的妙处。 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舔了舔她的唇,依然温柔得不像话,“怎么?受不住了?” 钟璃心脏一阵收紧,脸颊红得几乎滴血,连忙反驳,“你、你胡说什么?” 少女水眸里荡着嗔意,又娇又媚,此刻的模样,实在太美,裴邢呼吸都不由乱了一分。 他收紧了手臂,低头轻啄着她的唇,“那是怎样?怕喜欢上三叔?” 第049章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钟璃被他问得有些羞恼, 心跳逐渐趋于了平静,她只莫名有些怕而已,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在怕什么。 她才不会喜欢上他,上一世,她对萧盛是有过期待的, 本以为成亲后, 可以举案齐眉,谁料却被他再三算计, 落个那般下场。重来一世, 钟璃不可能再信旁人, 更不可能将一颗心交付出去。 少女眉眼低垂, 那双弯弯有致的双眉不自觉轻蹙着, 一双黑瞳透出一股倔强来, 脸上的赧然都退去许多。 裴邢捏了捏她湿漉漉的脸蛋,也不在意她是否抗拒,下一刻就捏住了她的下巴, 吻住了她的唇。 缠绵的亲吻, 轻易就转移了钟璃的注意力, 她心跳又有些不稳, 细白的小手不自觉攥住了他的衣襟, 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际,钟璃才迷迷糊糊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还说不喜欢?嗯?小骗子, 明明很喜欢三叔的温柔。” 钟璃心脏重重一跳, 略显急促的呼吸洒在了他颈窝处,她将小脸埋在了他肩膀上, 没有理他。 她这副娇娇软软的模样,让裴邢想起了那只,会主动蜷缩到他脚边的小奶猫,他一颗心莫名软了软,也没再说讨嫌的话,细密的吻落在了少女光洁的脖颈上。 水波荡漾,花瓣落了一地,时不时有水流从浴桶中溢出,等两人洗完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水温虽已泛凉,被他从水中抱出来时,钟璃还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 这副依赖的小模样,某种程度上取乐了裴邢,他的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将少女搁到床上后,甚至耐心十足地拿布巾给她擦了擦身体。 钟璃觉得羞耻,欲要伸手阻拦,却被他拍开了手,他依然是那个强势的他,每当你觉得他变了,下一刻就会变回原形,钟璃的手背被他拍得一麻,她微微咬了咬唇,清楚阻拦无效,便红着小脸别开了目光。 他仅擦到一半,目光就深邃了起来,将少女按在了榻上,他俯身覆在她身上,一点点舔去了少女耳垂上晶莹剔透的水珠。 钟璃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小手上移,捂住了他的眼,裴邢轻笑一声,在少女的战栗中,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长夜漫漫,月亮不知何时羞窘地躲了起来,少女无助又娇媚的“阻拦声”,点燃了男人的亢奋。 等钟璃醒来时,太阳已经彻底露了头,霞光驱散了昏暗,将整个大地都笼罩了起来,连天边的云彩,都染上一层金光。 丫鬟们手脚很利索,等钟璃盥洗好时,她们已将行礼打包得差不多了,钟璃没去给老太太请安,率先去了承儿的住处,因为小泉也在,钟璃没有冒然进去,而是问了问丫鬟,“他们醒来没?” 小泉已经醒了,承儿还在睡,小家伙隐约听到了姐姐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对上小泉亮晶晶的双眸时,他一下清醒了过来,“呀,要比赛穿衣啦!” 小泉不甘示弱地坐了起来,两个小家伙自己穿上了小外袍,承儿一穿好,就喜滋滋蹦了起来,炫耀道:“姐姐、姐姐今天承儿又是第一!” 小家伙赢了比赛,开心得不得了,根本不知道小泉弟弟是有意让着他。 钟璃含笑走了进来,捧场道:“哇!承儿真棒,都会自己穿衣服啦。” 承儿嘿嘿笑,小胸膛再次挺了起来,“是弟弟教我的!” 钟璃也摸了摸小泉的小脑袋,“小泉也很棒。” 小泉小脸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 钟璃带他们用了早膳,才刚吃完,钟璃就瞧见小玫和张嬷嬷带着老太太来了摘星阁。 承儿听到动静也往外瞧了一眼,扫到老太太的身影后,他眼睛一亮,连忙蹬着小腿,从板凳上跳了下来。 “祖母!” 老太太一身云纹仙鹤服,头发上戴着一个蓝宝石抹额,正满脸慈祥地注视着承儿,待小家伙跑来后,她就圈住了承儿的身体,笑道:“哎呦,祖母的小乖孙。” 钟璃莲步轻移,走到了老太太身侧,道:“祖母怎么来了?我正想一会儿带承儿去与您道别。” 老太太是考虑到承儿不太想出门,才跑了过来,道:“我来看他是一样的。” 她是府里少有的不拿异样眼光看待承儿的人,承儿很喜欢她,小家伙美滋滋抱住了老太太的手臂,想将她往自己屋里拉,“祖母,承儿就要搬到新家啦!你快来看,承儿自己打包的小老虎。” 钟璃也连忙搀扶住了老太太,她道:“承儿,别拉祖母,先让祖母去歇息一下。” 见小家伙提起新家,小模样无比雀跃,老太太又心酸又愧疚得慌,她压下了复杂情绪,笑呵呵道:“没事,祖母还不累,那就随承儿去看看打包的小老虎。” 承儿开心地将老太太拉到了他的住处,有个小包裹特意装着他的小老虎,八、九只小布老虎,被包在一起,有一只身子露出一部分,还能瞧见小老虎短短的小尾巴。 承儿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我自己收拾的。” 老太太也很捧场,“承儿可真棒。” 承儿嘿嘿笑,“祖母以后搬新家吗?如果搬新家,承儿过来帮祖母打包!” 在他眼中能搬新家,显然是一件特别好的事,老太太顺着他的话道:“好啊,等祖母搬新家时,就喊承儿帮忙。” 老太太陪他说了会儿话,神情就倦怠了起来,钟璃让她歪在榻上,休息了片刻,老太太这才又道:“何时搬走?” 钟璃如实道:“丫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本想跟您道别一下就搬。” 老太太沉默了下来,脸上闪过一抹哀伤。 钟璃道:“祖母不必难过,新府邸,离镇北侯府仅隔一条街,日后每个月月初,我可以带承儿过来看您。” 之前住在摘星阁时,承儿差不多也是一个月见老太太一次,老太太压下了心中的难受,笑道:“搬走后,一应事皆需要你自个拿主意,阖府上下,肯定有不少事,你别耽误了自己的姻缘就行,若这边有合适的人选,我就让小玫去通知你,咱们该相看还是要相看。” 钟璃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并未直接拒绝,“让祖母操心了,您不用担心,一切随缘吧,缘分到了肯定怎么都拦不住。” 这话老太太信,当初她为姑娘时,也是不肯出嫁,相了好几个都没相中的,她母亲还怪她挑剔,都以为她会嫁不出去时,她与老侯爷相遇了,都无需有人张罗,两人就瞧对了眼。 老太太又歇息了片刻,与钟璃说了说话,道:“既想今日搬,便趁阳光正好时搬吧,小玫她们也没什么事,今日就让她们帮你跑跑腿。” 钟璃笑道:“就不麻烦她们了,我和承儿东西并不多,就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两辆马车就拉完了。” 这句东西并不多,又险些戳中老太太的泪点,让她一度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祖母,她叹息一声,也没再说旁的,而是从怀里掏出了几张地契,这是来之前她特意备好的。 老太太道:“我名下的铺子,前些年就分给了老大、老二,这几间铺子是留给知涵的,他不肯要,就还在我手里,我也没精力管理,你日后照顾承儿肯定要不少银子,这几间铺子你收着。” 钟璃连忙摆手,“不成,我不能收,侯爷已经将承儿的那部分交到了我手里,肯定够我们花的,祖母自己留着吧。” 老太太道:“我一个半截身子即将入土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你听话,有了铺子傍身,等你出嫁后,日子也能滋润些,夫君也不敢小瞧你。” 钟璃还是不肯要,正色道:“这些年,祖母对我们姐弟俩已经足够照拂,我哪里还能收您的铺子?” 老太太板起了脸,“嫌少是不是?” “祖母,我真的不能收。” 见她态度坚决,老太太道:“那就记在承儿名下,你替他管理。” 钟璃叹口气,终究是应了下来。将老太太送走后,钟璃就清点了一下,她和承儿的财产。 承儿一共四个庄子,二十六间铺子。加上母亲留给她的那两间铺子,钟璃名下共有两个庄子,十间铺子,银子则有一万两千两。其中一万两是裴邢给的,等后天,顾知雅再拿来两万两,单银票就有三万两千两。 钟璃颇只觉得不真实,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这么多银子。 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银子,秋月道:“姑娘之前不是让奴婢问过假死药的事,如今总算能买得起了,还要买吗?” 当初,钟璃之所以想买假死药,主要是为了带承儿离开镇北侯府,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顾知雅所作的一切,在她看来,镇北侯根本不可能放承儿离开,如今既然已经带承儿离开了镇北侯府,自然不必再花那个冤枉钱。 日后要用钱的地方,肯定有很多,还得拿出五千两,去搜寻薛神医的下落,扣掉五千两,等于还剩两万七千两。 钟璃打算让青叶去一趟江南,拿出七千两在江南置办两个宅子,再拿出一万两去置办铺子,等与裴邢的一年之约到期时,她完全可以寻个借口,带承儿前往江南。 她曾听母亲说过江南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地方,不仅气候适宜,风景也甚美,想到日后的美好生活,钟璃眸中不由带了一丝向往。 将银子和地契一类贴身收好后,钟璃就带着承儿等人离开了镇北侯府。 他们的东西确实不多,总共只拉了两车,其中有一车半都是承儿的小东西,钟璃的东西,只有半车。 新府邸异常气派,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比旁处的要高大,朱红色的大门后,是一座砖雕八字影壁,影壁上雕刻着寓意吉祥的字画。 影壁后,便是美景,往前是一条不算太深的小河,小河上建了三座小桥,河岸边杨柳依依,湖面金光粼粼,横跨小河的还有一座观景的水榭,河里种的还有荷花。 承儿一进去,就惊喜地“哇”了一声,带着小香和小泉,跑到了小桥上,原本这位富商府上许是也有孩子,小河两边有铁链阻拦着,显然是怕小孩儿掉进河里。 钟璃越看越觉得喜欢,眉眼都不由开朗了几分。 钟璃带着几个小孩到处逛了逛,绕过水榭和长廊,便是前院的房屋,房屋建的很宽敞。 再往后是花园,花园里诚如秋月和夏荷所说,有百花争艳的花圃,各种怪石堆砌成的假山,还有清澈见底的小溪,小溪很是清澈,因为溪水清澈,里面的鱼儿,一眼就能瞧见。 再往后便是后院。 这是一座四进的院落,里面单独立小院的就有好几处,花园也有两处,还有一片桃园,当真是美不胜收。 三个小孩逛了一半,就觉得累了,钟璃笑道:“先选院子吧,你们看看想住哪里。” 承儿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住哪里都行吗?” “嗯嗯,你自己选,选个你喜欢的就行。” 承儿开心坏了,选了离小溪最近的一个院子,他扬起小脑袋,叽叽喳喳跟钟璃说着理由,“我要一起床,就去跟小鱼儿玩。” 钟璃含笑应了下来。 承儿选的住处是后院一处宅子,考虑到他已经八岁了,还有小泉陪着,钟璃道:“那姐姐住你隔壁好不好?” 承儿没听太懂,“不住一起吗?” 钟璃带他进了院子,后院的院子都紧挨着,承儿选的这个,跟钟璃想住的,只隔着一道墙,墙壁上还有一个月洞门,说是两个院子,其实是相通的,钟璃带他穿过月洞门,笑道:“紧挨着对不对?你在自己院中喊姐姐时,姐姐同样能听到。” 承儿好喜欢这个月洞门,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事,还不忘提要求,“姐姐还要给承儿讲故事,要哄承儿睡觉觉。” 钟璃含笑点头。 每个院落都有五间堂屋,一个有两间西厢房,一个则有两间东厢房,中间则是月洞门,钟璃先带着承儿去了他的院子,让他选了一间屋子,他的院子在钟璃右边,承儿想跟姐姐挨着,选了最左边那间屋子。 小泉同他住在一起,隔壁那间设成了他们玩乐的地方,正中间那间堂屋则当成了待客的地方,右边两间堂屋,一间设成了书房,一间则是小香住,丫鬟们住在西厢房。 钟璃将他们安顿好,才回自己的院子。 她住在东边的堂屋内,没敢选西边的,若选西边,与承儿的房屋仅挨着一道墙,钟璃很怕,裴邢过来时,会胡来,让小家伙听到奇怪的声音就不好了。 这边同样是五间正屋,钟璃住了一间,右边设成了浴室,也留了一间待客用,另外两间,一间是琴房,一间是书房,秋月和夏荷住在同一间厢房内,另外一间厢房,钟璃则留给了珞瑜。 厨房和膳厅则设在了承儿右边那个院子里。 不仅钟璃搬了过来,钟璃让青松将他买来的那四十位汉子,也搬了进来,不,现在还剩三十六位,遇到刺客时,有四位去世了。 这些汉子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受伤重的有八个,他们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料钟璃却让人将他们送去了医馆,还拿银子为他们治病,如今他们的身体都在逐渐恢复着,这群汉子,几乎将钟璃奉为了活菩萨,得知日后的任务,便是守家护院时,一个个都牟足了劲儿,想好好为她效劳。 不仅他们搬了过来,青叶还买了二十个制作解毒丸的丫鬟,这些丫鬟原本住在钟璃临时租赁的房子中,由于新府邸面积大,钟璃就让她们也搬了过来,然后让夏荷将她们安置在了后院,特意找出两个院子,给她们住。 钟璃身边仅有两个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则有四个,她带来的丫鬟婆子,皆是当初母亲买下的,其他的粗使婆子,一个没带,她又让秋月出门买了几个粗使婆子和干杂活的小厮。 其实厨娘也需要再物色两个,府里多了这么多人,仅有一个厨娘根本忙不过来。 钟璃在房中转悠了一圈,室内有博古架、屏风、罗汉床、梳妆台,果真如秋月所说,皆是八成新。 钟璃打算先凑合用一段时间,等闲下来,再去打新的,谁料,就在这时,门口的护卫进来通报说,古木斋的掌柜将定制好的罗汉床、梳妆台等物送了过来。 钟璃有些惊讶,她根本就不曾定制这些东西,“是不是送错了?” 她让丫鬟去回了话,谁料古木斋的掌柜却没离开的意思,只说他们早在几日前,便收了定金,说是为镇北侯府的钟姑娘打造的这些东西,今日又收到了消息,让拉来这儿。 钟璃正在思考是不是裴邢让人定的时,秦兴就传了消息过来,说这些东西皆是他们主子让他定制的。 考虑到裴邢一向挑剔,未必肯用旧的,钟璃就让古木斋的掌柜将东西拉了进来。她本以为只有床铺,梳妆台,等小厮帮着将东西抬进来时,钟璃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除了罗汉床,金丝楠木梳妆台,竟还有红木八仙桌、黄花梨太师椅、喜鹊登梅仙鹤延年衣柜、榆木黑漆描金人物山水画书柜、黄花梨双衣架等等。 不仅她院中的东西齐全了,连承儿院中的也一并打造了,甚至有孩童用的小书案、小方桌。 这一刻,钟璃竟说不出什么感受,不得不承认,他除了狗了点儿,办事能力,简直没得说。 承儿和小泉他们也出来瞧了瞧,见一下子多这么多崭新的东西,几个小家伙眼睛也亮晶晶的。 小厮们花了半个时辰,才将这些东西,一一更换好。 时间缓慢流逝着,等秋月选好丫鬟、厨娘回府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大片的夕阳洒了下来,霞光衬着院中的假山和花坛,美得恍若仙境。 秋月一回来,就发现室内竟焕然一新了,她看得颇有些眼花缭乱,眼睛都不由瞪得圆溜溜的。她自然清楚,主子还未来得及找人定制,这些东西不用说肯定是三爷让人打造的。 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只觉得,主子若能嫁给三爷,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钟璃累了一日,沐浴完就靠在了罗汉床上,本以为裴邢回来不早,她便没等他,径直钻到了被窝里。 裴邢今日其实挺忙,他也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惦记新居,干脆丢下案子早点回来了。 他轻功好,一路飞跃而过,对新家也算有了点了解,这儿不仅景色漂亮,面积也大,房屋也多,他还算满意,只觉得镇北侯,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裴邢一进来就瞧见了少女捂着唇打哈欠的小模样,他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笑。 钟璃已经闭上了眼,被他刮了一下鼻子,她才睁开眼,小模样睡眼惺忪的,“三叔?” 裴邢捏了捏她的小脸,“累了?” 钟璃乖乖点头,裴邢也没再管她,让秋月备了水,他其实有意让钟璃在浴室,砌个白玉池子,不过这事也急不来,今晚便凑合着沐浴了一番。 裴邢沐浴一向快,进来时,钟璃还没睡着,瞧见他,钟璃自觉往里躺了躺,给他空了一个位置出来。 他一上床,就将钟璃拥到了怀里,见他欲要伸手扯开她的里衣时,钟璃连忙按住了他的手,“三叔。” 她实在有些累,小脸上都透着一丝倦意,小模样迷迷糊糊的,还怪可爱。 裴邢收了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困了?” 钟璃确实好困啊。 少女乖乖点了点头,瓷白的小脸也没什么精神,多了一丝平日没有的娇憨。 钟璃:“早点睡好不好?” 裴邢勾了勾唇,好以整暇地躺在了她身侧,伸手卷了一缕她的发丝,边把玩,边笑道:“好啊,那你求求三叔。” 见他没一口拒绝,钟璃微微松口气,她实在很累,想了想,小声道:“阿璃求求三叔。” 少女这个模样又呆又憨,裴邢莫名有些想笑,实际上,他也确实笑了,笑得胸膛略有些起伏,他捏了捏她的小脸,“撒娇都不会?” 钟璃被他说得有些脸热,她实在不想动,也不想说话,见他还想再逗弄她,钟璃拧了拧小眉头,她按住他作乱的手,主动将小脸埋到他怀里,“睡觉。” 她甚少在清醒状态这般亲近他,裴邢心跳都不由慢了一拍,反应过来时,唇不由落在了她发丝上,“傻瓜。” “嗯?”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钟璃困得有些撑不住, 迷迷糊糊嗯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喊了什么, 她小眉头微微皱了皱, 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才傻瓜。” 裴邢忍不住低笑出声。 钟璃却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通往摘星阁的密道……” “我已经让人封上了, 不必担心。”他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睡吧。” 他说完, 钟璃也没再多想, 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 钟璃睡得很沉, 一直到翌日清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钟璃才醒来,身侧的裴邢, 早已不在。 钟璃洗漱好时, 就听见隔壁传来了承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起来后, 就想起了小溪里的小金鱼, “走走走,跟姐姐说一声, 咱们去玩。” 小家伙精力很是旺盛, 来了新府邸后, 整个人都放开了,钟璃走出房屋时, 承儿带着小泉和小香,从月洞门跑了过来,“姐姐,我们可以去小溪边玩吗?” 小溪很浅,水面仅到小腿肚,怕他们万一脚底打滑,摔进水中,钟璃让他们多带了几个丫鬟,最后还不忘叮嘱道:“厨娘们正在做早膳,你们最多玩两刻钟,就得回来吃早膳哦。” 小家伙们小鸡啄米般点头,钟璃摆摆手,任他们跑了出去。 院中种的有芍药,有粉色和白色两种,有的尚是花骨朵,有的已悄悄绽放,夜晚雾气大,花瓣上,尚有些水汽,一朵朵芍药似刚出浴的美人,秀而不媚。 上午,钟璃没继续教导秋月和夏荷制作解毒丸,她打算出府一趟,一是去几家铺子瞧瞧,二是再去打听一下薛神医的下落。 钟璃这次出门没怎么乔装,只戴了一个面纱,她最惦记的就是承儿的病情,如今手中有了银子,她便先带着秋月等人来了“神秘药店”。 这次进来,依然是之前那个年轻人在,他这次并未犯困,正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在漫不经心翻看着账本。 察觉到钟璃进来后,他抬眼看了过来,笑道:“姑娘是喝茶还是怎样?” 店铺名面上是家茶馆,虽没有店铺名,依然会有过来喝茶的,钟璃完全没提解毒丸的事,直接福了福身,单刀直入道:“我想买消息,不知打听薛神医的下落需要多少银子?” 等她走近后,年轻人才认出她,少女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干净又不失柔媚,眉眼弯起时,道不尽的灵动。微风拂动着她的裙摆,勾勒出少女纤细风流的腰肢。 年轻人记得她,并不仅仅因为她这身气度和这双漂亮的眼睛,更因为自家主子对她的另眼相待。 只听她这一句话,年轻人便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定然是镇北侯府的钟姑娘,前段时间,主子才刚刚吩咐过,让手底下的人,好生打听一下薛神医的下落。 他寻了多日也没有确切消息,薛神医不爱名利,行医时,一向爱隐性埋名,其实这与他早年的经历也有关。 薛家是医学世家,薛神医年轻时,便被誉为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学子,他从五岁,开始研习医术,二十五岁时,便已名扬天下,十几年前,安雅郡主的父亲得了风疾,患病后,他时常头晕目眩、动不动昏厥,有时连动弹都不能,为了给他治病,安雅郡主的母亲,□□公主便将薛神医带来了京城。 这种病很难治愈,一般得病后,只能等死,公主将薛神医扣在了公主府,足足扣下他一年,直到他将其治愈,公主才放他离开。 陆续又有旁的权贵将他扣在了京城。他在京城足足呆了五年,才逃出生天,在京城的这五年,他曾治好好几位贵人,薛神医的神医名号,也是从这时传了出来,随后十年,天下再无他的踪迹。听闻,他只隐姓埋名为百姓治病。 年轻人这边其实得了个消息,在蜀地,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医者,帮人治好了绝症。他已经让蜀地的探子,前去查探过,具体是不是薛神医,还有待确定。 认出钟璃后,年轻人的态度都恭敬了几分,他心思动了动,有意为自己主子说好话,故意露出一脸为难,“薛神医的下落已被韩王买断,有了消息,我们只能告诉韩王,望姑娘谅解。” 钟璃眼睫微动,压住了心中的惊讶,“公子可知他为何寻找薛神医?” 年轻人笑得很是纯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跟您说也无妨,听说是为了府上的小少爷,哎,好好一个孩子成了这样,恐怕也唯有薛神医,才能将其治愈。” 钟璃道了声谢,才转身离开药铺。她心中一时竟说不上什么滋味,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为了承儿,裴邢竟会花费那么多心思。 她印象中的裴邢本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实际上他并不是这样,真正相识后,他不曾在孝期碰她,也不曾强迫过她,除了嘴巴毒一点,根本没那么坏。 寻找证据,脱离镇北侯府的事,他也帮了大忙,如今竟又在帮忙寻找薛神医,钟璃只觉得欠他的越来越多,多到竟让她觉得还不清。 钟璃心情无端有些沉重,她想了想又转身,回了店铺,问道:“公子,方便告诉我韩王出了多少银子吗?” 年轻人摸了摸下巴,有些为难,他咳了一声,才道:“姑娘莫要追问了,雇主的消息,我们本该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这笔银子,一般家庭一辈子也未必拿得出来。” 钟璃闻言,心情更加沉重了几分,她福了福身,感激道:“谢公子告知。” 年轻人连忙摆手,“姑娘不必如此,我排行第五,姑娘日后可唤我小五。” 钟璃微微颔首,又道了声谢,才转身离开。 秋月和夏荷,随她一起进的店铺,自然也听到了小五的话,坐上马车后,秋月忍不住道:“姑娘之所以打听,三爷出了多少银子,是想将银子还给他吗?” 钟璃点头,寻找薛神医,本就不是他的责任,他单在古木斋打造那么多书柜、衣柜等物,就花了不少银子,这笔钱,自然不能让他出。 钟璃又去巡视了一下镇北侯分给承儿的铺子,这十间铺子,全在安源街上,离水墨阁不算远,十间铺子竟全挨着,除了有书画铺子,还有古玩铺子,成衣铺子等。 这些店铺钟璃还曾逛过其中几家,有一个书画铺子她来过好几次,她对店铺的掌柜印象很深刻,每次过去,掌柜的都招待得很周道,颇有种令人如沐春风之感,谁料这铺子竟是镇北侯名下的。 钟璃这次巡查,并未亮出身份,将十个铺子都逛了一遍,铺子里的掌柜竟都很负责,接待贵客时,也相当用心,哪怕同时来了两个客人,也能妥善招待。 钟璃最后去的是一家首饰铺子,这家首饰铺子,也算有名,第一个柜台上摆了数十支首饰,有红珊瑚滴珠耳坠、赤金凤尾玛瑙长簪、白银缠丝双扣镯、宝蓝吐翠孔雀珠钗等,每一个都异常精致。 这家首饰不仅仅卖姑娘家的东西,还有男子佩戴的玉佩、玉扳指一类,钟璃视察完,目光落在了玉佩上。自打裴邢将他的玉佩送给承儿后,钟璃就甚少见他佩戴玉佩,她打算选一块成色极好的翡翠玉佩送给他。 * 日头逐渐偏南,萧盛才刚从翰林院出来,就听小厮前来禀告道:“主子,安雅郡主今日出了府,如今正在安源街上闲逛,尚未归府。” 萧盛死气沉沉的眉眼总算有了一丝波澜,“去安源街。” 他说完就坐上了马车。 刘顺其实不太明白,主子为何让人盯着安雅郡主,他本以为,得知钟姑娘从镇北侯府搬走后,主子会想法将她劝回来,镇北侯府守卫好歹森严些,她前脚才刚遭遇刺杀,后脚就要离开,她一个弱女子,万一再遇到采花贼、强盗什么的,不是摆明了会被人为所欲为? 谁料主子的神情却很平静,甚至喜闻乐见。 刘顺摇了摇头,屏退了乱七八糟的念头,道:“主子送给大皇子的美人,他很喜欢,尤其喜欢婷儿,过几日大皇子在画舫宴客,刚刚还让人给主子送了邀请函。” 刘顺说着恭敬地将邀请函递给了萧盛,能搭上大皇子,自然也是好事,萧盛点头。 刘顺想了想,欲言又止道:“听闻大皇子很宠婷儿,婷儿与钟姑娘多少有几分相似,如今钟姑娘又搬离了镇北侯府,大皇子会不会……”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最后一句几乎是气音发出的,萧盛闻言,眉眼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刘顺心中打了个突,他像是被丢到了冰窖里,彻骨的凉冰直往身上贴,想说话,唇抖了抖,却没能说得出,最后跪了下来。 萧盛这才移开目光,淡淡道:“日后管好自己的嘴,不该管的,不归你管。” 刘顺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连忙应是。 马车在安源街停了下来,安源街作为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各个时间段街上都有不少人,萧盛提前下了马车。 小厮凑到萧盛耳旁道:“安雅郡主在逛首饰铺子。” 首饰铺子内,钟璃仍旧在选玉佩,见她没瞧见合适的,掌柜的道:“二楼还有几款成色好的,不然我带姑娘上去瞧瞧?” 钟璃也想多与掌柜熟悉熟悉,闻言微微颔首,“成,有劳掌柜了。” 掌柜的笑道:“姑娘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她说完,掌柜的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正欲引钟璃上二楼时,一个身着绯红色衣裙的少女,带着四个丫鬟婆子走了进来,少女被丫鬟婆子簇拥在正中央,她身姿婀娜,五官虽算不上太美,一双杏眼却水灵灵的。 她一进来,她身边的嬷嬷就看向了掌柜,厉声道:“还不过来伺候?” 旁的客人来逛店铺时,不说对掌柜客客气气的,起码不会动辄摆脸色,毕竟掌柜的也是人,又并非奴籍,嬷嬷口中的这声“伺候”多少有几分侮辱人的意思。 掌柜的拧了拧眉,转身后,才认出安雅郡主,他连忙行了一礼。 安雅郡主的母亲,与圣上关系不错,安雅郡主也算得宠,其实,单从安雅郡主尚未成亲,就被皇上赐予了郡主称号,就能瞧得出来。 她是铺子里的常客,每个月都会买一件新首饰,掌柜的自然认识她,她乃郡主之尊,掌柜的不敢不招待,偏偏他又事先说了要带钟璃过去,他多少有些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郡主,才不至于将人得罪死。 钟璃也瞧见了安雅郡主,上一世,钟璃被毒死时,最怀疑的便是安雅郡主,此刻瞧见她时,钟璃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一身浅紫色高腰襦裙,婀娜的身姿很是惹人瞩目。 安雅郡主自然也瞧见了她,顺着她风流的身段,往上瞧见了她面纱下光洁白皙的额头以及那双极其漂亮的水眸,安雅郡主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 她也不知为何,只是这样一个照面,哪怕少女遮着面纱,她心中却莫名闪现出一抹不喜。 钟璃也理应向安雅郡主行礼,便福了福身,问了声安。 少女的声音软糯中透着清冷,很是好听。 安雅郡主心中的不喜,又重了一分,她唇边的笑,已敛了起来,沉着脸看着钟璃,显然不知道,京城何时多了个这样的美人? 钟璃除了入宫一次,仅参加过郑氏的赏花宴和郑老太太的生辰宴,这三次,安雅郡主都不曾出席。她前段日子,身体微恙,一直在庄子上休养,直到前日才回公主府。 掌柜的思忖了片刻,打算如实说,他认真赔了不是,道:“刚刚我答应了要带这位姑娘去一下二楼,郡主要不先带着丫鬟随便逛逛?先让小福招待您?” 小福是店铺里的伙计,嘴巴一向很甜,他连忙躬身来到了安雅郡主跟前,笑道:“小的对铺子里的首饰,如数家珍。就让小的给郡主介绍吧?” 谁料她身边的嬷嬷却一把推开了小福,骂道:“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我们郡主跟前凑!?这般不懂眼色的东西,在公主府,早被拖出去杖毙了。” 小福子吓得一哆嗦,他很怕郡主一怒之下,真处罚他,连忙跪了下来,求饶道:“是小的没眼色,冲撞了郡主,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别与小的计较。” 嬷嬷冷冷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掌柜身上,这铺子如今已归了承儿,钟璃自然不希望,掌柜的惹上麻烦,她温声对掌柜道:“让小福子陪我去二楼就行,掌柜的赶紧去招待郡主吧。” 掌柜的感激一笑,连忙冲她拱了拱手,赶忙走到郡主身侧,还不忘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小福子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哆哆嗦嗦走到了钟璃身侧。 安雅郡主身边的嬷嬷这才满意,还不忘扫了掌柜的一眼,冷嘲热讽道:“我们郡主是个仁慈的,才不与你计较,日后有点眼色,什么东西也敢越过我们郡主去。” 这话分明是在贬低钟璃,秋月和夏荷皆有些气恼,尤其是秋月,气得眼睛都在喷火,她转过了身,正欲说什么时,却被自家主子拦了下来。 钟璃冲她摇了摇头。安雅郡主再跋扈,也是郡主,她如今又搬出了镇北侯府,多一事不若少一事。 秋月只得咬牙忍了下来。 钟璃带她们上了二楼,直到上了二楼,小福子才压低声音,对钟璃道了声谢,“谢谢钟姑娘帮小的解围。”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圆头圆脑的,眼睛鼻子都不大,瞧着很是机灵。 钟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认得我?” 小福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小的曾往镇北侯府送过账本,见过您一次,那次恰好遇见大少爷,小的不小心冲撞了他,挨了好几个板子,姑娘心善,是您让青叶哥哥把小的送回的铺子,小的一直铭记在心。” 他这么一说,钟璃隐约有了点印象,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钟璃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在意。” 小福子也小心翼翼宽慰道:“楼下那些人一向跋扈,什么话都敢说,不少贵女都曾受过那嬷嬷的奚落,姑娘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他点到为止,随即便道:“姑娘今日来可是来视察铺子的?” 钟璃这才有些惊讶。 小福子笑道:“昨个儿,侯爷特意派人往铺子里走了一趟,说日后铺子归您管,让小的以后将账本送给您过目。” 钟璃没料到镇北侯竟还有这般细心的一面,不过这也倒有利于,她日后的管理,她笑道:“也不单是视察,我确实想选个玉佩,你可有好的推荐?” 小福子顿时认真了起来,耐心询问道:“您是想要上等的翡翠玉制成的?还是羊脂白玉的?这边有好几款。” 小福子将钟璃带到了靠窗的位置,这边不仅有碧玉滕花玉佩、羊脂双麒麟玉佩,还有金丝香木嵌蝉玉珠、景泰红珊瑚手钏等。 钟璃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羊脂双麒麟玉佩上,玉佩呈羊脂白,质地细腻滋润,水头很足,钟璃乍一瞧见,就喜欢上了。 不过她总觉得羊脂白玉,太过温润,不适合裴邢,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一块碧绿龙纹玉佩上,这块玉佩成色同样不错,入手很是温润。 小福子将这两枚玉佩都取了出来,笑道:“姑娘好眼力,这两块玉佩皆是店铺里的珍宝,每一个都独一无二,进价都要三百两。” 钟璃打算都买下,裴邢送了她不少首饰,她也投桃报李,还他一二,“这两款店铺一共卖多少银子?” 小福子道:“这个需要看情况,定价是四百两,遇见从不砍价的主,一般都是四百两出售,净赚一百两,遇见爱讨价还价的,会少二十两,也有熟人价,最低三百六十两。” 就算卖三百六十两,也等于净赚六十两,虽然每日成交量不多,但凡开张,就稳赚不赔。 难怪都说首饰铺子盈利最大,钟璃让秋月掏出了七百二十两,笑道:“那就给我算熟人价吧。” 小福子挠了挠头,笑道:“日后整个铺子都是您和小少爷的,姑娘想要什么直接来拿就成,不必掏银子。” 钟璃道:“那不成,无规矩不成方圆,该多少算多少。” 秋月坚持将银子塞给了小福子。 小福子只好收了下来。 钟璃还从未买过这么贵的东西,她去年送给承儿的玉佩才十两,这两个玉佩一下翻了许多倍,她莫名觉得肉疼,想到自己手里还有不少银票和铺子,她心中才踏实些。 她又给裴邢选了个玉扳指,同样三百多两,钟璃很是肉疼,眨眼就为裴邢花了一千两。 其实她之所以想到送他东西,是觉得直接给他银子,以他的脾气,说不得会生气,她还不若兑换成东西,还给他,寻找薛神医的钱,真轮不到他来出。 钟璃只选了这三样,买太多也不成,难免会引起他的怀疑,钟璃打算日后每次上街,都给他花一千两,差不多来个十次,就差不多了。 小福子连忙将盒子寻了出来,将玉佩和玉扳指装了起来,钟璃又在二楼选了选礼物,给三个小孩子各买了一对银手镯,考虑到最近这几年,夏荷秋叶等人也着实挺辛苦的。 钟璃为她们几个各选了一枚珠钗,给张妈妈也选了一个,秋月不知道这珠钗是给她们买的,还笑道:“主子总算舍得给自己添首饰了,您这个年龄就该多打扮打扮。” 钟璃弯了弯唇,也没解释。她首饰一点都不少,单裴邢买的那些,怎么也值一万两银子,这么一想,她欠裴邢的更多了,钟璃想了想,又给他买了一个玉扳指。 他的自然是最贵的,三个小孩的手镯,加上丫鬟婆子的珠钗,一共才花三百多两,算上他的玉扳指,又七百两出去了。 钟璃之所以给他买这么贵的,自然是怕差的他瞧不上,毕竟他打小见惯了好东西,连给她买的都是最贵的。 钟璃只给自己买了一对耳坠,这是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只花了二十两银子。 见她对裴邢这般舍得,秋月一直在对夏荷眨眼睛,夏荷自然瞧出了自家姑娘是在还三爷人情,瞧见秋月促狭的模样,她也没解释什么。 钟璃挑选完,便让小福子一并装了起来,楼下隐约还有说话声,见安雅郡主还在,钟璃也没下去,干脆又在二楼逛了逛,就在这时,秋月突然惊讶道:“姑娘,表少爷像是要来这间铺子。” 几人恰好站在窗前,钟璃往下看了一眼,果真瞧见了萧盛,他确实在往这里走来,男人依然一袭白衣,却不似以往风光霁月,眉宇间萦绕着几分郁气,可见,没能中探花,对他打击很大。 萧盛察觉到了她们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钟璃反应很快,拉着秋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见窗户旁并没有人,他才抬脚迈入了店铺。 秋月道:“他来这里作甚?是巧合吗?” 想到楼下的安雅郡主,钟璃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上一世,为了权势,他便选择了安雅郡主,这一世,他科举成绩并不如意,肯定更想攀上安雅郡主。 钟璃原本还想避开安雅郡主,如今撞见萧盛后,她改了主意,她往楼梯口的方向走了走,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果不其然,萧盛主动上前与安雅郡主搭了话。 他一副并不认识安雅郡主的模样,含笑对安雅郡主道:“我有一位小表妹过段时间,要过生辰,我也不晓得应该送小姑娘什么,不知这位姑娘,可否帮在下选一个?作为答谢,姑娘看中的那支簪子,在下可以给您付款。” 嬷嬷小心瞧了一眼自家郡主的脸色,没有撵走萧盛,不得不说,萧盛生了一副好皮囊,此刻虽不像之前那般温润如玉,眉宇间化不去的清愁,却又为他添了一分忧郁。 安雅郡主自幼便喜欢相貌出众的男子,见萧盛生得好看,她矜持地笑道:“只一支簪子就想请本郡主帮忙?” 萧盛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能认出郡主,望郡主恕罪。” 两人随即便交谈了起来,萧盛颇有才学,想哄小姑娘开心时,自然是手到擒来,没一会儿就将安雅郡主逗笑了,她也应下了帮他选首饰的要求,边挑选,边笑道:“我瞧公子很面熟,不知你是哪个府上的?” 萧盛便直接报了家门。 安雅郡主一向喜欢有才华的男子,对他也有印象,笑道:“原来是二甲第一,萧公子,幸会。” 萧盛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凝滞,就在这时,钟璃拎着衣裙下了楼,她依然带着面纱,瞧见萧盛时,弯了弯唇,主动打了声招呼,“表哥,你怎么来啦?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瞧见她,萧盛脸上的笑彻底僵住了,他唇动了动,才勉强维持住从容,“我过来选个首饰。” 钟璃哦了一声,好奇地看了看他和安雅郡主,“我刚刚隐约听到什么帮忙,表哥在请安雅郡主帮什么忙?” 萧盛只含糊答道:“帮忙选个首饰罢了。” 完全没提表妹的事。 本以为钟璃会识趣地离开,毕竟在镇北侯府时,她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为了避嫌,遇刺后,都不肯见他。 谁料少女不仅没走,脸上还多了一丝惊讶,随即恭喜了一句,“我就说表哥定会遇到心仪的姑娘,都到了买首饰的地步,恭喜表哥喜得心上人。” 萧盛看了安雅郡主一眼,见她拧了拧眉,他薄唇微抿,不得不解释道:“没什么心上人,只是给小表妹买。” 钟璃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疑惑道:“非年非节,又非小表妹的生辰,表哥怎么突然要送五妹妹首饰?难不成五妹妹在学堂,拔得了头筹?要是这样,我也得送她一个呢。” 萧盛心中咯噔了一下,眉目间不自觉染上一丝阴沉。 安雅郡主扫到他一闪而过的神情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之前说的分明是小表妹即将过生辰,这位姑娘却说,并非是小表妹的生辰。 安雅郡主就算再蠢也瞧出了不对。这些年她身边自然出现过不少找她搭讪的男子,她是郡主,单冲她身份,跑来的就有不少。 她原本对萧盛还有一两分好感,见他此刻竟是有意接近她,那份好感瞬间散了个干净。 她冷冷笑了笑,首饰也不想要了,径直对身边的嬷嬷道:“真是什么人都有,还真是败坏心情,我们走!” 嬷嬷望着萧盛的目光,充满了鄙夷,连忙跟上了安雅郡主。 钟璃见状,神情才露出一丝无措,“表哥,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萧盛死死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她是故意的,故意在报复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钟璃依然对他有情,所以才在拒绝他之后,破坏他与安雅郡主的亲事。 他扯出个阴冷的笑,“就算你后悔也晚了,钟璃,我不会再娶你。” 钟璃也笑了,笑得温柔又漂亮,“后悔?你真以为你多抢手不成?我一直以为你光明磊落,乃正人君子,刚刚郡主那般生气,难不成你竟也有攀龙附凤之心?真令人震惊,可惜了,郡主没瞧上你。” 她说完,径直从他身边走了出去,没再看他一眼。 萧盛险些气炸,拳头握了又握,才冷笑了一声。 秋月和夏荷皆有些震惊,坐上马车后,还忍不住道:“没料到,表少爷竟是这等人,好在姑娘,在郡主面前拆穿了他的真面目。不过好端端的,姑娘作甚要帮郡主?” 钟璃自然不是在帮她,只是纯粹不想让萧盛如意罢了,他若攀上安雅郡主,待安雅郡主得知,萧盛曾有意娶她,定然会刁难她,钟璃想避开潜在的危险。 回到新府邸时,已是半个时辰后,钟璃将买回来的手镯分给了三个小孩,小香和小泉皆一副晕乎乎的模样,两人还再三揉眼睛,钟璃笑道:“来,我帮你们带上。” 两个小孩闻言,竟都红了眼睛,还十分懂事地不肯收,承儿眨了眨眼,神情有些懵懂,显然不知道他们为何拒绝。 钟璃亲自给他们带了上去,笑道:“长者赐不可辞,好了,你们去玩吧。” 将孩子们打发走,钟璃才把买给丫鬟和张妈妈的珠钗拿出来,秋月和夏荷同样惊呆了,根本没料到这么漂亮的珠钗竟是买给她们的,一支四十多两,将她们卖掉也不值这么多银子啊!主子的耳坠才二十两! 她们说什么都不肯收,神情比小香和小泉都震惊,钟璃不由分说地给她们插到了头上。 几个丫鬟都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张妈妈一向沉着冷静,这会儿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反反复复说钟璃不该乱花钱。 钟璃失笑摇头,“你们快收下吧,这些年,我和承儿,全靠你们照料,如今我手头有了银子,自然不能亏了你们。” 秋月还想说点什么,同样被钟璃打发走了,“你们下去吧,我歇会儿。” 她们只好退了下去。 忠心耿耿的丫鬟得了赏,青叶和青松自然也得赏,这段时间,两人着实很辛苦,铺子的事一直是青松在忙,跑腿的事全是青叶在跑,她想了想,各拿出三十两,让张妈妈交给了两人。 晚上,裴邢回来时,率先扫见的,便是书案上的首饰盒,盒子乃纯黑色,一瞧就是男子的饰品盒,裴邢心中不由一动。 第051章 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钟璃此刻正歪在床上看账本, 她今日跑了十间铺子,腿都是酸的, 便早早上了床, 直到光线被挡住,她才发现裴邢来了。 最近两日他回来得都挺早,钟璃让丫鬟备水时, 裴邢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了首饰盒上。 他沐浴时, 她又看了会儿账本,这几册账本是小福子等人让人送来的, 下午回府后, 钟璃就在看, 因为专注于账本, 她早就忘记了玉佩的事。 裴邢沐浴完, 她才打了个哈欠, “三叔这两日不忙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过几天皇上要到天坛祭拜,按理说他应该很忙才对,钟璃自然不知道, 正因为他要负责巡查缉捕以及掌管皇帝仪仗, 最近皇上才没交给他什么案子。 裴邢勾了一缕她的发丝, “回得早不好?” 钟璃哪敢说不好, 笑道:“那三叔可以多歇息一下。” 少女白皙的小脸微微扬着, 弯唇时,水眸里荡起一丝涟漪, 如山涧的清泉, 干净又明媚。 饶是裴邢一贯冷心冷肺, 都觉得她的笑很是招人喜欢。 他捏了下她的小脸。 见她迟迟没提首饰的事,他心底又莫名升起一股子烦躁, 无端冒出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念头,脑海中甚至闪现出李洺然和陆衍睿的身影。 他忍着没说,上榻后,就咬住了少女的唇,久违的咬,钟璃疼得皱眉时,他才放松一点力道。 钟璃以为他是在外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只觉得他也挺不容易,钟璃正欲开口询问他一二时,就听到了他略显清冷的声音,“今日出去逛街了?” 他终究没沉住气,主动将话题引到了饰品上。 钟璃乖乖点头,这才想起给他买了玉佩,她眉眼都弯了起来,右颊上梨涡尽显,恍如春日的骄阳,明媚又耀眼。 在他面前,她要么是小心翼翼的笑,要么是文文静静的笑,还是头一次笑得这么真心,恍若个淘到宝的孩子,眉眼颇为动人,“我给三叔买了玉佩和玉扳指,三叔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裴邢心跳都不由快了一拍,心脏像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他收过的礼物,数都数不过来,玉佩扳指什么的,自然也收过不少,他向来不会多瞧一眼,今日心中却莫名痒痒的,好似小时候那只小奶猫又偷偷跳到他心口上踩了踩。 裴邢打开盒子瞧了瞧,两个玉佩,两个玉扳指,成色皆不错,水头很足,入手也很温润,“不错。” 他其实并不爱戴这些,平时戴的玉扳指,往往都是需要联络线人时,才戴一下,如今却直接戴上了钟璃新买的。 钟璃共买了两个玉扳指,一个是上等的和田玉,一个则是羊脂白玉,裴邢戴在手上的这个,是羊脂白玉的,钟璃偏爱白色,也更喜欢这枚,本以为羊脂白玉与他气质不搭,谁料他戴上后,还挺好看。 她弯了弯唇,“挺好看。” 裴邢眼眸深邃,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没忍住,吻住了她娇艳欲滴的唇,“确实好看。” 钟璃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她眼睫轻颤,忍不住垂下了眸,下一刻,他便捏着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 不知不觉就到了顾知雅赔偿银子的这一日,钟璃特意说过,只要银子,顾知雅为此卖了好几间铺子,还找昔日好友借了几千两,才勉强凑够这两万两。 她从未这般一败涂地过,走在府里时,都觉得丫鬟们望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钟璃带着承儿搬走的事,自然引起了丫鬟们的议论,甚至有人觉得钟璃之所以会搬走,是被她和顾霖逼走的。 顾知雅自然恼火,这三日,她身边的丫鬟皆大气不敢出,唯恐一个不慎,惹恼她。 顾知雅虽攒够了银子,让她这么上交,她当然不甘心,她想了想,让丫鬟悄悄寻了个小乞儿,去钟府走了一趟。 钟府,方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小芽刚从府里出来,她正欲上街采买,谁料刚走出门口,石狮子旁却突然冒出个小男孩,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年龄,手里拿着一个纸条,巴巴凑到了她跟前。 小芽被他吓了一跳,呵斥道:“哪里来的小乞儿?赶紧滚远点!” 小乞儿有些怕,缩着脑袋躲了躲,想起事情办成后,还能得到几个烧饼,他连忙道:“这里有钟璃的重大消息,一位贵人让我交给方氏。” 他说完就将纸条塞给了小芽,随后才跑开。 小芽心中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她不识字,又怕真有什么大消息,左思右想干脆回了府。 今日阳光正好,方氏正坐在窗前,给小外孙绣衣服,她膝下就那么一个女儿,自然疼得不行,如今女儿总算有了身孕,方氏便打算给未出生的小宝宝亲手做几件衣服。 方氏手上的衣服,才刚绣几针,就见小芽又跑了回来,方氏手上动作没停,顺嘴问道:“不是才刚走?怎地又回来了?又丢三落四了?” 小芽摇头,连忙道:“奴婢才刚走出府,就遇见个小乞儿,说什么有表姑娘的重大消息。” 小芽说着,将纸条递给了方氏。 方氏拿起瞧了瞧,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像是用左手写的:钟璃遭遇刺杀,已从镇北侯府搬到了临安街,镇北侯将其名下价值几万两的铺子已转移到两姐弟名下。 方氏瞧完,心中一紧,目光在刺杀和几万两上多瞧了一眼,一时不知真假,不论哪个都令她很震惊,她根本不知道钟璃遭遇刺杀的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镇北侯特意叮嘱了府里的丫鬟小厮,不许他们嚼舌根,是以这事,并未传开。 也不知传纸条的人是何意,方氏本能地觉得对方没说谎。 她想了想,对小芽道:“你去街上买几盒桃花酥,然后亲自往镇北侯府走一趟,去给璃丫头送去,若见到了她,就说是我亲手做的,她若果真搬走了,你就给婆子塞点银子,打听一下她是否真遇刺了。” 小芽仔细记了下来,“那采买的事?” 方氏道:“这个不急,下午再买不迟,你速去速回。” 小芽应了一声,赶忙出了府,钟府离镇北侯府不算太远,小芽没多久,就到了镇北侯府,等她禀明来意时,守门的婆子便将钟璃搬走的事告诉了她。 小芽又按主子所说的,仔细打听了一番,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就拎着糕点匆匆回了钟府,得知纸条上遇刺和搬走的事,皆是真的后,钟氏脸色有些难看。 小芽道:“听说府上的大姑娘、三姑娘和大少爷,还特意去摘星阁给表姑娘负荆请罪了,那几万两银子,说不准真有其事。” 就算真有其事,钟璃也不该搬走。 方氏多少有些恼火,圆脸不自觉板了起来,“这丫头当真是个有主意的,这么大的事,竟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眼里哪还有这个舅舅和舅母,当真是糊涂,离了镇北侯府,以后能嫁什么好人家?” 小芽没敢吱声。 方氏沉着脸吩咐道:“你去让人备马车,我亲自去瞧瞧她。” 顾知雅一直让人盯着钟府,得知方氏果真去了钟璃那儿,顾知雅才施施然站起来,道:“走吧,咱们也过去。” * 钟璃昨日又视察一天铺子,今日实在累,就没出门,得知方氏过来看她时,钟璃有些惊讶,她毕竟是长辈,钟璃便亲自出院门迎接了一下。 “舅母,您怎么来了?” 钟璃今日穿了雪白色襦裙,头上仅插了一个羊脂白玉簪,宛如枝头上的梨花,清丽脱俗又不失柔美,袅袅走来时,别有一番风情。 方氏越看越觉得以钟璃这副相貌,若不带拖油瓶,肯定能嫁入高门,她责备道:“还不是昨日梦到了你和你母亲,便亲手做了你们爱吃的糕点,让丫鬟去镇北侯府给你送了点,谁料你竟从镇北侯府搬走了,你这丫头,遇到刺客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钟璃赧然道:“我怕舅舅和舅母担心,才没说,舅母,先随我进屋吧。” 钟璃亲自将她带进了堂屋,堂屋内挂着一幅山水画,摆了一张黄花梨雕螭纹鱼桌,几把椅子,皆是黄花梨木的,每一把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一瞧就价值不菲。 秋月连忙上了茶,桌上的茶具是冰种翡翠葡萄缠枝茶具,色泽温润,成色极好。 方氏坐下后,忍不住嗔道:“好歹你没出事,刺客的事,不说也就罢了,从镇北侯府搬出来的事,竟也不说,你这丫头,真真是让人担心得慌。” 钟璃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她亲自拎起茶壶,给方氏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她,道:“我就是怕你们担心,才没敢说,承儿待在镇北侯府实在不开心,我才带他搬了出来,原本还想着,过几日等舅舅生辰时,再好好跟你们解释,谁料舅母竟先得知了此事。” 方氏依然皱着眉,“侯爷也是,他竟任由你将承儿带了出来?依舅母看,你还是搬回去的好。承儿就算摔坏了脑袋,也是他儿子,难不成以后他要当甩手掌柜?就靠你来养?” 方氏多少有些埋怨钟璃的鲁莽,也担心镇北侯以后再不过问他们两姐弟的事。 钟璃脸上的笑不自觉淡了些,正色道:“舅母,我心意已决,断不会再搬回去,侯爷虽是承儿的父亲,却不止承儿一个儿子,我仅有承儿这么一个弟弟,我来养承儿也没什么不妥。” 方氏这才意识到,一着急说错了话,她连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姑娘家,总要嫁人,你出嫁时,总不能也带着承儿吧?哪个高门府邸,愿意让你这样做?舅母也是担心你的未来,才多说几句,你也别嫌舅母说话难听。” 钟璃实在不想提这个,正想简单敷衍一下,转移话题时,就听丫鬟进来通报,说顾知雅来了,正在大门口候着。 清楚顾知雅来,肯定是为了送银票,钟璃对秋月道:“你去见她吧,我就不见了。” 钟璃给秋月使了个眼色,让她直接管顾知雅要银子,不必让她进来。 方氏心中动了动,“你该见还是见吧,她毕竟是侯府大小姐,又是英王世子妃,舅母今日来,也就与你说说话,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如今既已搬了出来,说什么都晚了,你若遇到什么困难,就尽管与我说。”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 钟璃亲自送了送她,两人走到门口时,顾知雅和秋月还站在门口,不见到钟璃,顾知雅自然不肯给她银子,瞧见钟璃跟方氏一同走了出来。 顾知雅唇边不自觉溢出一丝冷笑,她缓步走到了钟璃跟前,直接将一叠儿银票掏了出来,“喏,这是两万两银票,你且点点够不够,点完,咱们就两清了,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 她妆容精致,红唇微抿,倨傲地抬着下巴,从头到尾都没看方氏一眼,方氏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这一叠儿银票上。 想到纸条上,说镇北侯给了钟璃价值几万两的铺子,她多少有些眼热,目光一直黏在银票上。 钟璃示意秋月接住了银子。 两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秋月接住后,便当场点了点,等她点完,顾知雅才冷声道:“一张嘴就索要几万两,但愿你有这个福气,一点点花完。” 她说完,就扬起了下巴,对身边的丫鬟,道:“我们走。” 秋月对着她的后背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顾知雅脚步微顿,扭头狠狠剐了秋月一眼,眼神冷得瘆人,秋月才不怕她,狠狠瞪了回去,“赶紧滚,我们府里不欢迎烂人。” 顾知雅险些气死,怎么也没料到,她一个丫鬟也敢如此嚣张,“你!” “你什么你!”一想到小少爷成了这副模样,她还想刺杀主子,秋月杀了她的心都有,“若还有点廉耻之心,早滚了。” 顾知雅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骂道:“你这贱婢,当真是胆大包天!” 秋月叉腰道:“你倒是不怕惹事,不若我将你做的那些腌臜事,给大家说说,让众人评评理,看你该不该尽快滚走!” 她嘴皮子一向利索,板着脸的模样,还挺唬人。 瞧见路边已经聚了好几个行人,顾知雅咬了咬牙,终究是怕事情闹大,灰溜溜带着丫鬟离开了。 见方氏的目光始终落在银票上,秋月将银票直接揣到了自个怀里,随后才老实站在钟璃身侧。 钟璃摇了摇头,对方氏道:“让舅母看笑话了。” 方氏又看了钟璃一眼,道:“难不成你遇到刺客的事,真是她做的?” 钟璃正色道:“舅母不可乱说,刺杀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若让顾知雅听到,您也讨不了好。” 方氏吓得连忙闭了嘴,她可不敢得罪顾知雅,她也没好问银子的事,真问了就跟惦记钟璃那点银子似的,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 她笑道:“你快回去吧,咱们改日见了再聊。” 钟璃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带着丫鬟回府,回去的路上,她难免想的有些多,只觉得方氏来得太巧了点儿,顾知雅也是,竟当着方氏的面,将银票交给她。 按理说,以顾知雅的骄傲性子,吃了这么大的瘪,她本该好生捂着,不让旁人知晓才对。 就算让舅母知晓了她有这么多银子,又能怎么算计她? 钟璃眼皮莫名跳了一下,心中也隐隐有些不踏实,她对秋月道:“你让人盯着点顾知雅身边的丫鬟,别又搞什么幺蛾子。” 秋月应了下来。 * 今日早朝下得有些晚,下朝后,官员们依次出了宫,刚出午门没多久,安三就从身后蹿了出来。 安三也穿着官服,他依然吊儿郎当的,俊秀的脸上挂着一丝邪气的笑,勾住了裴邢的肩膀,“还是不是兄弟了?真不够意思,前几日就发现你不对劲,身上的荷包一瞧就是姑娘绣的,问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还不承认,难不成你真去了春满楼?” 裴邢拍开了他的手,眼皮都没掀一下,懒得理。 安三啧了一声,他前段时间,去过一次春满楼,听楼里的姑娘说裴邢也去了那儿,还宠幸了楼里的花魁,若说他单纯去喝了花酒,安三勉强还能信,说他宠幸了里面的美人,他怎么都不信。 他与裴邢也算一起长大的,自然清楚他眼光有多高,楼里的花魁就算是清白之身,也肯定陪恩客喝过酒,单冲这一点,不论她美成什么样,安三都不信,裴邢会碰她。 谁料近日,他竟真发现了裴邢的不对劲,身上戴女子绣的荷包也就算了,这两日,还溜得这么早。 安三心中痒痒的,实在好奇得慌,昨日还试图跟踪他,谁料这个变态,轻功好得出奇,才追一条街,人就没影了。 安三没法子,干脆追在他屁股后面,问了问,“你老实说,真看上了春满楼的花魁?” 见裴邢眸中带了点不屑,安三也没再提花魁的事,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金屋藏娇了?养外室了?” 听到外室两个字,裴邢脚步才微微一顿,“少胡说。” 安三顿时来了精神,“哎呦,还挺护着,真瞧上了?这天底下,竟还有你喜欢的姑娘,这得美成什么样?你出手倒是挺快啊,荷包都搞到手了,什么时候娶回来?” 裴邢轻哂了一声,“你管得倒宽,关你什么事?” 他这态度,跟承认也没什么两样了,哪怕被怼了,安三也不恼,依然笑眯眯的,巴巴跟在他身后,“你可以啊,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竟真钓到一个,怎么坑蒙拐骗的?就你这脾气,人家姑娘愿意跟着你?别好没几天,人就跑了。” 这话裴邢自然不爱听,抬脚就去踹他,安三飞快躲了一下,屁股逃过一劫,衣摆却被踢脏了。 安三笑得很欠扁,不怕死地喊道:“日后真将人气跑了,就找兄弟来取经啊,不是我吹,旁的你再厉害,哄女人这一点你还真比不上我。” 说完,他就施展轻功离开了。 若非他溜得快,就冲他嘴贱这一点,裴邢也得再踹他一脚,不就是哄女人,谁说他不会? 裴邢心中很是不屑。 想到钟璃给他买玉佩和扳指,肯定花了不少银子,他转身对秦兴道:“你去钱庄,给我取一万两银票。” 秦兴行动力相当强,午时便将银票取了出来。 晚上,裴邢便揣着银票,去了钟璃的住处,他依然回得很早,回来时,钟璃仍旧在看账本。 室内燃着好几根烛火,橙黄色的光芒下,少女露出的那半张脸,说不出的娴静柔美。 裴邢自然没有不能打扰她的意识,径直抽走了她手中的账本,“怎么日日看?” 钟璃揉了揉眼睛,道:“最近送来的账本有些多,就顺便瞧瞧。” 钟璃可不希望再像上一世,被两个掌柜轻易糊弄住,承儿的铺子,也得她好好打理,乍一更换店主,掌柜的对她未必服气,私下肯定会有小动作,她自然需要多花点心思。 裴邢压根没听她的解释,他将账本丢到了一侧,一如既往的霸道,随后,就从怀中将银票掏了出来,递给了她,“喏。” 钟璃怔了一下,接住后才发现是银票,他脾气虽不讨喜,不得不说,对人很大方,钟璃自觉欠他很多,自然不肯要。 钟璃又塞给了他,道:“三叔怎么又给我银子?我不要。” 裴邢闪身躲了一下,理所当然道:“给自己女人银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052章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钟璃对他的这个称呼, 颇为不适应,她又不是小玩意, 怎么就归他了?钟璃正色道:“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三叔日后用银子的地方肯定有很多,我如今也有不少钱,足够我花, 三叔快收着吧。” 裴邢曾给她买过衣服和首饰, 虽说是觉得她戴上好看,才买的, 总归是送了, 他也懒得再买重复的, 才让秦兴备了银票。 见她再三推辞, 裴邢不悦道:“给你你就收着, 磨叽什么?还怕日后让你归还不成?” 钟璃:…… 钟璃有些无语, 总觉得他这张嘴,能将一切氛围都破坏掉,她心中的感激都散了大半。 等她将银票收起来后, 裴邢才将人按在榻上, 他神情慵懒, 唇边带着一丝笑, 道:“若真感激, 就用其他法子回报三叔。” 钟璃:…… 她木着一张小脸,被他扭成了各种姿势, 亏得她韧性好, 饶是如此, 到最后,钟璃也有些气喘吁吁。 裴邢好像格外喜欢她面色滴血的模样, 会不自觉轻啄她,先是小脸,后是唇,再是锁骨,一点点将吻痕,印在她身上。 钟璃受不住时,眼睫会不自觉轻颤,死死咬住唇,他却很坏很坏,有时甚至会故意坏笑着凑到她耳侧,压低声音,道:“唇都要咬破了,想叫就叫,三叔又不会笑话你。” 钟璃真想堵住他的嘴。 今日也不例外,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唇角微微翘着,那张俊美又邪气的脸,凑得很近,汗珠顺着他健硕的肩膀砸了下来,落在了钟璃胸口上,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她努力紧绷着一张小脸,权当没听到他的浑话,她若给他反应,他只会得寸进尺。 见她不吱声,裴邢低笑一声,再次吻住了她,夜色逐渐加深,月亮高高挂起,夜风吹起时,钟璃隐约听到,他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钟璃羞得小拇指都蜷缩了起来,实在忍无可忍,拿起一旁的衣服,就去堵他的嘴,堵是堵住了,堵完,才发现拎起的是自己的小衣,裴邢愉悦笑出声时,钟璃才意识到,他又是故意的。 钟璃就没见过这么可恶的人,好想踹他一脚啊,不等她蹬到,小腿就被他抓了起来。 等钟璃睡着时,夜已深。 睡醒后,想起他的可恶,她又有些气咻咻的,以至于,秋月瞧见桌上的银票,惊讶的询问是不是三爷给的时,她完全没了将银子归还给他的念头。 钟璃道:“将银票收起来吧。” 秋月偷偷估计了一下,觉得肯定又是一万两,她将盛银票的盒子取了出来,道:“像三爷这样大方的男人,只怕整个京城都寻不到一个,依奴婢看,能嫁给三爷,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秋月只觉得自家姑娘哪哪儿都好,只要她愿意,都无需施手段,就能成功嫁给三爷。 钟璃不想听这些,怕秋月时不时会念叨一下,她很干脆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他连郑姑娘都瞧不上,你以为会瞧上我?如今正贪图新鲜,都没娶我的意思,你当是什么意思?在他眼底,我估计连给他当侧妃都不够格,不然又岂会拿银子打发我?日后少白日做梦。” 秋月闻言,只觉得手中的银票都变得烫手了起来,她将银票搁在了紫檀木盒内,泄气地撇了撇唇,“他不肯娶,是他的损失!看他日后能娶个什么样的!” 钟璃也没想嫁他,没希望是一说,就算有希望,她也不敢嫁,他日后要登基为帝,凭她的身份,若真入了后宫,也不可能被立为皇后,届时他佳丽三千,单想想那种,被迫卷入争斗的日子,钟璃都觉得窒息。 她根本不是个有大志向的,只希望后半生,能平安喜乐,与承儿开开心心地生活就行。 * 镇北侯府,顾知雅打算今日离开京城,顾霖的病情比之前减轻许多,起码不像随时能丢掉小命的样子,她还有一双儿女留在封地,心中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去养心堂辞别时,张嬷嬷却道:“老太太昨日染了风寒,至今尚在歇息,奴婢就不喊她了,世子妃一路顺风。” 顾知雅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哪是染了风寒,前日,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时,丫鬟同样说她在歇息,顾知雅还有什么不懂的,只觉得祖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在她和钟璃之间,选了钟璃。 她很想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却终究没敢任性妄为,她在养心堂门口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边磕边泣不成声道:“孙女不孝,日后没法在祖母跟前尽孝,望祖母日后保重身体。” 室内,老太太自然听到了她的话。 她闭了闭眼,仍旧没见她。 顾知雅被丫鬟劝了起来,随后又去了镇北侯那儿。 镇北侯的住处在前院,他的住宅是房屋最多的一个,红砖绿瓦,建筑恢弘,院落门口还种着两颗梧桐树。 此时,镇北侯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短短几日,他像是老了十岁,鬓角都添了白发,他还染上了风寒,这几日都告病在家。风寒对他来说,其实无碍,让他这般痛苦的,其实是心病。 得知顾知雅前来道别时,镇北侯本不欲见她,想到钟氏的事,他终究还是道:“让她进来。” 他说完,才从榻上起来,去了外间。 顾知雅以为父亲是原谅了她,才肯见她,她眼窝不自觉有些酸,她再骄傲,再狠毒,实际上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她也曾对镇北侯有过孺慕之情,虽然这点感情,早消磨掉了,她却不敢真正跟父亲闹翻,她一个出嫁女,想在王府立住脚,自然需要父亲给她撑腰。 谁料,她进来后,他第一句话就是,“钟氏出事,可是你动了手脚?” 钟璃也曾怀疑过顾知雅,却没能查出什么。 顾知雅闻言,气得手都有些抖,根本没料到,父亲竟这么怀疑着她,杀掉钟氏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她忍了又忍,眼泪先掉了下来,头一次觉得委屈,“不是我,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你,对承儿下手是我鬼迷心窍,都是为了霖儿,对钟璃出手,则是逼不得已,我没理由对钟氏下狠手。” 镇北侯听完,半晌才道:“你走吧,钟璃愿意饶过你,是她心善,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顾知雅含泪给他磕了三个头,出门后,神情才冷下来,她一步步离开了镇北侯府,风有些大,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红了她的双眼,她依然骄傲地挺直着背。 坐上马车时,她挺直的背,才稍微弯了弯,后背靠在了车窗上,丫鬟道:“姑娘,可要再去庄子上看看大少爷?” 自然是要看的,下次回京还不知猴年马月,她不仅需要去探望弟弟,还得交代心腹做点事。 顾知雅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让方氏知晓钟璃有万贯家财,只是第一步,她要让钟璃一点点将银子吐出来。 庄子上,有两个小厮,皆是她的人,她最放心他们,才让他们留在了顾霖身侧,这事交给他们来办正合适。 * 皇上去天坛祭拜这一日,裴邢天不亮就入了宫,祭祀是大事,前段时间,就开始修葺天坛,祭品也是前几天备好的,需要裴邢亲自检查,祭天陈设讲究,规矩严明,一切都马虎不得,这一日来临时,连裴邢都打起了精神。 皇上按吉时换上了祭服,祭服上绣日、月、星辰、山等十二种纹样,衣上绣六种,称“上六“章”,裳上绣六种,称“下六章”,花纹异常精美,每一种纹路都富有吉祥的寓意。 不仅皇上需要穿祭服,裴邢等官员同样要穿冕服,服饰上的章纹随帝王用的递减,裴邢用的是九章。皇上需率先至中层平台拜位,一切事都马虎不得,随祭人员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始终提心吊胆的,唯恐哪个环节出错,就连雩坛祝版上的文字都需要写得工工整整。 钟璃这一日依旧留在府里,她已教会秋月和夏荷两种解毒药的制法,便打发她们教导丫鬟去了。她倒也放心,只在旁边观望一会儿,就回去看账本去了。 承儿这几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劲儿撒欢,钟璃也没拘着他,任他将府邸游了一个遍,承儿最喜欢的还是去小溪边捉鱼,还特意让丫鬟给他们做了个小网兜,他们三个小孩,会认认真真地在小溪边网鱼。 小香手脚最麻利,还真被她网到一条,可把承儿跟小泉羡慕坏了,追着她,让她传授秘诀。 小香脸上的笑,都比以往多了些。 见他们野得彻底忘了功课的事,钟璃才给他们立了一下规矩,让他们每日学两个时辰,一个时辰练字背古诗,另外一个时辰则听夫子授课。 以前,钟璃都是自己教承儿,如今多了两个小孩,她难免力不从心,干脆给他们请了一位夫子,这位夫子,是位五十岁的老人,他曾在翰林院任职,如今年龄大了,便退了下来,因为闲不住,得知钟璃这儿要招夫子时,便登门拜访了一下,前来征聘的自然不止他,钟璃看他脾气好,又格外有耐心,才选了他。 他长得仙风道骨的,授课时,会因材施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讲一些风土人情,承儿还蛮喜欢他的。 时间缓慢走着,钟璃这段时间,基本都在看账本,对这三十个铺子,她也逐渐熟悉了起来,这一日,她还特意去客栈瞧了瞧,客栈的修建已经走向了尾声,等到端午节时,应该可以开业。 秋月也很兴奋,笑道:“等到客栈开业后,主子又能得一笔进项。” 她是真心为钟璃高兴,笑得脸上好似开了花。 钟璃不由失笑摇头。 她们坐上马车,往回走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前面有个成年人正在动手打一个小孩,小孩往这儿跑时,车夫怕撞到他,才猛地拉了一下缰绳。 钟璃隐约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小鬼,再来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男人骂骂咧咧的,又一脚踹在了小孩身上,伸手去夺小孩怀中的包子。他是一旁包子铺的店主,脾气本就暴,见这小乞儿,又来偷他包子,自然不想善罢甘休。 男人力气大,一脚下去,就将男孩踹倒在了地上,这小孩险些滚到马车下,他死死护着怀里的包子,不肯撒手。 男人又给他一巴掌,一掌下去,小孩的脸就红了起来,五个巴掌印异常显眼。 钟璃掀开了帘子,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小男孩,瞧着不过五六岁的年龄,他衣不蔽体,脚上连鞋子都没有,一双小脚满是伤痕,小脸上也有伤,瞧着怪可怜的。 男人刚刚那一脚,踹在了小孩肚子上,小孩疼得小脸煞白,躺在地上没能起来,哪怕疼成这样,也抓着包子不撒手。 因为承儿的缘故,钟璃面对孩子时格外心软,她拧了拧眉,见男人还想踹他,她出声制止了他,“别打了,秋月你赔他银子。” 男人一抬头,就瞧见了钟璃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他整个人都看呆了,反应过来后,连忙面红耳赤地推辞,“不、不必了,一个包子而已,姑娘不必给钱。” 秋月翻了个白眼,将银子塞给了他,没忍住嘲讽道:“你也知道是一个包子,他偷东西是不对,不能将人往死里打吧?” 男人窘得一张脸更红了,讷讷道:“他、他是惯偷,时常在这一片偷东西,晦气得很,我气不过,才动手的。” 那小孩依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疼得额头上都冒了汗。 他年龄实在太小,此刻又成了小乞儿,钟璃有些于心不忍,对车夫道:“你将他抱起来吧,带他去医馆。” 车夫应了一声,将小孩抱了起来,他疼得紧紧闭着眼,小手死死抓着这个小包子。 钟璃四处看了一眼,在街头还瞧见了其他小乞儿,一共七八个小孩,他们怯生生看着这边,有的垂涎地望着小男孩手中的包子,有的则担心地看着他。 钟璃怕这小孩被踹出个好歹,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最近一个医馆附近,她没下马车,让秋月带着银子,陪车夫去了医馆。 秋月也没久留,交了钱,就上了马车,对钟璃道:“大夫已经在为他诊治了,可怜见的,您是没瞧见,他身上全是伤,瘦骨嶙峋的,吃不饱也就算了,一瞧就没少挨打,大夫还说,幸亏送了过去,不然一准儿落下病根。” 钟璃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沉重,微风掀起了车帘,钟璃瞧见了窗外的景色,之前在街上瞧见的那几个小孩,有三个竟是来了医馆这儿。 他们也不敢进去,只怯怯躲在外面,踮着小脚在往里面看。三个小孩年龄都不大,瞧着也就六七岁那样,他们嘴唇干裂,身上的衣服一个比一个破烂,也不知穿了多久,头发也乱糟糟的,有两个甚至连是男是女都瞧不出来。 钟璃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她给了秋月一些碎银子,“你去买些包子,给他们送去吧。” 秋月掀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心中也不是滋味,闻言,连忙道:“成,奴婢这就去。” 包子不算贵,等秋月将三大兜包子,塞给孩子们时,三个小孩皆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直到秋月转身离开时,他们才跪下拼命磕头。 其中一个嘴巴甜的,连忙感激道:“谢谢恩人,您真是菩萨心肠,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秋月没料到,他们竟还有感恩之心,笑道:“起来吧,这是我们主子吩咐的,要谢就谢她。” 小孩连忙又冲着马车的方向磕了个头。 钟璃也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晚,钟璃没歇息好,脑海中一直闪现出小孩们干裂的嘴唇以及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她手中捏着不少银子,便想做点实事,她想了想,打算在另一条街买两处宅子,力所能及地帮帮他们,权当投资,等这些小乞儿长大了,还能保护承儿。 京城内的小乞儿其实大多都依附于成年乞丐,依附于成年乞丐的,需要上交保护费,相应的挨得欺负会少一些。 另外却有不少小乞儿,是身体有问题的,要么先天聋哑,要么眼睛瞧不见,要么是畸形儿,抑或脑袋有问题,这些有问题的,连乞丐们都欺负,活的最艰难。 钟璃将买宅子的事交给了青松,寻小乞儿的事,交给了青叶。青松那边很顺利,跑了一下午,就以相对划算的价格,买了两处两进的宅子。 青叶这边竟是遇到了挫折,他上次瞧中小香和小泉时,说是让他们去陪小少爷玩,作为报酬,会管他们吃饱肚子,他们两人自然点了头,这次去时,说的是主子可怜他们,想收养他们。 这些小乞儿,压根不信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只将他当成了拐子,一窝蜂全跑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将他的坏名声传了出去,小孩一瞧见他,撒腿就跑,一天下来,青叶一个小孩都没“骗到”。 钟璃听后竟莫名觉得心酸,她想了想,干脆将小香和小泉喊到了跟前,问道:“你们俩当时在街上时,认识的朋友多吗?” 两人点了点头,小乞儿们也有自己的小团体,一个小团体的人会一起对抗外人的欺负,尤其在夜晚,往往都成群扎堆的一起过夜。 小香有自己的团体,小泉也有,两人不知道她问这个作甚,钟璃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说,道:“当然,我不是白养他们,需要他们学手艺,等他们长大了,要还我一笔银子,才能离开。” 小香和小泉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若换成旁人这么说,他们自然不信有这么好的事,白养他们也就罢了,还教他们学手艺,甚至不将他们当成奴隶,日后还能离开,这不是胡扯吗? 他们对钟璃却有了一定的了解,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两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纯粹是为小伙伴们高兴的。 小香和小泉其实早就想回去看看之前的小伙伴,只是一直不敢提要求而已,这会儿,得知钟璃想做什么后,小香道:“主子尽管交给我们吧,我们帮你将话带到。” 承儿也“哒哒哒”跑了过来,见他们要出府,他眼睛眨了眨,小手试探着勾住了钟璃的衣袖,“姐姐,承儿也要出去!要跟他们一起去!” 钟璃有些迟疑,在承儿的再三撒娇下,她终究还是点了头。 第053章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钟璃自然不放心他们, 索性陪他们一起出的府,护卫也带了一部分, 京城街道上一直有官兵巡逻, 治安尚可,钟璃倒也还算放松。 马车缓慢行驶着,钟璃让秋月打起了帘子, 小泉和小香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看, 钟璃道:“瞧见你们的小伙伴时,可以随时喊停。” 小泉和小香重重点头, 承儿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窗外, 他甚少出门, 这次出来, 一点惧怕都没有, 反而异常雀跃。 瞄到街道两旁的冰糖葫芦时,他小幅度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扭头提要求, “姐姐, 可以给我们买冰糖葫芦吗?” 钟璃弯了弯唇, “小馋鬼。” 她让车夫停了马车, 对秋月道:“你下去买吧。” 秋月点点头。 小香和小泉还从未吃过冰糖葫芦, 两人悄悄收回了目光,没敢往冰糖葫芦那儿看, 他们在街上流浪时, 见过好多次冰糖葫芦, 一想起糖葫芦圆溜溜、红艳艳的模样,就忍不住吞口水。 秋月上来时, 将三支冰糖葫芦分别递给了他们,轮到小香和小泉时,两人乌溜溜的眸皆睁大了些,小香反应最快,连忙道:“谢谢秋月姐姐,谢谢主子,我不吃,给弟弟们吃吧!” 小泉挠了挠脑袋,也急急道:“我也不吃,主子吃!” 两个小孩懂事的让人心疼,钟璃忍不住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说了叫姐姐就行,不必喊主子,本来就是给你们买的,快拿着吧。” 钟璃说完接过冰糖葫芦分别递给了两人,两个小孩笨拙地将小手藏到了身后,还是不敢接,唯恐给钟璃留下一个贪吃的印象。 承儿歪了歪小脑袋,显然不懂他们怎么不吃,“可好吃啦,酸酸的,甜甜的!” 他说完舔了一口,重重点头。 小香和小泉口水有些泛滥,忍不住吞了下口水,钟璃好笑地将冰糖葫芦,塞到了他们手里,“快吃吧,化了就不能吃了。” 这个天气,自然不至于融化,两个小孩却被唬住了,忍不住接住了冰糖葫芦,拿到手里后,两人半天才小心翼翼舔了一口,眼睛瞬间弯了起来。 承儿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好吃吧好吃吧。” 两人齐齐点头,见承儿咬下来一颗,他们也才试探着咬了一颗,吃完一颗,两个小孩就不舍得吃了,小香还忍不住问钟璃,“主子,我可以把剩下的给我的朋友吃吗?” 这小丫头,懂事得让人心都化了,难怪当初青叶选她回来时,曾说她有一颗柔软的心,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住本心,当真很难得。 钟璃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自己吃就行,等你俩寻到你们的朋友后,我让丫鬟给他们一人买一串,不过,这个东西不能空腹吃,需要等他们到了府里,吃了晚膳,才能给他们吃。” 小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感激道:“您真是好人。” 钟璃并不觉得自己多好,她只是恰好有银子罢了,之前没钱时,她不同样什么都没做过,手里捏着这么多银子,她也觉得不踏实,还不如花出去一部分,权当给承儿积福。 她买了两个府邸,仅花了三千两,手头还有许多银子,到时还可以给孩子们请夫子,教导他们明事理,知进退,等他们长大后,还能护着承儿。 很快小香就瞧见了她的小伙伴,钟璃道:“那你小心点,他们若同意,让他们上马车就行。” 钟璃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这是她特意让人备的,方便接孩子。 小香重重点头。 小香下了马车后,就朝她的小伙伴跑了去,有七、八个小孩儿,正蹲在餐馆附近,能进食肆的,都是有钱人,指不定哪个好心的客人,会将剩饭倒给他们。 他们很喜欢在食肆附近乞讨。 瞧见小香朝他们走来时,她的小伙伴根本没认出她来,也没敢多瞧,毕竟面前的小女孩不仅衣衫华丽,小脸也白白净净的,闻起来还香喷喷的,哪里像小香? 直到小香挨个喊了他们一声,他们才看向小香。 当初小香被选走时,他们几个都知道,还有个小少年,忍不住说酸话,说他们要带走小香是想将小香卖到青楼,小香这个年龄只隐约知道,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根本不明白青楼的真正的含义,她实在饿怕了,觉得青叶不像坏人,就壮着胆子跟他走了。 大家认出小香后,就围着她叽叽喳喳问起了她的事,小香没有隐瞒,将她陪承儿玩耍,在侯府读书写字的事,皆说了说。 大家显然对读书写字不感兴趣,得知她顿顿都能吃饱,还不挨打时,一个个顿时羡慕坏了。 小香这边的进展还算顺利,得知钟璃也有意守养他们后,这群小孩都有些迟疑,其中一个与小香关系不大好,忍不住道:“你别不是成了骗子吧?帮他们故意来骗我们。” 小香也不恼,平静道:“你们有什么值得让人骗的吗?信不信随你们,我又不勉强,主子也不是无缘无故收养你们,日后你们要给她干活。” 提到干活,孩子们皆信了,每次饿得饥肠辘辘,眼冒绿光时,他们都想帮人干活,哪怕给个窝窝头也成,可是根本没人要他们。 好几个本就相信小香的,当即什么都不问了,直接点了头,有几个心眼多的,却问了又问,因为挨过饿,也险些饿死过,对同伴,小香格外有耐心,哪怕其中两个小孩,还抢过她的食物,小香还是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到最后,八个小孩,仅有一个不肯跟她走,其他七个小孩都点了头。小泉也瞧到了他的小伙伴,他没有小香人缘好,就两个关系不错的,两人倒是都点了头。 愿意跟着钟璃走的,一共九个小孩,他们都归一个叫牧老大的管理,他是这一片的乞丐头头,几个小孩要离开,自然需要跟他说一声,以后不在这儿乞讨,也就不用交保护费了。 孩子们的保护费,自然不是给他多少铜板,往往是给块窝窝头,给块馒头什么的。见他们哗啦啦都要走,牧老大自然不高兴。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三角眼,人很瘦,身上的衣服,比小孩们稍微好一点,板起脸时,很吓人,小孩怕挨打,瑟瑟发抖地站成了一排。 青叶出现后,牧老大才缩着脑袋,露出个讨好的笑,青叶这次学聪明了,他直接摸出三十个铜板,交给了牧老大,“他们我带走,明日这个时辰我还会过来,你若能帮忙寻来十个孩子,我再给你三十个铜板。” 牧老大眼中满是贪婪,喜不自胜地点头。 几个小孩瞧见这么多铜板时,都不由睁大了眼,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只觉得青叶出手真阔绰。 就算卖了他们也不值得这么多铜板呀!能买好多白花花香喷喷的大包子呢! 青叶让孩子们上马车时,这九个小孩皆有些呆呆的,其中两个忍不住揉了好几下眼睛,甚至有一个小孩,喃喃道:“就算真将我们卖了,能坐一次官老爷才能坐的马车,也不亏。” 小香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净胡说,快上马车吧。” 孩子们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爬上了马车。一路上孩子们都有些不安,哪怕相信小香和小泉,这会儿也有些紧张。 马车停下来时,孩子们鼓起好大的勇气才下马车。 钟璃也想看看宅子怎么样,也带着承儿下了马车,她和承儿生得很是好看,尤其钟璃,美得当真难以描述,小孩子们瞧见她时,只觉得瞧见了天上的仙女,一个个都痴痴地睁大了眼睛。 小香连忙提醒道:“她就是主子,正是她心善,才收养的我们,还不赶紧感谢一下主子?” 小孩们这才回神,他们不如小香机灵,只会笨拙地磕头,钟璃有些无奈,温声道:“不必动辄下跪,快起来吧。” 她生得实在太美,又这般温柔,望着他们的眼神,很是和善,根本没有旁人眼中的鄙夷和不屑,孩子们只觉得心中暖暖的,甚至觉得观音菩萨都不会这么好。 她一让他们起来,他们就晕乎乎爬了起来,听话的不得了。 瞧见他们傻乎乎的模样,小香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钟璃也忍不住笑了,承儿有些怕他们,躲在钟璃身侧,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们,见这些小孩虽瞧着脏兮兮的怪吓人的,却一点都不凶,承儿才松口气。 钟璃牵着承儿的小手,对孩子们道:“进去吧。” 这处宅子是个三进的小院,比不上钟璃的住处大,也没花园,房间却不少,一共有二十六个房间,有床铺的房间共有十三间。 他们进来后,两个婆子,连忙冲钟璃行了一礼,青叶解释道:“这是奴才按您的要求,选的厨娘和负责浆洗的婆子,刚刚让她们去采买了一下,买了一些小孩穿的衣服和食材什么的。” 钟璃点头,对婆子道:“你们先去给孩子们做饭吧,第一顿别让他们吃撑,免得肠胃不适,等他们吃完,再给他们烧点水,让他们洗个澡,日后他们的生活起居,就由你们俩照顾就行。” 婆子们连忙应了下来。 见她竟请了婆子照顾他们,小孩子皆有种做梦的感觉,一个个只觉得不真实,有一个还忍不住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察觉到疼后,才晕乎乎看向钟璃。 见孩子们很拘谨,钟璃笑着看向了圆脸婆子,“你不是给他们买了衣服?让他们选一下吧。” 婆子本以为会来二十个小孩,买了二十多身衣服,闻言,她将衣服抱了出来,搁在了堂屋的桌子上。 小孩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他们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穿过新衣了,一个个呆在原地不敢动,就怕一动,梦就醒了,被小香推了一下,孩子们才反应过来,有眼窝浅的,都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婆子买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粗布衫,没用多少银子,尽管如此,孩子们也爱惜得不得了,甚至不肯拿手去碰,其中一个对钟璃感激一笑,鼓起勇气道:“我们洗完澡再碰好不好?” 钟璃自然答应了下来。 钟璃前后巡视了一番,对青叶道:“留一间当厨房,一间当膳厅,还有两间最大的当书房,再加一间浴室,空出五个房间就行,剩下二十一间,你明日请点木匠,在房间里打造个通铺吧,到时一个房间可以住六个小孩,免得等孩子多了,住不下。” 怕他们觉得拘束,钟璃并未多待,简单视察完,就带着承儿上了马车,她还对小香和小泉道:“你们两个如果不放心他们,也可以陪他们待一晚。” 小香却连忙摇头,“不用,我们陪承儿回去。” 小泉有样学样,也跟着摇头。 钟璃便也没多劝,带他们回了府,她还记得冰糖葫芦的事,特意让秋月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她动静大,又是置办宅子,又是出府的,裴邢那边自然得知了消息,晚上回来时,还提醒了她一番,“这些小孩,乞讨时坑蒙拐卖、偷抢之事,肯定没少做,一个个表面有多老实,背地里指不定就多坏,你若不想当东郭先生,就别投入太多感情。” 裴邢是怕她日后会伤心,才提点了一句。 这个道理钟璃自然也明白。 她只是可怜他们罢了,想为他们请夫子,也是希望他们能学好,他们尚且年幼,好好教,肯定有能教好的,就算真有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钟璃也不在乎,她只是尽她所能多帮几个孩子罢了,等他们长大了,可以给她干活,她如今有六个庄子,总能给他们找到活干,也不算白养。 她并非不识好歹,虽没解释,却淡淡一笑,“谢三叔提点,三叔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裴邢总觉得她的笑不如昨晚真诚,也不如昨晚动人,他捏了捏少女白嫩嫩的小脸,“还在生气?” 他不说,钟璃已忘记了昨日的事,他这么一说,钟璃又想起了他那些浑话,她别开了小脸,伸手去拍他的手。 裴邢轻笑一声,率先移开了手,让她拍了个空。 瞧见少女气呼呼的小脸后,他心中不由一动,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笑得漫不经心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床上打我也就算了,下了床也敢动手,惯的你。” 钟璃如今根本不怕他,理都没理他,径直上了床。 她这个态度,让裴邢有些不爽,他长臂一挥,就将人勾到了怀里,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反了天了是不是?” 第054章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他咬得又疼又麻, 钟璃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伸手推了他一把, 眉头轻轻蹙了一下, “疼。” “娇气。”嘴上虽然嫌弃得不行,裴邢的啃咬却变了一股味道,他亲了亲她白嫩的耳垂, 随即又吻住了她的唇。 他最近很爱亲她, 不仅喜欢她红着脸躲避的模样,更喜欢情到深处, 她小声呜咽的模样, 她的每一个反应都让他觉得新奇又刺激, 莫名上瘾。 他尚记得陈大夫的话, 没再像之前那般放纵, 只亲了亲就将人抱到了怀中, 拥着她熄了灯。 钟璃巴不得他天天这般老实,没多久便睡着了。裴邢却没之前清心寡欲,以往抱着她, 完全可以将人当枕头, 如今多少有些食髓知味, 他躺了好大一会儿, 都没能睡着,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钟璃被他捏醒时,小模样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睁开眼睛时, 对上的却是他微挑的眉眼, 她平日睡得一向沉,裴邢没料到一下就将人捏醒了, 有片刻的心虚,他咳了一声,“睡吧。” 钟璃:…… 钟璃手有些痒,有那么一刻,好想一拳,将他捶下床,她翻了个身,给了他一个后背,继续睡自己的。 裴邢摸了摸鼻尖。 今晚的夜色格外寂静,璀璨的星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欲与皓月争辉,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连风儿都很温柔,树枝轻轻摇晃着,树影婆娑间,地上的影子,逐渐融入了夜色中,院中的灯,一盏盏皆熄了。 接下来几日,青叶都在忙小乞儿的事,有了第一批孩子的入住后,后面顺利许多,牧老大为了从他那儿赚银子,也介绍来好几十个小孩。 其实,京城也有慈幼局,专门领养弃婴,官府会拨款,也有好心人会往慈幼局捐款,但慈幼局力量毕竟有限,不可能将京城所有的小乞儿都容纳在内。 通过青叶等人的努力,月底时,住宅内,已有了九十个小乞儿,这九十个小乞儿,有的是父母已去世,才成了流浪儿,有的则是直接被父母赶出了家门,这些被赶出来的,皆是身体有些缺陷。 九十个孩子中,有二十六个小孩身体有缺陷,其中有十二个是聋哑儿,也有多根手指的,还有从小就得病的。 这二十六个孩子,很是自卑,被钟璃收养后,也都是躲在角落里不出来,他们被欺负惯了,望着其他孩子的目光,也带着畏惧。 十二个聋哑儿与旁的孩子不同,夫子是额外给他们请的,只需要教会他们日常交流以及谋生手段,女孩们目前,根据兴趣在学刺绣、厨艺,至于男孩,也有的在学厨艺。 其他小孩则被分成了两个班,目前主要在学习读书、识字,等他们再大些,还可以教给他们算术一类。 钟璃还特意给孩子的住处起了个名字,叫福佑堂。目前,福佑堂也算走上了正轨,通过几日的接触,孩子们也算熟悉了起来,夫子也正式开始了授课。 今日,钟璃才吃完午膳,福佑堂的浆洗婆子,却突然跑了过来,说有两个孩子打起了架,其中一个孩子拿起砖头,砸破了另外一个孩子的脑袋。 钟璃最怕孩子们会不服管教,一早就给他们立了三条规矩,一是不能欺负旁人,二是要听夫子的话,好好学习,三是听婆子的话,晚上按时睡觉。 钟璃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福佑堂一趟,这是孩子们第一次打架,若处理不好,日后很容易再次发生这种事。 她随着婆子去了福佑堂,她过来时,院子里闹哄哄的,有个小孩还在哭,正是他被砸破了脑袋,厨娘拿棉布才刚给他止住血。 有个眼尖的小孩瞧见了钟璃,连忙喊了一声,“神仙姐姐来了。” 他们本来想喊钟璃主子,钟璃没允许,让他们喊的姐姐,也不知道哪个小孩开口喊了第一声神仙姐姐,如今其他孩子也跟着这么喊了起来。 听到这个称呼,钟璃很无奈。 瞧见她来了,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孩子们都清楚,正是她好心,给了他们一个家,面对钟璃时,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乖巧。 被打破脑袋的那个孩子,正扯着嗓子哭嚎着,瞧见钟璃,哭声瞬间止住了,眼泪要掉不掉的,小脸也憋得通红,婆子是见他流了不少血,有些慌张,才赶忙通知了钟璃。 这小孩确实流了不少血,额头上,右边脸颊上和瘦巴巴的小手上,都是血。 钟璃让秋月带了止血化瘀的药膏,她亲自给小孩检查了一下,见伤口不是太深,稍微松口气。 等上完药,钟璃才道:“说说吧,为何要打架?” 两个小孩都低下了小脑袋,都不敢开口,钟璃道:“我收留你们,是想为你们创造一个能够好好学习,平安成长的环境,不是让你们打架来了,也不是让你们混日子来了,我立下的三条规矩大家还记得吗?” 小孩们一一点头。 其中一个记忆好的,一个不落地背了下来,钟璃鼓励地看了她一眼,道:“对,第一点就是不能欺负旁人,你们俩为何打架?” 两个小孩都有拍,其中先动手的那个,红着眼睛道:“他弄洒了我的食物,让他赔,他不赔。” 被砸破脑袋的那个小孩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小孩,显然不好惹,板着小脸道:“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止弄洒了我的食物,昨日还弄洒旁人的食物,那个小哑巴不敢吭声,才忍了下来,你要想当老大,就当旁人的去,别欺负到小爷头上。” 他一身匪气,这句小爷,显然是平日说惯了,脱口而出后,连忙闭了嘴,神情也有些忐忑。 被砸破脑袋的这个小孩不由捏住了双拳,神情有些躲闪。 弄明白怎么回事后,钟璃神情严肃了起来,“你真的欺负了旁的孩子?” 小男孩垂下了脑袋,讷讷道:“我、我没有。” 他在街上就是一霸,来了福佑堂后,也想当老大,这才欺负的旁人。 钟璃正色道:“我这里不收爱撒谎的小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回答,你若还敢撒谎,就收拾东西走人。” 闻言,小男孩腿一软,跪了下来,哭道:“我、我欺负了,姐姐别撵我走,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钟璃扫了众人一眼,道:“这才没两日,就开始欺负人,是不是过几日,不守规矩的会更多?” 旁的小孩连忙摇头,钟璃道:“你们都听着,我这里不允许有主动欺负旁人的孩子。” 她说完看向这个脑袋被砸破的小孩,“今天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念在你是初犯,我罚你一天不许吃饭,下次,如果还敢主动欺负人,会直接将你撵走,明白没?” 这小孩小脸煞白,连忙点头,钟璃让他站了起来,又对旁人道:“你们同样如此,不准欺负任何人,这是第一次警告你们,下次若还有人欺负人,三天不许吃饭,再犯就直接撵走,你们听明白了吗?” 小孩都有些害怕。 这几日,他们不仅有衣服穿,有饭吃,还有床睡,自然没人想走,乞讨的日子太遭罪了,冬天又冷又饿,很多饿死在街上的,就算侥幸活了下来,还会时不时挨打,有的甚至被人活生生打死,只是想想,他们都觉得可怕。 钟璃说完,又看向了打人的那个小孩,问道:“他将你的粥弄洒后,你可曾想过告诉婆婆,让婆婆帮你解决?” 小男孩垂着小脑袋摇了摇头,他生得虎头虎脑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瞧着就是个厉害小子。 他早习惯了有事自己解决,自然没想过可以告诉旁人。 钟璃道:“虽然是他先弄洒了你的饭,但你先动手打人同样不对,因你主动打人,罚你一顿不能吃饭,又因为你下手重,砸破了他的脑袋,再罚你一顿,一共罚你两顿饭不能吃?你可有异议?” 小孩自然不敢有异议,连忙点头。 钟璃又严肃地看向大家,“我这里的规矩,你们记清楚,不许欺负人,更不能打架,要好好听夫子和婆子的话,如果婆子告诉我,哪个小孩不听话,也会有惩罚,轻者一天不能吃饭,严重者直接撵走,你们听懂没?” 她板起脸时,神情异常严肃,小孩们大气都不敢出,不管是罚他们饿肚子,还是将他们撵走,对他们来说,都是很严重的惩罚。 听钟璃这般说,他们连忙点了点头。 钟璃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她恩威并施道:“这就对了,目前你们的食谱只有主食和素菜,以后,每五日,我会让夫子和婆婆对你们的表现进行评审,表现好的会有肉吃,表现差的没有肉,知道吗?如果每个人表现都好,那就每个人都有肉,能不能吃上肉,全看你们的表现。” 孩子们闻言馋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每个人都晕乎乎的,显然没料到,她竟还会给他们肉吃。 有个小孩忍不住道:“怎么才算表现好呢?” “夫子每日会给你们布置功课,我听说今日的功课是让你们背三字经前十句,能完成功课的就是表现好,至于婆婆,她会看着你们午休,按时休息,睡觉时不与旁人说话的就是表现好。” 一想到自己昨晚与人说话了,有一部分小孩不由沮丧地垂下了脑袋,也有的小孩记性不好,根本记不住三字经的内容,神情也很沮丧。 钟璃瞧在眼中,又道:“大家水平差不多,只要肯努力,就不会太差,能不能吃上肉,全在你们自己,懂了没?” 小孩们重重点头。 这点是钟璃认真思考过后,决定的,若是一开始就给他们吃肉,他们难免不珍惜,倒不如将能否吃肉,以奖励的形式发放,这也能刺激他们好好努力。 钟璃又道:“助人为乐、心地善良的小孩也会有奖励,同样每五日评选一下,表现好的孩子,有水果吃,明白了吗?” 小孩们都忍不住“哇”了一声,打人的那个小孩,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怎么才算助人为乐,心地善良?” 钟璃道:“那我举个例子,今日夫子教的千字文,是不是有人没记住?” 小孩们连忙点头。 钟璃这才道:“肯定也有人记住的对不对?记住的可以晃晃你们的小手。” 有十多个小孩晃了晃手。 钟璃道:“没学会的小孩,求你们帮忙教导时,谁愿意帮忙,谁就是助人为乐,接下这个活时,得将人教会,才算完成教导,等到第五日,这些帮过别人的孩子就能得到一个水果,帮两次,能得两个,以此类推。” 孩子们这次更加高兴了。一想到以后又可以吃肉,又可以吃水果,孩子们一张张小脸上满是幸福。 钟璃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其中一个小男孩,忍不住嘴甜地夸道:“神仙姐姐,你怎么这么好呀?你肯定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钟璃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笑道:“夸人可没奖励!” 他小脸一红,“我才不是为了奖励。” 他、他就是想夸夸嘛。 钟璃笑了笑,对孩子们道:“我也没那么好,现在你们还小,只管学习就行,等你们学两三年知识,再学两三年手艺,差不多就可以出师了,花在你们身上的银子,你们到时要归还。” 小孩们重重点头,为了督促他们好好学,钟璃又道:“如果出现,读书特别厉害的孩子,还可以帮你们办理户籍,让你们参加科举,日后说不准可以当官哦。你们要努力把握住机会懂吗?” 当官什么的,孩子们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一个个听完更晕了,皆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齐齐道:“我们会努力!” 钟璃这才满意,将事情解决后,她才离开。 又过了两日,福佑堂附近,竟是主动聚了好多小乞儿,他们皆是慕名而来,钟璃又让青叶在附近买了一处宅子,将这几十个小孩安置了进去。 她没再让婆子去买成衣,她名下有个铺子卖的有布匹,她让婆子去裁了几十匹布。随后让她将布匹运到府里,交给了府里的丫鬟。 府里有三十个丫鬟,丫鬟们基本都会女红,简单做件衣服,不成问题,她们如今闲着也是闲着,钟璃便让每人先做了一身,手脚麻利的两日就做好了,慢的也只用了三日。 这样一来,倒是节约不少银子。 第三个福佑堂就这么建立了起来,钟璃依葫芦画瓢,又征聘了夫子,一切还算顺利,连二太太都得知了这事,直夸钟璃做得好,她还让丫鬟送来两千两银子,说是支持一下福佑堂。 钟璃想了想,干脆拿着两千两银子,新买了一处宅子,建立了第四个福佑堂,宅子的房契,她则交给了二太太,顺便跟二太太提了一下她是否有兴趣加入的事。 太过出头,自然不是好事,钟璃想将二太太和郑氏一并拉进来,这两人,一个是武安侯府的大夫人,一个则是镇北侯府的二夫人,身份地位人脉,皆是钟璃所不能比的。 只要她们肯加入,甚至无需她们出多少银子,只要她们愿意背后撑腰就行。二太太便将此事告诉了郑氏,这是好事,郑氏自然也乐意加入,她手头银子不多,便派去许多丫鬟婆子去协助管理。 钟璃最缺的便是人手,随着福佑堂的扩大,好的管理者越发显得重要了起来,郑氏身边恰好有不少行事稳妥的嬷嬷,有了她们,就算孩子多了起来,管理上也方便许多。 郑菲凌得知此事时,还投入一千两银子,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已属不易,李洺倩没什么银子,便捐了许多书本。她从小到大有不少书,一下捐给福佑堂二百多本。 很快第四个福佑堂也住满了孩子,总共算起来,钟璃一共收养了二百一十二个孩子,其中单聋哑人就有三十六个,为了教学方便,钟璃让这三十六个孩子,皆住在了第二个宅子里。 不知不觉天气愈发暖和了起来,离端午节仅剩一日。 今日天气大好,天空一片蔚蓝,层层叠叠的白云,变幻出各种形状。蓝天白云下,院中的无花果,结了一颗颗小果子。 方氏正坐在窗前,给她的小外孙做小衣服,她这段时间,已经做了两身,虽然笃定会是个小男孩,她又怕万一是个小女娃,打算再做一身小女娃的衣服。 她坐了近一个时辰,腰肢有些酸软,便站起来,到院子里走了走,她才走到无花果旁,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匆匆走了进来,不仅有丫鬟,她的女儿钟欢竟也回来了。 钟欢如今才刚有两个月的身孕,见她走这般急,方氏一张脸,连忙板了起来,急急指责道:“你这丫头,自己都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冒冒失失的?” 方氏说完,瞪了钟欢身边的丫鬟一眼,“你怎么伺候的?竟还随着你家主子,横冲直撞的!不知道劝着点?” 丫鬟没敢辩解,讷讷垂下了头。 钟欢抓住了方氏的手,眼眶都有些发红,“母亲,若非出了大事,女儿又岂会急匆匆赶来!您快救救女儿吧!再拖下去,天硕的手都要保不住了!” 她急得额上满是汗,那只抓着方氏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闻言,方氏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天硕出什么事了?” 钟欢骂道:“他个不成器的,落榜也就算了,前段日子,就时不时酗酒,被爹爹敲打过后,他好不容易改好了,这才好了没多久,谁料竟是沾上了赌博,这个混账东西,竟是足足输了一万两银子,刚刚万合赌坊的打手,带着一群人闯进了家里,说今日若是交不出银子,就砍了他的右手。” 她说着说着,呜呜哭了起来,“我哪有那么多银子,您是知晓的,当初我的嫁妆也才五千两,成亲一载,到处都要花银子,前段时间,他还管我要走不少,女儿满打满算,也才剩两千多两,就算卖了我,我也拿不出一万两银子啊!府里的情况你也是知晓的,老太太早已不问事,秦氏又哪会管他死活!我可怎么办?” 钟欢嫁的是赵府,她公公曾是正六品大理寺正詹事丞,他与钟欢的父亲,是至交好友,钟欢的亲事,是打小便定下的。她夫君是嫡次子,如今公公已然去世,家里仅剩婆母,婆母年龄又大了,如今掌家的是大儿媳,秦氏。 秦氏自然不可能出这笔钱,先不说拿不出来这么多,就算真能拿出来,她也不可能出。 钟欢比较精明,出嫁这一年,花的其实都是自己和夫君的月银,她那五千两银子,一分没动,她舍不得出这么多,才跑来方氏这儿哭穷来了,她都打算好了,让夫君管婆母要五千两,她管母亲要五千两,反正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总不能不管女婿的死活。 她哭天抹泪的,方氏被她哭得一阵心烦意乱,“你先别哭,你个怀着孕的人,哪里能这般掉眼泪,万一哭坏眼睛,后悔也晚了,先进屋说。” 钟欢变成了小声抽噎,“母亲,你可不能不管我们,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他若是没了右手,日后连科举都参加不成,说不准一条命都要玩没,女儿可要怎么办哦!总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方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时恨极了天硕的不争气。 钟欢凄惨道:“夫君一两银子都没,婆母那儿最多补上两千多两,还差五千两,我就是去抢也弄不出这么多银子啊!母亲不会不管我们对吧?” 她言下之意,便是想让方氏给她补上这五千两银子。 方氏出身低,出嫁时,根本没有铺子和庄子傍身,嫁妆仅有两千两银子,她还算聪明,拿这笔嫁妆,给自己置办了一间铺子,这些年,店铺的进项,每个月也有个几十两,十几年下来,她总共也就攒了五六千银子,这银子她还打算留着养老呢。 她膝下无子,虽有个庶子养在膝下,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方氏哪舍得将银子全给她,真给了,她等于十几年省吃俭用全白费了。 见她沉默不语,钟欢哭得又大声了起来,“母亲,您不会不管女儿吧?” 方氏被她哭得心乱如麻,想到钟璃的那两万两银票,她心中动了动,“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亲哪有银子给你,你先别哭,我虽没银子,你表妹却有不少银子,咱找她借去,她手里单银票都两万两,就算给她借一万两她也有,我就不信她不借。” 钟欢哭声一停,“她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钟璃究竟有没有那么多铺子,方氏不清楚,那两万两银票可实打实被她瞧见了,方氏道:“别管她怎么有的,你清楚她有就行,走,母亲带你去,咱们找她借去,你也不富裕,别傻乎乎地将自己有多少银子挂在嘴边,你一个新媳妇,哪有什么银子,全管她借!” 钟欢眼珠转了转,心中有些不踏实,“借她一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肯借吗?” 反正别指望她会还,她总觉得钟璃没那么傻,她若能借她五千两也行。 婆母那边,怎么也得挖出五千两,她自个的儿子,若是不肯管,日后,别指望他们养老。 方氏咬牙道:“她又不是没钱,我亲眼瞧见她收了顾知雅两万两银票,她若不借,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天硕被砍掉右手?她若真这么狠心,吐沫星子都能淹没她!” 钟欢觉得有理,眉眼里都添了一丝快活,“那就都找她借!” 若能借到一万两,婆母那边再弄五千两,她岂不是白得五千两?她一颗心都止不住怦怦跳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 钟氏让丫鬟备了马车,又特意换了一身破旧点的衣服,金钗都取了下来,刻意换成了一支桃木簪,她让钟欢也将红宝石步摇取了下来,换了一支再普通不过的银钗。 钟欢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道!” 方氏拍了拍她的背,板着脸道:“先别得意这么早,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 此刻,钟璃正在房中看书,裴邢今日休沐,他懒得去旁处,也窝在她这儿,一会儿指使她给他倒水,一会儿指使她给他捶腿的,大爷似的。 钟璃好想将他轰走,她正烦着时,丫鬟进来通报说,方氏母女求见。虽不清楚,她们过来是什么事,钟璃却松口气,在她心中,旁人自然比裴邢好应付的多。 钟璃连忙站了起来。 见她迫不及待想离开,裴邢有些不悦,一把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少女圈到了腿上,“你这是什么神情?” 钟璃连忙收起了脸上的轻松,愁眉苦脸道:“自然是愁得慌,她们每次来,我都得应付半天。” “那就让她们滚。” 钟璃:“……” 她摸了摸鼻尖,才道:“那怎么成,方氏好歹是我舅母,哪能如此失礼,三叔且等会儿,等我回来,再帮你按按背如何?” 裴邢轻嗤了一声,懒洋洋指了指自己的唇。 他斜靠在榻上,坐姿虽散漫,一只手却圈着她的腰不放,钟璃挣不开,只得敷衍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裴邢自然不满意,按住她索要了个吻,一吻结束,钟璃呼吸急促,唇也有些娇艳欲滴,透着不正常的红。 瞧见镜中自己的模样后,钟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第055章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裴邢慵懒地靠在床榻上, 瞧见她瞪人的模样,也不恼, 唇角挑起一抹笑。 钟璃没再理他, 干脆涂了一层口脂,裴邢赤着脚,下了床, 他不仅一双手白皙修长, 双脚同样很白,瞧着骨节分明的, 很有力量, 三两步他就走到了钟璃跟前, “不是说了, 别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璃只觉得他管得可真宽, 她斜睨他一眼, 眼尾勾出一丝娇媚,“我不让三叔穿这身衣服,三叔也听吗?” 裴邢捏了捏她的脸蛋, 只觉得她当真是反了天了。 他扯了扯唇, 笑得邪里邪气的, “你擦掉, 我就脱。” 钟璃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裴邢也没再逗她,慢悠悠道:“去给我寻本书。” 钟璃已经被他使唤了一个时辰, 方氏没来之前, 她基本都在围着他转, 都有些麻木了。 钟璃随便给他找了本打发时间,这是前朝一位大家写的杂记, 有些故事还蛮有趣,裴邢倒也没挑,伸手接了过来。 外面天气很好,一抬头就能瞧见蔚蓝色的天空,河岸的柳叶随风轻晃着,一缕缕阳光顺着柳叶泻在地面上,个别柳树长势喜人,有一些柳条垂在河面上,柳枝晃动时,搅动了河里的金光。 考虑到裴邢在后院,钟璃让丫鬟将方氏母女引到了前院,在前院接待的她们。 方氏已来过一次,再次过来,还是被这里的美景吸引了目光,只觉得钟璃还真是好福气,搬出镇北侯府后,虽说失去了侯爷的庇护,每日能住在这么漂亮宽敞的宅子里,心情也敞亮啊。 钟欢同样看得目不转睛的。 钟璃来到前院时,丫鬟已经请方氏母女坐了下来,才刚给她们上了茶,方氏坐着没动,钟欢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钟璃不动声色打量了两人一眼,方氏眸中带着不自觉的算计,钟欢的眼睛则略有些红,之前好似哭过,如今神情却挺放松,放松中还透着一股骄傲。 钟璃神情微顿。 她这位表姐从小就被惯坏了,性子有些骄纵,方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小时候,钟璃没少被她欺负。 钟璃虽不喜欢她,倒也维持着面子情,笑道:“后日就是舅舅的生辰,我还打算亲自去府里给舅舅庆生,舅母和表姐怎么今日来了?可有什么事?” 钟欢不是个有心机的,也藏不住事,听到钟璃的话,就直接开口道:“表妹,我今日来是想找你借银子,你可得帮帮表姐!” 见她竟是直接这么说了出来,方氏嘴角抽了抽,她可劲儿瞪了钟欢一眼,眸中满满的谴责,刚刚在她跟前时,不是还挺能哭,如今怎么就放松了下来? 方氏有些后悔没多叮嘱她一句。 被母亲瞪了一眼,钟欢不由闭了嘴,她赶忙拿帕子抹了抹眼泪,这才哽咽出声。 秋月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她悄悄扫了自家主子一眼。 钟璃神情平静,她拎起白玉茶壶,亲自给钟欢满上了茶水,柔声道:“表姐有话慢慢说,先别哭,再喝一杯吧,这茶是夏草在庄子上亲手采摘的,味道很不错,刚刚看你还挺喜欢,一会儿我让丫鬟给你带走一包。” 方氏眼神暗了暗,又忍不住悄悄瞪了钟欢一眼,只觉得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刚刚竟还有心思喝茶。 方氏愣是将话题拽了回来,“她一紧张就爱喝茶,再好的茶叶跟了她,也是浪费,不必给她包茶叶。” 本以为钟璃会礼貌地追问一句,她紧张什么,谁料她竟是惊讶道:“表姐竟还有这个习惯?是出嫁后养成的吗?” 这话让方氏简直没法接,她尴尬地笑了笑,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哎,确实是后来养成的,这嫁得不好,还不若不嫁。” 钟欢总算机灵了一下,也哭着接道:“出嫁后,我真是过得无比艰难,夫君落榜后,整日借酒消愁,花了许多银子,谁料就又被人拉进了赌坊,一下输了一万两银子,说是今日不还,就要砍掉他的右手,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听娘说,你兴许有银子,才冒昧求到了表妹这儿,表妹一定得帮帮我才成。” 秋月和夏荷对视了一眼,眼中皆露出一抹不快,还没见过已成亲的妇人,找未出阁女子借钱的,她们嘴上说着来借,真借给他们,肯定有去无回。 钟璃诚恳道:“我这儿前段时间是有两万两银票,表姐若是再早几日来,我一准儿借你了,如今我开了四个福佑堂,单买地契就快花了一万两,还养了二百多个小孩,又是请夫子,又是给他们做衣服什么的,开销也很大,仅剩的几千两,我还拿去买薛神医的消息去了,想给承儿治病,只怕要让表姐失望了。” 不等钟欢接话,钟璃又温声道:“据我所知,表姐出嫁时,不是有五千两的嫁妆吗?过年见表姐时,表姐还说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月银,过得很舒心,五千两嫁妆都没了?” 钟欢爱炫耀,过年时,还真在钟璃跟前炫耀了一番,她也并非不要脸面,此刻羞得满脸通红。 钟璃压根就不信,她拿不出银子,还有方氏,这些年,她只进不出,怎么也得存几千两吧? 钟璃叹口气,对钟欢道:“姐夫也是,这么大人了,竟还跑去赌,这次是一万两,万一下次是两万两,再下次是五万两,可如何是好?多少人因为赌博倾家荡产,表姐真该好好管管他,你若管不住,不还有婆母?你婆母总不能不管他吧?” 她这态度,分明是没打算借。 方氏万万没料到,她竟如此一毛不拔,还扯什么福佑堂,说得跟真的一样,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终究是要脸,尴尬道:“你既没银子,那就算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说完,她扯着钟欢便离开了。 钟欢脸色也很难看,走的时候,还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句“吝啬鬼,什么东西。” 哪怕没听见,钟璃也清楚不是什么好话。 等她们离开后,秋月才赶忙跪了下来,请罪道:“都是奴婢不好,表姑爷被人诱赌的事,一准儿是顾知雅找人做的,是奴婢失察,我只让人盯着镇北侯府的丫鬟小厮和舅太太,忘记让人看着表小姐和表姑爷了。” 钟璃将她扶了起来,“哪怪你,是他自个不争气,才进了赌坊,如今才只是一万两,今日这笔钱,若轻易帮他还了,下次只怕赌得更多,本就该让他长个记性。” 秋月担忧道:“舅太太走时,脸色那么难看,一准儿恨上了您,说不准会在舅老爷跟前说您坏话。” 舅舅虽沉默寡言,待母亲和她却是极好的,当初母亲也是怕他一直夹在中间为难,才选择了二嫁。 钟璃并不希望,因为这事跟舅舅产生隔阂。 她想了想,取了五千两银票,对秋月道:“再过三个时辰,你去钟府守一下,等舅舅回来,你在府门外将银票直接交给他,就说舅母和表妹找我借钱时,因为开福佑堂,我恰好将手头的银子全花完了,一时拿不出来,她们有些不高兴,话没听完,就直接告辞了。这五千两是我刚刚卖掉铺子的钱,让他转交给舅母就行,剩下五千两,告诉他,我会想法子。” 舅老爷刚正不阿,顶天立地,哪里肯收她的银子。 秋月的眼睛亮了起来,“主子英明。” 如有必要,钟璃也不希望这样,若真是等着她的钱救命,她也不介意拿给她们,偏偏方氏母女却满是小心思。 真让她们自己出,她们未必拿不出这笔钱,她这次借了,肯定还有下次,依她们的心态,也未必会还,有这笔钱,钟璃觉得还不若多开几个福佑堂。 她回到后院时,裴邢正在翻看她的账本,男人懒洋洋靠在榻上,雪白色衣襟,松松垮垮的,脚上的袜子,也不知何时脱掉的,这副懒散的模样,简直没眼看。 扫见她的身影,裴邢才丢下手中的杂记,“怎么去这么久?” 他张嘴就是抱怨,眉宇间也透着不爽。 钟璃很想问问他,有这么闲么,去哪儿不好,偏偏来这里?考虑到他会登基,不好真将人得罪了,她语气终究是软了下来,“我给三叔按按肩膀?” 裴邢挑了挑眉,“不必,戴上帷帽,我带你出去一趟。” 他说着就吩咐道:“帮我取双新袜子。”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的衣物鞋袜这里都有备用,钟璃边给他寻袜子,边试探道:“三叔想带我去哪里?” “一直闷在府里,不无聊?出去转转。” 钟璃可不敢跟他出去,街上人来人往的,万一被旁人瞧见怎么办?钟璃眨了眨眼,“三叔想去哪里转?” 裴邢其实想带她去庄子上,庄子上景色美,也有温泉,还有马场,想怎么玩都成,还可以住一晚,见她眸中满是紧张,裴邢唇边勾出个笑,“怎么?不敢跟我出去?” 钟璃可不是被他一激,就会应下来的人,她理智道:“三叔毕竟是长辈,我总不好陪您逛街吧?” “那又怎样?” 钟璃不太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他竟是有些不悦,她不由抿了抿唇,心中多少有些无奈。 他们若真上街,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钟璃清楚他也许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怕他真肆意妄为,她放软了声音,“我不会骑马,三叔教我骑马好不好?院子里就有个赛马场,面积不算小,你若不想骑马,咱们在园子内转悠也是一样的。” 她笑容很甜,又是那种小心翼翼讨好似的笑,裴邢无端觉得,她的笑有些刺眼,他沉默了一下,撸了一把她的脑袋,终究还是点了头,“走吧,教你骑马。” 他说完就径直往外走,男人身材高大,腿也长,三步就走到了屏风外,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臂,“三叔。” 裴邢斜睨了她一眼,“又怎么了?” 钟璃小心瞄了他一眼,赧然道:“我先让秋月过去清场,等丫鬟小厮远离后,三叔再去好不好?” 裴邢心底莫名蹿起一股火,眼眸里也闪过一丝憋屈,他手指微曲,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钟璃,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钟璃伸手捂住了脑袋,想了想,诚实地点点头。 他们的关系本就见不得人,他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少女神情无辜,清澈的双眸里清晰地荡漾着他的影子。 裴邢被她气笑了。 第056章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钟璃不太理解他为何生气, 忍不住反问道:“难道三叔希望,人人都骂我未婚失贞, 不懂礼仪廉耻吗?” 府里的丫鬟和护卫, 有不少是新买的,是否忠心还有待验证,钟璃并不想冒险。 裴邢被她问得更加不悦了, 他又不能不在乎她的名声, 这个认知,让裴邢又烦躁了几分。 钟璃踮记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哄道:“三叔也不希望我被骂对不对?很快的, 我先过去, 等一刻钟三叔再来就行, 小时候我就想骑马, 可惜父亲早早便没了, 母亲又不会,我一直想学,根本没人教, 三叔教我好不好?” 裴邢依然蹙着眉, 直到少女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才撸了一下她的脑袋, 板着脸道:“一起去。” 勉强同意了清场。 秋月离开后, 钟璃才将骑装翻出来,她换衣服时, 他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钟璃只得忽视了他的存在, 好在现在天气不算特别热,只需脱掉襦裙就行, 里面还有里衣和亵裤。 钟璃换好,才转过身,她还是头一次穿骑装,忍不住瞧了一眼镜子,自然错过了裴邢眼中的惊艳。 少女腰肢纤细,双腿笔直,穿上火红色骑装后,少了丝柔美,多了丝洒脱,衬得本就精致的五官,明艳中透着利索,恍若天上的骄阳,璀璨又耀眼。 见并不丑,钟璃才松口气。 这个马场虽不如花园大,却也不算小,在前院最东边,位置较偏僻,两人来到马场后,秋月已经让青叶将马匹牵到了马车内。 府里一共有两匹马,这匹马皆是蒙古马,个头不算高,耐力比较好,还是青叶买来的,他也不懂马,就随便买了两匹。 裴邢骑的是汗血宝马,乃大宛国名马,有钱都未必买得到,他自然瞧不上这两匹蒙古马,望着马儿的目光都带着一丝嫌弃。 钟璃刚刚那番话倒也不是完全在哄他,她确实想过学骑马,当初在镇北侯府时,她仅学了琴棋书画,骑射完全不曾涉猎,京城的贵女,大多都这样,真正擅长骑术的其实很少。 瞧见马儿,钟璃眼眸都亮了几分,看到她这个模样,裴邢对马儿的抗拒才少了几分,他选了一匹相对顺眼的,打算先带她熟悉一下马儿,他率先教了她一下怎么抚摸马儿,如何取得它的好感。 他说话向来简洁,三言两语就将要点说了一下,说完,见钟璃依然在瞧着他,裴邢狭长的眉,微微一挑,“怎么?还需要我重复一遍?” 钟璃连忙摇头,他讲述的时候很认真,虽只有寥寥数语,这么专注的模样,却是钟璃不曾见过的,令她诧异的,自然不是他的专注认真,而是,他竟然晓得如何取得马儿的好感,连怎么抚摸马儿都知道。 钟璃原本还以为,就他这个脾气,只会征服,是那种骑上就跑的类型,不服,就多骑两圈。 不得不说,钟璃其实猜对了,他驯服烈马时,一向是这么个过程,只管骑,才不会跟马儿培养感情,钟璃毕竟不是他,少女娇娇软软的,不教她点旁的手段,裴邢还真怕,她翻身上马后,马儿不肯听话。 他还是凭借自己过耳不忘的本领,回想了一下,当初教他骑射的师傅,是如何说的。 钟璃试着抚摸了一下马儿,马儿被她摸得很舒服,还拿脑袋蹭了蹭她,她忍不住弯了弯唇,惊喜地看向了裴邢。 少女漆黑的眸,亮晶晶的,望着这个模样的她,裴邢一颗心竟莫名快了一拍,这一刻,他甚至想低头亲亲她的眼睛,他向来不懂克制,念头升起后,便已经低头将吻落在了她眼皮上。 钟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连忙伸手去推他,推完还赶紧左右看了一眼,见场内一个人都没有,才悄悄松口气。 裴邢没在意她的态度,直接道:“我给你示范怎么翻身上马,你瞧清我的动作。” 钟璃乖乖点头。 他翻身上马时,动作十分利索,钟璃本以为轮到自己时,也会很简单,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虽特意换了骑装,她第一下却没能顺利上去。 裴邢:“小心。” 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反应过来时,裴邢已及时扶住了她,这才没摔下去。 她鼻尖满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钟璃向来聪慧,之前不管学什么都很快,还是头一次这么笨手笨脚,她一张脸红得滴血。 见她没事,裴邢紧蹙的眉,才舒展开来,“姿势不对,重新来。” 钟璃又试了一下,这次虽爬了上去,却完全不是照他的动作上去的,爬到马上时,马儿恰好动了一下,她吓得花容失色,身体也连忙趴了下来,抱住了马儿的脖颈,“三叔!” 马儿因为她的搂抱,抬了一下前蹄,钟璃吓得险些叫出声,紧紧搂住了它的脖颈,少女眼睫轻颤,最后甚至怕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小模样又怂又好笑。 裴邢忍不住勾了下唇,“松手,坐直,怕什么?” 钟璃就是怕,见马儿站稳不动后,她才睁开了眼眸,边抱着马儿,边怂怂的看了裴邢一眼,“我、我不敢起来。” 钟璃头一次发现,她有些恐高,哪怕马儿个头谈不上特别高,可坐到马上后,却觉得好高呀,双腿悬空的感觉,让她好没安全感。 她可怜兮兮看着裴邢。 裴邢真是败给了她,他干脆翻身上了马,坐在了少女身后,“像我一样,试着坐直。” 钟璃乖巧哦了一声,正欲松开手,马儿却打了个喷嚏,吓得她又赶忙搂住了马儿。 裴邢可没那个耐心一句句哄她,他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没好气道:“你是三岁小孩吗?这点高度怕什么?承儿都比你强。” 钟璃本就觉得窘迫,被他这么一说,脸颊火辣辣烧了起来,她真想一怒之下,松开马儿的脖颈,可她还是怕,见他这般凶,钟璃气得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咬了咬唇,恼火道:“你不想教,就回去,我也不稀罕让你教,你凶什么凶?” 裴邢险些被气笑,只觉得上辈子欠了她的,他实在没那个耐心等她,直接俯身,去掰她的手,小手被他攥住后,钟璃吓得又闭住了眼睛,一颗心怦怦直跳。 裴邢圈住她的腰,硬是带着她坐直了身体,他总算满意了一分,他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再次扬起了前蹄。 他正欲带她骑一圈时,就见少女吓得呜咽了一声,身体往后一扭,死死圈住了他的腰。亏得她柔韧好,才能这样抱着他。 马儿一扬蹄,钟璃要吓死了,颤颤巍巍道:“我、我不学了!你、你抱我下去。” 裴邢又好笑又好气,又觉得这个模样的她,怂得实在可爱,他自然没听她的,反而拉住缰绳,带她奔驰了起来。 马儿跑得很快,风从耳边刮过,钟璃吓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见他不肯听她的,她还张口在他锁骨处咬了一下。 这点疼对裴邢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他勾了勾唇,又加快了速度,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了少女尖叫了一声,“三叔,呜,你,你慢点。” 裴邢不肯慢,他训练属下时也都是以毒攻毒,他们越是怕什么,他就让他们做什么,这会儿也不例外,再说,这个速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快。 见她害怕,他就带着她疾驰,跑了一圈又一圈,唯一的例外,大概是训练属下时,他不会作陪,此刻,却一直陪着她。 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肯放慢速度,钟璃好气哦,又忍不住咬了他一口,在床上,被欺负狠了,她就会咬他,这会儿忍不住咬了他两口。 他却依然没停,只是凑近她耳旁,道:“试着感受一下,你若不肯坐直,就一直骑下去。” 钟璃好气。 直到绕着马场跑了三圈,钟璃才悄悄睁开眼睛,适应后,惧怕才总算散去一些,又跑了一圈,她才试探着松开手。 她还是有些怕,很怕马儿又突然扬起双蹄,她身体后仰,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都靠在他怀中,还是头一次巴不得一直跟他贴在一起。 下一刻,他就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坐直。” 他咬得又疼又麻,钟璃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好气。 她试着攥住了他的衣袖,一点点坐直了身体,下一刻身后就又传来了他的声音,“双腿夹紧马腹。” 钟璃好想有珞瑜的身手,一脚将他踹下马背,然后足尖一点,就逃走,她心中恼他,却又不得不听他的。 直到她没那么恐惧了,他才放慢速度,谁料,她刚适应这个强度,他就突然翻身下了马,马背上只剩一个钟璃,钟璃吓得又颤声喊了一声,“三叔。”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裴邢无奈,拉住了缰绳,只好牵着她溜了一圈,马儿晃晃悠悠行走时,钟璃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虽然如此,她依然不敢下马,最后是被他抱下来的,下来时,她腿都是软的,裴邢真是服了她了,不得已将少女抱了起来。 偏偏她竟还不安分,一直伸手推他,小声嘀咕着,“不行,不能让丫鬟们看见你!” 裴邢手臂上的青筋跳了又跳,真想一下将她丢到湖水里,他终究是被她念叨烦了,足尖一点,跃上了树枝,身影在树枝间飞快穿梭着,钟璃吓得又连忙闭上了眼睛。 等回到她的住处时,她那双小手将他的衣襟,攥得不成样子,他站稳后,她就“嗖”地一下从他身上滑了下来,那副巴不得远离他的模样,让裴邢一阵郁闷。 钟璃比他还郁闷,只觉得他就是个疯子,还是听不懂人话的那种,真讨厌。 她正生闷气时,却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了承儿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刚刚去哪里啦?” 承儿的声音由远到近,哒哒哒的脚步声也一声比一声明显,钟璃心跳不由加快了一分,她连忙伸手去推裴邢,裴邢拧着眉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下一刻,就见少女冲他作了个揖,一脸的恳求,裴邢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被她推到了床上,她连忙拉下了帷幔,还不忘将他的鞋子,收起来,藏在柜子底下。 裴邢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一时没明白,怎么混到了这一步? 他一张脸黑得瘆人。 钟璃将他藏好时,秋月才堪堪拦住承儿,“小少爷,主子正睡觉呢,您等会儿再进好不好呀?” 承儿压低了声音,“姐姐回来多久了?” 刚刚承儿已经来了一趟,想让姐姐看看他的画,可惜秋月姐姐说,姐姐去园子里赏花去了,承儿没找到她,在外面玩了一会儿,才回来。 不等秋月回答,钟璃就走了出来,“姐姐刚回来呀,有些困,正想睡觉呢,承儿找姐姐什么事?” 承儿很乖,笑得眉眼弯弯的,“姐姐先去睡觉,承儿一会儿再来。” 钟璃头一次不希望,他过来,“没事,姐姐一会儿再睡。” 承儿歪着小脑袋道:“可一会儿就要吃午膳了呀。” 钟璃:“姐姐不饿,可以晚会儿再吃。等会儿承儿和小香他们先吃吧。” 承儿点点头,这才将画递给姐姐,“姐姐觉得好看吗?承儿自己画的!” 他自己画着玩的,一幅画上有小孩,有小鹿,还有一间小屋子,想象力很丰富,画得也挺不错,还自己上了颜色,钟璃都被惊讶到了,根本没料到,他竟画得这般好。 这还是钟璃头一次瞧见他作画,“全是你画的?” 承儿骄傲的点头,因为秋叶姐姐、夏草姐姐和小香姐姐都夸了他,他才想拿给姐姐看。 见姐姐也很惊叹的模样,承儿开心得不得了,“我再去画一幅,还要把姐姐画上。” 钟璃嗯嗯点头,等他的身影消失后,她悄悄松口气,这才回到内室,掀开帷幔时,果不其然,对上了裴邢黑着的一张脸。 钟璃摸了摸鼻尖,小声道:“这不是怕承儿瞧见你吗?三叔理解一下。” 裴邢不想理解,他正欲说什么时,就听到院内多了一个丫鬟,丫鬟给秋月通报说,外面来了个武安侯府的丫鬟,过来提醒自家姑娘,明日便是端午节,让她别忘了之前一起观看赛龙舟的约定。 秋月回道:“知道了,我会提醒姑娘。” 裴邢和钟璃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钟璃还是头一次跟朋友相约一起观看赛龙舟,自然没忘这事。 裴邢一张脸,却更黑了,武安侯府四个字,让他脑海中瞬间跳出了李洺然的身影,他一把捏在了床头扶手上,扶手直接断成了两截儿。 第057章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钟璃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乌溜溜的眼眸不自觉睁大了些,她将掉在床上的半截儿扶手, 拿了起来, 绷着小脸,放在了梳妆台上,“三叔这是作甚?” 裴邢甩了甩手, 将掌心的碎屑甩了下去, 有一块木条扎到了肉中,他浑然不觉, 不答反问:“跟谁有约?” 钟璃扫了一眼他的掌心, “自然是武安侯府的李姑娘和府上的表姑娘。” 纵使清楚, 她不可能和李洺然私下见面, 真正听到答案时, 裴邢紧绷的身躯才放松下来。 每年举行赛龙舟时, 湖边都闹哄哄的,裴邢嫌吵,还从未正儿八经观看过, 他不大明白, 她为何喜欢, 倒也没阻拦什么。 直到想起上巳节, 李洺然还巴巴带着她去游什么湖, 裴邢才又正视起此事,总觉得李洺然那小子, 很可能不识趣地往上凑。 裴邢又有些手痒, 手无意识搭在了剩下半截儿扶手上, 这一搭,掌心猛地一疼, 他抬起手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掌心里扎了一块碎木刺。 钟璃也瞧见了,她抓住他的手,瞧了瞧,小心给他拔了出来,两人靠的近,他一抬头,瞧见的便是她白皙光滑的侧脸,这一刻,裴邢竟生出了将她藏起来的念头,省得总有人觊觎她。 男人斜靠在榻上,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处理好,钟璃才道:“三叔作甚乱捏?床需要找人修理,手也险些伤到。” 裴邢没答,不想让她知晓,他介意李洺然的出现。 莫名觉得没面子。 钟璃腿有些疼,也没再去想他为何不高兴,只将他往里推了推,也坐在了榻上,“三叔现在饿吗?若是不饿,我先歇息会儿,等会儿再让丫鬟备膳。” “等会儿再吃,才骑了几圈?这就累了?” 其实总共也就骑了十多圈,钟璃不单单是累,主要是大腿根又酸又疼,夏天穿的薄,钟璃总觉得腿根被磨破了,碍着裴邢也在,她也没好检查,只躺下歇息了一下。 没一会儿,身侧就传来了她平稳的呼吸。 裴邢白日甚少睡觉,不知为何,将少女拥入怀中后,他竟也睡着了。直到听见脚步声,裴邢才醒来。 秋月没掀帷幔,只轻声道:“主子,三爷,都快要申时了,你们起来吃点午膳吧。” 裴邢有些诧异,不知不觉,竟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放在之前,简直不可思议。 钟璃也听到了秋月的声音,她很困,小脸下意识往裴邢怀里埋了埋。 裴邢垂眸看了少女一眼,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模样异常娇憨,裴邢捏住了她的鼻子,“起来吃饭。” 钟璃拍开了他的手,小鼻子皱了皱才坐起来。钟璃还是头一次这么晚吃午膳,因为他的存在,作息全乱了。 用完午膳,裴邢才离开,钟璃松口气,等他走后,她才瞧了瞧大腿根,果然磨破了,她涂了涂药,下午都没出门,只查看了一下账本。 夜色渐浓,月光高高挂了起来,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唯有夜风吹在脸上,才添一丝凉意。 晚上,裴邢回来时,钟璃还在看账本,他也没打扰她,从衣柜里扒出一身干净里衣,便沐浴去了,浴池是他让人来修建的,前日刚修建好,如今沐浴很方便,他难得多泡了一会儿。 出来时,才发现她竟还在看账本,裴邢抽走了她手里的账本,将布巾丢给了她,钟璃从榻上跪了起来,让他坐在了榻上,给他擦了擦头发。 天气已逐渐热了起来,头发干得也快,擦得差不多时,钟璃拎起布巾下了床,少女身姿婀娜,因在室内,穿得也单薄,袅袅起身时,美好曲线尽显。 她将布巾搭在了葡萄缠枝图衣架上,手臂举起时,衣袖不自觉下滑,露出一片雪白细腻的小臂。 裴邢眼眸深邃许多,半年前,他对皇上送的美人不屑一顾时,安三还曾戏谑,说他有朝一日,总会遇见那么一个女人,只瞧一眼,就会心生欲念,当时,他只觉得荒谬,不曾想,他竟真沦落到这一步。 裴邢伸手将少女拉到了怀中,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她脖颈上,钟璃被他亲得有些懵,只觉得脖颈痒得厉害,她正欲躲开时,却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就被他压在了榻上。 察觉他的手,欲要挑开她的小衣时,钟璃脸颊有些烫,她连忙道:“三叔,我、我的腿受伤了,今晚早些休息好不好?” 裴邢俊眉微蹙,手上动作一停,“怎么回事?” 钟璃有些难以启齿,忍不住别开了小脑袋,红晕一点点爬满她的脸颊,裴邢蹙眉,只觉得她这个模样,有些怪怪的,甚至以为,为了拒绝他,她又想出了新招。 裴邢撩起了她的裙摆,想亲自查看,钟璃伸手去按却没能按住,他不由分说扒掉了她的亵裤,钟璃又羞又恼,气得抬脚就去蹬他,轻易就被他抓住了脚。 裴邢已瞧见了她的大腿,竟真受了伤,修长笔直的大腿上红了很大一片,有的地方还出了血,落在她白皙的肤色上,有些触目惊心。 钟璃不想让他看,连忙拉被子遮了一下。 裴邢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地如此娇气?骑个马,都能伤到,难怪刚开始,总嚷着疼,真跟个瓷娃娃似的,碰不得,磕不得。” 钟璃被他说得有些脸红,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才瓷娃娃!” “难道我说错了?” 钟璃莫名来气,她气呼呼翻过了身,少女这个模样实在好玩,裴邢含笑凑了过去,欠扁道:“哦,确实说错了,人瓷娃娃好歹不会掉眼泪,眼前这个不止娇气,还是水做的,没折腾两下,就能哭成泪人。” 钟璃好气呀,伸手就在他腰上拧了一下。这一下力道可不算小,饶是裴邢都不由蹙了下眉。 裴邢啧了一声,抓住了她的手,“说都不让说?” 钟璃甩开了他的手,再次给他一个后背。 裴邢有些好笑,忍不住勾了下唇,烛火静静照耀着室内,被人熄灭时,也尽着最后一分职责,勾勒出帷幔上逐渐重合在一起的影子。 钟璃伸手推了推他,没有推开,他压低的嗓音,传入了她耳中,“不想被艹,就老实点。” 钟璃的身体彻底僵硬了下来,她木着一张小脸,被他箍在了怀中。 * 钟府,方氏今日自然气得不行,她总不可能当真瞧着女婿被砍掉右手,只说会帮女儿借三千两,剩下的让她自己想法子,她说是借,实则是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了三千两。 自己攒了十几年的银子,一下少了一半,方氏心疼得不行。对钟璃的埋怨也更重了几分,只觉得钟璃就是个白眼狼,根本喂不熟。 诚如秋月所料,钟璃的舅舅,确实没要钟璃的银子,将秋月打发走后,他亲自往女儿那走了一趟。 钟欢当时早就回了家,这种事,她可不敢告诉父亲,母亲拿给她三千两银子后,她自个又掏了两千两,剩下的五千两是她婆母出的,总算将她夫君赎了回来。 得知天硕无碍后,他才回府。 瞧见他时,方氏没像以往一样,嘘寒问暖,她只道身体不适,依然在为自个的银子肉疼,气得晚饭都没吃。 她本以为夫君会关心自己几句,谁料他什么都没问,钟氏一直憋到晚上,没能沉住气,将伺候她洗脚的丫鬟屏退后,就忍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 “你还真是有个好外甥女,表姐夫手都要被砍了,找她借点银子而已,不想借直言便是,竟撒谎,说什么开了几家福佑堂,还说要养二百多个人,当初她爹死时,咱们真是白收养她几年,长大了,就开始忘恩负义。” 钟隐蹙了蹙眉,脸色有些不好看,“你瞎指责什么?” 他平日一向老实,她偶尔给他发牢骚时,他也都是沉默听着,很少反驳她。 见他有些不悦,方氏心中的火又大了些,“我瞎指责?你当真是冥顽不灵!你倒是将她当成了亲人,事已至此,竟还维护她!她呢?她眼里可有你这个舅舅,我今日舍下老脸去找她借钱,她却一毛不拔,将我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当真是好样的,我告诉你,后日你生辰,她若敢来,我就敢将她轰走!” 方氏是彻底恨上了钟璃,自打钟氏嫁入镇北侯府后,她一直在钟氏跟前,伏小做低,为的还不是讨点好处,好处没讨到多少,钟氏却突然撒手人寰。 本以为钟璃性子软,是个好拿捏的,谁料,她竟还不如她母亲,她母亲好歹会顾念亲情,根本不会把事情做这么绝。钟璃倒好,先将她举荐的掌柜赶走,如今又一声不吭搬出了镇北侯府,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竟一个铜板都舍不得借给她。 她算看明白了,这就是个小白眼狼,压根就没必要跟她维持亲情。 钟隐被气得胸膛微微起伏,从秋月那儿,得知妻子竟背着他找钟璃借钱时,他就无比羞愧。 福佑堂的事,已经小范围传开了,不少官员都知晓了这事,得知是钟璃开的后,好几个官员还找他夸过钟璃,说钟家出了个好姑娘,她一个弱女子,竟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令人敬佩。 到了方氏这儿,竟说钟璃在撒谎,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张嘴污蔑人,这一刻,钟隐只觉得她陌生。 她手头有多少银子,钟隐心中大概有数。她自个有钱,竟还舔着脸找一个晚辈借钱。 如此恬不知耻。 她当年逼得妹妹,不得已二嫁时,钟隐就觉得她不可理喻,因着妹妹再三劝他,不可因她,伤了夫妻情分,钟隐才忍了下来,妹妹嫁人后,她也改了性子。 本以为她改好了,谁料这会儿,才是露出了真面目,钟隐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口才不行,半晌,才憋出一句,“泼妇!当真是不可理喻!” 他说完,就拂袖离开了方氏这儿,方氏气得,狠狠跺了跺脚,洗脚盆里的水溅出来许多,她赌气道:“好啊,我泼妇!你有本事走,有本事别回来!” 他转身便去了姨娘房中,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来。 方氏得知这事时,气得手都在抖,眸中也满是不敢置信。 钟隐是个老实人,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因她没能生下儿子,他才纳的妾,是她再三劝了几次,他才去的姨娘房中,每次去都是为了开枝散叶。 如今他竟是主动去了姨娘那儿,不得不说,方氏有些慌了。她偏偏拉不下脸去求和,这事分明是钟璃做的不对,她这个当长辈的,还抱怨不得? 钟璃并不清楚,他们的争执,她今晚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便是端午节,今日是个大晴天,耀眼的阳光尽情照耀着大地,一抬头便是蔚蓝的天空,一切都很美好。 小院中满是粽子的味道,厨娘们今日包了许多粽子,有豆沙馅的,有红枣馅儿的,承儿爱吃豆沙的,一下吃了两个,早膳都没吃。 钟璃特意让厨娘多包了点,让小厮往福佑堂送去一些,今日福佑堂的孩子们不必上课,小香和小泉也休息,便去寻自己的小伙伴玩耍去了。 他们俩过来时,福佑堂的孩子,正在领粽子,每个孩子都能得一个粽子,孩子们脸上满满的幸福。 钟璃则带着承儿出了府,她一早就说过,会带承儿一起去,李洺倩和郑菲凌都没意见。 她们约定的地方在西湖,每年西湖都会举行赛龙舟,场面十分恢弘,钟璃带着承儿来到相约之地时,附近已来了不少人,大家三五成群,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皆满脸笑容。 此刻阳光正好,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停着好几艘龙舟,龙舟一个比一个气派,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纹路。 承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扫见龙舟时,眸中满是惊叹,扯着姐姐的衣袖,让她也看。 他开心极了,瞧见陌生人时,也没有害怕地躲起来,不得不说,搬到新府邸后,他放开许多,胆子也大了很多。 钟璃带着他,在湖边停留了一下,快到相约的时辰时,才牵着他去凉亭内,到时她才发现,她们两个也提前来了,郑菲凌今日一身月白色襦裙,端庄又雅致,李洺倩则穿了一身浅粉色衣裙,娇俏又明丽。 两人瞧见钟璃时,便站了起来,简单打过招呼后,李洺倩就笑盈盈看向了承儿,“喏,姐姐们还给承儿带了礼物哦,承儿喜欢吗?” 她说着指了指凉亭内的石桌,竟是两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虽是陶瓷的,却跟真的一样,承儿最喜欢老虎啦,瞧见礼物后,眼睛也亮亮的,他重重点头,脆生生道:“喜欢!谢谢漂亮姐姐!” 他说完,才想起姐姐说过不许要旁人的东西,他挠了挠脸,偷偷瞄了一眼钟璃,才又蔫哒哒地看向两个漂亮姐姐,“承儿不要,承儿陪他们玩玩就行,真的,就玩一小会儿。” 李洺倩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弟弟太好玩了!” 除了稚气了点儿,一点都不像摔坏脑子的样子。 郑菲凌也有些忍俊不禁。 钟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你好好谢谢漂亮姐姐,姐姐就允许你收下她们的礼物。” 她们选礼物明显是费了心思的,虽不贵重,选的却是承儿最喜欢的老虎,这份心意很是珍贵,钟璃自然不好拒绝。 承儿惊喜地“哇”了一声,身后的小尾巴都摇了起来,张嘴就是感谢的话,“谢谢漂亮姐姐!姐姐们会越来越漂亮!” 李洺倩喜欢小孩,蹲下与承儿玩了一会儿小老虎,郑菲凌则与钟璃聊了聊,因着福佑堂的事,不仅郑氏对钟璃更加欣赏了,郑菲凌望着钟璃的目光,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两人就着福佑堂聊了几句,郑菲凌道:“我母亲也曾开过婴幼堂,当初开了三间,经营起来颇为费力,当时,她只想做点好事,也没想到拉人入伙,全是她一个人在忙,有一段时间弄得焦头烂额的,你这儿虽然有姑母和二太太的加入,规模却大一些,想必也不容易吧?” 钟璃道:“他们的年龄又大一些,比婴儿好管一些,就刚开始有闹矛盾的,立下规矩后,好了很多。” 钟璃说完,含笑看向了郑菲凌,“还未恭喜郑姐姐喜觅良缘,祝你和李公子能够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郑菲凌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定的是李阁老的孙子,李徵,他如今在户部任职,官职虽不高,前途却一片光明。 李徵今年已二十四岁,二十一岁时,祖母却去世了,因守孝三年,才迟迟没定亲,他是真正的君子,不仅生得一表人才,才学也很出众,在京城人缘极好。 之前他一心扑在公事上,从未多瞧过哪个姑娘。他与郑菲凌是铺子里遇到的,对郑菲凌是一见钟情,随后他便求母亲找人提了亲。 他出身高,自身也很出色,郑氏对他印象很好,当初除了裴邢,郑氏其实还瞧中过两个年轻公子,其中有一位便是李徵。谁料不等她张罗,李徵竟是率先瞧上了自己侄女。 郑菲凌对这桩亲事也很满意,听到钟璃的祝福,脸颊上不由染上一丝薄红。 李洺倩弯了弯唇,“钟姐姐,你也得抓紧了,表姐比你大几个月,年底就成亲了,你可不能落后太晚,你老实交代,你可有心悦的?” 不得不说,为了自家哥哥,李洺倩也算煞费苦心,她还特意将今日与钟璃相约的事,透漏给了自家傻哥哥,为的就是让他来个偶然相遇。 郑菲凌却莫名想起了裴邢,也忍不住看向钟璃,等着她的回答。 第058章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钟璃有些无奈, 就算有,她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 说出来呀, 她不由失笑摇头。她也确实没有,感情这东西,太过伤筋动骨, 不投入感情, 是最明智的选择。 好比她跟裴邢,虽然那般亲密, 因不曾上心, 他那些狗言狗语, 才不曾真正伤到她。 李洺倩俏皮地眨了眨眼, “没有正好, 不然可不得让一众公子碎了心。” 这里的一众公子, 其实特指她哥李洺然。她不好说那般明显,才含糊其辞的。 钟璃没多想,只无奈摇了摇头, 她见过的年轻公子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哪有什么一众公子。 没等多久, 龙舟赛就迎来了开始。今日参与比赛的有好几队人马, 年轻汉子身着亮丽服饰,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已登上了小船。 她们选了一个极佳的观赏位置, 钟璃让承儿站在了最前面, 他瞧得很清楚, 一双大眼睁得乌溜溜的,锣鼓声中, 龙舟行驶出去时,他眸中满是惊叹。 年轻汉子在江面上卖力地挥洒着汗水,河边聚了许多为他们喝彩的男女,还有人下了赌注,鼓掌声、锣鼓声,声声震天,承儿紧张地紧紧抓住了姐姐的手,他本以为名列第一的那一队会赢,谁料最后,第二队,竟愣是超过了他们,拔得了头筹。 夺得第一的年轻汉子们,兴奋地抱成了一团,承儿也忍不住弯了弯唇,小手拍得生疼。 李洺倩则东张西望了起来,只觉得哥哥忒不争气,都将地点告诉了他,如今龙舟赛已临近尾声,他竟还没来,以为他临阵退缩了,李洺倩不由咬唇。 瞧她这么沮丧,郑菲凌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自然不清楚,李洺然并非不想过来,实际上,他还特意换了身新衣服,腰间佩戴的玉佩,都换了枚崭新的,他喜滋滋出了府,快来到西湖时,却被人拖到了小巷中,竟是莫名遇到一群打劫的。 他们也不劫财,也不劫色,只劫走了他那件精心挑选的华贵衣袍,此刻,李洺然正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唯恐他们扒光自己,好在这几人尚有良知,取走他的外袍后,只顺走了他那枚价值不菲的玉佩,给他留下了里衣。 他的小厮同样被劫走了外袍,李洺然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唯恐被旁人发现他的狼狈,只打发小厮回了府。 李洺倩也没再纠结哥哥怎么还不来,实际上,在她心中,她都觉得哥哥配不上钟璃,她不仅有倾城之姿,品行、才学皆不错,她都想象不出,这世间哪个男子能配得上她,像钟姐姐这般人物,合该被万人瞩目。 哥哥若真能抱得美人归,一准儿是祖坟冒了青烟。 李洺倩没有刻意将钟璃留在原地,笑道:“咱们难得出来,一起去逛逛街吧。” 承儿也不想回府,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眼巴巴看着姐姐,身后若有小尾巴,一准儿摇了起来。 钟璃笑道:“那就逛逛吧。” 他们顺着人群,往外走时,钟璃眼尖地瞧见了安雅郡主,安雅郡主一袭火红色衣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娇艳绽放的牡丹,她身旁站着的是今年的探花郎,她正热切地跟男人说着话。 正是这位探花郎的文章,言辞犀利,针针见血,因裴邢的举荐,入了三甲,他生得仪表堂堂,却不苟言笑,面对郡主时,也不卑不亢,安雅郡主主动与他说着什么,他碍于她的身份,才回上一二。 不远处,萧盛竟也在,上次在安雅郡主面前,丢了脸后,萧盛便打算在端午节,扭转一下,安雅郡主对他的印象,谁料安雅郡主身边的人,根本不让他靠近,每次他欲要上前时,就有护卫将他拦下,嬷嬷也将他奚落了一番,让他好自为之,癞□□就要有癞□□的自觉,别妄图想吃天鹅肉。 萧盛气得险些吐血,他不仅没能与安雅郡主说上话,还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去亲近今年的探花郎,这一幕,无疑刺激了萧盛。 原本探花郎的位子,应该是他的才对。 萧盛攥紧了拳头,炎炎夏日,都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这一刻,他想将裴邢千刀万剐,先是抢他女人,再是毁他前程,他与裴邢,不共戴天。 钟璃含笑看向了李洺倩和郑菲凌,笑道:“这边人少,咱们走这条道吧。” 两人自然没意见。 钟璃带着他们,避开了萧盛和安雅郡主,顺着另一道人流,走到了街道上。 因着是端午节,街上十分热闹,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聚在一起时,无疑引来许多人的侧目,尽管三人带着面纱,那漂亮的眉眼,婀娜多姿的身姿,依然惹人垂涎。 直到他们几人进入店铺中,那些垂涎的目光才逐渐消失。这家店铺是书肆店,里面卖的有各种纸墨笔砚,还有连环画一类,承儿还是头一次进入店铺,瞄到有许多连环画后,小家伙就走不动啦。 钟璃笑道:“你们到处逛逛吧,我陪承儿选一下连环画。” 李洺倩想买宣纸,也没跟她客气,“成,那咱们逛完,再一起去酒楼用午膳,吃完再回去。” 跟她们两个相处时,钟璃觉得很舒服,也很放松,便含笑点了头。 一听到可以在外面吃,承儿更开心啦,一上午下来,他与两个漂亮姐姐,早混熟啦,还开心道:“承儿想吃奶汁鱼片!” 他和姐姐在外面吃过一次,承儿至今对这道菜念念不忘,郑菲凌笑道:“如意酒楼的奶汁鱼片又鲜又嫩,咱们去如意酒楼。” 钟璃道:“如意酒楼是不是需要提前预定?” 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一共有两家,如意酒楼恰好是其中之一,李洺倩道:“如意酒楼的东家是郑家旁支一位表哥,表姐每次去,都有贵宾间,咱们无需预约。” 郑家不愧是千年世家,家中不仅有人当官,也有人经商,不仅在金陵是数一数二的望族,哪怕在京城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钟璃笑道:“那今日就沾沾郑姐姐的光,让我们也体验一下,贵宾的待遇。” 她举止优雅,又落落大方,李洺倩很喜欢她的性子,笑道:“对,咱俩一起沾表姐的光,一会儿让她请咱们吃大餐,她可是个富婆,舅母将锦衣阁那间铺子,都交给了她。” 锦衣阁是京城最大一家成衣铺子,生意十分好,钟璃含笑应了下来,朋友之间,便是有来有往,她道:“那改日,等你们有空,咱们去庄子上玩,承儿有一处庄子上有瀑布,有新鲜瓜果,还有养得肥美的羊群,到时可以带你们吃烤全羊。” 承儿原本已经在挑小人书了,听到姐姐的话后,白嫩的小脸蹭地一下转了过来,耳朵都竖了起来。 只是听着她的描述,李洺倩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兴冲冲道:“好呀好呀,我随时有空,不若就这个月吧,再过一段时间,李公子就该下聘了,到时表姐不便出门。” 钟璃含笑应了下来,“成,那看看郑姐姐什么时候有时间。” 郑菲凌道:“我都成,看你们什么时候想去。” 李洺倩也该说亲了,最近母亲就在拘着她学女红,她在家都快闷坏了,笑道:“赶早不赶晚,不若就三日后吧,这两天咱们先收拾一下。” 钟璃道:“成。” 钟璃本来也想带承儿去庄子上玩,还有七日,是承儿的八岁生辰,钟璃本就想多带他出去转悠转悠,提前去几日,也挺好。 晚上,裴邢归来时,钟璃便与裴邢提了一下,她想带承儿去庄子上的事,不等他拒绝,钟璃就道:“承儿长这么大,出府的机会少之又少,还从未去过庄子上,三叔就答应吧。” 裴邢倒也没那么难说话,“去呗,别呆太久就行。” 他早就想带她去庄子上玩一次,去她的庄子,与去他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他最近虽不算太忙,最多也就能陪她两天。 钟璃笑容都更真了几分,“嗯嗯,就待两日,明日给舅舅庆完生,我再收拾东西,三日后才去。” 裴邢点头,理所当然吩咐道:“帮我带两身衣服就行。” 钟璃的神情这才有些僵,忍不住问道:“三叔也想去?” 裴邢神情微顿。 怕他生气,钟璃连忙解释道:“三叔,这次去庄子上,李姑娘和郑姑娘也要随我一起去,我已经邀请了她们,三叔若想去,等下次好不好?” 裴邢自然不悦,“才认识她们几天,就亲近到这般地步?这次是去庄子上,下次还想去哪儿?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四个字,让钟璃心中重重一跳,虽然有离开的打算,钟璃并不希望他知晓这事。 她呼吸都放缓了一些,勾住他的手晃了晃,轻声道:“今日出去时,是郑姑娘请我们去的如意酒楼,我这才顺势邀了她们,难道连我交个朋友,三叔都不准许吗?” 她语气虽软,未必没含沙射影的意思,他哪有资格管这么宽?裴邢被她温热的小手,晃得心中软成了一团,哑声道:“仅此一次。” 在他瞧不见的角度,钟璃翻了个白眼。 武安侯府,此时,李洺然也才刚刚回府,他纯粹是没脸回来,穿上小厮取来的衣服后,就躲去了好友那儿,直到夜色已深时,他才回府,谁料竟还是没逃过妹妹的魔爪。 得知他回来后,李洺倩就杀到了他的院子,问他为何失约。 李洺然也不好将被劫的事,告诉她,只道:“临时有事耽误了,便没去上。” 见他如此敷衍,李洺倩气呼呼回了自己的住处,丢下一句,“以后再也别让我帮你了,就你这个态度,哪可能抱得美人归。” 李洺然满脸羞愧,想追上去解释一二,又实在难以启齿,唉声叹气,回了自己屋。 他虽单纯,却并不蠢,总觉得今日的事,处处透着诡异,抢劫之人,好像是有意在阻止他前往西湖,他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他难免想到了钟璃身上,钟姑娘这么优秀,肯定是她的爱慕者在暗中阻拦吧? 也不知哪个卑鄙小人,背地里做下这种事。 裴邢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 翌日便是舅舅的生辰,也是客栈开张的日子,客栈是前几日修建好的,床铺和桌椅一类,也早就让人打造好了,前日便已经搬进了客栈。 原本其实可以选在端午节开张,想到昨日,大家肯定都在观看龙舟赛,钟璃和二太太才决定将开张的日子,推迟一日。 钟璃先来店铺瞧了瞧,加上后院,客栈不算小,一楼有大堂,共有十二间房间,其中六间设成了通铺,一间能住十个人,房价很便宜,另外六间则设成了双人间,价格稍微贵一些。 二楼没有大堂,一共有十六间房间,八间是双人间,八间是单人间,钟璃还进去看了看,见环境不错,还挺满意。 开业前几日,客栈都有优惠,如今是白天,也没什么客人,钟璃只转悠了一圈,就去了钟府。她今日没带承儿,她总觉得以方氏的性子,席间肯定要说一些难听的话。 她来到钟府时,果真不曾见方氏身边的丫鬟出来迎接,迎接她的是秦姨娘身侧的丫鬟。 这丫鬟跟方氏一样,生了一张圆脸,她笑道:“舅老爷特意叮嘱了奴婢,让奴婢过来迎接您,表姑娘快进来吧。” 钟璃随着她进了前院,秦姨娘竟也在前院,她五官秀丽,虽谈不上太美,却别有一番温婉的气质,笑起来温温柔柔的。 她笑道:“昨日老爷就说,你今日肯定会来,妾身今日亲自做了几道菜,还差一道就好了,你先与钟乐在前厅说会儿话吧,老爷一会儿就回来。” 秦姨娘今年三十多岁,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被记在了方氏膝下,钟乐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比钟璃大一岁,也是去年出嫁的。 与钟欢的骄纵不同,她性子很是内向,钟璃每次遇见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打交道,问一句她答一句,你不问她就保持沉默。 钟璃笑道:“我进去帮您吧。” 秦姨娘连忙推辞,“这怎么成?你难得登门,哪好让你进厨房?” 钟璃笑道:“我也不是外人,您不必将我当成客人,早就听说姨娘厨艺好,我正好取取经。” 见钟璃是真想学,秦姨娘也没再阻拦,她有心跟钟璃交好,主动给她说了说做菜的事。 又过两刻钟,舅舅才回来,钟璃的表兄也从国子监回来了,钟欢和方氏竟都没露头,舅舅也没让人去喊她。钟璃便也没多问。 她在这儿用完午膳,便提出了告辞。 后院,方氏气得鼻子都歪了,她心中有气,也没让人通知钟欢今日是钟父的生辰,谁料这丫头竟连父亲的生辰都不记得,根本没回来,钟父竟也没来后院喊她,她堂堂正室被冷落,一个姨娘竟在前院给他庆生,当真是荒唐。 她气得午饭都没用,她还在等着钟隐找她求和,却不知,他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去她房中,若非顾及钟欢以及养在她膝下的儿子,钟隐都想休掉她。 毕竟夫妻一场,钟隐不想闹得太难堪,才没再跟她掰扯。 * 转眼便到了去庄子上这一日,因为只去两日,钟璃也没让丫鬟带太多东西,丫鬟收拾好,钟璃便带着承儿等人上了马车,这次,她将小香和小泉也一并带上了。 他们来到庄子上时,尚不到午时,这处庄子是依山而建,庄子里有农田,有果园,有瀑布,有森林,风景甚美。 李洺倩和郑菲凌也被惊艳到了,在庄子上这两日,她们简直过的是神仙日子,来了后,她们才发现庄子上,竟然还有温泉,她们白日看瀑布,去山间摘瓜果,晚上泡温泉,逍遥得不得了。 短短两日,心都野了,根本不想回京城,所以她们临时决定,在这里多住一晚。 晚上,一起吃烤全羊时,李洺倩忍不住感慨道:“侯爷还真舍得,竟将这么美的庄子给了承儿,我若有个这样的庄子,肯定年年来避暑。” 钟璃笑道:“你若想来,什么时候都能来,承儿肯定欢迎。” 承儿原本正啃着羊肉,见姐姐提起了自己,连忙竖着小耳朵听了听,闻言,嗯嗯点头,“承儿欢迎。” 他吃得小嘴油乎乎的,钟璃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李洺倩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就不怕姐姐赖着不走了?到时庄子可就成了姐姐的!” 承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小家伙瞬间急了,这两日,他也玩疯了,每日下河捉鱼,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他不由瞪圆了眼睛,眸中也多了一丝担忧,连忙看向姐姐,脑袋上满是三个字,“那不成!” 姐姐都说了,这是他的庄子,承儿一进来就喜欢上了,如今待了两日,都想住着不走,这里的一切他都喜欢。 见姐姐笑盈盈看着他,完全没有帮他的意思,他瘪了瘪小嘴,看向李洺倩,小心翼翼打商量,“我给姐姐玩承儿的七巧板好不好?姐姐可以每年来,别不走,不抢承儿的。” 他这副担忧的小模样,不仅将李洺倩逗乐了,郑菲凌也有些忍俊不禁,李洺倩笑弯了眉眼,故意逗他,“可是姐姐不喜欢七巧板呀?” 承儿更着急了,眼泪汪汪道:“那给姐姐玩我的小瓷娃娃?这个可好玩了!真的,承儿不骗人!” 李洺倩为难地叹口气,“可是,姐姐就喜欢这个庄子呀!能吃烤鱼,还能吃好吃的羊腿,吃腻了,还有新鲜瓜果,比瓷娃娃好玩多了!” 郑菲凌拍了她一下,“成了,承儿才多大点,快别逗他了,再逗下去,小家伙都要哭了。” 承儿可不就是快哭了,可怜巴巴,略带控诉地看着她,活像看着一个恶霸,李洺倩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承儿被她笑得懵懵的,完全不知道她之前是在开玩笑。 他有些小郁闷,冲李洺倩扮了个鬼脸,拉住了小香和小泉的手,“不跟你玩了,姐姐我们去一边玩去啦!” 钟璃很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样子,只问了一句吃饱没,见小家伙们点了点头,也没拦他们,只让丫鬟跟了上去。 晚上,她们三个又泡了泡温泉,亥时,才回去歇息。 庄子里有好多院子,钟璃带着承儿选了一个离桃园近的院子,郑菲凌和李洺倩则住在他们隔壁。 夜深人静时,钟璃正要歇息,却突然发现,裴邢竟是来了,他一身锦衣卫服饰,显然是下值后,直接来了庄子上。 瞧见他修长挺拔的身影时,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三叔,您怎么来了?” 说起这个,裴邢就一肚子气,“不是说好两日,怎么没回来?” 钟璃有些心虚,小声解释道:“我不是让珞瑜给三叔传了消息吗,我们也是临时决定多住一日,明日就回去了。” 他依然黑着一张脸,“我答应了吗?” 因为不想答应,他才连夜赶了过来,对上她无辜的神情时,裴邢有些来气,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谁给你的胆子?先斩后奏,学得很溜啊。” 钟璃很不喜欢他这类话,她秀眉微蹙,忍不住道:“我派珞瑜跟你打招呼,是怕你白跑一趟,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难道我连自己做决定的权力都没有?不需要谁给我胆子,我想住哪儿,住几日,都是我的自由,就是你也不能这样干涉我。” 她这是头一次,这般明确地在他面前,坦露心声。 不得不说,给裴邢的冲击很大,他不仅愕然,还莫名有些火大,他神情都冷了下来,目光像是含着冰。 对上他的冷脸时,钟璃只觉得两日来的好心情,被败了个干净,她实在不想哄他,道:“我累了,三叔若是来找我算账的,明日再说吧。” 她说完,没再看他,正欲往床前走去时,男人却猛地搂住了她的腰肢,钟璃吓了一跳,下一刻,他就带着她,施展轻功闪出了房内。 怕惊动丫鬟和承儿,钟璃死死捂住了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裴邢带着她几个跳跃,就远离了她的住处,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温泉这儿,他没来室内温泉,直接带着她停在了室外温泉处。 这儿紧挨着后山,这个点,附近自然没人,周围黑灯瞎火的,眼睛适应黑暗后,钟璃才能瞧见月光下,他的大致轮廓。 他神情很冷,来到温泉处,就将她丢了进去。 钟璃整个人直接砸在了水中,虽然有水的阻隔,并不觉得疼,这种被羞辱的感觉,还是让她腾地冒出一股无名火。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清醒没?” 男人声音冰冷,周身都带着一丝冷意,似乎她在室内那番话,是因为脑子不清醒,才说的,为了让她清醒,他才大费周章将她带来了此处。 钟璃一时只觉得好笑。 她抹了抹脸,擦掉了脸上的水珠,沉声道:“三叔觉得呢?我是不是应该清醒过来?抱歉,要让您失望了。你我之间说到底,只有个一年之约,旁的什么都没有,我为何要事事听从你的安排?你是我的谁?” 裴邢从未见过她这般尖锐的一面,对上她略显嘲讽的眉眼时,他心中莫名觉得窝火,他也跳下了水,将少女娉婷的身体,压在了池壁上,“你说我是你的谁?” 他火热的胸膛贴了上来,目光紧紧盯着她,这种压迫感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饶是钟璃已不再怕他,这一刻,身体也情不自禁颤了一下。 她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明知不该惹火他,明知应该保持理智,可她却不吐不快,“什么也不是。” 裴邢又贴近几分,唇也落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什么也不是?” 他说着就伸手去扯她的衣服,满腔怒火压都压不住,“什么也不是你允许我这样对你?” 他强硬地分开了她的腿,将她抵在了池壁上。 钟璃身体颤了一下,仰着脖颈,倔强道:“离一年之约,还不到一年,结束后咱俩就彻底结束了。” 见她张口闭口都是一年之约,裴邢只觉得一阵憋屈,欲要扯她衣服的手,都停了下来,他松了手,后退了一步,“好样的。” 钟璃抿了抿唇,只静静望着他。他退开后,四处袭来的冷风,让钟璃不自觉颤了一下。 裴邢又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不必等一年,你若想结束,现在就结束。” 第059章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钟璃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那是对自由的渴望,也是怕惹怒他的心慌, 她沾着水汽的眼睫不由轻颤了一下, 望着他的目光也添了一丝希冀。 钟璃在评估这个可能性,他脾气虽不好,其实本性谈不上多坏, 以他的骄傲也做不来硬是勉强人。他既已开口, 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确实可以结束? 她的态度无疑刺伤了裴邢, 不论是她亲手做的荷包, 抑或她送来的玉佩, 都令裴邢心中软成了一团。 她平日里那些小放肆, 在他眼中也成了“恃宠而娇”, 不得不说, 比起端庄守礼的她,他更喜欢她的真实,却不料她的真实, 竟是盼着与他结束。 裴邢从未这般怒不可遏, 他漆黑的眸, 由上而下地审视着她, 那一刻, 似是要将她看清楚一般,他甚至害怕, 再待下去, 会忍不住一把捏死她。 不等她开口, 裴邢就拂袖离开了温泉内。他背脊挺直,眉眼冷厉, 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径直离开了别庄,忽略掉他湿漉漉的衣服,勉强可以称得上走得冷酷又潇洒。 他走后,钟璃紧紧悬着的一颗心,才略微放松了下来,刚刚对上他鹰隼似的眸时,钟璃生出一种错觉,恼羞成怒之下,他说不准会失去冷静,好在,他还是那个骄傲的裴邢。 能这样结束,自然比再拖一年要好。 她一步步从温泉中走了出来,步伐都轻快几分,可惜衣服却湿漉漉的,微风一吹,衣服全贴在了身上,哪怕夜色很深,她也不好这样回去。 她又返回了温泉内,身体下滑,泡了进去,随即轻轻唤了一声,“珞瑜。” 珞瑜从暗处走了出来,钟璃道:“又要麻烦你了,你去帮我取一件披风可好?” 珞瑜不好走开,她往外走了十几步远,寻到了那位弓箭手,“你去寻一下钟姑娘的贴身侍女,让她拿一身干净衣服过来。” 这位弓箭手,跟珞瑜一样,皆瞧见了自家主子负气离开的模样,头一次瞧见时,两人还担心过许久,如今却很淡定,闻言,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明月高悬,天上繁星点点,钟璃坐在温泉内,稍等了片刻,没等多久,就见秋月和夏荷抱着她的衣衫,匆匆走了过来。 等钟璃换好衣服回去时,已经是两刻钟后。 裴邢则回了京郊的别院,他过来时,管事才刚歇下,被小厮喊醒时,他连忙爬了起来,以最快速度下了床。 在裴邢回到主院前,他亲自迎了一下,恭恭敬敬请了安,见主子衣服是湿的,他连忙道:“小的这就让人去烧水,主子且等上片刻。” 裴邢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冷着脸从他身侧越了过去。 秦兴冲他使了个眼色,让管事退了下去,清楚主子心情不好,秦兴也没敢进去伺候,直到小厮备好水,他才寻出干净衣物,进了室内,“主子,先沐浴吧。” 裴邢已脱掉外袍,此刻仅着雪白里衣,他单腿微曲,斜靠在榻上,手中正把玩着一枚荷包,荷包里装着钟璃送他的玉佩,他好似没听到秦兴的话,直到秦兴第二次开口,他才冷着脸站起来,路过窗户旁时,一把将荷包丢到了窗外。 荷包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秦兴自然清楚他有多宝贝这个荷包和玉佩,见他直接丢到了窗外,秦兴一颗心,都不自觉咯噔了一下。 主子沐浴时,秦兴退到了室外,他忍不住扫了一眼窗外的荷包,又鬼鬼祟祟移到了窗前,检查了一下荷包里的玉佩,见玉佩没有摔碎,秦兴才松口气。 * 庄子上,钟璃倒是一夜好眠,她起来时,只觉神清气爽,以往裴邢在时,多少会影响她的睡眠,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一觉睡到天亮。 用完早膳,她们又去果园,采摘了许多新鲜饱满的樱桃,西瓜也捡长势好的多摘了一些,打算带回去吃。 钟璃对李洺倩和郑菲凌道:“你们也多摘点,回去可以让郑伯母也尝尝鲜,还可以给小姐妹送去些。” 两人都没跟她客气,钟璃让丫鬟也帮着摘了一些,打算作为奖赏发给福佑堂的孩子。 出来三日,他们都玩得乐不思蜀,坐上回程的马车时,不仅孩子们舍不得离开,钟璃和李洺倩她们也有些舍不得。 几人还忍不住掀开窗外往后瞧了瞧,连绵起伏的高山和一望无际的田地正一点点往后退去,直到庄子一点点化为小点,消失在身后,他们才放下帘子。 回到家后,钟璃就让丫鬟将樱桃和西瓜,分成三份,分别送去了钟府、镇北侯府、福佑堂。 她则又想起了裴邢,她将之前收他的那两万两银子,取了出来,随后将珞瑜喊到了跟前。 钟璃将银票推给了她,正色道:“这是三叔之前给我的银子,我没有花,你帮我归还给他吧,以后你也不必再护着我。” 钟璃额外取出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递给了珞瑜,笑道:“最近几个月,有劳你了,因为有你,每次出门时,我才没那么提心吊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为你选了一枚玉佩。” 珞瑜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推辞,钟璃却很坚持,她亲自给她挂在了腰间,笑道:“这枚玉佩很符合你的气质,你且收下吧,不必跟我客气。” 珞瑜心中暖暖的,也没再拒绝,她看了一眼玉佩,才道:“谢钟姑娘赏赐。不过主子的银子,恕我不能替您归还,属下的命令是守着您,没有主子的命令,我不能再擅离职守。” 钟璃只好将银票收了起来,道:“行吧,我让秋月给他,我与他已经结束了,你不必再护着我,日后他应该会给你新任务,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珞瑜摇头,她过来时,裴邢就曾说过,要护她周全,她并未因钟璃的话,就选择离开,虽有些诧异,他们为何会结束,珞瑜私心里,却觉得他们未必能结束,毕竟这些年,她还是头一次,瞧见主子,对什么人上心。 她退下后,钟璃才将秋月喊来,“你晚上回镇北侯府一趟吧,不必入府,遇到三叔时,将银票归还给他。” 秋月有些诧异,“主子和三爷……” 钟璃颔首,沉声道:“以后他都不会再过来,银票还给他吧。” 钟璃将首饰和衣服留了下来,这两样若也退回去,恐怕会有种打他脸的感觉,毕竟是好聚好散,不若给彼此留点脸面。 这两万两银子实在有些多,她自然不能收。 秋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怕她又要劝她,钟璃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不说这个话题,最近几日,你们多教教丫鬟们,确保她们每个人都学会这种解毒丸的制作。” 钟璃教她们的这种解毒丸,能解四种毒,一瓶能卖十两银子,丫鬟们若能学会,单靠解毒丸,都能赚不少银子。日后,福佑堂的日常开销,完全可以靠她们。 秋月也不好再问,她只得揣上银子出了府,怕遇到打劫的,她还特意寻了两个护卫随她一道出的府。 等她退下后,钟璃又将青叶喊了过来,打算让他去寻一些拳脚功夫好的护卫,他们去江南的话,单路上都需要三个来月,旅途遥远,需要多带一些身手好的。 好在她手头尚有一点银子。 秋月直到晚上才回来,说三爷没回镇北侯府,钟璃也不好去打听他的下落,便派了个小丫鬟去镇北侯府守了一下,打算等他回府时,再让秋月去归还银子。 谁料直到承儿生辰这一日,裴邢都没有回镇北侯府,也不知他住在哪里,这事不好一直拖下去,钟璃干脆让秋月去了北镇抚司,他时常在这儿办公,去这儿守,肯定能遇着他。 她则专心为承儿庆了庆生,她亲自下厨,给承儿煮了碗长寿面,老太太和镇北侯、二太太等人还让丫鬟给承儿送了生辰礼。 就连李洺倩和郑菲凌也给他送了礼物。小家伙开心极了,拆礼物的他,是最最开心的,每拆开一个都要惊喜地“哇”一声,钟璃含笑注视着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送给承儿的是一个许愿牌,承儿可以对她许三个愿望,她则会帮他实现,小家伙完全没意识到这个礼物有多贵重,第一个愿望,竟是管她要了三串冰糖葫芦,他和小香、小泉一人一根。 钟璃忍不住失笑摇头,让丫鬟给他买了三串,剩下两个承儿还没想好,钟璃便让他先欠着,哄他午休时,钟璃才提起去江南的事,“承儿想离开京城吗?” 承儿眨了眨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去庄子上吗?” “不呀,是去一个比庄子上还要漂亮的地方,有小桥、流水,许多漂亮的花卉,是个很美的城市。” 承儿歪了歪小脑袋,“姐姐想去吗?” 钟璃含笑点头。 承儿往她怀里蹭了蹭,打了个小哈欠,“姐姐去我就去,姐姐不去我也不去,承儿只跟着姐姐,姐姐去哪儿都要带着承儿。” 这番话,让钟璃心中又酸又涩,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快睡吧,姐姐不管去哪儿都会带着承儿的。” 钟璃之所以想带他去江南,不单单是因为母亲喜欢江南,更因为薛神医的故乡也在江南,这些年,薛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没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他故去的父母却都在江南,钟璃觉得他理应会去扫墓,才想去江南试试,若真能寻到他,对承儿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边,秋月也总算见到了秦兴,她将银票交给了秦兴,秦兴却不肯收,“秋月姑娘还是带回去吧,请你转达钟姑娘,就是给属下三颗脑袋,属下也不敢收下这笔银子,她若实在想归还,就亲自归还。” 这几日,裴邢日日冷着一张脸,秦兴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伺候得都比平日小心上万倍,就这也没少收到主子的冷眼,他若真收下这笔银子,以他对裴邢的了解,他说不得能活剐了他。 秦兴自然不敢收。 秋月回府后,只得将银票交给了钟璃,钟璃不由蹙了蹙眉,她实在不想见裴邢,可这笔银子…… 钟璃想了想,干脆给裴邢写了封信,信封上是“三叔亲启”几个大字,信中寥寥数笔,表达了她的感谢之意,说了这笔钱,她不能要。随后她便将银票塞到了信封里。 晚上,裴邢收到她的信时,一颗心不自觉跳得快了几分。他的第一反应是,她像梦中一样识趣地服软了。 第060章 第060章 第六十章 冷静下来后, 裴邢才发现信封很厚,厚到让人心生疑惑, 她就算给他写求和信, 也不可能写这么多页吧? 裴邢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伸手拆开了信封,信封被拆开时, 率先掉出来的是一叠儿千两面值的银票, 他那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裴邢已瞄到了信上的内容,瞧到最后时, 他薄唇紧紧抿了起来, 秦兴悄悄瞄了一眼自家主子, 只见他怔怔坐在椅子上, 眸中竟闪过一丝颓败。 秦兴不敢多瞧, 连忙垂下了脑袋。 裴邢在太师椅上坐了许久, 久到暮色逐渐四合,月亮高高升起,夜色浓如墨时, 他依然一动不动, 跟前那本书, 放在以往, 他早该看完了, 如今却没翻几页。 秦兴甚至不敢劝他去歇息,好在西北那边又传来了密报, 西北是安王的封地, 安王这些年, 并不安分,还圈养私兵, 私造武器,年前裴邢让人劫走的便是他私下造的弓/弩。 这次是凌七传回了消息,说裴邢让他调查的事,有了眉目,秦兴没拆开,直接将密报递给了裴邢。 裴邢这才打破之前的状态,他将信和银票随便塞进了抽屉里,认真看起了密报。他近来一直在调查父王遇袭之事。 其实裴邢早就有了猜测,一些证据指向的是皇宫里那位。 当今圣上与裴邢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唯一的弟弟战死沙场后,皇上对裴邢一直很宠溺,这种宠溺体现在各个方面,哪怕当年,小裴邢打断了太子的腿,问过缘由后,皇上也不曾责备过他一句。 朝中的官员要求他严惩裴邢时,也被他驳了回去,他关心弟弟,疼爱侄子,一度因仁心仁术深得大臣的赞誉。甚至有不少人说,裴邢这个臭脾气是被他惯出来的,好在长大后的裴邢能力出众,才不曾愧对皇上对他的委以重任。 没怀疑他之前,他曾是裴邢一心一意要效劳的人,如今裴邢瞧见他却只觉得虚伪,见事情果真是他一手策划的,裴邢只觉得整个人如赘冰窖。 秦兴也瞧见了密报上的内容,他一颗心不自觉收紧了些,这一刻,他竟无比希望,钟姑娘能过来陪陪主子。 不知何时,窗外又起了风,风吹得窗户呼呼作响,树枝也晃动了起来,影子不甘寂寞地轻舞着,花瓣也被吹得颤颤巍巍的,使劲儿释放着自己的芳香。 秦兴那颗心也七上八下的,时不时就要偷瞄自家主子一眼,以往,他杵在这儿碍眼时,裴邢早不耐烦地将人赶了下去,今日却没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后半夜风才停,裴邢在书案前坐了许久,久到秦兴都以为他会一宿不睡时,他却径直站了起来,这才瞧见秦兴,再开口时,除了嗓音哑一些,语气竟温和许多,“回去歇息吧。” 他说完,便转身入了内室。 秦兴应了一声,待他上床后,他帮着熄了灯,才退下。 *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怕热的室内都添了冰,转眼就过去十几日。 这段时间,钟璃一直在为离开做准备,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客栈如今已经走上了正轨,无需她操心,镇北侯和二太太给她的铺子,经营得也不错,她已经见完每一个掌柜,日后只需定期查一下账就行。 连丫鬟那边也有了收获。青叶前前后后,共买了五十个丫鬟,这五十个丫鬟皆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都很机灵,这段时间,在钟璃和秋月、夏荷的教导下,她们如今已经学会了四种解毒丸的制作。 第一批丫鬟制作了十多日,已制作出五十瓶药丸,月底时,钟璃让青叶将解毒丸拿去了“神秘药铺”。 丫鬟们制作的,虽然品相比不上钟璃制作的,药效倒也过关,依然是以十两银子一瓶出售的,单盈利就有二百两。下个月,让五十个丫鬟全部开工,如果不出岔子,净赚六七百两不成问题。 这段时间,钟璃还让青叶跑遍了京城的药铺,共寻出三家愿意合作收解毒丸的。他们给的价格比神秘药店低了四成,尽管如此,钟璃也应了下来。 她不喜欢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扩大规模势在必行,日后完全可以靠解毒丸,维持福佑堂的日常开销。 目前,她最缺少的便是人手。就在钟璃思索着,怎么快速寻到合适的人手时,福佑堂竟是又主动来了一波人,他们皆是慕名而来,不仅小乞儿来了,连许多十五六岁的流浪儿也主动跑来了福佑堂。 婆子将这事告诉了钟璃。 之前买宅子开福佑堂,花了钟璃近七千两银子,将裴邢的银票归还给他后,钟璃手头只剩一万五千多两。 原本她还想拿出一万多两交给青松,让他去江南置办宅子和铺子,如今最多给青松一万两,她带着承儿一路上,怎么也需要几个月才能到江南,肯定得留一笔银子。 这就意味着,虽然多了小孩,钟璃已经没了余钱去置办宅子。毕竟解毒丸的收益,短时间内也收不回来,好在郑氏对福佑堂的事,也很上心,她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此事。 她手头余钱虽不多,名下却有不少铺子,宅子也有两处,她直接将宅子贡献了出来,这两处宅子面积皆不小,再收二百多个孩子,不成问题。 这二十几个少年少女的到来,也解了钟璃的燃眉之急,完全可以将他们招下,教导他们制作解毒丸,不过他们皆已长大成人,品行良莠不齐,不像孩子还能好好教导,选人时,必须得慎重。 钟璃让青叶仔细考察了一番,最终只留下十八个品行尚可的,又选了一个丫鬟教导他们,姑且给他们一份工作,让他们衣食无忧的同时,顺便给福佑堂创造价值。 招人一事和售卖药丸一事,钟璃皆交给了青叶。 晚上,钟璃又将青松喊了过来,打算让他提前出发去江南,先让他置办一下宅子,如今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酷暑近两个月时间,承儿年龄小,又怕热,钟璃打算等两个月后,再带承儿离开京城。 青松如今跟着李掌柜学了不少东西,将置办宅子和铺子的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听完钟璃的吩咐,青松才得知,她竟有离开京城的意思,他委实被这一万两银票震惊到了,好在他一向沉稳,面上才没露出多少慌张,只跪了下来,道:“奴才定会为您办好此事。” 钟璃道:“在我眼中,你与兄长无异,快起来,不许动辄下跪,离开京城的事,除了秋月和夏荷,我只给张妈妈提了一嘴,你先别声张,跟张妈妈道完别,你悄悄启程,走时带上两个护卫。” 这些护卫与钟璃同生共死过,倒也忠心,有他们在,也能护着点青松。 青松点头,一一记在了心上。 他离开后,秋月和夏荷才看向她,秋月率先道:“姑娘,您当真要离开京城吗?” 钟璃点头,她之所以想走,不仅有母亲和承儿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皇子对她的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她心中清楚,上一世,大皇子没真正动她,是因为有萧盛苦苦周旋,这也是她重生归来后,虽厌恶萧盛,却仅跟他撇清关系的原因,不管他有多虚伪,她都承过他的情。 这一世,则是因为有裴邢,正因为有裴邢在,大皇子才投鼠忌器,没对她怎样,如今她搬出了镇北侯府,大皇子若是想起她,又发现裴邢不再护着她后,很可能使一些手段。 她必须得走,去了江南,没那么多得罪不起的权贵,她和承儿的安全才有保证。 钟璃道:“你们若不想去,也可以留在京城。” 秋月和夏荷闻言,“扑通”一声,皆跪了下来,夏荷眼眶都红了,秋月则急急道:“主子这是什么话?您去哪里,奴婢自然是去哪里!您可不许抛下奴婢们。” 夏荷也一个劲儿点头。 钟璃有些好笑,“你们这是作甚?赶紧起来,我又不是不愿要你们,你们若想跟着,自然是一起去,若想留在京城,也是可以的,可以帮我照看京城的铺子,日后青松肯定是要调回京城的,有青松在,他也能护着你们。” 京城的铺子地段都不错,自然是经营下去,比较好,钟璃没打算卖掉,日后青松可以坐镇京城,她们若想留在京城,也能帮衬着青松。 两人依然摇头,坚持道:“您去哪儿,奴婢们也去哪儿。” 钟璃亲自将她们拉了起来,对夏荷道:“多大点事,值当红眼睛?” 夏荷有些赧然,连忙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钟璃笑道:“既然想跟着我,那就跟着,等天凉快些,咱们就出发,也不必着急赶路,可以顺便游山玩水,将路上途径的美景,都玩一个遍。” 秋月和夏荷都有些欣喜,尤其是秋月,眼睛亮得恍若天上的骄阳,她笑嘻嘻道:“小少爷若是知晓此事,一准儿高兴。” 承儿在庄子上,都玩得乐不思蜀,能到处玩,肯定开心。 钟璃也是怕赶路太枯燥,他受不住,才想带他们边走边玩,顺便长长见识。 “你们俩也不要声张,这事暂且保密。” 她们俩还以为,钟璃这是在防着镇北侯,毕竟“拐走”承儿,可不是一件小事,镇北侯若是不同意,他们估计还真走不成,两人皆郑重颔首。 * 六月初五时,老太太又病倒了,这次病得很严重,晕睡了三、四日,才清醒过来,据太医说是身体器官退化,脑供血不足,引起的昏厥。 有位陈太医很擅长治疗这类病症,连他都忍不住摇头,她确实年龄大了,根本不是喝药就能调养好的。 上一世,老太太这个时候也病了一场,自此便缠绵病榻,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 钟璃带着承儿回镇北侯府看了看她。他们过来时,老太太尚在昏睡,承儿这个年龄,其实不太懂生老病死,见祖母一直在睡觉,便以为她是累了,才身体不适。 他很乖,姐姐让他不许吵闹,他便紧紧闭着小嘴巴,唯有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忍不住东张西望着。 钟璃在养心堂待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才醒来,瞧见钟璃和承儿,她浑浊的眸中,闪现出一丝光彩,挣扎着要坐起来。 钟璃连忙道:“祖母,您不必起身,快躺着吧。” 钟璃没让她起来,只将承儿喊到了跟前,承儿一双大眼眨了眨,扬起小脸道:“祖母累,再睡会儿。” 老太太眼睛有些发酸,虚弱地笑了笑,“好好好,祖母听承儿的。” 瞧见她这个样子,钟璃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如今她每日还能清醒一阵,再过两个月,清醒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钟璃之所以想两个月后再离京,不单单是因为承儿怕热,也是考虑到老太太的身体,日后他们不定什么时候归京,不若在老太太清醒时,再多陪她几次。 钟璃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精神疲倦,便给她盖了一下夏凉被,“祖母再睡会儿吧,阿璃改日再来看您。” 老太太微微点头,她很是嗜睡,点完头,便沉沉睡了过去。钟璃这才牵着承儿走出她的寝室。 张嬷嬷瞧了一眼日头,道:“快要午时了,钟姑娘和小少爷留在养心堂用午膳吧。” 钟璃婉拒了,“左右离得近,我下次再来一样的。” 张嬷嬷便也没再挽留。 小玫亲自将她们送出了养心堂,见她想送到大门口,钟璃制止道:“又不是外人,不必送了,老太太最习惯你的伺候,你在一侧守着吧,别万一一会儿醒来,寻不到你人。” 她总能这般体贴,小玫便也没跟她客气,回去前,她才压低声音道:“钟姑娘,奴婢听到一个消息。” 她说完这话,又四处看了一眼,才凑到钟璃耳边说了一下这事,“武安侯府的郑太太,有意去钟府提亲,兴许这几日,就会让人过去。” 小玫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身边有不少能用的人,她在府里耳目众多,这消息,便是二房的丫鬟告诉她的。 郑氏原本打着让李洺然与钟璃多接触的念头,可几次三番,两人总因各种原因错过,至今都没能多接触,她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听说陆衍睿对钟璃也有意。 郑氏是怕陆衍睿万一也提亲,才想先下手为强,她原本想找镇北侯府的老太太帮忙提亲,老太太毕竟是承儿的嫡亲祖母,教导钟璃多年,身份也贵重,由她提亲,再合适不过,谁料她才刚跟二太太提了这事,还没来得及找老太太,她便病倒了。 小玫并不清楚,郑氏如今打算找谁提亲,她既有这心思,总归不会一直拖着,恰好钟璃今日过来了,她便说了说此事。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这事,上一世自然不曾发生过,当时她名声已毁,所有人都将她与萧盛绑在了一起,想来是这一世,与郑太太接触较多,才让她升起这个念头。 钟璃感激道:“谢小玫姐姐提醒。” 她说着便让秋月给小玫塞了赏银,小玫推辞了一下,见钟璃坚持要给,便收了下来。 秋月离得近,自然听到了小玫的话,小玫离开后,秋月才惋惜道:“郑太太性子纯良,又难得没什么架子,李公子也温文尔雅,姑娘若肯嫁,倒真是一桩好姻缘,出嫁后,起码不会有恶婆婆的磋磨。” 钟璃斜睨了她一眼,秋月这才连忙闭住嘴。 然而已经晚了,承儿已经听到了这话,小家伙瞬间竖起了小耳朵,一双大眼也瞪得圆溜溜的,无端有些心慌,“谁要嫁,姐姐要嫁人吗?” 钟璃连忙道:“别听秋月胡说,姐姐不会嫁人的。” 承儿不自觉松口气,他其实并不明白嫁人是怎么回事,却很怕有人抢走姐姐。 话虽如此,钟璃却不由蹙了蹙眉,眉宇间不自觉染上一丝惆怅,如今方氏算恨上了她,之前她交代过方氏,让她不要应下任何人的提亲,她暂时不想嫁人,当时方氏虽答应了下来,如今却不知,她会不会反悔。 钟璃一直让人留意着方氏的动静,自然清楚,前几日,她与舅舅大闹了一场,还闯入秦姨娘房中,险些抓花她的脸,她如今情绪颇有些不稳定,钟璃还真没法确定,她会做出什么事。 她打算明日去钟府一趟,与舅舅说说这事。 钟璃正在思索事情,也没注意到前面有两个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男人一袭大红色锦衣卫服饰,他身姿挺拔,眉眼冷厉,正是裴邢。 他身后的则是秦兴。 两人都瞧见了钟璃。 少女今日一身浅白色襦裙,她肌肤如玉,身姿纤细,眉宇间染着一抹清愁,瞧着竟像是有什么苦恼,真真是我见犹怜。 裴邢脚步微顿,见少女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掉头就走,他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想再见到她,可实际上,他那双夹杂着怒火的双眸却始终黏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盯出个洞来。 承儿率先瞧见了他,小家伙很喜欢裴邢这张脸,也还记的三叔送给他的玉佩,一瞧见裴邢,他就“哇”了一声,挣开了钟璃的手。 小家伙像只出了笼的小鸟,欢快地朝裴邢跑了过去,“三叔!” 钟璃心中重重一跳,抬头时,恰好撞入裴邢深邃的目光中,钟璃眼睫轻颤,微微福了福身,行了一礼,“三叔。” 裴邢没回应,只在承儿即将扑到他跟前时,往一侧移了移,伸手拎住了承儿的后领,没让小家伙扑到他怀中。 承儿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扬着小脸,开心道:“三叔也来看祖母吗?” 小家伙的相貌有一半随了钟氏,另一半随了镇北侯,与钟璃也像个四五成,被他眼巴巴注视着,裴邢冷厉的神情险些维持不住,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不自觉在小家伙脑袋上揉了一下。 像承儿这么大的小男孩,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啦,很排斥长辈揉他们的脑袋,承儿却不一样,他时常被姐姐揉脑袋,甚至会主动将小脑袋蹭到姐姐手下,见三叔在亲近他,他心里美得直冒泡,小脑袋主动动了动,依恋地蹭了蹭他。 裴邢反应过来做了什么时,手僵在了半空,瞧见小家伙黏人的小模样,他心中才动了动,神情不自觉就缓和了一些,对着这样一张肖似钟璃的小脸,裴邢终究没能维持住他的冷酷。 钟璃快步走到了裴邢跟前,牵住了承儿的小手,“承儿,不得对三叔无礼。” 承儿撅了撅小嘴,“承儿才没有无礼,三叔很喜欢承儿的!是不是呀三叔?” 最后一句,他是望着裴邢问的,小家伙眼巴巴看着裴邢,眸中好像含着许多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裴邢没答,他再次看向了钟璃。 对上他的目光后,她下意识弯了弯唇,“三叔,承儿是孩子心性,你别嫌他烦人。” 她又是这么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分明是让他别冷落了承儿,裴邢本该狠下心,不理她,让她明白,惹恼他的后果,对上她的笑脸时,他心中的火却莫名熄了大半。 动作比思维快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伸手捏了一下承儿的小脸,好像在说,确实喜欢他。 承儿瞬间笑弯了眉眼。 裴邢收回手,冷冷扫了钟璃一眼,钟璃冲他弯了弯唇,眸中带了点感激。 裴邢轻哼了一声,越过她,朝养心堂走了去,走出一截儿后,他才看向秦兴,“她笑成那样,什么意思?” 秦兴摸了摸鼻尖,不就是笑一下,难不成有什么意思吗? 他偷偷瞄了主子一眼,专捡好听的说,“钟姑娘许是后悔与您闹了别扭。又拉不下脸道歉,才如此?主子是男子,不若主动些。” 他顺势给裴邢递出了台阶。 裴邢沉默不语,那日她的态度分明是想与他一刀两断,他又有些烦,径直进了养心堂。 他今日归府,是特意探望老太太的,他来到时,老太太还在睡,裴邢便也未作停留,转身离开时,却发现榻上有个荷包。 这荷包,他曾在钟璃那儿瞧见过,是她绣的。 张嬷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暖榻,也瞧见了这个荷包,她“呀”了一声,“肯定是小少爷在榻上玩时,蹭掉了,奴婢这就给他送去。” 裴邢神情有些冷,又不由想起了钟璃哄他的那番话,说什么他更适合黑色,再给他绣一个。 分明是不想将这个给他。 裴邢又有些不悦,他伸手捡起了荷包,沉声道:“嬷嬷照顾好老太太就行,我让秦兴跑一趟,他才刚走出养心堂没多久,兴许尚未出府。” 张嬷嬷也没多想,毕竟三爷对老太太的事,再上心不过。 裴邢转身离开了养心堂,走出养心堂后,他才摸了摸荷包上的纹路,突然对秦兴道:“我的荷包呢?” 秦兴就猜,他不是真心想丢掉,真想丢掉,也不会往窗外丢,他小心回道:“属下收了起来,放在别院的暗格内,主子想戴时,属下可以随时取出来。” 裴邢自然不想戴,都已经丢了,再戴像什么话! 他打开荷包瞧了瞧,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玉佩,正是他之前顺手塞给承儿的那枚,这玉佩其实不单单价值不菲,他的属下也都认识,凭借此玉佩,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他给的不止是一枚玉佩。 他心中有气,直接将荷包中的玉佩取了出来,冷声道:“你往她那儿走一趟,将玉佩还给承儿。” 这是摆明了想将荷包扣下。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公务,也没那个时间去想她,今日瞧见她后,各种不痛快,却又冒了出来,他不管钟璃是真想跟他分开,还是仅一时冲动。 他不可能放她走。 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主动找她,如今扣下荷包,恰好给钟璃传递一个信号,让她识趣些。 秦兴隐约明白了主子的意图,他不敢多言,老实收下了玉佩。 裴邢还有事要忙,径直去了大理寺。 秦兴则去了钟璃的新住处,他将玉佩交给了护卫,并未亲自进去,他实在没脸见钟璃,只觉得自家主子,昧下荷包的举动实在有些不道德。 咳。 秦兴连忙收起了这个念头。 回到府邸时,钟璃才发现承儿的荷包不见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去探望老太太时,荷包尚在,难不成是掉到了养心堂? 她正打算让丫鬟去寻找,就听护卫进来通报说,秦大人让人送来一枚玉佩。 护卫说着就呈上了玉佩,赫然是裴邢送给承儿的那枚,见只有玉佩,没有荷包,钟璃不由抿了抿唇,脸上不自觉闪过一丝无奈。 裴邢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也不管是否于理不合,荷包毕竟是她亲手做的,按理说女子的东西,不该落到外男手中,钟璃却又怕索要荷包时,平白惹出麻烦来。 她干脆当做荷包丢了,打算闲下来时,再给承儿做一个。 如今最要紧的是郑氏何时会提亲,她将秋月喊到了跟前,道:“你去郑府打听一下,看看郑夫人今日是否出了府,可曾拜访过哪个贵妇。” 秋月应下后,钟璃才仔细思索了一下此事,与其去钟府,让舅舅拒绝此事,倒不如从源头上打消郑夫人的想法。 钟璃想了想,干脆给李洺倩和郑菲凌送了一张邀请函,邀她们明日来府里赏花,新府邸景色很美,花圃里也种了许多花,她们恰好没来过,这个邀请不算冒昧,她可以趁赏花之际,透漏一下,她想带承儿离京寻医。 钟璃写好邀请函后,就让夏荷亲自往武安侯府走了一趟。 她这边刚松口气,小厮却进来通报说,外面来了位宫女,这位宫女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 钟璃自然不敢怠慢,亲自接待的她,宫女脸上挂着笑,也没拐弯抹角,笑道:“德妃娘娘听闻钟姑娘会双面绣后,很是惊喜,这才想邀您入宫,找您讨教一番,钟姑娘近两日可有时间?”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沉了下来,上一世德妃娘娘可不曾找她探讨过什么双面绣,她也从未听说,德妃喜欢绣品,宫里唯一喜欢绣品的反而是淑妃。 德妃正是大皇子的生母,钟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德妃的召见,与大皇子脱不了干系。 第061章 第061章 第六十一章 不得不说, 钟璃确实猜对了,德妃之所以想见她, 是听说大皇子身边多了一位极为宠爱的美人, 德妃早查清了婷儿的来历,一个扬州瘦马,他百般宠爱, 若被人弹劾, 他的名声哪里还保得住。 得知婷儿肖似钟璃后,她才想见见钟璃, 钟璃若是个安分的, 她可以让大皇子将她纳进府, 钟璃好歹出身清白, 若她能笼络住儿子, 让他不再花天酒地, 给她个侧妃当当也不是不行,当然这一切,都得见过钟璃, 才能确定。 钟璃确实会双面绣。 她学会后仅绣过两样东西, 一个是送给顾知晴的生辰礼, 另一个则是给承儿绣的荷包。她无比庆幸, 没告诉过旁人她会双面绣, 就连给顾知晴的生辰礼,也没亲口承认是她绣的, 这倒方便了她的行事。 钟璃笑道:“德妃娘娘怕是弄错了, 我这般年纪, 女红都不出色,又哪里会双面绣?当初晴妹妹生辰时, 我确实送了她一幅双面绣不假,不过却是张妈妈亲手绣的,张妈妈这两日随时都有时间,干脆后日上午让她入宫吧,既然德妃娘娘喜欢双面绣,这两日我让她为娘娘绣一条锦帕。” 钟氏的双面绣其实就是张妈妈教的,张妈妈祖籍江南,她外祖母是名很厉害的绣娘,钟母之所以对江南心生向往,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张妈妈曾多次在她面前提及过江南。 见钟璃落落大方,言辞真切,宫女信以为真,笑道:“成,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娘娘,后日张妈妈直接入宫就行,奴婢会亲自在宫门口迎接。” 她并非德妃娘娘的心腹,并不清楚,娘娘喊钟璃入宫的真实目的,见钟璃应下了让张妈妈入宫的事,她便以为完成了差事,欢欢喜喜回了宫。 钟璃送走丫鬟后,让护卫骑马出了府,速速召回了夏荷。她随即便喊来了青叶,让他带上银子和户帖,去户所帮她办了路引。 她扭头对秋月道:“你去收拾行李,咱们今日就离开京城。” 秋月有些诧异,不明白怎么走得如此突然。钟璃没有解释,道:“去收拾吧,让夏草将承儿、小香他们的东西也收拾妥当,你再通知一下护卫,让他们也尽快收拾,争取一个时辰收拾好。” 秋月颔首,赶忙应了下来。 张妈妈刚刚也在,她隐约猜到了什么,道:“姑娘早日走也行,老奴一会儿便去绣帕子,您放心,京城有老奴坐镇,不会出什么乱子。德妃娘娘若是问起您的下落,奴婢就说您带着承儿寻医去了,过段时间,才能归来。” 钟璃只说想带承儿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尚未将具体地点告诉张妈妈,倒不是不信任她,她是怕万一有人过来询问,什么都不知道对张妈妈来说,反而是好事。 钟璃颔首,她先给舅舅写了封信。随后又给镇北候和老太太写了封,信中内容一致,说她的人发现了薛神医的下落,她想带承儿去治病,她并未提起离开多久,只说给承儿看完病,再回京,还说等见到薛神医,她会尽量将人请回京城,让他为老太太诊治。 随即,她又给李洺倩和郑菲凌写了封信,信中提了一句几年内兴许不会回京,让她们照顾好自己。 最后是写给郑氏和二太太的,她将福佑堂拜托给了她们,在信中又提及了福佑堂扩展的事,她先提了一下,自己能大致供应的银子,旋即又不经意提起了京城那些贵妇,说那些与她们交好的,日后若愿意参与此事,随时欢迎她们的加入。 目前福佑堂没开几家,有她和郑氏、周氏参与,尚能维持住开销,若是再扩大规模,仅靠她们三个,肯定不行。毕竟京城的小乞儿不可能只有几百人,只靠她们只是杯水车薪。 钟璃想开福佑堂的心思,其实并没有那么单纯,一是同情他们,二则是想做好这事,借此与贵妇们打好关系,她势单力薄,只能努力经营人脉。 她本想徐徐图之,福佑堂尚未成立时,就让贵妇们加入,根本不现实,怎么也得等作出一定成绩,她们才可能参与。京城这些贵妇,确实是有心地善良,愿意投资的,更多的却是高高在上,只在乎名声和利益。 写给郑氏和周氏的信,是最长的一封,等钟璃写完时,小宫女已回了皇宫。她回宫后,将此事禀告给了德妃娘娘身边的秦嬷嬷,出宫跑腿的事便是秦嬷嬷交代给她的。 闻言,秦嬷嬷不由蹙了下眉,清楚主子等着回复,她连忙进了永和宫,永和宫正殿内,德妃正在抄写祈福的经文。 过段时间,是太后娘娘的忌日,她为表孝心,才亲自抄写的经文,毕竟皇上最重孝道,不得不说,德妃能一步步爬到这一步,靠的便是揣摩帝心的本领。 瞧见秦嬷嬷,德妃才放下狼毫笔,“钟璃何时入宫?” 秦嬷嬷赶忙跪了下来,请罪道:“是奴婢没说清,小宫女只以为您是喜欢双面绣,才召唤的钟姑娘,得知会双面绣的是张妈妈后,她便邀请的张妈妈。不若奴婢等会儿亲自跑一趟,再寻个旁的理由将钟姑娘喊来?” 德妃拧了拧眉,道:“罢了,再去一趟,难免引起旁人的怀疑,再过几日,是家惠的生辰礼,让家惠给她递封邀请函吧,到时我再见她。” 德妃膝下一子一女,家惠是德妃的亲生女儿。 秦嬷嬷道:“成,奴婢一会儿给公主说一声,让她给钟姑娘递个邀请函。” 德妃微微颔首,随即斜靠在了榻上,她五官甚为明艳,饶是已三十多岁,依然美得别有一番韵味,这副慵懒妩媚的模样,就连小宫女,都不敢多瞧。 秦嬷嬷笑道:“听说之前淑妃娘娘还有意让侄子娶她为妻,陆家那位公子也曾向钟姑娘示过好,许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才没成,大皇子身份尊贵,龙章凤姿,她若能给大皇子当侍妾,也是她的福气,待淑妃知晓此事,一准儿气死。” 宫里的妃嫔,没几个能相安无事的,淑妃与德妃多少也有些过节,闻言,德妃脸上的笑都真了些,“本宫先见见吧,只要不是个狐媚子,让她当侧妃都成。” 德妃自然不清楚,钟璃正筹划着离京,不仅她不知道,裴邢也不知道。 此刻,裴邢在正忙公务,中途休息时,他又不自觉摸出了她给承儿绣的那枚荷包,摸得次数多了,他便发现了不对,两个荷包虽同样精致,细微处却有区别。 他甚至将荷包反过来瞧了瞧,一瞧就发现了不对,给承儿的这枚荷包,显然更高级,背面也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麒麟。 裴邢一张脸,不自觉又冷了几分,心口也一阵堵得慌。为了求证,他甚至让秦兴将别院的荷包取了回来,找绣娘鉴定了一番。 答案令他无比扎心。亏他还以为,她心中有他一席之地,所以才送他玉佩和荷包,一想到自己当宝贝戴着的荷包根本不是她绣的,裴邢心中就升起一股邪火。 * 因为掏了银子进行打点,路引很快就办了下来,青叶将官府下发的路引递给她后,她还让青叶去城南买了两份假造的路引,这是以备不时之需,路上他们肯定要隐藏踪迹。 待护卫收拾妥当后,钟璃就让他们将行礼放在了马车上,吩咐他们隐在了暗处,前段时间,钟璃就曾私下寻问过这些护卫,可愿随她离开京城,有二十多个护卫,都立马回了“愿效犬马之劳”,那些个迟疑的则被钟璃留在了京城。 待一切都吩咐完毕,钟璃才去看了看承儿,小家伙正趴在凉席上,与小香、小泉玩七巧板。 钟璃也坐到了凉席上,跟他说了一下需要提前离京的事,当初在庄子上时,钟璃便跟他提起过日后有机会要带他游遍天下,承儿早就盼着了,听说能早点去,小家伙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是要去玩吗?” “嗯,会去不少地方游玩。” 钟璃多少有些愧疚,因为她,连累的他大热天跟着她奔波,可若不走,她怕德妃娘娘那儿万一又有后招,真等大皇子出手,一切就晚了,到时怎么周旋都是个事。 钟璃没办法坐以待毙。 离开京城,是最好的选择,届时天高皇帝远,大皇子也不可能到处追查她,他身边那么多美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忘掉她。 想到路上承儿若是觉得热,还可以临时寻个落脚地避暑,钟璃心中才好受了一些。 她贴了贴承儿的小脸,耐心又问了一遍,“承儿愿意随姐姐离开吗?” 承儿小鸡啄米般点头,“要带上小香姐姐和弟弟!” 钟璃本就打算带上他们,“承儿的珍藏,没办法都带上哦,只能带一个最喜欢的。” 承儿小脑袋耷拉了下来,“跟去庄子上一样吗?” “对。等到了地方姐姐再给你买新的好不好?承儿想要什么都成,只要姐姐买得起,都买给你。” 承儿这才高兴起来,“拉勾!” 钟璃弯了弯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飘到了窗外,珞瑜隐约明白了她想离开京城,她有些摸不清,她是单纯地游玩一段时间,还是永不归来,迟疑了半晌,她还是给秦兴递了封信。 今日离京,对钟璃来说多少有些仓促。 钟璃其实已经派人去了英王的封地,想救出玄清的妹妹,原本想的是,等救出她后,再与玄清谈条件。因着要离京,对玄清的处置便成了一大问题。 他毕竟武功高强,钟璃也不放心带着他,将他留在京城,又不便日后行事,钟璃左思右想,只得暂时给他下了毒,将他一并带走了,她也明确与他说了会想法救出他妹妹。 太阳逐渐西斜时,钟璃带着承儿他们上了马车,她一共带了四个丫鬟,分别是夏荷、秋月、夏草、秋叶,行礼也一切从简,算上护卫的行礼,以及干粮、糕点一类,仅有两辆马车。 此番出城,还算顺利。 马蹄扬起一阵尘土,离开京城时,钟璃又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怅然。这毕竟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如果可以,其实她也不想走。 此时,秦兴才刚收到珞瑜的信,见钟姑娘竟是不吭不响离开了京城,秦兴有些诧异,他没第一时间通知裴邢,而是又给珞瑜去了一封信,得知是德妃娘娘的到来,才令她离京时,秦兴心中才大致有数。 他这才进去禀告裴邢,“主子,钟姑娘今日……” 不等他说完,裴邢就打断了他的话,“以后她的任何消息都不必告诉我!” 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公文上,从头到尾,都不曾抬头,一想到,她竟随意拿个荷包敷衍他,裴邢心中就怒不可遏,若非不屑对付一个弱女子,他肯定将人喊来,将荷包砸到她脸上。 他还从未被人这般敷衍过,险些气得七窍升天,只觉得她当真是可恶! 秦兴退下时,他又将人喊了回来,冷声道:“将荷包丢到火盆里烧掉。” 微风吹动了他的发丝,他神色虽寡淡,捏着公文的手,却用力到有些泛白,似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她一刀两断。 秦兴清楚,他这是头一次对一个姑娘动情,短时间想忘掉她,自然不可能,秦兴也聪明,他只烧掉了丫鬟绣的荷包,钟璃给承儿绣的那枚,却留了下来。 皇上因忌惮老主子竟是不惜对其下手,主子已生复仇的心思,将来势必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在他看来,钟璃暂且避一下风头,也是一件好事。 * 翌日,太阳高高挂起时,张妈妈才按钟璃的吩咐,将信笺一一送了出去,给镇北侯和老太太的排在最后,一并送到了镇北侯的院子。 见她要带承儿去寻医,二太太和李洺倩等人都没多想,唯有郑氏惋惜得不行,她好不容易瞧中一个儿媳,竟是就这么走了,也不知何时归来,提亲的事,只能就此作罢。 镇北侯今日有公务在身,直到夜色已深时,才回府,他回到寝室时,小厮才将信呈上来,“老爷,今日钟姑娘送来一封信。” 镇北侯拆开信,看了一眼,扫到内容时,他先是一喜,毕竟若真能寻到薛神医,承儿说不准还真有恢复的可能,随即,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她一个小姑娘,带一个孩子,万一途中遇到什么危险…… 他捏着信,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将身边的暗卫,寻了出来,“你带上十个人,即刻出城,等寻到钟璃和承儿后,暗中保护他们。” 暗卫应了一声,待他领命退下后,镇北侯紧蹙的眉,才舒展开。他对钟璃的性子也算有几分了解,清楚未必能将人劝回来,才派了暗卫。 那封给老太太的信,则被镇北侯拦了下来,他打算先瞒着,等瞒不住时,再告诉老太太,以免她挂念。 钟璃此刻已经入了冀州境内。 这时赶路,确实有些遭罪,她打算先带承儿去港城游玩一番,港城有瑰丽的海岛、蔚蓝的海水、柔软细腻的沙子,不仅景色宜人,也适合夏季避暑,钟璃打算带承儿在港城住一段时间,再赶路。 又花了几日时间,钟璃才来到港城。 路上赶路时,无疑是枯燥的,直到来到一望无际的海边时,承儿才一改之前蔫哒哒的小模样,他扭着小身体跳下了马车,拉着小香和小泉跑到了沙滩上。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景色,震惊地无以复加,沙滩上人不多,只有几个孩子在海边玩,他们就住在附近,显然时常过来,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下了海,在海边畅快地游着泳,还有三个八、九岁的孩子,则在玩沙子。 他们将沙子挖成了一个又一个坑,有一个在搭城堡,有一个则将自己埋在了沙子内,仅露出一颗小脑袋。 承儿和小泉玩疯了,也将自己埋进了沙子内,小香刚开始还能矜持一下,后来没能忍住两个小家伙的诱惑,也跑去加入了他们。 钟璃含笑注视着他们,眸中满是笑意。 夕阳西下时,橘黄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大海,将蔚蓝的大海都染成了暖色,一切美得有些不真实。 钟璃一颗心都不由平静了下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这般放松过,只觉得连呼吸都是自由的,这让她眉宇间不自觉就添了一丝笑。 天逐渐黑下来时,承儿依然舍不得回去,小家伙头一次这般耍赖,将整个人都埋入了沙子中。 钟璃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哄道:“秋月已经租好了宅子,你先去看看喜不喜欢这个宅子嘛?你乖一些,明日后日还带你来玩,不乖,就不带你出来了,让你天天闷在屋里写大字!” 最后一句威胁起了效果,承儿连忙急急反驳,“不写大字!我乖我乖!” 他小嘴都噘了起来,乖乖去扒沙子。 秋月租赁的宅子,是个两进的院子,一个月租金一两,小院里没种什么花,却种了葡萄,葡萄长势极好,一瞧就是种了多年,一串串圆溜溜的葡萄,单是瞧着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如今葡萄已经能采摘了,见孩子们想吃,秋月主动给他们摘了两串,笑着给钟璃解释道:“乡下房租其实很便宜,奴婢之所以给他们一两银子,是将葡萄一并买了下来。” 她办事向来妥帖,钟璃弯了弯唇,她亲自洗了洗葡萄,承儿还是不习惯她这张脸,吃完葡萄,他就扯着钟璃道:“姐姐去卸妆!” 钟璃是怕路上万一遇到心怀不轨的,才特意画了很丑的妆容,肤色变黄了,脸上还添了雀斑,如今除了一双眼睛格外漂亮,从外表看,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 不止她扮得很丑,秋月等四个丫鬟也特意乔装了一下,甚至都梳了妇人的发髻。 清楚小家伙这是嫌弃她了,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 她没着急卸妆,用完晚膳后,打算先将他哄睡,小家伙今日格外亢奋,追着钟璃问了许多问题,譬如:“为何这边的水这么蓝?”“为何京城没有大海?” 钟璃刚回答几个,他又立马继续追问新的,钟璃被他问得脑袋都晕了,将他按到了被窝里,“快睡,明日等你醒了,姐姐再一一回答你。” 承儿嘟了嘟小嘴,哼道:“姐姐一不漂亮,也不温柔了。” 钟璃被他逗笑了,“你懂什么温柔不温柔的?” 小家伙继续哼,“之前姐姐就很温柔,今日不温柔。” 钟璃笑盈盈注视着他,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明明是之前承儿很乖,今日不乖。怎么着?想倒打一耙呀?” 承儿有一丢丢心虚,赶忙往夏凉被中拱了拱,小脑袋都埋了起来,一侧小泉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钟璃也有些忍俊不禁,等小家伙睡着,钟璃才回到自己屋,这才卸掉妆容。躺下后,钟璃一时没能睡着,赶了几天的路,她其实挺累,放松下来后,她又想起了京城的事,也不知舅舅得知她离开后,会不会埋怨她。 此刻,德妃有些埋怨她是真的,后日就是女儿的生辰,小宫女将邀请函送往钟璃的住处后,德妃才得知钟璃带着弟弟寻医去了。 她多少有些意见,“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归来。” 秦嬷嬷道:“这丫头倒是个重情的,待弟弟都这般用心,日后若能给大皇子当侧妃,想必伺候大皇子时,会更加尽心尽力。” 德妃却道:“重情未必是好事。” 她如今反倒觉得钟璃没那么合适了,她想要的可不是一心记挂着一个小傻子,事事以他为先的人。 德妃多少有些埋怨侄女。 她的嫡亲侄女已与大皇子完婚,成了她的儿媳,她生得明明也不丑,偏偏笼络不住儿子的心,她但凡争气些,儿子又岂会这般风流?这两年,因为官员的弹劾,他的名声显然比不上太子和三皇子。 德妃思忖了片刻,道:“你让家惠多邀请一些贵女,我到时瞅瞅有没有合适的,若有姿色出众,又有脑子的,就换人。” 秦嬷嬷赶忙应了下来。 * 接下来一段时间,裴邢皆在忙公务,他有不少事要忙,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因为想为父王报仇,他需要部署不少事,之前从安王那儿偷走那批弓/弩,他让人还给了安王。 安王是淑太妃之子,与英王的忠心耿耿不同,他手中握有不少兵权,一直有谋反之心,裴邢打算借刀杀人。 这批武器也成了他的示好。 安王并不清楚,武器是裴邢让人劫走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胆战心惊的,唯恐皇上发现他在私造武器,如今时机并不成熟,他就算有谋逆之心,也不想就这么暴露自己。 见裴邢将武器归还给了他,安王不由松口气,他甚至将几位心腹,召到了跟前,探讨了一番,裴邢此举是为何意。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裴邢许是真有结盟之意,裴邢若将这批武器,交给皇上,以皇上对他的提防,肯定会以谋逆的罪责除掉他。 大臣们皆道:“裴邢为人阴险狡诈,就算他有结盟之心,也不得不防。” 安王深以为然。 裴邢想拉拢的自然不止安王,他忙起来时,有时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偶尔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想起钟璃。 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个其妙的东西,再次想起她时,原本与她一刀两断的念头,也散了个干净,满脑子都是凭什么放过她。 今日他又想起了她。 今晚的天气好似格外闷热,室内放了两盆冰,他依然觉得燥热,他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衣襟,很想询问一下,她最近一个多月过得怎么样,可曾打探过他的消息。 他终究还是那个骄傲的他,根本拉不下脸主动询问她的事。当初他说过的话,他都还记得,他自然不肯自己打自己的脸。 第二日,出府时,他没有乘坐马车,直接步行去的北镇抚司,镇北侯府与钟璃的住处仅挨着一条街,从她的院墙外经过时,裴邢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她的院子内却很安静,他并未听到她的声音。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裴邢薄唇仅仅抿了起来,只觉得她太不识趣,竟没有半分认错的自觉。 裴邢冷着脸,从她的院墙外走了过去,来到北镇抚司时,一张脸更是冷得瘆人。 秦兴被他调走办旁的事去了,明日才能回京,若是秦兴在,估计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可惜如今他身侧跟着的是个木头人,只会听命行事,根本不会揣摩主子的心意。 裴邢嫌他碍眼,将人赶了出去。他只觉心中窝着一团火,办事效率都比之前慢了一半。 翌日清晨,他才刚下早朝,镇北侯府的小厮却气喘吁吁地寻了过来,“三爷,老太太寻您有事,让小的将您尽快喊回去。” 裴邢闻言,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最近一个多月,老太太很是嗜睡,裴邢去看她的次数,都少了些,见老太太在寻他,他当即赶回了镇北侯府。 养心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绕过屏风,裴邢径直入了内室,他进来时,瞧见老太太正在抹眼泪。 镇北侯则无措地站在一侧,正解释道:“母亲,您别担心,儿子已经派了人去寻,前段时间,已经打听到了他们的踪迹,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寻到他们。” 原来是钟璃离开的事,被老太太发现了。七月初一时,按理说,钟璃应该带承儿回来看她,他们俩却一直没来。 丫鬟谎称是承儿患了风寒,才没能过来。 老太太虽然很嗜睡,时常不清醒,却一直挂念着承儿的身体,时不时就要问一句,承儿的病好了没。 她足足被糊弄了一个月,八月初一,他们依然还没来,老太太一张脸当即沉了下来,让人将镇北侯喊了过来,镇北侯见瞒不住,才说了实话。 得知钟璃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孩子,竟这么离开了京城,老太太顿时担心坏了,她连忙询问了一下,钟璃的下落,问她如今可寻到了薛神医。 谁料,镇北侯竟一问三不知。钟璃写给他的信中,说是在西北发现了薛神医的踪迹,是以,他的暗卫一直是往西北方向追查的,根本没有找到钟璃他们。 直到上个月他意识到不对,才又派人换了条路线继续追查,多方打听之下,这才在东南方向发现她的踪迹,毕竟承儿是孩子,找成年人不好找,调查的队伍若有孩子时,难免会令客栈的老板记忆深刻。 等他的人赶到时,钟璃已经带着承儿离开了港城。 老太太现在压根就不信他,忍不住凶道:“你可闭嘴吧,人都走了一个多月了,你都没能查到,他们万一路上出个好歹,我看看你这个当父亲的会不会懊恼一辈子!” 裴邢淡淡扫了镇北侯一眼,只觉得他够无能的,瞧将老太太气成了什么样,他大步迈了过去,直接在老太太跟前坐了下来,拧眉道:“这是怎么了?谁走了一个多月?让您担心成这样,顾霖那小子,从庄子上逃走了?” 若是顾霖,老太太也没这么担心,他毕竟是男子,不像钟璃和承儿,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一个则是孩子。 老太太瞧见他,恍若瞧见了救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不是顾霖,是承儿和璃丫头,两人都走一个多月了,你赶紧派人去查,我可指望不上他!” 她说完,狠狠剐了镇北侯一眼。 裴邢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瞳孔都不由一缩,“谁?” 以为他没听清,老太太又重复了一遍,“是璃丫头和承儿,哎,也不知他们两个如今可平安,外面那么多坏人,璃丫头生得这般貌美,万一遇见歹人,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甚至觉得,他们俩已经遇到了拐子! 裴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时气笑了,眸中戾气横生,胸膛也微微起伏了一下。 镇北侯还从未瞧见过他情绪这般外漏,还以为裴邢是担心老太太,恨上了钟璃和承儿,才这般生气。 镇北侯嘴唇动了动,想为他们解释一二,谁料下一刻,裴邢竟是大步离开了室内。 他这么一走,不仅镇北侯愣住了,老太太也愣住了,她不由连忙出声喊道:“刑儿?” 裴邢已经绕过了屏风,听到她的声音,他才停下步伐,他没有转身,只沉声道:“您放心,我这就去寻。” 第062章 第062章 第六十二章 裴邢这会儿不仅仅是恼火, 也相当震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钟璃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京城。 她就这么巴不得与他一刀两断?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裴邢只觉得胸膛中一阵翻滚, 整个人都犹如被人架到了油锅上。他径直出了后院, 寻到他那匹汗血宝马后,就径直翻身上了马,他只给身边的凌五丢下一句, “联系港城的线人, 给我尽快去寻,我要三日内得到结果。” 他之所以说三日, 是因为从京城赶到港城, 快马加鞭, 最快也需要两日, 等于只给了他们一日的时间去调查。他说完整个人化为一支利箭, 朝着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凌五性子闷, 也不知钟璃对他的重要性,见他竟是骑着马冲了出去,他也连忙寻了匹马, 纵身跟了上去。 两匹马就这么以极快的速度疾驰出了京城, 凌五心中隐隐意识到了不妥, 难不成主子要亲自去港城? 他心中很是着急, 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事, 赶忙喊出一侧的暗卫,让人给秦兴飞鸽传书。 秦兴这会儿正在回京的路上, 收到凌五传来的消息,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赶忙加快了回京的速度,两队人马是在京城外遇见的。 秦兴此时出京是为了悄悄购买良驹, 他一走就是五日,今日才忙完,“主子!” 被他拦下时,裴邢才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哞”地叫了一声,高高抬起了双蹄。 裴邢这才想起珞瑜还跟在钟璃身侧,他紧绷起来的身躯,微微放松了些,刚刚一路疾驰,虽愤怒,后怕却远超愤怒,诚如老太太所言,她一个小姑娘,带着孩子,若是遇到劫匪,后果不堪设想。 裴邢冷冷扫了一眼秦兴,冷声道:“珞瑜可曾传递过她的消息?” 秦兴不敢隐瞒,连忙道:“传递过一次,当时钟姑娘正要离京,属下本想禀告给您。” 剩下的话,秦兴没说,裴邢也想起了当时的事,他因荷包怒火中烧,让他以后都别提起钟璃。 秦兴小心瞄了瞄他的神色,才道:“钟姑娘若真出事,珞瑜肯定会传消息回来,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您尚有一堆事要处理,暂且留在京城吧,您若实在想去,待属下寻到人,您再去也不迟,她如今未必还在港城。” 裴邢神色寡淡,不为所动,冷声道:“让开。” 仔细听他声音里依然夹杂着怒火。 秦兴没让,依然挡在他身前,他压低声音道:“主子若真出城去寻,对钟姑娘来说未必是好事。” 裴邢拧了拧眉,这话自然是真的,他这些年,在朝中树敌无数,不少人想要他的命,他每年都要遇到一两次刺杀,因为武力高强,向来谨慎,才不曾遇险,钟璃却不一样,她就算有护卫,人手也有限,若让人知晓,他心中有她一席之地,等待她的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裴邢不由拉紧了缰绳,因为用力,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尽显。阳光直直射了下来,照在了他身上,他那张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显得轮廓鲜明。 见他神情有所松动,秦兴不由松口气,又道:“主子再等等,起码需要查明钟姑娘的下落,待您寻到合理的理由,再离开不迟。” * 八月份的天气已不像之前那般闷热,夜晚时分,海风一吹,甚至有些凉快,钟璃赶了一天路,夜晚也没有宿在客栈,而是寻了一个村子,花几十个铜板,租了一个小院。 这个村庄也临海,村民以打渔为生,在院中甚至能闻到海水潮湿的腥味。他们实际上尚未走出港城。 护卫去街上查探了一下消息,转悠了一圈,才回来禀告钟璃,“主子,寻咱们的人暂时被甩开了。” 钟璃颔首,让他退了下去,“你下去休息吧,让旁人继续去街上探听消息,若发现不对,及时来禀。”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港城再住五日,给秋月庆完生再走,谁料,护卫们却在街上发现两个形迹可疑的男人。 钟璃怕镇北侯等人会搜寻她和承儿的下落,一直让护卫小心留意着周围的消息,谁料,护卫在街上真碰到了寻找他们的人,而且还是两拨人,画像上有她和承儿的相貌。 一方是镇北侯的人,一方则是萧盛的人。 萧盛原本想等掳获安雅郡主的芳心后,再想法掳走钟璃,谁料安雅郡主那边屡屡受挫,钟璃又一声不吭跑了,他自然有些坐不住,甚至觉得钟璃跑掉对他来说也是一桩好事,她若留在京城,他想将她掳走,多少有些难度,如今却不同,他特意花重金,寻了一批人,在私下搜寻钟璃和承儿的下落。 承儿那张脸实在过于精致,客栈的老板,皆认出了他,几番周折下来,萧盛的人也追到了港城。 钟璃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带着他们离开了这个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子。 承儿也听到了有人在追查他们,小家伙看过许多游侠的故事,最初发现,自己被人追查时,还挺兴奋,见姐姐面露担忧,承儿才有些紧张。 这不,到了落脚地后,小家伙没去休息,而是巴巴依偎到了钟璃怀里,仰着小脸问她,“姐姐,是坏人在追我们吗?” 钟璃不想让他担心,笑道:“不是坏人呀,是姐姐的朋友在跟姐姐玩躲猫猫的游戏,被他们寻到姐姐就输了。” 承儿也爱玩躲猫猫,小家伙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承儿也玩!” 钟璃眨了眨眼,“承儿想玩的话,需要给承儿上妆哦。” 一对上姐姐这张平平无奇的小脸,承儿一张小脸就蔫了下来,“可承儿不想变丑!” “好呀,竟然嫌姐姐丑!”钟璃说着,就挠了挠小家伙的胳肢窝,承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钟璃弯了弯唇,这才道:“姐姐也不希望承儿变丑,把承儿变得更漂亮些好不好呀?” 承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咦?” 对方有她和承儿的画像,她已经进行了改头换面,想摆脱对方的追踪,需要在承儿这张小脸上下点功夫,也无需画多久,其实只需要争取几日时间便好。 对方是在港城跟丢的他们,发现他们在港城住了长达一个多月后,肯定会重点排查港城。 待他们逃出冀州后,后面可走水路,直抵江南。 承儿想变美,催着姐姐给他化妆,结果被钟璃敲了一下小脑袋,“先去休息,等睡醒,姐姐再给你上妆。” 承儿嘟了嘟小嘴,白白嫩嫩的小脸也皱了起来。 钟璃牵住了他的手,“走吧,姐姐给承儿讲个睡前故事。” 承儿这才笑弯了眉眼,怕姐姐反悔,连忙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翌日依然是个晴天,海边的天空似乎格外蔚蓝,天边的云层像棉花一样,又软又白,神奇地变换着各种图像,有的像老鹰抓人,有的像双龙大战,一幅幅画面,动态十足。 承儿惦记着变美的事,一早就爬了起来。 钟璃不仅给他画了个美美的妆容,给小泉也画了一个,不仅在他们眉心贴了花钿,还给他们梳了个双髻,让他们穿上了漂亮衣裙,两个小男娃摇身一变成了小女娃。 夏荷最擅长化妆,钟璃又让夏荷给承儿润色了一番,画完,小家伙鼻梁更挺了,眉眼更娇美了,小脸嫩得能捏出水来,完全就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不得不说,这次改头换面相当成功,小泉有些羞赧,扯着身上的小裙子,怪不好意思的,承儿则不,越看越觉得自己美美的,比姐姐都美!他可真是太喜欢啦,还忍不住牵着姐姐的手,笑道:“姐姐,承儿明天也要这么美!” 钟璃笑道:“好呀,不过现在已经开始玩躲猫猫了,接下来几日承儿要自称小娟,能记住吗?” 承儿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的女孩名吗?” “嗯嗯,承儿喜欢吗?” 承儿既喜欢又不喜欢,觉得没有小香好听,小香可是个好词,一想起来就香喷喷的,承儿乌溜溜的大眼扫了一圈院子里的小花,眸色又亮几分,“姐姐,我要叫小花!美美的!”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行,那就小花。” 她还让护卫去街上买了几身男装,除了秋月扮成了老妪,秋叶和夏荷三人都换成了男装,好在如今,天没那么热了,裹上裹胸,也不再闷得喘不过气。 夏荷有一手很厉害的化妆本领,画完之后,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便成了毫不起眼的小厮和老爷。 夏草性情爽利,个头也高,由她扮成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钟璃则化成了妇人模样,小香和承儿等人成了她与夏草的孩子。 等她们上完妆时,承儿等人的眼珠子都掉了下来,钟璃捏了捏承儿的小脸,俏皮地笑道:“要叫我娘亲哦,这是你们爹爹。” 承儿眼眸亮晶晶的,眸中满是跃跃欲试,脆生生喊了起来,“娘亲,爹爹,我们出发啦!” 小香和小泉有些羞赧,也随着喊了一声。 钟璃对夏草她们的妆容很满意,唯一遗憾的是,夏草她们虽扮的像男子,开口说话时,声音却会露馅,钟璃干脆让她们在有人的地方保持沉默,需要定客栈时,就让秋月来。 他们就这么上了路,承儿还怪美的。 马车晃晃悠悠走着,上午他们逐渐远离了村庄,午时,也没能寻到吃饭的地儿,毕竟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一家食肆都没有,中午他们只吃的干粮和糕点,也没能给承儿一个自称小花的机会,小家伙还挺失落的,小嘴都不自觉噘了起来。 今日的天地格外开阔,天气凉快下来后,赶路也没那么遭罪了,一路上看看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再瞧瞧近处茂密的丛林和路边的野花,其实心情也怪美。 承儿很快就被树上的小鸟吸引了目光,还学小狗,“汪汪”叫了几声,听到这声音,小鸟儿全扑腾着翅膀飞开了,路上传来了承儿咯咯咯的笑声。 钟璃也忍不住弯了弯唇,心情也很好。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带他离开了京城,如今哪怕在赶路,他脸上的笑,都比在京城多,更别提在海边玩耍时。 钟璃也从未觉得这般自由过,镇北侯府规矩多,钟璃又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难免挺不直腰板,活得也小心翼翼的,都说老太太疼她,却从未有人想过,她是如何获得她的宠爱的。 旁的少女幸福睡懒觉时,钟璃却早早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不论刮风下雨,她都会去老太太跟前尽孝,母亲离开时,她才十三岁,却已被迫长大。 她一直都很累,如果没有承儿的依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现在,她却拥有了自由。 哪怕需要化成陌生人的样子,她也开心,这种想笑就笑,想睡觉就睡觉的日子,真的太幸福了。她不必瞧人脸色,不必再担心说错话,一切随心即可。 傍晚时,太阳逐渐下了山,他们又摸黑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总算瞧见一家客栈。 承儿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客栈到了,小家伙瞬间精神了,下马车时,他都没再蹦下去,而是扯了扯身上的小裙子,冲姐姐伸出了小手。 钟璃又轻声叮嘱了承儿他们一句,“要喊娘亲,承儿记住你叫小花,小泉你叫小娟。”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承儿眼睛都亮了几分。 钟璃这才将承儿抱下马车。小香和小泉自己跳下了马车,一行人向客栈内走了去,钟璃和夏荷扮做进京投亲的一对夫妇,身边则跟着几个小厮婆子,一个个瞧着并不起眼。 一进入客栈,承儿就耸了耸小鼻子,馋得险些流口水,“娘亲娘亲,小花要吃烤鸡!” 钟璃敲了敲他的脑袋。 小香也是个聪明的,清楚需要给店家一些虚假消息,哄道:“妹妹乖,娘亲可没这么多银子买烤鸡,咱们和妹妹一起吃馒头好不好?若是银子花光了,咱们可到不了京城。” 见三个小女娃都生得眉清目秀的,很是讨喜的模样,店家笑道:“可以给你们便宜些。” 钟璃笑道:“成,那就谢谢店家。” 店家主动与他们攀谈了起来,“你们是要去京城?” 秋月回道:“是呀,如今日子不好过,老爷去世后,我们二爷就落魄了,打算去京城投奔我们大爷去,听说他成了武将,肯定威风得不得了。” 几人闲谈了几句,店家亲自招呼着小二给他们上了菜,他们只喊了三道菜,等他们进去半个时辰后,护卫们才装作另一队人马入住客栈。 这次给店家留下的皆是虚假消息。 镇北侯和萧盛的人,查了两日,也没能查到他们去了哪个方向,两方人马都笃定他们还在港城附近,挨家挨户搜查了起来,在一个城市,寻找几个人,谈何容易,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几日,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此刻,钟璃一行人早已远离港城,再过两日就能抵达山东境内,他们选的是官道,中途还爬了一座山,体会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不算枯燥。 今日他们并未歇息,足足赶了一天路,因为护卫探查消息时,说附近百里经常有山匪出没。 他们一直很小心,速度都加快许多,还特意绕了道。临近傍晚时,护卫们才松口气,以为度过了风险。 谁料,往前走时,道路两侧却跳出十几个汉子,这些人脸上皆蒙着黑布,个个身着黑衣,腰间还挎着刀,其中领头的那个汉子,狞笑道:“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马车内,钟璃和秋月等人一颗心都不自觉提了起来, 钟璃此次出行共带了二十六个护卫,如今马车两侧跟着六个护卫,其余二十个皆隐匿在后方。 这帮黑衣汉子,根本没将钟璃身侧的护卫放在眼中,径直道:“小爷们并不想见血,识趣的就将银钱和娘们一起留下,老子们只劫财和色,若不识趣,小爷就送你们去见阎王!” 这群人是附近山头上的土匪,时不时下山打劫一下过路的行人,今日钟璃他们倒霉,遇见了他们。 听到威胁,钟璃拧了拧眉,她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对方有十六人,她自然不可能将银子奉上,真交了,他们又哪里能到江南。 见车上的人,不肯束手就擒,老大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冷笑道:“既然不肯听话,就别怪小爷下狠手,兄弟们上。” 他声音落下后,这十六个黑衣汉子就将钟璃马车旁的六个汉子包围了起来,钟璃任命的护卫首领叫李来,他抓起哨子响亮了吹了一声。 这些黑衣人察觉到不对,赶忙动了手,打算趁援兵到来前,将其歼灭,才刚开始打斗,这些黑衣汉子,就听到了马蹄声,一抬眼,才发现后方竟是一阵尘土飞扬,不远处竟奔来十几、二十个持刀的护卫。 领头人瞳孔不由一缩,原本他们在人数上处于优势,如今一下子,却陷入了劣势,他快速奔向了马车,打算擒住马车上的人作为人质。 谁料下一刻,就听到了破空声,待他想要躲避时,却已经晚了,一把利箭以势不可挡之势朝他袭来,他胸口直接被射穿了,他“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剩下十几个黑衣人齐齐喊了声,“二当家!” 又有两人往上扑时,再次被利箭射中,剩下的十几人见势不对,皆心生胆怯,一时生了退却之意,正欲转身逃走时,却被拦了下来,加上赶来的护卫,基本是二打一,很快就将他们制服了。 钟璃全程捂着承儿的耳朵,打斗结束后,才将小家伙交给秋月,自己则下了马车,下车后,她便瞧见了地上这三个,胸口中箭,生死不知的黑衣人。 她眸中不由闪过一丝诧异,剩下那十三个汉子,皆跪了下来,其中一个胆子小的,腿有些抖,哭道:“求娘子饶我们一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土匪的话,钟璃哪里会信,若是没有护卫,只怕她和秋月等人皆被掳到了山上,她冷声道:“想让我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拿钱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命值多少银子。” 这十几人,已经抢了四拨人,钟璃是最后一拨,他们打算抢完这一拨,就收工,谁料竟是踢到了铁板。 他们今日共抢了四千三百五十二两,皆在二当家怀里,最后这四千多两,全被护卫搜刮走了,钟璃怕他们回去报信,给他们喂了嗜睡的迷药,没个两日,他们根本醒不过来,两日后,他们早离开了冀州。 他们晚上甚至没在客栈歇息,又赶了一日路,彻底避开土匪窝后,才休息一下,进了客栈后,钟璃才喊道:“珞瑜。” 下一刻,黑衣少女果真出现在了跟前。 哪怕已经猜到了她还在,真正瞧见她时,钟璃还是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与裴邢结束后,他已经将人调走了,谁料,珞瑜和弓箭手竟还在。 她心中不自觉涌现出一股不安,不由抿紧了唇,“你往京城传递过消息吗?” 珞瑜摇了摇头,当初她告诉秦兴,钟姑娘要离开时,秦兴只说,让她护好她,遇到危险时,再求助,他们一直没有遇到危险,珞瑜自然没有传递消息。 闻言,钟璃悄悄松口气,因为体会到了自由,她根本不想回京,虽然清楚,以裴邢骄傲的性子,应该不会再来找她,钟璃还是隐约有些不安。 她抿了抿唇,认真道:“你若不想走,可以留下,但留下的前提是不许透漏我的行踪,你能做到吗?若是做不到,你和那位弓箭手,现在就离开。” 珞瑜一时没答,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钟璃道:“你们走吧,以后不必再护着我。” 她说着将劫来的那四千两银票掏了出来,塞到了珞瑜怀里,察觉到她的决绝后,珞瑜有些慌,她自然不能走,除非死,她只能留下,早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她的命便因钟璃而存在。 她单膝跪了下来,为难道:“属下可以答应您不主动透漏您的行踪,可若主子万一寻问您的下落,我……” 钟璃道:“若真到这一步,我可以给他写信,只要你们不透露我的行踪。” 他们两个皆武功高强,真将他们赶走,他们说不定会偷偷隐在暗处,若非这次遇到土匪,钟璃都不知道,他们一直跟着。 钟璃这才不得已以退为进,真到了那一步,她自然不可能给裴邢写信,一切不过是想稳住珞瑜罢了。 钟璃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第063章 第063章 第六十三章 夜色转浓时, 天上的繁星显得耀眼许多,蛐蛐不知何时也叫了起来, 钟璃站在窗前, 望着夜空,静静站了许久,得知珞瑜依然跟着她后, 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这一刻, 她无比希望裴邢是忘记了将他们召回。 钟璃几乎不敢深想这个可能性有多低。 她甚至有股冲动,研制出一种毒药, 让珞瑜和那位弓箭手忘掉裴邢以及他的命令, 以免他们通风报信。 “主子, 明日还要赶路, 您早点歇息吧。”夏草的声音拉回了钟璃的思绪。 钟璃微微颔首。她如今和夏草在假装夫妻, 所以晚上要跟夏草住一个屋。 夏草收拾了一下床铺, 这时,却突然听自家主子喊了一声,“珞瑜。” 夏草并不认识珞瑜, 正纳闷主子是不是喊错时, 一个黑衣少女, 竟是“嗖”地一下从梁上跳了下来, 她身手很不错, 身体稳稳落在了地上。 夏草眼睛都瞪圆了。 见她从梁上跳了下来,钟璃不由扶额, 她都不知晓她何时上去的。得知她和弓箭手也在后, 钟璃便在二楼多定了两个房间, 房间就在她隔壁。钟璃就是怕她没去休息,才喊了她一声, 谁料她竟真躲在她室内。 珞瑜本以为她有事交代,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谁料却听到少女软声道:“你去休息一下吧,第二日还要赶路,这样太辛苦了。” 闻言,珞瑜忍不住怔怔看了她一眼,少女白皙的侧脸,在烛火下,显得异常温柔。 珞瑜接过无数个任务,一度游走在生死边缘,跟着她已是最轻松的一个任务,虽不觉得辛苦,被她这样关心时,她心中还是泛起一丝陌生的滋味。 珞瑜不肯离开,见钟璃坚持,她跪了下来,“主子吩咐过,属下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您。” 见她不肯去歇息,钟璃心中有些复杂,她干脆让夏草去了隔壁,夏草走前,才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眼珞瑜,以为她是侯爷派来的人,便也没多想。 钟璃对珞瑜道:“床很大,你睡在外面吧。” 珞瑜身体有些僵硬,耳根蹭地一下,染上一丝绯红,她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不必,我去隔壁。” 说完,她就丢下钟璃逃掉了。钟璃不由有些茫然,不明白,她突然躲什么,珞瑜不仅有些羞赧,她哪敢跟她睡一张床。 她觉得主子知晓此事后,定会活剥了她。 钟璃便也没再管她。 他们客栈休息了一日,才再次出发。 钟璃心中藏着事,脸上的笑都不如之前灿烂,承儿年龄尚小,并未发现她有心事。 他倒是很开心,早上起来时,姐姐给他穿了一身粉嫩嫩的襦裙,承儿本就喜欢亮晶晶的颜色,对漂亮裙子喜欢得不得了,一整日都笑得眉眼弯弯的。 唯有秋月和夏荷猜出了钟璃为何会心事重重的,昨日钟璃下马车时,她们也瞧见了山匪身上的箭,护卫手中的武器皆是刀,那个会用箭的人,分明是三爷的下属。 钟璃的担忧并未持续太久,她并非杞人忧天的性子,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如今想再多也没什么用。 * 裴邢只给了三日时间,秦兴不止派了一队人马去港城调查,还发动了冀州的线人,三日之期截止时,他们的人仅查到一条线索,正是弓箭手射出的那三支箭。 这三支箭有特殊标记,裴邢的人自然认了出来,他们捉了几个山匪,查出钟璃扮成了一位相貌极其普通的妇人,她具体去了哪儿依然没能查出来。 裴邢一张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自然清楚,在她的特意装扮下,想要将人寻出来肯定有一定的难度,他便也没提惩罚的事,只是将舆图寻了出来。 他仔细盯着瞧了片刻,道:“将重点放在山东境地,别只查小男孩,额外注意一下身边有小女孩的,只要身边有孩子的,不论男女,都留意一下,她很可能乔装打扮,若还是查不出,一个个也不必回来了。” 秦兴恭敬应了一声,又道:“暗卫们还传回一条消息,他们在冀州调查时,发现有两队人马在搜寻钟姑娘的下落,一批是侯爷的人,另一批是一帮亡命之徒,他们私下接过不少活,只要给银子什么都肯干,咱们的人,捉住了他们的头目,撬开了他们的嘴,是有人重金聘请的他们,他们的目的是寻到钟姑娘,将人劫走。” 裴邢俊眉微蹙,修长白皙的手,无意识叩了一下书桌,“查出是谁聘请的没?” “对方交易时戴着帷帽,也没有自报家门,头目也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身份,他们只说,曾试图跟踪过对方,那人绕了几圈后,最终进了镇北侯府,因镇北侯府守门森严,他们没敢硬闯。” 裴邢闻言,神情又冷了几分,“那就让头目回京,让人往指定地点传递消息,就说已成事,将幕后之人钓出来。” 其实顾知雅和萧盛都有嫌疑,见他们胆敢再次动她,裴邢的眼神像是淬了冰,眸中也闪过一丝杀意。 因为涉及镇北侯府,秦兴才没敢胡乱下决定,闻言,连忙应了下来,等他退下后,裴邢又看了会儿公务,随即才回府。 他去养心堂看了一下老太太,老太太的身体愈发有些不好,近来时常昏睡,他过来时,老太太依然在睡觉,裴邢只看了一眼,正欲转身离开时,老太太却突然惊醒了。 瞧见他,老太太起身坐了起来,裴邢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丫鬟连忙拿靠枕塞在了她背后,“可有承儿和璃丫头的消息了?” 裴邢点头,“已经寻到了,人在冀州,他们正在寻找薛神医的下落,不肯回来,我干脆派了一队人马,正暗中护着他们,有护卫在,他们不会有事,母亲不必担忧。” 闻言,老太太才松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她对裴邢的能力,自然是认可的,他掌管着锦衣卫,眼线遍布整个天下,手下高手如云,有他护着,承儿和钟璃的安全起码有了保障。 放松下来后,老太太才忍不住道:“这丫头太大胆了,就算是为了承儿,她也不该如此冒险,真是,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裴邢自然清楚,她根本不知道薛神医的下落,她此次出京,虽有躲避大皇子的意思,未尝没有从他身边逃离的意思。 不,应该不止这些,毕竟在她心中,承儿显然更重要一些,想起薛神医,裴邢突然想起,他祖籍江南,裴邢眼眸微动。 在老太太面前,他并未表露出异常,只是劝道:“您不必担心,她若真能寻到薛神医,对承儿来说也是好事。” 将老太太劝好,他便回了幽风堂,随即将舆图取了出来,将山东的运河圈了起来,对裴邢道:“派人去守着这几处。” 秦兴有些惊讶,他对裴邢的命令向来是无条件服从,当即应了下来,“是。” 等他退去后,裴邢幽深的目光,才再次落在了山东这块版图上。每年,各地都有不少命案会呈向京城,山东自然也不例外,今年山东便有两桩案子闹得有些大。 此时,钟璃已进入了山东境地。 她没有急着赶路,打算带承儿等人去趵突泉看看,泉城的趵突泉一直闻名天下,素有天下第一泉的美称,既然来了,自然要去观赏一番。 他们又用了好几日,才抵达泉城,泉城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听说用趵突泉水泡茶喝,味道很是醇厚甘美,他们抵达泉城后,便宿在了趵突泉附近。 当天下午,钟璃便带承儿等人过去看了看,虽然一路上,已见识过不少美景,瞧见泉水喷涌的奇景时,孩子们还是惊喜极了,眼眸也亮晶晶的,钟璃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彼时,山东的人才刚收到全力追查钟璃的消息,见老大将命令下达后,就亲自带人去运河处瞧了瞧,落姬不由拧眉,落姬与珞瑜一样是孤儿,皆是被秦兴收养的,她原本也在京城执行命令,因犯了错,才被秦兴撵到了山东。 她三年前离京时,钟璃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怕只偶然瞧过钟璃两次,落姬依然清晰地记得钟璃的相貌。 头一次瞧见她时,落姬就被小少女昳丽的容颜震慑到了,她那张脸实在太美,十三岁的她,五官和身段都尚未长开,已有了倾城之姿,如今又会美成什么样? 见主子竟这般大动干戈地寻找她,落姬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她忍不住问了问凌八,“主子为何让人追查钟璃的下落?” 凌八冷声道:“忘记当初为何被撵出京城了?不该问的莫问,你只管执行命令即可。” 落姬闻言,心中不由一窒。 她被赶出京城,其实是因为,她对裴邢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因为想勾引裴邢,她才刻意穿了身衣着暴露的服饰,谁料不等裴邢上钩,秦兴就将她打发到了山东。 想起这事,落姬心中就一肚子火,她若是被主子拒绝的还好,她甚至没能来得及表明心意,就被逐出了京城,她自然有些不甘,越是见不上裴邢,她那点不甘越是强烈。可她又不敢违抗秦兴的命令。 这三年,她时常盼着能被调回京城,等来的却只有失望,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见主子一面都难,她多少有些郁闷。 虽被凌八训斥了一番,落姬依然有些介意钟璃的存在,她想了想,还是往京城去了一封信,想打听一下钟璃的消息。 第064章 第064章 第六十四章 泉城不仅以趵突泉闻名, 还有许多旁的美景,他们游玩了两日, 打算出发时, 护卫却在港口发现了不对劲。 每一艘船只即将出发时,都会有一队人马认真检查船上的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 都会被对方仔细查看, 哪个小孩若是脸颊上蹭了灰还会要求洗脸,然后一一比照画像进行对比。 他们将画像保护的很好, 护卫也没能瞧见画像上是不是承儿, 得知这个消息后, 钟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有种预感, 画像上的孩子, 肯定是承儿。 可对方又怎会知晓他们会走水陆, 难道猜到了她的最终目的地?会是裴邢在找他们吗? 钟璃眼皮跳了两下,当即下了决定,“我们兵分两路, 夏荷、秋叶、秋月你们带着小香和小泉走水陆, 直接去江南。” 不管是第一拨人还是第二波人, 追查他们时, 重点都在承儿身上, 夏荷她们想脱身很容易,等他们走后, 她和承儿也方便躲藏。 夏荷想留在她身边, 嘴张了张, 却没能说出口,毕竟她也清楚, 分开的话,对主子其实是有利的。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奴婢定将他们平安带到江南。” 薛神医的家乡在杭州,钟璃特意留了个心眼,让青松在会稽置办的府邸,届时她只需让人盯着杭州即可。 她在夏荷掌心写下了会稽两字,又写了怎么联络青松,随即让他们带十个护卫,夏荷和秋月连忙道:“奴婢们无需护卫,让护卫跟在主子和小少爷身侧就行。” 钟璃却很坚持。 她们三个弱女子就这么上路,说不准会遇到危险,钟璃最信任的便是她们,自然希望她们平平安安的。 坐船去江南,其实花不了多少银子,将路费和伙食费给她们后,钟璃又给了她们三个一人一百两银子,让她们以备不时之需。 她们赶忙推辞,钟璃正色道:“收下吧,用不着最好,就怕万一遇到什么事,有银子傍身总比没有强,咱们到时再见。” 三个丫鬟含泪给她磕了个头,小香和小泉也磕了个头,两个小家伙眼睛都有些发红,承儿其实不太懂他们为何哭。 他不由扬起了小脸,“姐姐,咱们不走吗?” 钟璃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咱们走另一条路,好不好?那条路虽然绕远了些,不过路上有很多漂亮的景点,姐姐带你去玩两个好不好?” 承儿更想跟小伙伴们一起,他嘟了嘟小嘴,“姐姐也带他们玩好不好?” 钟璃耐心哄道:“承儿忘了吗?咱们还在玩躲猫猫呀,人越多目标越大,很容易被发现,难道承儿想输掉吗?” 承儿连连摇头,小脑袋快摇成了拨浪鼓,忍不住提醒道:“要赢!姐姐得喊小花!” 钟璃忍不住弯了弯唇,“嗯嗯,小花既然想赢,那就暂时跟他们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了。” “很快是多久呢?” 钟璃也没法保证,“小花自己数一下好不好?等见到后,姐姐给你们买冰糖葫芦吃。” 承儿总算又开心起来,小鸡啄米般点头。 夏荷他们便直接去了港口,果然,轮到她们时,对方查得并不认真,重点在小香和小泉身上,他们反复看了看小香和小泉,还让两人洗了洗脸,仔细询问了一下他们从何而来,秋月早就编好了说辞,一一回答后,几人并未被扣下。 钟璃这才松口气,她发现港口附近查得格外严,旁的地方倒一切正常,钟璃便带着承儿出了泉城,许是对方人手有限,一路上,他们还算顺利,出泉城时并未遇到拦截者。奈何山东很大,想赶到中州,路上怎么也需要十几二十天。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这个中秋节,对钟璃来说,过得很独特,他们甚至没能寻到客栈,只能在马车里待一晚,好在他们一早就买了月饼和好吃的糕点、水果。 承儿很乖,哪怕赶了一天的路,一点儿抱怨都没有,待在马车上时,只听姐姐给他讲故事,都很满足,马车停下时,小家伙就欢快地从车上蹦了下来。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夜色都被驱散了些,道路两旁的杨柳,在月光下,懒散地舒展着枝条。 承儿一跳下马车,就陶醉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在地上欢快地蹦跶了几下,瞧见路边有小花时,他还欢快地跑到了小野花跟前,“姐姐,姐姐我可以摘一朵吗?” 钟璃没阻拦,“摘吧,选朵最喜欢的。” 承儿开心地摘了一朵,摘完就冲钟璃招手,“姐姐你弯腰。” 钟璃不明所以地弯腰,下一刻,小家伙就将粉嫩嫩的花朵,插在了她发髻上,“哇!姐姐戴着真好看!就是脸难看了些!” 钟璃有些哭笑不得,“有那么难看吗?” 其实她的装扮,也不算丑,她一路上,换了好几种妆容,无一例外,都是个肤色蜡黄的妇人,脸上不是有麻子,就是有雀斑,因为底子好,就算刻意在扮丑,也谈不上丑,顶多相貌平平。 承儿看惯了她那张倾城倾国的脸蛋,自然不喜欢这个模样的她,他眨了眨眼,诚实道:“有的。” 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故意逗他,“如果以后姐姐都这个样子,承儿还喜欢姐姐吗?” “不要不要,不让姐姐这样。” “如果姐姐真长这么丑呢,承儿还喜欢姐姐吗?” 他小眉头都皱了起来,最后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我当然喜欢姐姐,算了,姐姐喜欢这样就这样吧,承儿美美的就好了。” 钟璃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说话间,护卫已经点燃了篝火,还有人去小溪边抓了几条鱼,钟璃将珞瑜和弓箭手都喊了出来,随即让夏草给大家发了月饼、糕点、干粮。 烤鱼的香味,蔓延开来时,承儿忍不住有些流口水,小家伙蹦蹦跶跶来到了护卫首领跟前,围着他转悠了起来。 李来将鱼烤好后,放在一侧晾了晾,才递给承儿。 鱼儿不算大,只有成年人巴掌这么长,承儿吃得满嘴流油。 望着他满足的小脸,钟璃唇边不由泛起一丝笑。 * 落姬特意让人快马加鞭给她传递的信。 她在京城待了十二年,当初一起参加训练的姑娘共有二十个。最后被分到了全国各地,留在京城的只有四个,除了她,剩下的三个分别是珞瑜、小六和小七。 她待在京城时,时常跟珞瑜别苗头,两人关系自然一般,落姬一向瞧不上珞瑜,倒不是珞瑜不出色,恰恰相反,单论战斗力,珞瑜比她还要略胜一筹。 说起来,其他姑娘的姓名都是以年龄次序称呼的。唯有她和珞瑜,因战斗力不比男子差,屡屡出色地完成任务,秦兴才为她们起了名字。 这一直是落姬引以为傲的地方。 她不喜欢珞瑜,是觉得珞瑜无趣,没有灵魂。没有灵魂的自然不止珞瑜,小六和小七,其实也一样,一个个眼中只有任务。 落姬信奉的却是,不想当将领的兵不是好兵,她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拿下裴邢,得知她觊觎自己的主子时,珞瑜等人却皆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在看她。 她被撵出京城时,唯有小七给她求过情,因为她曾救过小七一次,这次落姬,也是找小七打探的消息。 她本以为,小七多少会透漏一些,收到信时,她一张脸不自觉冷了下来,信上只有寥寥两行字,“她的消息不是你能打听的,你既已离京,当断则断,且好自为之。” 落姬不由将纸团揉成了一团,欲要丢掉时,却又拆开看了看,目光落在了第一行字上。 钟璃的消息为何不是她能打听的?难不是她与主子,当真……落姬不由咬紧了唇,无论如何也不敢信。 记忆中的主子,总是冷淡孤傲,何曾将任何女子放在眼底过?理智却告诉她,答案近在眼前,他若不在乎钟璃,又岂会大费周章地去寻她?想起钟璃那张至纯至欲的脸蛋,她眸底浮起一丝烦躁。 此时,凌八才刚收到消息,说主子已踏入山东境地,最多半日,就能抵达泉城,他匆匆赶回了总部,见落姬竟还杵在院中,他眉头不由一拧,“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你不带人去寻找钟姑娘和小少爷,杵在这儿作甚?” 他如今是落姬的上级,落姬自然需要听他的,每次他板起脸时,落姬都不敢造次,她连忙应是,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她并不知道裴邢来了泉城。 裴邢赶到泉城时,已经是八月十六日,他一路疾驰,那匹汗血宝马途中都累得吐了白沫,他不得已更换了马匹,一路上风餐露宿,单是马匹就更换了三个。 赶路的这几日,裴邢几乎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 抵达泉城后,他率先召见了凌八,得知尚未寻到钟璃时,他眸底是藏不住的厉色,“这么多日连两个人都寻不到?你们一个个就是这么办事的?” 凌八腿一软,跪了下来,明明已是秋季,额前却不由冒了汗,他没有辩解,“请主子责罚。” 整个山东这么大,他们人手又有限,在钟璃刻意装扮躲避的前提下,寻人自然需要时间。 裴邢冷冷扫了他一眼,他亲自随着凌八去港口处瞧了瞧,见属下竟在大张旗鼓地搜查时,裴邢气得踹了凌八一脚,“愚不可及。” 凌八被他踢得踉跄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他并非每一个港口都亲临了,并不知道底下人是怎么调查的,这会儿瞧见后,心中也不由一慌。 裴邢还算了解钟璃,她一向谨慎,瞧见有人堵着港口后,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即刻改道,她一准会率先出城。 他冷声道:“各个港口只留一个人就行,将大半人手调往城外,重点放在山东边境。” 再拖个几日,她说不准已经逃出山东,裴邢神情冷得瘆人。 他吩咐完,就去见了泉城都指挥使司,以通缉犯出逃为由,管他借了兵,城内也开始戒严。 直到晚上,落姬才得知裴邢竟来了泉城,她得知消息时,裴邢已离开了泉城,她一颗心不自觉跳动了起来,饶是清楚,他此次前来,是为了钟璃,她也完全控制不住她那颗心。 她带着一队人马,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追出泉城后,她才有些茫然,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的,她不擅长追踪,望着地上的马蹄印,咬了咬牙,随便选了一个方向。 追了一段距离后,她依然没能追到,落姬没有再追,好在经过三年的经营,她在泉城培养了好几个只效忠于她的线人,她回到泉城后,就将这几个线人调了出去,让他们去查裴邢的下落。 * 接下来的时间,好似过得无比煎熬。 裴邢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他得到钟璃的消息时,已是三日后,她已经跑到了东昌府,再过几日,便能逃到中州。若非他调动不少兵力,说不准她还真能逃走。 被人拦下时,钟璃一颗心就不自觉跳动了起来,钟璃的护卫,挡在了马车前。 暗卫抱了下拳,对几个护卫道:“我们奉命在追查通缉犯,还请车内的配合一下,若没有窝藏犯人,我们不会为难,还望几位行个方便。” 他们态度虽好,钟璃一颗心却有些不安,她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对方足足有二十个人,她不想硬碰硬,便抱着承儿下了马车,道:“车上除了我的夫君,就只有我和我女儿,没有旁人,官爷若不信,可以自行检查。” 对方的目光落在了承儿那张小脸上,随即又盯着她瞧了半晌,承儿被暗卫瞧得有些怕,躲在了姐姐身后,只偷偷露出一颗小脑袋,紧张地盯着他们。 暗卫道:“这位姑娘想必上了妆吧,可否卸掉妆,让我们瞧瞧真面目?” 这批暗卫正是裴邢的人,他们清楚承儿是镇北侯府的小少爷,与主子有血缘关系,是以,这会儿态度还算不错。 钟璃不由捏紧了帕子,“我若不肯呢?” “那就只能请姑娘随我们走一趟了。” 护卫挡在了她身前,一个个拿起了弯刀,护卫首领率先动了起来,他在暗卫手中仅过了四招,就被制服了。 钟璃抿紧了唇,她等了片刻,见弓箭手没有动手的意思,一颗心便沉了下来,珞瑜和弓箭手都认出了暗卫们的身份,他们身上的服饰是特制的,纹路既是暗号,这也是避免自己人打起来。 是以弓箭手并未拉弓射箭。 钟璃怕自己人受伤,沉声道:“李来,你们住手,不必打了。” 他们本就只有十六人,寡不敌众,就算硬闯也闯不出去,钟璃一向识趣,暗卫和珞瑜皆松口气。 暗卫道:“请姑娘随我们来。” 钟璃被他们就近安排在了一处宅子里,承儿有些害怕,小身体紧紧贴在了她身上,钟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抚道:“承儿别怕,是三叔要来了,咱们躲猫猫失败了,所以只能在这儿等三叔。” 听到是三叔要来,承儿的不安才慢慢散去,惊喜地“哇”了一声,“三叔要陪我们一起游山玩水吗?” 钟璃心情有些沉重,只道:“等他来了,就知道了。” 她其实也拿不准裴邢什么意思。她等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一些马在院外停了下来,其中一匹却径直冲进了小院。 坐在马上的正是裴邢,他一袭火红色衣袍,逆光而来,那张俊美的眉眼藏在阴影下,异常冷厉。 不,不仅是冷厉,许是赶了许多路,他双目赤红,面容还带着一丝倦意,四目相对时,钟璃被他眸底的戾气,惊到了,不由搂紧了承儿。 承儿也好奇地抬起了小脑袋,一时竟没敢喊三叔,只觉得马上的男人瞧着有些陌生,不太像三叔。 裴邢翻身下了马,他扫了承儿一眼,冷声对夏草道:“将他带到侧卧。” 承儿有些怕,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姐姐?” 小家伙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根本不敢离开姐姐。 他甚至怀疑,面前的人不是三叔,是坏人扮的!他伸出小手连忙抓住了姐姐的衣袖,小身体挡在了姐姐跟前,狠狠瞪了这个坏人一眼。 钟璃心尖一颤,连忙捏了捏承儿的小手,“承儿乖,你随夏草姐姐去隔壁等一下姐姐,姐姐有事与三叔说,说完,就能见承儿啦。” 她的语气很是温柔,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承儿逐渐放松了下来,“好吧,那姐姐快点。” 钟璃说完,就给夏草使了个眼色,夏草有些懵,不明白三爷怎么找了过来,可她又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只得满腹疑问地带着承儿去了侧间。 承儿离开后,裴邢就一把攥住了钟璃的手臂,将人扯进了里间,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之地,面积不算大,不过却被收拾得很干净。 将她扯进室内后,裴邢便攥住了她的下巴,冷笑道:“再跑,腿给你打折。” 饶是顶着一张泛黄的脸,少女的肌肤依旧细腻温软,触碰到她的肌肤时,裴邢有片刻失神。 钟璃被他捏得有些疼,不由偏开了脑袋,“放手!” 少女神情冷淡,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排斥,裴邢不仅没放,还箍住她的下巴,将少女这张丑了吧唧的脸,摆到了跟前。 钟璃冷声道:“还请三叔自重。” 为了寻她,裴邢这几日都不曾合眼,好不容易找见了,谁料她竟这般态度,裴邢被她气得胸口一阵疼。 第065章 第065章 第六十五章 裴邢神情阴鸷, 眼神有些危险,身上满满的压迫感, “自重?” 钟璃努力忽视着他的冷脸, 伸手拍开了他的手,她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沉声道:“我与三叔如今没有任何关系, 望三叔以后勿要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几个字,再次将裴邢气笑了, 他甚至想拂袖而去, 偏偏又怕走了之后, 她再次跑开。 他胸膛微微起伏, 手上青筋直跳。 钟璃在暖榻上坐了下来, 指了一下一旁的位置, “三叔坐下说吧,不知三叔寻我何事?” 裴邢居高临下盯着他,并未坐下, 他实在拉不下脸, 说什么想让她留在京城的话, 只冷声道:“老太太担心你, 才让我出去寻你, 你一走了之时,可曾想过她?” 钟璃不由抿唇, 其实这也是她觉得有所亏欠的地方, 老太太对她和承儿毕竟一片真心。 可那又怎样呢? 她不走, 难不成留下任大皇子等人算计吗? 钟璃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疲倦,她实在太累了, 她闭了闭眼,低声道:“回去后,继续当你的暖床工具吗?还是去给大皇子当侍妾?我受够了这种日子。” 不等裴邢开口,她便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拿出匕首的那一刻,钟璃指尖有些发白,她努力控制住了颤抖,目光从纹路上滑过,将匕首塞到了裴邢手中,面色如常道:“三叔,您可以将我带回去,但只能是我的尸体。” 她说完,就起身站了起来,裴邢怔怔望着手中的匕首,眸中的戾气都化为了茫然。 直到她走出内室时,他才猛地转过身,咬牙切齿道:“钟璃,跟我在一起,就这般令你痛苦?你宁可去死?” 过往那些画面一幅幅在脑海中闪过,其实,他除了嘴巴狠一些,行为恶劣些,谈不上多坏,正因为他没那么坏,钟璃才不曾恨过他,才有胆子将匕首塞给他,算计他。 说她是恃宠而骄也好,不识好歹也罢,她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也不肯再与他绑在一处。 少女声音虽软,语气却很坚定,“是,我宁可去死。” 在港城的那一个多月,她才真正体会到何为自由,每日睁开眼睛,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觉得顺心,只是想想回京后的日子,她就无法忍受。 与其那般活着,她宁可去死。她唯一的牵挂,仅有承儿罢了,不论是舅舅也好,老太太也罢,身边都有一堆人陪着。 死并不怕,许是已经历过一场死亡,于她来说,不过是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罢了。 也许,这样就解脱了。 裴邢指尖轻颤,蓦然抬头朝她看去,少女微微抿着唇,眼神麻木而空洞,眸中没有半分光彩,就好像这世间,没有半分令她留恋的事物。 裴邢遍体生寒,心中的愤怒和不甘,早化为了焦躁和畏惧。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生出一丝畏惧。他只觉得手中的匕首重若千金,胸腔中涌起的惊骇,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握紧了匕首,因为用力,刀鞘磨破了掌心,一滴滴血液顺着指缝落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又涩又哑,“我哪里对不起你?” 钟璃有片刻的怔愣,怔愣过后,神情又有些复杂,以他的立场,他确实待她仁至义尽,给她银子,给她首饰,给她庇护。 于她来说,她不过是他的笼中鸟,想逗弄时,逗弄一下,想羞辱时也可以任意羞辱,如今,他尚有几分新鲜感,才不甘心放手,待新鲜感散去,她只怕会被弃如敝履。 她闭了闭眼,才道:“三叔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识好歹,不肯当金丝雀。” 她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匕首顺着他的掌心滑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裴邢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钟璃径直寻到了承儿,瞧见她时,承儿挣脱了夏草的手,迈着小短腿,猛地扑到了钟璃怀里,“姐姐!” 他力道很大,像个小牛犊,将钟璃往后撞得踉跄了一下,钟璃稳住步伐后,将他小小的身体拥入了怀中,直到这一刻,她眸中才再次有了神采,“咱们走吧。” 她带着承儿和夏草走出来时,暗卫们没敢阻拦,直到她快要走出大门口时,裴邢才从内室走出来,他神情很淡,眸中没有半分情绪,温暖的阳光洒在了他身上,衬得他清隽的眉眼,如大海般深邃,他冷冷盯着她的背影,再次开了口,“你笃定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少女的身影微顿,她微微偏了一下头,似是在思索一般,露出一截儿纤细的脖颈。 她向来谨慎,连上妆时,都不忘遮挡脖颈,纵使遮住了容颜,身上的粗布衣却没能藏住她曼妙的身姿。 她没答,只轻轻摇头,径直带着承儿走出了院门,承儿虽小,却也明白杀人不是好词,他气呼呼转过了头,狠狠瞪了一眼裴邢,他再也不喜欢三叔了!坏人! 钟璃怕他惹怒裴邢,连忙攥住了他的小手。 裴邢轻呵了一声,冷声道:“我不动你,是顾及老太太,并非舍不得。” 钟璃这才转过身,眸中带了丝认真,“我知道,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不开口还好,这么一开口,裴邢只觉得心肝肺都是疼的。 下一刻,少女就走出了院门口,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裴邢气得眼前发黑,一拳砸在了身侧的院墙上,这一下力道很大,墙壁都好似轻轻颤了颤。 钟璃的护卫赶忙跟了上去。珞瑜和弓箭手,皆从暗处走了出来,两人神情都很严肃,尤其是珞瑜,她无端有些忐忑,早在瞧见港口的人时,珞瑜就清楚主子在寻找钟璃的下落。 她生了私心,才对弓箭手扯了谎,让他没主动跟主子通风报信,可惜,搜寻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仅仅给了他们十几日的喘息时间,终究还是被主子寻到了。 珞瑜认罚地跪了下来。 弓箭手依葫芦画瓢,也跪了下来,秦兴抽了抽嘴角,给珞瑜使了个眼色,珞瑜怔了一下,忐忑站了起来,她试探着往门口追了追,主子好似从头到尾都没瞧见她,也没制止她。 弓箭手也瞧见了秦兴的神色,跟着珞瑜追了出去。 等他们的身影,同时消失在院门口时,裴邢这才转身,狠狠剜了秦兴一眼。 秦兴抬头望天,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扫见他冰冷的神情,暗卫有些迟疑,他只当珞瑜和弓箭手拦人去了,因为摸不清主子的态度,他不得已问出了声,“主子,我们要追上去吗?” 下一刻,裴邢冷冽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短短一瞬间,他后背布满了细汗,直到裴邢翻身上马,他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骑到马背上后,裴邢却一阵气血翻腾,眼前也一阵发黑,几日不吃不喝,铁打的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他勒紧了缰绳,才没从马背上跌下去。 明知强扭的瓜不甜,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这般,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放手,这一刻,他深刻地认识到,他彻底栽了。反应过来时,他已强压下翻腾的气血,骑马向她的方向冲了过去。 时间好似变得格外漫长。 裴邢纵马疾驰,朝她的方向追了去,马儿挡在马车前时,他薄唇抿成了一道线。 下一刻,他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暗卫从一侧跃了出来,及时接住了他。 钟璃掀开帘子时,恰好扫见这一幕,她眼眸微微动了动,沉声对及时赶来的秦兴道:“还不赶紧带三叔去歇息!” 秦兴也只当裴邢是几宿没歇息的缘故。 望向钟璃时,他却有些迟疑,他不清楚主子是不是后悔了,他往暗处瞥了一眼,瞧见珞瑜和弓箭手后,心中才稍定,他带着裴邢,翻身上了马,冲珞瑜的方向比了个手势,这是让珞瑜记得主动联络他。 之前他没下命令时,珞瑜选择了不主动联络,瞧见他的命令后,珞瑜自然不可能无视,她朝着秦兴的方向跪了下来,微微颔首。 秦兴没拦钟璃,只拱了拱手,“钟姑娘,咱们有缘再见。” 钟璃微微颔首,拉了帘子。 说完,他就将裴邢带回了小院。 承儿心中则有些不安,原本他还打定了主意,不要再搭理坏三叔,见他倒了下去,承儿却又担心上了,他悄悄瞄了姐姐一眼,忍不住掀开一点车帘,探着小脑袋往后看了看。 承儿只瞧见秦兴的背影,没能看到三叔,小家伙瘪瘪小嘴,放下了帘子。 钟璃手心湿漉漉的,不知不觉出满了汗,她对车夫道:“加快速度,等会儿改道前行。” 许是秦兴下了命令,没再让暗卫搜查,接下来一日,他们都很顺利,没再遇到裴邢的人。 秦兴将裴邢放到了床上,见他呼吸平稳,脉搏正常,便以为他是太过困倦,这几日,为了搜寻钟璃的下落,他根本不曾合过眼,从京城赶过来时,也风餐露宿,几乎没怎么休息。 秦兴没喊他,让他好好睡了一觉,他一连睡了十几个时辰,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时,依然没能醒来。 秦兴不由拧了拧眉,再次为裴邢把了下脉,他的脉象依然正常,秦兴的医术只懂皮毛,他冷声道:“去喊大夫。” 过了一个时辰,战战兢兢的大夫才被暗卫拎来,他小心把完脉,又翻开裴邢的眼皮瞧了瞧,他眼皮上全是红血丝,大夫沉吟了片刻道:“公子脉象极弱,瞧着像疲劳过度,才昏睡不醒,让他暂且睡一下吧。” 秦兴不放心,又喊来一位大夫,对方同样说,从脉象看,他的身体没有大碍,好好歇息就成。 秦兴只得又让他睡了一日,裴邢足足睡了三日,依旧没有醒来,秦兴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他将凌七招了过来,冷声道:“主子昏迷的事不得泄露,去将山东最有名的大夫喊来。” 凌七退下后,秦兴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主子昏迷前只接触过钟姑娘,难道是她私下动了手脚? 秦兴不想怀疑她,但钟璃的嫌疑确实最大,毕竟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令主子不设防,非钟璃莫属。 他一张脸不由沉了下来,将暗卫召到了跟前,三日时间,足够钟璃逃去中州,也不知珞瑜何时传来消息,他沉声道:“速去中州!务必将人寻回来!” 钟璃此时,却带着护卫改了道,她不仅没往中州行驶,前往的反而是泉城的方向,她一连赶了六日的路,估摸快到附近一个港口时,她才租了一个小院。 她足足租了一个月。 珞瑜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何要停留这么久,钟璃笑道:“之前一直在赶路,太累了,既然三叔同意我去杭州,我也不必赶路了,下江南前,我干脆再带承儿在附近玩一段时间吧。” 珞瑜没怀疑什么,当天下午,钟璃亲手做了糕点,跟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珞瑜已经吃过她好几次糕点,被钟璃喊出来后,她也没客气,顺手拿了三枚。 她做的糕点,软糯香甜,十分可口,珞瑜很喜欢。 钟璃笑道:“给你那位同伴也吃点吧。” 珞瑜点了点头,又拿了几枚。 钟璃让夏草将承儿带回了室内,她在心中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一刻钟时,只听前后“扑通”两声,两人皆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钟璃无比庆幸,出发前,她将全部的毒药都带在了身上。好在,两种毒药都使在了刀刃上。 钟璃让护卫将两人抬到了室内。又让护卫去茶馆寻了一个小二,给了他几十个铜板,让他七日后帮忙退房。 钟璃给他们喂的这种毒并非没有解药,可若长时间不吃不喝,身体很容易衰弱下去。等房主来收房时,瞧见昏迷不醒的两人,肯定会报官,届时,她早已离开了山东。 安排妥当后,钟璃没有耽误,带着承儿以一日时间赶到了最近一个港口,山东境内的人基本都被调到了中州,港口附近根本没人,她轻而易举就带着承儿,坐上了离开山东的船只。 承儿并不知道珞瑜和弓箭手被留了下来。他喜欢大海,能够坐船,对他来说,也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小家伙脸上都是笑。 钟璃也不由弯了弯唇,若能活着,谁不想自由自在地活着,直到这一刻,她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裴邢足足昏迷了六日才醒来,醒后,才得知自己中了毒,听大夫说是匕首上有毒时,他再次气笑了,这次眸中只余戾气。 第066章 第066章 第六十六章 明月高悬, 夜凉如水,小院的夜晚, 格外寂静, 不知何时起,蛐蛐的叫声逐渐停了下来。 裴邢在房内枯坐许久,久到秦兴都以为他要化为了一座雕像。 秦兴低声劝道:“主子体内的毒, 才刚刚解开, 这两日还是早些歇息吧,钟姑娘那里, 属下已派人去寻,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 裴邢这才掀开眼皮, 看向他, “你以为单靠暗卫就能寻到她?” 秦兴不由一怔, 确实, 他们人手有限,单搜一个山东都有些吃力,如今又加上中州, 不, 说不准她已经下了江南, 如果她在中州, 这几日肯定已经有了线索。 秦兴这才意识到, 她很可能趁山东守卫松懈时,摸鱼南下, 这几日他实在担心裴邢, 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寻找名医上, 根本没空去管钟璃。 秦兴道:“就算暗卫寻不到,也还有珞瑜他们, 等他们到了目的地,珞瑜肯定会传消息回来。” 裴邢神色漠然,“她既然会给我下毒,你觉得珞瑜他们能逃得过去?” 秦兴本想说,主子是对钟姑娘不设防,才中了她的算计,珞瑜他们却是从小接受的任务,对钟璃……想到暗卫在港口搜寻钟璃时,珞瑜明明瞧见了他们,却没有上报,秦兴突然不确定了。 他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连忙道:“属下让人将暗卫调去杭州,争取第一时间寻到她。” 裴邢却不抱希望。她一向谨慎,不可能去杭州,他们如今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接下来想要寻她,不啻于大海捞针。 果不其然,第二日,官府那边就收到了报案,裴邢这边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珞瑜他们同样中了毒。这还是珞瑜执行任务时,第一次被人算计,究其原因,与裴邢一样,皆是对钟璃不设防,这才跌了个跟头。 其实,就连秦兴也没料到钟璃会对他们下毒,该罚的还是得罚,珞瑜和弓箭手因任务失败,皆受到了惩罚。 落姬并不知道裴邢中毒的事,她的人一直在调查裴邢的下落,查了多日也没能查出来,落姬无奈之下,只好大着胆子跟踪了凌八。 她轻功好,一路上,跟踪得十分小心,好在没被凌八发现,见凌八进入了一个平凡无奇的小院时,她还有些纳闷,他来这里作甚。 直到在院中,瞧见秦兴的身影,她一颗心才不由怦怦跳了起来,毕竟,秦兴向来伴在主子身侧,察觉到秦兴的目光朝自己的方向扫来时,落姬一矮身,藏在了草丛中,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隐匿了起来。 她在草丛中藏了许久,都没能想好,如何找个合适的理由混进去。 就在她愁眉苦脸时,却瞧见主子和秦兴皆走了出来,一行人中,主子依然是最耀眼的一个,瞧见他的那一刻,落姬眼中就没了旁人。 裴邢醒来的第一日四肢很僵硬,直到今日才逐渐恢复正常,他在山东已耽误十多日,再耽误下去,势必会引起皇上的怀疑,他打算今日离开这里。 翻身上马时,裴邢却察觉到一道目光在隐秘地窥探着自己,他手中的飞镖径直飞了过去。 落姬瞳孔一缩,就地翻滚了一下,飞镖擦着她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她的身影却也暴露在阳光下。 秦兴身边的人,已经冲了过来,落姬不敢反抗,被他们直接压到了裴邢跟前。 裴邢眼神冰冷,冷冷扫了落姬一眼。 落姬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秦兴率先认出了她,见是她,秦兴眉头微蹙,“落姬?” 落姬羞愧地垂下了头,随即才扬起那张五官艳丽的脸蛋,她没理秦兴,抓紧一切时机,对裴邢表忠心,“主子,我并非是在窥探您的行踪,自打离开京城后,属下没有一日不在思念您,求主子将我调回京城,属下愿意做牛做马,为您效劳。” 她自持美貌,说着还挺了挺高耸的胸脯,眼中的挑逗和暗示十分明显,她也有自尊心,可她却清楚,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若主子不同意将她带走,她只能继续留在山东,说不准这辈子都没了见面的机会。 她哪里甘心? 众人皆被她的大胆震惊到了,一个个皆忘了反应,凌八一张脸黑得吓人,显然清楚落姬是跟踪了他,才跑到主子跟前。 他狠狠剜了落姬一眼,落姬满心满眼都是裴邢。 裴邢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目光中透着说不出的冷漠,根本没回应她的话,只偏头看了看秦兴。 他身边根本留不得背叛者,不论是窥视主子的行踪,还是对主子心生妄念,皆是重罪,当年她衣着暴露,欲要爬床时,秦兴皆瞧在眼中,她毕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战士,秦兴舍不得折断她的羽翼,念她尚且年轻,才将她调离了京城,谁料她竟是又作死的冲了出来。 秦兴冷声道:“拖下去,杖毙。” 落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本欲开口求情时,却被暗卫堵住了嘴,落姬死死盯着裴邢,男人却已快马加鞭离开了此处,只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她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在意。 这个认知,让落姬一瞬间如坠冰窖,她却再也没能发出声音,只绝望地掉下两滴眼泪。 秦兴之所以会处死她,其实是怕落姬日后会坏主子的事,她性子偏执,很容易走上极端,如今主子正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底下人出半分错。 他早就给过她一次机会,是她没有珍惜,秦兴眸中闪过一丝惋惜,这丝惋惜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 此刻,钟璃和承儿已经离开了山东境地。走水路多少有些枯燥,承儿刚开始还觉得新鲜,每日会跑到船头观看海里的鱼儿,两三日后就有些腻味了。 好在钟璃会编故事,每日都能给他讲个游侠的故事,剩下的日子,小家伙基本都是在听故事的日子中度过的。 越往南,天气越暖和,等他们下船后,钟璃便带着他们直接去了与青松约定好的地方。 会稽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街道上行人很少,到处都是小桥流水,岸边杨柳依依,湖水碧绿如玉,美得恍若世外桃源。 一路上,承儿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好几次都想下河去捉鱼,想起小泉和小香,他才忍住。 秋月等人比钟璃早到十几日,这十几日,她们没有一日不在担心钟璃,瞧见她时,几个丫鬟都激动地红了眼眶,小泉和承儿也抱成了一团。 短暂地寒暄过后,秋月就带着钟璃回了新府邸,这是一座四进的宅子,园林设计是典型的江南风,院中景观很美。 秋月将钟璃带到了主院,笑道:“奴婢们早就收拾妥当了,主子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累了,先歇息一下吧。” 钟璃并不觉得累,她率先问了问青松有关铺子的事。 青松是一个多月前到的会稽,许是水土不服,他到了会稽后就病倒了,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几日。接下来的一个月,他率先置办了一个宅子,随即就在查看铺子,他跑遍了整个会稽,合适的店铺瞧中三个,还没来得及购买。 见钟璃问起了铺子的事,他跪下请罪道:“请主子责罚,属下因卧病在床,耽误了不少时间,才刚瞧好铺子,尚未来得及购买。” 钟璃让他站了起来,随即道:“生病非你所愿,你快起来吧,没买铺子也是好事,咱们只怕在会稽呆不久。” 青松不由愣住了,“主子不喜欢会稽吗?” 钟璃自然喜欢,只不过会稽离杭州实在太近,裴邢但凡让人搜查她的下落,只怕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搜到会稽,他们必须走远点,钟璃瞧中了广西,打算先休息几日,再带大家出发。 她与青松聊完,才道:“这处宅子既然已经买了下来,就不必出售了,等咱们搬走后,可以暂时租出去。” 钟璃是怕买了又卖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青松微微颔首,他一路上只花了三两银子,加上购买宅子的钱,共花了两千二百两,他将剩下的七千八百两交给了钟璃。 丫鬟们也将剩下的银子还给了钟璃,钟璃这次出发时,身上共带了五千两银票,又打劫了四千三百五十二两,他们人多,一路上开销也大,最后剩了九千三百三十两。 加上青松给她的,一共还有一万七千多两。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足够她们花上许久。 钟璃只在会稽待了五日,带小家伙们游玩了几日,就出发去了广西。他们同样走得不快,抵达广西时,已经临近新年。 南方的天气不如北方冷,四季常年花开,气候宜人,风景也美,钟璃等人皆很喜欢这里。 钟璃留了一万两银票以备不时之需,只拿出七千两来花,这边的宅子比京城便宜很多,他们购买的同样是座四进院落,只花了不到一千两银子,算起来比会稽的都要便宜。 一个铺子差不多四百两左右,钟璃只打算让青松置办两个铺子,余下的几千两则充当流动资金,置办货物一类。 青松在跑店铺时,秋月等人已经采买好了年货。 这是他们在外,过的第一个新年,对联都是钟璃亲手写的,丫鬟们刚张贴好对联,就听到旁的府邸放起了鞭炮。 鞭炮声此起彼伏,承儿和小泉皆兴奋极了,也催着青松去放鞭炮,自家鞭炮响起来时,承儿等人才捂住耳朵往后躲,承儿退到了钟璃怀里,拉着她的衣袖让她看鞭炮。 钟璃弯了弯唇,笑容异常甜美。 * 京城的天气无疑很冷,北风呼啸间,刮起一阵尘土。 同一时刻,镇北侯府也响起了鞭炮声。老太太如今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大过年的,她也没能清醒过来。府里虽有鞭炮声,却显得清冷极了,一点年味都没有。 不论是养心堂,还是幽风堂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裴邢回府后,先去看了看老太太,随即便去了摘星阁。 摘星阁内,依然维持着原样,只是少了她的日常用具,室内显得十分冷清。 裴邢在她室内待了许久,每次过来,对他来说其实都是一种折磨,最初的愤怒消散后,他心中只余疼痛。 饶是如此,他依然时常来摘星阁。 他们在这里曾度过许多个难忘的夜晚,室内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唯有待在摘星阁,他才能回忆起之前的点点滴滴,回忆起她的一颦一笑。 回忆得次数多了,他才发现,他总是在惹恼她,她生气的次数,好像永远多于开心的次数。就连对他笑时,她都未必真心。 他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那些过往,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无奈。被她算计的愤怒,也逐渐消散得一干二净,有时他甚至想只要她肯回来,他会努力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曾给过他一丝机会。 直到这一刻,裴邢才意识到,他不仅栽了,被她下毒后,还中了另一种毒,一种只要想起她,就忍不住心口绞痛的毒。 他出来时,才日复一日,问了秦兴一句,“还没有寻到?” “苏州府、镇江府、扬州府等地皆已搜查过,都没有她的下落,属下打算让人再往南搜寻。” 裴邢思忖了片刻,道:“将大部人马调回来,仅留一队搜查就行。” “是。” 用不了多久,主子就会实施那些计划,如今他们正是缺人的时候,秦兴自然支持将人调回来,实际上,他甚至想过,该如何劝他,每次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这几个月,主子变得越发有些沉默寡言,饶是秦兴都有些心疼他,钟姑娘一走,好像将他的魂魄也带走了。秦兴甚至觉得,若非还有深仇大恨没有得报,他甚至会亲自去搜寻她的下落。 裴邢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继续问道:“薛神医没有消息吗?” 之前他的人曾在蜀地发现了薛神医的下落,可惜却被他溜走了,他的化妆本领可不是夏荷能比的,他甚至会制/作人/皮/面具,贴上后,就能换个新身份。 好几次裴邢的人,险些捉到他时,皆被他逃走了。 秦兴道:“等到开春,便是他父母的忌日,他肯定会回杭州,属下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裴邢沉声道:“这次务必将他带回京城。” 秦兴颔首。 他自然清楚,主子为何一直追查薛神医的下落,以钟姑娘对承儿的在乎,若是得知主子寻到了薛神医,她说不准会主动带着承儿回来。 第067章 第067章 第六十七章 鞭炮声响彻整个京城, 璀璨的烟花,如五彩缤纷的花朵, 在空中轰轰烈烈地绽放, 火星子坠到地上,惹得观景之人嘻嘻往后躲。 外面越热闹,客栈内越是冷清。 一位黑衣女子, 正站在窗前, 静静望着浩瀚璀璨的星空,目光放得有些空, 摇晃的烛火, 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孤寂地立在窗前, 寒风拂过时, 勾勒出她婀娜多情的身段, 正是落姬。 她吊着最后一口气, 踩着众尸骨,从乱葬岗中爬出来后,就隐姓埋名来了京城。 门被推开时, 一个黑衣少年跪了下来, 寒风吹红了他的鼻头, 他恭敬地跪了下来, 声音也微微有些颤。 “主子, 属下已打听清楚,韩王最近一直待在京城, 他之前与钟璃不曾有过交集, 反倒是镇北侯府的表少爷萧盛与钟璃险些定亲, 据说,钟姑娘是放心不下幼弟, 不肯出嫁,这桩亲事才不了了之。” 落姬培养了好几个眼线,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她来京城后,将这几人皆带了过来,若说之前,她只想伴在裴邢身侧,哪怕当他的狗,她都在所不惜,可如今,她满腔爱意,早已化为憎恨,她报复不了裴邢,才将目光放在了他心爱之人身上。 她眉头微拧,“他去山东,不是为了搜查钟璃的下落?” 少年摇头,“主要是因为一桩山东的旧案,皇上觉得影响不好,才让他前往的山东。不过听说府里的老太太已是弥留之际,她很看重钟璃两姐弟,曾提出过让韩王帮着寻找他们的下落,所以他才派人守住了港口。” 落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也许仅是女人的直觉,也许是因为小七明显很重视钟璃。 她道:“继续盯着钟璃的新府邸,随时留意着她的动静,她若是归京,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她人手有限,不可能将人调走寻找钟璃,只能出此下策,吩咐完,她才又道:“给我讲讲萧盛的事。” 萧盛此时过得并不好,他欲要掳走钟璃的事,已被镇北侯知晓,镇北侯直接将他撵出了侯府,只准他一个月探望老太太一次。 他如今住在溯源街上,小院十分狭小,卧室只比之前的净室大一点。没了镇北侯府发的月银,他的荷包也变得紧巴巴的,连喜欢的砚台都买不起。 他从未这般落魄过,这会儿连镇北侯一并怨上了,他哪里清楚,若非顾及老太太,裴邢早要了他的狗命,岂会会留他在这儿怨天尤人。 钟璃的日子却过得很舒心,她如今住在四进的庭院中,南方一年四季都百花盛开,新府邸也有水潭,水潭清澈,水声叮咚作响,如玉石击鼓,悦耳动听,承儿和小泉等人每日都会去小谭中捉鱼。 钟璃时常陪着他们在庭院内撒欢,她也好似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会陪着承儿他们一起捉鱼,一起摘山楂,园子里满是他们的笑声。 今日是除夕夜,钟璃甚至亲自动手包了包饺子,小家伙们也有样学样,加入了包饺子大军,一个个小脸上都蹭上了面粉,吃到香喷喷的饺子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愉快的笑。 钟璃还让青松买了烟花,吃完饭,他们就放起了烟花,孩子们年龄尚小,钟璃没让他们动手点,自己反倒点了不少,可把小家伙们羡慕坏了。 快乐而充实的日子,好似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份,薛神医母亲的忌日就在三月份。 钟璃一直注意着这事,一月份时便派人去了杭州,她这段时间,自然不是一直在玩,她让青松挑选了好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这些人至今不知晓他们的真正身份,钟璃见他们时,也特意乔装过。 她将这几人派去了杭州,让他们帮着寻找的薛神医。他们皆以为钟璃有个体弱多病的母亲,此次前去杭州,也是帮她母亲求医,就算他们不幸被裴邢的人遇到,对钟璃也没什么影响。 二月份时,却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事。 安王竟是举兵攻入了京城,等消息传入广西时,已经快过去一个月,钟璃多少有些惊讶,上一世,安王其实也选择了谋反,时间却足足晚了五个月,安王与当今圣上斗了个你死我活,最终却是裴邢渔翁得利。他不仅亲手斩了当今圣上的脑袋,连安王也一并砍了。 钟璃并不清楚,这一世,这场交锋怎会突然提前,一连好几日,她都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舅舅、嬷嬷等人是否会受到战乱的影响。 她并不知道,上一世,安王便是这个时候想要谋反,是裴邢劝他稍安勿躁,才拖了几个月,待裴邢准备充分后,才开始行动。 这一世裴邢之所以没劝安王,却是为了她。唯有登上至高之位,他才能调动所有人去寻她。他甚至不惜以命相搏,没人知晓无坚不摧的他,竟也会怕,怕拖久了,她身边会有旁的男人,怕她彻底忘掉他。更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被算计的愤怒退去后,他心中便只余恐惧。 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惧,一点点啃噬着他,让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他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着。安三几次瞧见他,都觉得他变了,他气质阴郁,整个人犹如一把刚出鞘的剑,颇有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凌厉。 这场战争并不像安王想象中的那么好打,虽有裴邢帮助。攻破城门时,也足足花了二十几日时间,安王带着士兵杀入皇宫时,一颗心都在沸腾。鲜血染红大地时,他杀红了眼睛,这无疑是一场殊死搏斗。 他的人同样倒下不少,嘶喊声,打斗声,响彻整个皇宫。 皇上已多年不曾习武,这二十几日对他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他根本不知道,安王是如何将十万大军,一点点偷渡到城门口的,锦衣卫没发现也就算了,东厂竟也没有发现。 城门一个个被攻破,士兵们传来的皆是坏消息,他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皇宫,同样轻而易举地被攻破,暗卫和太子劝他逃走时,他还有些茫然,不敢想象,京城的守卫军会被打败。 安王虽有十万大军,说到底,却皆是一些老弱病残,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精锐,然而,他确实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丝怀疑,若是没有人里应外合,安王又岂会这般顺利,然而这些日子,裴邢却一直守在他身侧,刚刚也在与敌军厮杀,凭他一己之力,就杀死无数敌军。 因以一敌多,他手臂上甚至被砍了一刀,鲜血一股股地往外冒,皇上这才打消掉对裴邢的怀疑,反而看向了太子。 太子同他一样,被人护在最里侧,根本不曾涉险,他的大皇子前日便被人一箭毙命,老三也中了一刀,有气无力地躺在一侧,大臣们也有几位受伤的。 皇上惊疑不定地望着太子,这两年,随着太子年龄的增大,他一直想插手政事,皇后母族势力庞大,外戚干政,委实令皇上头疼,他不止一次警告过皇后,也曾试图打压太子。 他就知道,太子早有逼宫之心,甚至不惜勾结安王谋反,当真是糊涂! 他厉声道:“来人,将太子给我拿下!” 太子瞳孔一缩,皇上一声令下,便有护卫冲了上去,太子身前的侍卫,为了护他,拔出了宝剑,双方打斗在了一起,见太子果然有谋反之心,皇上一张脸冷得瘆人。 他这边解决完太子时,安王却也带人闯入了乾清宫,打斗声持续许久,一个又一个人倒在了地上,效忠安王的,效忠皇上的,尸体几乎堆积成山。 见皇上身边的护卫在一个个减少,安王疯狂大笑了起来,他正欲上前,亲手杀死这个狗皇帝时,谁料,下一刻便被一把剑捅死了,杀他的正是裴邢。 他不由瞪大眼,直到倒下时,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裴邢竟会在这一刻反水。 不等他倒下,裴邢就一刀斩掉了他的首级。 安王其实一直防着裴邢,甚至打算,在杀死皇上后,就第一时间除掉他,他万万没料到,裴邢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不仅安王震惊,安王身边的侍卫也没反应过来。 随即秦兴就拎着安王的头,走出了乾清宫,秦兴洪亮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罪臣安王已伏诛!其下属但凡肯放下武器,主动投降者,可既往不咎!” 他说完,就将安王的脑袋丢在了地上。 安王的下属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有胆子小的,已第一时间跪了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人选择了投降。 见安王已死,皇上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脸上的惊惧,逐渐被狂喜所取代,可不等他的夸赞说出口,他就瞧见裴邢抽出染血的宝剑,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鲜血顺着剑尖滴在了地上,对上裴邢那张冷酷无情的脸时,皇上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安逐渐扩大,“刑儿,你你……” 不待他说完,裴邢就已经拎着宝剑,走到了他跟前,裴邢直接将剑,横在了他脖颈上,薄唇微启,“这个称呼,还真是令人恶心。父王被敌军包围,遭到你算计时,是不是也是你如今这种心情?” 他的父亲裴厉骁勇善战,曾多次为大晋出生入死,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年纪轻轻就有了战神的称号,边境的百姓,曾一度将他奉为神明。 许是他声名赫赫,才令当今圣上忌惮不已。一代战神,最终死在亲兄弟的算计下。 皇上瞳孔骤缩,勉强稳住了心神,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朕岂会残害手足?皇伯父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你莫要受了贼人的挑拨!铸成大错!皇伯父这些年是如何待你的,你心中理应有数!” 刚得知父亲战死沙场时,裴邢其实是茫然的,皇伯父悲痛欲绝之下,当场晕厥了过去,当时一阵兵荒马乱,母妃抛下他为父殉情,他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 在他最痛苦,最茫然的时刻,是皇伯父一点点开导他。给了他无上的宠爱,那段时间,他暴戾偏执,甚至憎恨自己的父王和母妃,恨他们抛下自己一走了之。 五岁大的他,本能地依恋皇上,他根本不知道皇上待他比太子都要好,并非是真正的宠爱他。 所谓捧杀不外乎如此,短短一年,他的脾气愈发古怪,跟几个皇子全结下了梁子。 裴邢并不知道,在他打断太子的腿后,太后之所以将他送到镇北侯府是为了保护他,太后怕皇后报复他,更怕他在宫里彻底长歪。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去行宫狩猎时,裴厉的旧部才寻到他,告诉他,他父亲的死另有原因。 在此之前,裴邢从未怀疑过皇上,只因皇伯父告诉他,父亲是因为旧部的背叛,才遭遇的袭击,孤立无援之下方丢掉性命,人证物证俱在,那位旧部也已经认罪伏诛。 每年裴厉忌日时,皇上都痛不欲生,他为裴厉建了镇国寺,专门为他供奉长明灯,甚至因为裴厉,待裴邢视若己出,比对太子都要重视。 裴邢虽不全信旧部的话,怀疑的种子却已然埋下,随后的几年,他便在私下调查证据,当时已结案十一年,想查明真相,谈何容易,正是从那时起,裴邢才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经过七年的经营,他才将暗卫发展到全国,又整整查了两年,才搜查到证据。 裴邢没再听他辩解,这些年裴邢早就受够了他的虚伪,他直接拎起剑,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冷声道:“证据确凿,还想狡辩,干脆去阴曹地府,找我父王狡辩吧,看看他信不信!” 脑袋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大量的血液也喷涌而出,裴邢的衣襟上都染了血。 乾清宫内的几个大臣,皆惊恐地看着裴邢,胆子小的,甚至尿了出来,尿骚味在殿内蔓延开来。 三皇子也瞪大了眼,手指抖了抖,骂道:“逆子裴邢,你胆敢以上犯下,来人啊!将这逆贼拿下!” 他喊破了喉咙,却没人听他的,他惊愕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乾清宫里的人,不知何时,竟只余锦衣卫。 裴邢厌恶地丢掉了手中的宝剑,剑落在地上时,他的身形也微微晃了晃,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他一时只觉得眼前发黑。 下一刻,他又挺直了背脊。 秦兴连忙进了乾清宫,见他受伤不轻,连忙道:“快去喊太医!” 第068章 第068章 第六十八章 反应过来裴邢做了什么后, 一位老臣,将裴邢骂了个狗血喷头, 下一刻, 锦衣卫就一箭射穿了他的脖颈。 又一位老臣跳出来指责裴邢欺君罔上、倒行逆施、死有余辜时,同样被锦衣卫砍了脑袋。 大臣们一时噤若寒蝉,唯恐下一刻自己也人头落地, 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三皇子原本还想骂他丧心病狂、人面兽心, 见锦衣卫二话不说,就动手杀人, 他一张俊脸, 白的厉害, 他冷冷盯着裴邢, 冷声质问道:“父皇怎么可能杀害皇叔!你是猪油蒙了心不成?!” 秦兴上前一步, 将搜集到的证据递给了大臣, 大臣看完满脸震惊,这封信确实是皇上的笔迹,甚至盖有印章, 信中的内容, 大致是等韩王与敌军交锋时, 让李将军莫要支援, 皇上自然不知道, 李将军怕他秋后算账,并未烧掉这封信, 这才让裴邢寻到了证据。 三皇子一颗心坠入了谷底, 脑袋也嗡嗡作响, 身在皇宫,他自然清楚, 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之事,不在少数。他尚且遭遇过太子的刺杀,是他命大,才躲过一劫。 可他不曾料到,他的父皇竟也做出过这种赶尽杀绝之事,他教导他们时,分明满口仁义道德。 他咬牙爬了起来,给裴邢深深鞠了一躬,“知涵,是父皇对不住你,才害你小小年龄丧父丧母,韩王府英勇抗敌,誓死保家卫国,护了多少百姓,没死在战场,却死在自己亲兄弟手中,委实令人心寒!我替父皇,向你赔不是!” 他鞠完一躬,才挺直背脊,朗声道:“如今你杀我父皇,我理应为父报仇,将你击杀,然成王败寇,我也委实不愿与你为敌,还望你能手下留情,给小皇子公主们一条活路,成年皇子仅余我一人,你若杀只杀我便是,求你饶过无辜的稚子。” 他说完,就以退为进,将手中的宝剑递给了裴邢。 大臣们刚开始,还忍不住在心中骂他窝囊,堂堂皇子,父皇被杀,他竟怂到这般地步,见他为了小公主和小皇子,竟大义凛然到甘愿赴死,一个个又不由动容。 裴邢只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接,只轻嗤道:“滚出皇宫,好好当你的秦王去。” 三皇子不如大皇子阴险狡诈,也不若太子老谋深算,反倒有几分血性,裴邢本就没那么厌恶他,自然不至于赶尽杀绝。 三皇子不由怔了怔,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茫然,不敢相信,裴邢竟肯放过他,他就不怕他养精蓄锐后,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想到自己手中既无兵权,又无实权,三皇子发热的头脑才逐渐清醒下来。 裴邢说完,便没再理他。 秦兴也没空管他,他在忙着安抚老臣们。锦衣卫充当黑脸,秦兴充当白脸,他一一戳穿了当今圣上虚伪的面目。 这些年,被皇上忌惮的自然不止裴邢的父亲,一位阁老也因遭到皇上的猜忌,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全家砍首的砍首,流放的流放,因他不曾灭对方九族,还曾被誉为仁君。 殊不知,若没他的猜忌,对方根本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这些年,他私下做的肮脏事,可谓磬竹难书,秦兴每列举一条,大臣们的脸就白上一分。 就算秦兴在扮白脸,也挡不住大家对裴邢的糟糕印象,就算他是在为父报仇,胆敢谋反,也是滔天大罪,这次打仗死了数万战士,安王又已被杀,这些伤亡自然都算到了裴邢头上。 个别老臣还想说些什么,对上裴邢冷冽的目光时,忍不住闭了嘴。这些年,裴邢在朝中可谓只手遮天,大臣们本就惧怕他,两个敢当面骂他的,又被锦衣卫砍了脑袋。 这会儿见三皇子都选择了息战,大臣们也恢复了理智,怕连累家人,终究没再做徒劳的挣扎,毕竟大势已去,皇上太子皆已死掉。他们就算将裴邢骂个狗血喷头,也无济于事。 太医院的刘太医,被拎过来时,腿软得几乎站不成,打斗声已接近尾声,缴械投降的占多数,只有个别冥顽不灵,他悄悄扫了一眼局势,见是锦衣卫占领上风,心中稍定。 这场战争终究还是取得了胜利。 当今圣上虽不算英明神武,执政期间倒也兢兢业业,也算体恤官员,比起他,安王则争强好胜、性情急躁,他若登基,未必比当今圣上做的更好。 刘太医自然希望维持现状,他没敢多瞧,锦衣卫将他放下时,他便躬身入了乾清宫。 秦兴瞧见他,拱手行了一礼,“有劳刘太医了。” 刘太医这才发现请他过来的并非皇上。 裴邢深得皇上看重,他也不止一次地曾为这位爷医治过。刘太医也没多想,拎起药箱正要为裴邢诊治时,才发现地上的脑袋,男人双目圆瞪,眸中又惊又惧,分明是当今圣上。 刘太医腿一软,跪了下来,“这、这、这……” 他抖得话都说不成。 见大臣们目不斜视,刘太医也不敢再耽误,连忙又爬了起来,赶忙为裴邢医治,裴邢手臂上的伤,深可见骨,他再能打,以一敌十,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不止他受了伤,锦衣卫也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秦兴同样被砍了一刀,好在伤的不算重。 裴邢只让太医止了止血,上了药,随即就将人打发走了,大臣们也被他赶了回去。 他直接丢下烂摊子,离开了皇宫,压根没有住在皇宫的意思,上一世,他同样如此,杀死皇帝和安王后,就离开了皇宫,不仅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也不曾改国号,甚至连奏折都没有批阅的意思,只交给了之前的大臣,有骨气的文臣不肯侍候二主,自然不肯帮他批阅奏折,当时朝中可谓乱成了一团。 如今大臣们正在怒骂他的所作所为。 这次战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百姓损失不算大,安王兵力有限,也不肯浪费时间,攻破城门后,并未对京城的百姓烧杀抢掠,直接就带兵杀入了皇宫。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安王听了谋士的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若想成功登上帝位,自然不能造太多杀孽。 这就使得战况虽看起来吓人,实际上,除了战死的士兵以外,真正死在站场上的无辜者少之又少。 没过几日,百姓们就又恢复了正常生活,原本会出门摆摊的也继续在摆摊,不论坐在位置上的是谁,对他们来说,都没太大影响。 令人疑惑的,便是裴邢的行为,他杀了皇帝后,竟是丢下一堆烂摊子直接离开了皇宫,至今没有上朝的意思,刚开始大臣们,还能存得住气,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不自觉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三皇子登基,一派则是支持裴邢,甚至有人忍不住跑到镇北侯府找镇北侯打探消息。 镇北侯自然不清楚裴邢什么打算,实际上,直到裴邢杀掉皇上的事,传到他耳中,他才知道,裴邢究竟干了一件多骇人听闻的事。 此刻,裴邢并不在镇北侯府。 他直接来了钟璃的新府邸,新府邸内,床褥皆在,他让秦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最近几个月,他不曾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身体透支十分严重,加上失血过多,一睡便是三日。 见他昏睡不醒,秦兴多少有些担心,有那么一刻,甚至以为他再次中了毒,他还悄悄让赵大夫为他把了把脉,得知他只是太疲倦,方松口气。 裴邢醒来时,已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室内一片亮堂,阳光下,细小的微尘正轻轻飘扬着。 裴邢睁开眼睛时,有片刻的失神,他再次梦到了钟璃,梦到她决然地将匕首塞到了他手中。 梦到她一字一句道:“回去后,继续当你的暖床工具吗?还是去给大皇子当侍妾?我受够了这种日子。” “三叔,您可以将我带回去,但只能是我的尸体。” “是,我宁可去死。” “我知道,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三叔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识好歹,不肯当金丝雀。” 裴邢睁开眼睛时,还能回忆起,她当时的无奈以及说宁可去死时的悲哀,他心口一阵窒息,似是有人在他胸口处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 最初碰她,他确实是一时兴起,但不知不觉,他早将她视为了自己的女人,一个他想护着的人,他没提娶她的话,也并非将她视作玩物,早在一次次阻拦李洺然见他时,他便明白,她只能是他的。 他本以为最多让她等一年而已,她口中的一年之约到期时,他便能正大光明地提亲,谁料,他却率先弄丢了她。 裴邢掀开被子下了床,这么一动,不由扯到了手臂上的伤,手臂上的疼痛竟没能压住胸口处传来的闷痛。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秦兴。” 秦兴听到声音,连忙恭恭敬敬走了进来,“主子,您醒了?张妈妈一直让人给您热着粥,我这就让人给您端来。” 裴邢这次过来,在钟璃这儿足足睡了三日,期间秦兴将赵大夫喊来两次,动静一大,自然没能瞒住张妈妈,秦兴也没解释什么。 张妈妈年龄虽大,心却跟明镜似的,之前就一直觉得自家姑娘哪里怪怪的,秋叶又总半夜烧水,她早就有了怀疑,只是主子不说,她便也没问,这会儿在这儿瞧见了裴邢,她也没太惊讶。 裴邢杀掉皇上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这些都不是她一个老太婆能问的,她也不清楚,裴邢过来是何意,没摸清他心思之前,张妈妈也不敢得罪他,这才主动让丫鬟给他熬了粥。 裴邢摇头,“不必,你去将安三喊来。” 他刚醒,根本没什么胃口。 秦兴也不敢多劝,毕竟,劝了他也不听,只得退了下去。 外面已经闹翻了天,几日下来,大家都在打听裴邢的事,甚至有人问到了安三这儿,安三自然也是一问三不知,得知他谋逆时,安三竟然也没多震惊,就好似,不论他做出什么,他都能接受,毕竟他是裴邢,是无所不能又肆无忌惮的裴邢。 这段时间,安三一直被老太太拘在府中,得知裴邢要见他时,老太太才准许他出府。 安国公府与镇北侯府是世交,不仅安老太太与镇北侯府的老太太交情甚笃,安三也是裴邢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这就意味着,不管裴邢谋逆的事,安国公府有没有参与,在外人眼中,他们都是一体的。 他们也不可能跑去支持三皇子,不管怎样,他们都注定要站在裴邢这一边,老太太自然不会阻止孙子去见裴邢。 在安三出府前,她甚至还好生叮嘱了他一番,让他谨言慎行,不要再像之前那般放肆。 安三敷衍地点了下头,瞧见秦兴时,他斜睨他一眼,不无讽刺道:“你家主子瞒得可够深的,好歹成事了,若是战死,是不是得等到给他烧纸时,我才能与他说上一句话?” 秦兴清楚,他是将主子视为了真正的好友,才这般说,倒也不恼,笑道:“此事事关重大,主子也是不想连累你,安世子勿恼。” 安三信他才有鬼,嗤道:“什么不想连累,分明是瞧不上我的能耐。” 不过这事,他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帮他烧根香,求菩萨保佑他,安三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直到被秦兴带到钟璃的住处,他才有些震惊。 门匾上明明白白雕刻着“钟府”两字,安三甚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秦兴一路将他带到了钟璃的院子。 裴邢自然不可能让他进钟璃的闺房,见他来了,便出了寝室,在堂屋接见的他。 安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男人一身雪白色里衣,外面仅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外袍,一头乌发也随意束着,这样衣冠不整的模样,像极了才刚刚起床。 安三早就猜出他身边有个姑娘,他无论如何都没往钟璃身上联想过,想到他前段时间的消沉,以及钟璃带着承儿离京的事,安三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媳妇真跑了?不对,连未婚妻都不是,你厉害啊,什么关系都没有,都登门入室了。” 裴邢:…… 秦兴眼皮一跳,连忙给安三使了个眼色,可惜安三压根就没瞧见,他含笑看着裴邢,眸中满是戏谑。 怕他挨揍,秦兴连忙拎起一壶水,给安三倒了一杯,“安世子先喝茶。” 安三哪有心思喝茶,他吊儿郎当坐在了椅子上,拿扇子敲了敲手,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之前就跟你说,旁的我不行,哄女人可比你在行多了,先说说她是不是被你气跑的?” 裴邢只觉得他有些欠揍,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没将杯子里的水,泼在他脸上,“今日寻你来,不是找你说废话。”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神色也透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疏离。 安三心中痒得厉害,见他神色又冷又淡,也没敢继续调侃,笑道:“说吧,找我能有什么正事。” 安三笑嘻嘻的,阳光下,他那张俊逸的五官,似是会发光一般,透着一丝世家公子独有的气度。 他这才顺手接住秦兴递来的花茶,轻啜了一口。 裴邢道:“我想请你祖母去钟府提亲,说吧,你祖母如今最缺什么?如何才能请动她老人家。” 提亲两字,令安三忍不住呛了一下,他收起了脸上的戏谑,眉头都不自觉拧了起来。 钟璃是镇北侯的继女,还险些嫁给萧盛,这事压根就瞒不住,就算她与萧盛没成,她的辈分,也实打实比裴邢低了一辈,裴邢若真娶她为妻,名声只会更糟糕。 他若真有意登基,理应娶个勋贵出身的贵女,这个节骨眼上,娶钟璃可不是明智之举。 不止安三震惊,隐在暗处的暗卫们也很是震惊,主子中毒的事,他们自然清楚,他们本以为,主子之所以会继续搜寻她的下落,为的是秋后算账。 谁料,竟是要求娶? 此刻,唯一不觉得震惊的,便是秦兴,他早就瞧出了裴邢的心意,也清楚,他对钟璃是势在必得。 安三稳了稳心神,才道:“真非她不可?” 裴邢也端起了秦兴倒的茶,他足足睡了三日,这三日不吃不喝,唇多少有些干,一杯水下肚,他才看向安三,“少说废话。” 清楚他压根就不在乎名声,安三也没再多劝什么,他又重新靠回了椅背上,笑道:“哪还需要送礼,你登门后,只要说明来意,老太太就能为你跑这一趟。” 秦兴清楚,主子是希望老太太心甘情愿的去提亲,这样也吉利不是,他笑着帮主子说了两句,“安世子既然来了,就说一下吧,属下也好让人去准备,投其所好,总比选个她不喜欢的强不是?” 安三也没再藏着掖着,“她一直想要一副双面绣,你若能寻到,她一准儿高兴。” 裴邢问清楚后,就站了起来,让秦兴送客。 安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赖着没走,谁料裴邢却径直回了钟璃的寝室,他可没裴邢的厚脸皮,自然不好入女子的闺房,只得郁闷地离开了。 秦兴寻了三日,才花重金,买到一副双面绣,裴邢是在第四日,去的安国公府,这几日朝中的官员都有些傻眼,裴邢迟迟不登基也就罢了,三皇子竟也称病不见客。 偌大一个国家,一片混乱,当真是国不成国,那些个不肯处理政事的老臣,只得捏着鼻子,入了皇宫,接下来几日,都是几位阁老一同决定的政事。 他们心中难免有些怨言,偏偏打听不到裴邢的消息,得知裴邢去了安国公府时,众位老臣才不由精神一振,以为,他总算是想起了国事。 大臣们左等右等,依旧没等来他上朝的意思,反倒得知,安国公府的老太太去了钟府。 方氏如今正在被禁足,得知安老太太登门时,是钟舅舅亲自接待的她。安老太太并未拐弯抹角,直接点名了来意。 钟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此次过来,是为裴邢提亲。这事,他自然不好替钟璃做主。 安老太太却软硬皆施,甚至隐晦地提到了赐婚的圣旨,随后又话锋一转,说起了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是答应下来,自然是百利无一害,若不肯应,万一到时,裴邢不再求娶,登基后,只将她接入皇宫,无名无分的,又哪里比得上明媒正娶?届时,对钟璃的名声也没什么好处。 安老太太出门前,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清楚裴邢对钟璃是势在必得,她便将这个意思隐晦地告诉了钟隐,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梳理了一下。 最后,见钟隐依然犹豫不决,安老太太不得不下了重料,“他如今只差登基最后一步,今日让我过来说合,盼的就是一个好字,难道钟大人是想抗旨不遵吗?您拖着不点头,可不是为了璃丫头好,说不准会害了她。” 钟隐老实了一辈子,又哪里是安老太太的对手,最后心中只余惶恐,都不知道怎么点了头。 安老太太离开钟府后,裴邢求娶钟璃的消息,才彻底传开,这下更是满朝哗然。 * 裴邢将皇帝和安王一并斩杀的消息,也传到了广西,连同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是他向钟璃提亲的消息。 也不知是谁将她开福佑堂的消息传播了出去,如今大家提起她,都要赞一句德才兼备,一时之间,普通老百姓们将钟璃夸得举世无双。 钟璃此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她虽然担心舅舅等人的安危,却也清楚她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耐心等耐,她最挂念的还是承儿的病情,也不知护卫们可守到了薛神医。 她原本在练字,想起薛神医后,有些静不下心,毕竟,今日便是薛神医母亲的忌日。 就在这时,秋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主子,主子!京城又传来消息了!” 府里丫鬟少,如今都是秋月出府采买,她每次出府,都会打听一下京城的消息,谁料今日竟是听说个不得了的消息。 这不,打听完,该买的东西,她都没买,直接跑回了府。 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般着急的模样,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是战争结束的消息?谁赢了?京城的众人如何?大家可平安?” “结束了,是三爷,三爷成了最终赢家,打仗时没波及到多少百姓,舅老爷和张妈妈他们应该平安,哎呀,奴婢不是想说这事!”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钟璃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水,“还有什么事,让你激动成这样?” 秋月此刻的神情又着急又震惊又喜悦,一个词都难以形容。 她略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三爷向你提亲了!听说舅老爷已经答应了下来!如今三爷是您的未婚夫啦!” 钟璃手一抖,杯子直接摔了下来,水打湿了襦裙,“你说什么?” 见主子脸上只有震惊,并没有多少喜悦,秋月才收起脸上那点愉悦,神情变得忐忑了起来,“三爷向你提亲了,大家都这么说,也不知真假。” 她说完,连忙上前一步,拿帕子去擦她衣服上的水渍,钟璃呆呆站在了原地,巴掌大的小脸,满是震惊。 不,一定是她没睡醒,所以才听错了,钟璃晃了晃脑袋,又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痛时,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第069章 第069章 第六十九章 阳光透过茂盛的枝叶洒进室内, 将钟璃纤长曼妙的身姿,笼罩了起来, 她有一副极其漂亮的相貌, 气质出尘脱俗,平日里清澈沉静的眉眼,依然染着震惊。 秋月擦了几下她的衣襟, 随即弯腰将落在地上的白玉杯捡了起来, 好在杯子争气,没有摔碎。 “主子, 您先回屋换身衣服吧。” 钟璃这才回神, 她纤长卷翘的睫颤了又颤, 才道:“消息准确吗?” 对上她茫然的神情时, 秋月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思忖了片刻道:“不一定准确, 毕竟京城离广西路途遥远,所谓三人成虎,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钟璃却清楚, 谣言非空穴来风, 众人既敢这么传, 肯定是裴邢当真提了亲, 他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提亲?他疯了不成?还是说, 只是单纯地想逼她回去? 钟璃心中乱成了一团。晚上都没能休息好,原本的平静生活也一下被打破了, 做什么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秋叶和夏草等人也听到了这些传闻, 她们心中虽好奇, 却也没好多问,毕竟主子摆明了不想回京, 三爷的提亲,短时间内,好像对她们根本没什么影响。 觉得措手不及的自然不止钟璃等人,陆衍睿和李洺然也有些懵,两人原本还想寻些机会,给钟璃留个好印象,谁料她却突然离开了京城,甚至被告知她几年内兴许不会回京,说不准等她回来,早已成双成对。 最近这段时间,李洺然尤其蔫,读书都不如之前卖力了,他尚未从第一个打击中走出来,裴邢的提亲,就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一个多月,他都有些浑浑噩噩,懊恼、嫉妒、不甘,说不清的情绪萦绕在胸腔内,让他一度悔恨,自己怎么没想到径直提亲这一点,为何得知她离京后,就放弃了呢? 大抵唯一高兴的便是顾知晴,她宁可钟璃嫁给裴邢,也不希望,她跟陆衍睿有什么关系,可惜她的高兴却没能持续几日,母亲就为她定下了亲事,对方自然不是陆衍睿,而是她的嫡亲表兄周鑫。 经过这一桩桩事,周氏根本不放心将她嫁入旁的府邸,唯恐她日后惹出事端,她跟周鑫也算青梅竹马,总归有些感情,周鑫的母亲,也是个和善的,没那么多事。 顾知晴知晓此事后,自然不依,好一番折腾,奈何她母亲打定了主意将她嫁给表哥,她拗不过,含泪提了好几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解了她的“禁足”,不许再拘着她学规矩。 不仅她定下了亲事,李洺倩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她竟是被许给了安国公世子安三。 说起来也巧合,郑菲凌出嫁前,她为了给表姐选新婚贺礼,就去街上逛了逛,谁料竟是遇到了安老太太。 李洺倩出府的次数并不多,与安老太太也没太多交集,两人在多宝阁是第一次见面。 安老太太是个精力很旺盛的老人,以前镇北侯府的老太太身体康健时,两人便时常约着听戏逛街什么的,自打老姐们身体出了问题后,她都一年没上街了。 两人进了多宝阁后都在选礼物,不自觉就搭上了话,在不知对方身份的前提下,一老一少竟是相谈甚欢,还约了下次一起逛,多逛了几次,老太太才得知她是武安侯府的姑娘。 她实在喜欢李洺倩活泼开朗的性子,就让人去武安侯府提了亲,安翼是安国公府的独苗,家世好,相貌出众,性子也不是那等阴沉狡诈的,郑氏自然满意。 两人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各自相看的环节都省了。京城大多姑娘都是这么定下的亲事,毕竟自古以来,婚约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钟璃仅担忧了两日,她如今远离京城,定亲的事尚不知真假,多想无益。心态调整好后,她又恢复了逍遥自在的日子,每日仅练练字,刺刺绣,剩下的时间都在陪承儿他们玩。 说起刺绣,她发现,南方有不少厉害的绣娘,会双面绣的也不在少数,听闻在扬州,一块好的双面绣能卖几十两到上百两银子,钟璃便又开始了她的赚钱大业。 她之所以放弃解毒丸,也是怕裴邢万一根据解毒丸发现她的下落,如今几个丫鬟都在跟着她学双面绣。 上午,钟璃陪承儿等人放了会儿风筝,便继续刺绣去了,她如今绣的是一幅五尺长五尺宽的山水图,这么大一幅山水图,自然很考验绣工。 待钟璃坐在绣架前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她并未上妆,一头秀发仅用白玉簪绾起,粉黛未施的小脸,温润如玉,眼睫低垂的模样,专注又美好,恍若皎皎明月耀眼灼目,又恍若秋日的风景隽永多姿。 承儿等人每每瞧见她刺绣时,都会不自觉放轻脚步,只觉得惊扰她会是一种罪过。 钟璃绣得专注,落针的手又稳又快。等绣好,单冲这个尺寸大小,都能卖不少银子,不过也很耗时。钟璃已经陆续绣了一个月,才仅绣了一个小山头。 丫鬟们绣的较为简单,皆在绣手帕,双面绣一直很吃香,哪怕仅绣帕子,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不少银子。 钟璃绣了快一个时辰,才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秋月等人则不像她这么心无旁骛,总会不自觉想起三爷提亲的事。 见她放下了绣花针,秋月也停了下来,她偷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多次想将话题引到裴邢身上,对上自家主子怡然自得的模样时,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待在京城时,她确实不快乐。 秋月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守门的小丫头跑了进来,对院中的丫鬟道:“护卫又来信啦。” 闻言,不仅秋月精神一振,钟璃也有些紧张,前段时间,护卫们虽然也会汇报消息,毕竟没到薛母的忌日,如今却不同,很有可能是好消息。 丫鬟将信送了进来,钟璃深吸了一口气,才拆开,信上说的并非是寻到了薛神医,而是传回一个重大消息,说薛神医的老宅,似是守着另一帮人,对方有不少人。 个个都很擅长隐匿,护卫之所以发现他们,是因为有一个人才刚刚进入老宅,就被他们抓了起来。不过被抓的这人并非是薛神医,而是薛神医的族兄。 好在护卫是按钟璃的吩咐,扮做卖菜的小商贩守在的附近,若不然,他们肯定也会被抓起来。 钟璃瞧见信上的内容时,一颗心不自觉沉了沉。 会是裴邢吗? 钟璃没法确定,毕竟,往年,时不时也有人会为了其亲属,大力搜寻薛神医的下落。 * 京城,裴邢总算搬到了皇宫。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安王谋反被诛,当今圣上被斩的消息,不仅仅传入了广西,也传入了周边的小国,好几个国家皆蠢蠢欲动,想趁大晋处于内斗时,攻其不备,讨点甜头。 其他小国尚在观望时,鞑靼最先偷袭了大晋的边疆,好在,守城的将领是位骁勇善战之辈,经过数日的殊死搏斗,才成功将其驱赶走,大晋虽暂时取得了胜利,这一战却折损了不少士兵,粮草也几乎用尽。 求援的密报一封封传往京城。鞑靼入侵的消息,可谓给了大臣们当头一棒,那些个铮铮傲骨的文臣们,尤其担忧大晋的未来,鞑靼控制着大漠草原一带,他们若攻破北境防线,下一步,就会进攻京城,这场内战已折损不少兵马,万一其他国家一并入侵,内忧外患之下,大晋说不准会迎来一场浩劫。 目光长远者,想起战乱时,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愁得觉都睡不着,意识到三皇子立不起来后,他们只得将目标放在了裴邢身上。 好些位大臣聚在一起商讨一次又一次,一并去了镇北侯府,竟是长跪不起,恳请裴邢尽快登基。他大抵是史上唯一一个,谋反后,被群臣恳求登基的皇帝。 裴邢对当皇帝没兴趣,不过他也不希望有人骑在他头上,见鞑靼竟敢来犯,他眼眸冷得厉害,考虑到当了皇帝,还能给钟璃无上的尊荣,裴邢才在大臣们的恳求下,入了皇宫。他当即让秦兴率兵去了北境。 秦兴能跟在裴邢身边,自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年长裴邢近十岁,是韩王一手为裴邢选出的心腹,他的父亲是韩王身侧的指挥使,统领十万大军,秦兴耳染目濡之下,也很痴迷兵法和武学。若非为了誓死守卫裴邢,他早去战场大放光彩去了。 这次出征,很合他心意,他领了旨意,便去了北境,寻找钟璃的事,他则交给了珞瑜。 登基大典是在四月份举办的,裴邢向来缺乏耐心,繁文缛节一省再省,登基大典也变得异常简洁,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被他废了大半,一些文官只觉不合规矩和礼法,裴邢的态度却很强硬,根本就不听群臣的劝谏,大臣们被他的肆意妄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偏偏敢怒不敢言,很怕他一怒之下,撂摊子不干。 他虽混账了些,武力值却没得说,鞑靼入侵的烂摊子也需要他来善后,大臣们自然是百般隐忍。 他登基后,又大刀阔斧进行了改革,上朝的日子由每三日一次,变成了每五日一次,朝会时间也晚了一个多时辰,以往寅时,大臣就会在午门外等候,每逢上朝时,有的大臣甚至睡不了一个时辰,这个改革倒是利于众人的休息,大臣们倒也没再劝谏。 四月中旬时,杭州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暗卫们将所有给薛母上过坟以及返回薛家老宅的人,皆抓了起来,误抓二十七人后,终于逮住了薛神医,如今暗卫正押着薛神医回京。 除了这个好消息外,暗卫还察觉到了“小商贩们”的不对劲,审问过后,才得知他们皆是从广西过来的。虽然护卫口中吐露的消息,与钟璃没有半分关系,出于谨慎,暗卫还是往京城去了一封信,等待裴邢的裁决。 裴邢瞧见这个消息时,不由捏紧了信纸,心脏跳动的速度都不自觉快了几分。他当即让人快马加鞭传回了杭州,让他们分出一队人马,以最快速度赶往广西,另一队人马则将薛神医护送到京城。 钟璃也并非没有防备,她让护卫们每日,都要汇报一下薛神医的行踪,不管是否有消息,都要汇报,一连两日,没收到护卫的汇报时,钟璃便清楚,他们肯定是出事了。 她当机立断让丫鬟收拾了一下行礼,随即她便过来看了看承儿,承儿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由眨了眨眼,“姐姐,咱们得走了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的。 瞧见他这个神情,钟璃神情微顿,她在金丝檀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将承儿小小的身体圈到了身前,“承儿不想走吗?” 承儿点头又摇头,小眉头皱了起来,奶声奶气道:“走也行,可我的木菠萝和荔枝可怎么办呀?” 他们在院中种了荔枝和木菠萝,已经快要成熟了,承儿几乎每日都会去看一眼。 见小家伙一心惦记的是吃的,钟璃才松口气。她道:“那我们去个水果更多的地方好不好?也会有木菠萝和荔枝。承儿若还有要求,尽管提,姐姐努力帮你实现好不好?” 承儿小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开心点头,“承儿想张妈妈和祖母了,姐姐让她们过来好不好嘛。”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这并非是承儿第一次提起她们,不论是张妈妈还是老太太,在承儿心中都有非同一般的地位,可张妈妈年龄大了,不适合长途跋涉,老太太自然也不能过来。 钟璃心中莫名有些发酸,“很想很想她们吗?” 承儿重重点头,伸出小手圈了一个大圆圈,“这么想!” 想想又觉得不够,又重新比划了一下,“不对不对,比这还要多!好多好多,这里好玩,让她们也来玩嘛。” 对上小家伙清澈的眼眸时,钟璃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嗓子深处,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突然堵得厉害。 承儿歪了歪小脑袋,“姐姐,不可以吗?” 钟璃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道:“祖母和张妈妈年龄大了,没办法一直坐马车,让她们赶路,太累了,她们身体撑不住。” 承儿皱着小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过来时,好像确实赶了好久好久的路,久到有好几次,承儿坐马车都坐累了。 他失望地嘟了嘟小嘴,“好吧。” 他的小脑袋不自觉耷拉了下来,直到这一刻,钟璃才意识到,自己离开京城的决定,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那么好,他确实更依赖自己,就算有她陪着,他依然会思念祖母和张妈妈,她根本没法代替她们。 钟璃突然就有些迷茫,想到曾经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她莫名生出一丝抵触。 可若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她毕竟算计了他,他真的会饶过她吗? 钟璃不敢赌,也没办法拿自己的未来去做赌注,她想了想,对承儿道:“等明年或后年,风头没那么紧后,姐姐再带你回去看望她们好不好?” 承儿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他知道什么是看望,一想到可以再见她们,承儿的五官又生动了起来,眸中溢满了小星星,“我还要看望津儿!” 钟璃弯了弯唇,“嗯,姐姐答应了。” 她如今只盼着裴邢能尽快选秀,宫里的女人多了,他估计也没心思惦记她了,届时,她说不准真的可以回京。 毕竟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变了,大皇子也死在了皇宫内,她就算回京,也不必再忌惮大皇子。 丫鬟们很快便收拾好了行礼,钟璃让青松暂且留了下来,“你将宅子卖掉吧,铺子可以留下,日后让掌柜的将账本送往京城就行,等你卖完宅子,再去会稽寻我们。” 青松怔了一下,这才明白,她当初为何让他将会稽的宅子留下,他恭敬地应了下来。 * 时间缓慢流逝着,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又到了百花盛开的季节,院中的花儿一朵比一朵娇美。 裴邢今日又出了宫,他先去探望了一下老太太,这两个月,老太太格外嗜睡。 裴邢过来时,老太太依然在昏睡,丫鬟怕她长时间躺着肌肉会萎缩,正在给她按摩小腿肚。 她长时间不动,吃得又少,瘦得仅剩一把骨头,见皇上来了,丫鬟们手一抖,连忙拉下了老太太的裤腿,赶忙跪了下来,她们正要喊皇上万岁万万岁时,就见裴邢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丫鬟本就怕他,如今他又成了皇上,对他的畏惧,更是达到了极点,连忙住了嘴。 唯有张嬷嬷敢与他搭话,她低声道:“老太太一切都好,前两日她醒来时,还问着您呢,皇上不必担心。” 裴邢微微点头,他伸出修长的手,为老太太拉了一下被子,才退出内室。 看完老太太,裴邢就来了摘星阁,一路上不少丫鬟小厮瞧见了他。 他身材高大,气质冷淡疏离,饶是不曾龙袍加身,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依旧令人喘不过气。他所到之处,丫鬟婆子皆跪了下来。 自打与钟璃定完亲,他再来摘星阁时,就没再瞒着任何人,如今府里的丫鬟小厮,皆发现了他对钟璃的心思。 有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他和钟璃的事,甚至有人说,钟姑娘就是发现了三爷的心思,才一走了之的。这个传言甚至传到了镇北侯耳中。 得知裴邢又去了摘星阁后,镇北侯赶忙从军营赶了回来,他来到摘星阁时,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镇北侯虽是裴邢的嫡亲表哥,实际上,在裴邢这儿,他压根就不曾得到过兄长应有的尊敬,这会儿裴邢又成了皇上,镇北侯不敢造次,规矩道:“劳烦侍卫帮我通传一下,我有事与皇上商议。” 他毕竟是侯爷,又与裴邢有血缘关系,侍卫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朝寝室的方向走了去。 窗户没关,侍卫一眼就瞧见了室内的场景,裴邢靠在榻上,阖着眼,显然睡着了。 裴邢睡得并不沉,他耳力好,自然听到了镇北侯和侍卫的对话,他懒得见他,便没有睁眼。 侍卫没敢进去,出来后,便压低声音道:“皇上近来睡眠一直不行,难得休息一下,侯爷还是稍等片刻吧。” 镇北侯哪里料到他跑来这里,是睡觉来了,只得站在外面候了候,这一候便是两个时辰。 日头逐渐西斜,橙黄色的暖阳,柔和地倾泻而下,将整个摘星阁都染上一片暖意。 裴邢缓步走了出来,他一身暗紫色锦袍,微风拂动着他的衣袍,男人挺拔健硕的身材尽显。 他这才掀眸,淡淡扫向镇北侯,“何事?” 他五官棱角分明,下巴绷得有些紧,眸中没有半分情绪,短短两个字,却透着一丝不耐。 镇北侯连忙行了一礼,他本想询问一下他究竟对钟璃何意,钟璃又是否肯嫁给他,对上他不耐的神情时,他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立场询问他们的事。 他的唇不自觉抿成了一条线,索性拐弯抹角道:“朝中已有人主张,恳请皇上与钟璃退亲,想让您另娶一位身世地位堪当国母的贵女,许是用不了几日,大臣们就会联袂上奏,不知皇上要怎么应对?” “与你何干?”裴邢丢下这话,便径直离开了。 镇北侯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他一张脸着实臊得厉害,也没好意思追上去,只叹息了一声。 裴邢回宫后,就收到了暗卫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说广西那处住宅,已人去楼空,前段时间便易了主。 裴邢薄唇微抿,下颚线条绷得有些紧,眸中的情绪也沉得有些深,通身都散发着一股难以克制的冷厉。 他冷声道:“薛神医还有多久,能到京城?” 暗卫道:“最迟一个月。” 为了压缩行程,暗卫们几乎在昼夜不休地赶路。 裴邢立在窗前,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暮色降临,月亮升起时,他仍旧站在原地,晚饭也不曾吃。 她的躲避无疑再次刺伤了他,他本不想来硬的,所以才至今不曾拿张妈妈等人的命威胁她,此刻,他的耐心却在逐渐告罄,这种见不到她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裴邢薄唇微抿,突然冷声道:“去张贴皇榜,就说薛神医触犯龙威,罪不可恕,半年后斩立决!将消息传下去,要确保传遍每个地方。” 钟璃此刻,已带人来到了会稽,他们刚下船,就听到众人在议论薛神医的事。 薛神医治好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他在民间素来有活神仙的称号,老百姓对他也无比敬仰,得知他被判了死罪,一个个异常惋惜,港口的搬运工都在议论他的事。 “哎呦,也不知,薛神医怎么得罪了皇上,竟是要秋后问斩,实在是可惜了。” “可不是,他若好好活着,能救多少人,新帝当真是糊涂。” “嘘,新帝什么样,哪里是我们能议论的。” 他们声音不算小,钟璃等人自然也听到了这话,钟璃身形都不由一晃,下意识攥紧了秋月的手臂。 “你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薛神医真的被他抓住了?” 秋月应了一声,连忙去打探了一下。怕消息有误,她特意多问了几个人,回来后,便告诉了钟璃,“主子,皇上已张贴了皇榜,说是秋后问斩。” 钟璃不由咬紧了唇,精致的小脸上,血色尽失。 第070章 第070章 第七十章 承儿几人不知道谁是薛神医, 只好奇地听着。 钟璃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单薄的身形都不由轻轻晃动了一下, 夏荷担忧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姑娘?” 钟璃眼睫轻颤,脸色染上几分疲倦,她只摇摇头, 掀眸对夏草道:“夏草, 你去置办马车吧,我们在茶馆候着你。” 港口到新府邸, 尚有一段距离, 他们又带着孩子, 不可能徒步走过去, 夏草连忙点头。 秋月和夏荷面带忧色, 陪着她入了茶馆。 茶馆内果然有好几人在议论薛神医的事, 薛神医出自医学世家,父兄医术皆很精湛,整个薛家人在江南一带都很有名, 薛神医是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子弟, 十几岁时就曾治好不少疑难杂症, 会稽城内也有不少百姓, 曾得过他的医治, 他还不收穷苦之人的诊金,提起他, 没人不竖拇指。 他秋后问斩的消息, 刚从京城传来, 大家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愤慨,有胆子大的甚至骂起了裴邢, 说他残暴不仁,凶狠毒辣,难怪能做出谋逆之事。 江南远离京城,裴邢登基的消息,原本并未引起寻常百姓的关注,毕竟,不论谁当皇帝,日子不照样过?只要战火别烧到他们身上就行,唯有鞑靼侵犯的消息传过来时,引起了他们的大肆议论,这会儿薛神医被问斩的消息再次引发了他们的不满。 不满的自然不止江淮两地的百姓们,大臣们同样不满,薛神医的名号如此响亮,大臣们哪舍得他被杀,得知裴邢要将其斩首时,大臣们就联袂上奏,恳请他收回成命。 裴邢根本没理,大臣们在朝堂上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裴邢依然不为所动,没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见他不听劝谏,他一意孤行,肆意妄为的形象一度深入民心。 第二日无需上朝,数位大臣却再次觐见,说来说去,依旧是薛神医的事,让裴邢慎重行事,他若真斩了薛神医,说不准会引起公愤,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裴邢眉宇间满是不耐烦,冷声道:“不服气的,就吱声,可陪薛神医一道被问斩。” 大臣们顿时噤若寒蝉。 见他们总算安静了,裴邢紧蹙的眉,才舒展开来,随后就让侍卫,将他们轰出了皇宫。 大臣们气得心肝肺都是疼的,只觉得颜面受损。 先帝尚在时,虽无政绩,对他们这些老臣,却再恭敬不过,时常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他们的意见,他也愿意倾听,到了裴邢这儿,皇宫真真是成了他的一言堂,气得老臣们忍不住破口大骂!只觉得江山交到他手中,早晚玩完! 裴邢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让人将消息以最快速度传了出去,所以,远离会稽的钟璃,才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钟璃一路上只觉浑浑噩噩,连承儿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小家伙依偎到她怀中,蹭了蹭她瓷白的脸颊,小手搂住了她,“姐姐不舒服吗?” 对上他担忧的小脸时,钟璃才压下满腹顾忌和忧虑,她回抱了他一下,笑道:“没有,姐姐就是坐船坐久了,有些累。” 承儿坐在了她身侧,特意坐直了小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姐姐躺下休息会儿。” 他累时,钟璃都是让他趴在她膝盖上睡一觉,小家伙有样学样,钟璃弯了弯唇,心中都轻松了些,“一会儿就到家了,回去再睡。” 承儿还蛮失望,乖乖点了下脑袋,“好吧。” 他不自觉嘟了嘟小嘴,小模样可可爱爱的,钟璃圈住了他小小的肩头,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咱们过两日就回京好不好?” 承儿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是要回去看张妈妈和祖母吗?” 钟璃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晌才颔首,“会见他们的。” 马车一路南行,车轮滚滚向前,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噪音,不知不觉就到了新府邸。 承儿等人也有些累了,用完膳,便歇息去了。 清楚主子肯定想沐浴一番,秋月便吩咐丫鬟烧了水,钟璃这一次泡得格外久,室内水雾氤氲,将她嫩白的小脸蒸得粉嫩嫩的,雪白的脖颈,也透着一层粉。 秋月帮她擦过背,自然清楚,她这身雪肌有多柔软细腻,她根本不敢多瞧,每当水要凉时,会自觉给她加水。 等钟璃沐浴好,秋月伺候着她穿上了里衣,这件里衣,是上等的蜀锦制成,入手绵软细腻,质量再好不过。 直到伺候她穿好衣服,秋月才小声问了一句,“主子,后日当真要回京吗?” 秋月自然清楚,她多向往自由,薛神医被斩的事,若真是三爷布下的局,主子此番回京,不啻于羊入虎口,哪里还能逃出来…… 钟璃眼眸轻动,粉嫩娇软的唇,不自觉抿了一下,“回去。” 若是不回,他当真斩了薛神医,该如何是好?钟璃不能赌,也不敢赌,薛神医是承儿唯一的希望,若能治好承儿,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钟璃已经没有精力,去猜裴邢的心思。 不管等待她的是何等报复,她既算计了他,就只能承受他的怒火与惩罚,承儿也是他的侄子,只要她肯回京,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他应该会让薛神医为他诊治。 钟璃不想她们担心,露出一抹笑,安抚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与其在外漂泊不定,还不如回京。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下去歇息吧,休息个两日咱们再启程。” 秋月没再多说什么。 *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路上,薛神医一脸麻木,他被暗卫带着赶了许久的路,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身边还足足跟了十个顶尖高手,简直插翅难飞,想逃走不啻于痴人说梦。 这些暗卫,也不知是不是铁打的身子,一路上风餐露宿,客栈都不住,只闷头带着他赶路。 来到溪边时,为了喂马儿喝水,暗卫们才停下歇息了片刻。 他们席地而坐,根本没有将薛神医放下来的意思,薛神医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绑在马背上,喝水吃饭,都需要人喂,他多少有些心累,苦口婆心道:“兄弟,你们好歹透漏一下,是谁想让我治病吧?你们的主子是谁?” 暗卫们闷头啃饼,根本不理他,薛神医原本还以为他们是群亡命之徒,如今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他们几个的性情多少有几分了解。 他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 暗卫啃完饼,才走到他跟前,喂他吃东西,说实话,这些暗卫吃得都是粗粮,喂给他的却都是做工精细的糕点、包子一类,得知他爱饮酒时,水囊里也给他灌了不少酒,伺候得还挺周道。 见他们不肯搭理自己,薛神医忍不住发了发牢骚,“不需要你们喂,一群大老粗,你们给我松绑,我自己喝酒。” 暗卫依旧没理。 见他唉声叹气的,其中一个年龄小点的忍不住开口道:“你医术了得,肯定擅长用毒,我们老大是怕你逃走,才不给你松绑,主子说了,你狡猾得很,得让我们看好你!” 这一个月,也就这位十几岁的少年,会偶尔搭理他一下,薛神医嗤道:“依我看他才狡猾得很,一路上将我这么绑过来,也不怕我到了京城,不肯帮忙医治。” 少年被凌三淡淡扫了一眼,他瞬间有些怂,安静地缩到了一边,薛神医没好气地瞪了凌三一眼。 直到入了京城,薛神医才总算松口气,他本以为又是哪个贵人,得了什么罕见病症,谁料,暗卫竟是一路将他押进了皇宫,入了皇宫,压根没人召见他,也没让他治病的意思。 他都有些怀疑,刚登基的这位皇帝,是不是有些怕死,才在没病的情况下,将他大张旗鼓绑了过来。 这两日,裴邢都在忙政务。 秦兴那边还算顺利,到了北境后,就借东风烧了鞑靼的营地。他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在不损失人手的情况下,不仅扬了国威,还打了个鞑靼措手不及,各小国得到这消息后,蠢蠢欲动的心思都被灭了下去。 大臣们没了担忧后,又开始搞事,好几位大臣都有心将女儿嫁给裴邢,今日,在朝堂上,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起了他和钟璃的亲事,说钟璃身份低下,不堪为国母,话里话外都在逼裴邢将这桩亲事就此作罢。 裴邢听到这话时,漆黑的眉眼间满是戾气,若非不想造杀孽,他一准儿将这些人拖出去砍了。 裴邢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审视着他们,轻蔑道:“她不堪为国母,谁堪?” 他声音虽淡,眉眼间的杀意却一闪而过,胆子小的都已经闭了嘴,有的大臣却没眼色,甚至以为,在众大臣的施压下,他肯定会娶个名门贵女,妥协是早晚的事,毕竟皇上成亲,与寻常百姓可不同,立后乃国事。 李大人便站了出来,他是礼部侍郎,家中也有好女,当然,这个时候,他不可能提自家女儿,他拱了拱手,提起了顶头上级的女儿,道:“依臣之见,赵大人的嫡长女,出身高贵,又蕙质兰心,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比起钟姑娘,自然是她堪当国母。” 裴邢漆黑深邃的眸底,闪过一抹讽刺,他玩味地看向了礼部尚书,懒洋洋问道:“赵大人觉得呢?” 他这话问得还算和蔼,也听不出动怒的意思,赵大人并不希望自家女儿蹚这趟浑水,他笑道:“小女性情顽劣,哪里堪当国母,京城这么多贵女,随便一个姑娘,都比小女出色,依臣之见,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裴邢觉得他还算识趣,只略微颔首,他淡淡扫过文武百官,声音慵懒中又透着一丝冷清,“哪位大人有合适的人选,今日不若都说出来,朕没有耐心,也只允许你们提这么一次,说吧,让朕听听,都是哪位姑娘堪当国母,是否真有合适人选。” 他这么一说,好几位大臣都精神了起来,最后报出了六位贵女,这六位贵女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女,她们的父兄也都盼着她们入宫,这会儿他们心中皆有些激动,甚至以为,皇后之位,会从这六人中诞生。 这六位姑娘,有阁老的孙女,有侯爷之女,尚书之女,任何一个身份都不低,其中也包括赵秋婷。 赵秋婷本就对裴邢有意,当初得知,郑菲凌与裴邢相看时,还挤兑过郑菲凌,如今裴邢成了皇帝,赵秋婷自然也想入宫。说起来,她这般年龄,迟迟不肯定亲,就是不甘心嫁给旁人。 就在这几位大臣天真地以为,裴邢要六选一时,却听到他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就听他吩咐道:“让锦衣卫将这几位贵女的信息递上来。” 闻言,大臣们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锦衣卫很快就走了进来,递上了六个名册,裴邢一一打开,念了起来,“秦尚书的孙女,秦大姑娘,确实出身高贵,十二岁时就仗着嫡姐身份,刁难庶妹,只因其妹得了父亲的赏赐,自己没有,就让庶妹在大雪中跪了一宿,险些令其高烧不退,丢掉小命,这等为了争宠,胆敢谋害亲妹的女子,若当了皇后,会不会仗着身份,陷害其他妃嫔?” 他话音落下后,秦尚书和秦老爷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两人都抖着身体,羞愧地跪了下来。 不等他们说话,裴邢继续道:“赵阁老的孙女,赵秋婷十五岁时,纵马上街,踩死一个小孩,花笔银子就买了他的命,这等性情跋扈,目无法纪的姑娘,若当了皇后,岂不令天下人嗤笑?” 赵阁老同样腿一软跪了下来,哭道:“皇上,这事臣不知情,臣若知晓……” 裴邢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他的眼神实在太冷,赵阁老不由住了嘴,裴邢继续念道:“英国公府的二姑娘,十四岁那年……” 不等他说完,英国公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啊,臣女尚且年幼,性子天真鲁莽,同样不堪为国母。” 他怕皇上当众念出二女儿的丑闻,她向来骄傲,若是丑事被揭,日后还如何做人?万一一抹脖子,不肯活了,让他如何是好? 见他识趣,皇上也没咄咄逼人,“成吧。” 他说完,就将册子合了起来,寻出了归德侯府李姑娘的册子,念道:“归德侯府,李大姑娘十五岁那年……” 这下不仅归德侯跪了下来,另外三个大臣也赶忙跪了下来,唯恐自家姑娘真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德行有亏。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被皇上念出来,别说当不了皇后,日后只怕说亲都难。 他们算是明白了,皇上压根就没有换皇后的意思,否则,又岂会让锦衣卫,特意调查她们,他们谁也不敢保证,女儿没有污点,也没人敢冒这个险,万一女儿真做了什么事,根本不是一句年幼无知能弥补的,这会儿他们异口同声道自家女儿不堪为皇后。 裴邢本就是杀鸡儆猴,毕竟也不是所有女子都犯过大错,其中赵家姑娘就知书达理,蕙质兰心,锦衣卫根本不曾查出她的大错。 裴邢将册子合了起来,丢给了锦衣卫,扫见大臣们紧张又复杂的神情后,他唇边不自觉挑出一抹笑,突然觉得当皇帝也没那么无趣。 瞧瞧,他们一个个的表情,不是很有趣? 裴邢悠悠道:“众爱卿起身吧,既然没人比得上钟家女,让朕更换皇后之事,勿要再提,婚约已定,朕若擅自更改,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你们也不想逼朕言而无信,违信背约吧?若一国之君,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百姓们再上行下效,届时,大晋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下所有大臣都跪倒在地,脑袋也深深埋了下来,皆有些汗颜,有两位大臣,甚至感动不已,只觉得是近日的劝谏起了效果,才让裴邢总算有了点当皇帝的样子。 谁料下一刻,就听他冷声道:“下次谁若想劝朕,就先休掉自己的发妻,再来与朕商议此事,否则别怪朕不讲君臣情分!” 大臣们皆有些懵,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一个个脸色都有些难看,刚刚那两位有些感动的大臣,瞬间又咬牙切齿起来,只觉得他当真是……肆意妄为,不可理喻! 裴邢说完,就站了起来,“退朝。” 他如今虽已登基为帝,却不像旁的皇帝,凡事都亲力亲为,每日送入皇宫的奏折没有一千份,也有几百份,单靠他一个人,真去傻乎乎批阅,只怕睡不了两个时辰。 裴邢自然没这个耐心,如今帮他一起分担政事的,除了三位阁老,还有安国公、定国公,无论何事皆需五人一同决议,他们能处理的就直接处理,他们几人无法决定的再递交到他这儿来。 纵使如此,裴邢也有不少事,直到第二日傍晚,裴邢才总算有时间来见薛神医。 薛神医被安置在景阳宫,景阳宫本是淑妃的住处,裴邢入宫前,便将宫妃们撵出了皇宫,有家的回自己家,没家的则在裴邢的示意下,搬去了行宫,至于皇子和公主们也跟着自家母妃一并离开了皇宫。 生母已经去世的共有三个,一个小皇子,两位小公主,裴邢自然没兴趣帮杀父仇人养孩子,将他们三人一并丢给了三皇子。 太后早已仙逝,宫妃们一走,整个皇宫便只剩裴邢一个主子,景阳宫虽是后宫,离乾清宫不算太远。 裴邢过来时,薛神医正蹲在角落里对着自己的药箱唉声叹气,他一日都闲不住,最近这段时间,只觉得人都要废了,也不知皇上关他到什么时候。 听到小太监的那声,“皇上驾到!” 他才悚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站完,又反应过来,理应跪下,他正欲下跪时,却被裴邢扶了起来,“薛神医不必多礼。” 他力气大,被他扶起后,薛神医才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男人骨相极佳,剑眉星目,额头饱满,鼻梁挺直,五官糅杂在一起时,矜贵又俊美。 薛神医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等出尘的男子,一时竟看愣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裴邢竟如此年轻俊逸。 裴邢将其扶起后,才松手,淡淡道:“朕实在没法子,才命暗卫将您带来,害您一路奔波,望薛神医不要介怀。” 薛神医连忙拱手道:“皇上言重了,不知皇上请草民来所谓何事?” 裴邢道:“朕的皇后有个幼弟,四岁那年从假山跌落,不慎摔伤脑袋,自此便停在了四岁,不知薛神医对这类病症,可有医治的法子?” 薛神医倒也见过这类病症,他如实道:“每个人情况都不同,能否医治还需要诊治完方能知晓。” 裴邢微微颔首,与他探讨完承儿的病情,他让人带薛神医去了镇北侯府,让他为老太太把了把脉,薛神医把完脉,下的诊断,与太医说的基本一致。 老太太年岁已高,各项器官已衰弱,就算用药使其清醒,最多也只能延长两年寿命,薛神医留下两个药方,一个需口服,一个则是药浴。 为老太太诊治完,护卫又将他带入了景阳宫。皇上虽交代过侍卫,不许他出宫,倒没说,他不能在宫里乱转,在景阳宫憋了三日后,薛神医便到处走了走,恰好遇见一个小太监身体不适,他便出手为他诊治了一番。 宫里有不少宫女太监,身染恶疾的自然也不在少数,自打得知薛神医愿意给人治病后,就有不少太监悄悄去景阳宫,找他诊治。 一时之间,景阳宫倒是热闹了起来。 薛神医最怕闲着,忙起来后,反倒精神许多,日子一久,他就发现了不对,总觉得过来寻他看病的小太监们总用一种同情又悲悯的眼神望着他,搞得他一度以为,自己才是得病的那一个,薛神医并不清楚自己被“问斩”的事。 他治起病时,很是心无旁骛,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日日追问承儿何时归来。 此时,钟璃才刚带着承儿等人下船,他们怎么也还需要十几日,才能赶到京城。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步入了夏季,这个天气赶路多少有些热,承儿也有些蔫,钟璃也没法子,手上几乎不离蒲扇,给他多扇了扇风,好在小家伙很乖,一路上都不曾闹腾。 七月份时,他们才赶到京城。 马车来到城门下时,承儿等人都下了马车,望着巍峨的城门,小家伙双眸不自觉亮了起来,“姐姐,进城后,可以给我们买鸡丝面皮吃吗?” 钟璃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含笑应了下来。 为了安全,他们路上皆乔装打扮了一番,承儿仍旧扮做了小女孩,也有侍卫在城门口盯着,一一对比着孩子的相貌,承儿虽扮成了小女孩,可他说话时,天真稚气的模样,却不像八九岁的孩子,侍卫瞧出不对后,就往皇宫递了消息。 裴邢此刻,正在处理公务,得知侍卫传来的消息后,他才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其实,早在前几日,他就已经得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说在冀州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裴邢当时,便让人备了马,马儿一路疾驰,冲出了皇宫,跑到城门下时,他才停下,那一刻,他竟莫名生出一丝怯意,明明每日都在盼着她的归来,得知她近在眼前时,他反而不敢上前。 等他反应过来时,马儿已经掉转方向,回了皇宫。 裴邢在书案前坐了许久,他薄唇微抿,下颌绷得有些紧,深邃的眉眼,被夕阳染上一丝暖意,纵使如此,依旧显得深不可测。 时间缓慢流逝着,不知不觉,已暮色四合,他坐着仍旧没动,凌六亲自点了灯,摇曳的烛火,打在他脸上,将他那张俊美的五官,衬得异常瑰丽。 他总算开了口,“将薛神医给她送去。” 凌六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钟璃此刻已经回到了家中,听到门房的通报声,张妈妈才得知他们回来了,她连忙迎了出来。 承儿已经跑了进来,小家伙小炮仗似的,一下子扑到了张妈妈怀里,“张妈妈!承儿好想你呀!” 张妈妈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她连忙伸手搂住了承儿的小身体,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哎呦,我的心肝,妈妈也想您啊!” 她与承儿亲热了一番,才看向钟璃,见她瘦了许多,张妈妈眼眶又有些发酸,“瞧瞧,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路上肯定很折腾吧?青松也是,回京前,怎么没送封信?老奴也没能出城迎接您。” 青松站在一侧没吱声,他个头好似又高了些,皮肤也晒黑了,瞧着异常挺拔。 钟璃笑道:“就是怕您出城迎接,我才没让他写信,进去再说吧。” 他们虽然不在,张妈妈却一直让丫鬟打扫着室内,前段时间,裴邢还过来住了两日,室内十分干净。 张妈妈让丫鬟给他们换了崭新的被褥,又让厨娘去做饭。 钟璃笑道:“我们在街上已经用了晚膳,妈妈不必再张罗。” 几个人正坐在一起说话时,就听小厮进来通报,说侍卫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眸中闪过一次诧异,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她一直以为,需要她入宫恳求,裴邢才肯帮忙,谁料不等她提任何要求,他就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连忙带着承儿出去迎接了一下,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钟璃赶忙吩咐道:“再多点几盏灯。” 丫鬟们应了一声,赶忙寻灯笼去了。灯笼被高高挂起时,整个府邸亮如白昼,地上的树影,也被拉得很长。 钟璃带着承儿出了府,瞧见薛神医后,她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薛神医已经知道她回了京城。见她竟给自己行礼,他连忙避了一下,“钟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钟璃含笑道:“应该的,承儿快来见过薛神医。” 承儿特意学过如何行礼,两只小手抱在一起,像模像样地给薛神医行了一礼,小男娃清澈的双眸中满是好奇,正眨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薛神医没忍住,摸了一下小男娃的小脑袋,“你就是承儿?” 承儿早就不怕生了,闻言,乖乖点了点头,笑得露出两颗小白牙,“承儿九岁啦!” 薛神医并不高,南方男子普遍不如北方男子身材魁梧,他生得很斯文,瞧着也不过三十多岁,并不显老。 钟璃将他迎进了府,他毕竟是外男,钟璃将他安置在了前院,笑道:“天色已晚,薛神医先好好歇一下吧,明日再为承儿诊治。” 承儿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眸,长睫动了动,小模样很是稚气,“为我诊治?承儿又病了吗?” 他这个模样,无端令人心酸,薛神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笑道:“承儿并非病了,我是医者,可以让人变得更聪明,承儿想变聪明吗?” 承儿当然想变聪明,去年他还能教小泉弟弟认字,今年弟弟认的字竟然比自己都多,好几次,承儿都急得不行,也想记住,可惜,他总是忘,根本记不住,过年,和姐姐一起去寺庙上香时,承儿还给观音菩萨磕了个头呢。 承儿顿时兴奋了起来!难道薛神医,是观音菩萨给送来的!? 小家伙主动拉住薛神医的手捏了捏,见是热的,活的,承儿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觉得观音菩萨可真厉害。 薛神医不明白他在捏什么,也没当回事,清楚钟璃肯定很急切,他笑着看向了钟璃,“不必等明日,时间尚早,我先为他把把脉吧。”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 等待的过程,无疑很煎熬,薛神医把的很慢,把完脉,又翻开承儿的眼皮看了看,甚至拿出银针,在他头部几个穴位上扎了一下,每扎完,都会问他是否会疼,是否有发热感,扎完针,已是两刻钟后。 小家伙口齿清晰,逻辑顺畅,比薛神医预想中的情况,好很多。 薛神医这才长长舒口气,道:“他脑袋里有淤血,我先给他开个活血化瘀的药,日后每日会为他针灸,先针灸一个月试试。” 见他神情轻松,钟璃一颗心不自觉紧了紧,甚至不敢去询问结果,这些年,她已经失望太多次,如今都不敢抱希望,“那接下来一个月就有劳薛神医了。” 少女神情紧张,眸中甚至带着一丝惧意,薛神医向来心软,忍不住劝道:“他年龄尚小,应该容易恢复,你压力不必这么大。” 他其实根本不觉得承儿的病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当时就让他医治,估计针灸十来日,就没有大碍了,可惜中间又隔了四五年,具体恢复的如何,也得看情况。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承儿,快谢谢薛神医。” 承儿乖乖道谢,笑得神采飞扬的,也不知在偷偷乐什么,小脸上满是纯真。 裴邢让侍卫将薛神医带走后,又枯坐许久,他总是想起她那句:回京后,还是当你的暖床工具吗? 他本想明日再去寻她,以免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想起薛神医毕竟是外男,年龄也不是太大,裴邢又有些坐不住,明灭不定的烛火下,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有些冷峻。 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去了她的府邸。 裴邢向来果决,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踌躇不定。 来到她院墙外时,他竟是又在院外站了许久,月光倾斜而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莫名显出一丝孤寂来。 其实若只是介意薛神医的存在,他完全可以令侍卫将薛神医请出来,他终究没能克制住心中的贪婪。 裴邢没有惊动护卫,飞身跃入了她的小院中,他过来时,她尚在前院,室内根本没人,裴邢转身入了她的寝室。 他没等多久,钟璃便回来了,她有些累,回屋后便直接入了室内,打算先卸妆,秋月和夏荷也跟在她身侧,秋月道:“奴婢已经命丫鬟烧水去了,等主子卸完妆,浴室便能使用了。” 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因为瞧见了室内的男人。 钟璃也瞧见了裴邢,一年不见,只觉得他变化很大,瘦了,五官更立体了,身上的威压也更重了,只是往那儿一站,便觉得气势惊人,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强势感。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出来,毕竟,按时辰算,宫门应该关了才对。 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一时谁都没说话。 最终是裴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扫了一眼秋月和夏荷,“你们先出去。” 两个丫鬟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刚刚她们已经听张妈妈说了,他确实向自家姑娘提了亲,甚至已经走完了下聘的流程。 钟璃红唇微抿,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退下后,室内一下子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裴邢仅仅盯着她,饶是少女上了妆,此刻的模样并不好看,他依然贪婪的盯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唯恐,眼睛一眨,少女便不在了。 男人目光漆黑深邃,被他这样盯着,钟璃只觉头皮发麻,她无端有种错觉,下一刻,他就会冲上来,一口咬断她的脖颈。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一时也不清楚要不要主动提起,给他下毒的事,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终究没提,只道:“三叔,谢谢您将薛神医送来。” 裴邢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低声道:“过来。” 钟璃站着没动,被他这样盯着,她无端有些紧张,他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每次被他深邃的眸紧紧注视时,都会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每当这个时候,钟璃都会不自觉垂下眼睫。 她再次忽视了他的眼神。 她不肯动,裴邢只得走到了她跟前。 靠近后,他胸腔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忍不住长臂一挥,将她紧紧拥进了怀中。 钟璃的鼻尖撞在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端满是男人身上的清香,钟璃心中不由一跳。 他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嵌入身体内。 钟璃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下一刻,就听到男人沉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的声音无端有些哑,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钟璃不由怔了一下。 第071章 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 钟璃反应过来后, 忍不住再次挣扎了一下,他们如今早已没了关系, 钟璃不希望再与他这般纠缠不清。 少女的抗拒, 令裴邢的眉眼不自觉沉了下来,他竭力压制着内心涌起的戾气,又紧紧搂了一下。 哪怕她不配合, 这一刻, 将少女拢入怀中时,裴邢悬在半空中的心, 才逐渐落回肚子里, 他骨节分明的手拢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手掌因用力, 手背上青筋尽显。 他并未食言, 说抱一下, 真的就只是一下,抱完,他却没能克制住心中彭拜的感情, 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轻, 很温柔。 钟璃忍不住偏了一下脑袋, 粉嫩的唇, 不自觉抿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抗拒,裴邢深邃的眸底飞快染上一丝暗沉, 这抹暗沉转瞬即逝, 他没继续惹她厌烦, 恰到好处地拉开了距离。 他退开后,带来的压迫感, 散去大半。 钟璃紧绷的心,微微放松了些。 清楚她舟车劳顿,肯定很疲倦,裴邢单刀直入道:“薛神医是外男,若是留宿只怕对你名声不好,明日一早我再让他过来,你早些歇息吧。” 他语气尚算和缓,始终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却恍若夹杂着熊熊烈火,令钟璃莫名不适。 他说完,就抬脚走了出去。 钟璃这才怔了一下,没有威胁,没有报复,甚至没有将她当成暖床工具,钟璃一时没搞懂他究竟什么意思,难道中毒的事,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 钟璃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低声道:“皇上,提亲的事……” 裴邢脚步微顿,他已走到门口,窗外暗夜浓如墨,月色渐明,廊下的灯笼明灭不定,他的侧脸,蒙着一层暖光,透着一丝平日没有的温柔。 裴邢没有转身,笔挺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挺拔俊逸,只淡淡道:“你先好好歇息一晚,我明日再来看你,提亲的事明日再聊。” 他没敢转身,怕再次瞧见她时,他心中的贪念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肯定没法再果断离开。今晚他必须走,他根本不曾将她当成暖床工具,也绝不能给她留下如此印象。 钟璃也确实累了,微微颔首,“秋月,你送送皇上。” 裴邢摆了摆手,手指垂下时,他挺拔健硕的身影随即便融入了夜色中,继而消失在小院里。 他走后,钟璃才去卸妆。镜中的她,依然是妇人装扮,肤色暗黄,脸上还点了一块胎记,这张脸是有史以来最丑的一个妆容,难为他竟能亲下去。 钟璃忍不住摸了一下额头,有那么一刻,只觉得裴邢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钟璃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懒得猜,就没再多想。 夏荷帮她卸了卸妆,暗沉的粉底被一点点洗去时,少女白皙光滑的肌肤逐渐显露了出来。 秋月在一侧瞧着,忍不住道:“主子还是这样美美的好看,这张脸,被遮起来,实在太可惜了。” 钟璃没太大感觉,反正她瞧不见,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沐浴完,就躺到了床上,钟璃很快便睡着了,睁开眼睛时,早已日上三竿。 丫鬟们听到动静,才赶忙进来伺候。 夏荷将洁面膏一类取了出来,随即打了盆清水,秋月则将干净衣物拿了出来。 秋月行至榻前,边伺候钟璃穿衣,边悄悄看了她一眼,道:“皇上今日早就过来了,得知您在休息,没让奴婢喊您,如今他正在书房内处理公务。” 裴邢过来时,天刚蒙蒙亮,见她睡得正沉,他便让凌六将奏折送了过来,此刻正借用着钟璃的书房。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搁在以往,瞧见她还在睡,他肯定二话不说,将她晃醒,他的这种改变,让钟璃多少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她盥洗过后,夏荷又为她绾好了发,随即钟璃才去书房。 她的书房面积不算小,里面还摆了两个书架,书架里放的都是她这些年收藏的书,清楚她很珍视这些书,她走后,丫鬟每日都会过来擦一下,书房内一尘不染。 裴邢就坐在书案前,他身板笔直,冷峻的容颜,显得疏离又孤傲,落笔时,动作却很快。 他用的是她的狼毫笔。 她这支狼毫笔比较细,他握在手中,跟什么都没拿一样,分明用不惯,他依然用的她的,他惯用的那支,正在一侧孤零零躺着。 听到脚步声时,裴邢才放下狼毫笔。 少女逆光走来,粉黛未施的小脸藏在光晕中,整个人似是会发光一般,踏入书房后,她疏离娇美的眉眼,才清晰起来。 裴邢心中又难以自控地涌上一阵酸涩,他深邃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好似横在他们之间的,不止是一年的光阴,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钟璃行了一礼,才道:“皇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裴邢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本想说不必客气,喊我三叔即可,却又突然想到,三叔这个称呼,早已不合适,他哑声道:“喊我知涵就好。” 知涵是他的表字。 钟璃自然清楚,她却没这么喊,只是略微抿了一下唇,笑得礼貌又客气,“之前为了离开京城,多有得罪,承蒙皇上不计前嫌,阿璃感激不尽。” 她说完深深行了一礼,随即就要行跪拜之礼,裴邢却攥住了她的手臂,夏季穿的单薄,钟璃仅着一身浅紫色高腰襦裙,衣袖宽松,被他抓住手腕后,衣袖下滑些许,露出一小截儿雪白的皓腕,裴邢只觉得入手的肌肤滑腻绵软,令他心神不由为之一荡。 他眸色暗沉,漆黑的眸在她如玉的皓腕上,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随即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他压下了心中翻滚的情绪,尽量温声道:“你我之间,无需如此,我之前缺乏耐心,性子也暴躁,你想离开实属正常。” 钟璃不由一怔,不由打量了他一眼,男人身材很高,虽瘦了许多,却是自幼习武,身上这款绛紫色衣袍,乃修身款,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饶是站着不动,他身上都满满的压迫感。 说实话,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他这个模样,男人深邃俊美的容颜下,透出的小心翼翼,令她多少有些惊讶,她隐约觉得事情在脱离她的掌控,忍不住道:“皇上这是作甚?难不成你真想求娶我不成?” 裴邢不由掀眸睨了她一眼,“婚约已定,只差择良辰完婚,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在做戏?” 他语气不自觉沉了一分,眉宇间的冷厉一闪而过。 钟璃心跳不由漏了一拍,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依旧是那个他,哪怕表面装得再温和,男人骨子里的霸道凌厉,从不曾消失过。 钟璃心中的不安,反而散去许多,她沉声道:“我以为我们早就结束了。皇上这是何意?难道想强迫民女入宫吗?” 裴邢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说,哪怕胸膛中的不悦险些横冲直撞地直接冒出来,他硬是克制住了,尽量放缓了语气,“我不想强迫你,你给我一次机会可好?难不成要因为之前的不愉快,就将我一棒子打死不成?” 钟璃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动了一下,娇艳欲滴的唇,不自觉抿了起来。 裴邢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眸中蕴藏的复杂沉重到令人窒息,不等她拒绝,他就道:“钟璃,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从未视你为玩物,你会成为我的妻,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书房。 钟璃犹有些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他丢下这话就走了出去,钟璃却无端有些烦躁。 瞧他的意思,根本不会退亲,他如今已登基为帝,若真成亲,她只能入宫。在镇北侯府时,她都那般心累,入了宫,能应付得来吗? 钟璃只觉得肩头好似压了一座重山,胸口也莫名喘不过气。 承儿却很开心,他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孩子,待在哪里都乐呵呵的,睡醒后,他就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想过来寻姐姐,谁料恰好遇见裴邢。 小家伙瞬间瞪圆了眼睛,乌溜溜的水眸眨了眨,一时没敢上前,他记性不算好,时隔一年,不仅忘掉了裴邢的坏,连他的好,也一并忘掉了,只隐约记得,他是家人,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家人。 小家伙这副稚气天真的小模样,令裴邢的神情不自觉缓和了些,他弯下腰,冲承儿招了招手,唇边溢出一丝笑,“连三叔都不认识了?” 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犹如百花绽放,俊得不得了,承儿似被他的笑所感染,傻乎乎弯了弯唇,隐约记起三叔也曾这样,温和地塞给他一枚玉佩。 他开心地扑到了裴邢跟前,“三叔!” 裴邢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承儿已经九岁了,丫鬟们早抱不动他了,从去年起,青松也没再抱过他,实则,他内心还是个孩子,渴望被人亲亲抱抱,举高高。 见三叔轻而易举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小脸上满是笑,兴奋地攥住了裴邢的衣襟,“哇!三叔,举高高!” 书房内,听到两人的声音后,钟璃才猛地回神。 她连忙快步走了出来,恰好瞧见裴邢将承儿高高举起的画面,她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皇上都忘了喊,“三叔!” 裴邢没理,接连举了承儿几下,承儿开心坏了,院中满是他欢快的笑声,被他抱在怀中后,承儿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是小家伙表达亲近的举动。 裴邢怔了一下,望着小家伙肖似钟璃的小脸,他唇角微勾,随即在小家伙脸蛋上也亲了一下。 承儿瞬间笑弯了眉眼。 裴邢这才将承儿放下来,承儿开心地抱住他的腰,仰着小脸,道:“三叔怎么来啦?明日还来吗?” “来!” 小家伙开心地蹦了一下,“哇!我等三叔过来!” 钟璃那双盈盈水眸里,不自觉添了一丝郁闷。她忍不住瞪了一眼裴邢,只觉得他是故意的,裴邢似有所觉,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他的衣襟被承儿兴奋地扯了一下,此刻变得松松垮垮的,恰好露出一片健硕光滑的肌肤。 被他灼灼目光注视着,钟璃心中一跳,耳根无端有些热,连忙移开了目光。 裴邢摸了摸承儿的脑袋,便大步离开了。 承儿小尾巴似的追了出去,“三叔,你不多待会儿吗?” 裴邢摇头,“你抓紧用早膳,一会儿薛神医还要给你扎针,明日三叔再来陪你玩。” “好吧。”承儿与他道完别,才蹦蹦跳跳跑了回来,进来后,才发现姐姐神情怪怪的,望着他的眼神也凶巴巴的。 “姐姐?” 钟璃轻哼了一声,进了屋,承儿眨了眨眼,小狗似的,摇着小尾巴,跑到了钟璃跟前,稀奇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又一眼,看完又偷偷乐了乐。 “傻笑什么?”钟璃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子,很想问问他,就那么喜欢裴邢? 承儿摇头晃脑的,不肯说。 钟璃压下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带承儿用完早膳,就陪他扎针去了。薛神医技术很好,承儿一点都不怕,仰着小脸,任他施针,唯有喝药时,不太配合,钟璃哄了又哄,他才捏着鼻子,慢吞吞喝掉些。 待他喝完药,钟璃才带他去探望老太太,一路上承儿都开开心心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像只在田野里尽情撒欢的小兔子。 他们来得很巧,一行人过来时,老太太才刚醒。最近一个月,许是用了薛神医的药方,她昏睡的次数减少许多。 尽管如此,丫鬟也不曾给她提起过外界的事,她不仅不知道萧盛被撵出镇北侯府的事,也不知道裴邢登基成了皇帝,更不知道,他向钟璃提亲了。 瞧见钟璃和承儿时,老太太还以为她在做梦,她伸手攥住了承儿的小手,承儿温热的小身体依偎了过去,试探着喊了一声,“祖母?” 祖母的变化比三叔还要大,瘦骨嶙峋的,承儿都不敢认了。 老太太捏了捏他的小手,越捏越觉得真实,等到意识到她并非做梦时,眼眶都不由红了,她抹了抹眼泪,搂住了承儿,“祖母的乖孙终于回来了。” 虽然祖母变化很大,在承儿心中,对她的依赖却不曾变过,她这么一哭,承儿鼻头也酸酸的,小家伙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啪嗒”坠下来两颗。 他将小脸埋到了祖母怀里,伸手搂住了她。 这副依赖的小模样,瞧得人心都要化了,老太太爱怜地将他拥入了怀中,给他擦了擦小脸,“哎呦,祖母的小心肝,你可不能哭。” 承儿鼻尖红通通的,被她一搓揉,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太太与他亲热了一番,才看向钟璃,问道:“听刑儿说,你们是发现了薛神医的踪迹,才离开的京城,如今怎么样?可将薛神医带了回来?” 裴邢从始至终,都没告诉老太太,钟璃离京的真相,见老太太不知道,钟璃也没多说,笑道:“寻到了,如今薛神医每日会过来为承儿施针。” 承儿伸手对老太太比划了一下,白嫩的小手戳着小脑袋,“扎这里,还扎这里,薛神医说,扎一扎,承儿就变聪明啦!” 小家伙美滋滋捧着小脸,“祖母想变聪明吗?可以让薛神医给祖母也扎扎。” 老太太有些忍俊不禁。 他们难得回来,老太太留他们在养心堂用的午膳,二太太等人也过来了。 二太太亲热地拉住了钟璃的手,感叹道:“一年不见,彻底长成大姑娘了,瞧瞧这模样,也唯有嫁给皇上,才不委屈你。” 她这话一出,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二太太这才意识到,一时说错了话,老太太目光茫然,本以为自个听错了,瞧见众人的神情,她心中咯噔了一下,看向了二太太,脸不自觉板了起来,“老二媳妇,你刚刚究竟什么意思?什么皇上?璃丫头的亲事有着落了?” 大皇子都已二十多岁,皇上自然也老了,说句难听的,他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若真让钟璃入宫,岂不是糟蹋人小姑娘? 二太太心中满是懊恼,怪就怪一时激动,说秃噜嘴了,忘了老太太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老太太急得不成,挣扎着想下榻,“他这把年纪了,怎能让璃丫头入宫?老身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璃丫头去那等吃人的地方。” 钟璃眼睫轻颤,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意。 丫鬟连忙扶住了她,二太太也连忙劝道:“你别担心,如今天下早易主了,是三爷登上了帝位。” “啥?”老太太有些傻眼。 二太太没提裴邢谋逆的事,只道安王造反,先皇以及大皇子和太子皆死在内斗中,三皇子不堪大任,大臣们才联袂恳求裴邢登基,她是个聪明人,对其中的风险只字未提。 老太太听完,只觉得恍恍惚惚的,二太太道:“咱们阿璃,这等才学品貌,将所有贵女都比了下去,皇上这才让人提亲,择日完婚。” 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裴邢和钟璃的亲事,见两人竟是凑到了一起,整个人更恍惚了,“不是,阿璃喊他一声三叔,他怎能……” 二太太闻言,心中不由一紧,唯恐裴邢怪罪,她赶忙道:“两人又没血缘关系,先帝娶了德妃后,不还娶了德妃的侄女?哪讲究什么辈分问题,两人男未婚女未嫁,一个能力出众,一个才华斐然,依我看,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合该入宫。” 钟璃沉默不语。 少女长睫低垂,遮住了眼中的复杂,面上不带一丝羞赧。 老太太一瞧她的神色,就明白,这桩亲事,非她所愿,她一颗心不由沉了沉,当着众人的面,她终究还是给裴邢留了面子,不曾说他的不是。 待钟璃和二太太等人离开后,老太太才叹息一声,对张嬷嬷道:“你派人将刑儿喊来。” 裴邢一直放心不下老太太的身体,养心堂里,也有他的人,老太太派人喊他时,裴邢便知晓了养心堂的事。 他自然清楚,老太太一直挂念着他的亲事,他原本想等钟璃心甘情愿后,再寻个合适机会告诉老太太。谁料二太太竟坏了他的事,事已至此,他也没再怨天尤人。 裴邢进来时,老太太其实已有些倦了,面上的法令纹深如沟壑,她努力睁着略显浑浊的双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情,“你自己说,你可是贪图璃丫头的美貌,才逼她入宫?” 裴邢脊背挺得很直,不可否认,钟璃确实生得美,令裴邢贪图的自然不止她的美貌,他喜欢她柔软外表下的坚韧不拔,也喜欢她遇事时的沉着应对。 情不知所起,等他意识到时,他早已沦陷。 他挺拔的身躯,弯了下来,撩开衣袍,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孩儿是钟情于她,才想强迫她入宫,除了她,孩儿谁都不想娶,母亲放心,我定会让她心甘情愿嫁给我。” 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声音也相当郑重,老太太不由怔住了。 * 钟璃此刻并未回府,而是去了福佑堂。 福佑堂如今已经扩展成了十八个,短短一年时间,就增了十几个,其中自然不乏二太太和郑氏的功劳。 贵妇们有的是银子,就算银子不多的,也有铺子和宅子,听自家夫君夸过福佑堂后,她们就动了加入的心思,在郑氏和二太太的牵线下,她们便也出了些力,有宅子的出宅子,没宅子的出人手,提供什么的都有,有的夫人名下有布庄,便将孩子们一年四季的衣服全包了,有的夫人,庄子上有不少蔬菜、瓜果,便提出给孩子们供应吃的。 如今福佑堂的规模,早不是一年前能比的,众位大臣再提起福佑堂时,夸的已不单单是钟璃,实际上,有一部分大臣对钟璃印象极好,也是因为福佑堂的存在。 她一介孤女,手头上没多少钱时,还愿意做好事,若是成了皇后,以她的品行,定然能协助裴邢,管好后宫,多做一些实事。 钟璃除了身份低点,也挑不出旁的毛病。 钟璃自然不清楚,有些老臣,宁可裴邢娶她,也不希望,他娶京城贵女。 自古以来,出过多少外戚干政的事,钟璃上面仅有一个舅舅,钟隐又再老实不过,日后就算她成了皇后,也不必担心她大力扶持娘家人。 钟璃并不清楚他们心中所想,她仅去了一家福佑堂,她过来时,孩子们正在跟着夫子念书,整齐的读书声响彻在耳边,他们读的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一张张小脸上,满是对知识的渴求。 钟璃还挺满意,她没有过多停留,悄悄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承儿一直心不在焉的,小家伙总想起,在养心堂的事,他其实听得不是很懂,二太太提起裴邢时,一会儿皇上,一会儿三爷的,承儿根本不明白,她说的是谁,只隐约感觉,姐姐要被人抢走了。 他有些蔫,下马车时,小脑袋都耷拉了下来,钟璃也有些心事,并未发现他的异常。 承儿嘟着小嘴有些不高兴,回到自己屋后,他就哒哒哒扑到了张妈妈怀里,眼眶都有些发红。 张妈妈连忙抱住了他的小身体,“小少爷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小少爷不高兴了?” 她不哄还好,一哄,承儿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泪水都打湿了衣襟。 张妈妈吓坏了,板起脸扫了秋叶和夏草一眼,“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秋叶和夏草也很懵,出养心堂时,他还好好的,好像就下马车时,有些蔫,秋叶和夏草本以为,他是犯了困,才没精神,正打算一会儿就哄他睡觉。 秋叶连忙将他的小瓷娃娃和布老虎,举到了他跟前,逗了逗他,平日里承儿很喜欢这两个玩具,今日却没看一眼,一个劲儿掉眼泪,哭得可怜巴巴的。 张妈妈连忙拍了拍小家伙的背,轻声哄道:“快别哭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跟妈妈说。” 承儿很有倾诉欲望,抽搭道:“呜呜,姐姐不喜欢承儿了。” “胡说!姑娘最喜欢的就是承儿,怎会不喜欢承儿?” 平日他不高兴时,姐姐总是第一时间哄他,今日却不是,一路上,姐姐都不理他,承儿哭得鼻尖红通通的,边掉眼泪边委屈道:“真的,姐姐喜欢别人了,要去别人宫里住。” 他多的没听懂,二太太说姐姐会入宫这句,承儿却听懂了。 养心堂内丫鬟婆子很多,秋叶和夏草并未进去伺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妈妈却听懂了,在她看来自家姑娘早晚都要嫁人,嫁给情深义重的三爷,倒也不失一个好归宿。 今早上,她自然知道裴邢过来了,她刻意没让人拦住承儿,其实也是想让承儿跟裴邢多亲近亲近。 她柔声哄道:“小少爷可不许乱想,姑娘最喜欢的就是小少爷,就算真嫁人,也会带着你,难道小少爷不喜欢三叔了?” 承儿哭得正伤心,闻言,眨了眨眼,闷声道:“喜欢呀。” 张妈妈帮他擦了擦泪,笑得十分和蔼,“那日后,让承儿跟姐姐、三叔一起住不好吗?” “咦?” 预想中的陌生人,一下变成了喜欢的人,承儿的难过瞬间止住了。 想到他大清早就瞧见了三叔,承儿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下也不哭了,眉眼都生动了起来,“是三叔要住这里吗?” 怪不得三叔明日还来! 他嘿嘿笑了起来,觉得还挺划算,姐姐不会被抢走,还多个喜欢的三叔! 张妈妈好笑地给他擦了擦小脸,“都快哭成小花猫了,姑娘若是知晓这事……” 不等她说完,承儿就红着眼眶,急急道:“不告诉姐姐!” “什么不告诉姐姐?” 钟璃在院中,总觉得隐隐听到了小家伙的哭声,她怕他真哭了,才过来看了看,一进来,就听到了承儿的话。 承儿伸出小手,去捂张妈妈的嘴,“不说!” 张妈妈有些忍俊不禁,“好好好,妈妈不说。” 承儿这才松开小手,他从张妈妈怀里跳了下来,绕着姐姐转了两圈。 钟璃心疼地将他圈到了怀里,“怎么哭了?摔倒了?” 见姐姐还是那个关心自己的姐姐,承儿心中美滋滋的,他蹭了蹭钟璃的脸颊,嘟囔道:“承儿才没哭,姐姐说过承儿是小男子汉,才不会哭鼻子。” 钟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鼻尖。 * 桃园中,落姬一身海棠色衣裙,正站在池塘里,给鱼儿喂食,这个院子是她前段时间,租赁下来的,一直住在客栈,是笔不小的开支,她便让人寻了一处院子。 她正在给鱼儿喂食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来者是她的线人之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少女气喘吁吁跑了回来,道:“主子,钟璃回京了。” 闻言,落姬动作微顿,她将鱼食一把洒进了池塘内,池塘内五彩斑斓的鱼儿争相跃了出来,她拍了拍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确定回京了?” 最近她一直关注着钟璃的消息,自打得知裴邢向她提亲后,她一颗心就好似被人架在了火架上,嫉妒在疯狂地滋生。 少女道:“是,昨日属下就瞧见有一行人入了钟府,当时不清楚其中是否有钟璃,便没禀告,直到今日确定后,属下才来告诉您。” 落姬一双眼眸像淬了冰,“她既已归来,你就别再过去了,以免打草惊蛇,让老于去钟府附近候着就行,钟璃出府时,让他第一时间通知我。” 老于如今在镇北侯府守着,他原本在泉城时,也曾是个厉害人物,乃青龙寨的三当家,青龙寨被剿灭后,他才被落姬招揽走,为了帮落姬打探情报,时常扮做小商贩,游走在各个区域,落姬最器重的便是他。 少女闻言,恭敬地应了下来,她生就一双杏眼,皮肤也很白,微风拂动了她的发丝,给少女秀气的五官,添了一丝娇媚。 落姬眯了眯眼,突然问道:“萧盛那边进展如何?联系上了没?” 少女闻言,一张脸霎时红了起来,落姬有意让她从萧盛那儿打探一些消息,她一个年轻女子,若想靠近一个男人,自然需要出卖色相。 几番接触下,她虽没能靠近萧盛,倒是取得了刘顺的好感,少女低声道:“萧盛太难接近,对女人也不假辞色,属下从刘顺那儿倒是得到一些消息,不过消息是否属实还需要再确认一下,毕竟,刘顺是醉酒后,才说的这些。” 落姬道:“都说酒后吐真言,说吧,什么消息?” “他说,萧盛对钟姑娘确实是情根深种,他还曾试图掳走钟璃,可惜没能成功。属下猜测,萧盛之所以被侯爷从侯府赶出来,许是与这有关。” 落姬用手指卷了一下脸颊前的头发,动作娇娆妩媚,“哦?” 她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当初跟踪钟璃的确实有两拨人,说不准,其中一拨,真是他的人,他既有这个心,不若我再助他一臂之力。” 她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告诉萧盛,他若还想得到钟璃,就让他八月初一时,去护国寺上香,届时,我会与他会面。” 少女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 时间缓慢流逝着,不知不觉,天已彻底黑了下来,将承儿哄睡后,钟璃才将秋叶和夏草喊到跟前,仔细询问了一下承儿为何会哭鼻子。 夏草和秋叶将承儿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到最后,钟璃不由抿了抿唇,怎么也没料到,他竟这般喜欢裴邢。 当初住在摘星阁时,也是如此,裴邢一枚玉佩就将他收买走了,如今只是举了他几下,小家伙竟又被哄走了。 钟璃心中多少有些恼,也不知是生裴邢的气,还是生承儿的气,她在床上躺了半宿,才睡着。 钟璃自然不知道,夜深人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闺房。 室内燃着烛火,暗淡的烛火下,少女柔嫩的小脸隐约可见,她无意识蜷缩着,小脸埋在枕头里,睡颜异常乖巧。 裴邢终究没能克制住自己,只当了一晚君子,便暴露了本性,怕她发现后,会厌恶他,他点了她的睡穴,随即才在她身侧躺下来。 他漆黑深邃的眸,紧紧落在她身上,略带薄茧的大手,从她的眉眼一寸寸抚摸着,随后是她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他抚摸了许久,因为她的触碰,少女柔软的面颊逐渐透出一抹粉来,真真是冰肌玉骨、面若芙蓉。 他将少女拥入了怀中,因是夏季,少女身上的里衣很是单薄,隐约能瞧见,她莹白的锁骨以及锁骨下的美景。 裴邢没敢多瞧,他实在想她,才偷偷潜入了她的闺房,并不想将她怎样,实际上,只是这样抱着她,他都觉得满足。 将人抱入怀中后,裴邢才察觉到少女瘦了许多,原本身上还有一点肉,如今却瘦得厉害,裴邢有些心疼,额头贴在她脸上蹭了蹭,心中软成一团。 她肌肤又软又滑,触碰到后,裴邢不由喟叹了一声,欲望也来得异常猛烈,他忍不住贴住她的唇亲了亲,这个吻异常温柔,她很乖,好似他怎么对她都可以。 裴邢却清楚,若是清醒着,她肯定会推开他,他心中又涌出一丝自厌的情绪来,刚触碰到她柔软的唇,就松开了她。 第072章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炎热的夏季, 格外闷热,钟璃是被热醒的, 醒来的那一刻, 她无比怀念港城,当初她租借的小院,离海滩很近, 夜晚甚至能听到海浪的翻滚声, 空气也很凉爽。 回到京城后,纵使室内有冰, 依然有些热, 她睡的时候, 嫌热没盖被子, 也不知醒来时, 怎么盖了被子, 钟璃热得额前都沁出一丝薄汗。 虽无需请安,钟璃并未赖床,洗漱好时, 她再次听说裴邢来了, 他不仅来了, 还去了承儿院中。 钟璃只觉得心口一阵烦闷, 像堵了一团棉花, 不上不下的,她多少有些担心, 唯恐承儿哪句话将他惹怒。 钟璃去瞧了瞧承儿, 尚未靠近他的房子, 她就听到了承儿欢乐的笑声,钟璃进去时, 承儿正赖在裴邢怀里,欢快地与他说着什么,小泉则在一旁拘谨地站着,他有些怕裴邢。 昨日,他和小香没去老太太的住处,两人留在家中练了不少字,今日他与承儿说好了,一起练字,小家伙一瞧见裴邢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小泉耷拉着小脑袋,活像个被抛弃的小狗狗。 钟璃走过去,忍不住先摸了摸小泉的脑袋,小泉眼睛一亮,乖乖问好,“主子!” 刚喊出声,就被钟璃弹了一下脑袋,“叫姐姐。” 小泉嘿嘿笑了一声,甜甜喊了声姐姐,瞧着也没那么拘谨了,钟璃这才看向裴邢和承儿。 裴邢原本斜靠在榻上,瞧见她后,他背脊都挺直了,抱着承儿站了起来,承儿连忙勾住了他的脖颈,小家伙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也脆生生喊了钟璃一下,“姐姐!” 见他跟裴邢亲热的不得了,钟璃都觉得自个的存在有些多余,她隐晦地瞪了承儿一眼,才看向裴邢,“皇上,您无需上朝吗?” 少女眉眼清冽,神情淡然,就差直接说,你怎么如此闲! 裴邢掀眸,“改成了五日一次。” 男人目光灼灼,忽略掉他伟岸身姿带来的压迫感,他低沉的嗓音,显得很温和。 钟璃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瞬,才收回目光,再次隐晦地下了逐客令,“皇上想必有不少奏折需要处理,我尚要带承儿去用早膳,就不招待您了。” 裴邢自然没走,他好似没听懂一般,俊美的眉眼,无辜地垂了下来,瞧了瞧承儿,“我也没用早膳,承儿,想让三叔陪你用早膳吗?” 承儿自然想!他不送礼物时,承儿都喜欢他,何况今日来,他还带来了一整套陶瓷小人。承儿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小脑袋。 到最后,他自然没走,直到一起坐下用早膳时,钟璃都有些闷闷的,只觉得他温和的外表下,有一颗阴险狡诈的心。 裴邢眉眼不动,极其自然地在承儿跟前坐了下来,因为他在,小香和小泉都没敢上桌吃饭,承儿这个大猪蹄子,有了三叔后,彻底将小伙伴抛之脑后了,一顿饭,吃得开心极了,小腿晃个不停。 裴邢拿起玉箸给承儿夹了一道小家伙爱吃的菜,他身边有锦衣卫,连哪个官员最爱宠幸哪个小妾都知道,更何况承儿的喜好,承儿“哇”了一声,星星眼眨了又眨,觉得三叔可真好! 一个有意示好,一个是稍微被人一哄,就屁颠颠围着那人转,一顿饭下来,钟璃觉得他们这感天动地的交情,都可以去拜把子了。 她正郁闷着,却突然瞧见,裴邢给自己夹了一块糖醋鸡翅,正是钟璃喜欢的,她神情微顿,虽没吃,还是道了声谢,“谢皇上,我自己来就行。” 承儿眨着水灵灵的大眼,好奇地看向姐姐,不明白姐姐干嘛喊他皇上,他小小的脑袋瓜,并不理解皇上意味着什么,所以并不像小泉、小香那般畏惧裴邢。 在他眼中,三叔就只是三叔。 裴邢用完早膳,才离开钟府,还与承儿约定了明日再来,钟璃多少有些郁闷。 就在这时,丫鬟却过来通报,说舅老爷来了,钟璃眸中闪过一丝喜悦,带着承儿出府迎接了一下。 钟隐一身官服,他最近都需要当值,今日是抽空过来一下,打算看完他们,直接去礼部。 钟璃带着承儿向他问了声好,笑道:“舅舅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我还打算等舅舅休沐时,再去看您。” 钟隐道:“昨日归府,瞧见你往府里送的各地特产时,我才知晓你回京了,恰好路过这儿,干脆来看一眼,承儿如今怎么样?” 他说着,看向了承儿。 承儿弯了弯唇,露出两颗小虎牙。 礼部在另一个方向,他哪里会路过,分明是特意来看他们来了,钟璃心中一暖,笑道:“薛神医会每日为他施针,说是先扎一个月,到时再看情况。” 钟隐点头,见两姐弟一切都好,他才松口气,甚至没有跟着他们进府喝口茶,随即便沉声道:“丫头,是舅舅无能,护不住你,才应下这桩亲事,你要怪就怪舅舅。” 钟璃根本就没怪他,她自然清楚舅舅的难处,她对裴邢多少有几分了解,这桩亲事,舅舅又哪里拒绝得了? 她笑道:“舅舅勿要自责,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真嫁给他,也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阿璃不怪你。” 钟隐心中终究有愧,他向来嘴笨,唇动了动,也没能说出什么漂亮话来,只道:“是舅舅对不住你,礼部还有事,我就不进去了。改日有空,再来看你们。” 钟璃看了一下日头,含笑点头,“舅舅快去当差吧,公务要紧,等八月初一,您休沐时,我再带着承儿去见您。” 钟隐颔首,“进去吧。” 刚将舅舅送走,钟璃正要回府,就瞧见一辆华美的马车朝这个方向行驶了过来,行至门口时,马车停了下来。 率先跳下来的是李洺倩的贴身丫鬟,一瞧见她,钟璃的眉眼就不自觉弯了弯,下一刻,果然瞧见了李洺倩的身影。 久别重逢,两个姑娘都很开心,李洺倩小跑两步,抱了钟璃一下,笑道:“你们怎么在门口站着?不会要出府吧?看来我来的不巧。” 李洺倩同样是昨日收到了她的特产,才得知她归来了,她今日原本有事,前几日就约了堂妹要一起逛街,谁料,堂妹吃坏了肚子,她干脆来了钟璃这儿,由于没提前递拜帖,她正担心着钟璃会不会有事。 钟璃笑道:“刚刚送了一下舅舅,怎么不巧?正想你呢,快进来吧。” 虽一年未见,姑娘家的友谊并未因时间而生疏,李洺倩笑着挽住了钟璃的手臂,又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小承儿,想姐姐没?” 承儿弯了弯唇,只模糊记得有这么个漂亮姐姐。他晃了晃小脑袋,笑道:“姐姐想我没?” 李洺倩步伐轻快,笑得眉眼弯弯的,“当然想。” “那我也想姐姐!” 这小机灵鬼,李洺倩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伸手拉住了他,来到室内后,李洺倩随着钟璃坐在了榻上。 钟璃问了一下郑氏的情况,随后又问了问郑菲凌,李洺倩笑得狡黠,“表姐也一切都好,姐夫对她也甚为体贴,如今她正在安胎呢,等明年府上就添小宝宝了,倒是你,你和皇上是怎么一回事?真没想到,他竟对你有意。” 她笑得促狭,虽然挺为自家哥哥惋惜的,她倒也真心为钟璃感到高兴,她甚至觉得,钟璃这等姿色,也唯有嫁给裴邢那样的,才能护得住她。 她若真成了皇后,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 钟璃叹口气,坦诚道:“未必就是对我有意,他脾气怪,也不曾跟旁的贵女相处过,许是怕麻烦,才选了我。” 李洺倩却不这么认为,托腮道:“看来你尚且不知他为了娶你,得罪多少大臣,若真怕麻烦,他理应从那几位高门贵女中选一位才对。” 李洺倩将裴邢在朝堂上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李洺倩之所以知晓此事,还是听大嫂说的,她大哥跟大嫂感情向来深厚,就算是朝堂上的事,大哥也会说给大嫂听,得知她和钟璃关系很好,大嫂才将这事告诉的她。 李洺倩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有意让自家姑娘入宫的几位大臣吓得脸都白了,唯恐皇上指出他们家姑娘德行有亏。不论是秦尚书的孙女还是赵秋婷,名声都坏掉了,只怕日后说亲都难。赵秋婷以前那般跋扈骄纵,如今门都不敢出,唯恐皇上想起这事,让她偿命。” 钟璃忍不住怔住了,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她本以为倘若当真嫁给他,日后肯定要因为身份低微,遭到大臣们的抨击,谁料他竟已解决了这个问题。 李洺倩笑道:“大臣们虽觉得他肆意妄为,不像个皇帝,年轻人却都很佩服他,我原本以为,像他这般骄傲的人,就算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依然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直到如今我才发现,他跟我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原来他也会维护喜欢的姑娘。” 这话,钟璃不知该怎么接。 他可不就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使唤她跟使唤丫鬟似的,向来霸道的不得了,如今的伪装,也不知能装几日。 钟璃道:“不说他,我听说你的亲事也定了下来,日子定下没?” 李洺倩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一丝绯红,“定了,年底完婚。” 钟璃笑道:“还有几个月,很快了。安世子我曾见过一次,老太太寿辰时,他去过镇北侯府,他礼数周道,又妙语连珠,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性子也是个爽快的,你与他成亲后,定能和和美美。” 李洺倩还没见过安翼,只听自家兄长说,品行是可以的,就是有些懒散,整日吊儿郎当,瞧着没个正型,不过却是个有能耐的,他如今在刑部任职,听哥哥说,他谈笑间,就能令罪犯血色尽失。 李洺倩忍不住拉着钟璃问了问安三的事,“他长得怎么样?听说貌若潘安,也不知真假。” 李洺倩喜欢长得好看的,她一直听闻安翼生得很是俊美,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在京城年轻一辈中,论才学,最拔尖的那波是陆衍睿和萧盛,论相貌最出色的却是裴邢和安翼。 钟璃一直不太看重相貌,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安翼长什么样,她笑道:“你若不急着回去,我可以画给你看。” 李洺倩连连点头,钟璃让承儿与小香、小泉练字去了,自己则带着李洺倩去了书房,钟璃的画工还算过关,寥寥数笔就描绘出一个俊逸非凡的年轻男子。 她将他的神韵,抓得极好,画上的男子唇边泛笑,痞气中透着一丝俊逸。 李洺倩瞧得怦然心动,“真这么好看?” 她的相貌在众贵女中,只算中等偏上,她自认比不上钟璃,也比不上表姐,谁料未来夫君,竟如此超群拔俗。 钟璃笑道:“如今你们已定亲,肯定多的是机会相见,你到时就知道了。” 她说着,就拿起了火折子,打算将画像烧掉,安翼虽是李洺倩的未婚夫,毕竟是外男,这幅画,自然不便留下,万一落到外人手中,极可能惹出事端来。 见她要烧掉,李洺倩怔了怔,“哎呀,烧了多可惜。送给我吧,正好我要过生辰了,当我的生辰礼。” 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画上的又是她的未婚夫,李洺倩有些舍不得看着它被烧掉。 她双手合十,笑嘻嘻道:“拜托拜托。” 钟璃收起了火折子,“成吧,你收好,别让外人发现了,不然对你名声也不好。” 李洺倩嗯嗯点头,直到等墨迹干了,她才小心收起画像,折叠好后,便收入了怀中。 瞧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钟璃好笑地摇了摇头。 对上她戏谑的目光时,李洺倩才有些脸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貌似有些不妥,她轻咳了一声道:“要不是已经定了亲,我也不会留下它,反正是我未来的夫君。” 承儿恰好练完一张大字,带着小泉和小香来了姐姐这儿,闻言,好奇地眨了眨眼,“夫君是什么?” 李洺倩性子活泼,也喜欢承儿这小家伙,笑道:“夫君就是日后我要嫁的人呀,当承儿长大了,娶了媳妇,你媳妇也称你为夫君。” 承儿隐约听懂啦,好奇问道:“成亲了就是夫君吗?” 李洺倩含笑点头。 承儿蹦到了钟璃跟前,歪着小脑袋,迷茫地看向她,“那姐姐怎么不叫三叔夫君?” 钟璃戳了戳他的小脑袋,“姐姐和他又没成亲,叫什么夫君。” 承儿不太能分得清定亲和成亲,他还以为姐姐和三叔已经成亲了呢,他嘿嘿笑了笑,“那我等三叔和姐姐成亲。” 钟璃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小脑袋,承儿被戳得有些委屈哒哒的,小嘴嘟了起来,“姐姐干嘛!” 李洺倩忍不住也笑了,打趣道:“你姐姐这是还不想成亲,成亲了也好,到时,你多个能依靠的,就算夫君指望不上,还有儿子,生了小崽子,还能陪承儿玩。” 承儿知道什么是生小崽子,他见过顾知慧大肚子的模样,亮晶晶的双眸,瞬间落在了钟璃肚子上,眸中又惊又喜,“姐姐要给我生弟弟吗?” 钟璃忍不住抚额,好想捂住小家伙这张嘴。 李洺倩笑道:“不是弟弟哦,等小崽子出生,承儿就是长辈了,是要当舅舅的人,宝宝是你的小外甥。” 承儿觉得好厉害的样子,满怀期待地望着钟璃的肚子,唯恐他又语出惊人,钟璃连忙转移了话题,“你们三个今日努力吗?大字可练完了?古诗可背会了?” 承儿最怕姐姐问这个,也不往她跟前凑了,拉着小香和小泉就跑开了,只丢下一句,“姐姐说啥?承儿没听清!一会儿再跟姐姐玩!” 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洺倩笑得捂住了肚子,“这小家伙,平日都这么耍赖的吗?” 钟璃也有些好笑,她没再管他,李洺倩又坐了会儿,就提出了告辞。钟璃将她送出了门口,随即才将承儿抓到跟前,带他来前院施针来了。 薛神医刚刚就到了,钟璃带着承儿过来时,他正在看医书,裴邢对他相当大方,如今藏书阁里的医书能任其浏览,薛神医虽饱读医书,民间却有不少医书皆已失传,皇家藏书阁内自然有不少孤本,是他从未阅读过的。 他看得很专注,钟璃来到时,他都没听到。 钟璃便带着承儿在前院等了等,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一本医书看完,薛神医才爱不释手地放下手中的书,一抬头便对上了承儿这张白嫩嫩的小脸。 他连忙站起来致歉,冲钟璃拱了拱手,钟璃赶忙还了一礼,等他施完针,钟璃又向他请教了一些医学问题。 薛神医谈起医学问题时,神情都与之前不大一样,钟璃听得很认真,怕耽误他时间,她仅询问了三个问题。 * 赵府,钟璃的表姐钟欢正在逗自己女儿玩,几个月大的小女娃,瞧着瘦巴巴的,说是刚出生一个月,都有人信。望着女儿瘦小的模样,钟欢一阵心疼。 怀孕期间,她的夫君,竟再次去了赌坊,为了赎回他,她将自己的银子,全砸了进去,当时她气得险些流产,方氏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婿去死,最终将自个那两千两全给了她。 他欠了足足一万,窟窿根本填不平,她婆母又给了点,依旧凑不够,钟欢没法子,最后还借了三千两银子。这一年,为了还债,她省吃俭用的,气色大不如之前,许是孕期没养好,女儿才这般瘦瘦小小的。 钟欢正晃着拨浪鼓,就听丫鬟进来通报说秦氏来了。 秦氏是她的妯娌,如今赵府就是她掌家。钟欢早跟她闹掰了,两人见面时都不怎么说话,究其原因也很简单。 当初她夫君再次被人骗去赌坊时,钟欢曾求过秦氏,想管她借最后三千两银子,秦氏却说没钱,一个子都不肯借她,得知大伯拿出两千两银子后,秦氏却哭着说娘家等着这笔钱救命,她早就承诺了要借给娘家,只准大伯借他们二百两。 二百两,跟打发叫花子有何区别? 钟欢自然不高兴,一分也没要他们的,最后差的那三千两还是小姑子帮忙凑上的。 经此一事,钟欢算是恨上了秦氏,她搁下了拨浪鼓,脸也冷了下来,“她来作甚?” 丫鬟道:“大太太并非空手来的,还拎了许多补品,说是来探望小小姐。” 钟欢这一胎生的是个小闺女,不仅婆母觉得失望,夫君也很失望,除了她自己,压根就没人疼她这个女儿,女儿生下来这几个月,秦氏可从来没看过她。 钟欢只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让她进来吧。” 她压根就没起来迎接,秦氏身侧的丫鬟,果然拎了不少补品,一瞧就是好东西。 钟欢满脸狐疑,秦氏笑道:“早就想来看看小囡囡,一直耽误到现在,弟妹别见怪。” 钟欢皮笑肉不笑的,“大嫂这下手头有银子了?竟如此舍得大出血,不怕天硕再次入赌坊,连你们的血也一并吸干?” 秦氏有些尴尬,笑道:“弟妹说的这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什么吸血不吸血的,我们若有银子,怎么会不帮你,上次实在是先应了娘家人。” 钟欢冷冷笑了笑。她本以为秦氏过来是有所求,谁料直到她离开,都没提任何事,好似只为缓和关系。 钟欢摸不清她什么意思,让丫鬟出去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钟璃竟回了京城,钟欢一颗心止不住地怦怦直跳,早在裴邢向钟璃提亲时,她就有些发慌,如今得知钟璃回来后,她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说不上是心慌多一些,还是激动多一些。 钟欢再次回了娘家。 她原本已经恨上了钟璃,得知父亲将母亲禁足后,她还与父亲大吵了一架,在父亲跟前,将钟璃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父亲气得险些要跟她断绝关系。 早知道钟璃有这般造化,她肯定不会那样骂她,一时之间,钟欢都有些埋怨自己的母亲,她若是与钟璃维持好关系,她也不必如此忐忑。 钟欢来到钟府时,方氏正在榻上睡觉,她与钟隐大闹过三次,有一次还动手打了钟隐一巴掌,钟隐怒火中烧之下,才禁了她的足,被禁足后,她的日子就变得浑浑噩噩的。 她不仅弄丢了夫君的心,手里的银子也被女儿榨干了,只觉得生活都没了盼头,整日除了睡觉,也没旁的事做。 钟欢瞧见她这个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一把将方氏从床上拉了起来,“娘!您这是作甚?不过跟父亲闹了一次矛盾,难不成您以后,都要一蹶不振?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女儿和您的外孙女打算一下啊!您知不知道,钟璃都要当皇后了,您再颓废下去,哪里还保得住您的主母之位,难不成要便宜西苑那个贱人!” 方氏有些怔愣,“什么?那个白眼狼要当皇后了?” 方氏整个人都有些晕,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近来,她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压根不知道,裴邢成了皇帝。 过去的一年,钟欢可谓尝尽了人情冷暖,人也成长许多,她一把捂住了方氏的嘴,“她如今是什么身份,母亲莫要再犯糊涂!” 方氏怔怔望着面前的女儿,有那么一刻,只觉得她瞧着很陌生,她瘦了许多,身上的服饰,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光鲜亮丽,眉宇间的骄纵也被磨平了,完全成了妇人模样。 以往都是方氏敲打她,让她切记谨言慎行,如今竟是她反过来教训自己,方氏不可谓不震惊,震惊过后,回忆起这一年来,自己的种种作为,她只觉得心惊,不明白,怎么将日子,过成了这样。 * 翌日清晨,因着要上早朝,裴邢没去找承儿,早朝时,他才提起赦免薛神医的事,理由也冠冕堂皇,说钟璃为其再三求情,他左思右想,觉得确实如钟璃所说,薛神医救死扶伤,拯救过无数百姓,无论如何也不该斩掉他,遂将他无罪释放。 大臣们自然松口气,京城这么多官员,总有那么几个身体有些毛病,退朝后,他们就忍不住打听了一下薛神医的行踪,想请他为自己诊治,得知薛神医,如今尚未出宫,他们才就此作罢。 不止他们动了请薛神医的心思,镇北侯同样如此,顾霖毕竟是他的嫡长子,虽做了不少糊涂事,镇北侯却不想就这么放弃他,他甚至给裴邢提过这事,却被裴邢以薛神医不擅长花柳病,推掉了。 镇北侯打探到的消息更多一些,得知薛神医每日会为承儿扎针后,他便动了去钟璃那儿围堵薛神医的心思。 镇北侯出了皇宫后,就直接来了钟璃的府邸,刚走到大门口,他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一身绛紫色衣袍,正是裴邢。 他只怕是有史以来,最不像皇帝的一个人,饶是上早朝时,也不曾穿过龙袍,今天早上,他穿的便是这件衣服。 镇北侯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进去。 裴邢过来时,钟璃和承儿正在前院,裴邢没惊动丫鬟,径直来了前院,他进来时,薛神医才刚施针完毕,钟璃亲自为薛神医倒了一杯茶,含笑递了过去,“薛神医辛苦了。” 钟璃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俨然将他当成了师傅。 薛神医确实渴了,施针还挺耗费精力,他也没与她客气,接过便一饮而尽,笑道:“今日有什么问题要问没?” 钟璃自然有,她已读了十多本医术,虽懂了不少知识,却也有没弄懂的地方,这会儿就再次请教了薛神医一个问题。 裴邢站在原地没有动,明知道,以薛神医的年龄,都能给她当爹,瞧见她对薛神医笑得这般甜美时,裴邢一颗心还是觉得堵得慌。 薛神医和钟璃正在探讨学术问题,两人很专注,根本没瞧见裴邢,是承儿率先看见了他,小家伙正坐在太师椅上,无聊地晃着小腿,瞧见三叔,他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蹦了下来,欢快地朝裴邢跑了过去。 钟璃和薛神医皆很专注,承儿跑开的动作,也没能打扰到他们,裴邢心中莫名有些不快。虽不爽,他却没表现出来,只抬手将承儿抱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举高高。 承儿压根没察觉到他的不悦,瞬间笑了起来,他响亮的笑声,总算引起了钟璃的注意,她向承儿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这才发现裴邢来了。 薛神医也瞧见了裴邢,他恰好讲完,便冲裴邢行了一礼,随即,便收拾了一下他的药箱,识趣地离开了钟府。 他走后,裴邢才将承儿放下来。 承儿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被放下来后,还腻腻歪歪倒在了裴邢身上。 钟璃都没眼看,她行至裴邢跟前,行了一礼,才牵住承儿的小手,让他站好后,她才拿帕子给小家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刚给承儿擦完,就听到一侧的男人,幽幽道:“我也出汗了。” 男人火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钟璃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耳根都莫名有些烫,她抬眸扫了他一眼,他果真出汗了,额头、鼻尖上都有汗。 如今天气依然很热,钟璃有时什么都不做,都觉得热,他却抱起承儿举了好多下,不热才怪。 钟璃只觉得他活该。 她也不好这么说他,索性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裴邢幽深的目光中不自觉透出一丝失望,他拿起帕子擦了一下,擦完就将她的手帕拢入了袖中。 钟璃恰好扫见这一幕,她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纤长卷翘的睫,低垂了下来,“皇上每日都往这里跑,公务不忙吗?” 裴邢深深注视着她,“说了不必喊皇上。” 承儿咧开小嘴笑了笑,“那你们快成亲呀,成了亲,姐姐就能喊夫君啦。” 典型的现学现卖。 “夫君”二字一出,裴邢不由一怔,眸中含了一丝笑,他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笑道:“好,我尽快让你姐姐喊夫君。” 钟璃那张瓷白的小脸,不自觉就染上一丝潮红,谁料下一刻,小家伙更是语出惊人,“嗯嗯,三叔抓紧点,赶紧给承儿生个小崽子。” 钟璃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她一把捂住了承儿的小嘴,狠狠瞪了小家伙一眼。 承儿不明所以,“呜呜”叫了一声。 裴邢眼眸漆黑如墨,望着少女羞红的脸颊,他心跳都快了几分,胸腔中莫名涌现出一股难以压制的情愫,这让原本不喜欢孩子的他,竟想要个孩子,只是一想起,这个孩子会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纽带,他就莫名有种战栗感。 他望着承儿,含笑道:“好,我抓紧点。” 钟璃忍不住狠狠瞪了裴邢一眼,回应她的,却是男人爽朗的笑声,他笑得胸膛都为之一震,脸上的阴郁散了大半,刹那间,犹如冰雪初融。 她咬了咬唇,莫名有些恼,“秋叶、夏荷你们将承儿带下去,盯着他背书去。” 承儿的小嘴瞬间撅了起来,对上姐姐严肃的目光时,他又有些怂,委屈哒哒地被秋叶拉了下去。 前院一下只剩他们两人。 一枚绿叶随风飘了下来,打着旋落在了钟璃脚边,钟璃这才沉声道:“提亲的事,只是皇上一厢情愿,不管您究竟是如何想的,我都不想嫁人,希望皇上能尽快想通。” 裴邢抿紧了唇,漆黑的眼眸暗沉一片,阴沉的似是能滴出水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胸腔中的憋闷,“你教教我,我该如何想通?” 他双眸有些发红,语气也带着一丝挫败。 钟璃不太习惯这样的他,她思忖了片刻,掏心掏肺道:“你还像之前一样就行,不必将我放在眼中,承认吧,你根本就不是钟情于我,你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我选择了分开,不甘心我一走了之,换成旁的姑娘这般对你,你依然如此,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你若真因此赌上自己的亲事,才真是想不开。” 裴邢没料到,直到此刻,她依然在怀疑他的真心,他气得够呛,胸膛也不由上下起伏着,他攥住了她的手,将她白嫩的小手按在了胸膛上,沉声道:“钟璃,是不是非要我将这颗心,掏出来给你看看,你才肯正视我的感情?” 他不爽的态度,令钟璃想起了一桩又一桩前尘往事,那些她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却依旧觉得难堪的事。 她抽回了手,眸中不自觉带了一丝讥诮,“三叔的感情是什么?是在床上一次次骂我狐狸精,还是口口声声说再不乖就艹我?还是警告我本不是情人,何必让你装温柔?” 她每说一句,裴邢的脸,就白上一分,他双眸都泛了红,钟璃本以为,他会羞恼之下,拂袖离开时,却见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力道很大,一掌下去,钟璃的手都木了,她不由怔了一下,下一刻,他竟再次抓住她的手,又扇了一下。 钟璃心中无端有些慌,拼命想抽回自己的手,她却没能抽回,他再次攥着她的手,扇了一下,声音大到,钟璃都觉得脸疼。 裴邢一连扇了三下,才停下,双眸赤红道:“做错的事,说错的话,我不会辩解,钟璃,我只希望,你别再否认我的感情,我确实不懂爱,也不会爱人,你教我好不好?” 第073章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钟璃再次挣扎了一下, 这才成功将她的手抽了回来,就算他当真对她生出一些感情, 又能如何?用不了多久, 这点虚无缥缈的感情就能消耗殆尽。 她见过太多见异思迁的,寻常人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他贵为帝王, 日后势必三宫六院。能入他后宫的, 必定不会简单,一个个定然皆有母族的支持, 她又哪里会是她们的对手? 就算能站稳脚, 肯定也是费尽心思。 在过去的十几年, 钟璃一直寄人篱下, 活得小心翼翼的, 好不容易独立开府, 自然不想自讨苦吃,真若入宫,日后的处境只怕比呆在镇北侯府还要艰难。 毕竟, 男人的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届时没了恩宠, 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当初, 母亲嫁给镇北侯为继室时, 尚且疲于应对, 她又怎能保证,能坐稳皇后的位子? 说她杞人忧天也好, 不识趣也罢, 钟璃并不希望做出改变, 她胸无大志,也不觉得自己能当好皇后, 如今婚期未定,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真等成了皇后,再后悔也晚了。 钟璃低声道:“我连自己都顾不好,又哪里有资格教您?三叔,如果您非要阿璃入宫,阿璃根本没法抗旨不遵,我自认不够聪慧,难以胜任国母之位,若真入了宫,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惹您厌弃。您若真心疼阿璃,就给我一个自由可好?” 钟璃并不介意示弱,说到最后,盈盈水眸中已含上了一丝恳求,少女面若芙蓉,娇美柔软的身躯,单是瞧着都弱不禁风,如玉般温润的眉眼染上哀求时,端的是我见犹怜,只怕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忍心拒绝她。 裴邢只静静望着她,没说话,他的目光复杂又沉重,似是夹杂着无尽的酸楚。 他若给她自由,谁来放过他? 裴邢清楚,他不可能放过她,他如今伪装得再温和再无害,也无法掩饰他骨子里掠夺的本性,因不愿再伤害她,他才尽力伪装着。 他后退一步,转过了身,唯有如此,才能藏住眸中的疯狂和阴暗,“三叔不奢求旁的,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此生必不负你,你考虑考虑。” 似是怕她再次拒绝,他说完,便大步离开了院中。 炎炎夏日当空,小鸟儿怕晒扑扇着翅膀躲了起来,安静得犹如不存在,茂盛的树枝上,唯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钟璃一阵心烦意乱,更多的却是无奈。他若不是皇帝,不再乱发脾气,其实嫁给他,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可他偏偏是皇上。 虽然有很多人,想荣登后位,钟璃却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就怕还没享受到实质的好处,就已被打入冷宫。 旁人暂且不提,单是先帝的五位宠妃,便有四位都死在了后宫争斗中,先皇后也是踩着上任皇后的尸首,才登上的宝座。 * 裴邢这次过来,走得是正门,不远处的小商贩,自然瞧见了他那张脸。 桃园,落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原本正在给花儿修建枝叶,听说裴邢去了钟璃那儿,她一剪子将枝头上的翠菊剪了下来,翠菊淡红色的花瓣落在了地上,她将剪刀也丢在了一旁,眉眼间不由染上一层阴鸷。 “朱清呢?” 朱清便是那位试图接近萧盛的少女,得知主子要见她,朱清急匆匆赶了回来。 “萧盛那边联络上没?” 朱清跪了下来,“属下已将这事告诉了刘顺,刘顺说会寻个合适时机告诉萧盛。” 落姬眉眼冷厉,忍不住骂道:“废物!都已过去三日,竟还未办成此事,离八月初一仅剩几日,若是办不成,你提头来见。” 朱清深深伏在了地上,“主子息怒,属下定会办好此事。” 朱清也有些惆怅,上次去见刘顺时,她多少察觉到了刘顺的疏离,也不知他会不会帮她带话,若是他压根不告诉萧盛,该如何是好? 实际上,刘顺确实不想将此事告诉萧盛,在他看来,主子若是不曾试图劫走钟姑娘,也不会被撵出侯府。 如今钟姑娘,又成了未来的皇后,主子若是执迷不悟,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刘顺并不蠢,虽不曾见过落姬,他却本能地觉得朱清背后之人,有些偏执极端。 他打心眼里不希望,主子与她们扯上关系。 朱清心中不安,又去见了一下刘顺,察觉到他的敷衍后,她一颗心便沉了下来。 刘顺不忍心看着她一个小姑娘走上歪路,忍不住劝道:“钟姑娘是何等身份,想算计她,也要看三爷同不同意,他如今又成了皇帝,你们主子若再执迷不悟,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你但凡聪明点,就尽快弃暗投明。” 朱清抿紧了唇,她若有法子也不会跟着落姬铤而走险,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她忤逆落姬。 她一把掏出匕首,架在了刘顺脖颈上,冷声道:“你既不肯帮我通传,就带路!我要见你主子一面,成不成皆看他的选择,你有何权力,替他拒绝?” * 此时,裴邢刚回到皇宫,脸上那三个巴掌印,瞧着十分明显,凌六和小太监们瞧见时,脸上都不由露出一丝错愕。 根本没料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伤到他。 裴邢神色如常,连遮挡一下的心思都没有,顶着巴掌印,径直入了寝宫。 小太监们自然不敢多瞧,连忙垂下了脑袋。 凌六压下心中的震惊,寻出药膏,恭敬地呈了上去,“主子,这是雪凝膏,能活血化瘀,属下帮您上一下药吧。” “下去。” 裴邢眼皮都没掀,直接将人赶了下去。凌六不敢不从,他将药膏放了下来,随即才恭敬地退下去。 裴邢根本没看药膏一眼,直到此刻脸颊仍旧火辣辣的疼,这点疼,却比不上心中的憋闷,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她的每一句拒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他将奏折寻了出来,没再去想有关她的事,唯有不想、不念,全身心投进公务中,他心口的绞痛才能缓解片刻。 裴邢一直在处理奏折,期间,凌六亲自送了午膳、晚膳,他却一口没碰,直到深夜,胃部隐隐作痛时,他才拧了拧眉,丢掉奏折。 夜色已逐渐转浓,不知不觉已临近子时,银色的光辉,柔和地倾泻而下,驱散了暗夜的孤寂。 裴邢起身站了起来,再次来了钟府。 这一晚,钟璃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也是裴邢握着她的手,打他的场景,虽然之前相处时,好多次,她都被他气得想要捶他,真正打到他时,她反而莫名有些恐慌。 恐慌于他对她的看重,也恐慌于他的执着。 在睡梦中,她都在求他,“三叔,求求你……” 裴邢漆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哀痛,眼中的情绪似翻滚的岩浆,浓烈到令人喘不过气,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眉眼,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随即点了她的睡穴。 翌日清晨钟璃醒来时,才得知裴邢已经在陪承儿了。 承儿此刻,也才刚刚醒来,小家伙一睁眼,就瞧见三叔半张脸红得厉害,甚至有些肿。 “三叔。” 承儿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小手试探着去摸了摸三叔的脸颊,“你受伤啦?” 小家伙温热的呼吸洒了过来,裴邢微微偏了一下脑袋,“无碍,起床吧,快看三叔给你带了什么。” 承儿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乌溜溜的眸瞬间亮了起来,“给承儿带了礼物吗?是什么?” 裴邢骨节分明的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先起床!等会儿你就瞧见了。” 小泉也紧跟着爬了起来,像模像样地给裴邢磕了个头,裴邢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将小男娃拎了起来,“不必下跪。” 男人的声音多少有些冷冽,小泉僵着手脚,呆在了原地,承儿这才注意到自个的小伙伴,笑嘻嘻道:“比赛穿衣啦!” 他说完就率先拎起了自己的衣服。 小泉赶忙加入了比赛行列,等两个小家伙简单洗漱过后,裴邢才带着他们去院中,小院里,有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 承儿瞧见这匹小马时,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比天上的星辰都要耀眼,“三叔,是给我的吗?” 承儿兴奋疯了! 隔壁院落,钟璃都听到了他欢快的声音,她盥洗过后,才来到小院中,过来时,率先瞧见的就是承儿坐在小马驹上的一幕,钟璃吓得魂都要没了。 上次的骑马经历,几乎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很怕承儿万一从马上摔下来,他如今正在施针,万一再摔一下…… 钟璃几乎不敢往下想,她脑袋嗡地一下,响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承儿的小身体,厉声对裴邢道:“谁准你让他上马的?” 她还是头一次,这般冷厉,裴邢不由怔了一下,承儿也愣了一下,随即才转过小脸,兴奋地看向姐姐,“姐姐!小白很乖的!不凶三叔!” 小家伙根本不像她骑马时,那般害怕,一双乌溜溜的眸,反而满是愉快,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 钟璃不由看呆了。 她红唇微抿,收回目光后,才看了裴邢一眼,男人顶着一张印满巴掌印的脸,沉默站在一侧,神情透着一丝委屈。 瞧见少女扫来的目光,他才低声解释道:“有我在,不会让他出事,上次教你骑马,不一样将你护得很好?” 钟璃无端有些别扭,上次骑马虽惊险万分,她确实不曾受伤,她卷翘的眼睫不受控制地扑闪了一下,紧紧搂着承儿的手,也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承儿拍了拍姐姐的手,兴奋道:“姐姐快撒手!承儿要开骑了!” 钟璃犹有些担忧,对上裴邢复杂火热的目光时,她才似被烫到似的,连忙收回了手。 男孩儿好似对骑马格外热衷,承儿让裴邢牵着他在院中跑了一圈,小家伙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他总算还有些良心,见小泉也渴望地望着小白,他扬起小脑袋,对裴邢道:“三叔,可以让弟弟和我一起骑吗?” 裴邢自然没意见,他手上力气大的惊人,直接一把拎起了小泉的衣领,将小泉搁在了承儿身后,小泉也很兴奋,两个小男娃眼睛都亮晶晶的,丝毫不觉得惧怕。 这匹小马驹异常温顺,背上多了个小孩后,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打了个响鼻,随即就在裴邢的指引下,一圈圈走了起来。 等马儿走了四圈后,钟璃才道:“时辰不早了,别骑了,先用早膳吧。” 被裴邢从马背上拎下来时,两个小男娃仍意犹未尽,裴邢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陪他们一道用的早膳,连小泉也没那么怕裴邢了,钟璃让他和小香上桌吃饭时,他也没再跑开。 他们骑马时,小香也在一旁观看着,见裴邢比想象中的好相处,她心中的惧怕也消散许多。 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顿早膳,钟璃的目光总不自觉落在他脸上,他偏偏跟没事人似的,顶着个巴掌印,该吃吃该喝喝。 每当丫鬟的目光隐晦地落在他脸上时,钟璃都觉得有些煎熬。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以为,他是故意的。 * 七月底时,天气总算稍微凉快一些,傍晚时,落了一场雨,风一吹,树叶也落下一些,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亥时三刻才停。 裴邢合起奏折,往外看了一眼,石板路上一片潮湿,宫外的路,想必不好走。 他向来不喜下雨。 就在凌六以为他今晚,不会出宫时,就听主子吩咐道:“让人去备马车。” 等裴邢来到钟府外时,已过去三刻钟。 夜色正浓,万家灯火皆已灭掉,整个京城都陷入了黑暗中,凌六拎着灯笼,行至院墙外时,就自觉停了下来,只小声叮嘱了一声,“路上泥泞,主子当心。” 裴邢很讨厌弄脏鞋子,放在以往,下雨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比起弄脏鞋子,瞧不见她,更令他难以忍受,他避开护卫,潜入了她的院子。 他进来时,珞瑜已点晕了丫鬟的睡穴,打她回京后,裴邢又将珞瑜调回了她身侧,她当初给珞瑜下的毒同样只是令人嗜睡,对身体并无伤害。 珞瑜也清楚,钟璃对他们并没有恶意,不然,下的毒,完全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见她这一年,因为弄丢钟璃,很是自责,裴邢并未重罚她,实际上,若非珞瑜对她不设防,吃了她的糕点,未必会中招,思量再三,他才将珞瑜调到了钟璃的身侧,毕竟珞瑜是女子护卫中,身手最出色的一个。 裴邢走到屏风处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自幼习武,已到了闻声辨人的地步,自然也能听出来,房内的少女是否已入睡,察觉她呼吸不对后,裴邢就已闪身消失在室内。 钟璃今晚迟迟没有睡着,这几日,裴邢每日早晨都会过来,几日过去,他脸上的巴掌印才总算消去,他就像承儿最好的玩伴,耐心十足,承儿每日都在盼着他的到来。 他虽不曾步步紧逼,钟璃却有种被温水煮青蛙的感觉,她多少有些无奈,不知道他怎么如此有耐心,这几日,她甚至收到好多邀请函,这在以往根本不曾发生过。 这些改变,无疑给钟璃带来了压力。她心中装着心事,才没能睡着,裴邢过来时,她恰好面朝外躺着,正望着烛火怔怔出神。 屏风上印出个影子时,钟璃自然有所察觉,她第一反应是秋月,可秋月个头不高,屏风上的影子,却很高大,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下一刻,影子就消失了。 有那么一刻,钟璃甚至以为,她出现了错觉,她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秋月?” 秋月却没有回应。 钟璃心跳如鼓,手心都出了汗,她赶忙穿上了衣服,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和软骨散都拿了出来,她一把握着匕首,一手捏着软骨散,壮着胆子下了床。 钟璃的目光落在了屏风外的脚印上,外面下了雨,许是有些潮湿,室内的脚印,也沾着一些水汽和泥土,刚刚确实有人进来了。 钟璃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她快步走出了里间,外间,秋月正躺在榻上不省人事,钟璃呼吸都乱了,连忙跑过去查看了一下,秋月呼吸平稳,不知是被人砍晕了,还是被点了睡穴。 钟璃抿紧了唇,如芙蕖般娇美的小脸,透出一丝平日没有的凌厉,她站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院中空无一人。 院落门口有护卫,护卫依旧尽忠职守地守在院门口,瞧神情,根本不曾发现室内潜入了外男。 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弄晕秋月,想来将她弄晕也轻而易举,他都已经走了进来,却又突然离开,究竟是为何? 难道是发现她醒着?因为她醒来,却掉头就走……钟璃心中几乎是立马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她不由咬了咬唇。 裴邢翻墙离开后,脸上才闪过一抹懊恼,他走得匆忙,也没时间让珞瑜擦掉地上的脚印,但凡她瞧见了他的身影,就不啻于明晃晃地,告诉她他来过。 裴邢只盼着她没瞧见,他并未走远,听到少女的脚步声后,他不由摸了一下鼻尖。 翌日清晨,裴邢照常去了她的住处,果不其然,这一日,少女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裴邢只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钟璃没抓个现行,也不好“冤枉”他,只冷着一张脸,不理人。 晚上她就加强了防卫。三十几个护卫,分成了两班,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全部调到了小院附近,院中也不再只有秋月或夏荷,足足多了五个丫鬟。 夜深人静,裴邢过来时,瞧见的便是门口守着五个精神抖擞的丫鬟,他若想进去,只能将丫鬟们全放倒,哪怕清楚,她会做出应对,瞧见这么多丫鬟时,裴邢还是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他没再进去,转身回了皇宫。 钟璃守了好久,直到子时,外面依然没传来任何动静,钟璃实在有些撑不住,才去休息。 * 京城一连阴了几日,八月初一时,才再度转晴,虽是晴天,天气却不若前些日子那般晒。 落姬怕被人认出来,戴着厚重的帷帽,直到出了京城,来到护国寺时,她才将帷帽摘下,换成了面纱。 她跟萧盛约在后山相见,落姬等了近一刻钟,就在她以为萧盛不会再来时,她才听到脚步声。 落姬转身看了一眼,来者一身雪白色锦袍,正是萧盛,他早没了之前的风光霁月,变化相当大,此刻的他面容消瘦,眉眼阴沉,面上萦绕着一股抑郁不得志。 萧盛同样在审视她。 曾经的落姬,十分张扬,她以能留在京城为傲,也曾出入过幽风堂。萧盛自然也见过她,他沉声道:“说吧,你有何本领能助我一臂之力?” 两人谈的专心,并未发现,暗中有两个年轻人,瞧见了他们的接头,落姬轻功得了,他们两个怕被发现,没敢离太近,只隐约听见,“钟璃、忌日”这两个字眼。 待萧盛和落姬分开后,两个人又远远跟踪了一下,最后其中一个才转身入了皇宫,他们皆是裴邢的人。 裴邢虽看似肆无忌惮,实则甚为谨慎,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足以证明他城府之深,镇北侯将萧盛赶出侯府后,他就派了两个暗卫盯着萧盛,随时掌控着他的动静。 落姬身边的朱清与萧盛进行接触时,裴邢便已经得知了此事。 暗卫归来时,裴邢才放下手中的奏折,他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眸色冷而锐利,“他们见面了?” “是,今日在护国寺见的,属下离得远,只隐约听见,他们要在忌日对钟姑娘动手,具体谁的忌日,属下并未听清,属下会尽快查出,请主子再给属下点时间。” 裴邢已经猜了出来,与钟璃有关的忌日,无非就两个,一个是钟母的忌日,另一个则是钟父的,钟母的忌日,才刚过去几个月,距离钟父的忌日,尚不足一个月,他们肯定会选择钟父的忌日。 裴邢眼眸低垂,侧脸隐在光晕中,立体的五官异常冷峻,“不必查了。” 暗卫恭敬应了下来,他比了一下抹脖子的手势,“要现在就解决掉这两人吗?” 裴邢眸中透出一丝幽暗的光,“不必,让人盯着就行,没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暗卫有些诧异,早在得知落姬逃过一劫时,他便以为她死定了,谁料主子竟没有杀她的意思。 他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走后,裴邢并未继续批阅奏折,他无意识敲击了几下桌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再次站起来时,神情甚至带了点愉快。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依旧每日去钟府刷存在感,钟璃多少有些烦闷,不管她明示还是暗示,第二日,他依旧会来,钟璃又不能将他撵出去,索性躲在了自己屋,能不见,就不见。 期间,她仅出一次门,带着承儿看了看老太太,随后去了舅舅那儿一趟。 她这次过来时,方氏竟也出来了,一年时间不见,方氏变化还挺大,钟璃自然不清楚,为解开禁足,方氏花了多少心思。 她以退为进,伙同丫鬟演了一出“上吊自杀”,等丫鬟将她救下来时,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钟隐自然也被吓住了。 她意识清醒后,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说这般活着,不若死了好,最后又向钟隐服了软,说她是得了失心疯,才这般闹,她愧对小姑子,也对不住他。 她好生忏悔了一番。 钟隐与她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就算最后那点感情已被消磨殆尽,瞧见她哭成这样,钟隐心中也不好受,他性子沉闷,也没那么多歪心思,以为方氏是诚心认错,就解了她的禁足。 方氏顺利出席了今日的家宴,瞧见钟璃时,她比以往更殷勤了几分,只字不提之前的不愉快。 瞧见她热络的模样,钟隐不由蹙了蹙眉,隐约明白了方氏的打算,他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 钟璃并不在意方氏的态度,基本都在与舅舅说话,面对方氏时,显得很客气。 从钟府回来后,钟璃就没再出门,一应邀约也是能拒的就拒,毕竟她与裴邢究竟什么样,还不好说。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钟父忌日这一日。 这一日,同样是个晴天,天气已逐渐转凉,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变换着各种形状。 最近几日,钟璃的心情都有些低落,裴邢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也变得有些沉默,前段时间,还会想着法地逗承儿开心,时不时与她说句话,许是清楚,她心情不大好,他也很识趣,最近来的次数都少了,给了钟璃不少静一静的时间。 小家伙自然也察觉到了,姐姐最近心情有些低落,他每日起床后,都小尾巴似的往姐姐跟前凑。今日依然如此,起床后,他就带着小香和小泉,主动来了姐姐这儿。 钟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用完早膳后,就对张妈妈道:“张妈妈,一会儿薛神医过来时,你带着承儿去前院。他若有什么吩咐,你们要尽力满足他。” 承儿这是第二次施针,八月份施针满一个月后,薛神医又提出了再次施针,许是恢复得不太好。这次施针依旧是一个月时间,按时间算,已经快要施好了。 承儿听出了不对,乌溜溜的眸转了转,仰着小脑袋道:“姐姐,你要出府吗?” 钟璃点头,“承儿乖乖在府里等姐姐好不好?” 小家伙敏感地察觉了出来,今日姐姐心情格外低落,他不敢闹腾,乖乖点了点头,小脸贴着姐姐蹭了蹭,“我等姐姐回来。” 钟璃的心软成了一团,也蹭了蹭他的小脸蛋,“等姐姐回来,给你们带冰糖葫芦。” “哇!”承儿惊喜地喊了一声,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今日穿了一身雪白色锦裙,少女穿什么都好看,饶是这般素雅的颜色,都被她穿出一股仙气,她秀眉微蹙,眉宇间满是清愁,真真是我见犹怜。 虽然很难过,其实钟璃根本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只听母亲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是武将,却有一颗柔软细腻的心,得知母亲有了身孕后,他就雕刻了好几个小娃娃,说是等钟璃出生时,亲手送给她。 可惜不久后,他就上了战场,再也没能回来,那套小娃娃,钟璃至今保存着,小的时候,每次被表姐嘲笑,她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时,钟璃都会很大声地反驳。 许是打小没见过父亲的缘故,她时常会想,如果父亲没有战死在沙场,她的生活会不会截然不同。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母亲无需改嫁,她也无需再寄人篱下,肯定会被父亲当心肝一般宠着。 她的父亲同样被葬在乌山脚下,母亲的坟墓与他的离得很近。这是当初母亲同意嫁给镇北侯时,提出的唯一要求,她死后,想葬在乌山。 马车在乌山山脚下停下时,已是半个时辰后,钟璃不仅给父亲带了祭品,还给母亲带了她喜爱的花朵。 钟璃下了马车后,就亲自拎着祭品往坟前走去,去年祭拜母亲时,她便遇到了刺杀,这次护卫们格外小心,他们甚至没有隐在暗处,直接站在了钟璃身后。 二十几个护卫依次站成一列,钟璃跪下时,他们也一并跪了下来,谁料这时异变突起,箭声“嗖”地朝他们射了过来。 护卫们脸色不由一变,连忙拎起了手中的刀,珞瑜也从树上跃了下来,一刀斩断好几个箭头。 速度快的护卫,及时躲开了暗中射来的箭,有个别速度慢的身上却中了一箭。 钟璃也听到了声音,她转身瞧见这一幕时,瞳孔不由骤然一缩。 中了箭的护卫,竟是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在地上打起滚来,钟璃眼尖地发现箭上竟淬了毒。 钟璃连忙喊道:“快服下解毒丸!” 她给每个护卫都配备了解毒丸,这种解毒丸,虽说不能解百毒,却能延缓毒性的扩散,护卫们求生欲很强,虽痛得满地打滚,却第一时间,抓起解毒丸服了下去。 秋月吓得目眦尽裂,赶忙护着钟璃往马车的方向逃去,弓箭手被人一一解决后,暗处的杀手又跳了出来,他们的任务,是掠走钟璃,几人跳出来后,就朝钟璃的方向跑去。 秋月根本不会武功,瞧见珞瑜的身影后,她才心中稍定,大声喊了一声珞瑜。 谁料,珞瑜却被人缠住了,一时“抽不开身”,秋月腿软得根本站不住,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朝主子冲了过来。 落姬也亲自上场了,她眸中满是杀意,其实,比起杀了钟璃,她更想狠狠折辱她,想亲眼看着她主动向萧盛求欢。 她想让裴邢彻底厌恶钟璃,提起她,想起的就是她与旁的男人纠缠的模样。一个身子脏掉的女人,裴邢肯定不会再惦记。 冲上来的护卫,根本不是落姬的对手,她一刀就劈晕两个,眼看着她就要冲到了钟璃身侧,就在这个时候,裴邢却纵马疾驰了过来。 他足尖一点,飞身下了马,一把将钟璃瘦小的身体拢入了怀中,瞧见他时,落姬的瞳孔骤然一缩,她当即就生了逃跑的心思。 可不等她逃开,裴邢就一手抱着钟璃,一手与她打斗了起来,转眼便过了七八招,落姬想逃走,都没法子,只得咬牙与他打了起来。 裴邢的动作有些迟缓,落姬摸不清他是有伤在身,还是因为钟璃的存在,才畏手畏脚,见他身侧仅有一个暗卫,她干脆破釜沉舟,拼命与裴邢打斗了起来。 此刻,落姬已放弃了最初的计划,若是不能掳走钟璃,不若将她就地击杀,不然,日后若想对她下手,肯定难于登天。裴邢这人,她多少有几分了解,他绝对不会再给她可乘之机。 落姬刀刀逼向钟璃。 钟璃心跳很快,紧紧攥住了裴邢的衣襟,见有人前后夹击,也对上了裴邢,她一颗心不自觉悬了起来。 落姬再次刺向钟璃时,本以为裴邢会轻易带着钟璃闪开,谁料他竟是掉转了个方向,拿后背替她挡下了这一刀,不仅落姬懵了一瞬,钟璃的大脑也嗡地一下响了起来。 她不由睁大了眼,裴邢身形晃了晃,手中的刀,朝落姬砍了过去,放在平日,落姬根本躲不过他的攻势,今日他的动作却比平日要慢一拍。 高手过招,这一拍,自然影响很大,落姬瞬间躲了过来,她这下几乎可以确定,裴邢身上有伤。 她攻势愈发猛了几分,她的手下,也缠上了裴邢,结果却死在了裴邢手中。 落姬目不斜视,越战越勇,她一颗心不自觉地在颤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在裴邢身上留下伤口。 她再次朝钟璃刺了过去,裴邢抱着钟璃再次躲了一下,这下他的动作,依然不够快,手臂上又挨了一刀。 这一刀深可见骨,血液瞬间渗了出来,钟璃眸中都含了泪,水雾不由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自然清楚,肯定是她的存在,影响了他,她忍不住开口道:“三叔,你放我下来!” 裴邢根本不听。 他一刀劈向了落姬,这次总算“伤到”她一次,她的面纱被裴邢挑了下来,刀刃擦着她的脸,留下深深的痕迹。 她望着钟璃的目光满是愤恨,发了疯似的刺向钟璃,裴邢再次挨了一刀,随即才一刀将她斩死。 将她斩杀后,裴邢搂着钟璃的手才松开,他身形不由一晃,手中的刀插在了地上,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钟璃飞快擦干了眼泪,抖着手,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见他的血是正常颜色,没有中毒,钟璃才松口气。 下一刻,却又有几个黑衣人冲了上来,好在裴邢这里的暗卫也赶了过来,将这些人一一击毙,裴邢见状,冷声道:“留两个活口。” 他说完,身形再次晃了晃。 钟璃连忙架住他的身体,裴邢顺势靠在了她身上,他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却不忘安慰她,“一会儿就没事了,别怕。” 钟璃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秋月,秋月腿软得几乎爬不起来,听到主子的召唤,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忙帮着扶住了裴邢。 裴邢甩开了她的手。 钟璃这才记起他不喜欢旁人的碰触,她让珞瑜将马车赶了过来,随即才艰难地将他架到马车上。 坐到马车上后,他就虚弱地闭上了眼睛,钟璃手抖得不成样,将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带着哭腔道:“三叔,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裴邢皱了皱眉,虚弱道:“哭什么,我若死了,正好如了你的意,再也没人缠着你。” 钟璃拼命摇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砸了下来,“你不会死。” 他手臂上有伤,腹部有伤,后背上还有伤,钟璃从未瞧见过,这么多血。 她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车夫呢,快,快回城。” 马车终于行驶起来时,钟璃才再次看向他,男人虚弱地闭着眼,毫无血色的脸颊,无力垂在她怀中。 钟璃哭着握住了他的手,“三叔,你不要睡,求求你,你再坚持一会儿。” 他眼睫微微颤了颤,却没能睁开眼睛,因失血过多,一张脸白得不像话。 第074章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钟璃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心慌,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 在受伤惨重的情况下, 他依然会选择护着她。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尤其不想欠他,她抖着手, 小心脱掉了他的外袍和里衣, 没了衣服的阻拦后,他身上的伤清晰地露了出来, 肌肤上满是血, 伤口瞧着血肉模糊的。 钟璃的泪又砸下几颗, 几乎不敢直视, 她掏出帕子, 给他擦了擦渗出来的血, 她根本擦不净,一直有血往外渗,当务之急要尽快给他止血才行。 钟璃撕掉了自己的裙摆, 随即帮他先止住了手臂上的伤, 声音也带着哭腔, “三叔, 你别睡, 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回去了, 有薛神医在, 你不会有事的。” 她欲要撕掉自己的外衫时, 秋月才连忙拦住她,撕掉了自己的裙摆, 钟璃顾不得旁的,拿裙摆去捂他腹部的伤,裙摆刚缠上,就被血色浸湿了,腹部的伤不像手臂那样好止血,钟璃手抖得厉害,呼吸也乱成了一团。 珞瑜掀开车帘,单膝跪了下来,“属下从暗卫那儿寻到一些止血的药,可以给主子暂且上一点。” 她说完递给了钟璃,钟璃连忙擦了擦眼泪,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一瞧见这么多血,就心慌的厉害,唯恐他因失血过多而死。 她鼻尖红红的,拿到伤药后,赶忙给裴邢上了一些,药粉洒在他腹部时,他微微抖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钟璃吓得屏住了呼吸,小声道:“三叔,您忍忍。” 钟璃给他上好药,才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小声道:“三叔,你醒醒好不好?” 钟璃好怕他一睡不醒,他脸色白得厉害,长睫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印象中的他要么英姿勃发、神采飞扬,要么怒火翻腾、目光灼灼,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么虚弱,好似下一刻,就能停止呼吸。 钟璃忍不住抱着他啜泣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落在了他脖颈上,裴邢手指动了动,眼睫也颤了颤,虚弱道:“哭什么?还没死呢。” 钟璃眸中满是惊喜,“三叔,你醒了?” 裴邢“颤着”手,想抚摸一下她的脸,手抬到一半,却因无力,又落了下去,钟璃抓住他的手,抵在了脸上。 裴邢咳了一声,声音因虚弱,断断续续的,“可惜没法娶你了,若我出事,你、你让珞瑜等人留在你身侧,别再赶他们离开。” “你胡说什么?你不会有事的!” 见少女这般关心他,裴邢只觉得这三刀没白挨,他想扯出个笑,这一动,扯动了腹部上的伤,血液又渗了出来,他疼得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脸色白得有些透明。 钟璃连忙抱住了他,“你别动,也不要说话,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薛神医会好生为你诊治的。” 裴邢摇了摇头,眼睛再次阖上了,“璃儿,若有来生嫁给我成么……” 他虚弱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钟璃伸手捂住了他的唇,“你别这么说。” 钟璃怕得厉害,很怕他没有求生的意志,忍不住小声哀求道:“你坚持一下,求求你,只要你没事,我嫁给你,好不好?你坚持一下。” 裴邢眼睫轻颤,唇动了动,钟璃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通过唇形,隐约猜出一些,她忍不住攥住了他的手,保证道:“我不骗你,只要你没事,我就嫁给你,三叔,你一定要坚持住。” 听到自己想听的,裴邢紧紧提着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疲倦如潮水一般涌来,他的意识彻底坠入了黑暗中。 钟璃的泪一串串砸了下来,小声喊着他,他却没再给她回应,她心脏缩成了一团,再次让车夫加快了速度。 马车停在大门口时,钟璃让护卫,将他抬了进去,好在薛神医刚给承儿施完针,尚未来得及回宫。 见裴邢伤得这般重,他眸中闪过一丝震惊,连忙让人将裴邢放在了床上,他后背、腰腹、手臂皆有伤,薛神医拧着眉,吩咐道:“打几盆干净温水,再备些烈酒和干净棉布,另外留下两个人,帮皇上保持侧躺的姿势,其他闲杂人等皆退下。”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钟璃也理应避嫌,她却没办法离开,他伤得这般重,说句难听的,能不能挺过来尚未可知。 钟璃根本不敢离开。 她选择留了下来,她略懂医术,可以帮薛神医打打下手,另一个留下的是凌六,凌六小心维持着裴邢的姿势,钟璃则挽起衣袖,帮他擦了擦手臂上的血。 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薛神医,皇上如今怎么样?” 薛神医的眉紧紧蹙着,“伤的太重,尚不好说,好在你及时给他止了血,若不然在回来的途中,可能就因失血过多而丧命。” 钟璃之所以害怕,也是因为他流了太多血,感到心惊的自然不止钟璃,凌六和珞瑜也震惊极了,他们俩清楚裴邢的计划,谨遵主子的命令,没上去支援,他们本以为,他最多只会让自己伤一下,谁料他竟是足足挨了三刀。 裴邢不仅对旁人心狠,对自己也足够心狠,只伤一下,在他看来根本没法伪装“濒死”之状,所以他才硬生生挨了三下。 薛神医利索地拿酒给他清洗着,饶是已经昏死过去,烈酒洒在伤口上时,裴邢的身体还是不自觉抖了一下,钟璃几乎不忍心去看,红着眼眶别开了目光。 这个过程无疑是缓慢的,等薛神医将他的伤全部处理好时,已过去半个时辰,薛神医长长舒口气,低声道:“他如今只是昏了过去,尚吊着一口气,接下来三日最关键,就看起热后,能不能退热。” 在战场上,便有很多人因伤势过重,高烧不退,没能挺过来。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收缩了起来,她红着眼眶,郑重地冲薛神医行了一礼,“这几日有劳薛神医了。” 边疆才刚刚太平,裴邢若这时出事,只怕天下会再次大乱,薛神医自然不希望裴邢出事,赶忙还了一礼,“钟姑娘言重了。” 秋月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情况,见裴邢的伤处理好后,才道:“主子,珞瑜姑娘和暗卫也皆受了伤,刚刚只请大夫给他们看了看,奴婢瞧着珞瑜姑娘伤得很重,不若让薛神医也给她看看吧。” 钟璃只顾关心裴邢,都忘记了珞瑜等人,对方请了不少杀手和弓箭手,她隐约记得,珞瑜和护卫们应对得很艰难。 她连忙看向了薛神医。 薛神医道:“走吧,我去看看,皇上这儿,钟姑娘先守会儿。” 钟璃郑重点头。 钟璃自然不清楚,暗卫和珞瑜的伤,也是有意为之,前期参与战斗的这三人,每人身上都中了一刀,为的就是营造“寡不敌众、难以支撑”的氛围。 好在众人虽都受了伤,真正的伤亡并不多,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傍晚时,裴邢便起了热,温度高得吓人。 薛神医让人备了三坛烈酒,接下来,钟璃便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用烈酒给他擦额头、擦身体,男人肩宽窄腰,饶是躺着,身体也蕴含着一股力量,他的脸却极为苍白,至今没有血色,期间他一直没能醒来。 临近子时,秋月进来劝了劝,“姑娘,您先去歇会儿吧,别三爷没好,您先倒下了。” 钟璃摇了摇头,拒绝了,“你们去歇息吧。” 她需要随时查看他身上的温度,交给旁人,她根本不放心。钟璃在他跟前守了足足两日,裴邢一直没能醒来,这两日,在反复起热,好在每次拿白酒擦过,他身上的温度能够降下来一些。 他受伤的事,凌六等人并未泄露出去,好在如今是每五日上一次早朝,不然,根本瞒不住。 一直到第四日,裴邢才睁开眼,他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趴在床头的少女,她坐在杌子上,小脸埋在一只手臂上,另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少女瓷白的小脸上,透着疲倦,两个黑眼圈瞧着很是明显,也不知熬了多久。 他伸手撩了一下她额前的发丝,以往她总是睡得很沉,裴邢吻她时,她顶多蹙蹙眉,这次他的手,甚至没能触碰到她的肌肤,她就睁开了眼睛。 少女神情迷茫了一瞬,下一刻就落在了裴邢身上,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时,她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三叔,您醒了?” 裴邢“嗯”了一声,声音仍透着一丝虚弱,“怎么不去床上睡?” 钟璃没答,她连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的体温不像上午那般烫,钟璃松口气,她起身站起来时,身子才晃了晃,一旁的秋月,连忙扶住了她。 秋月满是心疼,忍不住再次劝道:“主子,如今皇上既已醒来,奴婢们伺候即可,您去休息一下吧。” 裴邢虽然希望她留在身侧,见她面容如此憔悴,眉头蹙了一下,“你去歇息。” 钟璃却清楚他有多挑剔,之前他身边就没有丫鬟,唯一能近他身的便是秦兴,可惜秦兴又去了边疆,估计还需要半个月,才能班师回朝。 钟璃道:“等一下就去。” 她吩咐丫鬟将粥端了上来,对裴邢道:“皇上先喝点粥吧。” 这几日,钟璃也曾试图喂过他东西,最终都失败了。 裴邢瞧了一眼她的脸色,“我昏迷了多久?” “已经三天了,薛神医说,亏得您底子好,才挺了过来,否则……” 钟璃一想起,期间的凶险,鼻尖就忍不住有些发酸。 裴邢却不甚在意,他之前遇到刺杀时,也曾受过伤,不仅挨过一刀,背上还中了一箭,箭上甚至被淬了毒,那次才是真有些凶险,拔箭时,稍有不慎就能一命呜呼。 裴邢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哭什么?这不是没事?还没将你娶回来,我哪舍得出事。” 这话一出,少女单薄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显然受不了他这种话,长睫都不由颤了颤。 钟璃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她拿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粥,随即道:“皇上能自己喝吗?” 裴邢依旧侧躺着,闻言眉头拧了起来,“不想喝。” “那怎么成?”钟璃着急道,“这三日你都不曾吃任何东西,身体哪里受得住?三叔,你听话,我喂你好不好?” 裴邢躺得左臂有些发麻,低声道:“先扶我起来。” 他自然不至于坐不起来,之前的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曾依靠过旁人,如今他却将装可怜使的炉火纯青。 钟璃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粥,小心将他扶了起来,他半边身体都靠在了她身上,闻着少女身上的淡香,裴邢只觉得神清气爽,面上却一派虚弱。 钟璃压下了心中的复杂,等他坐好,才喂他喝粥,一碗粥喝完,裴邢才再次赶人,“你去歇息,别熬坏身体让我心疼。”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其自然,钟璃不由怔了一下,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她很不习惯这个模样的他,神情也有些复杂。 她确实累了,这三日,都不曾躺下歇息过,困得撑不住时,才趴在他床头眯一下,好在,他身子骨硬朗,挺了过来。不然钟璃就算以死谢罪,也难辞其咎。 钟璃离开后,裴邢周身的病蔫蔫才收敛起来,他将凌六唤了进来,瞧见凌六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模样时,裴邢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折腾成这样?” 凌六有些惭愧地跪了下来,这几日,他跟钟璃一样,一直守在裴邢身侧,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比钟璃还要大,毕竟,裴邢受伤时,他就躲在暗处,他一度后悔,没冲出去,因为不敢违抗裴邢的命令,他才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他唯恐因为自己的错误抉择,害主子陷入危险,不仅他,珞瑜瞧着也异常憔悴。 好在他醒了过来,他红着眼眶道:“下次主子绝不可这般冒险。” 不等他说完,裴邢冷厉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凌六自觉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 裴邢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你亲自往钦天监跑一趟,让他们算一下成亲的好日子,选个最近的。” 凌六恭敬地应了下来。 * 钟璃这一觉,足足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外面已暮色四合,她挂念裴邢的伤,睁开眼,第一句问的便是他的身体,“皇上如今怎么样?回皇宫没?” “没回,中间奴婢去看了一下,有人在前院守着,奴婢没敢进去,听其中一位大人说,他下午也睡了一觉。” 他毕竟是因她受伤,钟璃盥洗好,就打算去看他一下,她出来时,瞧见三个小家伙并排站在院中,承儿时不时踮起脚尖,往里瞄一眼,他个头矮,自然瞧不见什么。 看见钟璃出来时,小家伙眼睛才一亮,随即飞扑了过来,“姐姐!” 他喊着喊着,眼眶也跟着红了,“呜呜,承儿好想姐姐啊!” 这三日,钟璃都没陪他,好在有张妈妈在,才将他哄住了,她只说是裴邢身体不适,需要钟璃照顾,还带承儿在窗外,偷偷瞄了瞄他们的身影。 承儿虽然没闹,晚上却偷偷掉了一场眼泪,总觉得三叔病得很厉害。 钟璃倒也不是忘记了承儿,她问过秋月小家伙的情况,秋月说他很乖,钟璃才没回来看他。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三天不见他,钟璃将小家伙拢入了怀中,笑道:“上次不是还说,承儿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不掉眼泪的吗?” 承儿有些羞赧,小脸往她怀里钻了钻。 钟璃拿帕子给小家伙擦了擦眼泪,他这才扬起小脑袋,“三叔怎么样了?承儿可以去看三叔了吗?” 前两日每次给他换药时,他的伤口还会出血,瞧着很瘆人,如今已止住了血。 钟璃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儿要乖一些,别缠着三叔,也别往他怀里扑,只能说几句话,等三叔好了,再让他抱你。” 承儿小鸡啄米般点头,伸手牵住了姐姐的手。 钟璃带着承儿来到前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丫鬟们已掌了灯,室内,裴邢正无聊着,他甚至想下床去瞧瞧钟璃怎么还不来,想到自己应该“虚弱”到无法下床,他才多了一丝耐心。 他烦闷地看了一眼凌六拿回来的奏折,正思忖着要不要先处理一部分时,就听到了少女软糯的声音。 裴邢又侧躺了下来,阖上了眼,暗淡的烛火,打在他脸上,他鼻梁挺直,眉眼深邃,五官格外立体。 听到脚步声,裴邢才虚弱地睁开眼,他的眼眸在少女白皙甜美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看向她身侧的小家伙,“承儿?” 承儿还是头一次瞧见三叔“气若游丝”的模样,小家伙呼吸都放轻了,“三叔,你哪里不舒服吗?” 裴邢如今穿着一身雪白色里衣,从外面看,根本瞧不见他的伤,可承儿却觉得,他好可怜呀。 裴邢略微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装得太过了,他轻咳了一声,才哑声道:“三叔没事,就是短时间估计没法下床,过几日再陪承儿玩。” 这话也是在隐晦地暗示钟璃,他暂且无法回宫。 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眸里,满是同情,他点完头,还不忘道:“三叔乖乖养病。” 钟璃摸摸承儿的脑袋,让张妈妈将他带了下去,“三叔用了晚膳没?” 裴邢躺着没动,仅掀开眼皮,扫了扫她,“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他这话倒是像极了之前的他,钟璃扫了一眼书案上的奏折,“这些都需要你处理吗?” 裴邢颔首,躺着与她说话,想看她一点都不方便,裴邢试图自己起身,刻意没麻烦她。 见他起得艰难,钟璃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他神情透着烦闷,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你帮我将奏折拿来。” “您才刚醒,再休息一下吧,饭也不能不吃。” 钟璃说着就喊了丫鬟,让她们将饭菜端了过来,还特意让丫鬟搬了一个炕桌,裴邢只说没胃口,不肯吃,他神情恹恹的,透着一丝病气。 钟璃哄了哄,他才勉强点头。 他伸手去拿玉箸时,手一抖,玉箸掉在了炕桌上,他啧了一声,神情有些淡,“撤下吧,不吃了。” 他伤在右臂,拿玉箸确实不方便,钟璃以为他不会用左手使玉箸,便帮他夹了菜,跪坐他跟前,喂他吃的。 裴邢这才给面子地张开嘴,被媳妇伺候的感觉,令他眉宇间的郁气都散了大半。 等他吃完,他再次提出要批阅奏折,钟璃挺无奈,想了想,干脆帮他念的奏折。 接下来两日,他都待在钟璃这儿,轮到上朝时都以得了风寒推迟了几日,大臣想要觐见时,他也没见,大臣还以为他是犯了懒,心中难免要埋怨他几句。 他伤得重,还不能大幅度移动,起身时,但凡不小心腹部的伤口都会出血。 第三日时,钦天监才算出吉时,最近的一个日子,在今年十二月份,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裴邢直接让人昭告了天下,随即才告诉钟璃,“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日子,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十二月二十二成亲。” 钟璃刚从后院过来,闻言心中不由紧了紧,“三叔,我当时之所以说嫁给你,是怕你……” 不等她说完,裴邢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后悔了?” 钟璃确实有些后悔,当时她实在怕他撑不下去,才那般说,如今他已无碍,钟璃本想与他说清,看看能不能就此作罢,可她又实在做不出耍赖的事,是以,在他深邃的目光下,她的脸一点点染上一丝红晕,眼眸也有些躲闪,却没有点头。 裴邢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低声道:“如今已经昭告天下,君无戏言,钟璃,你只能嫁。” 钟璃一颗心逐渐沉入了谷底,细白的手指也紧紧攥了起来,裴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信我这一次可好?我保证不会负你。” 何为负?何为不负?他的保证,能作数吗? 钟璃眸中满是迷茫,目光不自觉落在他伤口上,想到他为她拼死搏斗的模样,她心中的惧怕忽然就消散了大半,能嫁给一个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已然比上辈子强了太多。 钟璃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不知足,认命吧,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莫名有些发慌。 裴邢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低声道:“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懂怎么哄小姑娘开心,但我能保证,以后绝不会像之前那般混账,信我一次,嗯?”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了她耳旁,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也钻入了鼻端,钟璃的身体不由僵了一下,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她连动都不敢动,半晌才轻轻颔首。 她有些别扭,红着脸,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低声道:“刺客的事查清了吗?” 裴邢颔首,“主谋是萧盛和落姬,萧盛有心掳走你,才伙同落姬谋划了这件事。” “落姬就是那位砍伤你的女子?” 钟璃能看得出来,落姬的身手十分厉害,她一直以为,他是受她拖累,才受的伤,至今不曾怀疑过他,毕竟他当时的处境确实十分艰难,除了落姬,还有两个黑衣人在围攻他。 裴邢怕她怀疑,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她是秦兴一手培养的,跟珞瑜是同一批暗卫,前段时间背叛了组织,秦兴便下了杖毙她的处决,谁料她却逃过一劫,许是清楚,你是我的软肋,才处处对你下手。” 他目光灼灼,眸底的情愫几乎藏不住,钟璃莫名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软肋”两字,也令她耳根有些发热。 “您先休养吧,我去看看承儿。” 她说完就匆匆离开了,也没问,他想怎么处决萧盛。 望着她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裴邢唇边不由泛起一丝笑,只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又在钟璃这儿住了两日,才不得已回了皇宫,毕竟总不能一直不上朝,他走的这一日,承儿颇有些眼泪汪汪的,很是不舍。 这几日,小家伙每天都会过来与三叔说说话,他都已经习惯了每日能瞧见三叔的日子,自然舍不得他离开。 裴邢要走时,小家伙小嘴都嘟了起来,“三叔不能不走吗?” 裴邢自然不想走,因他有伤在身,她每日都会过来探望他,唯恐他不小心又将伤口扯开,她的关怀,令他整个人都有些飘。 他深深看了钟璃一眼,才对小家伙道:“三叔明日再来看你。” 承儿这才开心起来。 裴邢离开的这一日,承儿也完成了二次扎针,薛神医仔细为他检查了一番,确定他脑袋内的淤血已彻底散去后,薛神医才松口气。 钟璃一直小心留意着薛神医的神情,见状,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不用继续扎针了?” 薛神医笑道:“嗯,不用了,他脑内的淤血已散去,按理说,已无大碍,不过短期内也看不出来是否恢复了正常,他出事时,年龄尚小,等两年看吧,他若已恢复,会慢慢成长起来。若没恢复,你到时往蜀州给我寄封信,我再来为他诊治。” 钟璃心中感动万分,拉着承儿跪了下来。 薛神医连忙闪身让开了,示意丫鬟将钟璃扶了起来。 镇北侯也知道,承儿今日是最后一日施针,也过来看了看他,得知承儿兴许已经恢复时,他眼眶都不由红了。 钟璃亲自将薛神医送出了府,薛神医正欲离开时,却被镇北侯拦住了去路,“薛神医,算本侯求您,只要您肯跑这一趟,不管您能否医治好他,日后但凡您有需要,本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前段日子,他就已经见了薛神医一次,想让薛神医为顾霖诊治。 薛神医已经拒绝过他。他为难道:“侯爷还是请回吧,草民实在不擅长此病症。” 薛神医心中也挺愧疚的,他倒不是不擅长,在他看来花柳病,根本不是什么绝症,可他答应了裴邢,不能为顾霖医治,作为条件,裴邢已经下了圣旨,日后京城的贵人,不论是谁,想找薛神医看病的话,可以前往蜀州排队,任何人不得将他扣在京城。 以为他是真不擅长,镇北侯多少有些失望,他苦笑了一下,才失魂落魄地离开,想起承儿,他心中的难受才缓解一些。 * 短短两日,裴邢与钟璃即将完婚的消息便在众位贵女中传开了,众贵女也就在淑妃举办的赏花宴上,见过钟璃一次,只记得她生得甚为貌美。 见两人竟真要完婚,不少贵女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裴邢身份尊贵,生得又俊美,以往就有不少人想要嫁给他,如今他成了皇帝,想嫁给他的自然又多了不少。 反观钟璃,身份那般低贱,不过空有美貌而已,辈分也矮了裴邢一辈,贵女们觉得,她肯定是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勾引了裴邢,日后真当了皇后,一准儿会是个祸国妖姬。 赵秋婷也很不高兴,她在朝堂上,被裴邢那般抨击,名声等于彻底坏掉了,之所以没入牢,不过是对方没有告她而已,她当街纵马,踩死一个小孩,是不争的事实,原本还有不少人求娶她,如今但凡有意向府里提亲的,想求娶的都是几个妹妹,根本没人愿意娶她。 赵秋婷心中堵得厉害,得知双胞胎妹妹来探望她时,她也不愿意见。 定国公府,陆贞渺也得知了这事,怕哥哥心中不痛快,她特意做了一碗燕窝,来书房探望了他一番。 今日恰逢他休沐,陆衍睿正在翻看前朝简史,他一身藏青色窄袖直裰,身姿笔挺,面容冷峻,看书的模样异常专注。 脚步声来到跟前时,他才抬头,见是妹妹过来了,他不由揉了一下眉心,他的手修长白皙,按压眉心时,都透着一丝从容不迫,好看得有些过分。 这般优秀出色的人,都无法抱得美人归,陆贞渺只觉得上天很是不公,她将手中的燕窝放了下来,小心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才道:“难得休沐,怎么又在看书?你都看不够吗?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哥哥快趁热吃了吧。” 陆衍睿没有拒绝,将燕窝端到跟前,一勺勺吃了起来,陆贞渺托腮望着他。 男人异常沉默,最近这段时间,比以前还要寡言,陆贞渺只觉得他消瘦许多,直到他喝完,她才忍不住道:“哥,你若实在不好受,妹妹可以陪你喝一杯。” 陆衍睿捏着勺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这才看了她一眼,“我没什么不好受的,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以后这等话莫要再说。” 见他神色如常,陆贞渺才松口气,“好,妹妹不会再提这事,天下何处无芳草,哥哥总能觅得良缘。” 她没有久坐,说完,就离开了书房,她走后,陆衍睿才有些出神,他又坐了会儿,才从抽屉最底下翻出一个小盒子,他寻出钥匙,才将盒子打开,里面只放着一张画像,画上的女子,面若芙蓉,眉目如画,赫然是钟璃。 这是初次见面后,他夜不能寐,半夜起床后,画下的,谁料却被妹妹过来寻书时,瞧了去。 自打那次之后,他就将画像锁进了盒子里,偶尔心中泛起波澜时,才会看上一眼,其实无需画像,只要闭上眼,他就能回忆起,她的一颦一笑。 他清楚,她如今已定亲,要嫁的还是当今圣上,他理应将画像烧掉,他再次将火折子取了出来,盯着画像瞧了许久,却没忍心烧掉。 * 接下来一段时间,钟璃都在为出嫁做准备,轮到自己后,她才知道嫁人有多麻烦,连嫁衣都需要自己绣。 之前绣双面绣时,她都能沉下心,轮到绣嫁衣时,却无端有些坐不住,她总会不自觉想起过往的一桩桩事,每想起一件,逃婚的念头,都会更强烈一点。 她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恐婚,不少少女出嫁前,都会生出不安来,不止她如此,李洺倩也有些害怕,她的婚期定在十二月二十六,比钟璃晚了四天。 今日她实在烦闷,就跟母亲说了一下,想过去探望钟璃,她已近三个月不曾出过府,郑氏也乐得她与钟璃交好,便允了她。 钟璃好友不多,也喜欢李洺倩的性子,得知她递了拜帖后,就让丫鬟赶紧回了信,钟璃还亲自起身迎接了她一下。 李洺倩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她五官娇俏可人,笑起来可可爱爱的,“要让母亲知道,您竟亲自过来迎接我,非戳我脑袋不可。” 钟璃先戳了她一下,“同辈论交情,您什么您,还跟之前一样,喊我一声姐姐就成。” 李洺倩嘿嘿笑了笑,拉着她在榻上坐了下来,瞧见一侧的嫁衣时,她有些诧异,“还有不到十天,就该完婚了,你怎么还没绣好?” 钟璃摸了摸鼻尖,叹口气,她也不知道什么心态,每次绣嫁衣时,都无比磨蹭,好似绣不好,就不用完婚似的。 这种话她自然不好说,只道:“再绣个两日,差不多就赶完了。” 见她眉宇间染着一丝清愁,李洺倩眨了眨眼,笑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心中也很不踏实?” 钟璃也眨了眨眼,见她用了也字,忍不住弯了弯唇,“你也如此?” 她面若芙蕖,眉眼动人,笑起来时,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漂亮得有些耀眼。 饶是清楚,她很是貌美,李洺倩还是不由看呆了,忍不住喃喃道:“是呀,我很不踏实,也不知道安翼会不会喜欢我,万一婚后相处得不和谐,可怎么整?你为何也不踏实?你生得这般美,皇上肯定爱惨了你,我若有你这等相貌,我肯定能吃好睡好。” 钟璃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相貌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怎可能我生得美,他就会待我好,他若是那等看重美色的,今日可以宠我,明日也可以宠旁的美人,再说了,你同样很美啊,难不成你在担忧自己的相貌?自信点啊。” 李洺倩捧着小脸叹了口气,“听说他时常出入风月之地,虽未真正宠幸她们,他见识过的美人少说也有几十个,我怎能不担忧?万一他觉得我不美,对我不中意怎么办?” 钟璃也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想笑,心中的恐慌都散了大半,她想了想道:“你性格好,活泼又可爱,我若是男人,我肯定中意你,安世子只要眼不瞎,对你绝不会有意见。” 李洺倩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呜呜,你真是绝世大好人,人美心也善,连安慰人时都这么熨贴。” 钟璃有些好笑,两人聊了聊,心情都好了许多,李洺倩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屏退了房中的丫鬟,随后才凑到钟璃耳侧道:“听说头一次会很疼,第一晚最多来一次就行,你到时可不能傻乎乎任由他胡来。” 见她竟突然提起这个,钟璃一张脸火辣辣烧了起来,眸中都不自觉盈上一丝羞赧。 李洺倩正色道:“真的,他身边没有通房,估计也没宠幸过旁的姑娘,食髓知味后肯定要胡来,说不准只会横冲直撞,你千万别纵着他,不然有你受罪的。” 他刚开始确实只会横冲直闯,钟璃也吃了不少苦头,她多少有些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洺倩还挺得意,抬起了小下巴,“手帕交传授的经验呗,你记着就对了,若是实在疼,你就这样……” 她又低声嘀咕了几句。 闻言,钟璃一张脸越来越烫。 第075章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李洺倩说完, 才发现,钟璃一张脸红得几乎滴血, 潋滟的水眸里也满是羞赧, 她嘿嘿笑了笑,“又没有旁人,不必害羞呀, 这是我手帕交偷偷传授给我的, 她是上半年成的亲,她新婚时, 没少遭罪, 如今才体会到这事的妙处。” 钟璃忍不住伸手去捂她的嘴, “快别说了, 若被你母亲知道, 咱们私下偷偷议论这事, 成何体统。” 李洺倩用一种得意的小眼神看着她,“这你就不懂了吧,成亲前, 不少长辈都会偷偷教导咱们房事, 我手帕交, 她母亲就教了她, 她因为羞赧, 捂住了耳朵,不肯听, 婚后才吃了苦头。” 李洺倩也是清楚, 钟璃没了母亲, 才跟她说的这些。 将李洺倩送走时,钟璃一张脸仍旧烫得厉害, 她肌肤如玉,眉若远山含黛,眸似盈盈春水,本就生得极美,脸上晕上一层薄红时,平添了一丝媚意。 李洺倩一个小姑娘,瞧了都想捏捏她的小脸,走了走了她还忍不住附在钟璃耳旁,叽叽呱呱,“你美成这样,皇上肯定恨不得死在你身上,咱俩婚前估计见不成了,成亲当日肯定没时间说体己话,你切记我的话,能少遭点罪就少遭点。” 钟璃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快上马车吧。” 以为她还在害羞,李洺倩嘿嘿笑了笑,莫名觉得很有成就感。毕竟,未来的皇后,竟是她教导的房事!这种隐秘的快乐,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见完李洺倩,钟璃心中的不安也散去了大半,毕竟,她与裴邢之前虽未成亲,其实跟夫妻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之前没名分,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就行。 这般想着,她再绣嫁衣时,动作也快了许多,第二日下午,便绣好了。 嫁衣上绣着精美的牡丹图案,花纹繁复,做工精致,裙摆处还缀着上百颗珍珠,瞧着异常华美。 秋月和夏荷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姑娘,您快穿上试试吧,还剩几日,若是不合身,还可以再改。” 做之前,钟璃特意量过尺寸,虽说不会不合身,钟璃还是穿上试了一番,少女肤如凝脂,眉目柔美动人,穿上嫁衣后,如枝头上的梅花,清丽娇艳。 丫鬟们都瞧呆了,一个劲儿瞧着她,也不说话。 钟璃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裙摆,“有何不妥吗?” 秋月和夏荷这才回神,秋月笑着摇头,惊叹道:“姑娘这般颜色,当真是天仙下凡,也唯有皇上才能配得上您。” 钟璃摇了摇头,“就你会说。” 她正要换下嫁衣时,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尚未靠近,小家伙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姐姐、姐姐,今天夫子教我们的字,我们默写时,承儿赢了!” 钟璃闻言,眸中也闪过一丝喜悦,她没着急换下嫁衣,缓步绕过屏风走了出来,“真的假的呀?是不是弟弟和小香姐姐让你了?” 承儿已经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大字,听到姐姐的话,他连忙辩解,“才不是,弟弟没有让我!承儿自己赢的!和小香姐姐一起赢的!” 钟璃忍不住弯了弯唇,拿起他的大字看了看,这是今日夫子教给他们的字,一共五十个,他竟全写对了。 搁在之前,他一天最多记十个字,边记还边忘,如今都能记五十个了,只要一想到,他兴许已经恢复了正常,钟璃就开心得不得了。 小香和小泉也跟了进来,小香学习相当认真,每次夫子布置的功课,她都能很好地完成,夫子还特意找钟璃夸过她,觉得这小女娃,日后必定不简单。 小泉错了两个字,此刻正耷拉着小脑袋,沮丧地不得了,连头都不敢抬。 钟璃笑着表扬了承儿和小香一句,随即摸了摸小泉的小脑袋,“小泉也很棒呀,你年龄最小,都快追上哥哥和姐姐了,真厉害。” 小泉怔了怔,见姐姐没有怪罪他,他心中暖暖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小泉粗心,才写错了,明日我一定认真!” 孩子们愿意努力是好事,钟璃笑着夸了夸。 她刚夸完,就听到承儿“哇”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姐姐穿的衣服好漂亮呀!承儿也想要!” 小香和小泉,这才抬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惊艳到了,两张小脸与承儿的一样,满是惊叹。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这是嫁衣,你要来作甚?新娘子才能穿?” 承儿歪了歪小脑袋,吃惊地睁大了眼,“姐姐要提前当新娘子啦?” 他早就知道了姐姐要嫁给三叔的事,小家伙经常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因为姐姐说啦,等他们成亲时,要让他给姐姐压轿。 他每日都在盼着这一日的到来,想体验一下压轿究竟是什么感觉,承儿突然有些慌了,白嫩的小手赶忙拉住了姐姐的手,“哎呀,轿子呢,怎么压轿呀,承儿还不会!” 秋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钟璃也有些忍俊不禁,“只是试一下嫁衣而已,不是要成亲了。” 承儿急得都要出汗啦,闻言,才松口气,小家伙一屁股坐在了榻上,拍了拍小胸脯,“吓死承儿啦!” 小模样精灵古怪的,是钟璃从未见过的鲜活。 钟璃忍不住弯了弯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不用怕呀,压轿不难的,轿子从三叔那儿出发时,承儿只需要往里一坐即可,等你下来,姐姐再坐进去。” 承儿嗯嗯点头,小手仍旧忍不住上移,摸了摸华美的嫁衣,再次感慨道:“真好看呀,承儿不能有一件吗?” 这下连小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小香也不像之前那般拘谨,笑道:“男孩成亲时,穿的是新郎服,也很好看,等承儿长大就知道啦。” 承儿嘟嘟小嘴,他现在就想长大! 钟璃不忍让他失望,笑道:“等到姐姐成亲时,承儿如果能将千字文全部默写下来,姐姐就赏你一件如何?姐姐成亲时,承儿也可以穿红衣。” 他年龄尚小,穿红衣,自然正是好看的时候。 承儿眼睛瞬间亮了,他已经学了好久好久的千字文,会默写很多啦,再努努力,应该可以完成。 他还郑重地与姐姐拉了拉钩。 翌日清晨,裴邢再次来了钟府,临近过年,朝中有不少事,裴邢过来的次数都减少了些。 承儿瞧见他时,还是第一时间飞扑了过去,裴邢的伤如今已经结痂了,他伸手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家伙分享欲望很强烈,小嘴叭叭个不停,瞧见三叔,就将姐姐要给他做“新郎服”的事,告诉了他。 裴邢从他话中,弄清了前因后果,他眸色不由加深了些,“姐姐试穿了嫁衣?” 承儿乖乖点头,兴奋道:“嫁衣真漂亮,姐姐穿嫁衣真好看!” 她穿那件海棠色衣裙时,都异常漂亮,更何况是嫁衣。裴邢几乎无法想象她穿上嫁衣时,该有多美,他一颗心不由火热了起来。 他总拿那双漆黑深邃的眸,一直盯着她,目光十分炙热,钟璃有些扛不住,最近他再来府里时,钟璃都有意避着他,总以绣嫁衣忙为由,躲着不出来。 裴邢怕耽误她,也没敢去寻她,说起来两人已十几日不曾见面,见她绣好了嫁衣,裴邢就没了陪承儿的心思,他只陪小家伙待了一会儿,就对秦兴道:“你带他们去冰上滑冰吧。” 秦兴两个月前已班师回朝,裴邢本想将他提拔成禁军首领,秦兴却想多陪他一段时间,如今后宫无人,他又刚刚登基,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他想待他与钟璃完婚后,再离开,裴邢已经允了他。 承儿眼睛眨了眨,“三叔不去吗?” 裴邢脸不红心不跳道:“三叔的伤还没彻底好,下次再陪你。” 承儿很爱运动,一下子就被哄走了,完全没察觉到三叔的用心不良。 裴邢来到她的住处时,钟璃正在室内给承儿做衣服,小孩的衣服比较好做,几日就能做完。 丫鬟瞧见他,赶忙跪了下来,欲要开口喊“皇上万岁”时,被裴邢制止了。 他抬脚入了室内,丫鬟不敢拦,只得任他走了进去。 钟璃绣得很专注,加上他走路向来没声音,根本没瞧见他,直到他走到跟前,挡住她面前的光后,钟璃才抬头,“皇上?” 她放下手中的衣服,站起来欲要行礼时,裴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不是跟你说了?日后都不必向我行礼。” 钟璃只得站直了身体,他收回手时,手指触碰到了她的,饶是冬季,他的手仍旧很热,被他碰到时,钟璃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手指。 裴邢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最近这段时间,他眉宇间的戾气彻底消散了,整个人都明朗许多,五官也显得异常俊美。 钟璃以往向来不看重相貌,此刻都觉得,他很好看,她没敢多瞧,眼睫轻轻颤了颤,垂了下来。 她肌肤雪白,眼睫又长又密,侧脸格外恬静。 裴邢眸色暗了暗,压下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只笑道:“听承儿说你的嫁衣绣好了,穿上怎么样?合身吗?” 钟璃轻轻颔首,“挺合身。” “皇上坐下吧。” 比起皇上,裴邢更希望她喊三叔或知涵,她偏偏重规矩,裴邢也没再纠正她,顺从地在榻上坐了下来。 他最大的改变,就是听话许多,许是被她的出逃吓到了,以往的暴脾气皆敛了起来,起码表面上如此。 钟璃往桌边走了去,伸手拎起一旁的白玉壶,给他倒了一杯水。裴邢伸手接过,轻啜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享受来,“味道不错。” 说完,他放在了一侧,钟璃哪里瞧不出,他的“敷衍”,装得再享受,他也不是真的享受,以往他喝茶时,根本不管她泡的什么茶,端起水杯皆是一饮而尽,不管什么茶,对他来说,都只能解渴罢了。 京城贵公子追求的那些雅致,他通通不喜欢。 钟璃也没拆穿他,毕竟,比起之前,他这个模样,起码好相处一些,哪怕是装的,只要他能装一辈子,于她来说,也是好事。 裴邢简单寒暄了几句,才暴露他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嫁衣呢?我瞧瞧什么样。” 钟璃已让丫鬟将嫁衣收了起来,见他要看,就让夏荷取了出来,裴邢像模像样地摸了摸,眸色一点点暗沉了些,随即,才哑声道:“绣得不错,穿上如何?合身吗?” 钟璃微微颔首,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真下一刻,就听男人状作漫不经心道:“穿上给我看看。” 钟璃咬了咬唇,脑海中无端又蹿起了,他之前想让她穿各种服饰的事儿,她只觉得他打一开始,心思就不单纯。 钟璃不想惯他,低声道:“皇上,这不合适。” 裴邢心中痒痒的,语气带了一□□/哄的意味,“有何不合适?我只是帮你把把关,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罢了。” 钟璃沉默不语,眼睫微微垂了下来,露出一小截儿修长白皙的脖颈。 见她实在抗拒,裴邢也没好强迫,他摸了摸鼻尖,略显遗憾道:“成吧,那就让丫鬟给你把关吧。” 少女再次颔首,她静静立在原地,今日的她上身是浅紫色纹牡丹夹袄,下身是雪白色棉裙,头发随意绾起,微风透过窗缝,吹进些许,她脸旁的发丝,调皮地荡漾着。 裴邢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她乌黑的发丝上,手也有些痒。室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想到离成亲不过还剩五日,裴邢胸腔中无端涌起一丝渴望来。 他起身站了起来,伸手将她的发挽到了耳后,“婚前双方不宜见面,接下来几日,我会一直待在宫里,大婚那日咱们再见。” 他靠得很近,将钟璃整个人都罩在了身下,钟璃呼吸不由一窒,她勉强稳住了心神,垂着眼睫道:“婚期确实不宜见面,皇上来回跑也浪费时间,您就在皇宫待着就行。” 钟璃本以为,他会离开,谁料他依然站着没动,她正欲抬头看他一眼时,他突然喊了她一声,“璃儿。” 他头一次这般喊她,声音低沉沙哑,无端透着一丝缠绵悱恻。 钟璃心中不由一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男人正深深注视着他,目光深邃漆黑,眸底的情绪复杂难测,无端令人紧张。 下一刻,就瞧见他一点点靠了过来,钟璃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男人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吻得克制又温柔,仅一下,就移开了身体,“等我。” 他说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钟璃犹有些懵,反应过来后,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少女羞赧的模样,格外动人,裴邢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冲动来,想将她压在榻上狠狠亲吻,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怕将人吓跑,终究是克制住了。 再等等,左右不过几日时间,他已经忍到现在,不该功亏一篑。 等他转身离开后,钟璃才吐出一口浊气。 接下来几日,钟璃都在给承儿做衣服,她女红向来出色,在广西时,又曾绣过山水绣,速度也练了出来,成亲前一日,成功将承儿的小衣袍赶了出来。 钟璃也记挂着小香和小泉,虽没有时间给他们亲手做,却让绣娘给他们一人做了一件。 钟璃给他们请了两日的假,没让夫子过来,她亲自考查的他们,默写千字文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足足一千个字,小家伙们默写了好久。 等他们全部默写完后,是钟璃亲自检查的,承儿小脑袋蔫蔫的,一瞧结果就不太理想,钟璃都以为,他全忘了。 改完才发现,小香依然全部正确,承儿和小泉一个错了四个字,一个错了五个字。 钟璃说不出的高兴。 早在三年前,她就在教导承儿千字文,他总是边学边忘,每年进展都不大,这还是头一次,将千字文默写下来,哪怕有错字,钟璃眼眶也有些发酸。 她弯了弯唇,将三件火红色的衣服,拿了出来,笑道:“喏,奖励给你们的,明日姐姐成亲时,你们也穿新衣。” 承儿瞬间“哇”了一声,高兴地原地蹦了一下,开心地搂住了姐姐的腰,他刚刚有的字不会写,胡乱瞎编的,本以为姐姐不会再给他奖赏,谁料竟然给了。 承儿好感动呀,小家伙呜呜呜叫了几声,小奶狗似的,小脸贴着钟璃蹭了又蹭。 小香和小泉也很高兴,根本没料到,姐姐会给他们奖励,小泉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了一下钟璃的腰,眼睛亮得犹如黑濯石,饶是一贯文静沉着的小香也笑弯了眉眼。 承儿和小泉的是件火红色的锦袍,小香的则是夹袄和长裙,同样是红色,三个小家伙笑得小脸红扑扑的,钟璃笑道:“快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三人嗯嗯点头,回屋换了一下新衣,再次跑出来时,一个个都神采飞扬的,小香和小泉原本还有些黑瘦,如今两个小孩,都养得白白嫩嫩的。 三个小孩站在一起时,一个比一个好看,承儿美得不行,转着圈让姐姐看。 他的五官与钟璃像个四五成,今年个头又抽高一些,不知不觉竟有了一点小少年的模样,穿上红衣后,颇有种丰神俊朗之感。 钟璃弯了弯唇,笑着对承儿和小泉道:“虽然给了你们奖励,不过你们俩却有错字,今晚要把错字,一个抄五十遍,抄完彻底会写后,明日才能穿哦。” 承儿的小嘴瞬间撅起来,委委屈屈道:“好吧。” 小泉也蔫了,他错的最多,怕抄不完,也不玩了,拉着承儿去了书房,承儿还没美够,一步三回头,看得钟璃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因为三个小家伙的存在,钟璃这一日,也没太紧张,直到夜深人静时,才又有些失眠,想到明日一天肯定很累,她干脆让秋月点了安神的熏香,勉强算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钟璃是自己醒来的,外面尚且黑蒙蒙的,天上缀着几颗星辰,虽不甚明亮,却努力散发着自身的光芒。 醒来后,钟璃本以为自己会很紧张,谁料,她竟出奇的沉静,有条不紊地让婆子给她开面,上妆。 府里没有长辈,周氏一早就赶了过来,帮她招待了一下宾客,方氏等人也过来了,怕她给钟璃丢脸,出发前,钟隐好生敲打了她一番。 方氏多少有些不高兴,直到进了钟府,她脸上才挂上笑,不管日后,皇上是否会重用夫君,单凭他是钟璃唯一的舅舅,他们日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差,如今出门时,都有许多妇人,在向她示好,想到这些,方氏心中才又激动起来。 钟璃认识的女眷不算多,她本以为,除了周氏、郑氏,也就李洺倩等人会来,谁料,这一日,京城有头有脸的妇人竟都来了,每个人还都给她添了妆。 考虑到裴邢的身份,钟璃也没大惊小怪,她打小就在与老太太和二太太等人打交道,母亲去世后,更是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应对这些妇人时,也处变不惊,进退有度,任谁都不由高看她一眼。 吹锣打鼓声,伴随着鞭炮声响了起来,昭示着迎亲队伍的到来。裴邢是皇上,迎娶正妻,自然是大事,礼部为了筹备这场婚礼,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 饶是一宿未合眼,此刻,他依然神采奕奕。 他骑在骏马上,模样虽懒散,唇边却染着一丝浅笑,火红色的喜服,衬得他俊美的五官,比皓月还要耀眼。 皇帝成亲,自然有不少百姓围观,大家跪下行礼时,还不忘偷瞄一眼他的神采,见他生得这般俊美,一个个都险些看呆,只觉得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承儿也很激动,小家伙很乖,虽然好几次,都想掀起窗帘,瞧瞧外面的热闹,却依然稳当当坐在喜轿内,想到日后他不仅能天天瞧见三叔,姐姐还会给他生个小外甥,他唇角高高翘了起来。 寻常人家成亲时,男方入了女眷的府邸后,首先会迎来对方的考验与刁难,皇上成亲,自然没人敢为难他,裴邢畅通无阻地入了后宅。 听见脚步声时,钟璃一颗心才不自觉提起来,透过盖头,她率先瞧见了男人的黑缎厚底靴子,他步伐很稳,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裴邢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直到这一刻,亲眼瞧见她后,他怦怦乱跳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裴邢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行至她跟前,牵住了她的手,“我来了。” 离的近的贵妇,皆听见了他这句话,见他竟在钟璃面前,自称我,眼中除了钟璃,再无旁人,众人眸中都露出一丝诧异,望着钟璃的目光也带了一丝震惊,根本没料到,裴邢竟如此看重她。 裴邢根本没管旁人的目光,带着钟璃去辞别了老太太,老太太泡完药浴后,身子骨虽好了一点,仍旧精力不济,她索性充当起了钟璃娘家人,来这儿送了送钟璃。 裴邢带着钟璃来到老太太跟前时,老太太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眼睛都有些发红,她自然是高兴的,伸手牵住钟璃的手,将她正式交给了裴邢,低声叮嘱道:“璃丫头性子和善,又蕙质兰心,你若娶了她,就务必用心待她,若是让她受了委屈,我第一个不同意。” 裴邢郑重点头。 钟璃鼻尖有些发酸,忍不住伸手抱了抱老太太,老太太捏了捏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璃没有父兄,镇北侯府的继兄,与她又没有血缘关系,最终是她的舅舅钟隐背着她上的花轿。 钟隐已经四十多岁,背已经有些岣嵝,趴在他背上时,钟璃鼻尖又有些发酸,这一刻,她又想起了她的亲生父母,若父母还在,肯定舍不得她嫁人吧? 察觉到少女的眼泪砸在脖颈上时,钟隐一颗心提了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因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是低声道:“丫头,大喜的日子莫要落泪,日后若受了委屈,只管跟舅舅说。” 钟璃吸了吸鼻子,轻轻颔首,清楚他看不见,她才低声道:“舅舅,您别担心,我没事。” 直到来到花轿前,钟隐才将她放了下来,钻入花轿前,钟璃又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她在新府邸住的时间并不算长,可这里却承载了她许多欢乐。 日后入了宫,肯定没多少出宫的机会。 钟璃多少有些不舍,裴邢也察觉到了少女的低落,他压低声音道:“想回来时,可以随时回来。” 钟璃闻言,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喜,虽然不清楚,他这句话有多少水分在,钟璃还是生出一丝期待来。 她没有过多耽误,丫鬟掀起帘子时,她便抬脚钻入了轿子里,承儿等人自然是要观礼的,三个小家伙都在马上,由侍卫牵着,跟着裴邢入了皇宫。 道路两旁来瞧热闹的自然不止寻常百姓,福佑堂的孩子们也来了,他们仗着个头小,身手灵活,都抢了个好位置,大家一眼就瞧见了小香和小泉,见他们身着华服,坐在威风凛凛的小马驹上,一个个都羡慕坏了。 小香和小泉也有种不真实感,两年前他们尚且在街头乞讨,饭都吃不饱,如今竟摇身一变,认了当今皇后为姐姐,真真是走了狗屎运。 承儿的心思最最单纯,他还是头一次在街上骑马,小家伙的胸膛挺得直直的,小模样骄傲的不行,见道路两旁的孩子们皆用一种羡慕的眼神望着他,小家伙心中更美了,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迎亲的队伍,迎着夕阳的余晖进入的皇宫。大片的云霞将整个天际染成了暖色,裴邢那张俊脸,也更加俊美了几分。 皇家举办婚礼,礼仪自然相当繁琐,等走完一切流程被送入洞房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婚房里除了有二太太等人,旁的皆是皇亲国戚,连三皇子妃也前来观了观礼,三皇子如今已不是皇子,他早就被封了秦王,如今也还是秦王。 室内虽有观礼者,却没人敢造次,裴邢进来后,大家更是不敢说话,唯有二太太笑着打趣了一句,“老太太一直盼着您能早日成亲,如今终于盼到了这一日,你们俩可得抓紧,争取明年就添个大胖小子。” 钟璃一张脸红得滴血,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璀璨耀眼。 承儿也牵着小香和小泉入了婚房,他还是头一次进皇宫,只觉得巍峨的皇宫,壮观得令他震撼,他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啦,听完二婶的话,他才咧开小嘴笑了笑。 喜娘说完吉祥话,才将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喜秤递给了裴邢,裴邢伸手握住了喜秤的细杆,他一双手白皙修长,金色喜秤都被衬得更加好看了几分。 裴邢不错眼地盯着她,盖头被挑开时,少女那张美若天仙的脸,也一点点显露了出来。裴邢曾幻想过好几次,她身着嫁衣的模样,却依然没料到她竟能美成这样。 少女凤冠霞帔,珍珠流苏下的脸蛋又娇又媚,当真是倾城倾国,裴邢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唯恐惊扰了她。 钟璃自然察觉到了他炙热的目光,她娇艳欲滴的唇不自觉抿了抿,脸颊上逐渐蔓上一丝红潮。 喜娘这才瞧见钟璃的好颜色,她见过不少美人,却从未有哪个能美成这样,以至于连她都看呆了,被二太太推了一把,她才连忙回神,主持两人喝合卺酒。 钟璃从未喝过白酒,也不知道只需要抿一口就行,一饮而尽后,只觉得嗓子辣得有些撑不住,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还忍不住咳了几声,咳得小脸红扑扑的。 裴邢同样一饮而尽,他却面不改色,见少女咳得厉害,他连忙拍了拍她的背,俊眉微蹙,“呛到了?” 他拍完,就拎起一侧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自然而然地端到她唇边,钟璃嗓子眼辣得厉害,瞧见水,也没多想,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以往他没少折腾她,好多次,哭到最后她嗓子又干又涩,裴邢也曾给她倒过水,钟璃直到喝完,才察觉到大家皆用一种极其震撼的眼神,望着他们。 她一张脸霎时红了起来,这下连脖颈都染上一丝潮红,她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一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些个皇亲国戚,自然清楚裴邢什么样,他向来对女人不假辞色,众人印象中的他,要么狂妄至极,要么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他竟是降尊纡贵,亲自给钟璃端茶倒水,大家脸上的震惊,又拔高一个层次。 一个个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了酸,饶是她们身份尊贵,夫君也不曾这般伺候过她们,这位钟姑娘道行怎地如此深?尚未成亲,就将他拿捏的死死的,果真生得美,就是不一样。 裴邢并不清楚旁人是怎么想的,他向来我行我素,自然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喝完合卺酒,就到了敬酒的时刻,他虽是皇上,成亲的流程依旧不能减免,敬酒也是最后一步。 他深邃的眸,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才哑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他才大步离开,早没了平日里的懒散和从容不迫。 他毕竟是皇帝,自然没人敢劝他喝酒,不过他心情高兴,也不介意敬酒,这倒是吓坏了众大臣,一个比一个惶恐,哪敢喝他敬的酒,最后也就几位阁老和镇北侯喝了下去。 裴邢已许久不曾碰她,内心的渴望和焦灼,早就积压到一定程度,自然没那个闲情逸致一直敬酒,略敬了几杯后,他就扯了扯衣襟,笑道:“天色已晚,朕就不招待众爱卿了。” 他说完,就扬长而去,自然没人敢拦他,大臣们还躬身跪了一地,等他走后,还不自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实在是他有些难搞。 钟璃本以为,要等上许久,头上戴着的凤冠实在有些重,她便让丫鬟给她取了下来,又换了一身轻便的服饰,谁料她这边刚卸好妆,尚未去沐浴,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钟璃还以为是宫里的嬷嬷给她送晚膳来了,便没去沐浴,谁料下一刻,推门而入的竟是裴邢。 男人身材高大,身上带着一丝酒味,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对上他灼灼生辉的桃花眼时,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收缩了一下。 她说话都不由结巴了一下,“皇、皇上,您怎么回来了?” 裴邢恍若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步步朝她逼近,他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笑,以往的温和也退了大半,略显邪气,“已敬完酒,不回来,回哪儿?” 面对这样的他,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脑海中警铃大作,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你别过来,我还没用晚膳。” 怕将她吓跑,裴邢脚步停顿了一下,冷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室内的秋月和夏荷,“怎么伺候的?还不赶紧为你们主子备晚膳去?” 秋月和夏荷本就怕他,对上他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孔时,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奴婢这就去。” 两人赶忙退了下去。 裴邢缓步走到了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脸,他的手依然很暖和,因常年习武,手上略带薄茧,被他触碰时,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下一刻,她就跌入了他深邃的眼眸中,他的手后移,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钟璃的心重重一跳,红着脸往后躲了一下,以往他亲她时,都是在床上,钟璃根本不习惯被他这样吻,忍不住小声恳求道:“皇上,我好饿,等一下好不好?” 对上少女紧张的神情,裴邢才按捺住心中的急躁,几个月都等了,没必要临到关头,功亏一篑。 他又扯了扯衣襟,微微颔首,哑声道:“听你的。” 丫鬟们进来的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将饭菜呈了上来,裴邢只喝了几杯酒,也不曾用晚膳,陪着她吃了几口。 他吃东西时,一直很优雅,哪怕此刻,没什么耐心,从外表瞧,依旧带着一丝从容不迫的矜贵。 等丫鬟将饭菜收走,一一退下时,裴邢炽热的目光,才再次落在她身上,他伸手将少女的身体,圈入了怀中,柔软的唇,落在她脖颈处亲了亲。 钟璃心跳漏掉一拍,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一年多不曾亲热过,她根本受不住他的挑逗,她鼓起勇气再次推开了他,红着小脸道:“我、我还没沐浴,您先等一下好不好?” 洞房花烛夜,她不可能真正拒绝他,只能尽量拖延一下时间,好似唯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下心中的紧张。 裴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染上一丝火热,他的唇落在她白嫩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两下,哑声道:“我陪你。” 他说完,就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钟璃吓了一跳,险些尖叫出声,她连忙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眸中也闪过一丝赧意,“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三叔,您别这样。” “别哪样?”裴邢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脚下步伐不停,已经抱着她,走进了浴室。 钟璃的脸臊得厉害,却不知该怎么说。 裴邢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浴室是他特意命人重新修建的,完全符合了他的喜好,他抱着少女一步步走入了水中,两人的衣服也逐渐湿了起来。 第076章 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察觉到他富有侵略性的目光不紧不慢落在自己身上时, 钟璃耳根一红,轻声道:“皇上, 我、我自己就行, 您先出去吧。” 裴邢没答,他将少女压在了白玉砌成的池壁上,倾身凑过去, 安抚地吻了一下她的唇, 哑声道:“以往都是你伺候我,今晚换我来伺候你。” 他话音落下后, 修长白皙的手就落在了她的盘扣上, 他慢条斯理地解着她的衣扣, 瞧着不急不躁的, 唯有他自己清楚, 有那么一刻, 他想像之前一般,将她这身海棠色衣裙,尽数撕烂。 他终究还是收敛克制了些, 少女的衣裙飘落在水中, 莹白如玉的肌肤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因为羞赧, 透着淡淡的粉。 钟璃想往池水里躲, 却被他箍住了腰肢,他撩起水, 往她瓷白的肌肤上洒了洒, 动作虽透着一丝从容不迫, 那双漆黑的眸,却紧紧落在她身上, 这个模样,哪里像在服侍她洗澡,分明是想生吞活剥了她。 钟璃的身躯紧贴在泛着凉意的池壁上,抬眸时对上的是他伟岸的身躯,她莫名心慌气短,眼睫不由轻轻颤了颤,“三叔,我、我自己来。” 她每次开口求他都喊三叔,裴邢听得好笑,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白嫩的耳垂,又撩起水,洒在她身上,“三叔洗得不好吗?” 钟璃说不出话。 他一寸寸帮她清洗着,少女雪白的肌肤,红得恍若滴血,羞得脚拇指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洗到最后,他身上的衣服也尽数退下。 钟璃忍不住伸手去推他,细白的手指落在他手臂上时,却瞧见了他的伤,伤口虽已结痂,瞧着依然触目惊心。 她到嘴边的拒绝,不由咽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是破碎的呜咽。 窗外明月高悬,夜色正浓,不知何时乌云遮住了星辰,明月也逐渐藏在乌云后,零星的雪片,坠落下来,由小转大。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翌日清晨钟璃醒来时,只觉得嗓子眼干得厉害,她一动,身侧的男人也睁开了双眸,他语气慵懒,透着餍足,“睡好了?” 思及昨日的种种,钟璃一张脸红得厉害,她莫名不敢直视他,忍不住想要背过身,将脸藏起来,转身时,腰肢却猛地一阵酸软。 她身体不由僵在了原处,久违地觉得累,昨日的他,就犹如饿了十年的猛兽,恨不得将她直接吞入腹中,钟璃浑身酸得厉害。 裴邢略带薄茧的手,来到她腰间,给她揉了揉。 钟璃又想起了之前,他每次帮她时,都会连本带利地讨回去,钟璃实在有些怕了,忍不住推了推他。 察觉道她的抗拒后,裴邢眸底闪过一丝无奈,他附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保证,不再胡来。” 钟璃还是不信,在床上,他的保证向来不作数,裴邢也想到了这一点,轻咳了一声,他没再多说旁的,因不想给她留下,“言而无信”的印象,接下来他确实规矩得很,只给她揉了揉腰。 他揉得实在舒服,疲乏都散了大半,为了自己的身子骨着想,钟璃没再拒绝,默默享受着他的服侍,左右没有外人。 裴邢父母双亡,太后也早就驾鹤西去,钟璃无需给任何人请安,用完早膳,去镇北侯府给老太太敬一下茶即可。 等两人起床时,已是两刻钟后,钟璃这才发现,窗外下了雪,鹅毛大雪,在空中打着旋,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整个皇宫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倾斜而下的琉璃瓦上,也满是积雪,入目一片白。 承儿等人住在毓庆宫,小家伙情况特殊,就算已恢复些许,心理年龄也才四岁,清楚钟璃根本不放心将他留在镇北侯府,裴邢便命人将毓庆宫收拾了出来,小香和小泉以伴读的身份跟他住在一起。 他们也是一睁眼,就发现外面下了雪,承儿喜欢雪,每次下大雪时,都会央求姐姐陪他出去玩,这会儿姐姐不在身侧,他兴奋极了,穿好衣服就赶忙跑到了院中,张妈妈都没能拦住,让丫鬟给他们三人各披了一件披风和斗笠。 三个小家伙在院中堆雪人,打雪仗,玩得好不快乐,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玩到一半,雪停了下来,张妈妈让丫鬟给他们摘掉了斗笠,又抖了抖他们肩头的雪,才让他们又玩了一会儿。 承儿正开心着,就见宫殿外来了个小太监,这人在乾清宫伺候,是替裴邢过来传话来了,“早膳已经做好了,小少爷随奴才去乾清宫用早膳吧。” 一听到早膳两字,承儿的馋虫就被勾了上来,他们跑来跑去的玩了小半个时辰,早饿了,小家伙乖乖丢掉了手中的雪球,喊小泉和小香,“走啦,吃早膳去啦。” 他们之前都是在一起用早膳,承儿理所当然的去喊他们,张妈妈和小太监脸上皆露出一丝迟疑,如今钟璃已入宫,身份不同以往,皇上肯定也在,小香和小泉,若也跟着,终归不妥。 承儿才不管这么多,牵着两人就跑出了院子,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一阵咯吱咯吱声,小家伙们又欢快地笑了起来。跑出院子后,承儿才有些傻眼。 天际间白茫茫一片,他已不记得姐姐住在哪里了,小泉也有些茫然,瞧见两个小家伙呆乎乎的小模样后,小香捂唇笑了笑,给他们指了一下路。 三个小孩这才继续往前跑,小太监和张妈妈也赶忙追了上去。他们跑到乾清宫才停下,望着面前巍峨庄重的宫殿,三个小孩心中都升起一丝怯意,一时没敢进入。 还是秋月眼尖地瞧见了他们,她含笑迎了出来,“主子正等着你们呢,赶紧进来呀。” 瞧见秋月姐姐,三个小孩才弯了弯唇,手牵着手踏上了台阶,偏殿内,钟璃也听到了动静,出来看了看他们。 承儿一瞧见姐姐,就挣开了小伙伴的手,欢快地朝姐姐冲了去。 “小心滑倒。” 钟璃话音刚落,就见小家伙脚底一打滑。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承儿险些摔倒时,一个年轻男子闪到了承儿跟前,一把捞住了他的小身体,他身影快得承儿几乎没瞧清,反应过来时,已被他这双有力的手臂扶了起来。 承儿站稳后,他才松手。 承儿不仅不怕,一双眸还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凌九,前段时间,裴邢便将他调到了承儿身侧,为的便是护承儿周全。 钟璃赶忙来到了承儿跟前,冲凌九道了声谢,随即又道:“承儿快道谢。” 凌九恭敬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不必客气,这是属下的职责。” 他说完就要退下,身影即将消失时,承儿连忙喊道:“哥哥!” 凌九脚步微顿,转身道:“小主子喊属下凌九即可。” 小家伙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跑到了凌九身侧,拉住了他的衣袖,“哥哥会飞吗?” 他这个年龄,正是最难打发的时候,钟璃走过来,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快别缠着哥哥,哥哥这是自幼习武的缘故,承儿若想变得这般厉害,姐姐让人给你们请个师傅,你和小泉也可以一起练。” 承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家伙重重点头,眸中满是欢喜,“嗯嗯,承儿要学!” 裴邢听到动静后,也出来瞧了瞧,“摔到没?” 承儿摇头,正欲跑动起来,往三叔怀里扑时,被钟璃拉住了后领,“别再跑了,雪还没清理,万一真摔倒,疼得还是你。” 钟璃很怕他万一又摔到脑袋。 承儿没再跑,来到裴邢跟前后,才抱了一下裴邢,裴邢竟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掂了掂,才将人放下,“怎么还是这么瘦?没好好吃饭吗?” 小太监们皆瞧见了这一幕,眸中都带了一丝震惊。显然没料到皇上竟如此看重这个小傻子。 承儿嘿嘿笑,摇头晃脑的,“姐姐也瘦!像姐姐!” 小泉和小香迟迟没敢进来,被钟璃喊了一声,才乖乖走进来,之前裴邢就时常去钟璃那儿用早膳,已经习惯了小香和小泉的存在,两个小孩还挺乖,裴邢也没管他们。 用完早膳,张妈妈才将三个小孩带回毓庆宫。 等宫女和小太监们,清理出一条道路后,裴邢才带着钟璃坐上回镇北侯府的马车,他在镇北侯府生活了十几年,因为老太太格外护着他,在裴邢心底,那里就是他第二个家,他喊老太太母亲,并非单纯地“气”太后,也确实将她当成了母亲。 马车停在镇北侯府时,门房不由有些诧异,大雪下了一宿,街道上的雪估计也没来得及清理,他根本没料到皇上会携带着钟姑娘回府。 他连忙让人进去通报了一声,镇北侯亲自出来迎接了一下,瞧见镇北侯时,裴邢喊了一声大哥,对钟璃来说,这一刻,多少有些尴尬。 裴邢倒是体谅,低声道:“还喊侯爷就行。” 钟璃微微颔首,随着他们去了养心堂,府里的丫鬟一向勤快,他们进来时,府里已清理出一条小道,白雪堆积在道路两旁。 养心堂依然没什么变化,院中的红梅被白雪覆盖着,微风拂过时,树叶轻轻晃动着,时不时会有雪花扑簌簌落下来,有一部分梅花也露出了原本娇艳的颜色,衬着树枝上的白雪,别有一番雅致。 院中的丫鬟婆子都迎了出来,跪了一地,朗声喊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喊到钟璃时,大家才卡壳了一下,她虽嫁给了裴邢,却尚未举行封后大典,喊皇后多少有些逾越。 不等他们过多纠结,就听头顶上传来了裴邢冷冽低沉的嗓音,“喊皇后。” 丫鬟婆子连忙哎了一声,跟钟璃请了安。 钟璃秀眉微凝,忍不住看了裴邢一眼,低声道:“还是让他们喊钟姑娘吧,喊皇后不合规矩。” 裴邢轻嗤,骨子里的霸道显露无疑,“我就是规矩,谁敢质疑让他们冲我来。” 钟璃清楚他什么脾气,也没再与他争辩。 钟璃落后他半步入了养心堂,老太太夜里染了风寒,原本正在榻上歪着,得知他们来了,才赶忙让丫鬟将她扶起来,瞧见两人时,她唇边不由泛起一抹笑。 两人依旧一身红色锦衣,因颜色好,站在一起时,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老太太虽为萧盛遗憾,见裴邢娶了钟璃,依旧很高兴。 在她看来,京城众贵女,比钟璃出色的还真难以寻出。 敬茶本是为了改口,清楚她肯定不自在,裴邢没提改口的事,老太太也没说,只笑道:“雪这么大,你们怎地还是跑了过来?” 钟璃心中的压力减轻一些,笑道:“道路两旁的雪,已被人清理掉了,路上不算滑,您别担心。” 见她神色不太好,钟璃有些担心,她忍不住行至她跟前,碰了一下老太太的额头,“脸色怎地如此差?” 正说着老太太咳了一声,这下连裴邢也拧了拧眉,吩咐道:“去让人喊太医。” 老太太连忙道:“喊什么太医,都是小毛病,养养就好了。” 裴邢哪里放心得下,坚持让人入了宫,仔细说起来,别看他时常要笑不笑的,对老太太却是实打实的孝顺,许多事,镇北侯都想不起来,他却吩咐了下去,就连老太太都觉得,他是最细心的一个。跟他一比,她另外两个儿子,一个被衬成了匹夫之勇的莽夫,一个则成了不问世事,不管俗物之辈。 二太太听到消息后,也赶忙带着顾知晴和几位晚辈去了养心堂。他们过来时,钟璃和裴邢才刚给老太太敬完茶,二太太带着众小辈给他们见了礼。 顾津也跟着过来了,向裴邢和钟璃行完礼,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钟璃的身后,见承儿没来,小少年才垂下眼眸。 钟璃很喜欢他,也很感谢他始终将承儿当做朋友,瞧见小少年失落的模样后,她忍不住笑道:“今日路上有雪,就没带承儿回来,承儿也很想你,过两日晴天时,津儿去宫里寻他玩好不好?” 顾津已十一岁,自然清楚入宫意味着什么,他父亲入宫的次数都有限,他心中难免惶恐,忍不住看向了二太太,眸中藏着一丝期待。 二太太自然没料到自己这庶子,会有这般造化,顾津的生母去的早,姐姐又是个本分的,二太太为人宽厚,从不曾苛待过他们,顾津也是个孝顺的,逢年过节时,都记得给她送礼物。 她与顾津也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察觉到他在让自己拿主意,二太太对这个庶子更满意了几分,笑道:“既然皇后娘娘有旨,你就过去吧,要听话知道吗?” 顾津点头,赶忙冲钟璃谢了恩。 钟璃笑道:“快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动辄下跪。” 顾知晴忍不住偷偷看了钟璃一眼,钟璃坐在老太太身侧,脸上挂着一丝浅笑,一袭大红色锦裙,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她进退有度,不骄不躁,虽未举行封后大典,俨然已经有了一国之母的风范。 顾知晴无端有些发酸,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钟璃嫁给裴邢后,等于彻底飞上了枝头,与她也拉开了距离,再不是之前那个,她能随意算计、甩脸色的“孤女”。 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为老太太诊治了一番,她是患了风寒,算不上严重,太医为她开了个方子,就离开了。 老太太有些累,靠在榻上,已有些昏昏欲睡。 裴邢和钟璃便没多待,走前,裴邢还刻意敲打了丫鬟几句,让她们仔细照顾着,但凡老太太身体不适时,记得入宫请太医。 丫鬟们赶忙应了下来。 钟璃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裴邢恰好朝她看了过来,钟璃心中不由一跳,不由垂下了眼睫,两人坐上马车后,裴邢一颗心有些蠢蠢欲动,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环住了她纤细的腰,“刚刚偷看什么?” 钟璃僵着身体没动,低声道:“妾身只是感动于皇上能够老莱娱亲,慈鸟反哺,对老太太真真是一片孝心,老太太定然满心欢喜。” 说起来,这也是钟璃最佩服他的一点,不管他在外多杀伐果决,回到镇北侯府时,他都能敛起满身戾气。 裴邢拧了拧眉,“不必称妾身,还跟之前一样就行,我能待老太太多好,日后自然待你多好,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 钟璃都已嫁给了他,自然不会傻傻地将他往外推,她弯了弯唇,既没听他的话,也不忘奉承一句,“皇上能有这心,已经令妾身欣喜若狂了,妾身不是拘谨,毕竟规矩不可废。” 钟璃外柔内刚,打小就是个要强的性子,根本不会让人挑出她的错,这会儿自然不会恃宠而骄。 裴邢哪里听不出她的小心翼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没指望让她一下子就信任他爱慕他,能将她娶到手,已是成功的第一步,闻言,他也不恼,只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真欣喜若狂,就该喊夫君。” 钟璃脸有些热,别开了脑袋。 马车晃晃悠悠回了皇宫,回到乾清宫后,裴邢就处理公务去了,虽刚完婚,他仍旧不得闲,有不少政务需要他来处理,好在以往他忙惯了,这种强度的忙碌,也还能适应。 令裴邢没料到的是,他才刚成亲,就有不识趣的大臣,前来觐见,想让钟璃暂且搬出乾清宫。 刚开始,大臣们并不知道婚房布在乾清宫,直到昨日,观礼时,才得知此事,这自然不合规矩。 她毕竟没被立为皇后,就算成了皇后,也不该住在乾清宫,裴邢愉悦的心情,被他们败了个大半,冷着脸将人赶走了,让他们少插手他的后宫。 他向来不给大臣们面子,大臣们虽惶恐,心中多少也有些不悦,这几位大臣退下时,甚至打算明日再联袂上书。 钟璃其实也在思索此事,住在乾清宫于理不合,裴邢跟大臣们针锋相对时,她就让人将她的东西,从乾清宫搬了出来,她打算先在毓庆宫住一段时间,毓庆宫房屋不算少,搬去后,还能跟承儿作伴。等举行完封后大典,她再搬到坤宁宫不迟。 大臣们刚被裴邢落了脸面,退出来时,就瞧见几个妙龄少女和小太监抱着打包好的行礼从乾清宫走了出来。 赵阁老停下了步子,拦住小太监问了一下,这才得知,是钟璃要搬去毓庆宫。 几位大臣皆愣了一下。 裴邢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询问了一下,得知钟璃要搬走时,他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大臣们被他冷脸的模样,吓得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冷声道:“没朕的吩咐,就擅自搬走,谁给你们的胆子?” 小太监们吓得腿有些软,其中一个胆子小,抱着行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裴邢积威甚重,此刻一发火,不止小太监们有些怕,大臣们也有些噤若寒蝉,不由跪成一团。 钟璃缓步走了出来,她直接就要跪下来,裴邢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没让她跪下去。 钟璃沉声道:“皇上,是妾身吩咐的,您要怪罪就怪妾身,勿要埋怨他们,乾清宫历来乃皇上的住处,妾身这等身份,岂能住在这里?昨日在这里完婚,已不合规矩,妾身若不搬走,若让天下人得知此事,于您名声也有碍,思及您政务繁忙,妾身觉得这等小事,没必要烦您,才先斩后奏,望皇上息怒。” 少女声音清冷沉静,语气也不疾不徐的,面对他的怒火,竟敢温声劝解,大臣们本以为钟家女,身份低,言行举止未必得体,谁料她竟进退有度,敢于劝谏,也并未恃宠而骄,见她这般明事理,大臣们对她印象都好了几分。 裴邢自然不好怪罪她,他的目光扫过大臣们,落在了钟璃身上,“罢了,听你的就是,想搬就搬吧。” 他刚刚那般阵仗,小太监都快吓死了,见钟璃三言两语就将他的怒火平息了下来,一个个都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大臣们也躬身离开了皇宫。 钟璃来到毓庆宫时,承儿和小伙伴们才刚刚练完大字,正准备出来玩,瞧见姐姐要搬来住,承儿很是高兴,开心地围着钟璃转了好几圈。 第二日是认亲的日子,需要认一下皇亲国戚,裴邢的长辈待在京城,且活着的并不多,仅有二爷爷一家。 这位二爷爷是裴邢祖父的弟弟,被封为了魏王,他也是武将,曾掌管十万士兵,年轻时为大晋立下过汗马功劳,提起他,任何武将都要竖起拇指,当初裴邢的父亲就曾受到过他的提点。 裴邢对他也算恭敬,带着钟璃率先拜见了他老人家,他膝下共有三子两女,如今子孙成群,府里女眷也多,他夫人已过世,掌管中馈的是他的大儿媳,齐氏。 钟璃提前下过功夫,已看过各位夫人的画像,连她们的喜好和忌讳也一一记在了心上。 瞧见齐氏后,钟璃就陪着裴邢喊了皇婶。齐氏今年四十出头,她出身好,父亲是太子太傅,娘亲曾显赫一时,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平素最重规矩,昨日裴邢和钟璃大婚时,她理应前去观礼,自然也瞧见了裴邢喂钟璃喝水的画面。 她最重规矩,心中本能地对钟璃生出一丝不喜来,只觉得,她有些不知轻重,皇上忘记礼数,给她端茶倒水也就算了,她什么身份?竟还真喝了下去,也不怕折寿。 虽对她有些不喜,齐氏也不至于傻到表现出来,面上她始终挂着笑,将府里的女眷一一介绍给了钟璃。 钟璃如今身份非同一般,自然没人敢得罪她,一个个都表现得很热络。 一日下来,钟璃多少有些累,回到皇宫后,她就回了毓庆宫,裴邢还有政务要忙,先回了乾清宫,她沐浴完,就躺下了,等到裴邢过来时,她早已睡熟。 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大红褥子上,更衬得她红唇雪肤,望着她带着倦容的小脸,裴邢没舍得喊醒她。 他轻手轻脚上了床,抱着她也闭上了眼,翌日清晨,钟璃是被他折腾醒的,男人强悍有力的身躯覆了上来,压得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等他撒开手时,已过去一个时辰,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被褥乱糟糟的,简直没法看,钟璃自然睡不下去,她让丫鬟备了水,简单擦洗了一下,便穿上了衣服。 她收拾妥当时,裴邢依然懒洋洋靠在榻上,他锐利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以往的慵懒劲儿又冒了出来。 钟璃忍不住劝道:“皇上,您也起身吧,我让丫鬟收拾一下床铺。” 裴邢不仅不起,甚至还长臂一勾,将她拥入了怀中,钟璃不得已,跪坐在了他怀中,下一刻,男人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上。 钟璃有些窘,又有些急,“您还没够吗?” 裴邢自然没够,他想了她一年多,这才吃几次,正是嘴馋的时候,哪里会够? 钟璃父母皆亡,镇北侯府和钟府都算不上她的娘家,回门这一日,她哪里都没去,裴邢走后,她窝在毓庆宫睡了许久,下午才陪承儿玩了一会儿。 翌日是李洺倩和安翼的婚礼,天气总算放了晴,屋顶上的雪也融化一部分,起床后,钟璃就让丫鬟将她提前备好的贺礼取了出来。 李洺倩爱收集各种玉雕,钟璃给她送的是一座玉观音,观音素来有送子一说,也有祝她早生贵子之意。 可惜,她身在深宫,出门不便,钟璃又检查了一下玉观音,见并无不妥,才让丫鬟收起来,她对秋月道:“你亲自往武安侯府走一趟吧,就说我不便出宫,就不去送她了,改日等她得闲时,再寻她过来说话。” 秋月恭敬应了下来。 裴邢尚未离开,他依旧懒洋洋靠在榻上,听到她的轻叹后,才想起,她与李洺倩好似关系还不错,“想去送她一程?”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眸中也闪过一丝惊喜,“妾身可以去吗?” 裴邢自然不想让她去,李洺然的亲事尚未定下,说不准还惦记着她,裴邢不可能给李洺倩见她的机会。 扫到他脸上的神情后,钟璃又不由有些失落。 裴邢抚摸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唇边泛起一抹笑,“倒也不是不能去,你离近些。” 她成亲时,李洺倩来得很早,特意送了她一程,轮到李洺倩成亲,钟璃自然也想送送她。 虽然清楚,他许是没怀好意,钟璃还是离近了一些,秋月很识趣,赶忙退了下去。 钟璃刚靠近,裴邢就将她拉到了怀中,让她坐在了他腿上,室内烧着地龙,他穿得单薄,钟璃甚至能感受到他大腿上的温度和紧绷的肌肉。 她呼吸不由一窒,别开了小脸,心中多少有些烦闷,只觉得他太能折腾,晚上来,早上也来,如今太阳已高高挂起,他竟还不安分。 难道他脑子里,就只有这点事? 察觉出她的郁闷后,裴邢不由勾了下唇,他仅捏住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唇,随即正色道:“唤声夫君,让我听听,就准你去。” 少女别扭得可爱,饶是在床上,也只喊皇上,被逼急了,才喊几声三叔,裴邢想听一句夫君,想了好几晚,却一直没能如愿。 想起她喊夫君的场景,他不由有些心潮澎湃,骨节分明的大掌也来到她脸颊上,摸了摸她的小脸,“乖一些,嗯?只要你喊声夫君,我就准你去。” 钟璃心跳有些快,脸颊也火辣辣烧了起来,粉嫩嫩的唇,动了动,有些喊不出口,她也不知为何,好似喊出来后,他就不单单是皇上了一样。 见她不肯开口,裴邢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惩罚似的道:“喊声夫君,就这么难?” 钟璃的耳朵十分怕痒,每次他咬她时,她都受不了,她身子不由轻颤了一下,连忙伸手捂住了耳朵,“皇上,您别这样……” 裴邢偏不放过她,又咬了她一口,将少女咬得眼泪汪汪的,钟璃忍不住躲了一下,小声道:“妾身喊就是,您别这样。” 裴邢总算停了下来,好以整暇地注视着她,他目光漆黑深邃,眸底深处好似藏着一簇火,让钟璃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唯恐被他焚烧殆尽。 她红唇动了动,磕磕巴巴喊了一声,“夫、夫君。” 少女声音低若蚊讷,喊完,一张脸也红得几欲滴血,她飞快站了起来,想要逃走。 裴邢却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眉眼中透着一丝坏笑,“声儿太小,没听清。” 见他搂着她不撒手,钟璃恶向胆边生,伸手捶了他一下,裴邢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没再为难她,“行了,不逗你了,等傍晚我带你去安国公府,让你前去观礼,你若想和她说体己话,就等他们喝完合卺酒,逗留个一刻钟。” 裴邢此举是为了,让她尽量避开李洺然,能前去观礼都是极好的,更何况还能说上体己话,钟璃眸中一亮,面上染上一丝真切的笑,这才道谢,“谢皇上体恤。” 裴邢仅刮了下她的小脸。 钟璃这才又想起一件正事,与他商量道:“前几日,妾身与津儿说,等天晴了,让他入宫,如今天已放晴,妾身让人将他接入宫中,陪承儿玩一日吧。” 裴邢道:“这等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不必禀告我。” 钟璃道了声谢,随即便让人将津儿请了过来。 顾津今年又拔高不少,他五官秀气,身材瘦长,已经长成了小少年模样,乍一瞧见他,承儿险些认不出来。 承儿心中最好的朋友便是津儿,饶是如今有了小香和小泉,津儿在他心中的地位,也非同一般,两人说了几句话,生疏感就彻底散去了,接下来一日,承儿都小尾巴似的一直黏在顾津身侧。 钟璃便也没管他们。 裴邢出宫的事没有声张,只带了几个暗卫,就带着她悄悄去了安国公府,他们来到安国公府时,府里正热闹着,迎亲的队伍,才刚将新娘子迎进府邸。 裴邢带着她走的侧门,他与安翼交情不错,自然也来过安国公府,守门的婆子也认识裴邢,瞧见裴邢出现在这里时,婆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忍不住可劲儿揉了一下眼睛。 她的动作,将钟璃逗笑了,她忍不住笑了笑。 婆子这才注意到钟璃,面前的女子,身姿绰约,面若芙蕖,美得恍若天仙下凡,婆子不曾见过钟璃,一下就看呆了,眸中满是惊艳。 饶是她是个老妇人,见她一直盯着钟璃,裴邢也有些不悦,他轻咳了一声,婆子这才回神,连忙跪了下来,“奴婢见过皇上,见过……” 说到钟璃时,她有些卡壳,不知道面前这位美人是不是钟璃。 裴邢道:“起来吧,朕和皇后过来的事,不必声张。” 他说完,就牵住钟璃入了安国公府,婆子自然不敢声张,想了想她还是亲自去禀告了一声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也没料到,他们会来,惊喜过后,笑道:“皇上既说了不许声张,你保密就行,下去吧。” 裴邢来过安国公府好几次,驾轻就熟地带着钟璃,去了观景阁,观景阁根本没人,待在这儿恰好能瞧见他们拜天地的场景。 钟璃觉得还挺新奇的,看得很认真,裴邢却没什么兴致,目光大多落在她身上,还捏了捏她的小手,“冷吗?” 钟璃摇头,出门时,他特意让人给她拿了一件貂毛大氅,钟璃身上暖烘烘的,手也不算凉。 等观完礼,估摸着他们喝完合卺酒时,裴邢才带着钟璃从观景阁出来,他带着少女避开了人群,来到安三的婚房后,他才道:“我去讨杯喜酒喝,你自个进去吧,一会儿我来这儿寻你。” 钟璃微微颔首。 她已经迫不及待走进了院中,因有珞瑜护着她,裴邢倒也没再管她,放心去了前院。 院中的陪嫁丫鬟,自然认识钟璃,见她来了,丫鬟们赶忙跪了下来,钟璃笑道:“起来吧,不必声张,我进去见见你们家小姐。” 裴邢昨日已下旨将她封为了皇后,因临近过年,封后大典,放在了年后。 见她竟肯纡尊降贵地探望自家姑娘,丫鬟们皆万分欢喜,赶忙将钟璃迎进了婚房内。 李洺倩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正晕乎乎坐在榻上,回忆安翼那张俊脸,扫见钟璃时,她还以为在做梦,忍不住捏了捏大腿。 下一刻,她就疼得弹跳了起来,眸中也溢满了欢喜,“璃姐姐!你怎么来了?” 喊完,她就敲了一下自己的嘴,笑道:“瞧我,现在应该喊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她欣喜地将钟璃拉到了榻上,将丫鬟屏退了下去。 钟璃笑道:“我早来了,刚刚还在一侧,亲眼看着你们拜的天地,怎么样?对安世子是不是很满意?” 她嗔了钟璃一眼,随即才娇羞地抿了下唇,也没藏着掖着,“生得确实俊美,就冲他这张脸,我嫁得就不亏,别只说我,您和皇上怎么样?婚后过得如何?” 钟璃笑道:“我们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她得这般美,李洺倩自然不担心她,她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问道:“那方面呢?” 明白她什么意思后,钟璃脸有些热,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瞎打听什么?” 李洺倩眼巴巴看着她,“哎呀,给我说说嘛,我都要紧张死了,你看,手心都出汗了!” 第077章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钟璃也不知道该给她说些什么, 实在难以启齿,李洺倩便主动问了起来, “真的很疼很疼吗?” 钟璃回想起第一次的狼狈, 红着脸微微颔首。 李洺倩这下更害怕了,她从榻上站了起来,忍不住转了两圈, 嘴里小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我最是怕疼, 若是疼痛之下,忍无可忍, 伤了他可如何是好?” 别看她瞧着娇娇悄悄的, 实际上, 她小时候跟着大哥学过两年鞭子, 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 她的力气算大的, 打人也很疼。 钟璃听得有些忍俊不禁,“也没那么夸张,你就按手帕交传给你的法子来就行。” “你也试了对不对?真的管用吗?” 洞房花烛夜, 他犹如一头饿了多年的猛兽, 让钟璃无端恐慌, 她还真试了, 可惜, 他却不是一般人,缴械投降后, 很快又重燃战意。 钟璃含糊道:“应是因人而异, 你也不必慌, 挺过去就好了。” 李洺倩有些泄气,不由叹口气。 钟璃笑道:“你也不必担忧,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快别愁眉苦脸的,要多笑笑才漂亮,安世子肯定也喜欢你开开心心的模样对不对?” 李洺倩这才被安抚住,重新展露了笑颜。 钟璃没有多待,估摸着有一刻钟时,就站了起来,“我也不能坐太久,改日邀你入宫,咱们到时再说话。” 李洺倩颔首,起身站了起来,想要送送她。 钟璃拦住了她,“你是新娘子,在新房等着安世子就成,哪需要你来送我。” 李洺倩只得留了下来,让贴身丫鬟送的她。 钟璃走出院门时,发现裴邢竟已经候着她了。 裴邢说讨杯喜酒喝,就只讨了一杯,喝完就过来了,瞧见少女的身影后,他舒展了一下腰身,唇边溢出个笑,“回宫吧。” 钟璃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您等了很久吗?” 裴邢摇头,往前走时,裴邢扯了一下她的手臂,“小心。” 钟璃低头仔细瞧了一眼,才发现前方有个小水洼,里面积了一点水,她险些踩进去。 喝完喜酒,安翼本想送他,被裴邢拦住了,刚刚,他将李洺倩的丫鬟也赶了回去,带着她走的后门,后门走的人少,灯盏也不多,钟璃这才没瞧见。 她弯了弯唇,“谢皇上提醒。” 裴邢不喜欢她这般客气,攥着她手臂的手下滑,捏住了她的皓腕,一路牵着她走出的府。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几颗星辰散发着幽幽的光,夜色显得格外寂静,这样一起散散步,感觉也挺不错。 等他们出来时,马车也已经到了后门处。 钟璃回到皇宫时,承儿等人还在缠着顾津,顾津很有耐心,一日下来,小泉和小香也跟他混熟了,三个小孩都舍不得让他离开,以至于顾津待到现在还没能脱身。 钟璃回来时,承儿忍不住跑去央求她,“姐姐、姐姐,让哥哥再留一天吧。” 以前他总一口一个津儿,如今才总算记住要喊哥哥。 钟璃耐不住他的恳求,思忖了一下,道:“让哥哥陪你们睡一晚吧,明个儿清晨让他离开。” 承儿有一点点失望,“不能再留一天吗?” 钟璃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自然不成,哥哥明日还要去学堂听课,不能耽误他的功课哦,你若想跟哥哥玩,那就跟他商量一下,等他休沐时,让他再过来。” 小家伙依旧嘟着小嘴,“不能让哥哥跟我们一起听课吗?” “自然不行,你们才刚刚启蒙,你们学的东西,哥哥几年前就学会了。他都可以给你们当夫子,跟你们一起听课,对他有害无益。” 三个小孩忍不住用一种很崇拜的目光看着顾津,顾津有些羞赧,白净的脸颊泛起了一丝薄红。 承儿不好耽误哥哥,乖乖点了点头,与顾津商量了一下,让他休沐还来的事,顾津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 他是庶子,在学堂时嫡子瞧不上他,旁的庶子也都是扎堆一起玩,唯有他,性子闷,还被人孤立过,根本没朋友,唯有承儿寻他时,他才能体会到一点快乐。 他今日过来时,见承儿身边多了两个玩伴,其实还悄悄紧张过,怕承儿不再喜欢他,谁料这两个玩伴,也不像旁人那般嫌弃他,一口一个哥哥,顾津今日笑得比之前一年都多。 钟璃本想让宫女给顾津收拾一个寝室出来,谁料承儿和小泉却抱住了他的手臂,说要跟哥哥一起睡。 他们房内床足够大,三个小少年睡在一起完全没问题,钟璃又询问了一下顾津的意见,见他点了头,也没再让小宫女张罗。 天彻底黑了下来,夜色逐渐转浓,钟璃回到寝宫后,又看了一下账本。 临近年底,各个铺子的掌柜,都将账本送往了青松那儿,青松帮着送到了她跟前,钟璃便认真查了查账,如今入了宫,各处都要打点,没点银子傍身,自然不成。 钟璃对她的这些铺子一直很上心,令她失望的是,水墨阁的生意,竟是很一般,许是京城许多这类铺子,一年下来,盈利仅有六百两,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让人惊喜的是,客栈的生意竟将大多铺子的收益都比了下去,直追首饰铺子,一年下来,收益十分可观。 钟璃甚至有了将客栈扩大的想法,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时下重农轻商,她如今已嫁给了裴邢,名下的铺子可以作为嫁妆,自个经营,她若真继续扩大客栈,只怕会受到大臣们的抨击。 钟璃打算扶持几个可用之人,届时可以由他们去经营铺子,钟璃最先想到的就是青松和青叶,她入宫后,这两人也没法跟着伺候,倒是可以开恩让他们脱离奴籍,铺子可以交给他们。 青松还好,这两年积累了不少经验,如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青叶却还需要多学习一下。 钟璃思索好,便将张妈妈唤到了跟前,将这事先给她说了说,青松是张妈妈唯一的儿子,青叶也算张妈妈一手养大的,听到这个消息后,张妈妈眼眶都有些发红,忍不住跪了下来,一叠声道谢。 饶是她一贯稳重,这会儿都激动得不行,自古以来,家生子想要脱离奴籍,不啻于异想天开,也没哪个主子,会这般开恩,钟璃一开恩,竟是直接解放了他们两人。 青松和青叶若能脱离奴籍,日后他们的子孙也不必为奴,这可是世世代代的好处。 钟璃亲手将她扶了起来,“他们的忠心我皆看在眼中,妈妈不必如此,我将这事告诉你,是由于我不便出宫,这事还需要你亲自来张罗,另外他们两个年龄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我记得青松好像对夏荷有意,待他脱离奴籍后,你就着手为他俩办喜事吧。” 张妈妈这下更惊喜了,夏荷性子温柔,做事也稳妥,几个丫鬟中,张妈妈最喜欢的就是夏荷,她自然也清楚儿子的心意,但她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毕竟夏荷是钟璃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之一,说是钟璃的左膀右臂都不为过,钟璃如今刚入宫,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张妈妈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会舍得放人。 张妈妈迟疑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如今您身边正缺人,若是夏荷再一离开……” 钟璃笑道:“夏荷年龄也不小了,总不好再耽误下去,我身边是缺人不假,不过可以提拔几个小宫女上来,宫外有夏荷帮衬着,我也能放心些。” 张妈妈脸上满是笑,“那老奴就替两个孩子,谢过主子了。老奴明日出宫后,再敲打敲打他们,宫外的事,有他们在,主子不必操心。” 钟璃含笑应了下来。 今个儿是秋月守夜,她与张妈妈见面时,并未避着秋月,张妈妈一走,秋月就含笑走到了钟璃身边,笑道:“主子真是好眼力,竟瞧出了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夏荷若知晓您要将她许给青松肯定高兴。” 他们是在会稽时,才生出的情谊,至今已有一年,钟璃也是不经意发现的,她笑着戳了一下秋月的脑袋,“你和夏荷年龄一般大,生月也只晚几个月而已,待她成亲后,你也跑不掉。” 秋月吐了吐舌,也没说舍不得钟璃的话,只古灵精怪道:“奴婢才不嫁人,奴婢难得入宫,还没威风够呢!” 钟璃摇了摇头,好笑道:“那你先威风着,待你有了心上人,我再为你做主。” 秋月摸了摸鼻尖,总算有些羞。 * 落了第一场雪后,二十八时竟是又下了雪,好在,这次的雪下得很小,这两日,钟璃一直待在毓庆宫看账本,直到大年三十,钟璃手中的账本,才大致翻了一遍。 她刚将账本收起来,承儿就蹦蹦跳跳来到了她跟前,想喊她一起去书房写对联。 虽入了宫,孩子们还记得过年要贴对联的事。宫中的对联,往往都是由擅长书法的翰林们完成,不过小家伙们自己写的,可以贴在他们房门口。 她随着承儿来到书房时,小香已经提笔在写了,过完年小丫头便要十一了,原本她的个头还跟承儿差不多,今年竟是足足高了承儿和小泉大半头,越发有了当姐姐的模样。 她的大字是三人中写得最好的,工整中透着一丝清丽。 钟璃还忍不住表扬了她一下,小香笑容腼腆,饶是被表扬了,也不骄不躁的。 跟她一比,承儿就完全是个小孩,小家伙一写完,就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的对联递给了姐姐,“姐姐、姐姐,我写的怎么样呀?” 几个月前他的字还歪歪扭扭的,如今整洁许多,进步还是很大的,钟璃自然是好生夸了一番,最后还让他好好向小香姐姐学习。 承儿嗯嗯点头,还让姐姐给他写了一幅。 钟璃正写着,裴邢就走了进来,他用完早膳,就去了乾清宫,因有大臣觐见,将人打发走,裴邢才回来。 宫殿内烧着地龙,少女穿的单薄,一身浅紫色高腰襦裙,勾勒出她盈盈不足一握的小腰,她背脊挺直,神情专注,执笔的手又白又细,裴邢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后,一时没能移开。 “三叔!”承儿率先发现了裴邢,小炮仗似的冲到了裴邢怀中。 他仍旧是孩子心性,明明每日都会瞧见裴邢,每次见到他时,依然兴奋的不得了。 裴邢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不是说了,日后见了要喊姐夫?” 承儿捂着小脑袋,嘿嘿笑了笑,他喊三叔喊惯了嘛。 听到这话,钟璃耳根有些发热,考虑到,他与镇北侯实际上并非亲兄弟,钟璃也没多说什么。 裴邢信步走了过来,宣纸上,少女的字迹清丽婉约、气韵生动,颇有风骨,这手字迹将许多年轻才子的字都比了下去,裴邢让她多写了一幅,钟璃不明所以,照他的要求,写了一幅。 钟璃写完,就没再管这事,她将提前备好的封红赏了下去,有给丫鬟宫女的,也有给小太监的,剩下的三个,则是给孩子的,三个孩子都开心地收了下来。 见人人有份,唯独他没有,裴邢锐利的眉不由轻挑起,“我的呢?” 钟璃神情微顿,她还真没想到要给他,给丫鬟宫女是为了奖励,给孩子们的纯粹是压岁钱,他一个成年人,竟凑不完的热闹。 钟璃也不好拒绝,干脆取出几枚金锞子塞给了他,裴邢捏了捏她的手,竟真收了下来。 这个年,虽是在宫里过的,倒也颇有年味,钟璃还亲自包了三枚饺子,这几枚饺子里,分别包着花生、红枣和铜板,吃到这三样的,她会额外给奖励。 去年过年时,就是这么玩的,三个小家伙都很期待,晚上一起吃年夜饭时,都眼巴巴盯着盘中的饺子,从外表自然瞧不出什么。 钟璃弯了弯唇,对裴邢道:“皇上,您先下筷吧。” 裴邢拿起玉箸后,扫了她一眼,确认般问道:“吃到这三样的都有奖励?” 他们桌上仅有五人,钟璃刻意放了三样,就是希望孩子们一人吃到一个,见他也要凑热闹,钟璃莫名觉得好笑,她忍不住笑道:“是是是,皇上若吃到,妾身这儿也有奖励。” 裴邢这才满意。 他盯着盘里的饺子认真瞧了一眼,钟璃无端有些紧张,很怕他拿起玉箸,一通扒扒捡捡。 好在,他只是从最上面夹起一个。饺子被他夹到碗中后,钟璃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很怕他真将“奖励”夹走,让孩子们没得吃。 钟璃吃得自然也是普通饺子,她自己包的饺子,与厨娘包的有细微的差别,钟璃自然能认出来,因被压在下面,第一轮,大家吃的都是普通饺子。 率先吃到特殊饺子的,是小泉,小家伙吃的这枚里面包的有好几颗葵花籽,他一吃到,就开心地笑了起来,钟璃将率先给他准备好的奖励拿了出来,是一块十分精致的观音玉佩,小泉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脆生生道了谢。 吃到特殊饺子的,接下来就不能参与活动了,想吃饺子,只能吃另一盘。尽管如此,小泉也十分开心。 轮到裴邢夹时,他的玉箸落在了其中一枚“特殊”饺子上,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余光瞥到她的神情后,裴邢不由勾了下唇,他没有谦让之心,拿起饺子就咬了一口,掉出来的是一块铜板。 钟璃压根就没为他准备礼物,剩下两个,一个是给香儿的玉佛,一个则是给承儿的七巧板,因为承儿有玉佩,钟璃才准备的七巧板,两个礼物给他哪个都不合适,钟璃想了想,问道:“皇上想要什么奖励?” 裴邢早就瞧见了她放在一侧的礼物,他唇角微勾,“容我想一个时辰。” 他笑得漫不经心的,眸底深处却好似藏着一簇火苗,钟璃心跳无端有些快,本能地觉得他不怀好意。 她勉强维持了冷静,接下来,吃到花生的是承儿,钟璃含笑将七巧板递给了他,承儿已经有七巧板了,见三叔可以要旁的奖励,他也眨了眨眼,“姐姐,我可以要旁的奖励吗?”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钟璃含笑点头,“可以呀?承儿想要什么?” 承儿欢呼一声,道:“我要小外甥!” 这话一出,小香和小泉都忍不住捂唇笑了起来,钟璃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裴邢眸中带了一丝笑,点评道:“这个奖励要得不错,明年就让你姐姐给你一个。” 承儿嘟了下小嘴,“今年不行吗?” 裴邢笑道:“今晚我再努努力,说不准行。” 见他当着孩子的面什么都说,钟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少女这个模样异常娇美,恍若雨后的牡丹,璀璨夺目,裴邢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唇角勾了勾。 承儿并未察觉到姐姐的羞恼,也不懂为何需要三叔努力,他满怀期待地催道:“三叔赶紧努努力啊!” 钟璃伸手捂住了承儿的小嘴,嗔道:“赶紧吃你的,再胡说,什么奖励都不给你。” 承儿还是头一次见姐姐这般凶,大眼眨了眨,赶忙闭了嘴。接下来钟璃将那块玉佛拿了出来,笑道:“今年小香学业最好,这是奖励给你的。” 男戴观音女戴佛,小香自然清楚,这份礼物,是姐姐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她感动极了,眼眶都有些发酸,郑重地接住了玉佛,也赶忙道了谢。 年夜饭吃到尾声时,承儿才巴巴看了姐姐一眼,“姐姐,你还没答应我呢!” 这让钟璃怎么答应,能否怀上宝宝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她只得将七巧板塞给了他,含糊道:“姐姐尽力。” 承儿这才开心。 当晚,从未守过岁的人,却拉她一起守了岁,甚至找她讨要了奖励,他将少女抱到了腿上,哑声道:“每日都是我劳累,今日璃儿也劳累一下?” 她不曾瞧过避火图,对这些花样也不了解,刚开始钟璃根本不懂他什么意思,直到盘扣被他扯掉时,钟璃才震惊地睁大眼。 她一张脸瞬间染上一丝红潮,望着他的目光,也带了一丝羞恼,从小都极重规矩的她,哪里能做得出这等事,她眸中都蒙上一丝雾气。 瞧见她愕然又委屈的神情时,裴邢心中一紧,低声解释道:“别胡思乱想,这只是其中一种姿势,旁的夫妻也都会尝试,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钟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信他的话,见他没有逼她,钟璃心中悄悄松口气,她赶忙钻到了被窝中,怕他生气,钟璃又补了一句,“青楼多的是愿意取悦男人的女子,皇上若实在想体验,妾身可以帮你寻个清白之身的。” 却不料,她这话一出,裴邢一张脸不由黑了下来,他恶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哑声道:“在你眼中,我就这般重欲不成?” 钟璃被他咬得有些疼,眸中不自觉氤氲上一层水汽,他又咬牙切齿地逼问了一声。 钟璃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很想回,难道不是吗? 她有些怂,小声道:“我没有。” 裴邢还是有些不悦,忍不住咬了咬她的唇,他心中的火,很快就转化为另一种火。钟璃累得讨饶时,听到的都是他略显沙哑的轻哼,“不是答应了承儿要尽力?这就要爽约了?” 他一直没完没了地咬她。 钟璃有些崩溃。 她瞧了一眼沙漏,都已过了子时,她终究还是被气红了眼睛,只觉得他荒唐起来没个度。 她忍不住埋怨道:“初一您要祭天、赐福,文武百官也要入宫向我们庆贺,你是铁打的身子不成?我不管,我要睡觉!” 入宫后,她总是端庄又守礼,还是头一回气成这样,裴邢揉了揉鼻尖,心中仅剩的那点火也彻底消散了。 他忍不住搂着她哄了哄,唇落在了她脸颊上,“这不是忘了吗?别气了,听你的就是。” 钟璃别开了脸,不想让他亲,少女这副娇娇软软的模样,当真是让人爱得不行,裴邢心中软成了一团,终究还是偷个吻,“睡吧。” 钟璃捏了一下他的腰,才含泪控诉,“我要沐浴!” 平素他肯定也要沐浴的,今日见她恼成这样,他才失了章程,裴邢清了清喉咙,将人抱入了浴池内,钟璃实在累了,也没再挣扎。 翌日清晨,她又变成了那个庄重得体的姑娘。这是钟璃首次在文武百官面前亮相,她自然很重视。 裴邢已下旨将她封为了皇后,如今只差封后大典,今日的宴会,她理应伴在裴邢身侧,她的五官太娇美,为了压制住自身的好颜色,她上妆时,特意描了眉,将远山含黛似的眉,稍微修饰了一下,弱化了娇美,显出一丝端庄来。 穿上祭服后,她便成了气势凛然的皇后娘娘,许是跟裴邢待久了,她身上也逐渐带了一点他的气势,再不是以往那个略显娇弱的小姑娘。 有不少大臣对她挺不满,裴邢在朝堂上的表现,虽成功堵住了大臣的嘴,却不代表,他们真正认可了钟璃,一个个难免会嫌弃她的出身,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听说还很貌美,不少人都认定,她是使了狐媚手段,迷住了裴邢,才让他百般维护她。 谁料,真正见面后,映入眼帘的并非娇媚妖艳的小妖精,她言行得体,进步有度,瞧着落落大方,就连相貌,虽甚为貌美,也是端庄大气的美,一双凤眸澄澈见底,一瞧就不是那等狐媚子。 仔细对比的话,就是他们自家府上的姑娘,规矩礼仪也不若她好。想到镇北侯府的老太太好似很喜欢她,大臣们便以为,她的规矩,是老太太亲自教导的。不得不说,钟璃这次亮相,给大臣们留下的印象很不错。 她累了一日,夜晚用了晚膳后,就有些懒得动,本想歇息一下,再去沐浴,谁料竟是直接睡着了。裴邢进来时,瞧见的就是她疲倦的小脸。 想起今日她的表现,裴邢眉目间添了一丝骄傲,胸腔中也升起一丝热意,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 钟璃睡得并不沉,男人柔软的吻落在眼皮上时,她不由睁开了眼,脸上的困倦也散去了大半,“皇上?” 裴邢又亲了她一下,“辛苦了。” 他同样忙了一日,并不比她轻松,见他能体谅她,钟璃呼吸放慢了些,忍不住道:“那今日早些休息好不好?” 裴邢又好笑又好气,他终究没舍得让她失望,微微颔首,“走吧,先去沐浴。” 他说完,就伸手将她抱了起来,钟璃吓得心脏不由漏跳一拍,赶忙攥住了他的衣襟,“皇上,妾身自己走就好。” 裴邢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累了?” 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后,钟璃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再说不出旁的话,唯恐他以不累为借口,在浴室为所欲为,好在他今日还算安分,钟璃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她泡完澡,竟是没了睡意,想了想,提起了承儿想学武的事,“皇上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 裴邢这儿自然有不少人选,他当即点了一个武官出来,这人已四十来岁,曾教导过几位皇子,钟璃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她连忙道:“承儿年龄尚小,就算想学,也是从简单的扎马步学起,不好请太厉害的,以妾身之见,您选择个略懂武艺的年轻人就行,他们若学的好,日后再请个厉害的不迟。” 裴邢并不赞同,既然要学,自然是请个好师傅,若请个半吊子,说不得会误人子弟。 清楚她是怕大臣们叽叽歪歪,他思索了一下,索性道:“干脆让凌九教吧,凌九如今是承儿的暗卫,闲着也是闲着,每日可以先教一个时辰。” 钟璃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不由惊讶道:“前段时日,承儿险些摔倒时,出现一个年轻人抓住了他,他竟是皇上派到承儿跟前的暗卫吗?” 裴邢圈住了她的腰肢,低声解释道:“承儿毕竟是你唯一的弟弟,我怕有心人拿他威胁你我,干脆派了个暗卫,有凌九护着,安全上起码有了保证。” 钟璃心中多少有些感动,根本没料到,他会为承儿做到这一步,她忍不住低声道:“谢谢您。” 裴邢勾了下唇,“真感谢?别只说不做,好歹亲一下。” 钟璃:…… * 接下来几日,裴邢实打实休息了几日,钟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除了被他缠得脱不开身时,会休息一下,旁的时候,基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她虽入了宫,却依然关注着福佑堂的事。 这几日,福佑堂门口,竟又多了许多孩子,可怕的是这些孩子中,真正的小乞儿只占两成,大部分则是被父母故意抛弃的孩子。 这些孩子出身贫苦,有的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有的则纯粹是家里孩子太多,不想要,不想养,有的则纯粹冲着钟璃来的,她毕竟是皇后,将孩子放在福佑堂养,日后说不准还能见到她,若能有大造化,何乐而不为? 出于某一原因,父母就将他们丢到了福佑堂门口,孩子们年龄逐渐偏小,连几个月的婴儿都有。 如今天气正冷,年龄大点的孩子,还能被送回去,婴儿却根本不会说话,婆婆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儿。 婴儿在外啼哭时,婆婆们也狠不下心不管,就将孩子抱了进来,有一就有二,不知不觉,福佑堂门口竟多了三四十个弃婴。 婆子们将这事禀告给了二太太,二太太不好拿主意,就让人往宫里给钟璃递了个口信。 钟璃没料到事情会越演越烈,她多少有些头疼。这件事看似小,若是不妥善处理,日后,被送来的弃婴只会越来越多。 钟璃正在沉思时,就瞧见裴邢走了进来,这几日,他无需上朝,大半时间都赖在毓庆宫,一瞧见他,钟璃就觉得腰酸,红唇也不自觉抿了起来,“皇上无需处理政务吗?” 裴邢好不容易才忙完,见她竟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他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有时间陪你还不好?躲什么?” 他若正常些,钟璃自然不怕他,他却好似一头怎么都喂不饱的猛兽,比以前还要吓人。 钟璃都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这样。虽然以前,也略显急切,近来却已不是急切能形容的。 怕得罪他,钟璃自然不敢承认,只道:“妾身是怕皇上耽误公务。” 裴邢也不恼,轻笑了一声,“现在没什么比传宗接代更重要的。” 钟璃心中不由一跳,其实像他这个年龄,一般孩子都会跑了,他成亲自然算晚的,以为前朝大臣逼得紧,他才比之前更热衷此事,钟璃只羞赧地垂下了眼睫,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也不能白日。” 小姑娘声音闷闷的,落入裴邢耳中,无端就听出一丝撒娇的意味,他心中似是被羽毛挠了一下,不由有些发痒,忍不住哑声逗她,“帷幔一拉,不跟晚上一个样?” 钟璃羞得耳根都有些热,忍不住嗔了他一眼,“皇上乃一国之君,岂可如此不务正业?” 怕他又拿传宗接代堵她的嘴,钟璃忍不住道:“没那个传宗接代的,会白日宣……” 最后一个字,钟璃实在说不出口,她不由轻哼一声,别过了脑袋,少女模样娇媚,羞恼的模样,更是无比动人,裴邢眼眸不由加深了颜色,他的手动了动,终究没能忍住,捏住少女的下巴,吻了上去。 第078章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裴邢每次亲吻起来都没完没了, 钟璃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腰。 清楚她脸皮薄, 裴邢也没好胡来, 抱着她说了会儿话,“明日就恢复了早朝,届时我肯定比较忙, 你这边若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就直接去乾清宫寻我。” 钟璃微微颔首。 裴邢继续道:“听说你要将身边的丫鬟放出宫?” 钟璃道:“是,夏荷年龄不小了, 与青松情投意合, 妾身便打算让他们择日完婚。” 钟璃已经让青叶帮着寻了一处两进的宅子, 当作送给小两口的婚房, 张妈妈也已经派了媒人, 正式提了亲, 婚期定在二月底,左右不过两个月。 裴邢道:“她再一走,你身边的人更少了, 封后大典即将来临, 你身边怎么也该有个凤仪女官, 下午我让管事姑姑过来一趟, 你先选选人, 如今这位女官曾伺候过先皇后,你若瞧着她顺眼就留下, 不顺眼就选旁的女官, 可以直接提拔上来。” 钟璃没料到他率先想到了此事, “那妾身就先谢过皇上。” 能来到她跟前的人,基本都被筛查过, 大多本就是裴邢的人,足够忠心,剩下的则是些小宫女,目前在尚食、尚仪等局当差,被带来的这几个小宫女,基本都心思通透、忠厚本分。 下午,掌事姑姑便带着一众女官和宫女来了坤宁宫,任钟璃挑选,钟璃一一与她们聊了几句,最后提拔了一个凤仪女官,调选了四个小宫女。 不出裴邢所料,她选的宫女皆是身份简单,不曾效忠过旁人的,这类宫女,但凡她用的好,日后便可对她死心踏地。 凤仪女官则是钟璃亲手提拔上来的,这位女官才二十多岁,出自安国公府的旁支,是安翼族叔的一位女儿,名唤安涟,她如今在慈宁宫伺候。 她初到慈宁宫时,太后尚未驾鹤西去,她能被太后的人选走,足以说明她的能干,可惜她来到慈宁宫没多久,太后便已故去,她如今是正六品主管宫女,虽言行得体,慧心巧思,按资历本不够胜任从四品凤仪女官,钟璃之所以提拔她,不单单是欣赏她,更因为她与安国公府,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钟璃与李洺倩交好,与安国公府的老太太关系也不错,最重要的一点是,国公府的两位姑娘皆已成亲,日后不可能入宫,安国公府就算不会成为她的盟友,也绝不会背地里捅她刀子,这位女官她可以放心栽培。 安涟是个聪明人,早在裴邢下旨将钟璃册封为皇后时,她就听人说过她与李洺倩的渊源,当时她就动了来皇后娘娘身侧伺候的想法,她万万没料到,皇后娘娘竟是直接,将她提拔成了凤仪女官。 她赶忙跪下谢了恩,“奴婢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皇后娘娘。” 钟璃笑着让秋月将她扶了起来,笑道:“不必动辄下跪,这是夏荷和秋月,一直在我跟前伺候,日后你与她们分工管理好毓庆宫就行。” 她在毓庆宫自然住不久,用不了几日就会搬到坤宁宫,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安涟心中涌起一股豪气,她性情稳重,很快就将这份激动压了下去,笑着向秋月和夏荷问了好。 待选好女官和宫女,钟璃才让夏荷将管事姑姑送走,她这才继续思索福佑堂的事。 自古以来,出现过不少杀婴、弃婴之事,秦国便明确规定过,杀婴瞒报户籍者乃重罪,前朝也曾颁布过类似律法,弃婴者同样属于犯罪。 钟璃思索了片刻,让府里的护卫去了福佑堂,令其隐匿在暗处,但凡瞧见有丢弃婴儿的,就直接抓去官府。 晚上她又与裴邢商量了一下此事。 翌日清晨,裴邢便下了旨,让官员重视起此事,“弃婴者当律治罪”、“知情不救阻者,也当律治罪”,“家里实在贫困,养不起孩子的,可以向理正反应,情况若属实,可上报官府,官府会发放补贴或减免赋税”,“有愿意领养弃婴者,官府每月会发放文钱和粮食”等。 这事自然引起了轰动,不论是发放补贴还是减免赋税,对真正贫苦的百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得知此举,是皇后娘娘提议的后,一时间,文人们忍不住挥洒笔墨,歌颂了此事。 官府多少有些愁,国库亏空,上面能拨的银子有限,他们自然不好做,好在福佑堂和众位贵妇们纷纷捐献了不少银子,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 不知不觉就到了封后大典这一日,封后大典的吉日是年前定下的,诸司早就已着手准备。册封前一日,官员们要告祭天、地等,裴邢亲临奉先殿行礼,宣告册立之事。 钟璃前三日便在斋戒沐浴,为册封仪式做准备。 册封这一日,她一早就穿了祭服,戴九龙四凤冠,瞧着庄重又肃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各部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负责着自己的事,皇后仪驾也陈设在宫阶下及宫门外,待全部准备妥当,使者便敲响了钟鼓,三声过后,文武百官便与身着祭服的裴邢进了奉天殿。 旋即,銮仪卫官赞“鸣鞭”,“庆平之章”也随之奏起,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钟璃走出阁楼,面朝南,立在大殿中时,手心不自觉出满了汗,好在她早就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领,饶是此刻,依旧落落大方。 全程钟璃都神情肃穆,举止端庄,最后,需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待册立礼成时,钟璃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她也正式入住坤宁宫,礼毕,回到寝宫休息时,秋月和夏荷,服侍她沐浴了一番,秋月格外兴奋,语气都不自觉雀跃了几分,“主子打今日起,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她的语气,与有荣焉,钟璃失笑摇了摇头。她确实位居高位了不假,可日后伴随的风险和责任,也多了数倍,她必须更加谨言慎行,钟璃又敲打了她们一句,“在我跟前,你们可以随意些,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坤宁宫,不论做什么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两个丫鬟神情都很郑重,“主子放心吧,奴婢定不会给您丢脸。” 她们两行事一向稳妥,钟璃自然放心,不过该有的敲打也不能完全省掉,这既是在提醒她们,也是钟璃自省的过程。 搬到坤宁宫后,离裴邢近了许多,坤宁宫就在乾清宫后面,打乾清宫出来,走几步就能瞧见她,裴邢高兴了,承儿却不由嘟起了小嘴,好在有小泉陪着他,就算姐姐不哄他睡觉,他也能睡着。 钟璃有意培养他的独立,他心智虽只有四五岁,实际年龄却已十岁,想让他尽快成长起来,就不能让他太过依赖自己。 承儿闷闷不乐一晚,第二日又变成了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家伙。每日起床,他都喜欢跟小泉比赛穿衣速度,小泉以前还会刻意让着他,如今已无需让着,两人皆是拼尽全力收拾自己,赢的那一方,还能得到来自对方的奖励。 他们俩最近都有赢有输,每日起床时,赢的那一方,都开心得不得了。该用膳时,钟璃派了小太监前去喊了一下他们,毓庆宫离坤宁宫不算远,小孩们也都爱运动,跑来用膳,根本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他们也喜欢跟钟璃一起吃,用完早膳,他们便回去听夫子授课去了,如今几人的课程被安排得满当当的,上午学《三字经》、《弟子规》、《幼学琼林》等,下午则习武,学骑射,每日也就晚上能玩。 承儿原本还有些坐不住,觉得枯燥,瞧见小香姐姐和小泉弟弟皆很勤奋,他也被带动了起来,不知不觉就适应了这种强度。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天气也逐渐没那么冷了,转眼就到了上元节,最近几日,钟璃都老实待在坤宁宫,这段时间,裴邢很忙,白天根本没功夫过来,这自然给钟璃减不少压力,她甚至巴不得他再忙一些,最好来了坤宁宫后,累得倒头就睡。 可惜上元节时,不仅大臣们休沐,他也无需处理政务,他一整个上午都赖在坤宁宫,钟璃无比庆幸昨日来了小日子,不必再挖空心思与他周旋。 “肚子疼吗?”见她懒洋洋靠在榻上,裴邢伸手摸了摸她瓷白的脸颊。 钟璃摇头,她之前特意喝药调理过,身体亏损状况已有所好转,这几次来月事时,都没再痛经过,上一世,她每次来月事,都痛得死去活来,这一世,真的幸福了太多。 钟璃本该知足,可想起去年上元节,她带着孩子们,去街上游玩的场景,她眸中又不自觉添了一丝落寞,困于深宫,当真是没有半分自由。 裴邢自然瞧见了少女眸中的黯然,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眉眼,没说话,片刻后,他便站了起来,低声对钟璃道:“我还有些事要忙,你既来了月事,就好好歇息。” 钟璃乖巧颔首。 裴邢径直回了乾清宫,随即就将大总管喊了进来,这位大总管是他刚提拔上来的,裴邢吩咐道:“你吩咐下去,让人采买一些灯笼,选一些千奇百怪,巧夺天工的,晚上我要在宫里举办赏灯宴。” 大总管有些惊讶,往年先皇举办赏灯宴时,会提前好几日吩咐下来,如今距离夜晚仅有几个时辰而已,他自然不敢询问,皇上为何才兴起这个念头。 他在心中想了一下能调动的人手,承诺道:“皇上放心,老奴这就吩咐下去,今日必定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 他说完,就要退下,裴邢却拦住了他,清楚钟璃肯定不希望办得太奢华,“等一下,热闹可以,规模不必太大,将灯盏布置在御花园就行,多让人盯着点,勿要走水。” 御花园面积谈不上大,只在御花园布置,自然能省不少人力和物力,大总管闻言松口气。 他退下后,裴邢又悄悄将秋月喊了过来,询问了一下钟璃都是与哪位女子关系不错。 秋月胆子大,虽怵他,却不似旁的宫女,瞧见他时,话都说不利索,她思忖了一下,便一一说了出来。 问完,裴邢摆摆手,让她退了下去。旋即,提笔写了邀请函,他不似她顾忌那般多,纯粹将赏灯宴,当成了让她放松的活动,只邀请了郑氏、二太太、李洺倩、郑菲凌,以及镇北侯府的二姑娘顾知慧、钟府的二表姐,邀请函最后,还写了勿要声张四个字。 他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颇为大气。这几人得知黄公公送了邀请函过来时,一个个皆有些惊讶,她们展开看了一下,一眼就瞧出了这字迹出自男子。 几人惊疑不定时,黄公公笑着一一解释了一下,“是皇上怕皇后娘娘,觉得烦闷,才邀了你们前去作陪,皇后娘娘并不清楚此事,几位也勿要声张,以免旁的贵人得知此事后,会心存芥蒂。” 毕竟,裴邢一个皇亲国戚都没邀请。若被她们知晓了此事,难免会多想,裴邢只想让她放松一下而已。 这几人皆清楚利害关系,自然不敢声张,郑氏和二太太已然成了当家主母,连自个夫君都没告诉,悄悄备的马车。 至于李洺倩等人只与长辈说了此事,还交代了务必保密的事。 郑菲凌已怀胎六月,肚子已然很大,见皇上竟也邀请了她,她多少有些惊讶。 她的夫君李徵今晚也在府里,待黄公公走后,李徵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男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逸如竹,眉头却蹙了起来,他忍不住低声道:“你的身体……若不然,我亲自入宫请罪,就说你身体不适,今晚你别去了。” 他是李阁老的嫡长孙,皇上理应会给他这个面子。 郑菲凌闻言一怔,有些无奈,她温声劝道:“这才六个月,又不是明日就要生了!我真没事,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姑母怀我表妹时,还参加过两次宫宴呢,怀孕后期本就该多走动,这样反而利于生产,何况皇后娘娘,温柔敦厚、体贴入微,肯定会时不时让我歇息,夫君不必担心。” 李徵仍旧担忧地看着她,郑菲凌略有些不自在,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不自觉垂了眸。 * 钟璃下午又睡了一觉,秋月和夏荷特意没喊她,待她醒来时,已暮色四合,她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得神清气爽,“怎么没喊我?” 睡这么久,晚上肯定难以入睡。 秋月神秘一笑,并未将这个惊喜告诉她,秋月原本也不知晓这事,直到下午秋叶鬼鬼祟祟来了坤宁宫。 承儿今日也无需上课,小家伙们仅午休了一会儿,就想去御花园玩,秋叶带他们过去时,才发现小太监正在布置灯盏。得知这赏灯宴是皇上为皇后娘娘举办的后,她便有些喜出望外,很是为自家主子高兴,这不,干脆偷偷将好消息分享给了秋月和夏荷。 钟璃只觉得她们有些怪怪的,她也没多想,先问了问承儿的情况。 秋月笑道:“小少爷下午去御花园玩了一会儿,玩完来了一趟,得知您在休息,他们又去旁处玩去了。” 今日是上巳节,他们难得休沐,钟璃也希望他们能放松放松,闻言笑道:“等会儿将他们喊来吧,用完晚膳,我陪他们玩一会儿。” 秋月应了下来。 几个小家伙很快就来了坤宁宫,他们脸上竟也神神秘秘的,害得钟璃一时摸不着头脑。直到晚上,等李洺倩入宫时,钟璃才得知,裴邢做了什么。 裴邢一下午都没来,只在晚膳时,露了一下面,用完晚膳,他便离开了,以为他是太忙,钟璃也不曾多想,岂料,他竟帮她邀了友人。 钟璃也不知为何,这一刻,鼻子无端有些发酸,上一次这般感动,已是好几年前的事,当时,是她十岁生辰,母亲不仅亲手为她做了一身衣服,还下厨给她做了许多好吃的。 瞧见她略显震惊的模样,李洺倩俏皮地眨了眨眼,“皇上不会一直瞒着你吧?” 钟璃笑着颔首。 李洺倩忍不住感慨道:“皇上对您真好。” 她脸上也洋溢着笑,可见,跟安翼相处的也不错,两人刚说了两句话,郑氏和周氏等人也相继过来了,瞧见郑菲凌时,钟璃有些惊讶,忍不住道:“皇上也是,竟连郑姐姐也一并邀请了,你如今月份已大,哪里适合参加赏灯宴。” 怀孕期间,郑菲凌胃口好了不少,脸上如今都有了肉,她笑得一如既往地温婉动人,“越到后期,我越要多动才行,我在府里都要闷坏了,多亏皇上邀请了我,我才能出来透透气。” 钟璃喜欢跟她们相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 这几人,她也就跟舅舅家这位表姐聊不来,表姐性子很闷,实在是个不爱说话的,裴邢之所以邀她来,也是看在钟隐的面子上。 钟璃带着他们一道去了御花园。 天已逐渐黑了下来,宫内却灯火通明,怕郑菲凌走路会累着,钟璃还特意让人抬了步撵,郑菲凌被她硬是安排到了步撵上。 郑菲凌心中暖暖的,再三谢恩。 承儿几个小家伙也一并来了御花园,远远的,他们就瞧见了一盏盏璀璨夺目的灯盏,灯笼又多又亮,将整个天际都衬成了暖黄色。 承儿惊叹地长大了嘴巴,明明下午瞧见时,还没什么感觉,一到晚上,竟美成这样,他兴奋地牵住小泉和小香的手,率先朝御花园跑了去。 清楚他们身侧跟着凌九,钟璃也没太担心,由他们去了,她则带着李洺倩等人慢悠悠走了过去。 置身其中时,更能感受到这璀璨的灯火,带来的震撼,每一盏灯笼都漂亮极了,有栩栩如生的虎豹灯,有千娇百媚的牡丹灯,每一盏灯,都做工精细,独具匠心,当真让人目眩神摇,应接不暇。 不仅承儿、李洺倩赏玩得很开心,连郑氏和二太太这般年龄的人,都觉得叹为观止。 二太太还忍不住笑着打趣了钟璃一句,“皇上能有这份心,当真是您的福气。” 钟璃脸颊有些热,笑道:“我也没料到,他竟会将你们几人邀请来。” 钟璃唇边的笑都不自觉多了一些。 她对郑菲凌格外照顾,期间,还带着她在亭子里休息了两次,宫女们很贴心,清楚她们肯定会累,一早就备了貂毛坐垫以及糕点一类的小吃。 钟璃笑着与郑菲凌聊了聊她肚子里的孩子,提起孩子,郑菲凌眉宇间全是笑,神情也很是温柔。 李洺倩也累了,笑着凑了过来,见她们在聊孩子,她脸上添了一丝郁闷,“怎么你们也在说孩子?刚刚母亲还拉着我问,可有呕吐、乏力等症状,这才刚成亲不足一个月,哪儿那么快!我还想轻松个一年呢。” 她无意识皱了皱鼻子。 郑菲凌和钟璃皆忍不住弯了弯唇。几个人说了说话,不知不觉夜色已深,钟璃怕郑菲凌怀着身子,容易疲倦,也不好多留她们,笑道:“待你产后,咱们再聚。” 承儿等人也玩累了,钟璃让秋叶将他们带了回去。 将众人送走后,钟璃才回坤宁宫,她回来时,才发现裴邢竟已经来了,他已沐浴完毕,仅着一身月白色里衣,懒洋洋斜靠在床头。 男人身姿修长,姿态慵懒,瞧见她时,唇边才露出一抹笑,“怎么没多玩会儿?” 他这句话,胜似无数甜言蜜语,钟璃也不知为何,鼻子又莫名有些发酸,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这一刻,因入宫而产生的憋闷都消散了一些。 她在他跟前坐了下来,忍不住弯了弯唇,“妾身怕皇上一个人无聊,就早点散场了,谢皇上今日的张罗,让您费心了。” 裴邢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能换来你真心一笑,就值得。” 钟璃没再说话,忍不住将脑袋埋在了他肩膀上,裴邢一颗心软成了一团,揽住了少女瘦小的肩头,低声与她道:“三月份使者团会入宫,皆时少不得要你跟着操劳,过段时间我会派来一位女官协助你,你若用得不称心,尽管跟我说。” 钟璃颔首,忍不住道:“后宫的事我会处理好,皇上不必担忧,您只操心朝堂上的事就行。” 裴邢只觉得今日这一步棋走对了,他唇边挑起一抹笑,有意逗她,“心疼了?” 钟璃扭过头,没再理他。 下一刻就被男人勾住了腰肢,他伸手将她抱到了腿上,其中一只手箍住了她的脑袋,温热的唇落在了她唇角,“璃儿,我们打个赌可好?” 他火热的呼吸皆洒在她唇上,钟璃心脏跳得有些快,忍不住偏开了脑袋,“什么赌?” 他低声道:“三年内,我会让你真心倾慕于我。” 他笑得笃定又自信,钟璃怔了一下,不太喜欢他笃定的态度,“不打。” 三年足以发生很多事,说不准他已佳丽三千,不管她是赢是输,都不是什么好事。 裴邢笑了笑,也没勉强。 * 时间缓慢行走着,不知不觉就迎来了二月份,这一个月,前朝自然发生不少事。 如今大臣们又在催裴邢选秀,他们这下学聪明了,只说全国各地,定然有不少蕙质兰心的女子,就算裴邢不打算选妃嫔,也该选一些宫女。 毕竟,前段时间,安王入宫时,或多或少损失了一部分宫女,有些是不长眼想打探消息,结果丢了小命,有的则是趁乱逃出了皇宫,还有的是随着妃嫔、公主们出了宫。 如今宫里正是缺人的时候,裴邢思忖了片刻,道:“三月使者团要入宫,确实需要不少宫女,那就吩咐下去吧,不必大张旗鼓,也无需各地送来女子,直接去街上采买三十个忠厚本分的即可。” 往年选秀时,各路人马会物色五千名女子,这些女子会进过层层筛选,最后选出三百人,这三百位女子会留在宫中生活一段时间,然后会由专人考察其性情等,从中选出几十位,作为宫女或皇上的嫔妃。 见裴邢竟如此说,大臣们不由拧眉,其中一个老臣,顶着压力站了出来,劝谏道:“皇上,街上鱼龙混杂,什么人皆有,去街上采买,难免会混入刺客,望皇上三思而后行。” 裴邢有些烦,“那就去京郊乡下,选三十位家世清白的农妇之女,忠厚老实、识字者优先,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 他走后,大臣们不由有些面面相觑,他性情孤傲,独断专行,官员们不敢跟他硬碰硬,才提出的选宫女,本想着等美人入宫后,总会有几个他喜欢的,届时就算旁人拦着,他肯定也想封妃。 谁料他竟如此行事。 农妇之女,岂可为妃?他等于直接杜绝了选妃嫔的可能。 大臣们自然希望他广纳后宫,独宠一人,不管在哪个朝代,都绝非好事,就算钟璃是皇后,如今她膝下并无子嗣,一旦裴邢出个什么意外,就要面临后继无人,生在皇家开枝散叶,本就是他的职责。 大臣们左思右想,心中逐渐有了主意。 裴邢来到坤宁宫时,才被告知,钟欢竟是入了宫,他蹙了下眉,只得先回了乾清宫。 钟欢此刻才刚到坤宁宫。 钟璃本不欲见她,谁料,她竟是在宫门口跪了下来,她毕竟是舅舅唯一的嫡女,钟璃想了想,干脆让秋月将她接了进来。 钟欢一进坤宁宫,就攥住了钟璃的手,哭道:“表妹,求你救救囡囡吧!” 凤仪女官出声呵斥道:“大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赶紧行礼!” 安涟气势很足,钟欢闻言,不由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她理应行礼,她赶忙跪了下来,行了一礼,才道:“求皇后娘娘救救我的小囡囡。” 钟璃本以为,她此刻入宫,是为了给自己谋福利,见她神情憔悴,眸中的担忧也并非出于伪装,钟璃才让秋月将她扶了起来,让人给她搬了椅子,“表姐坐下说,小囡囡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钟欢拘谨地坐了下来,哽咽道:“她从前日就开始起热,许是患了风寒,一直高热不退,我请了好几个大夫她也不见好,她才这般小,再这么烧下去,说不得会烧坏脑袋,我实在没法子了,就求到了您跟前,想请太医院的太医,为她诊治一番。” 钟璃自然清楚高烧不退有多难缠,不管钟欢性子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钟璃对身侧的小宫女道:“你去太医院,将李太医请来吧。” 之前宫里小皇子、小公主生病时,都是李太医为他们医治,他最擅长的便是为孩子诊治。 钟欢也听过李太医的大名,见钟璃并未趁此刁难她,钟欢眸中闪过一丝感激,赶忙起身鞠了一躬,“谢皇后娘娘体恤!” 自打钟璃嫁给裴邢后,钟欢就好生体会了一番何为人情冷暖,以往对她和女儿不上心的,都巴结上了她,可好景不长,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丫鬟,将她们母子得罪的钟璃事宣扬了出去,打那日起,她门口再次变得冷清起来。 婆婆对她也很不满意,一是怪她管不住夫君,害他染上赌瘾,二是嫌她生了女儿,迟迟没能怀上二胎,三则怨她得罪了钟璃。 这次女儿生病,婆婆竟是连问都不问,只一味埋怨她,钟欢彻底寒了心,望着女儿病恹恹的小脸,她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想着女儿若是不幸早夭,她也不活了,可她的小囡囡才那么一点大,她哪里舍得放弃她。 她如今是真心感激钟璃,哽咽道:“您好心有好报,以后定然能阖家兴旺,平安喜乐,不像我如今家不成家,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眸中满是哀切,钟璃不由怔了一下,印象中的表姐总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何时这般落魄过? 想起她夫君赌博的事,钟璃忍不住道:“表姐夫又赌博了?” 钟欢苦涩一笑,“他已染上赌瘾,想戒掉谈何容易,他如今根本就不管家里的死活,我的嫁妆也全被他掏空了,如今还欠了小姑子几千两。” 说到最后一句,她才意识到不妥,毕竟当初,找钟璃借钱时,钟璃根本不肯借给她,她神情一时有些讪讪的,面上也带了一丝胆怯。 说话间,李太医匆匆赶了过来,钟璃也没再问旁的,只道:“你先带着他回去为小囡囡诊治吧,孩子的病最要紧。” 钟欢又连忙谢了恩,给钟璃磕了个头,才匆匆带着李太医离开。 秋月不由叹口气,忍不住感慨道:“之前多娇蛮一个人,现在竟是变成这副模样,也不知是不是报应。” 她刚说完,就被自家主子瞪了一眼,秋月连忙闭了嘴。 想起她夫君赌博的事,钟璃不由叹口气,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是她连累了他,她这位表姐夫纯粹是被顾知雅的人领上了歪路,钟璃当初不肯借她钱,主要是笃定钟欢手中有银子,谁料此刻,她竟混得这般惨。 思及此事,钟璃又不由想起了顾知雅,她在广西时,就一直让人留意着顾知雅的事,她本想利用玄清,来个借刀杀人,让顾知雅自食恶果,谁料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顾知雅回了封地没多久,她曾经做过的另一桩丑事,就被人抖了出来。 她竟是残害过英王世子的子嗣。 英王世子得知此事后,自是勃然大怒,念她是两个孩子的生母,又是镇北侯的嫡女,他才留她一命,但他却废了她的正妃之位,将其关到了庄子上,两个孩子也交给了他的母妃,根本不准孩子们见她。 顾知雅哪里受得了,刺激之下,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 她如今虽已自食恶果,她做下的恶事,却影响着许多人,承儿白白耽误那么多年暂且不提,连钟欢也受到了她的影响。 钟璃不由叹口气,仔细说起来,小时候,钟欢对她的欺负,不外乎言语上的攻击,究其原因,也是怪她抢走了舅舅的宠爱。 她纯粹是被舅母惯坏了,才目中无人,任性刁蛮,虽自私自大,做过的坏事并不多,远不如顾知雅和顾知晴歹毒。 她毕竟是舅舅唯一的嫡女,如今过成这样,舅舅也必然不好受,钟璃想了想,干脆给青叶去了一封信,让他寻几个打手,盯着点她这个表姐夫。 钟璃见过他两次,他是赵府嫡次子,本身也算一表人才,舅舅对他还挺满意的,顾知雅的人之所以能诱他染上赌瘾,其实也跟他科考落榜,抑郁不得志有关。 他若能走出来,再沉淀三年,未必不能金榜题名。 钟璃清楚染上赌瘾的人,想戒掉其实很难,她只好借住外力,让这些打手留意着他,日后他若再去赌博,进一次赌场就打他一次,直到将他打得再也不敢进赌场为止。 她特意叮嘱了一下,让他们揍人时,只打疼痛之地,别真正伤了他。 李太医是位有真才实学的,他随着钟欢回府后,就为小囡囡诊治了一番,随即开了一个方子,按他的方子,喝完药后,小囡囡竟真退了烧。 钟欢抱着女儿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她本想入宫谢恩,又怕给钟璃留下巴结她的印象,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看尽了人情冷暖,人也稳重不少,左思右想,她干脆让人将她亲手采摘的菊花包了起来,当做谢礼,让人给钟璃送了去。 钟璃收到谢礼时,再次怔了一下,毕竟,她最爱喝的便是菊花茶,没料到,表姐竟是知道她的喜好。 钟璃让人收了起来,她与钟欢一直谈不上要好,以前不会,日后也不会有太多交集,维持住如今的状态即可,从李太医那儿得知小囡囡退烧后,钟璃就没再过问她的事。 * 安国公府,李洺倩一直盼着自家夫君的归来,得知他总算回府后,她就巴巴备了一碗燕窝粥,亲自送去了前院。 安翼对这个小娇妻,还算满意,见小姑娘开开心心地走来时,他唇边溢出一丝笑,好话张嘴就来,“辛苦倩儿了,怎么自己端了过来?这等粗活交给丫鬟就行,万一累着了,还不是让为夫心疼?” 说话间,他就亲自接住燕窝放在了书桌上,他压根就不喜欢这黏糊糊的东西,最近她却很热衷给他送燕窝,安翼如今一想起燕窝味,就忍不住想逃跑,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双眸后,逃跑的心思才散了大半。 李洺倩小脸红扑扑的,心中格外熨帖,笑道:“夫君当差这么辛苦,我只是帮你端个燕窝而已,一点都不累,夫君快趁热吃吧。” 安翼心中叫苦不迭,打算祸水东引,毕竟朋友就是拿来坑的,“等会儿再吃不迟,眼下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李洺倩眨了眨眼,十分配合地问道:“什么事?” 安翼圈住了她的肩膀,将小姑娘往怀里搂了搂,才凑到她耳旁,小声道:“今日户部的官员奏报皇上,提了选秀之事,皇上如今已应了下来,他虽不想选妃,架不住大臣们胡乱出主意,依我看,宫里只怕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你寻个时间,提醒一下皇后娘娘,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李洺倩白嫩嫩的包子脸,瞬间皱了起来,“什么?皇上要选秀?他跟皇后娘娘,才刚刚成亲,怎能这时选秀?” 少女语气里都带了一丝责备,安翼诧异于她的大胆,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嘘,你心中知晓此事就好。” 李洺倩嘟了嘟嘴,小模样娇俏又可爱,安翼心中不由一动,正欲偷个香时,就听她道:“不成,我现在往宫里递个拜帖去,夫君记得喝燕窝粥呀。” 她说完就匆匆离开了,瞧着风风火火的,安翼好笑地摇了摇头,等她走远后,他才让小厮将燕窝倒掉,又在房内待了一会儿,佯装喝完燕窝后,才抬脚去了她房中。 李洺倩写完拜帖就让人送入了皇宫。 钟璃恰好没什么事,第二日,便让李洺倩过来了。 李洺倩进了坤宁宫后,整个人都紧绷着,还让钟璃将所有的宫女,都屏退了下去。 随即,她才皱眉道:“大事不好了,皇上要选秀了!”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手下意识捏紧了帕子,她早就清楚,他早晚会选秀,心中除了有些复杂,竟也没觉得太难受。 “朝堂上大臣们肯定催得紧,他又是一国储君,选秀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李洺倩有些急,“哎呀!那也不能现在就选呀,起码得等您膝下已有一子,坐稳皇后的位置再选吧!” 钟璃原本以为,他也会再等等,毕竟他口口声声说着绝不负她,谁料这才多久,就要张罗着选秀了,果真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一刻,钟璃无比庆幸,当时只是听听而已,没有全部相信,可不知为何,明明觉得庆幸,她心中还是无端有些堵得慌。 李洺倩继续道:“选秀非同小可,说不准就会有几个漂亮女子入宫,你最近可得抓紧,趁秀女没有入宫,你努努力,尽快怀上一子。” 钟璃不由抿紧了唇,这段时间,她都不曾避过孕,其实她也盼着能来个孩子,她一直很喜欢孩子,承儿终究会长大,多个孩子,她待在宫里,也不那么孤寂。 可若日后,他当真妃嫔无数,真有了孩子后,她是否能护得住? 第079章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钟璃深刻地意识到, 她必须要强大起来才行,唯有这样她才能护得住她所在乎的人。 她必须要经营自己的人脉, 皇宫是一个大染缸, 任何一个身处皇宫的人,都不简单,她想立于不败之地, 务必要打起精神。 少女神情凝重, 是从未有过的慎重。 李洺倩连忙又劝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最近这段时间, 抓紧点就行, 每一年选来的秀女, 质量都参差不齐, 就算真有几个美人, 容颜也未必比得上你。” 钟璃笑着握住了李洺倩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太在意,事情尚未发生, 杞人忧天也于事无补, 我做自己该做的就行, 有劳你跑了这一趟, 特意给我提了醒, 别只说我,你最近怎么样?上次见面也没来得及说上体己话。” 李洺倩露出一抹小女儿似的娇羞来, “他还挺好相处, 没我想的那么吓人, 对我也算体贴,你不必担心我。” 她笑得一脸甜蜜, 显然已对安翼情根深种,男子的一时宠爱,又哪里靠得住?钟璃没忍心泼她冷水,毕竟,也不是所有男子都薄情寡义,安翼和裴邢都不是那等好色之徒,说不准就能长情一点呢? 将李洺倩送走后,钟璃的情绪无端有些低落。 哪怕自己不承认,钟璃却明白,她内心深处,也盼着裴邢不会辜负她。可她能够相信他吗? 小的时候,她一直谨遵母亲的教诲,试图跟表姐处好关系,她将好吃的都给她,将得来的奖励也都给她,期盼着表姐也能真心待她,然而,东西收归收,但凡表姐不高兴时,钟璃还是只能当她的出气筒。 去了镇北侯府后,她也曾盼着跟继兄、继姐处好关系,得到的只有他们的敌视和排斥,她惶惶不可终日,直到萧盛和顾知晴出现时,她一度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好姐妹,未来也会有一个如意郎君,可事实证明,是她痴心妄想。 重生后钟璃已不敢信任任何人,然而得知裴邢私下给自己派了护卫时,得知他为承儿寻找太医时,得知他为自己挡刀时,为自己举办赏灯宴时,她还是会感动,会忍不住去相信他的话。 选秀的事,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清晰的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毕竟是帝王,这世道,寻常百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都少之又少,他说承诺的必不辜负她,肯定不包括独宠她一人。 钟璃如今只庆幸,选秀是发生在现在,而非三年后,若这三年来,他始终一日地待她好,她就是拥有一颗再硬的心,肯定也早已沦陷,不似现在,她还能理智地抽身。 钟璃收拾好情绪时,已接近午时,承儿等人如今无需小太监去喊,到点就会准时过来用早膳,三个小家伙,一日比一日努力,走在路上都在互相抽查功课,已不像去年,总是蹦蹦跳跳地跑来,承儿和小泉也稳重了一些。 钟璃坐在室内都听到了他们背书的声音,承儿的嗓音依旧最响亮,他尚未迈进坤宁宫,钟璃已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恰好是那句,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瞧见钟璃,小家伙才小跑起来,钟璃揽住了他的小身体,笑道:“背得倒是挺流利,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 按进度,他应该尚未学习到这本才对。 承儿颔首,开心道:“夫子告诉我们啦,让我们日后孝顺别人的长辈,跟孝顺自己的长辈一样,爱护别人的孩子,跟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姐姐,承儿都没有吾幼,怎么去爱护呀?你快给承儿生个小宝宝呀。” 这小家伙,都学会举一反三了,钟璃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小脸,“先好好上你的学吧。” 承儿嘟嘟小嘴,又嘿嘿笑了起来,“姐姐是害羞了吗?”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只觉得他如今这张小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有了承儿等人的陪伴,钟璃面上又重新展露了笑颜,这时,小泉的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 小泉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承儿捂嘴笑了笑。 小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又每日学武,消耗自然大,钟璃笑着吩咐道:“那就让宫女摆膳吧。” 他们平时,差不多都是午时三刻开始用午膳,如今已午时两刻。 不过皇上却还没来,安涟道:“皇上那里,是否需要派人请一下?” 皇上再忙也会过来跟他们一道用膳,他也习惯了踩点来,这会儿用膳时间提前一刻钟,自然需要派人去寻他,不然等来了后,只剩残渣剩菜也不好看。 钟璃道:“让小太监去喊一声吧。” 片刻后,宫女们便鱼贯而入,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裴邢过来时,宫女们刚上好菜,他径直在钟璃身侧坐了下来,以往他一直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许是太忙,陪她的时间有限,不仅晚上,他会与她说话,一起用膳时,也会说一些。 他动作自然地给钟璃夹了一道菜。 最初,宫女和太监们瞧见皇上为皇后娘娘夹菜时,还会震惊一下,如今神色却一个比一个正常。 “谢皇上,妾身自己来就行。”钟璃说着,拿起公筷,也为他和孩子们夹了一道菜。 裴邢已经学会了无视她的客套,吃完她夹的这块红烧虾仁,他问道:“安三他媳妇今日又入宫了?” 他话中的“又”字,让钟璃神情微顿,她思忖了一下,道:“皇上若不喜妾身时常见客,妾身会注意。” 不等她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敲,裴邢斜睨了她一眼,“我若不喜,上元节时,又何必亲自张罗着,为你邀请她们?虽说如今你是一国之母,一言一行皆有人盯着,不过也不活得太拘束,懂吗?若是当了皇上,反而让你更束手束脚,我这个皇帝,当来又有何用?” 钟璃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心底又涌起一股感动,只觉得他近来越来越擅长“蛊惑”人心,想到选秀的事,钟璃胸腔中涌起的热意才又消散大半。 钟璃没吭声,垂眸为自己夹了一道菜。 承儿和小泉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偷偷笑了笑,这副促狭的小模样,自然被裴邢瞧了去,他也不恼,只屈指叩了一下金丝楠木长桌,提醒道:“赶紧吃你们的。” 他又吃了几口,就靠在了椅背上。 直到晚上独处时,裴邢才察觉到少女的情绪有些低落,沐浴完,躺到床上时,他便将少女圈到了怀中,“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月事又来了?” 裴邢隐约记得,她都是二月中旬来,如今是二月初十,不过提前几日推迟几日,好像都正常。 钟璃摇头,她也没提选秀的事,这么一提,摆明了告诉他,李洺倩与她说了朝堂上的事,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钟璃自然清楚。 见男人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她才寻了一个借口,“昨日太累了。” 小姑娘模样娇娇软软的,说完,还将脸颊埋入了他怀中,裴邢一颗心软成了一团,以为她在撒娇,他眸底染了一丝笑,诱/哄道:“想早些歇息?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他就低声提了一句要求,其实也不是多过分,只是让她主动亲亲他而已,一直以来,钟璃都觉得唇齿交缠是一件极为亲密的事,她不想亲,今晚的她,尤其不想与他亲近,她思忖了片刻,小手搂住了他的腰,“皇上体恤一下妾身吧?” 裴邢没舍得拒绝,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允了。 翌日清晨,钟璃彻底打起了精神,她如今是皇后,需统率六宫,因后宫无后妃,钟璃并未操太多心,实际上宫女和女官,同样归她管。 她想强大起来,就要培养自己的人,钟璃先一一召见了宫里的女官。 裴邢对她的能力一向有信心,也没过问过这些事。 选秀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饶是裴邢特意点明了,仅要三十位身世清白的农妇之女,大臣们去选时,依然将貌美作为了第一个条件。 他们不敢与裴邢硬碰硬,才如此迂回,虽是农妇之女,未必没有姿色出众的,还可以寻人调/教一二,等她们入了后宫,一群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不信皇上不心动。 因为想选相貌出众的,这场选秀一直到二月底,还在筛选阶段,一个合适的姑娘,都不曾选出来。 裴邢耳边倒是清净了一些,他虽独断专行,手腕强硬,能力却同样出众,一些大臣也逐渐体会到,他当皇帝的妙处来。 以往上朝,遇见一个问题时,各位大臣们争论不休,先皇听这人的意见夸好,听完那人的意见又夸好,总是踟蹰不定,缺乏主见,如今倒好,当今圣上甚至无需听大臣们多言,就直接打定了主意,办事效率提高不少,大臣们也不似以往那般累死累活的。 却也有不少老臣看裴邢不顺眼,没少在心中骂他,乳臭未干,年少轻狂! 时间缓慢行走着,天气也一日日暖和了起来,路边的柳枝不知不觉就抽了嫩芽。 二月二十九时,是夏荷出嫁的日子。她是钟璃的贴身侍女,再忠心不过,钟璃给了她极大的体面,让她从皇宫出嫁的。 上一世钟璃卧病在床之际,名声尽毁,老太太又缠绵病榻,府里的丫鬟小厮,自然是看菜下碟,送往摘星阁的饭菜,都是残羹冷炙。身边的小丫头基本都另攀了高枝,她和秋月却始终陪在她身侧,为了让她吃好喝好,夏荷时常熬夜刺绣,卖的银子,都花在了她和承儿身上。 对钟璃来说,她就像姐姐一般,温柔又包容,说实话,若非怕耽误了她,钟璃还真舍不得放她出宫。 她将夏荷按在了梳妆台前,待嬷嬷为她开过面,她亲自拿起梳篦,为夏荷梳了一下头发,夏荷有些惶恐,“姑娘,让嬷嬷为奴婢梳即可。” 钟璃笑道:“平日都是你为我梳头,今日由我来。” 夏荷眼眶微微发红,心中满满的感动。 秋月等人正在一旁含笑注视着她,笑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落泪。” 夏荷眨了眨眼,努力控制住了眸中的泪。钟璃梳得很认真,边梳,边念起时下的祝福语,“一梳梳到尾,白头到老,二梳梳到尾,多子多福……” 钟璃的声音干净清澈,满是对她的祝福,夏荷的眼睛又不由有些发酸。 承儿等人也来凑了凑热闹,见姐姐边梳头边说贺词,只觉得很有趣,承儿还从一旁拿了一把梳篦,调皮地梳了一下小泉的头发,跟着姐姐念了一句。 他这边的动静,自然引起了钟璃和夏荷的注意,钟璃不由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直到全部梳好,她才嗔了承儿一眼,小家伙吐了吐舌,小模样古灵精怪的。 说是从宫里出嫁,实际上,迎亲的队伍到了西侧门便停了下来,小宫女来报后,钟璃就亲自将夏荷送到了西侧门。 她为夏荷备了八十八抬嫁妆,将卖身契也一并给了她,夏荷重重给她磕了头,才坐上花轿,秋月等人都要去喝喜酒,也冲钟璃谢了恩。 承儿也想去喝喜酒,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期盼地看着钟璃,钟璃不想拘着他们,便答允了下来,参加婚宴的都是府里的丫鬟和护卫,并没有外人,安全上应该不必担心,钟璃又派了几个习过武的内侍跟着他们。 回到坤宁宫时,裴邢竟是来了,他道:“若想去观礼,我可以陪你去。” 钟璃清楚他有多忙,摇了摇头,“不用,皇上好好处理政务就行,使者团即将入京,最近这段时间,杂事肯定很多。” 她这般体贴入微,知疼着热,裴邢心中多少有些复杂,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背,低声道:“忙完这两日,上巳节时,我陪你出去踏青。” 钟璃笑着应了下来,能出宫散散心自然是好事。这段时间,她虽瞧着言笑晏晏的,实际上,选秀之事,还是给她带来一些影响。 上巳节这一日,官员们也休沐,承儿等人也无需上课,得知可以随姐姐出宫后,承儿就兴奋地蹦了一下。 今日阳光格外好,钟璃给他们选了一件相对轻薄的衣衫,她自己也换了一身合适的襦裙,梳妆打扮好,她和裴邢就带着小家伙们上了车。 裴邢刻意带她避开了人群,最后马车停在了京郊一处不甚有名的湖泊前,这里也有人踏青,大多是一些寻常百姓,人也不算多。 钟璃很喜欢杨柳依依,春风和煦的美景,下了马车后,唇角便不由弯了起来,承儿也很兴奋,一下马车,就朝湖边的小船跑了去。 秋叶等人皆追了上去,有她们盯着,钟璃倒也放心,她和裴邢便沿着河边静静散了会儿步,走了没多久,他就牵住了她的手,钟璃微微一怔,脸颊有些热,她挣了一下没挣开,见湖边也有旁的男女亲密地牵着手,她才没再挣扎。 两人正往前走着时,裴邢却眼尖地瞧见一个人,男人一身苍青色窄袖直裰,一头乌发简单束起,俊朗中透出松柏的挺拔隽永,正是陆衍睿。 裴邢眼眸不由一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难得出门一次,竟会遇到他,他当即就想牵着钟璃掉头离开,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后,想要避开陆衍睿的冲动,才散了大半。 陆衍睿也瞧见了他们。 他今日其实是被好友拉出来的,他这位好友正是前年的探花郎,李俊,李俊虽出身贫寒,却是位有真才实学的,不仅裴邢喜欢他的文章,赵阁老对他也很赏识,如今他已与赵婷双定了亲。 今日李俊之所以将陆衍睿拉到这里,是听说了赵婷双今日会来这里赏景,两人虽已定亲,却尚未见过面,李俊年过二十,正是慕艾的年龄,得知未婚妻,今日会出府后,才带着好友来了这里,想远远瞧一眼未婚妻长什么样。 他与陆衍睿互相赏识,才认识两年,便已成了挚友,因信得过陆衍睿的品行,才将他拉了过来。 李俊和陆衍睿自然也瞧见了裴邢,他那张脸实在太好认,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五官没一处不精致。不仅他光华夺目,皇后娘娘也美艳绝伦,两人站在一起时,几乎将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吸走了。 两人既已瞧见他们,自然不敢躲避,靠近后,就要下跪,裴邢出声拦了一下,“莫要声张。” 两人只得躬身行礼了一礼。 钟璃原本正在欣赏美景,直到听到裴邢的声音,才回神,这才瞧见陆衍睿和李俊。 想到两人还牵着手,她耳根不由一热,忍不住挣扎了一下,裴邢不仅没撒手,攥得还更紧了。 钟璃只得安静立在裴邢身侧,裴邢没有寒暄的意思,只扫了陆衍睿一眼,陆衍睿规规矩矩地,垂着眉眼,也就乍一瞧见他们时,露出一丝愕然,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也不知是否瞧见了他们相握的手。 裴邢虽是皇帝,也不好强迫他,抬头看一眼,他突然就升起一丝遗憾,微微一颔首,就牵着钟璃离开了。 与他们擦身而过时,裴邢唇边才带起一丝笑,“手怎么这般凉?给你暖半天了,也不见热。” 钟璃一时有些懵。 她手不凉呀。 走出一截儿后,她才恍然明白,他这是作甚,钟璃也不知为何,心中无端有些想笑,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手,“皇上真幼稚。” 她与陆衍睿本就没什么,钟璃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那次在药铺门口,她和陆衍睿,被他带到北镇抚司的事。 钟璃粉嫩嫩的唇,不自觉抿了起来,难不成,那个时候,他是在以权谋私,才刻意带走了她和陆衍睿? 这个猜测,令钟璃多少有些震惊。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裴邢神色淡然,唇边却泛着一丝得意的笑,也不知在得意什么,下一刻,钟璃就听到他低声道:“钟璃,你只能是我的,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都只能归我,懂吗?” 钟璃沉默不语,在裴邢的注视下,耳根染上一丝红,轻轻扭过了头。 这一刻她很想问他选秀的事。她终究没有扫兴,他是帝王,选秀根本不是家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干涉朝政。 这一刻,钟璃竟有些希望,他只是个寻常人,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能试着白头到老,鹣鲽情深? 待他们的身影走出很远后,李俊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陆衍睿道:“真没料到,今日竟能遇到皇上和皇后娘娘,早就听闻,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假,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李俊本以为,好友会附和一句,谁料他竟异常沉默,他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才听见他沉声道:“两人确实般配。” 李俊也没多想,牵着他往另一侧走了去,一颗心不知不觉就飞到了未婚妻身上。 此时,赵秋双和姐姐也下了马车,她自打落水后,就不大爱出门,今日之所以肯出门,是带姐姐出来散心来了。赵秋婷名声已坏,不肯去人多的地方,她才拉着姐姐来了这里。 谁料刚到湖边时,赵秋双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以为自己眼花,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面前的女子一袭青色衣裙,确实是她寻了两年的恩人,秋叶。 赵秋双惊喜地拉住了赵秋婷的衣袖,“姐姐,那个姑娘就是救我的人。” 赵秋婷一向疼这个妹妹,闻言,顺着她的目光朝秋叶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认错吗?” 赵秋双摇头,秋叶这张脸早就印在她心中,她也曾试图寻找过她,可惜,秋叶甚少出门,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赵秋双自然没寻到。 赵秋婷道:“既是你的救命恩人,理应上前道谢,走吧,恰好姐姐身上带的有银子,合该好好谢谢她。” 赵秋婷自打名声坏掉后,就一直抑郁寡欢,她甚至想干脆出家做姑子得了,是妹妹一直陪在她身边,开解她,她才一点点走了出来,换成旁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可能舍得自掏腰包。 赵秋双点了点头,连忙说了声谢谢姐姐,她思忖了片刻,又道:“她那日连姓名都不肯上报,只说是顺手搭救,也不知肯不肯收咱们的银子。” 她面带忧色,秀丽的脸颊上是不自知的娇艳,瞧着柔柔弱弱的。 赵秋婷道:“没什么可担忧的,不肯要银子,就打听一下她是哪个府上的,总有报恩的机会。” 赵秋双点了点头。 * 裴邢和钟璃此刻已经走到另一侧,不知不觉,就远离了承儿等人,钟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道:“要回去吗?” “等一下,再带你去个地方。” 钟璃颔首,乖乖被他牵到了一只小船前,“上去吧。” 裴邢带着她上了船,小船面积很小,只够坐几人,上船后,裴邢就示意她坐下,他自己则拿起船桨,划了起来,男人手臂十分有力,小船随着他的动作,往前游动着。 他怕热,阳光又很耀眼,他不过划了一会儿额前就出了汗,钟璃心中多少有些复杂,忍不住凑过去,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皇上,妾身划一会儿吧。” 裴邢似笑非笑斜睨她一眼,“就你这瘦胳膊瘦腿的,你划得动吗?” 钟璃有些心虚,无端就想起了上次的划船经历,她跟郑菲凌等人,拼了命才将小船划走。 单靠她还真划不走,可惜船上只有一个船桨。 钟璃没再说话,却自觉坐在了他身侧,时不时帮他擦一下额头上的汗,他的五官本就生得很俊美,阳光下,划船的模样,又透着一丝平日没有的性感。 钟璃竟险些看呆,头一次明白,为何他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他这张脸,确实还挺有料。 就在钟璃走神中,裴邢已将小船划到了湖中央。 钟璃这才发现,这片湖中间竟有个小岛。将小船划到小岛旁,裴邢就带着她下了船。 入目的竟是一片桃园,桃花已然盛开,美不胜收,裴邢牵着她入了桃园,微风一吹,一时落英缤纷,当真是如诗如画。 见她眸中满是惊叹,裴邢唇边的笑加深了些,又带她往深处走去,小岛上别有洞天,越往里走,风景竟越美,有茶花、紫玉兰、杜鹃,竟成了花的海洋。 钟璃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皇上是怎么发现这个好地方的?” 裴邢自然不是发现的,清楚她喜欢美景,他才特意让人打造了一个,本就想着上巳节时,带她出来玩。 他没有直接邀功,只慢条斯理道:“往里走还有惊喜。” 钟璃随着他,又往里走了走,再往前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竟有一间竹屋,瞧见竹屋上刻着“璃居”两字时,钟璃彻底怔住了,这两个字,她已然认出了是裴邢的字迹。 她眸中满是震惊,裴邢牵着她走进了竹屋,竹屋内除了摆着一张竹床,还有一个竹子制成的梳妆台,角落里还摆着茶具和竹桌。 裴邢道:“哪日在宫里待烦了,我就陪你来这里,想居住个几日,也没问题,左右无需日日上朝,我虽迫你入了宫,但请你记住,皇宫并非你的牢笼,你想出来,随时都可以。” 钟璃这才意识到小岛上的花花草草和那片极美的桃林,皆出自他的手笔,钟璃也不知为何,鼻子无端有些发酸,比上一次,他在上巳节,邀人陪她时,还要感动。 裴邢本以为,他的精心准备会博得美人一笑,谁料,她竟是落了泪,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砸了下来,犹如一道雷,砸在了裴邢身上。 他心尖不由一颤,整个人都有些慌,他伸手握住了少女的肩膀,“怎么?不喜欢吗?别哭,若是不喜欢,不来就是。” 不等他说完,少女却突然搂住了他,小脸死死埋在了他怀中,裴邢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旋即才意识到,她是感动,才落了泪。 他心中软成了一团,忍不住抬起了少女沾着泪痕的小脸,一点点吻去了她脸上的泪,“哭什么?故意想让我心疼是不是?” 钟璃头一次这般乖,根本没有躲,任由男人一点点吻掉了她脸上的泪,她鼻尖红通通的,眼尾也泛着一丝红,瞧着又娇又媚。 这幅乖巧的模样,简直能令任何男人疯狂,裴邢心中不由一跳,眸底也冒出一股火来,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唇。 男人温热的唇,覆在她唇上时,钟璃心跳不由快了一分,她也不知为何,这一刻,完全不想拒绝他。 她忍不住攥住了他的衣襟。他呼吸很烫,落在唇角的吻,刚开始还带着一丝试探,旋即忍不住撬开了她的牙关。 钟璃原本最怕,他这样吻她,总是会想起他那句“本不是情人,何必让他装温柔。” 这一刻,她却觉得他温柔极了。 她被吻得有些意乱情迷,无意识发出了一声轻哼,予取予求的模样,险些让裴邢疯狂。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将少女压在了竹床上,两人的呼吸都乱了,裴邢本以为她会推开他,然而她除了神情有些茫然外,眸中却没有丝毫厌恶和排斥。 裴邢心悸异常,再次吻住了她的唇,钟璃犹有些懵,直到胸前传来一丝凉意时,她才回神。 第080章 第080章 第八十章 钟璃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白皙的脖颈上也染上了潮红,她忍不住结结巴巴唤他, “三、三叔……” 裴邢被她这声三叔, 喊得心尖都要酥了,察觉到少女的彷徨和紧张后,裴邢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带了一点诱/哄, “相信我,嗯?” 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柔, 温柔到似乎接下来的事, 只是情人间的情不自禁, 钟璃觉得她一定是昏了头, 明明最该拒绝的一次, 却没有拒绝。 她该相信他吗?她要相信他吗?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 裴邢已然再次吻住了她的唇,他手上动作很轻,这次没有撕坏她的衣裳, 也没扯掉她的盘扣, 就在她愣神间, 她这身高腰襦裙和他的绛紫色衣袍, 已被他挂在了一侧的衣架上。 里衣则没那么讲究, 被他直接丢在了地上,她彻底感受到凉意时, 他温暖的身躯已覆盖了下来。 他似波涛汹涌的浪潮, 不停地席卷着她, 她则变成了大海中一片惊慌无助的树叶,只能随着海浪翻滚。 等他抱着她去沐浴时, 钟璃大汗淋漓,脸颊红得几欲滴血,只能将一张小脸埋入他怀中。 裴邢抱着她进了浴室内,钟璃这才发现,这里竟建了一座白玉砌成的汤池,汤池里冒着热水,还洒了玫瑰花瓣。 钟璃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也是你让人建的?” 裴邢颔首,“有了汤池,沐浴方便一些,以后可以经常过来。” 有了汤池,确实方便很多,直到瞧见,他从一侧的紫檀衣柜中取出她的小衣和里衣时,钟璃才又有些尴尬,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早就图谋不轨。 少女的心思太好猜,裴邢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解释道:“本来想的是,你若想住这儿,可以住个两日。” 钟璃不听,别过了小脑袋,她的神情太过可爱,让裴邢心中痒痒的,忍不住哑着嗓子逗弄她,“刚刚不是还很欢愉?又要翻脸不认账?” 他头一次听见她情不自禁地哼出声,呜咽娇娇软软的,钟璃的脸更红了,只觉得当时的自己是鬼迷心窍了,丝毫管不住自己的身体。见他胆敢笑话她,她气呼呼扭过头,在他仍旧赤/裸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裴邢唇边染了笑,将少女拥入了怀中,低声道:“璃儿,以后咱们都这样好好的,行不行?” 你无需担忧什么,只需信任我即可。 他自然能感受到,今日的她是愿意被他碰触的,以至于此刻的他,从头到脚都透着一丝愉悦。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钟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没有吭声,神情也有些茫然,好似一下又缩回了壳里。 裴邢清楚,她肯定需要时间,之前跟她说,打赌三年,说起来,也只是让她放松警惕而已。 他没多说旁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穿上了崭新的里衣,衣物皆穿好后,钟璃才发现,他当真很细心,连梳篦也让人提前备好了。 他甚至为她倒了杯她爱喝的菊花茶。 见她小口小口喝得很满足,裴邢才道:“菊花茶性凉,莫要喝太多。” 钟璃不理他,说的好似她多贪杯似的,离开皇宫后,她也多了一丝小脾气,不再那么端着,裴邢喜欢她的变化,甚至打定了主意,多带她出来玩几次。 等两人坐上小船离开时,钟璃才望了一眼小竹屋的方向,忍不住小声问道:“万一有人进去怎么办?” 裴邢道:“不会,我派了人,旁人不能靠近小岛。” 想到这里位置偏僻,来湖边赏景的不多,钟璃才放心。 回程依然是裴邢在划桨,望着他手臂来回摆动的动作,钟璃无端想起了他强悍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她脸颊无端有些发热。 接下来,除了帮他擦汗时,会靠近他一些,钟璃一直在遥望远处的美景。两人回到岸边后,裴邢让人将小船锁在了岸边。 他则带着她溜达回了原处。 他们回来时,承儿等人正在给小鱼喂食,钟璃本以为承儿会问一下他们怎么离开这么久,谁料小家伙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只嘿嘿笑了两声,就继续喂鱼儿去了。 等他们将手里的饲料喂完,裴邢才道:“已经午时,走吧,找个酒楼吃个午膳。” 闻言,不仅承儿的眼睛亮了一下,钟璃眸底也闪过一丝亮光,“不回宫吗?” 裴邢道:“难得出来,下午再溜达溜达,晚上回不迟。” 丫鬟们也很高兴,一起坐上马车后,承儿才道:“姐姐,刚刚你不在时,有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姐姐,寻秋叶姐姐说话,缠着她不放。” 秋叶等丫鬟在另一个马车上,唯有承儿和小香、小泉跟他们坐在一个马车上,见承儿叙述的不准确,小香帮着解释了一句,“我听到她们提了落水,恩人,应该是在感谢秋叶姐姐。” 钟璃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当初赵秋双落水时,恰好是秋叶救了她,赵秋婷和赵秋双是双胞胎,生得确实很像,钟璃没料到,她们竟也来了湖边。 钟璃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姐姐知道了。” 承儿这才好奇问道:“姐姐,她们为何长得一模一样?” 她们一个明艳张扬,一个温柔可亲,气质虽不同,五官却很相似,乍一瞧见她们时,成年人都很难将她们分辨出来,在承儿眼中,她们自然一模一样。 实际上,区别还是很大的。 钟璃笑着解释了一下何为双胞胎,承儿越听眼睛越亮,期间还忍不住瞄了一眼姐姐的肚子,“姐姐也给我生个双胎吧,我想要双胎!” 好像他想要,她就能生出来一般。 钟璃有些无奈。 裴邢觉得,说不准还真可以,他祖上就曾出过双胎,赵阁老的大儿媳也是皇亲。这是裴邢没将赵婷秋斩首的原因之一,算起来,赵秋婷也算他的表妹,只不过关系远一层而已。她的母亲,乃清河县主,是裴邢某位堂爷爷的闺女。 往上数,裴邢曾祖父的父亲就曾有个双胎妹妹,由此可见,双胎可遗传,不过生双胎也并非好事,尤其在皇室,若是龙凤胎还好,若嫡长子这一胎,同时生两个男娃,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生双胎几率较小,生产时也艰难,在裴邢看来,自然是生一个就行,他捏了捏承儿的小脸,道:“若想要双胎,等你长大了,让你媳妇生去,少为难你姐姐。” 承儿嘟了嘟小嘴,不明白他怎么就为难姐姐了。小泉和小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邢带他们去的是醉香阁,醉香阁与如意酒楼并驾齐驱,是京城最顶尖的酒楼之一,听闻还有文人墨客,写过诗词歌颂过其菜肴之鲜美。 他们进的是天字包厢,钟璃并不知道,这家店是裴邢名下的,他向来谨慎,根本不会碰外面的食物,也唯有自家酒楼的饭菜,能吃一些。 等饭菜被端上来时,三个小家伙都不由耸了下小鼻子,露出一脸陶醉的神情来。 餐桌上摆得皆是醉香阁的招牌菜,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承儿还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瞧见孩子们的神情,裴邢和钟璃胃口都好了许多,忍不住多吃了好几道菜。 醉香阁离钟璃的宅子比较近,钟璃便带他们回了钟府,打算午休半个时辰,再去玩。 再次踏进她的闺房时,裴邢又想起了那些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只身来到她的闺房,房内她的味道却越来越淡,如今她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忍不住将下巴搭在她肩上,环住了她的腰,吻落在她耳侧,低声道:“答应我,以后都别再离开了。” 钟璃微微怔了一下,一颗心不自觉软了下来,她没正面回答,只道:“皇上若信守诺言,妾身作甚要跑?” 裴邢勾了勾唇,神情不自觉缓和了下来,细密的吻落在她侧脸上。 春暖花开的季节,能一起出来走走是件极其舒服的事,钟璃脸上的笑,都比寻常多一些。 他们是在酒楼用完晚膳才回的宫,回到皇宫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三个孩子也玩的痛快极了,小脸红扑扑的。 * 不知不觉距离使者团入京的日子,还剩两日,见官员迟迟没将农妇之女送入宫,裴邢才问了一句,“不过挑选三十个安份老实的丫鬟而已,一个月都过去了,还没选好?怎么?难不成想等使者团离开后,再挑选出来?” 使者团入宫,宫里势必要举行宫宴,对宫女和太监的需求自然很大,裴邢一直觉得把好好一个男人变成太监,实在有违天理,是以,他根本没提增添小太监的事,谁料,都到跟前了,三十个宫女也没选好。 负责此事的官员,心中一跳,赶忙跪了下来,往年选秀皆很耗时,他要的又是农妇之女,这些女子时常风吹日晒的,一个个都皮糙肉厚的,真正的美人实在难寻,他派人在乡下寻访了许久,才寻出三、四位姿色尚可的,其他的简直惨不忍睹。 他之所以耽误这么久,也是想再多找找,争取多找到一些姿色出众、性情温良的,如今见皇上已然在催,他心知无法再耽误下去,才赶忙道:“有几位已经在让人教着规矩了,剩下的这些,臣今日就选好,明日让她们一并入宫。” 裴邢这才没再多说什么。 大臣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秀女入宫是大事,自然瞒不住钟璃,一早女官就将这三十位秀女的姓名、籍贯、年龄呈给了钟璃。 钟璃没料到竟如此之快,捏着名单的手,因用力都有些泛白,她率先扫了一眼人数,随即眸中闪过一些惊讶,问了一下管事姑姑,“怎地只有三十人?” 往年被选入宫的秀女往往是一百人,进入宫中后,并不意味着,她们会真正留在皇宫,实际上,还有一个月的考察时间,会有专门的嬷嬷负责查其性情等,最终会淘汰一半,规矩不好的,性情跋扈的,样貌等有问题的,皆会被淘汰。 管事姑姑规规矩矩道:“回娘娘,这三十人皆是赵大人认真挑选过的,说是按皇上的要求选的,皆忠厚本分,使者团入京,宫里正缺人,要暂且由她们补上宫里的空缺,不必像以往再淘汰一些。” 钟璃也没多想,毕竟宫里确实缺人,她道:“既是赵大人认真挑选的,想必品行过关,那你负责安排一下她们的住处,其他事宜,等使者团入京再说。” 钟璃口中的其他事宜,指的自然是选嫔妃的事,往年,宫里调选妃嫔时,往往需要皇帝或太后亲自把关,如果太后不在,理应皇上自个选,他若有意,自然会自个去宠幸。 钟璃看完人数,才仔细看了一下姑娘们的出身,这一看,她更加惊讶了,这些秀女皆出自民间,没有一个高门贵女。历年选秀,倒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皆是皇帝不想出现外戚干涉之事,才有意避开各位贵女。 钟璃倒是没料到,裴邢竟也在意外戚干政之事,她本以为,以他的傲气,但凡是他瞧上的,都会选入后宫,根本不会在意女方的家世。 她心中倒是悄悄松口气,世家贵女皆少不了父兄的扶持,她们根基深厚,有的甚至打小就被当作妃嫔教导着,心机城府自然不缺,若入宫的是她们,日后只怕会成为钟璃强有力的劲敌,如今这些女子,没一个出身好的。 管事姑姑离开后,秋月才小声向钟璃汇报着,“刚刚小顺子远远瞧了一眼,这三十位秀女,没几个好看的,就连姿色出众的那两位,也胆小怯懦,没什么气质可言,走路时,腿都在抖,脸也白得不像话,娘娘这下可以安心了。” 钟璃道:“看人时,永远别看姿色,她们初入皇宫,会害怕再正常不过,等熟悉起来,就好了。” “那奴婢让人多盯着她们?” “不用,不必管她们,别说皇上没宠幸她们,就算真宠幸了,也不必盯着。你们跟在我身侧,一言一行都代表坤宁宫,要沉得住气才行。” 秋月虽脾气急,却是个聪慧的,此刻被钟璃一提点,便乖乖压下了浮躁,“奴婢谨遵娘娘的教诲。” 几个姿色尚可的农妇之女,确实不值得主子忧心,秋月一颗心也平静了下来,不由叹口气,“明日使者团就要入京,听说鞑靼还带了位公主来,战败求和时,他们都生了联姻的念头,如今这位公主也不知作何而来,希望皇上能认识到他们的野心。” 钟璃更关心的是明日的晚宴,这还是她头一次,筹办这般规模的宫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势必不能出差错,她思忖了片刻,将安涟喊了进来,又一一询问了一下宴会的事。 安涟都认真答了。 宫宴三月初便已在筹备,各类采买早就安排了下去,献舞的歌姬,也一并安排妥当了。 最后,钟璃又叮嘱道:“新入宫的这批秀女,初来乍到,胆子难免小一些,你去管事姑姑那儿走一趟,等会儿瞧一眼,她将人安排在了何处,若皆是幕后杂活,便不必多管,万一有出现在宫宴上的,你亲自见见这些人,若是行事鲁莽,胆子又小,就由其他人顶上,以免她们冲撞了贵人。” 安涟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钟璃又看了一眼,宴请官员的名单等等,将一切有条不紊地又过了一遍,见没有不妥当的地方,钟璃心中才稍微安定一些。 这段时间,她都在为宫宴做准备,精神一直紧绷着,加上临近月事,钟璃面上也多了一丝疲倦,她歪在榻上休息了一下。 裴邢归来时,才发现她竟是睡着了,少女瓷白的小脸,歪在靠枕上,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手边还摆着宫宴名单。 裴邢自然清楚,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忙宫宴的事,他没有喊她,从床上拿过夏凉被,给她盖在了身上。 承儿等人来用晚膳时,只瞧见了裴邢,承儿正欲询问姐姐在哪儿时,就见裴邢嘘了一声,承儿瞬间捂住了嘴巴,裴邢让宫女将饭菜摆在了乾清宫,让小家伙们去乾清宫用的晚膳。 承儿对皇权尚无敬畏之心,小香和小泉却有些胆怯,两人走进富丽堂皇的宫殿时,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 裴邢并未管他们,他又进了坤宁宫,坐在她身侧,看了一会儿书,又让她睡了小半个时辰,见她迟迟不醒,才喊她,“璃儿,起来用点晚膳。” 钟璃都没料到,自己会这个时辰睡着,她怔怔愣了一下,才被裴邢拉起来。 钟璃捂唇,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赧然,“天都黑了呀,承儿他们呢?” 裴邢揉了揉她的脑袋,“已经用完晚膳回去了,不必操心他们。” 钟璃洗漱好,去用晚膳时,才得知他也没吃,她心中划过一丝暖流,忍不住小声道:“皇上怎么不跟承儿他们一起用?拖到现在,太晚了,您的胃本就不好,下次别再这样了。” 裴邢的胃确实不大好,他饮食本就不规律,她离开的这一年,他又总不吃饭,时不时就会胃疼。 裴邢很享受她的关心,只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并未多说旁的。 一起坐下用晚膳时,裴邢才道:“明日的宫宴,你不必有压力,就当寻常家宴就行,就算真出岔子,也还有我。” 话虽如此,钟璃依然想做到最好。 * 裴邢将迎接使者团的任务,交给了秦王,得知使者团快入京时,秦王就带人出了城,待秦王将人安排在鸿胪馆,已临近午时。 这次出使晋朝的主要负责人,是鞑靼的四王子,阿鲁木,以及他的妹妹,阿鲁真,待众位官员皆退下后,阿鲁真脸上才露出一丝屈辱来,愤怒道:“竟让战败者秦王前来迎接,大晋的皇上当真是其心可诛。” “王兄莫要动怒,这位秦王能够在宫变中存活下来,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就算派他来,是为了折辱我们,身为战败国,我们有何立场生气?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以为王兄来之前,就已做好了受辱的准备。” 少女五官明艳,身材高挑,声音不疾不徐的,与阿鲁木的愤怒相比,她显得甚为冷静。她与阿鲁木是双胎兄妹,也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 这次,鞑靼的可汗之所以将阿鲁真一并派来,为的就是让她安抚住阿鲁木,可汗膝下共有六子,已长大成人的共有四个,其中三个皆死在了战场上,如今能用的仅剩有勇无谋的阿鲁木,此次出使,可汗只能将阿鲁木派来。 听完妹妹的话,阿鲁木紧握的拳头才松开,有些泄气地坐在了椅子上。 阿鲁真道:“明日在晚宴上,你切记要谨言慎行,绝不可意气用事。与大晋谈判时,也要多听长使的话。” 阿鲁木这次在战场上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妹妹的计策,他对她很是信服,闻言神情也有些蔫,嘟囔道:“知道了,妹妹放心,哥哥就算再鲁莽,也会考虑身后的万千子民。” 阿鲁真没再多说什么,她将身侧的婢女喊了过来,一一叮嘱道:“你们换上汉服,混入茶馆,我要你们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多打探一些大晋皇帝的消息,那位出身低微的皇后娘娘也不要漏掉。” 阿鲁木挑眉,虽才十八岁,他却生得人高马大的,身上满是肌肉,往那儿一站显得颇为唬人,“一个身份低微的皇后娘娘,也值得妹妹重视?依我看,还不若打听一下长公主的喜好。” 阿鲁真眉眼不动,神情带笑,“哥哥莫要以为她身份低下,就可忽略,她能在身份低下的情况下,成为大晋的皇后,要么是极为聪慧,要么是极为得宠,不论哪一点,都说明她不简单,待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我少不得要跟她多接触,总不好犯了她的忌讳。” 她说起话来,道理总是一箩筐一箩筐的,阿鲁木没耐心听,挥手赶了一下婢女,“随你吧,公主都已经吩咐下来了,还愣着作甚?” 他嗓门粗,奴婢们也不是多怕他,闻言,又看了一眼自家公主的神色,见她颔首,才一一退下。 宫里举办宫宴的真实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给使者团接风洗尘,实际上,不过是彰显我朝国威。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 宫宴举行在保和殿,官员们已然有序入位,鞑靼的众位使者,是秦王亲自带进的皇宫,皇宫的宫殿雄伟壮观,是鞑靼人想都不敢想的奢华,一行人皆被震撼到了,久久都未能回神。 钟璃已然换好服饰,她身着大袖敞口对襟直领皇后常服 ,大衫为黄色,领间缀纽扣三对,做工异常精致,钟璃换上这身衣服后,气质都变了些,少了分娇俏,多了分雍容华贵。 见裴邢依旧不紧不慢的,她才出言催了一声,“赶紧换上衣服吧,也不好让众官员久等。” 裴邢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闻言,才露出一抹笑,“你来服侍为夫。” 他这两日,也不知跟谁学的,时常自称为夫,钟璃无奈摇了下头,走上前,帮他宽衣。 她伺候他穿衣的次数,并不多,还是第一次伺候他穿朝服,好在她提前了解过,动作虽慢,却不曾出丑。 少女低垂着眼睫,专注的眉眼很是动人,她帮他系腰带时,手臂也圈了上来,裴邢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头去吻她的唇。 钟璃眼睫一颤,呼吸不由乱了一拍,羞恼地喊了他一声,“皇上!” 第081章 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裴邢眸中带了一丝笑, 笑得慵懒又肆意,他又蹭了蹭她的唇, 才退开, 调侃道:“谁让朕的皇后这般美。” 钟璃瞪了他一眼,被他这么一折腾,唇上的口脂都花了, 钟璃只得又重新涂了口脂。 待帝后两人相携到保和殿时, 大臣们已恭候多时,以为裴邢是有意给鞑靼下马威, 官员们心中却没有半分意见, 不论是武官, 还是文官, 皆认为鞑靼其行可鄙, 就不该给他们好脸色。 两人亮相时, 鞑靼却再次看直了眼睛,实在是裴邢和钟璃的相貌太过出色,两人一个俊美矜贵, 面冠如玉, 一个漂亮得体, 面若芙蕖, 站在一块时, 宛若一对神仙眷侣,周身都散发着金光。 裴邢殿前的大总管呵斥了一声, “大胆!尔等岂可直视天颜?” 几人正惊疑不定时, 就见身侧的文武百官皆跪了下来, 朗声喊道:“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阿鲁木被这整齐划一的声音,震得眼睛都睁大了些,阿鲁真提前了解过大晋的各种礼仪,神情略显平静,她自然听到了总管的呵斥声,因心中有所准备,她也没多慌乱,从容地拉着哥哥行了跪拜礼。 阿鲁木心中憋着一口气,因着父王叮嘱过,让他听妹妹的,他才跟着跪了下来。若是寻常出使,他们自然无需跪拜,可如今他们是战败国,也成了大晋的附属国,只能低头。 两兄妹身后的使者,也随着他们行了礼。他们行的是鞑靼的跪拜礼,跟大晋一样,皆两膝着地,上身向前弯曲,与大晋不同的是,他们虽头部向下,脑袋却不着地,只需双手手心向下触地。 裴邢这才道:“众爱卿平身,各位使者也平身吧。” 他声音清冷,冷冽中透着一丝慵懒,说不出的好听,抬头时,阿鲁真又不由多瞧了他一眼。 男人骨相极好,五官线条异常硬朗,鼻梁挺且直,唇薄且性感,矜贵中透着桀骜,一瞧就不是个好掌控的,无端令人想要征服。 她笑道:“早就听闻,大晋的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假。” 她说完,又含笑看向了裴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漾着一丝水波,冷艳中透着亲切。 谁料,裴邢只淡淡扫她一眼,压根没有接话的意思,实在是,这种话裴邢听过太多,懒得迎合。 钟璃这才瞥了少女一眼,她一身戎装,个头高挑,肤色为蜜色,头上编十数辫,披于前后左右,有种异域女子野性又不拘小节的美。 因着裴邢没接话,钟璃才开口回了一句,语气淡而雅,“公主谬赞了。” 阿鲁真这才含笑看向钟璃,刚刚乍一瞧见,她的目光基本全落在裴邢身上,只看了钟璃一眼,此刻才仔细审视了一眼。 只见皇后娘娘一身皇后朝服,头戴九龙四凤冠,凤冠极其华贵,以翠鸟羽毛制出的云片做装饰,冠顶则排列着,九条气势恢宏的金龙,冠后是优美雅致的六扇珍珠和缀有宝石的“博鬓”。 更令人震撼的并非她的华贵,而是她那张脸,竟瓷白如玉,嫩得能捏出水来,真真是应了书里那句冰肌玉骨,五官也如诗如画,难以用语言描述,若非亲眼所见,阿鲁真都不信,世上竟有人可以比她美这么多。 阿鲁真笑道:“皇后娘娘真乃国色天香,放到我们草原,此等绝色,定会引得草原上的好男儿争相求娶,难怪娘娘能成为一国之母。” 她这话虽在赞美钟璃,却只夸她的容颜,就差说,她是靠美貌上位的,倒不是阿鲁真故意挑钟璃的刺,她初来乍到,不可能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去得罪钟璃。 只不过草原姑娘自由豪放惯了,最是不拘小节,她们又向来将美貌当做天赐,貌美的姑娘腰板挺得都更直一些,自然不清楚,在大晋德才兼备之人,才会备受追捧,空有美貌的,反倒令人瞧不起。 她这话一出,别说裴邢,连大臣们都不甚高兴。 钟璃只淡淡一笑,并未接这一茬。 阿鲁真最擅长察言观色,意识到不妥时,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隐约猜出了许是文化有差异。 不等她退回座位上,将主场交给兄长和长使时,就听大晋皇帝冷冷瞥了她一眼,“朕的皇后,轮得到一个异国公主品头论足?” 他声音实在太冷,阿鲁真甚至从他话中品出了一丝杀意,这一刻,她多少有些后悔,没有恶补一下大晋的礼仪文化,若对大晋再多了解些,也不会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她恭敬行了一礼,诚恳道:“大晋地大物博、江山美如画,辉煌著作遍地皆是,文化可谓源远流长,阿鲁真连皮毛都不懂,若有得罪之处,望皇上与皇后娘娘,看在阿鲁真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阿鲁真这一次。” 她说的是大晋的语言,腔调虽略显怪异,却也能让人听懂,怕兄长不高兴,她甚至刻意加快了语速。 阿鲁木果真没听懂,他询问般看向了长使,想让他帮着翻译,长使心中颇为复杂,没料到自家公主竟如此能放下身段,他清楚四王子是什么性子,只避轻就重,说了一下阿鲁真对大晋的夸赞。 她致歉完,大臣们的脸色才好看些。 裴邢依旧冷着一张脸,钟璃这才笑着打了圆场,“公主请起吧,本就是无心冒犯,本宫自不会与你计较,你们远道而来,定然也累了,坐下歇息一下吧,本宫让人备了礼乐和舞姬,你们可以先放松一下。” 今日的晚宴,一切都很顺利,中间自然没出什么岔子,不论是舞姬柔美多变的舞姿,还是餐桌上的珍馐美馔,都令鞑靼人眼花缭乱,满是震撼。 他们只恨自己的国家,没能取胜,若能攻下京城,抢夺他们的美人,侵占他们的国土,必然也能过上这般神仙日子,哪像现在,却不得不伏低做小。 晚宴结束时,几位使者心中都不好受。 大晋却是扬眉吐气。 直到众位大臣和使者团退去后,钟璃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回到坤宁宫后,她就斜靠在了榻上,神情也有些倦怠。 裴邢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哑声道:“近来辛苦了。” 钟璃只觉得指尖都透着一丝倦怠,她并未起身,只是垂着眉眼,低声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裴邢帮她摘去了九龙四凤冠,伸手去解她的常服,钟璃眼睫轻轻颤了颤,这才道:“皇上,妾身自己来。” 裴邢眸色暗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哑声道:“我来。” 她身着朝服的模样,太过端庄秀美,以至于裴邢竟生出一丝邪念来,想撕烂她身上的衣服,引她一起沉沦。 钟璃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心尖不由颤了颤,“皇上……” 不等她阻止,他已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钟璃心中重重一跳,男人火热的唇舌便热情地缠了上来。 他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她之前一走就是一年,如今才刚刚成亲三个月,于裴邢来说,自然亲不够。 甚至单是亲吻,已无法满足他,衣衫落下时,钟璃眸中潋滟的水汽轻轻晃了晃,清楚逃不过,她只得道:“先去沐浴好不好?” 又是一宿荒唐,他不知疲倦地探索着她的美,待钟璃睡去时,已临近子时,她又乏又倦,脸颊埋在他怀中,沉沉睡了去,裴邢拥着她的身子,为她揉了揉酸软的腰肢。 待钟璃醒来时,天已大亮,再耽误下去,孩子们都要过来用早膳了,钟璃却不太想起,许是乍然一放松下来,浑身都透着一丝倦怠,她又赖了近一刻钟,才爬起来。 晚宴过后,钟璃相对闲了一些,毕竟使者团有大臣们在,她唯一需要招待的便只有一位公主,恰赶上京城有三年一度的庙会,公主这几日都在逛庙会,钟璃喊了几个公主和郡主作陪。 裴邢并未迁怒无辜,先皇膝下的小皇子,他都封为了王爷,至于公主封号什么的都未变。 钟璃不可能自降身份陪一位亡国公主逛庙会,先皇膝下的三位公主恰好可以利用一下。 刚开始,三位公主都自持身份,面对阿鲁真时,虽不至于失礼,却也不甚热络,神情淡淡的,反倒是安雅郡主与阿鲁真接触得多一些,两人性情也颇为相投。 阿鲁真从安雅郡主那儿打听到不少大晋的事,这些事,自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在茶馆打听时,还真打听不到,毕竟不是每个寻常百姓都敢议论皇室的事。 阿鲁真有心与公主和郡主们交好,这几日,送了她们不少宝石,三日庙会逛下来,三位公主面对她时,都不好再冷着一张脸。 钟璃也得了三日空闲,她又来了月事,这三日都窝在坤宁宫,时不时翻翻书,管理一下后宫的事,倒也清闲。 秋月得知她又来了月事时,多少有些失望,皇上明明日日宿在坤宁宫,按理说,主子也该怀上了,谁料,她的肚子竟还是没动静。 这日,钟璃正犯着懒,小顺子就走了过来,对钟璃道,阿鲁真公主欲要入宫求见,说是在庙会上买了不少新鲜玩意,想送给皇上和皇后娘娘。 裴邢每日一堆政务要忙,自然不可能见她,小顺子就直接来了坤宁宫,钟璃闻言,才坐直身体,“既如此,就让她进来吧。” 这位阿鲁真公主能屈能伸,就连道歉时,都不卑不亢的,倒是个人物。钟璃从不会小瞧任何人,自然是严阵以待。 她平日在坤宁宫穿得比较随意,一头乌发也仅用玉簪简单挽起,如今要接待客人,自然需要换身稍显正式点的服饰,钟璃换了一身常服,又让宫女给她盘了个精致的发型,瞧着并无不妥后,才移步待客厅。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钟璃栽种的花儿也竞相开放了,微风拂过时,送来一阵阵花香,整个坤宁宫都透着一丝雅致。 阿鲁真已在小宫女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她本以为一进来就能瞧见皇后娘娘,谁料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她缓步走来。 今日的钟璃一身纹牡丹常服,少女身姿婀娜,气质斐然,袅袅走来时,仪态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阿鲁真怔了一下,才赶忙行礼。 钟璃含笑握住了她的手臂,虚扶了一下,阳光打在她脸上,衬得少女瓷白的脸颊格外温婉动人,“公主不必多礼,快坐吧。” 阿鲁真缓了缓心神,才入座,她一向聪慧强势,与人相处时,基本都是处于主导地位,本以为钟璃瞧着年幼,模样也娇美,会很好对付,谁料,她一进来,就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阿鲁真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才道:“我逛庙会时,发现许多有趣的宝物,就买了一些,这些除了有买来的,也有我从鞑靼带来的,皆是送给皇上和皇后的,望你们能喜欢。” 她话音落下后,就冲身后的女奴使了个眼色,女奴将怀中的紫檀木盒呈给了钟璃身侧的凤仪女官,安涟接住后,放在了黄花梨木雕云龙纹长桌上,她亲自打开验了一下,见里面既无凶器也无毒物,才推到钟璃身侧。 钟璃只扫了一眼,木盒里有几颗女子都喜欢的红蓝宝石,还有两枚金钗,两对带着异域风采的耳饰,另外则有一把坠着蓝宝石的匕首和一款男子的腰带。 她的目光在腰带上,停留了一瞬,就收回了目光,昨日,她和裴邢出现时,阿鲁真望着裴邢时,眸中闪过的惊艳,钟璃自然有所察觉。 阿鲁真如今为裴邢备的礼物,竟有腰带,在经历过朝堂上的“说错话”,钟璃不信,她调选礼物时会再次犯错,清楚她许是借机,朝裴邢“示好”,钟璃唇边泛起一丝笑。 她含笑将腰带拿了出来,推给了阿鲁真,笑得再温柔不过,“公主不懂大晋的文化,许是不明白,在我们大晋,腰带是件极其私密之物,唯有已成亲的夫人,会送自家夫君腰带,亏得公主没直接送给皇上,否则岂不是要令人误解?匕首本宫会帮公主转交,这个腰带,公主还是拿回去吧。” 战争一败涂地时,阿鲁真的父王,其实起过和亲的念头,他的女儿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他一直引以为傲,他当时就想将阿鲁真献给裴邢,以求裴邢的网开一面。 谁料却被裴邢拒绝了。最初得知,裴邢拒绝和亲时,阿鲁真还只觉得庆幸,一个战败国的公主,和亲后,又岂会有好下场?她可不想背井离乡,将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自进入京城,见过京城的繁华后,她才明白,父王为何想攻入京城,这里实在太美,太繁华,一个小小贵女,活得都比她堂堂公主都要精致。在皇宫瞧见裴邢时,她更是生了想留在京城的心思,她还从未见过这般俊美无俦,又桀骜难驯的男子,裴邢的存在无疑勾起了她的征服欲。 阿鲁真之所以送腰带,自然是有意为之,她想搅乱裴邢的心,才选了男子的贴身之物。 谁料此刻,钟璃竟是将礼物又推给了她,众目睽睽之下,阿鲁真自然不可能,反驳她的意思,她堂堂一国公主,自然要脸。 她不仅不能生气,面上还露出了一丝赧然,羞愧道:“谢皇后娘娘提点,才没让阿鲁真丢脸,接下来这段时间,阿鲁真定会好生学习大晋的礼仪,争取熟悉大晋的文化,不再出错。” 钟璃只笑了笑,“公主言重了,本宫只提醒你一下,不必感谢,大晋的文化源远流长,本宫生在大晋长在大晋,都不敢说烂若披掌,公主不清楚也是应该的,这样吧,你既有心学,我就派个嬷嬷给你,这段时间,可以让她好生教导你,待公主离开时,再让她回宫即可。” 她说着就冲安涟使了个眼色,安涟当即退了下去,领了一位神情肃穆,规矩甚好的嬷嬷来。 阿鲁真自然不好推辞,含笑应了下来。 待回到鸿胪馆时,阿鲁真那张向来沉着的脸上,才泛上一丝冷意,她道:“倒是本公主小瞧了她,本以为徒有美色,岂料竟也是个有城府的,不仅退回了我精心准备的腰带,竟还塞往我身边安插一个眼线。” 女奴不敢吱声,片刻后,阿鲁真唇角才又泛起一丝笑,“若是个草包美人,也无甚意思,能棋逢对手,倒也有趣,我倒要看看,最终花落谁手。” 坤宁宫内,秋月心中也不甚平静,忍不住哼道:“什么公主,竟胆敢当着娘娘的面,勾引皇上,当真是没脸没皮,好在娘娘英明,直接将东西退了回去。” 钟璃自然是有意为之,虽只有两个简单的照面,她也能感觉的出,这位阿鲁真心机很重,她若真入了后宫,日后少不得会成为她的劲敌,钟璃可不希望日后,都要提心吊胆地,与她斗法。 钟璃让人将这些宝石和首饰收了起来,只将匕首拿了出来,放在了梳妆台前,打算晚上再交给裴邢。 晚上,钟璃早早就沐浴好了,她将昨日空闲时看的那本古籍取了出来,本想趁无事多看两页,谁料,半天也没翻上一页,目光反而忍不住落在了那把匕首上。 匕首精美华贵,一瞧就价值不菲,可见阿鲁真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到这把匕首。 他会喜欢吗? 第082章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裴邢今日格外忙, 使者入京,双方的谈判, 有不少方面都需要他做决定, 待他归来时,已夜深人静。 天边的月亮已高高挂起,银色的光芒, 柔和地笼罩着整个皇宫, 坤宁宫内依然烛火通明,这些灯盏自然是给他留的。 他哪日若回来的晚, 往往会派人给她说一声让她早些睡, 裴邢本以为她已早睡, 谁料来到室内时, 才发现少女斜靠在榻上, 仍旧在看书, 烛火打在她脸上,将少女娇媚的五官衬得异常柔和。 望着她柔美瓷白的侧脸,裴邢心中竟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暖意, 走到她跟前后, 他便抽走了她手中的书, “这么晚了, 怎么还不睡?” 他声音低沉清冷, 脸上不带笑时,显得压迫感十足, 饶是钟璃已不再怕他, 被他黑沉沉的目光注视着, 一颗心也不自觉紧了紧。 她是刻意在等他归来,因着心中惦记匕首的事, 根本没有睡意,这才等了等,这事也确实不好拖,对方毕竟是一国公主,礼物都已送来。 钟璃没直接说匕首的事,而是道:“皇上近来一日比一日晚了,虽年轻,还是要注意身体才行。” 这话令裴邢心中暖暖的,他跪在榻上,吻了一下少女乌黑的发丝,“能得璃儿一句关怀,再累也值了。” 他最近总是甜言蜜语,钟璃听着怪别扭的,耳根都有些烫,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庸俗的人,每次他关心她体贴她,说一些甜言蜜语时,她心中都会升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她既无措又茫然,有时还不知该怎么应对,放在以往,她肯定又要偏开小脑袋,能逃一会儿算一会儿,今晚,她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了他胸膛上。 她都已嫁给了他,他便是她的天,是她在后宫的立足之本,如果他能专宠她一辈子,自然是好事。 羞归羞,钟璃却不会傻乎乎将他往外推。 她依赖的小模样,令裴邢心中化成了一滩水,他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今日怎么这么乖?” 钟璃脸颊有些烫,莫名有一点点心虚,以至于,她都没好意思提匕首的事,只道:“皇上快去沐浴吧,天色不早了。” 裴邢嗯了一声,瞥到少女泛着潮红的小脸时,他神情微顿,若非清楚她来了月事,他都以为,她是有意勾他。 裴邢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钟璃顺从地颔首,他走后她才扫了一眼匕首,打算明日早上再告诉他,早上他无需上朝,应该不会起太早。 钟璃打了个哈欠,钻到了被窝里,她也确实困了,等他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裴邢将她拥入了怀中,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小脸往他肩窝处蹭了蹭,手也搭在了他胸膛上。 钟璃心中惦记着事,早上醒来得很早,平日她醒来时,他早已不在,今日他却依然睡着,虽拉着帷幔,天边却已泛起鱼肚白,钟璃隐约能瞧见他的轮廓。 他额头饱满,鼻梁挺直,下巴坚毅,五官瞧着硬朗,因为阖着双眼,线条才略显柔和一些,钟璃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了他唇上,意外地发现,他的唇色竟犹如玫瑰花瓣,色泽很鲜艳。 她一时有些惊奇,忍不住多瞅了他一眼,正看着,谁料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眸底染了笑,“偷看什么?” 钟璃吓了一跳,心中无端有些紧张,卷翘的眼睫都不由颤了一下,下意识闭了眼。 少女这个模样,实在可人,裴邢不由低笑一声,他很是愉快,笑得胸膛微微起伏,由于两人的身体紧靠在一起,钟璃甚至感受到了他的震动。 她转身就想躲开,被他箍住了腰肢,男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响在耳侧,“又不是不让你看,躲什么?觉得为夫哪里好看?” 钟璃无端有些窘,不得不扯了个谎,“妾身只是恰好醒来罢了,皇上自然是哪里都好看。” 最后一句成功取悦了裴邢,他唇角微勾,笑得异常勾人,活脱脱狐狸精转世,柔软的唇,也落在了她脸颊上,流连般蹭了蹭。 钟璃没躲,她尚且惦记匕首的事,便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昨日阿鲁真公主入了宫,给妾身送了一些首饰,也给皇上选了一把匕首,就在梳妆台前放着,皇上若喜欢,就拿去用吧。” 一听是阿鲁真的事,裴邢压根没认真听,只淡淡道:“我什么匕首没有?她能送什么好东西?既已送来,你自己收起来就行,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送人。” 钟璃没料到他连看都懒得看,她唇边不自觉泛起一丝笑,声音都雀跃了几分,“那妾身送给小泉吧,还有两个月是承儿的生辰礼,妾身打算为他和小泉一起庆祝,他们正在习武,我干脆一人送他们一把匕首和弓箭。” 裴邢随意点头,“你安排就行。” 钟璃弯了弯唇,她根本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甜美,裴邢眸色都加深了一些,搁在之前,他肯定又要忍不住说一句,又勾我? 如今却只是喉结滚了一下,咽回了到嘴边的话,不得不说,她离开京城的举动,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令他不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会“三思而后行”。 他略带薄茧的手,摩挲了一下她白嫩的耳垂,笑道:“这点小事,值当你高兴?日后但凡遇到这等事,你自个拿主意就行,小事也好,大事也罢,能依着你的,为夫都会依着你。” “皇上就会哄妾身高兴。” 裴邢轻哂了一声,“我才懒得哄人,信不信由你。” 钟璃心中又无端有些发酸,与萧盛的虚伪不同,她自然清楚,他根本不屑撒谎,他既然说了,就意味着,他会努力办到,钟璃也不知怎地,这一刻,竟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腰,小声道:“我知道的。” 裴邢怔了一下,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钟璃拍了一下他的手,“胡说,妾身又不是木头,皇上对妾身的好,妾身都瞧在眼中,当然,不好也同样记着。” 裴邢没再吱声。 他自然清楚,少女心中自有一杆秤,他虽在努力待她好,比起以往的坏,好似也没多好,他也没再多说旁的,只将人拥入了怀中,“起来吃点东西吧,若是还困,等会儿再睡。” 一起待久了,他自然清楚,她每次来月事时,都饿得很快,饭量也比平时多。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钟璃确实有些饿了,用完早膳后,他便批阅奏折去了,钟璃回屋后,才将匕首收起来。 事实证明,钟璃还是低估了阿鲁真,第二日,她竟再次来了皇宫,想求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钟璃懒得应付她,加上她本就身体疲倦,便以身子骨不适将她打发走了。 秋月轻哼道:“嬷嬷都让她带回去了,也不知好生学礼仪,往宫里跑这么勤,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钟璃有些好笑,“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她已经猜到了阿鲁真没那么好应付,只是没料到,她会接连两日入宫而已。 秋月理所当然道:“正因为娘娘不生气,奴婢才生气呢,您又不会吐槽她,奴婢再不吐槽她几句,心里得多难受。” 钟璃忍不住弯了弯唇,任她去了。 她这边生气,阿鲁真的侍女更生气,回到鸿胪馆时,阿鲁真的女奴都在为她打抱不平,“皇后娘娘当真是狗眼看人低,连公主都拒之不见,咱们若没有战败,她哪里敢如此对待您!” 阿鲁真的神色却很平静,“身为战败国的公主,吃闭门羹的事本就能够预料到,她若真待我热络,我才该怀疑她是否图谋不轨。” 女奴只是为自家公主打抱不平而已,见她神情坦然,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她心中才好受些。她本以为公主会等个几日,再入宫,谁料却听她道:“你将咱们的巫医喊来。” 女奴眨了眨眼,一时不明白公主想做什么,她温顺地退了下去。 待巫医来到后,阿鲁真才道:“你拿着本公主的腰牌,去皇宫一趟,就说本公主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有恙,心中担忧,才派了你入宫,又怕打扰到皇后娘娘休养,才命你求见的皇上,是否让你为皇后娘娘诊治,全凭皇上做主。” 巫医很快就退了下去。 女奴脸上这才露出一抹恍然大悟,阿鲁真的心腹,也道:“公主此举甚妙,可公主为何不跟着巫医入宫?你若跟着一道去,说不准得以面见圣颜。” 阿鲁真却摇了摇头,并未解释。 她此举,不过是想给皇后娘娘上上眼药而已,她若出现,反而会弄巧成拙,他们在京城少说也要待一个多月,想见他,也不急于这一日。 然而令阿鲁真诧异的是,皇上听闻这事,不仅没口头上感谢她,甚至压根没让巫医入宫,只道皇后的身体自有他盯着,不劳旁人记挂。 阿鲁真听完巫医的禀告时,只觉得有种做梦之感,怎么皇上的语气,似是在不高兴她对皇后的记挂? 难不成,皇上也对她有意,才如此? 不、不对。 阿鲁真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又岂是那般好勾/引? 他若真如此,她压根就瞧不上。因为摸不清裴邢的态度,阿鲁真也没再为难自己。她自然不知道,她不仅没能给钟璃上眼药,反倒令裴邢有些担心钟璃,他直接丢下政务回了坤宁宫。 他回来时,钟璃正懒洋洋窝在榻上,他脚步都快了一分,边让人喊太医,边道:“哪里不适?怎么不派人跟我说一声?” 钟璃有些懵,眼睛眨了眨,才道:“阿鲁真求见皇上了?” 裴邢简单解释了一下,拧眉道:“怎么跟她说,都不跟我说,难不成在你心中,朕还不如一个外人重要?” 钟璃实在没忍住,唇角弯了弯,只觉得男人跟女人,思维方式还真是不同,她正乐着,鼻子就被男人重重刮了一下。 裴邢略带不悦,“还笑!一个敌国公主,你与她处得倒好。” 钟璃皱了皱鼻子,认真解释道:“自然不是,她一个敌国公主,妾身又岂会与她交好?她昨日便来了宫里,今日又来,妾身还不是嫌她入宫太频繁,才晾她一下嘛。” 裴邢心中这才舒坦些,严肃叮嘱道:“若真身体不适,第一时间告诉我,听到没?” 打她嫁给他后,他甚少这般严肃,钟璃颔首,“知道啦。” 说完,又莫名想笑,下一刻,自然是又被刮了一下鼻子。 钟璃不满,捂着鼻子道:“你真幼稚!” 旋即又被刮了一下,男人眯起了眼睛,“说谁幼稚?嗯?” 他说着,学着她挠承儿一般,挠了她一下,钟璃一下子没忍住,笑了起来,身体也不由一软,整个人倒在了榻上,裴邢倾身继续挠,她笑得断断续续的,“皇上……别……快停下……三叔!” 听到这声三叔,裴邢才啧了一声,又挠了一下,“喊夫君!” 钟璃实在笑得难受,忍不住讨饶,“夫君!” 这声夫君不似上次,犹如蚊讷,反而清脆又响亮,等钟璃反应过来时,两人的呼吸已交缠在一起。 她的心脏也怦怦跳了起来,下一刻,男人就吻住了她的唇,他倾身覆下来时,两人心脏的跳动重合在了一起,一样急促,钟璃的脸又烧了起来,紧张地手都不知该放到何处。 他这次吻她,就只是在吻她,吻了许久,才抱着她停下,脑袋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哑声道:“月事是不是还要两日才结束?” 钟璃隐约能察觉到他的郁闷,她心跳很快,脸颊也烫烫的,轻轻嗯了一声。 裴邢深呼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火,拉住了她的手,“可以吗?” 钟璃潋滟的水眸里透着一丝茫然,下一刻,她柔软的手心,就被烫到了,她吓得赶忙缩回了手,眼眸都不由睁大了些,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后,她羞得耳根都红了,“你你你你、赶紧处理公务去吧!” 少女干净的眸中有羞赧,有不可置信,却没有厌恶和排斥,裴邢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唇,哑声道:“再饶你这一次。” 他说完,才起身站起来。 钟璃一张脸红得厉害,他走后,她犹然觉得掌心烫得厉害,她正不自在着,却听小宫女进来通报,说安国公府的李夫人求见。 小宫女口中的李夫人指的自然是李洺倩。 钟璃让人将她领了进来,听到脚步声时,她才起身,走到门口迎接了一下,本以为会对上一张神采飞扬的小脸,谁料,李洺倩的眼眶竟红红的,瞧着分明哭过。 钟璃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赶忙将人拉进了寝宫内,随即使了一个眼色,让身边伺候的都退了下去。 钟璃握住了她的手,“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你尽管给我说。” 宫女们走开后,李洺倩的情绪就有些绷不住,泪珠儿又掉了下来,她呜咽着扑到了钟璃怀里,“呜呜,我不要活了,还不如早上一睁眼,吊死得了,也不必这般难过。” 钟璃还是头一次见她哭。 李洺倩性子活泼,心思也剔透,根本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印象中的她,总是开开心心的,上次入宫时,她也满脸幸福,这才过去多久,她竟是张嘴就是吊死。 钟璃被她吓得够呛,赶忙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什么死不死的?好端端的,不许说胡话!不管发生什么,也不值得你如此,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洺倩难过的说不出来,只将脸颊埋在她怀中,呜呜哭了起来,她哭得伤心极了,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也不肯将脸颊抬起来。 钟璃听着都觉得难受,问她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说。 李洺倩实在觉得难以启齿,也不敢再回忆今日的事。 早上起来时,她还觉得心情很美,因着安翼的生辰快到了,她还打算给他绣个荷包,她不擅长女红,肯为他做,也不过是心中实在喜欢他,虽才成亲三个多月,她却对这个夫君越来越满意,原本只喜欢他的脸,如今还喜欢他的温柔和体贴,他特别会哄人,每次听到他说话,李洺倩心中就甜甜的。 谁料,荷包才刚绣到一半,一个姑娘却点名要求见她,李洺倩自然不可能什么人都见,那个姑娘却说怀了安世子的孩子。 此事事关重大,小厮自然不敢隐瞒,赶忙告诉了她,李洺倩当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总觉得夫君做不出这等事,就见了见这位姑娘,询问过才得知,她是满春院的姑娘。 已有孕四个月,四个月前,唯有安世子碰过她,李洺倩盯着她已经显怀的肚子,看了许久。 她不敢信,可这姑娘却信誓旦旦,还拿出安翼的玉佩,以此为证,说那晚过后,安世子觉得对不住她,才将玉佩补偿给她的,她说自己本不想寻他,奈何赎身后,实在没银子养活肚里的孩子,才厚着脸皮寻了过来。 李洺倩白着一张脸,将安翼的贴身小厮喊了过来,仔细审问了一番。 小厮不敢瞒她,老实交代了,说玉佩确实是世子爷的,世子爷也确实在满春院留宿过,至于世子爷有没有碰她,小厮却不清楚。 单是前两点,就足以令李洺倩心碎,饶是这事发生在婚前,她也只觉晴天霹雳,根本无法想象,他抱着另一个女人亲密的场景。 第083章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李洺倩埋在钟璃怀里哭了好大一会儿, 期间,她一直不曾抬起脑袋。 钟璃多少有些心疼,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只能劝道:“不哭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都可以慢慢解决, 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洺倩还在低声啜泣着, 她不是没听到钟璃的话,能有什么路呢, 对方都带着孩子找了过来, 他也确实曾宿在她那儿, 就算她态度强势一点, 可以让他打发走这个女子, 他的孩子, 总得留下吧? 他们都还没孩子,就弄出个这么大的庶子,李洺倩心中实在堵得慌, 这一刻, 竟宁肯不要认识他, 这样心就不会这般痛。 钟璃没有再劝, 她自然清楚, 人在难过时,劝说之辞只会显得苍白, 她只是不停地顺着她的背, 一点点安抚着她, 直到李洺倩哭够了,钟璃才将帕子递给她。 李洺倩接住帕子擦了擦眼泪, 钟璃亲自为她倒了杯水,李洺倩默默接过,一口口喝了起来,喝完才将杯子放到书案上。 清楚姑娘家都要面子,钟璃又让丫鬟拿了干净帕子和冰块,低声道:“你坐下,我先帮你敷敷眼睛。” 李洺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她接住冰块,直接敷在了眼睛上,凉意袭来时,刺激得她打了个哆嗦,钟璃不由摇头,将帕子压在了她眼睛上,随即才给她敷了一下。 冰敷了一盏茶的功夫,钟璃就取下了冰块和帕子,李洺倩心情彻底平静下来后,才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她。 钟璃听完微微怔了怔,“世子知道这事吗?” 李洺倩摇头,“他在刑部任职,每日晚上才回来,也就休沐时,会待在府里。” 钟璃又道:“成亲后,他可曾宿在外面过?” 李洺倩再次摇头,“不曾。” 钟璃思忖了片刻,道:“安世子能在刑部当值,可见心性手段都不缺,依我看,他就算真跟青楼女子有了首尾,以他的谨慎,也绝不可能弄出个庶子来。照那姑娘的意思,她与安世子只有那么一次,那她怎么可能怀上?青楼女子,大多都被灌过绝育汤,就算她侥幸躲了过去,又怀上了孩子,又怎会这么巧会赎身成功?早不来晚不来,直到坐稳这一胎,她才过来,这事定然不简单。” 李洺倩也不蠢,她只是悲痛之下,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被钟璃一点拨,便已茅塞顿开,这件事确实不太经得起推敲。 京城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喜欢流连青楼之辈,饶是那些纨绔子弟,婚前弄出庶子的,都少之又少,钟璃并不觉得安翼会这般无能,他若真无能,不可能与裴邢交好,也不可能在刑部站稳脚。 钟璃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事是真的,你也不必这般难受,那等出身的女子,哪值得你伤心?男人都将其视作玩物的东西,不值当你掉眼泪,你是安翼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他若真不顾你的脸面,将她纳入府,不啻于打武安侯府的脸,你母亲也绝不会同意。这事,甚至无需你动手,安翼都能处理好。” 李洺倩心中已好受许多,也没最初那般难受了,她低声道:“我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我头一次这般心悦一个人,我受不了他与旁人亲热。” 这话多少有些大逆不道,毕竟善妒是七出中的一罪,男人甚至可以单凭善妒直接将人休掉。世道就是如此,女子打一出生,就要遵从三从四德,否则就会被视为异类。 身为女子,钟璃自然能明白李洺倩的悲哀和难过,她不想嫁给裴邢,其实也有这个方面的原因,她们女子必须从一而终,男子却并不是,他们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宠幸无数女子。 只守着一个女子的,整个京城的贵族圈中,连十个都寻不出来,这十个里,要么是男子不重欲,要么是女子性情太彪悍,因心疼发妻,不纳妾的,少之又少。 独宠一人,不过是话本中存在的故事罢了,几乎每一个女子,出嫁后,都要经历一番磨难。 郑菲凌怀孕期间,出于贤惠,甚至给自己的大丫鬟开了脸,将她提拔成了侍妾,刚开始她的夫君,怕给她添堵,还不肯宠幸,最后还不是接受了? 他对郑菲凌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娶,都能宠幸旁的女子,又何况那些盲婚哑嫁的? 钟璃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毕竟,男人三妻六妾再正常不过,安翼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身份尊贵,又是府里的独苗,婚前没有通房,已是异类,就算是为了子嗣,以后也少不得要纳妾。 哪怕他承受的压力会比裴邢少一点,也逃不过被长辈催促的命运,就算今年府里不添人,明年、后年呢? 李洺倩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神情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她试图扯出个笑,却没能笑出来,眸中溢满了悲哀。 她总算明白,小时候,父亲身边又添新人时,母亲为何会郁郁寡欢。凭什么女子就要这般可怜呢? 钟璃只好提点道:“日后,你若不想让他纳妾,就要打起精神,虽说在长辈面前不能露出这个心思,但也不是不可以去努力,只要你能笼络住他的心,让他没精力去宠幸旁人,你就胜了,这是一场持久战,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洺倩隐约听懂了她的意思,眸中这才有了神采,她其实与表姐郑菲凌更亲近,乍然得知此事后,她之所以没去寻表姐,就是因为她知道,表姐给自己丫鬟开脸的事。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表姐那般深明大义,才本能地来了钟璃这儿,她与钟璃认识的时间虽仅有两年,却很佩服钟璃的种种决断,此刻,得到她的点拨后,李洺倩只觉得心中的大石都悄然移开了。 李洺倩笑道:“还好我没伤心欲绝之下跑回侯府,不然母亲肯定给我讲许多大道理,我说不准,就会认命,璃姐姐,谢谢您。” 她之前都喊皇后娘娘,这声璃姐姐,让钟璃弯了弯唇,“根本不必谢我,你若真认命,也不会来寻我。” 安翼此刻,才刚审完犯人,他是典型的笑面虎,脸上时刻挂着一丝笑,手中的扇子,也甚少离手,身着白衣时,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唯有在刑部,他才是另一个模样,谈笑间,就能令罪犯瑟瑟发抖。 他手上再次染了血,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时,他的一个同僚却道:“安大人,您府上的小厮,半个时辰前,来了刑部,此刻正在外面候着,许是寻您有什么急事。” 清楚安翼忙公务时,不喜人打扰,他的同僚才没进来打扰他,安翼道完谢,又去洗了洗手,才出来。 一瞧见他的身影,安福就跪了下来,着急忙慌道:“大人,不好了,满春院那位柳姑娘找上门来了。” “什么柳姑娘?”安翼拿脚尖点了一下他,“起来回话,在刑部跪来跪去的,像什么话?” 安福也不想跪呀,还不是怕主子发火,他没扛住压力,给夫人泄露了消息,也不知主子会不会原谅他,安福哭桑着脸,站了起来,道:“就是那位,您曾赏她一块玉佩的柳姑娘,她说已坏了近五个月的身孕,孩子是您的,今日登门,让夫人为她做主。” 闻言,安翼脸色沉了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也敢污蔑小爷,她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夫人呢,是何反应?” 小厮偷偷瞄了他一眼,“夫人、夫人眼眶有些发红,许是有些难过,她让人将柳姑娘安置在了前院,说这事,让您自个拿主意,她如今入宫去了。” 她每晚都会甜甜地喊他夫君,笑容也很明媚,每次瞧见她,安翼的心情都能轻松不少,是以,他也愿意往她房中去,自打成亲以来,两人都不曾红过脸,她总拿亮晶晶、满是倾慕的双眸望着他。 安翼无法想象她哭起来什么模样,他上面有两个姐姐,舅舅家还有一群表妹,虽说很擅长哄姑娘高兴,一想到她哭了,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安福还杵在原地,他不爽地踹了一下他的屁股,“蠢东西,你家主子有没有碰过她,你不知道吗?” 安福还真不知道,无辜地看向了安翼,委委屈屈道:“那日小的又没在房内伺候,是柳姑娘伺候的您,早上小的喊您起床时,您身上又没穿衣服,小的哪里知道您碰没碰她,您不是还赏了她一块玉佩吗?若没碰,干嘛赏她。” 安翼气得又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安福有些怂,连忙闭了嘴。 倒也不怨安福,其实安翼当初也以为陪了她,不然也不会赏她东西,他向来爱惜羽毛,跟裴邢待久了,也跟裴邢一样,被养的有些眼高于顶,压根瞧不上青楼里的女子。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那晚就被算计了,喝了不少掺了东西的酒水,好在他从裴邢那儿讨了不少解毒丸,服下后,症状才有所缓解,见他酸软无力,路都走不成,安福才帮着包了一间房。 第二日,醒来时,他房内却多个柳姑娘,她含羞带怯的,床单上还有疑似落红的东西,安翼睡的沉,晚上的事儿压根不记得,一个青楼女子,睡也就睡了,她梨花带雨地恳求他为她赎身时,他自然没同意。 他尚未成亲,若是率先带回个烟花之地的女子,不说老太太饶不了他,安翼自个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确实如钟璃所言,是个谨慎的,哪怕清楚青楼的女子,都喝了绝育汤,他还是让暗卫去抓了一副避子汤,亲眼盯着暗卫给她灌了药。 灌药的事,他连安福都瞒着,就怕他嘴巴不严,传到老太太耳中,安国公府家教严,若让长辈知晓这事,安翼一准儿会被家法伺候。 安翼想了想,还是往宫里去了一趟,小太监将他领进皇宫时,他直接去了乾清宫,不管怎样,还是得将媳妇接回去再说。 裴邢掀眸扫了他一眼,“不在刑部好好待着,跑皇宫作甚?娶了媳妇都学会玩忽职守了?” 李洺倩在坤宁宫哭了近半个时辰,裴邢耳力好,自然听见一些动静。 安翼咳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郁闷,“就猜要遭你调侃,说吧,说吧,随你说,怪我当初嘴贱,怨不得旁人。” 裴邢懒得跟他计较,丢了奏折,“人在坤宁宫,你既然来了,就赶紧将人领走,再晚来会儿,坤宁宫都要被她哭塌了。” 这话可比单纯地调侃他还要狠,安翼果真一脸紧张。 裴邢冲一个小太监道:“你去将人喊来。” “别别别,我亲自过去接,您若有时间,就劳烦您陪臣走一趟,没时间臣就自个去。” 他一个外男自然不便出入坤宁宫,不过此刻,他媳妇也在,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裴邢索性站了起来,随他一道去了坤宁宫,考虑到李洺倩也在,裴邢没径直进去,对守在门口的小宫女道:“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安大人接人来了。” 窗户大开着,室内钟璃和李洺倩皆听到了裴邢的声音,李洺倩原本还坐在钟璃身侧,闻言赶忙站了起来,脸上都闪过一丝紧张,也不知他怎么寻了过来。 她可不想见他,不管孩子是不是他的,他宿在满春院都是不争的事实,她赶忙小声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钟璃也起身站了起来,握住了她因紧张变得冰凉的小手,附在她耳旁,小声道:“没什么好紧张的,一会儿我帮你询问一下,若孩子真是他的,你就晾着他,别轻易随他回去,若不是他的,你就酌情考虑,是否随他走。” 李洺倩感激地看了钟璃一眼。 钟璃这才带着她出去。 待李洺倩出来时,她不仅敷好了眼睛,头发也重新绾了一下,瞧着哪还有伤心欲绝的模样。 安翼甚至以为,裴邢说她哭倒坤宁宫的事,是有意夸张,他多少松口气,他又不着痕迹打量了李洺倩一眼,李洺倩轻哼一声,偏开了脑袋。 安翼眉心跳了一下,这才对钟璃道:“今日给娘娘添麻烦了,多谢娘娘开解她。” 钟璃摇头,身为李洺倩的“娘家人”,她自然不能轻易让他将人接走,她根本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冷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位柳姑娘,真怀了你的孩子?” 裴邢闻言,略显诧异地扫了安翼一眼。他只听到了李洺倩呜呜的哭声,还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 安翼苦笑道:“让娘娘看笑话了,孩子肯定不是微臣的,这点微臣还是能保证的,我跟那位柳姑娘再清白不过,她今日登门,许是有什么阴谋,请娘娘放心,微臣定然处理好此事,不让阿倩受委屈。” 安翼之所以敢说自己清白,是因为成亲后,他才清楚房事具体要怎么操作,当初他之所以能被柳姑娘蒙骗住,不过是不懂情/事而已。婚后,他跟李洺倩的第一次,还险些没成。 他不觉得自己在昏睡的情况下,有能耐让人怀孕,别说还灌了她避子汤。 李洺倩闻言,紧紧绷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钟璃颔首,“成,本宫姑且信你这一次。” 待安翼将李洺倩带走后,裴邢才不可思议地看向钟璃,“因为一个连外室都算不上的东西,值得她哭成这样?” 他眸中的诧异,让钟璃有些无奈。 她是为这个哭吗?她分明是受不了安翼碰触旁人,与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自然没有关系。 钟璃耐着性子,解释道:“她与安世子,才刚刚成亲,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不希望突然出现一个女子,插足他们的感情。” 裴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钟璃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她有心趁此机会,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状作不经意道:“再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女子,也不希望在刚成亲时,就得知自己的夫君与旁人不清不楚,她生气才正常。” 裴邢唇边泛起一丝笑,他随意伸手,将她掉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塞到了耳后,低声道:“你呢?若遇到这种事,你也会生气?” 他眸色深邃,眼眸深处的情绪,让人难以看懂,钟璃摸不清,他是希望她生气,还是希望,她当个合格的皇后。 她思忖了片刻,模棱两可道:“没发生的事,妾身不会胡乱设想。” 裴邢没放过她,他紧紧盯着她的目光,甚至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若朕有过旁的女人呢?会生气吗?” 他平时并不是个话多的,每次与她交谈时,往往都有深意。闻言,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脑袋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难不成他也有过旁的女人?秀女才刚选进宫没多久,他已然宠幸了? 不,不对。他每日都宿在坤宁宫,又哪有那个时间去宠幸旁人?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钟璃该冷静,可她一颗心还是逐渐沉入了谷底。 她最近几日恰赶上月事,之前,他甚至想让她用手,钟璃却拒绝了,难道是他不想再忍,索性宠幸了秀女? 白天他一直待在乾清宫,钟璃并不清楚,他见了谁,做了什么,如果真去宠幸,也不是不可能。那他为何没直接说,没赐给对方位份,是怕她阻拦,还是怕她不高兴? 钟璃心中多少有些乱,粉嫩嫩的唇,微微抿了抿,才压下心中的难堪,“皇上宠幸了谁?” 第084章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 钟璃话音刚落, 脑袋就被裴邢敲了一下,“还真盼着我宠幸旁人不成?” 裴邢之所以这么问, 就是想看看, 她会不会生气,谁料少女的神情却很平静,平静到让他有些无奈。 “所以皇上究竟宠幸没?” 见她又追问了一遍, 裴邢心中才好受些, 可见她心中也是介意的,他想套更多的话, 忍不住道:“若宠幸了, 你待如何?” 钟璃心中紧了紧, 漆黑清澈的眸, 直勾勾望着他, “能如何?难道妾身还能拦着不让您宠幸吗?皇上若有了新人, 但愿别忘记曾说过绝不辜负妾身的话。” 裴邢只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是个道行高的小狐狸,想撬开她的嘴可真难,他啧道:“朕连你都顾不来, 又哪有心思去宠幸旁人?压根就没什么新人。” 他纯粹是有些不满, 朕都蹦了出来, 还不快地撸了一把她的脑袋, 钟璃闻言, 高高悬起的心不由放松了下来,她不由露出一丝笑, 隐晦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愉悦, “皇上日理万机, 后宫莺莺燕燕少点也好,人多了, 妾身估计管都管不管过来,如今这样,妾身倒是能省心些。” 裴邢也烦人多,不然也不会仅让大臣们挑三十个来干活的农女,他道:“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莺莺燕燕。” 钟璃闻言,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紧接着就听他道:“咱俩真得抓紧点,使者团入京的事,都没能拦住大臣们催子嗣问题,等两日配合点?” 他笑容有些坏,钟璃脸颊不由红了起来,他几乎每晚都……还要她怎么配合? 少女羞赧的模样太过动人,裴邢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最近政务有些忙,你若无事,帮我念念奏折?” 钟璃轻轻颔首。 裴邢便让小太监将剩下的那一大摞奏折搬到了坤宁宫,他则享受了一番红袖添香的乐趣。 * 此刻,安翼和李洺倩才刚刚坐上马车,坐上马车后,安翼就将少女揽入了怀中,“还恼呢?” 李洺倩轻哼了一声,“我有什么资格恼怒?别说你是婚前去的那等脏乱之地,就是婚后去的,我也管不住。” 少女气呼呼的模样,十分动人,安翼将人拢入了怀中,笑眯眯哄道:“谁说你没资格管?你一声令下,为夫自然奉为圣旨,那等地方,别说你嫌弃,我自个都嫌弃,之前也就宿在那里一晚,还是因为遭了算计,我敢肯定,我没有碰她。” 他说得诚恳,李洺倩也不好揪着不放,只嘟了下唇,“那她为何说孩子是你的?” 安翼清楚这事,早晚得告诉她,因此没半分隐瞒,连给她灌避子汤的事都说了一下。 李洺倩更在意的是另一点,“那么娇滴滴一个大美人,让你为她赎身,你当真不心动?” “我若心动,早养了下来,还用等到现在?”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安国公府,进府后,安翼就好生审问了一下那位柳姑娘。 他在刑部当值,饶是柳姑娘乃有备而来,也被他的冷脸吓到了,她本以为,得知她有孕后,就算他不肯养她,也会认下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当初得知她失身后,他还给了她一块上等玉佩。 谁料,一见面,他就冷声道:“柳姑娘是吧?说吧,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就是我的?先不说,咱们压根没有成就好事,就算成了,你又是怎么在喝完避子汤的情况下,有孕的?” 柳姑娘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根本没料到他会否认这个孩子,之前他分明生了愧疚,才给了玉佩当做补贴。 以为他是顾忌府里的夫人,才不肯认这个孩子,她哭哭啼啼跪了下来,“妾身心悦大人,想跟着大人一辈子,是以喝完避子汤后,妾身进行了催吐,这才侥幸保住孩子。望大人明鉴,这个孩子真是您的,您走后,我就为自己赎了身,这几个月妾身一直居住在南湾胡同,根本不曾接过客。妾身实在养不起这个孩子,也舍不得让他跟着我受苦,才求到了夫人头上,我愿意生下来后,将孩子交给她来抚养。只求大人不要那么狠心。” 安翼根本不为所动。 他冷声道:“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罪?但凡我报官,你就会以诽谤罪被关起来,你若不肯招供,说不得还要挨板子,孩子好不容易养到五个月,说明你应该想生下来吧?”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道:“行刑的官差,可不会在乎你是否有孕,几十板子下去,不仅皮开肉绽,弄不好会一尸两命。哦,不仅如此,柳姑娘应该不知道,牢里的官差有多下作,还真有那么一两个喜欢孕妇的,说不准,你压根等不到行刑,就死在了他们手中。” 柳姑娘瑟缩了一下,眸中满是惊骇。 安翼冷声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有为此,丢掉小命的觉悟吗?既然来了,那我成全你。” 她哪里是安翼的对手,吓得脸都白了,见小厮真要将她拖到官府去,她哭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大人饶我这一次。” 她只说自己是养不起孩子,才鬼迷心窍找上了他,安翼自然不信,他被下药那晚,若非服了解毒丸,说不准还真会宠幸她,此刻回想起来,处处都透着诡异。 安翼将她关起来,仔细审问了一番,她竟是咬死了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根本不承认背后有人。 安翼直接将她关进了刑部,让人查了一下她的住处,以及可曾有人出入过她的小院。 这一查,可不得了,这四个多月,她竟是不曾出过门,往她府里送菜的,是个十几岁的小丫鬟,从表面上看,她竟真的不曾跟旁的男人接触过,若非,安翼吓唬了她一番,让她退缩了,安翼说不得真会怀疑,自个曾跟她有过一晚,近而认下这个孩子。 * 裴邢倒是喜欢上了钟璃的陪伴,他以往公是公,私是私,自打体会到红袖添香带来的妙处后,他就厌倦了一个人处理公务,她陪在身侧的话,每次倦了,他都能将人捉到怀里,逗弄一番。 以至于接下来两日,他都在坤宁宫,唯有大臣觐见时,他才会过去接见一下。 前两日他还能稳住不乱来,后来,就以子嗣为由,缠着她胡来许久,只是一想起两人的亲密,钟璃一张脸就止不住地发烫。 被他再次抓到怀里索吻时,钟璃心跳又快了几分,“三叔!” 她每次羞恼时,喊的都是三叔,裴邢唇边泛起个笑,“再不抓紧点,大臣们又要催,还不是为了让你尽快怀上。” 钟璃又想踹他了。 时间缓慢走着。又过几日,阿鲁真再次入了宫,这次是以探望皇后娘娘为由,还让女奴带来许多冬虫夏草、燕窝一类。 钟璃不好再拒之不见,就让宫女将她领进了坤宁宫。 今日的阿鲁真,竟穿的西域服饰,一身肚脐装,将健美的身材完全露了出来。 她双腿笔直修长,小蛮腰也呈蜜色,阳光下,有种大晋女子,没有的美感,这一身装扮,莫名让人觉得脸红心跳。 坤宁宫的小太监,都不敢多瞧她。 她进来后,就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如今虽已三月份,穿这么薄,实际上,多少有些冷,钟璃都有些佩服她。 阿鲁真含笑对钟璃道:“前两日就想来探望您,怕您身子骨没好,我就多等了几日,皇后娘娘如今怎么样了?” 钟璃笑道:“本宫已无大碍,让公主费心了。” 阿鲁真道:“皇后娘娘不必跟我客气,得知您身体不适,阿鲁真担心了好几日,日日在为您祈福,这是我为您抄写的祈福经文,希望能保佑娘娘凤体康健。” 她说着让女奴将经文呈了上来,她用鞑靼文抄写的,钟璃只简单学过一点鞑靼文,隐约能瞧懂一些,确实是祈福类的经文。 钟璃再次道了谢,“公主有心了。” 阿鲁真道:“我与娘娘一见如故,实在担心娘娘的身体,才抄写了一本,您没事就好。我对大晋文化,很是仰慕,本想用汉文抄,结果字迹不尽如意,才选了鞑靼文字,希望娘娘不要嫌弃。” 钟璃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本宫感谢还来不及,又岂会嫌弃?” 见她句句不离对大晋的仰慕,钟璃便与她聊了一些大晋的文化,不知不觉已临近午时,见她依然没有告退的意思,钟璃隐约明白了她的打算。 敢情穿得如此暴露,是为了给裴邢看? 第085章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钟璃含笑站了起来, “已然午时,今日本宫就不留公主了。一会儿本宫的几个弟弟妹妹还要过来用午膳, 小家伙难免闹腾些, 改日有机会再宴请公主。” 阿鲁真费尽心机留到现在,为的就是午膳前与裴邢见一下,她笑道:“早就听闻皇后娘娘有位活泼可爱的弟弟, 还曾收养过两个小孩, 我这次过来,还给他们带了礼物, 将礼物送给他们后, 阿鲁真再告辞吧。” 别看她现在应答的轻松随意, 实际上, 出发前, 她曾认真设想过, 钟璃会如何“撵”她出宫。钟璃的每一种说辞,都对应着她提前备好的答案。 话已至此,钟璃只得笑道:“那本宫先替弟弟妹妹们谢过公主。” 钟璃说完, 看向了秋月, “你往毓庆宫走一趟, 将孩子们喊来, 既然公主不嫌弃孩子们闹腾, 那就邀公主一起留下用午膳吧。” 她眸色轻晃,情绪压得很深, 殿内唯有秋月瞧懂了她的意思, 秋月应了一声, 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女奴没料到,钟璃愿意留她们公主, 在宫里用午膳,很是为自家公主高兴,阿鲁真却本能地拧了下眉,钟璃的话,自然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以为,这位皇后娘娘,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留她用午膳。 她也没想留下,只想在裴邢过来时,给他请个安,随即与他擦身而过。 她还特意抹了一款味道很特殊的香膏,加上这身极其视觉冲击力的衣裙,她不信,裴邢能把持的住,在草原时,就连她的大皇兄,都一度,为她的一双美腿疯狂。接下来,她只需要多制造几次相遇,表现得若离若即的,大晋皇帝势必会注意到她。 她自然不知道,秋月去喊承儿前,率先去乾清宫递了话,将皇后娘娘留公主在乾清宫用午膳的消息,告诉了在殿前伺候的黄公公。 宫殿内,裴邢已听到了消息,他手指曲起,敲击了一下书案,对这位三天两头进宫的公主产生了不喜。 搁在旁的皇帝身上,就算生了不喜,往往也会看在她是一国公主的面子上,隐忍一下,不想应酬,不去就是,他却不,他直接让身边的黄公公往鸿胪寺跑了一趟,出言警告了阿鲁木和使者一番,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公主,没事别乱跑,若是打扰了皇后娘娘的休养,在大晋可是杀头之罪。 得知阿鲁真在皇宫后,阿鲁木和使者顿时慌了,连忙派人入了宫。 这边阿鲁真尚不知此事,承儿等人来到坤宁宫后,她就含笑跟三个小家伙打了声招呼。 扫见她的衣着后,小香和小泉脸颊顿时红了,尤其是小泉,耳根烫得几欲滴血,垂着小脑袋就是不看她,得知她给自己备了礼物后,才垂眸道了声谢,始终秉承着“非礼勿视”。小模样要多君子有多君子,不得不说,夫子对他的教育很是成功。 承儿心智尚小,启蒙后,虽被教导过衣着规矩,却还没到知羞的年龄,瞧见阿鲁真的衣着,小家伙眼眸亮晶晶的,随即又想起什么,小手瞬间拉住了姐姐的衣袖,脆生生道:“姐姐,夫子不是说不可袒胸露乳吗?” 这话一出,寝宫内瞬间安静了一瞬,小家伙却又道:“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其实不会伤风败俗?” 阿鲁真能听懂汉文,也明白伤风败俗是何意,正因为知道,一张脸才涨得通红,这一刻,她望着承儿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恼怒,只觉得他是故意的。 谁料下一刻,就听小家伙天真道:“那承儿也想穿!姐姐给承儿买一套好不好呀!” 钟璃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快闭嘴吧。” 她说完,才满含歉意地对阿鲁真道:“承儿年龄尚小,童言无忌,若有得罪之处,望公主海涵。” 说完,她又看向了承儿,道:“承儿,向公主道歉。” 承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小家伙很乖,乖巧地道了声歉,阿鲁真勉强一笑,不待她说些什么,就听小宫女进来通报,说她兄长身侧的贴身侍女入了宫,让公主速速回鸿胪馆。 阿鲁真以为这是钟璃不甚高明的调虎离山之计,道:“兄长清楚,今日我是特意拜见皇后娘娘来了,若无要事,理应不会打扰,那位侍女当真是我兄长身边的人吗?” 钟璃让宫女将侍女领了进来,这侍女神色焦急,确实是她兄长身侧的人。 瞧见阿鲁真完好无损地站在殿内,侍女才大大松口气,给钟璃磕完头,便道:“公主,您快随奴回去吧。” 阿鲁真以为兄长出了什么事,不得已提出了告辞,谁料出宫后,才得知,是裴邢威胁了自家兄长,她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只觉得是钟璃让人假传了皇上的命令。 倒是小瞧了她,胆子竟如此大。可惜,她根本没机会,入宫面圣,无法揭露她的虚伪。 坤宁宫内,钟璃隐约猜到是裴邢做了什么,她有些好笑,心中又无端涌出一丝甜意。 她故意没派人去喊他,片刻后,他果然自个过来了,孩子们在时,他装得道貌岸然的,孩子一走,他就将钟璃堵在了衣柜旁,咬了咬她的耳垂,“为了一个敌国公主,午膳都不陪朕一起了,她重要还是朕重要?” 他每次不高兴时,都会自称朕。 虽然被咬了,钟璃却没觉得疼,心中反而涌起一股陌生的冲动,她忍不住环住他的腰,唇角也扬了起来,“自然是皇上重要,外人哪里比得上皇上。” 这句话不啻于一把火,瞬间点燃了裴邢,他眸底的暗光,越来越亮,呼吸都不由为之一窒。 阿鲁真是她口中的外人,是不是意味着,他是自己人? 只是这么一假设,裴邢呼吸都乱了,他霸道地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去吻她,吻她白皙光滑的额头,卷翘浓密的眼睫,小巧挺直的鼻,最后是她娇艳欲滴的唇。 他的吻实在太过温柔,温柔到,钟璃舍不得推开他,少女头一次伸出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 她甚至为今日的反常寻到了借口。 她喜欢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理应给他点甜头。 她的这个举动,令裴邢眼眸更深了些,他吻住了她的唇,更深地攫取着她的甜美,少女无意识发出细微的低喘。 裴邢呼吸彻底乱了,接下来的亲吻也变了味。他将少女抱在了书案上,欺身压上去时,才听到她小猫似的恳求,“三叔,去榻上好不好?” 裴邢早已失控,却依然依着她,将少女抱了起来,来到榻上时,两人鼻尖都出了一些汗。 他很爱出汗,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挺直的鼻梁,滑过坚硬的下巴,砸在她心口时,钟璃心跳都快了几分,这已不是她首次觉得他很俊美。 对上他汗津津的俊脸时,她却是首次有些口干舌燥,不论是他强悍有力的手臂,还是他如谪仙似的俊脸,都令她有些眩晕。 钟璃不懂这是怎么了,心跳越来越快。快到令她以为,心脏出现了问题,她忍不住攥住了他的衣襟。 待一切风平浪静时,钟璃的心口依旧在怦怦乱跳,被男人抱入浴室时,钟璃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有些发软,她几乎不敢对上他的目光,进入汤池后,就抱膝坐在了一侧,红着脸让他出去。很怕他又在汤池里胡来,最后澡都洗不成。 裴邢没忍住,又将人捉到了怀中,吻了吻她的眉心,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她的唇,“怕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 少女的唇瓣娇艳欲滴,触感也异常柔软,里面似是藏着世间,最甘甜可口的琼浆玉液。 他目光炽热,钟璃身上又烧了起来。裴邢又吻住了她的唇,边亲边问她,“吃了什么好东西?怎地如此甜?” 他们明明吃的一样,饭后只加了柑橘。 钟璃只觉得他又在逗她,不由咬唇,嗔了他一眼,下一刻,他托住她的后腰,再次吻住了她的唇,肌肤相贴时,钟璃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腻在一起时,时间好似格外快,又好似无比漫长。 阿鲁真回到鸿胪馆时,才从王兄那儿得知黄公公的原话是什么,她神情又难看了几分,黄公公是裴邢身边的贴身侍从,钟璃若能使唤动他,足以说明,她有多厉害。 若是裴邢所为……阿鲁真闭了闭眼,只觉得彻底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接下来几日,阿鲁真都不曾出去过。 钟璃倒是落了个清闲,反倒是李洺倩入宫了一次,将安翼的调查告诉了她。 柳姑娘背后竟真有人,安翼费了不少功夫,才在她小院中,发现一个密道,那密道通向另一条街,最后竟是查到了安翼的某位族叔头上。 说是族叔,其实他与安国公府的关系不算远,他的爷爷,跟国公爷的爷爷,是同一个父亲。 竟是他帮着柳姑娘赎的身,那一晚,安翼的酒水之所以有问题,也是他陷害的,宠幸柳姑娘的也是他,为了让柳姑娘怀上他的孩子,他走密道往她院中,去过不少次。 好在柳姑娘肚子争气,一个月后就有了身孕,他觊觎安国公府的钱财,想混淆安国公府的血脉,才盯上了安翼,安翼带人将他抓起来时,他还在沾沾自喜着,根本不知道,柳姑娘已被关入了大牢。 钟璃得知此事后,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家贼难防。 好在安翼没有真正上当,若是帮对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才得知这事,真真是能气死过去。 经此一事,李洺倩的性子也沉淀了下来,与安翼的感情也好似更和美了。 阿鲁真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没再入宫,也不知是怕了裴邢的敲打,还是想以退为进。 直到两国正式谈判时,阿鲁真才代替自己的兄长,坐上了谈判之席,她本以为能与裴邢正面交锋,谁料,裴邢竟将谈判的事,交给了秦王,竟丝毫不怕秦王暗中勾结鞑靼。 他这份用人不疑、知人善任的气度,令秦王佩服地五体投地,心中对裴邢最后一点怨恨都消失了。 直到谈判进入尾声时,阿鲁真都没能见到裴邢。饶是她再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此刻,都有些怀疑自己。 她并未沮丧,甚至有种越挫越勇之感。 谈判步入尾声时,也意味着使者团即将离京,只待饯别宴结束,他们就要启程回草原。 阿鲁真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大晋的富饶繁华令她十分向往,她思忖了片刻,关起门时,便与自己的兄长,吐露了自己想留在大晋的想法。 她将自己的打算也说了出来,“我想在饯别宴上,为大晋皇帝献舞。届时,哥哥再说一下我仰慕大晋文化的事,顺势提出,愿意将我留在大晋,以结两国之好,求大晋皇帝成全。” 按照阿鲁真以前的性子,这番话她肯定会自己说出来,在大晋待得久了,她才明白,大晋人更喜欢女子的温柔贤淑,她若主动提出想留下,会被认为不矜持。 阿鲁木与她虽是双胞胎,却始终读不懂她,闻言,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父王提出和亲时,都已被拒,我若再次提出让你留下,被拒后,你还要不要做人?留在大晋有什么好的?没了父兄的帮衬,你不啻于羊入虎口,你再聪慧,我也不放心。” 阿鲁真却道:“王兄,我心意已决,求王兄准许。” 她说完,竟是单膝跪了下来。 阿鲁木瞳孔不由一缩,万万没料到妹妹会行此大礼。他沉默了半晌,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你当真要抛弃家人,留在这里?” 阿鲁真面色不变,正色道:“何为抛弃?王兄以为我愿意背井离乡吗?可唯有留在这里,我才能更好地帮助王兄。” * 践行宴同样是在宫里举行,有了上次的经验,钟璃这次显得轻松许多,没花多少精力,就安排妥当了。 晚上,整个保和殿灯火通明,裴邢携带钟璃入场后,大殿内才奏起礼乐。 钟璃的目光淡淡扫过阿鲁真,阿鲁真今日竟穿了一件雪白色的长袍,长袍将她全身都包裹了起来,失去健美的身材后,她的姿色也不如之前那般妖娆了。 裴邢只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开场白,敬使者和大臣们喝了一杯酒,就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这副坐没坐相的模样,哪像一国之君? 反观皇后娘娘规矩礼仪让人丝毫挑不出错,这就越发衬得裴邢,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 不少大人都觉得刺眼,很想就礼仪问题,给他上一课,只觉得他这般下去,偌大的国家,只怕会毁在他手中,毕竟,千里之提溃于蚁穴。 钟璃与裴邢一起坐在上位,自然察觉到了老臣们隐晦的目光与眸中的不满,她趁给裴邢斟酒时,瞄了他一眼,只见男人靠在椅背上,手臂柱在龙椅的扶手上,单手支撑着侧脸,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比在坤宁宫吃饭时,还要放松。 唯有一张脸,神情淡淡的,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时,他唇边才溢出一丝笑,稍微坐正了些,身体往钟璃这儿倾了倾,压低声音道:“也无聊了?” 钟璃都觉得,只要她点头,他就能拉她回去。她也同样压低了声音,“皇上,好歹有使者在,您且注意一下形象吧。” 她声音虽低,裴邢一侧的武将却有好几个耳力出众的,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以为皇上会动怒时,谁料,他竟真坐直了,比熊孩子都要听话。 规规矩矩做好后,他还压低声音问了一下,“皇后可满意?” 钟璃鼻观口,口观心,装作没有听到。 裴邢低笑了一声。 饯别宴临近尾声时,阿鲁真才站起来,冲上首盈盈一拜,含笑道:“最近这段时间,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盛情相待,我才在大晋学到不少东西,前几日突发奇想,将蒙古舞与大晋舞结合在一起,独创了一支祈福舞,我愿将这支舞献给大晋,祝愿两国在日后,能够和睦相处,永结秦晋之好。” 她以两国邦交为借口说要献舞,于情于理都不便拒绝。裴邢略微颔首,准了她献舞的请求。 大臣们听闻她堂堂一国公主要献舞时,眸中都露出一丝诧异,毕竟,在大晋,唯有舞姬才会抛头露面当众跳舞,莫说贵女,就是寻常百姓的女儿,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 她愿意跳,大臣们自然不会说什么。 阿鲁真这才行至殿中央,她这支舞,需要击鼓伴奏,她调选的鼓手是她其中一位侍女,她打小跟着阿鲁真学过各种乐器,伴奏自然不成问题。 阿鲁真又恳求地看向了裴邢,让他为自己寻了一面鼓。毕竟,使者入宫时,每个人都被搜过身,不可能带一面鼓进来。鼓被抬上来后,阿鲁真就解开身上的长袍丢在了一侧。 她身上金灿灿的服饰,一下就露了出来,比起那日的肚脐装,不遑多让,胸部虽包裹得很严,修长笔直的腿和纤细的腰肢皆露了出来。 大臣们都未曾料到,她胆敢如此,皆看愣了眼,几个年龄大的老臣,顿时面红耳赤地移开了目光,在心中骂了一句伤风败俗。 阿鲁真随着鼓声跳动了起来,她的动作既有草原女儿的连绵干脆、又有中原姑娘的柔韧娇美,从躯干到指尖,都透着说不出的美感。 接下来,是跳跃、转身、横摆,她的身体灵活的像一条水蛇,既表现出了百花绽放时的娇媚,又展现了海浪翻滚的壮观。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视觉享受,连钟璃都看得有些入神,跳到最后,阿鲁真才分出心神,看向裴邢,她的目光火辣辣的,满是挑逗之意。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险些吐血,她瞧见的并非,是想象中,男人的痴迷沉醉,他漆黑的眸反而直勾勾盯着钟璃,压根没有看她。 裴邢确实在看钟璃,目光中还满是不悦,他怎么也没料到,旁人跳舞,她竟看得津津有味的,眸中还满是惊艳,她甚至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自己。 此刻,他别说欣赏,连杀了阿鲁真的心都有。 阿鲁真一舞结束,大臣们眸中也满是惊艳。 她的舞当真很美,美中还带着一股磅礴的力量,将女子的韧性和柔美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一些武将望着她的目光都火热了起来。 阿鲁真漂亮的桃花眼,再次朝裴邢看了去,见裴邢没有开口表扬的意思,钟璃笑道:“公主的舞姿,当真是天下一绝。” 这夸奖不可谓不高,不过,钟璃觉得,阿鲁真倒也当得起,她出自草原,本就善歌善舞,这首舞曲,又融合了大晋的优点,相当新颖。 听到她对阿鲁真的夸奖后,裴邢眸中的不悦,都要溢了出来,直到此刻,才冷冷对阿鲁真道:“公主这副沾沾自喜的模样,不会真以为自己天下一绝吧?皇后玲珑剔透、宅心仁厚,才不会说难听的话。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主当有自知之明。” 这话说得相当狠,阿鲁真根本就不曾沾沾自喜,她的舞姿虽吸引了不少武将的欣赏,这却不是她想要的,她想吸引的,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裴邢,谁料此刻,被他无视个彻底也就罢了,竟又被他如此数落。 她一张脸火辣辣的,神情都露出了一丝屈辱,她向来冷静,甚少有这般情绪外漏的时刻。 擅长大晋语的使者,脸色也不由有些难看,阿鲁真不仅生得美,人也聪慧睿智,一向得可汗的宠爱,几位使者也很敬重她,自家公主放下身段,为大晋献舞时,他们心中就不太舒坦,如今大晋的帝王又如此贬低她的舞技。 这不啻于,将他们鞑靼的脸面,踩在脚下。 阿鲁真最先恢复了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笑道:“我的舞姿,在草原也不是多出色,本就不该班门弄斧,不过是希望两国交情永存,才前来献丑,您的警告,阿鲁真日后定当铭记在心。” 使者们清楚,不能节外生枝,也一一压下了怒火。毕竟,如今连他们的公主,都低了头,他们又哪敢冒然出头。 阿鲁木听不太懂,见妹妹刚刚的神情有些难堪,便叽哩哇啦问了一下使者,大晋皇帝说了什么。 使者哪敢说实话,四王子向来冲动鲁莽,万一大闹宴席可如何是好? 他再次弱化了裴邢话中的讽刺,说:“大晋的皇帝说他们大晋,也有不少舞姿像公主这般出色的,公主这才有些不高兴。” 阿鲁木清楚自家妹妹有多骄傲,她不仅是草原第一美人,她的舞更是闻名整个草原,大晋的舞女,就算有舞技好的,又哪里配跟她相提并论? 他想了想,正欲站出来,打算替妹妹完成心愿,岂料,却瞧见她冲自己摇了摇头。 阿鲁木愣了一下,他自然希望妹妹能跟着自己离开,便没再提“和亲”之事。 直到晚宴结束,也没几个人瞧出裴邢为何突然“讽刺”鞑靼的公主,了解裴邢的大概只有安三。 他唇边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只觉得裴邢是彻底栽了,谁能料到,他吃起味来,连女子都不放过呢。 回到坤宁宫时,钟璃依然能察觉到他的不悦,自打两人成亲以来,他还是首次这般冷着一张脸。 钟璃隐约猜到了他为何生气,却又有些不敢置信,不明白,他何时这般小心眼了,她不过夸旁人一句,他都生气? 钟璃眨了眨眼,心中无端有些想笑。 她正思忖着,该怎么哄他时,就见他冷着脸,道:“帮我宽衣。” 他说完就在衣柜中,扒扒捡捡,选了一件雪白色的锦袍,这件锦袍,还是钟璃给他选的,钟璃很喜欢他穿白衣的模样。他五官冷厉,平时又总要笑不笑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戾气,显得有些吓人,唯有穿白衣时,那种邪里邪气的气质,才会被压下,显露出谪仙的俊逸隽永来。 平日这个点都该沐浴了,见他一脸的不高兴,钟璃也没好忤逆他的意思,乖乖给他换上了白衣,她小心翼翼夸了一句,“皇上穿白衣真好看。” 她夸得自然,眸中却没有惊艳。 裴邢不屑听,他将钟璃拉到了正殿,将宫女和太监们都屏退后,才道:“今日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天下一绝。” 钟璃心中不由一跳,有那么一刻,还以为,他要为她跳舞,钟璃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疯了。 好在下一刻,就听他道:“凌六,给我寻把宝剑来。” 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凌六就寻了一把宝剑出来。 裴邢伸手接住了宝剑,冲钟璃抬了抬下巴,“上首坐着。” 男人一张脸依旧紧绷着,他五官俊美,板起脸时,依旧出奇的好看,钟璃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才乖乖在上首坐下。 “瞧清了!”他冷冽的声音落下后,就抽开了宝剑,剑鞘被他随手抛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寒光闪闪的剑影从眼前闪过时,他的身姿也动了起来。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许是为了照顾她,步伐并未快到让她什么都瞧不清,他招数多变,时而豪气冲天,时而潇洒似仙,时而气定神闲,身姿也甚为优美。 除了转身时,无暇看她,旁的时候,他始终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神情。 钟璃根本没料到,男子舞剑竟如此俊逸。烛火打在他身上,他俊逸非凡的舞姿,极好地诠释了什么叫惊为天人。 她一颗心都被他吸引了去,眸中也满是震撼,她看得如痴如醉,神情比看鞑靼公主时,还要专注,毕竟一个是她不甚喜欢的公主,一个则是她的夫君,是她要携手共赴终生的人。 直到瞧见,她眸中的惊艳,裴邢唇边才总算溢出一丝笑,也懒得再舞了,他收剑的动作,都甚为潇洒,收起后,就将剑随手丢到了一侧的椅子上,随即就朝钟璃走了过去,“怎么样?” 钟璃心跳很快,直到走到跟前时,她才恍然回神,她怔怔望着他,像是首次认识他一般。 没等到他的夸奖,裴邢才蹙了下眉,“怎么?朕都亲自上场了,竟还比不上那劳什子公主?” 钟璃没忍住,唇角弯了起来。 “笑什么?”裴邢不悦地攥住了她的下巴。 以往钟璃很不喜欢被他捏住下巴,每次被他这般对待时,她率先感受的都是他的霸道与蛮横,让她本能地心生不喜,这次她感受到的,却是他不悦下的赤诚和委屈。 钟璃弯了弯唇,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笑盈盈道:“皇上舞得这么好,还不许妾身高兴一下吗?” 她的动作,成功地安抚住了裴邢,他心中的不悦都散了大半,仍绷着一张脸,继续质问道:“有何可高兴的?” 钟璃巧笑嫣然,“高兴妾身有个这般厉害的夫君。” 这是她首次主动称他为夫君,少女巴掌大的小脸上,也满是骄傲,裴邢一颗心涨得满满的,心中总算痛快了,却又不忘警告了一句,“下次记得擦亮眼睛,什么破舞姿,哪配天下一绝的称赞。” 钟璃虽观看了阿鲁真的舞姿,其实也一直留意着裴邢,怕他万一如下面的大臣一般,轻而易举就被阿鲁真勾走心魂。谁料,他压根就没看。 见他还在贬低阿鲁真,钟璃才眨了眨眼,“难道皇上认真看了?妾身还以为,皇上不会瞧旁的女人跳舞呢。” 这句话,成功堵住了裴邢的嘴。他没答,只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唇,说是咬,实则动作很轻,少女的唇柔软甘甜。 每次吻到后,他都舍不得离开,裴邢又亲了好大一会儿,少女脸颊绯红,耳根、脖颈也透着淡淡的粉,瞧着异常诱人。 裴邢亲了许久,才将人放开。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耀眼的阳光普照大地之际,使者团便离开了京城。 走出城门时,阿鲁木才回头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问道:“妹妹,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阿鲁真坦诚道:“大晋的皇帝,比我想象中的还难搞定,连我跳舞时,他的目光都落在皇后身上,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不是靠手段就能得到的,我就算侥幸留在了他身侧,日后也不会有什么恩宠,既如此,不若放手。” 她每次下决定时,都相当理智。 阿鲁木闻言,佩服道:“妹妹英明,那就跟哥哥回去吧,草原那么多好儿郎,欣赏妹妹的,能从阿塔排到北境,妹妹总能寻到如意郎君。” 阿鲁真唇边却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她已见识过这世上,最俊美、桀骜又最深情的男子,旁的男子,真能入得了她的眼吗? 她生平从未羡慕过什么人,这一刻,竟由衷地羡慕起了钟璃,她何德何能,能被那样一个男子深情以待? * 使者团离开京城后,大臣们又盯上了龙嗣问题,每日上朝,都重要的就是提一下子嗣。 裴邢已然二十七岁,像他这个年龄,膝下尚且无子的,整个京城,只怕不出百人,其中大多,还是穷的娶不起媳妇的,他堂堂帝王,竟至今没有子嗣,有的大臣愁得觉都睡不着。 不论他们怎么催,裴邢都没有选妃之意,大臣们心中自然不满,若非清楚,钟璃不是那等祸国妖姬,他们只怕要认为,是钟璃拦着,不许他纳妃了。 如今有不少大臣对钟璃印象很好。 随着福佑堂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大臣,注意到了福佑堂的存在,原本只是一部分大臣,知晓福佑堂是钟璃筹办的,如今连武将都知晓了这事。 不得不说,钟璃已办了好几件漂亮的事,给穷苦百姓减轻赋税,带领贵妇给官府捐款,如今得知国库亏空后,她又带头削减起了宫中的用度,原本的八荤八素,四汤四主食,也被她削减成了两荤两素一汤一主食,一年四季的服饰、首饰一类,更是减了大半。 连寻常普通官员,每次用膳时,都是四荤四素,因为她和裴邢的以身作则,大臣们自然不敢太铺张浪费,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刮起了节俭之风。 许多大臣都觉得她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如今宫中没有太后,劝皇上选妃又劝不通,大臣们便将主意打到了钟璃身上,想让她劝一下裴邢。 官员们毕竟是臣子,却也是外男,自然不好入宫求见钟璃,他们想了想,便瞄准了钟隐。 这日下朝后,三位阁老并四位尚书,竟一起寻了一下钟隐,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帮忙的意思。 钟隐险些被这个阵仗吓到,神情也很无措,弄懂大臣们的意思后,他脸上才带了一丝愁容,“不是下官不肯帮忙,皇上什么性子,众位大人心中有数,万一皇后娘娘被迁怒……” 李阁老拍了拍钟隐的肩,“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皇上待皇后娘娘,再尊重不过,之前皇上因皇后娘娘,欲要搬出乾清宫生气时,皇后娘娘不过寥寥数语就平复了他的怒火。” “对,听陈大人说,在饯别宴上,皇后娘娘提醒皇上注意礼仪时,皇上也照做了,可见,在皇上心中,皇后娘娘的分量之重,足以能令皇上压下脾气,依我看,选妃一事,还得皇后娘娘亲自来劝才行。” 钟隐心中依旧没底。 赵阁老却板起了脸,“难道钟大人,不希望皇上选妃?想让他独宠皇后娘娘一人?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钟隐冷汗都掉了下来,连忙道:“怎会?不论下官,还是皇后娘娘,都希望皇上能广纳后宫,尽快为皇家开枝散叶。” 赵阁老这才笑眯眯道:“这就对了,正是清楚钟大人和皇后娘娘,皆是明事理之人,我们才特意跟你说了此事。” 李阁老也附和道:“我们几位老臣,今日时特意一道来的,钟大人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这几位大臣私底下未必这么和睦,几个人分为了三个阵营,平日在朝堂上,时常因为一件事,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如今,他们正是为了给钟隐施压,才一道过来的,毕竟龙嗣问题,乃头等大事,足以让他们放下对各自的成见。 钟隐能怎么办,只说会入宫一次,帮忙转答大臣们的意思。 赵阁老又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恍若一只千年老狐狸,“我就猜钟大人同样操心龙嗣问题,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又蕙质兰心,肯定会应下此事,那我们就等皇后娘娘的好消息了。” 钟隐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当即给了他半日休息时间,摆明了想让他今日入宫。 等众位大臣离开后,钟隐面上才表露出一丝担忧来,他当天就往宫里递了信,就算不想劝她应下此事,各位大臣的意思,也合该禀告她一声,让她心中有个谱。 这还是钟璃出嫁后,舅舅首次求见,以舅舅的性子,若非遇见了大事,根本不会入宫打扰她。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很是担心他,她当即让人回了口信,说随时都有时间。 钟隐很快就入了宫。他进入坤宁宫后,就要跪下行礼,钟璃赶忙将他扶了起来,“舅舅无需多礼。” 他重规矩,坚持行了一礼,钟璃根本拉不住他,多少有些无奈。 钟隐性子闷,简单询问了一下钟璃和承儿,在宫里的情况后,就将大臣们今日寻他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钟璃闻言,一颗心不自觉坠入了谷底,唇边也泛起一丝苦笑,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第086章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没哪个女人想将自己的夫君往外推, 钟璃也不例外,然而她若不劝, 大臣们又要怎么想她? 她既然处在国母这个位置上, 就理应担起职责,在大臣们眼中,一国之君没有子嗣, 就是最大的罪。 钟璃只觉得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想离开皇宫的心思,也强烈许多。 怕舅舅担忧, 她笑道:“舅舅不必担心, 我不会有事。” 钟隐多少有些羞愧, 只觉得自己有些无能, 根本帮不上外甥女半分。 他道:“不一定要听大臣的, 万一得罪圣上, 失了恩宠,得不偿失,我如今入宫实属无奈, 并非过来劝你, 你在宫里, 处境定然艰难, 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主。” 能让一向刚正不阿的舅舅, 说出这等话,可见, 他有多担心自己, 钟璃鼻子有些发酸, 笑道:“舅舅不必担心阿璃,我会照顾好自己。” 钟隐颔首, 他虽是钟璃的长辈,也不好多待,说完正事便起身站了起来,“那臣就不打扰娘娘了,若是方便,臣去瞧一眼承儿。” 钟璃笑道:“就猜您也想他了,您一来,秋月就去了毓庆宫,承儿应该快到了。” 钟璃话音落下后,就听到了小家伙们说话的声音,承儿率先跑了进来,因为姐姐时不时就会提起舅舅,承儿并未忘记他,他如今已不怕生,瞧见舅舅后,还弯了弯唇,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主动喊了一声,“舅舅!” 这还是自打小家伙摔伤脑袋后,首次这般亲热地喊他,钟隐眼眶都红了,“诶诶。”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笨拙,模样又激动又高兴。 承儿这个小促狭鬼,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舅舅的手足无措,他咧开小嘴笑了笑,突然小炮仗似的朝舅舅冲了过去。 钟隐毫无防备,被他撞得向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承儿搂住舅舅的腰,扬起小脸笑了起来。 钟隐心中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又软又堵,鼻子也酸的厉害,他略显粗糙的手,揉了揉承儿的脑袋,不知不觉小家伙又长高许多,以前直到他大腿处,如今都过了他的腰。 钟隐问了一下承儿的学业,承儿正愁没人炫耀呢,小嘴叭叭个不停,“承儿现在学完了三字经、千字文和弟子规,书上的字,也会默写啦,夫子夸承儿聪明好学,姐姐一高兴,还让秋叶姐姐将小黑抱进了宫里,舅舅见过我的小黑吗?” 小黑是那只裴邢抱到摘星阁的小黑猫,钟隐自然没见过,见小家伙眼眸亮晶晶的,他脸上也多了丝笑,“不然舅舅现在随你去看看?” “好呀好呀!”承儿顿时更开心啦,他这个年龄,正是贪玩的时候,原本他正在上课,秋月姐姐过去后,直接让夫子给他们放了一个时辰的假,小家伙自然高兴,拉着舅舅就去看他的小黑。 钟璃也没什么事,带着秋月,一并去了毓庆宫,小黑窝在院子里,正眯着眼睛晒太阳。 他们离开京城时,没带小黑,一直是张妈妈在养它,张妈妈将它养得膘肥体壮的,身上的毛发乌黑发亮,远远瞧着就肥嘟嘟的。 承儿牵着钟隐的手,走到了小院中,随即就将小黑抱了起来,“它现在可沉啦,再长长承儿都要抱不动了!” 钟隐也抱了抱小黑,附和地点点头,“确实沉。” “是吧是吧,吃这么胖,嘴巴还馋,每次想吃小鱼干时,就往我们跟前凑,是只小馋猫!” 钟璃含笑注视着他们。 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钟璃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情都放松了些。 钟隐并未多待,陪承儿看完小猫,就提出了告辞。 他走后,钟璃才思索了一下选妃之事。她多少有些烦,以裴邢的性子,她若开这个口,他一准儿不高兴,可她若不开口,大臣们肯定又要多想,说不准,她苦心经营的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形象,会立马崩塌。 钟璃正在思忖两不得罪的对策时,就听小宫女进来通报,说郑菲凌身侧的大丫鬟婇瑕,入宫求见。 钟璃记得,郑菲凌还有十来日,就要生产了,见她的丫鬟求见,钟璃连忙让她进来了。 谁料,婇瑕一进门,就抖着腿,跪了下来,哭道:“娘娘,求娘娘救救我们姑娘吧!” 她显然哭了一路,眼睛红得厉害,钟璃连忙道:“她怎么了?你赶紧说重点!” 婇瑕没敢耽误,哽咽道:“姑娘摔了一跤,产期提前了,她胎位有些不正,情况十分凶险,奴婢恳求娘娘开恩,为我们姑娘选个合适的太医和稳婆。” 宫里有最好的稳婆,以往专门为各位娘娘接生,裴邢虽遣散了宫妃,接生嬷嬷却留了下来。 钟璃闻言,心中一紧,她对安涟道:“你亲自往太医院跑一趟,将妇科圣手秦太医寻来,别寻来了,直接带着他去李府。” “秋月,你去喊接生嬷嬷,也将人直接带往李府,告诉嬷嬷,务必让她们尽心,若是大人孩子都平安,我这儿重重有赏。” 秋月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婇瑕感激万分,一连磕了三个头,“谢皇后娘娘,您乐善好施,菩萨心肠,上天定会保佑您。” 刚刚李徵也想入宫面圣,求皇上开恩,请太医为她诊治,想到自家姑娘与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又温柔敦厚、平易近人,婇瑕才自告奋勇跑了过来,毕竟,她心中清楚,有姑爷陪着,姑娘应该能好受些。 来到宫门外时,她才有些紧张,唯恐皇后娘娘不见她,直到此刻,她才稍微松口气,腿一软,险些瘫那儿。 钟璃让宫女将她扶了起来,这才问道:“她好端端的,怎会摔倒?” 她不问还好,一问,婇瑕的眼眶更红了,“都怪奴婢等人,没看好姑娘,才让贱婢推了她一把。” 钟璃没料到,其中竟还有阴谋,秀眉微微蹙了起来,“谁推的?为何推她?” 婇瑕道:“她原本是姑爷身边的一等丫鬟,名唤小彩,主子有孕时,给婇真开了脸,身边伺候的少了一个,姑爷怕她身边人手不够,就让小彩调了过来,她已在主子跟前伺候了几个月,主子看她是二爷房中的人,对她还算重用,谁料,她竟包藏祸心,主子已命人将她绑了起来,奴婢过来时,大夫人正在审问。” 她口中的大夫人是李徵的母亲,李府的当家主母。 钟璃没再多问,“你赶紧回去守着点,若还有我能帮的上的地方,你尽管过来。” 婇瑕又跪下谢了恩,这才匆匆离开,她走到一半时,却又见皇后娘娘身侧的宫女追了出来,小宫女跑得气喘吁吁的,道:“这是皇后娘娘,让奴婢取的千年灵芝,关键时候能够救命,婇瑕姑娘一并拿回去吧。” 这么贵重的灵芝,婇瑕自然明白其价值,她眼眶又红了,也没敢推辞,朝坤宁宫的方向又重重磕了三个头,才接住宫女手中的灵芝。 灵芝入手后,她只觉得手中犹如千斤重,她没敢耽误,赶忙回了李府。 钟璃多少有些担忧郑菲凌,她摔了一跤,又胎位不正,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她也没心再想旁的,干脆去了书房,将祈福的经文取了出来,一笔一划抄了起来。 郑氏和李洺倩也得知了她难产的消息,郑菲凌的父母都在金陵,根本没法赶来,郑氏和李洺倩得知消息后,都赶往了李府,她们过来时,婇瑕恰好回来。 见她既带回了章太医,竟还带回了宫里最好的两位稳婆以及一颗千年灵芝。李徵心中松口气,赶忙让两位嬷嬷进了产房,至于章太医则是备不时之需。 钟璃足足抄了一整日的经书,临近傍晚时,她命秋月出宫看了看郑菲凌,她依然待在产房内。 秋月回来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秋月道:“奴婢回来时,嬷嬷在帮郑姑娘进行推拿,说要试着给她调整胎位,还需要时间。” 调整胎位并不容易,若提前个十几天,肯定好调整,可如今她摔了一跤,羊水已破,留给她和孩子的时间,根本不多,只是想想,钟璃就觉得凶险。 她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继续抄写祈福的经文,晚上裴邢归来时,才得知,她一直泡在书房内,清楚她什么性子,裴邢也没好劝她。 她抄写经文时,他也没闲着,将剩下那一部分奏折也搬到了书房,陪了陪她。 钟璃一口气写了一大半,临近尾声时,手和腰都有些酸,她站起来活动时,才注意到他竟然也一直没去休息。 夜色已深,不知不觉已临近子时,钟璃走到了他跟前,低声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 裴邢揉了一下眉心,这才放下手中的奏折,“已抄完?” 钟璃道:“还有一个多时辰,皇上先去休息吧。” 裴邢却道:“你也先睡会儿,精神了再抄。” 钟璃睡不着,她仅有李洺倩和郑菲凌这两个好友,难得性情相投,一想到她生死不知,她心中就慌慌的,“我抄完再睡吧,皇上先去休息。” 裴邢也没再劝,“那就赶紧抄,等会儿一起睡。” 钟璃心中暖暖的,也没再多说旁的,用心抄写去了,她足足抄写了大半宿。 抄写完时,才发现裴邢已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男人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透着一丝疲倦。 钟璃的神情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皇上,去歇息吧。” 裴邢并未睡着,只是眼睛有些发酸,才闭目养神片刻,闻言,舒展了一下筋骨,起身站了起来,“抄好了?” “嗯。” 钟璃本以为,按照他往常的性子,他许是会吃味,会不悦,谁料他什么都没说,牵着她回了寝室,直接将她按到了榻上,“歇息吧。” 钟璃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已大亮,秋月进来伺候时,脸上挂着笑。 她这才得知,秋月一早又往李府走了一趟,大约辰时,郑菲凌平安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钟璃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秋月道:“婇瑕说,昨晚郑姑娘的情形着实有些凶险,还好胎位只是有一点不正,在两位嬷嬷的帮助下,缓慢调整了过来,她疼得晕厥了两次,多亏其中一位嬷嬷懂医术,会施针,加上有千年灵芝吊着一口气,她才平安产下一子。” 钟璃笑道:“平安就好,两位嬷嬷累了这么久,让她们赶紧歇息吧,你让人赏给她们十匹布并十两银子,一人再赏一套头面。” 秋月应了一声,笑道:“李公子也赏了她们不少东西,他还说,等郑姑娘做完月子,他带郑姑娘亲自过来谢恩。” 钟璃笑道:“人平安就好。你去挑选一对金手镯,再选一个长命锁,给宝宝送去。” 孩子出生,她身为郑菲凌的好友,理应给宝宝送见面礼。 秋月应了下来,“需要奴婢打听一下,郑姑娘被推的事吗?也不知谁这么丧心病狂,竟害一个孕妇。” 按理说,一个丫鬟不该有这么大的胆子,秋月这是怀疑,她背后有人。 钟璃道:“不必打听,你将东西送去就好。” 郑菲凌险些一尸两命,不管是李徵,还是李徵的父母,肯定都会严查此事,想必饶不了那丫鬟。所谓家丑不外扬,想必他们也不想让外人知晓这事,钟璃也不适合主动干涉,当然,若是郑菲凌想请她帮忙则是另一说。 秋月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她很快便到了李府。 郑菲凌早已累得昏睡了过去,得知她过来时,是李徵的母亲,亲自接待的秋月,李徵的母亲同样出身名门,不然也不会嫁给李阁老的嫡长子。 得知皇后娘娘让人送来贺礼后,她赶忙谢了恩,对着秋月,又再三向钟璃道谢,“多亏皇后娘娘,菲凌和她腹中的孩子才能转危为安,皇后娘娘这份恩情,我们整个李府都会铭记在心,日后但凡有娘娘用得着的地方,我们万死不辞。” 李徵也已再三道过谢,秋月笑道:“李夫人不必这般客气,他们母子能平安,皇后娘娘也着实松口气。” 将秋月送走后,李徵的母亲才对身侧的丫鬟道:“大少爷呢?” “大少爷看完孩子,去审问那贱婢去了,平日看着挺老实一个丫鬟,这次真真是猪肉蒙了心,胆敢谋害大少爷的子嗣。” 李母已经审问了一遍,那丫鬟只说,在郑菲凌身侧伺候时,曾被刁难过,她心中憋闷,才一时糊涂,险些酿下大错。 李徵并不信这个说辞,毕竟郑菲凌待人一向宽厚,这丫鬟却道她表里不一,心思歹毒,分明是有意败坏郑菲凌的名声,他便亲自去审了一下。 李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好在他们母子平安。” * 坤宁宫,钟璃仍在思忖选妃一事。 历史上,仅有一位皇帝从始至终只有皇后一人,每次大臣上书请求皇帝建立后宫时,他都搁置不问,他顶了多少压力,大概唯有他自己清楚。 其实这件事,根本没有钟璃选择的余地,她是一国之母,哪怕心中并不乐意,她也只能劝,除非她想背负骂名。 她需要权衡的是如何劝,才能让裴邢既了解到她的不易,又别真的去选妃。 晚上,钟璃沐浴过后,又拿出了那件海棠色锦裙,这件裙子,是裴邢送给她的,天气恰好热了起来,现在穿正合适,钟璃穿上锦裙后,就坐在了梳妆台前,秋月拿梳篦,给她梳了梳头发。 钟璃的一头秀发乌黑发亮,如瀑布般垂在身后,无需梳就很顺,秋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感慨道:“娘娘的头发真真是如绸缎一般。” 钟璃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只道:“头发生得再好,也有变白的一日。” 秋月吐了吐舌,俏皮道:“娘娘就算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一定是大晋最美的老太太。” 钟璃不由失笑摇头,“都成了老太太,还有什么美不美的?成了,这里无需你伺候了,下去歇息着吧。” 秋月谢了恩,就退了下去。 裴邢忙到亥时三刻才归来,他归来时,瞧见的便是少女一袭红衣,立在窗前翘首以盼的模样。 她肌肤雪白,每次穿海棠色时,美得都犹如花仙。 他只觉怦然心动,他驻足多看了她一眼,才朝少女走过去,“怎么在这里候着?在等朕?” 钟璃颔首,略显责备道:“皇上怎地又忙到这么晚?得仔细身子才行,你瞧,眼下已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裴邢近来确实睡眠不足,繁忙是其一,瞧见她后,又忍不住与之亲热,睡眠时间才又缩短许多。 她说完伸出纤纤玉指,指了一下他的眼睛。 少女的手白皙修长,指他时,露出一小截儿雪白的皓腕,裴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竟是低头一口咬住了她的食指。 手指被男人柔软温润的唇所包裹,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传至心口,钟璃眼睫不受控制地一颤,她欲要缩回手,却没能缩回来。 男人轻轻叼着她的手指,咬了一下,才放开。 手指上不止有他的牙印,还有他的口水,钟璃有些难为情,伸手就在他衣袖上抹了抹。 少女瓷白的小脸,离他很近,低头擦口水的模样,莫名让人心尖软软的,裴邢不由将她拥入了怀中,低声道:“擦什么?吃都吃过,现在又嫌弃了?” 钟璃脸颊上闪过一丝潮红,“谁吃了?” 她自然不承认,说完就推开了他,拿帕子又擦了擦,裴邢跟着她走进了室内,路过镜子旁时,还瞄了一眼自己的黑眼圈,并未瞧出什么区别,才放心。 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竟怕她嫌黑眼圈太丑。 钟璃擦完手,才主动上前,帮他宽了宽衣,他今日没穿龙袍,一袭绛紫色衣袍,格外衬他的气质,钟璃解开他的外袍,挂在衣架上后,才道:“妾身为皇上泡泡脚吧。” 裴邢很享受她的服侍,闻言颔首,随即坐在了榻上,等着她服侍,钟璃亲自打了盆温水,放在了他身前,她欲要去帮他脱鞋袜时,裴邢才有些别扭,“我自己来。” 他说着就自己蹬掉了那双黑缎地薄底镶鞋,罗袜也随手扯了下来,自己将一双脚放在了水中。 见钟璃打算弯腰为他洗时,他更不自在了,伸手一勾,将人扯到了腿上,“罢了,你这双手还是别做这等粗活了,我自个泡就行。” 钟璃看了一眼,发现不影响他泡脚后,就乖乖坐在了他腿上,十分温顺地将脸颊埋入了他怀中,裴邢一颗心都要软了,“怎么这么乖?” 不止今日,最近她都格外顺从,裴邢只觉通体舒畅,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丝。 被他这么一问,钟璃才有些心虚,她清了清喉咙,才道:“舅舅昨日入了宫,几位大臣一同寻到了他,想让妾身劝你立妃。” 裴邢自然知道钟隐入宫的事,结合着上朝时,大臣们的反应,他已然猜了出来。 他没料到少女会直接说出来,他垂眸淡淡扫了她一眼,“所以?你要来劝朕?” 他本以为少女会说许多冠冕堂皇的话,谁料,她却摇了摇头,闷闷搂住了他的腰,“身为皇后,妾身确实该劝您,您乃一国储君,膝下无子,本该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裴邢很想回她一句,皇家的开枝散叶关他屁事,清楚少女还有后话,他才没吱声。 果真下一刻,就听她软声道:“身为您的妻子,妾身并不想劝您,没哪个女子,想将自己的夫君分享给旁人,妾身也只是一位俗人。” 闻言,裴邢心中的不悦,才散去大半,虽然清楚,她此刻的独占欲,并不纯粹是因为爱慕,她能说出这番话,已属不易。 钟璃抬起精致瓷白的小脸,盈盈水眸中,含了一丝迷茫,“三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裴邢早就想好了如何处理此事,闻言,只是道:“你若信三叔,明日就搬去冷宫。” 钟璃有些错愕。 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邢低头,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敢信吗?” 钟璃自然没什么不敢信的,起码这个时候,她能感受到他的宠爱,就算日后他有变心的可能,她也不信,此时此刻,他舍得将她打入冷宫,闻言,她轻轻颔首。 她本以为他会解释几句,谁料,他什么都没说,他直接一把将她从腿上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榻上,随即,拿起一旁的布巾自己擦了擦脚。 他大概是世上唯一一个无需宫女伺候的皇帝,钟璃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就见他丢掉了布巾,将她推在了榻上,低声道:“既然明日就要入冷宫,今晚就珍惜一下在坤宁宫的日子。” 钟璃:…… 翌日清晨,钟璃睁开双眸时,裴邢才刚穿好衣服,少女每次醒来时,小脸上都透着困倦,神情也有些迷糊,与平日沉着冷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看得心中痒痒的,低头又吻了一下她的唇,“不睡了?” 钟璃这才回过神,她小幅度点头。 裴邢又亲了一下她,手指抚上了她娇艳柔软的唇,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眸色深沉,举手投足都透着一丝危险,怕他又胡来,钟璃赶忙小声赶他,“皇上快去处理政务吧,早些忙完,能早些歇息。” 想到今日还要演一出好戏,裴邢略显遗憾地收回了手,“成吧。” 他走出里间后,神情就冷了下来,一把将紫檀木桌上的花瓶挥了下来,花瓶碎了一地,宫内的宫女太监吓得打了个寒颤,皆跪了下来。 钟璃听到动静时,不由一怔,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也没太震惊,慢条斯理地穿好了服饰。 宫殿外,秋月也跪了下来,直到裴邢的背影消失后,她才赶忙爬起来,进了寝室。 “娘娘?”秋月眸中满是担忧。 钟璃道:“你去收拾两身衣服吧,我们一会儿搬去冷宫。” “啥?” 秋月眸中满是震惊。 钟璃也没过多解释,只悄悄与她道:“应该用不了几日就搬回来了,你心中有数就行,别让人瞧出异常。” 秋月恍恍惚惚收拾东西去了,不明白她和皇上是要闹哪儿出,钟璃连早膳都未用,就在众位宫女和太监们的震惊中,搬去了冷宫。 安涟等人想跟她一并去,钟璃却道:“如今本宫已得罪陛下,此次被打入冷宫,很有可能一待就是一辈子,你们留在坤宁宫,还有起来的可能,莫要受本宫牵连。” 闻言,有三个宫女和一位小太监面上皆露出一丝迟疑,显然记起了裴邢盛怒离开的模样。 安涟和另外几人却恳求道:“娘娘带奴婢们一道去吧,有奴婢照顾着,您在冷宫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钟璃拗不过他们,就随他们一并来了。 钟璃进入冷宫后,才发现,这里除了地理位置偏僻一些,宫殿内竟收拾的很干净,院中还栽了不少花,丝毫没有冷宫的萧索,她一进来,宫殿内一个宫女并一个太监,就赶忙跪下行了礼,瞧他们的神情,竟丝毫不觉得诧异。 钟璃多打量了他们一眼,才带着众人进入冷宫。 钟璃被打入冷宫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遍了整个皇宫,皇宫人多眼杂,自然有各府的眼线,大臣们很快就得知了此事,不停地有小太监找黄公公打探消息。 黄公公刚开始根本不肯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被某位干儿子缠急了,他才道:“还不是皇后娘娘不知惜福,竟想不开劝皇上选妃,皇上自幼就讨厌跟人亲近,也不耐烦跟女子相处,唯有她是例外,她劝皇上选妃,可不就触犯了龙威。” 黄公公叹息了一声道:“皇上让她低头认错,日后别拿祖宗规矩烦他时,她却说她没错,还说什么劝皇上建立后宫,本就是她身为皇后的职责,就算触犯龙威,她也不会退缩,皇上自然恼怒,当即放了狠话,让她既不想得宠,那就去冷宫待一辈子吧,后宫一个女人都没有,他更清净。” 大臣们也辗转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李阁老和赵阁老等人皆有些傻眼,根本没料到,裴邢恼怒起来,连皇后都不放过。 后宫本就仅有皇后一人,她若入了冷宫,他们再催,也催不来龙嗣啊,大臣们自然愁,当即入了宫,想为皇后娘娘求情。谁料刚提出此事,就被皇上赶出了皇宫。 大臣们愁容满面地离开乾清宫时,承儿等人也得知了钟璃入冷宫的消息。承儿本不懂何为冷宫,待小香为他解释完,小家伙一张小脸,瞬间板了起来,小嘴也嘟了嘟,“三叔坏!姐姐最怕冷了!” 他说完,就跑了出去,要去冷宫寻姐姐,小香、小泉赶忙追了上去。 张妈妈已收到了秋月传来的消息,只是尚未来得及跟承儿解释,见他跑开后,她哎呦了一声,她这老胳膊老腿的,压根追不上他,秋叶等人赶忙追了上去。 他们却没能将承儿劝回来,小家伙其实并不知道冷宫在哪儿,无头苍蝇似的跑了一圈,眼眶都红了,这副小可怜模样,被许多小太监瞧了去。 有位好心的小太监,还给他指了指路,承儿原本还忍着不哭,冲到冷宫,瞧见钟璃后,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呜呜呜,承儿再也不喜欢三叔了!” 钟璃心中一紧,赶紧跑过去,抱住了承儿的小身体,“承儿不哭!” 承儿哭得小脸通红,边哭边控诉,“三叔讨厌!欺负姐姐!我去打三叔!” 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打人,钟璃只觉得好笑,她将承儿拉进了冷宫,小声哄道:“三叔没有欺负姐姐,真的,不信你瞧瞧,这里也没那么差劲。” 承儿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冷宫并不冷,小家伙这才抽抽搭搭止住泪,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室内铺着地毯,床铺、衣柜一类皆很新,根本不像小香说得那般破败。 承儿吸了吸鼻子,道:“可这里都没饭菜,全是剩饭。” 承儿都有些饿了,小家伙不由捂住了肚子,委屈地嘟起了小嘴,控诉道:“三叔坏!” 恰好秋月拎着食盒走了进来,钟璃让她将膳食摆了上来,并不比之前差多少,闻着饭香味,承儿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口水有些泛滥。 钟璃竟无端有些反胃,恰好秋月打开了窗户,她这才好受些。 第087章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见承儿眼巴巴盯着饭菜, 钟璃有些好笑,她领着几人去洗了洗手, “既然饿了, 就赶紧入座吧。” 承儿嗯嗯点头,闻着香喷喷的饭菜,心中对三叔的责怪都散了大半, 他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钟璃偏好素菜, 爱吃的肉食却没几样,秋月去拎食盒时, 也没料到承儿会等人会过来, 饭菜便不算多, 钟璃今日捡素菜吃的, 将鸡腿和虾仁分给了三个孩子。 用完膳食, 钟璃才道:“你们还有课, 好好回去上课吧,姐姐在这里没事,你们别担心。” 小香和小泉皆用一种很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钟璃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脑袋, “我真没事。” 承儿见状主动将小脑袋蹭了过来, 也让姐姐摸了摸, 钟璃摸完, 又伸手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尖,“好啦, 承儿乖, 随着小香姐姐上课去。” 承儿噘嘴, “想留下陪姐姐。” “是不是又想逃学了?” 承儿大惊失色,乌溜溜的眸瞬间睁大了, 他连连心虚地反驳,“不是。” 对上姐姐含笑的目光时,他小脸鼓了鼓,伸出了小拇指,比划了一点点,“只有这么一丢丢想逃,想学的心这么大!” 他说着还比划了一个大圆圈,“可是承儿更担心姐姐。” 钟璃哪里需要他担心,笑道:“住在这里一样生活,你们乖乖回去上课,晚上用膳时,再过来好不好?” 她又哄了哄,小家伙才答应下来,走了走了,承儿还拉了拉钟璃的衣袖,让她弯腰,待她弯下腰后,承儿才道:“三叔真的没欺负姐姐吗?” “没有呀,三叔都不欺负承儿,也不会欺负姐姐的,承儿难道不相信三叔吗?” 承儿的小脸皱了起来,想了想才道:“他对姐姐好,我就信他。” 钟璃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她又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那等他对姐姐不好时,姐姐就告诉承儿,让承儿帮姐姐出气。” 承儿重重点头,拍着小胸脯,脆生生保证道:“承儿一定帮姐姐!” 他走后,秋月忍不住笑道:“真好,小少爷都知道护着娘娘了。” 钟璃也弯了弯唇,心中暖暖的。承儿的转变,她一点点瞧在眼中,心中异常欢喜。 回到寝宫时,宫女们已将食盒和饭菜收拾妥当了,钟璃让他们皆退了下去,跟前只留了秋月伺候。 秋月今日去御膳房领食盒时,特意打听了一下消息,隐约明白了皇上为何将娘娘打入冷宫。 她将宫里的情况给钟璃说了说,又道:“经此一事,倒是认清不少人,有些小宫女平日看着怪机灵的,如今您一出事,她们就沉不住气了,宫里尚且没旁的妃嫔,她们都这般见风使舵,若是有了其他妃嫔还得了?” 钟璃道:“日久方能见人心,哪些人能用,哪些不能用,你心中有数即可。” 秋月颔首,“奴婢都一一记了下来。” 晚上,钟璃睡得迷迷糊糊时,隐约听到了秋月的说话声,她实在困极了,没能醒来,没过多久,就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她稍微清醒了些,“皇上?” 裴邢已掀开被子上了床,“吵到你了?” 钟璃摇头,迷迷糊糊道:“冷宫离乾清宫这般远,皇上累了一日,怎么不歇在乾清宫?” “不想让朕来?” 钟璃摇头,“妾身是怕皇上觉得辛苦。” 她一张小脸白皙精致,五官犹如出水的芙蓉,不管她是否出于真心,每次说甜言蜜语时,都令裴邢心尖酥酥麻麻的。他钻到了她被窝里,脸颊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温香软玉在怀,他身上的倦意都散了大半。 他低头去吻她的脖颈,钟璃拍开了他的手,将脸颊埋入了他怀中,软声道:“想睡觉。” 少女乌发披在肩头,一张脸如玉似的剔透,粉嫩嫩的唇,无意识抿了一下,没骨头似的钻入了他怀中,这副娇娇俏俏的模样,让裴邢心中又软又麻,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终究没舍得打扰她。 翌日,钟璃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昨晚她睡得极好,根本不晓得裴邢何时离开的,她伸手摸了摸一侧,彻底没了温度。 秋月赶忙走了进来,“主子不再睡会儿了?” 钟璃摇头,披衣坐了起来,“皇上何时走的?” “差不多卯时,天尚黑着。” 他来时已子时,等于才睡两个多时辰,钟璃也不知他哪来的体力,他在乾清宫休息,怎么也能多睡一个时辰,她道:“你今日去御膳房时,看看能不能要来燕窝,若是能,晚上就要一盏,给皇上留着。” 秋月笑道:“娘娘越来越知道心疼皇上了。” 钟璃闻言不由怔了一下,反驳道:“一碗燕窝而已,哪里谈得上心疼?” 秋月嘿嘿笑了笑,眸中满是促狭。 秋月退下后,她脸颊才有些烫,她又暗自嘀咕了一句,“不过一碗燕窝。” 裴邢自然没能吃到这碗燕窝,她被打入冷宫,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为她开小灶,膳食上不克扣她,已是“仁至义尽”。 上早朝这日,钟璃已在冷宫住了三日。 见裴邢没有将她放出来的意思,又有大臣开口为她求了情,“皇后娘娘如此深明大义,皇上却将她打入冷宫,于情于理都不该,求皇上收回成命。” 裴邢冷声道:“收回成命?收回后好让她继续在朕耳旁讲一堆大道理吗?她既然宁肯入住冷宫,也要这般深明大义,那就让她住一辈子好了,后宫没人才清净。你们也不必担心子嗣问题,就算朕没有儿子,也没什么可愁的,日后谁家儿郎出色,让谁当皇帝,岂不更好?” 他这话无疑掀起了惊涛骇浪,大臣都不由面面相觑,一些喜不自胜,一些老臣已跪了下来,“皇上,使不得啊,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岂可说改就改,您若没有龙嗣,天下早晚会大乱。” 裴邢一把将一侧的奏折砸了下去,厉声道:“这不行那不行,究竟朕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你们既事事都想插手,干脆亲自来当这个皇帝好了!” 大臣们额头不由冒汗,纷纷跪下来,喊道:“臣不敢,望皇上息怒!” “不敢?依朕看,你们敢得狠!朝堂之事插手也就罢了,朕的后宫也想干涉,你们当真好大的胆子!是不是非要让朕砍掉几颗脑袋,你们才肯老实?既如此,不想活的,就张嘴吱一声,朕不介意杀鸡儆猴。” 大臣将脑袋深深伏在地上,没一个敢吭声的。 裴邢神情冷厉,一时犹如来自地狱的锁魂者,直到这一刻,大臣们才再次记起,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时,他便乖张暴戾,手段残忍,如今没有杀人,并非他变了性情,不过是有所收敛而已,他从来就不是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帝王。 深深的恐惧感笼罩在众人心头,在他冷冽的目光下,众位大臣冷汗直流,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直到裴邢拂袖离开后,大臣们还有些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 李阁老等人站起来后,神情皆有些苦涩,本以为凭借他对皇后的宠爱,让皇后去劝,定能顺利,岂料,赔了夫人又折兵,若他真不肯赦免皇后…… 大臣们不由叹息了一声。 李阁老回府后,先去看望了一下自己的小曾孙,小家伙被乳母抱在怀中,小手抵在耳旁,睡得正沉。 望着小家伙恬静的睡颜,李阁老心中的巨石,才稍微消散一些,他眼尖地瞅见了一侧的经文,拿起来瞧了瞧,这上面的字迹烟霏露结、骨气洞达,颇有大家风范,他只觉得十分眼熟,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乾清宫的对联,就是这种字迹。 他看了大儿媳一眼,吃惊道:“这祈福的经文,难道是皇后娘娘亲笔所写?” 李徵的母亲,赵氏笑道:“是,正是皇后娘娘亲笔所抄,菲凌生产时,不是险些难产吗?皇后娘娘不仅派来了太医、接生嬷嬷,还送来了千年灵芝,这祈福经文,听她身边的宫女说,是她熬一宿抄出来的,连接生嬷嬷都说菲凌能挺过这一劫,着实不易,以儿媳看,定然是皇后娘娘的福运庇佑着他们母子。” 李阁老不由叹口气,“皇后娘娘璞玉浑金,怀瑾握瑜,是女子之典范,可惜,如今竟是被皇上打入了冷宫。”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后悔带人去寻钟隐的举动。 赵氏这两日都在稀罕小孙子,根本没关注外界,闻言不由有些诧异,“什么?皇后娘娘被打入了冷宫?” 李阁老神情凝重,再次叹息了一声,也没过多解释,只道:“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娘娘既对李府有恩,过两日等皇上略消点气,我再为她求求情吧。” 想到钟璃与镇北侯府老太太的渊源,赵氏道:“以儿媳之见,这事还是得由镇北侯府的老太太出面,众所周知,皇上对府上的老太太十分尊重,若能得到她一句话,说不准第二日,皇上就会将皇后娘娘放出来。” 李阁老这才想到,裴邢虽是个混不吝,却也极其孝顺,若由府上的老太太出面,钟璃说不准真能由危转安,脱离困境。 赵氏笑道:“我恰好与府上的二太太有些交情,儿媳一会儿去试试口风吧,二太太与皇后娘娘交情不错,肯定不希望皇后娘娘倒台。” 因为乖孙的平安出生,赵氏对钟璃万分感激,是以对这事十分上心,她当即就让人往镇北侯府,给二太太周氏递了拜贴。 顾知晴和周鑫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五,满打满算还有十来日,周氏这几日都在忙女儿出嫁的事,同样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钟璃被打入了冷宫。 得知赵氏递了拜帖时,她还有些纳闷,她怎地这个时候过来,怕她有什么要紧事,周氏连忙让丫鬟回了信。 赵氏过来后,她才知道钟璃被打入冷宫的事,这事,她自然不敢拿主意,只道晚上会跟自家爷商量一下,明日再给她递消息,毕竟老太太身子骨不太好,万一一受刺激,出个什么意外,周氏可不敢担责任。 赵氏也能理解,再次道完谢才离开。 晚上,等二爷归来时,周氏先给他捏了捏肩,才道:“今个儿赵氏过来,妾身才知晓皇后娘娘竟是被打入了冷宫,这么大的事,夫君怎地也不告诉妾身一声?” 二爷被她捏得很舒适,闻言,道:“你不是在忙知晴的婚事?给你说了除了让你跟着担心,有何用?我和大哥,在朝堂上,都为她求了情,皇上不肯听,他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再说吧。” 周氏道:“皇上的脾气,您也知晓,就怕你们越劝,他越上火。” “那也没法子,承儿如今还在宫里,皇后娘娘若一直待在冷宫,对他也不好,大哥哪里放心得下。” 周氏思忖了片刻道:“妾身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夫君肯不肯听。” * 翌日上午,周氏就入了宫,进入乾清宫后,周氏就跪下恭敬地给裴邢请了安。 裴邢将手中的奏折丢到了一侧,掀眸道:“起来吧,不知二嫂今日来,所为何事?” 他说话向来如此,总是单刀直入。 周氏也没拐弯抹角,笑道:“这些日子,老太太一直很思念皇后和承儿,时不时就会提起你们,她这个身子骨实在不便入宫,见她这般思念承儿,臣妇心中也不好受,所以臣妇斗胆,走了这一趟,想恳请皇上,让承儿归府探望一下老太太,皇后娘娘若无事,也可回镇北侯府一趟。” 裴邢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二嫂难道不知道,皇后已经被朕打入了冷宫?” 周氏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什么?不知皇后娘娘犯了何错?竟被打入了冷宫?” 裴邢淡淡望着她,并未接话。在他看来,周氏早该入宫为钟璃求情,她已被关四日,她才露头,连李洺倩和顾知慧等人都来了两次,他虽未见,好歹她们有为钟璃求情的意思。 周氏倒好,压根就没见她人,裴邢原本就想以老太太的名义宽恕钟璃,这会儿,见周氏才来,他多少有些迁怒于她。 裴邢敲击了一下书桌,淡淡反问道:“二嫂竟是不知这事吗?” 周氏有些汗颜,硬着头皮道:“臣妇这几日,一直在忙知晴的婚事,也没关注过外界的事,确实不知,二爷也是,他一向不跟臣妇说朝堂上的事,哎,若早知晓,臣妇又岂会等到现在方入宫?” 她说着又跪了下来,恳求道:“皇后娘娘一向善解人意,品行高端,皇上也了解她的性情,她若不慎说错了话,定是无心之举,求皇上饶皇后娘娘这一次。老太太一向疼爱皇后娘娘,幸亏她也不知晓此事,若不然岂不担心死?恳求皇上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宽恕娘娘这一次。” 裴邢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先回去。” 听出他语气已有所松动,周氏心中一喜,她没敢再劝,恭敬地退了下去。 * 冷宫内,用午膳时,承儿等人再次来了冷宫,今日的膳食,是安涟亲自去领的,她在宫里有不少人脉,也认识御膳房的掌厨,因着她的缘故,今日御膳房特意给他们多添一道荤菜。 除了承儿爱吃的鱼肉和白灼虾,还多了一道羊肉,秋月为孩子们布菜时,给钟璃也夹了两块鱼肉,道:“姑娘这三日都不曾食荤菜,今日难得多了一道菜,您吃点鱼肉吧。” 钟璃不爱吃羊肉,对鱼肉倒是挺喜欢,见状也没拒绝,她用餐礼仪很好,吃饭慢条斯理的,只是瞧着就令人觉得赏心悦目,她夹起鱼肉,放入了口中,谁料鱼肉一入唇中,她就一阵反胃。 钟璃实在难受,秋月连忙寻出了痰盂,“娘娘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被刺卡到了吧?” 钟璃摇头,“就是有些反胃。” 她这话一出,室内几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钟璃也清楚孕妇会呕吐,见状不由笑道:“别激动,未必就是。” 除了今日觉得反胃,她也就刚入冷宫那日,反胃了一下,其他时间,并无不适。 秋月仔细算了一下,道:“说不准就是怀了,您的月事也推迟快十日了。” 她月事不算太准,有时推迟个几日,有时提前个几日,钟璃仔细算了一下,这次确实推迟了十日。 秋月道:“奴婢让人去请太医!” 钟璃道:“再等几日吧,前几日诊断时,都不曾有孕,许是脾胃不适。” 未必就怀上了,若急急去喊太医,难免让人误会,她是在冷宫待不住了才装病,钟璃可不希望,给大家留下这么个印象。 何况前几日,她才刚刚请过平安脉。她毕竟贵为国母,未入冷宫前,太医每日都会为她请平安脉,一是怕她凤体微恙,二则是怕她有孕却不自知,造成意外流产。 也就这几日,因她入了冷宫,太医才没过来。 秋月道:“成吧,那就再等几日,这几日,娘娘千万要注意身子。” 承儿隐约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原本还有些担心她反胃的事,此刻眼眸不由亮晶晶的,“姐姐,承儿要有小外甥了?” 他说完,就丢下了筷子,人也站了起来,小心凑到了钟璃身侧,小香和小泉也满是惊喜地望着钟璃。 钟璃笑道:“未必就是怀上了,别多想。” 承儿一直在盼着小外甥的出生,见姐姐这么说,他连忙呸呸呸,“一定是怀上了,姐姐别乱说话!” 他这副小模样,真跟张妈妈信佛时一个样。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那就借承儿吉言,姐姐不说了,赶忙吃饭吧,一会儿饭菜要凉了。” 小香赶忙为钟璃夹了一些素菜,道:“姐姐既有些反胃,就先多吃点素菜。” 钟璃含笑点头。 用完午膳,三个小孩也没立刻离开,承儿小狗似的围着钟璃团团转,乌溜溜的眸一直往她肚子上瞄,时不时还咧开小嘴,嘿嘿笑一声,看得钟璃好笑不已。 “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下午你们还要学骑射,若没精神,还怎么学?” 承儿还想多留下一会儿,陪陪“小外甥”,谁料却听小香姐姐道:“咱们走吧,姐姐也需要休息,若是怀了小宝宝,更需要多睡会儿,上完课咱们可以早些过来。” 承儿自个都没想到这点,一听连忙点头,“对对对,小宝宝也要休息,姐姐快去睡觉,我们下午再来。” 钟璃多少有些好笑,这一个个的,好似她真怀上了一般,她不由摇头,“在冷宫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后,可别乱说,万一没怀上,姐姐岂不是要丢人?” 承儿不爱听这话,嘟着小嘴道:“姐姐肯定怀上了,才不会丢人。我们在外也不会乱说,姐姐放心吧。” 他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钟璃的肚子,才随着小香和小泉离开。 钟璃则去榻上歪了歪,她的手无意识就来到了小腹上,想到就算真怀了,它估计还没成型,自己摸不出来,钟璃才红着小脸,缩回手。 窗子大开着,微风送来阵阵花香,钟璃闻着花香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每次午休都不久,醒来后,钟璃就拿起一侧的书,看了看,这是本美食书,名字叫《食在大晋》讲的是大晋各地的美食,钟璃近来没什么事,就打发了一下时间。 秋月劝道:“娘娘也别一直看,仔细累着眼睛。” 平日她可不会这般紧张,钟璃瞥了她一眼,幽幽道:“小心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上上个月钟璃的月事同样推迟了,当时她就怀疑过,自己是否有了身孕,脉象却一直很正常,事实证明,是钟璃想多了。如今她已不再抱有期待,唯有这样,才不会失望。 秋月嘿嘿笑了笑。 下午,承儿等人过来时,果真来的很早,三人甚至还带了礼物来,承儿带的是他自己画的一幅画,画上有四个人,分明是三叔、姐姐、宝宝和他自己。小香送的则是自己写的一幅字,小泉送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一本书。 三个孩子带着礼物过来的举动,令钟璃有些哭笑不得,都还没怀上呢,礼物都送来了。 她觉得实在好玩,也没拒绝,笑道:“成吧,那姐姐就替宝宝收下了,等日后小家伙出生了,我再转交给祂。” 孩子们笑弯了眉眼。三人在这里赖了许久,用完晚膳,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 当晚,裴邢再次来了冷宫。 宫殿内红烛摇曳,帷幔低垂,能隐约瞧见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裴邢掀开帷幔时,才发现她再次睡着了,也不知这几日,怎如此嗜睡,在坤宁宫时,还会象征性等他一下,在冷宫这几日,干脆连等都不等了。 倒不是钟璃不想等,实在是他回来得有些晚,为了避开耳目,他总是等众人全歇下后,才过来,钟璃自然撑不住。 裴邢才不管这些,接连憋了几日,他多少有些不满,他掀开薄被上了床,天气越发热了起来,钟璃也没再穿里衣,身上仅着小衣和亵裤。 海棠色小衣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图,她露出的那一片雪白的锁骨,真真是欺霜赛雪,裴邢眸色暗沉,他低头咬了咬少女娇艳欲滴的唇。 钟璃呜了一声,无意识嘟囔了一句什么,少女声音又软又娇,挺直的小鼻子也微微皱了一下,小模样很是招人疼。 奈何,覆在她身上的男人,却没有丝毫怜惜之意,反而更想欺负人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少女雪白的脖颈上。 察觉到他又在啃自己的脖颈时,钟璃的意识才逐渐转醒,她往一侧躲了躲,软声求他,“三叔,早些歇息吧。” 少女一双乌眸彻底睁开了,她实在困倦,眸中都漾着一丝水汽。 裴邢不想歇,唇落在了她耳垂处,拿牙齿研磨了一下,才哑声道:“都几日没亲近了?不想朕?” 他动作不停,小衣被他扯掉时,钟璃有些怕,忍不住道:“不行,真不行!” 裴邢捏住小衣的手,微微顿了顿,“来月事了?” 仔细算算,她也该来了,裴邢没再乱动,平日,她来月事时,他隐约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今日,却并未闻到,他的手径直下移。 不等他摸到,钟璃就红着脸,抓住了他的手,“你干嘛?” 少女又羞又急,脸上也染上了薄红,她本就生得极美,此刻这个模样,更是犹如雨后的春笋,枝头上沾着白雪的红梅,可口又诱人。 裴邢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下,哑声道:“你说朕干嘛?验证一下真伪。” 她难为情地攥住了他的手,他却没有收手的意思。 钟璃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又有些可恶了,她忍不住轻哼道:“做吧做吧,万一怀了孩子,看你后悔不!” 这话不啻于一道闷雷,将裴邢砸得有些晕,裴邢眸中闪过一丝狂喜,熠熠生辉的桃花眼,都比平日更亮了些,“真怀上了?” 被他这般注视着,钟璃无端有些紧张,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才低声道:“这两日有些呕吐,月事又迟了近十日,有这个可能。” 裴邢起身坐了起来,吩咐道:“来人,去喊太医!” 少女瓷白细腻的手臂从被窝里探了出来,赶忙捂住了他的嘴,“你一喊太医,岂不是连你过来的事,都暴露了。” 少女的手心软软的,裴邢拉住她的手捏了捏,随即塞到了被窝里,浑不在意道:“暴露就暴露。” 第088章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钟璃却无端有些紧张, 他眸中的惊喜,是那样明显, 钟璃竟不忍心让他失望, 反应过来时,她已攥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既已开始做戏, 就做全吧, 等我回了坤宁宫,再请不迟。” 裴邢一向都依着她, 闻言, 迟疑了片刻, 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你不是也会把脉?没自己把一下?” 钟璃心脏不由一跳, 连忙摇摇头, 少女瓷白的小脸上,逐渐染上一丝绯红,眼神也有些躲闪, 见男人在等着她回答, 她才小声道:“我不敢。” 她首次这般怂, 怕他笑话, 说完, 她就搂住了他的腰,将小脸贴在了他怀里。 裴邢不由轻笑出声, “怕什么?怕失望不成?原来璃儿这么盼着为朕生孩子。” 钟璃一张脸烧得厉害, 小手来到他腰上, 捏了捏。 她连捏人都不疼,裴邢心中软软的, 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丝,哑声道:“躺好,让三叔摸摸。” 钟璃脸颊红扑扑的,虽然嘴里嘟囔着什么都摸不出来,想到自己情不自禁抚摸的场景,她还是乖乖躺了回去,让他伸手摸了摸。 少女的小腹甚为平坦,入手后如绸缎般光滑,裴邢除了摸出一把火,什么都没摸出来,察觉到男人漆黑的眸,再次变得火热时,钟璃耳根又红了。 “三叔。” 裴邢这才遗憾地收回手,他将少女拥入了怀中,“睡吧,既有了身孕,就早些歇息。” 钟璃不得不提醒他,“还不一定,您也别抱太大希望,万一没怀,岂不是很失望?” 裴邢漫不经心道:“就算怀不上,也没什么可失望的,你也不必有心理压力,这次怀不上,还有下次,就当提前体验一下惊喜。” 他这话让钟璃放松许多,她不由弯了弯唇,小脸又往他怀中贴了贴,乖乖颔首。 这一觉,钟璃睡得无比踏实。 她醒来时,裴邢已离开,他虽不曾为她请太医,却让凌六特意盯着她的饮食,这几日凌六也一直在查哪些人是旁人的眼线。 大臣们能这么快知晓宫里的消息,其中必有猫腻,经过几日的调查,凌六查出的东西相当惊人。宫内这些太监和宫女,身份不简单的竟足足有三十七人,有的本就是大臣们当作眼线送入宫的,有的则是入宫后被收买的。 整个皇宫,竟犹如一个筛子,什么脏的臭的,都顺着漏孔跑了进来,也不知道先皇怎地如此放心。 凌六汇报道:“新入宫的这批秀女,暂且都很安分,也没人往外传递过消息,不清楚有没有混入眼线。” 裴邢思忖了片刻,道:“那就暂且先盯着。” 他让凌六亲自出去采买了一批家世清白的婢女,名额恰好是三十七人,“寻到人后,你让安嬷嬷亲自调/教她们,调/教好,再让她们入宫。” 皇宫已成了他的府邸,裴邢自然不希望,宫里有三心二意之人,他甚至都没有利用这些人的心思,他要的是绝对的忠心,胆敢往外传递消息的,他一个都不会留。 凌六恭敬地应了下来。 待凌六离开后,裴邢才处理了一下奏折,他依旧不放心,又从自己的酒楼里调来两个厨子,送往冷宫的膳食,皆出自他们之手。 他再次加强了对钟璃的保护,送往她身边的暗卫,又多了四人,除此之外,连宫女也添了四人。 妥善安排好后,他才将赵大夫喊来,让赵大夫教了教他如何把脉,为了感受何为滑脉,他还让凌六给他寻来一位有孕的农妇。 这位农妇全程被蒙着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他们家实在贫穷,听说走一趟,能得一百两银子,她才壮着胆子答应了下来。 裴邢在赵大夫的指导下,感受了一下,何为滑脉,滑脉如珠走盘,不难感受,裴邢很快就掌握了这项本领。 他还算能沉得住气,直到夜深人静时,才过来,窗外明月高悬,柔和的月光洒了一地,与摇曳的烛火,相互融合在一起。 裴邢掀开帷幔上了床。 床上的少女侧卧着,半张小脸埋在枕头里,莹白的肩头和一只手臂皆裸露在外,裴邢怕她受凉,将她的手臂塞进了被窝里,随即才给她把了下脉。 少女的脉象往来流利,犹如玉珠在盘中滚动,确实是喜脉,裴邢一双眸不自觉柔和了下来,胸腔中激荡万分,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心情犹不能平静。心中率先涌起的一个念头是,她已怀上他的孩子,以后理应不会再逃跑了吧? 裴邢出去舞了会儿剑,才堪堪平复住心中的激动,待上床后,他也没能睡着,他如视珍宝地将少女揽入了怀中,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睡得沉,被吻后,也只是皱了下小鼻子,并未醒来,裴邢静静注视了她许久,心中软得不可思议。甚至没忍住,又去抚摸了一下她的腹部。 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竟已然悄悄孕育在了她腹中,裴邢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半晌都没睡着。 钟璃并不知道他悄悄为她把了脉。怕她孕吐,他甚至亲自召见了酒楼的厨子,让他们在制作肉食时,务必去掉油腥味,各地进贡到宫里的水果,他也一股脑地让小六和小七全悄悄抬到了冷宫。 小六和小七也被他安排在了冷宫,她们不仅要负责钟璃的安全,还会帮钟璃盯着她身边的宫女,毫不夸张地说,除了钟璃身侧的人,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冷宫。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裴邢才找人将她疑似怀孕的消息放了出来,大臣们自然也知晓了这事,狂喜过后,一个个又有些担忧,她如今待在冷宫,冷宫那等地方,吃不好穿不好,万一腹中的孩子保不住…… 李阁老等人愁得头发都白了,有不少老臣,性子虽执拗、刚正,却是一心为社稷考虑,钟璃自打成为皇后后,做了一桩又一桩实事,德行完全挑不出错,可以说,她除了身份低点,品行和才华足以胜任皇后之位,这般合格的一位皇后娘娘,却因劝谏皇上立妃,被打入冷宫。 他们自责的同时,少不得埋怨一下裴邢,觉得他肆意妄为,没有半分皇帝该有的模样。 得知周氏再次入宫为钟璃求情时,他们才想起镇北侯府的老太太,显然他们也清楚,老太太在裴邢心中的重量,若是老太太肯出面,以裴邢的性子,说不得会饶过钟璃。 他们自然不清楚,周氏这次入宫,其实是裴邢让她来的。他仔细询问了一下老太太的情况,才让周氏离开。 周氏离开后,裴邢就带着承儿回了镇北侯府一趟,此时承儿正在上课,被三叔喊出来时,小家伙还怪不高兴的,出来后,也没像往常一般,蹦蹦跳跳地扑到他怀中,而是别开了小脸。 裴邢有些好笑,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几日不见三叔,不认识了?” 承儿哼了一声,小模样一瞧就是在生气。这几日,姐姐都待在冷宫,三叔根本没有将她接回坤宁宫,在承儿看来,他就是对姐姐不好,虽然姐姐说三叔没欺负他,承儿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冷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裴邢觉得怪有趣的,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啧啧啧,瞧这气鼓鼓的模样,三叔怎么得罪你了?” 承儿转过了身,给了他一个小后背。 裴邢眸中添了一丝笑,表扬道:“不错,知道维护姐姐了,可惜尚不能明辨是非。” 承儿虽不想理他,却一直竖着小耳朵,想看看三叔怎么解释,见他竟反过来说他,承儿气鼓鼓道:“你才不会明辨是非,姐姐那么好,还将姐姐关入冷宫,坏三叔!” 裴邢懒得弯腰哄他,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承儿有些脸红,扭着小身体欲要跳下去,谁料下一刻,就被男人拍了一下小屁股。 他如今已懂了基本的礼义廉耻,被拍屁股后,小脸唰地一下更红了,乌溜溜的眸也瞪大了,生气的模样,与钟璃越发有些相似。 裴邢心中又软了软,多了一丝耐心,低声解释道:“三叔之所以让姐姐住在冷宫,是为她好,外面敌人太多,这是维护姐姐的一种手段,等咱们从侯府回来,就能将她接回来,日后,不能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懂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时连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的。你需要自己去辨别真假。” 承儿闻言,小脸才不再板着,“三叔说的都是真的?” 裴邢道:“难道承儿不信三叔?” 小家伙很坦诚,“姐姐让我相信三叔,三叔要好好对姐姐,我才信。” 闻言,裴邢眸中的笑又加深了些,一颗心也软成了一团,等两人回到镇北侯府时,早已和好,跳下马车时,承儿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回镇北侯府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大臣们耳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大臣们又松口气,皆以为是老太太亲自将裴邢召回去的,为的便是钟璃被打入冷宫的事。 他们哪里知晓,老太太压根不知道此事。 从镇北侯府回来后,裴邢就去了冷宫,将钟璃接回了坤宁宫,同时命人将太医喊了过来。 坤宁宫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坐在榻上等候太医过来时,钟璃才有些紧张,裴邢见状,眸中不自觉添了一丝笑意,道:“不必紧张,我已为你把过脉,确实是喜脉,如今让太医为你把,不过是想昭告天下。” 钟璃乌黑的眸瞬间睁大了,眸中也添了惊喜,“真的是喜脉?不对,皇上何时学会的把脉?” 男人漆黑的双眸里,添了一丝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才道:“本就会。” 钟璃才不信,她不由弯了弯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裴邢也笑了,眸中的笑又宠溺又无奈,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声威胁,“好啊,连朕都敢笑话。” 钟璃依然笑得眉眼弯弯的,才不怕他,被他咬了一下唇,才红着脸,推了他一下。 太医很快就到了,哪怕已经知晓了是喜脉,太医为她把脉时,钟璃还是有些紧张,呼吸都不由放缓了一些,好在同样是好消息。 太医把完脉,眉宇间不由添了笑,“恭喜皇上和皇后娘娘,娘娘的脉象是滑脉,这是已有喜。” 钟璃含笑道了谢,旋即道:“有劳陈太医跑这一趟。” 她待人一直温和有礼,从不曾摆过皇后的架子,陈太医笑道:“娘娘言重了,这本是臣应该做的。” 陈太医离开没多久,裴邢就让人赏了太医院,不少人来太医院打探消息,得知皇后娘娘当真有孕后,大臣们这下才真正松口气。 * 承儿也得知了姐姐有孕的消息,一上完课,他就跑了过来,他开心极了,尚未跑到钟璃跟前,珞瑜就从暗处跃了出来,直接拎住了承儿的衣领。 承儿眨了眨眼,有些懵,珞瑜低声解释了一句,“娘娘已有身孕,小少爷切莫注意,勿要冲撞了娘娘。” 承儿嗯嗯点头,甜甜道:“谢谢姐姐。” 上次瞧见珞瑜现身,是遇见刺客时,那次钟璃始终挂念着裴邢,也不曾好好跟她说过话,再次瞧见她后,钟璃犹有些别扭,当初给珞瑜下完毒,她虽留了一封致歉信,其实还不曾亲口给她道过歉。 不等她多说什么,珞瑜的身影,已再次隐入了阴影中。 承儿已经开心地来到了她跟前,钟璃也没再多说什么,打算等身边没人时,再与珞瑜说说话。 承儿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笑,小家伙笑得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就猜姐姐是怀上了小宝宝。” 小香和小泉脸上也满是笑,小香率先说了恭喜的话。承儿和小泉也有样学样,说完,承儿才仰着小脑袋问她,“姐姐,是双胎吗?” 他眼眸亮晶晶的,眸中也带着期盼,显然很希望是双胎。 钟璃笑道:“哪那么容易怀双胎。” 因为皇家曾出过双胎,是以把脉时,陈太医把得很认真,还特意注意了一下是否是双胎,如果两边脉象的力度和快慢一样,双胎的可能性会大一些,钟璃的脉象则是左边脉搏比右边强劲有力,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单胎。 承儿也不失望,笑道:“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钟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脸,“承儿想要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 承儿都想要,非要选一个,他心中更想要小外甥,男娃不仅可以陪他玩,日后还能一块睡觉,不像女娃,男女七岁不同席,太多条条框框了。 不过他现在嘴巴很甜,闻言,笑得活像个小狐狸,“承儿都喜欢!若是小外甥,承儿就带他射箭骑马,若是小外甥女,承儿就带她读书习字学画画,给她买漂亮衣服和首饰。” 钟璃被他逗乐了,笑道:“男娃就没有漂亮衣服了吗?承儿不就很喜欢漂亮裙子?万一小外甥跟承儿一样,喜欢漂亮衣服怎么办?” 见小香和小泉捂唇笑了起来,承儿小脸有些红,“姐姐笑话承儿,不理姐姐了。” 说完就背过了小身体。 钟璃笑得不行。 * 待到早朝时,文武百官一致向裴邢贺了贺喜。裴邢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冷声敲打了几句,“众位爱卿若真为朕高兴,就且安分些,别因皇后有孕,就又打起让朕立妃的主意,不妨告诉你们,若非皇后娘娘品行端正,温柔娴淑,堪当国母,此刻朕根本不会娶妻。” 他这话一出,满朝哗然,文武百官皆很震惊,甚至有大臣误以为,他不喜女子,当然这般想的并非多数,毕竟他性情一直很冷淡,跟他能处得来的,整个京城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也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另眼相待过。 大臣们也没再提立妃的事,他甚至都有将旁人的孩子,立为储君的念头,如今皇后娘娘已有身孕,她又尚且年轻,怎么也能生出小皇子来。 裴邢才不管大臣们如何想,他丢下这话后,就径直说了退朝,实际上,他之所以这般说,也是怕大臣们日后,会因为他后宫无妃嫔,去攻击钟璃。 他直接回了坤宁宫,他过来时,承儿等人也来了,坤宁宫又热闹了起来。 钟璃含笑让宫女摆了早膳。前几日,裴邢都不曾陪她一起用过早膳,直到此刻,才得知,一沾荤腥她就有些反胃,哪怕厨子已尽量没放油,她仍旧有些反胃。 他多少有些心疼,用完早膳,他就将凌六喊了起来,让他出宫寻找名厨去了。 钟璃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女子孕吐的不在少数,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没觉得太难受。 李洺倩也得知了她有孕的事,今日恰好无事,就递了拜帖,入宫贺喜来了。 钟璃让秋月出去迎接的她,隐约听见两人的说话声时,她含笑站了起来,出门迎了一下,李洺倩瞧见她后,脸上瞬间染上了笑,她快步行至她跟前,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臂,道:“皇后娘娘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哪需要您来迎接,这不折煞了臣妇嘛。” 听到她这声臣妇,钟璃无端有些想笑,实际上,她也笑了,李洺倩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小嘴撅了一下,“好呀,您笑话我!” 这副可爱的模样,令钟璃无端想起了承儿,钟璃有些忍俊不禁。 李洺倩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钟璃挽着她的手臂,坐了下来,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李洺倩这才满意,她贺完喜,才笑道:“我来沾沾娘娘的喜气,说不准很快我也就怀上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郑菲凌,李洺倩去看了郑菲凌两次,对她的情况,自然了解,她笑道:“她如今已无大碍了,前两日,还跟我说,待我入宫时,先让我好生感谢你一下,等她出了月子,再前来道谢。” 钟璃道:“我也不过做了力所能及之事,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李洺倩正色道:“那不一样,对您来说是力所能及之事,实际上,却救了她的命,千年灵芝也不是好寻的,何况您还为她抄了佛经,您是不知道,当日她醒来时,瞧见您为她抄写的佛经后,她眼眶都红了。我娘亲也很感激您,表姐若真出个意外,我们都没法给舅舅交代。” 怕她再感谢下去,钟璃笑道:“好啦,不提这个,推她的那个丫鬟怎么处置的?” 李洺倩没瞒她,“如今已被杖毙了。” 想起她背后之人,李洺倩心中多少有些腻味,忍不住跟钟璃道:“您绝对猜不到,究竟是谁要害我的表姐。” 钟璃还真猜不到。 李洺倩低声在她耳旁说了一个名字,钟璃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震惊,若她所记不差,她分明是郑菲凌的妯娌,之前入宫参加赏花宴时,钟璃也曾见过她,印象中,她知书达理,温柔可亲,谁料背地里竟如此心狠手辣。 “她为何要害郑姐姐?” 钟璃实在觉得匪夷所思,这得多大的仇,才去谋害嫂嫂腹中的孩子。总不能是为了家产吧?就算郑菲凌真出事,李徵总要续弦,早晚还是会有孩子呀。 李洺倩压低声音道:“她竟是对李徵生了私情,嫉恨表姐,才买通了那丫鬟。” 说起来,还是安翼帮着查明的真相,李徵审问时,那丫鬟根本不肯招,咬死了是郑菲凌表里不一,待她不好,她才心生怨怼。 李徵自然不信她的话,自己的妻子是什么人,他心中有数,成亲后,他之所以这般敬重郑菲凌,也正因为她品行出众。 他没能审出来,又怕她背后之人会再次谋害郑菲凌。他才将这事拜托给了安翼。安翼查了好几日,才查出真相。 钟璃只觉得有些荒谬,双方皆已成亲,竟因觊觎旁人的夫君,就想让对方一尸两命,这是多丧心病狂。想到顾知雅和顾知晴同样这般蛇蝎心肠,钟璃不由叹口气,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李洺倩也有些感慨,“她倒是个有手段的,也不知拿捏住了那丫鬟什么把柄,那丫鬟根本没将她招出来,还是她身边的丫鬟露了马脚。” 也幸亏李徵当机立断,将这事拜托给了安翼,安翼毕竟在刑部任职,许多案子,都经过他的手,经验丰富,这才查了出来。 “那这事是怎么处理的?她谋害李府血脉,总不能轻拿轻放吧?” “具体还没协商好。李阁老的意思是,这等毒妇,李府绝不能要,理应上交官府,按律法走,但今日秦府的老太太却亲自登了门,如今正恳请李府饶她这小孙女一次。她惦记大伯的事,终究不光彩,事情若闹大了,对表姐夫名声也不好。我也说不准,会怎么处理。” 钟璃便也没再追问,只叹口气,对李洺倩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在府里时,千万要小心。” 李洺倩点头,“您也是啊,宫里人多眼杂的,如今您又有孕在身,更得注意点才行。” 直到将李洺倩送走后,钟璃仍旧感慨万千,晚上,裴邢归来时,自然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他抬脚走到她跟前坐了下来,将少女抱到了他腿上,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怎么唉声叹气的?” 他腿上肌肉结实,温度也很高,钟璃有些不自在,脸颊不由有些红,她没有回答,反而忍不住嘟囔道:“妾身又不是孩子。” 裴邢唇边泛起一丝笑,“若真是孩子,自有奶娘抱,哪轮到我来抱。” 他也就抱抱她。 钟璃耳根都有些红,想下来,他却环住了她的腰,附在她耳旁低声道:“蹭出火来,你又没法负责,既如此,就别乱动。” 钟璃这下完全不敢动了。 裴邢环住了她的腰,对她的乖巧很满意,他的手无意识来到了她的腹部,这才问道:“怎么愁眉苦脸的?宝宝不乖吗?这小家伙,还未出生,就开始惹母后不高兴了?该打!” 他这话说的,令钟璃无端有些想笑,宝宝才多大点,能怎么惹她不高兴。 见她脸上总算有了笑,裴邢也勾了勾唇,随即才正色道:“就该多笑笑才行,你如今怀着身孕,心情若不好,对孩子也没什么好处,莫要愁眉苦脸的。” 钟璃这才明白,他是在故意逗她开心,她不由弯了弯唇,这一刻,她无端有些悸动,心中又甜又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反应过来时,她已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裴邢不由怔住了,这是少女头一次亲他,柔软的唇印在他脸颊上时,他心脏不由重重一跳,眼眸都深邃了许多。 被他火热的目光,注视着时,钟璃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心中无端一慌,小声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我、我就是有些感谢皇上。” 裴邢才不听她的解释,在他看来,少女完全是发乎于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逐渐走进了她心中?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笑道:“想感谢,就这么亲。哪有像你那么敷衍的?” 他说完,就拉开了距离,垂眸等着她的亲吻。 钟璃有些羞,心跳也很快,无端有些紧张,她不由偏开了小脑袋,没敢看他,只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想怎么感谢,自然是我说的算。” 裴邢不肯依,他低头研磨了一下她的耳垂,哑声道:“不亲就别下去了,今日就在朕怀里睡吧。” 钟璃有些瞠目,只觉得他又在耍无赖,她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谁料刚转过脑袋,就被男人吻住了唇。 他只亲了一下,就移开了唇,低声道:“你自己算算,朕亲过你多少次,你可曾亲过朕一次?” 钟璃无端有些心虚。 她确实不曾亲过他,之前,她其实不大能理解,他为何爱亲她,有时,她嘴巴都被他亲得有些疼。 直到刚刚,她才好似有些理解他的情不自禁,这个词,令钟璃心中更慌了。 下一刻,就听他低声哄道:“璃儿,你乖一些。” 钟璃脸颊烫得厉害,莫名不敢看他,一颗心也怦怦跳了起来,她从未这般紧张过,就连被下药,主动去寻他时,都不像此刻这般慌张。 可不知为何,听着他的低哄,她心中又无端涌起一股冲动,突然觉得,主动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难。 她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服,鼓起勇气抬眸时,却跌入了他漆黑的双眸中,她一下更紧张了,忍不住结结巴巴道:“你、你闭上眼睛。” 第089章 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裴邢依言闭上了眼。 钟璃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他脸上, 他生了一副毫无瑕疵的面孔,鼻梁挺直, 嘴唇单薄, 五官线条比旁的男子凌厉,却又浓稠昳丽,如山巅上傲然绽放的红梅, 耀眼又瑰丽。 连钟璃这个从不在意相貌的人, 都觉得他很是俊美,答应嫁给他时, 钟璃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 会因他心动。 此刻, 她却不得不承认, 拥有一副好相貌的男人, 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他的关怀备至,也会在某一时刻, 打动她, 纵然不清楚, 他的深情能维持多久, 钟璃还是一点点沦陷了。 她或许没有那般勇敢, 可这一刻,面对他的深情, 她不想辜负, 下一刻, 裴邢就感受到少女温热的呼吸洒在了唇上,她柔软娇嫩的唇, 只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就飞快退了回去。 裴邢早就睁开了眸,漆黑的双眸紧紧注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丝神情。 钟璃心跳很快,紧张地闭着眼,娇艳的红唇也不自觉抿了抿,她本想多亲两下的,感受着他加重的呼吸,她却忽地生了怯意。 他唇角微微勾了下,才紧跟上去,吻住了她的唇。唇齿交缠间,两人的呼吸都乱了,他没敢深吻,只贴着她亲了几下,就移开了唇,“之前怎么唉声叹气的?” 见他又追问了一句,钟璃只得将李府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幸亏郑姐姐命大,才躲过这一劫,这位秦姑娘真是丧心病狂,因为嫉恨,竟连孩子都不放过。” 裴邢只是顺了顺她的脑袋,并未多说,实际上,后宅的腌臜事,他也见识过不少,多疯狂的都有。 这些世家贵女,按理说,打小就学礼义廉耻、三从四德,四书五经也没少读,理应被教导得很好才对,实际并非如此。 许是世道对女子没那么公平,她们从小就要遵从父母的意愿,学习内训、相夫教子等等,不得不压抑天性,出嫁后,为了笼络夫君的心,又使尽手段,若是嫁得不如意,对旁人心生嫉恨,也实属正常,总有那么一些个偏激的。 说到底,不过是生了私欲。世上这么多罪犯,皆是在满足私欲的过程,触犯了律法。 钟璃只是没料到秦姑娘会变成这样而已,其实她对秦姑娘印象还挺深刻,在淑妃娘娘的赏花宴上,秦姑娘的一言一行都令人如沐春风,当时她身侧还围着好几人,她并不倨傲,待谁都和蔼可亲,赵秋婷讽刺另一个姑娘时,钟璃甚至听到她出言打了圆场。 谁能料到,如此一个温柔的天之骄女,出嫁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此刻郑菲凌同样不平静,她与秦氏出嫁的时间仅隔一个月,算是前后脚入的门,秦氏性子和善,相貌也清丽无双,身上有几分江南姑娘的婉约,郑菲凌一直很喜欢她。 她也爱往大房走动,郑菲凌怀孕期间,孕吐很严重,她很是担忧,时常过来陪她,来时还总是带一些精巧的小玩意,逗她开心,送过她八哥,还送过她花朵编成的凤冠等等。 如今想想,她心机当真是深沉的可怕,每一个善意背后,都藏着杀机。 当初钟璃刚回京时,郑菲凌之所以没去看她,其实是因为她这胎并不稳,第二个月时,险些流产,大夫看完,也没查出原因,让她吃了一段时间的保胎药,孩子才保住。如今想想,她送来的那些花,许是就含有对孕妇身体有害的。 亏她还以为与她很投缘。 李徵也很尴尬,根本没料到,秦氏对他有觊觎之心,就连她同意嫁入李府,竟也是为了他。 他回屋后,有些歉意地对郑菲凌道:“我真没料到,她竟有这个心思,她嫁给二弟之前,我跟她根本不曾见过面,绝无私情,都怪我迟钝,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才险些连累了你和孩子。” “夫君勿要自责,这事你也是受害者。” 郑菲凌自然清楚,他们没有私情。正因为清楚,她才不理解,秦氏为何这般偏激。 李徵在她跟前坐了下来,他一袭苍青色衣袍,衣袖以金线锁边,生得极其俊朗,剑眉星目,眸色柔和,如打磨过的玉石,温润又儒雅,恰好是郑菲凌喜欢的气质。 他将少女瘦弱的肩头拥入了怀中,柔声道:“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和孩子讨回公道,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今日秦老太太哭晕了过去,直到此刻,事情也未处理好,李徵自然想为妻子,讨回公道,可长辈已介入此事,他也不适合插嘴,只看明日祖父怎么解决,李徵相信,祖父不会太委屈他们。 郑菲凌这次生产,真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放在以往,为了顾忌二房,为了自己的名声,她肯定会劝李徵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只要一想到她和孩子,都险些死掉,她就大度不起来。 郑菲凌沉默不语,只疲倦地闭了眼,片刻后才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她一头乌发柔顺地垂在身后,脸色苍白,容颜憔悴,脸色远不如之前。难产一事,本就令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却又得知,好妯娌不仅惦记她的夫君,还想要她和孩子的命,以往,那一口一个嫂嫂,究竟有几声出于自愿?郑菲凌实在倦极,不想再想。 李徵眸中染了一丝心疼,亲自熄了灯,他欲要上床时,却忽地听她道:“今日妾身有些累,夫君去姨娘那儿歇息吧。” 李徵的身子微微一僵,白皙的面孔上也闪过一丝错愕。 郑菲凌却没管他什么反应,已径直拉好被子,面朝里阖上了眸。 李徵讪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 随着临近端午节,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各家各户都在门口挂上了艾草,以此驱赶蚊虫,坤宁宫也备了一些。 这一年的端午节,民间同样举行了赛龙舟,在锣鼓震天,惊涛涌起时,彩绘的龙舟似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岸边,肩摩袂接的人群,大声呼喊着、喝彩着,声声震天,这一日,钟璃并未出宫,清楚小家伙们想出去,钟璃并未拘着他们,让秋叶等人带他们出了宫。 三人赏完龙舟,还去街边买了一些精美小巧的香包、香囊一类,承儿还给姐姐选了一支桃木簪。 他纯粹是听见了小商贩的吆喝声,小商贩吹嘘这桃木簪由云镜大师开过光,能驱邪、纳福、招财,皆是优点,承儿听到后,就走不动了。 秋叶等人便带他过去看了看,这支桃木簪,取自天然桃木,雕刻得也很精致,承儿一眼就喜欢上了,直接掏了腰包,三人出门时,都带上了自己的压岁钱,一通买买买。 回到皇宫时,三人脸上都满是笑,累也是真累,一回到坤宁宫,承儿就瘫在了太师椅上,小泉也累坏了,他却很高兴,兴致勃勃将自己给宝宝买的礼物掏了出来,不仅有给宝宝的,还有给钟璃的,给裴邢的。 小香同样将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承儿累得不想动,瞧见姐姐收到礼物后,很高兴,才爬起来,他率先将桃木簪给了钟璃。 钟璃没料到,他们出个门竟还惦记着自己,她开心地将礼物收了下来,每人表扬了一句,随即才问了一下他们,花了多少银子? 小香和小泉在过去的几年,过惯了苦日子,自然没有乱花钱,只给他们买了礼物,并未给自己买。 承儿日日跟他们待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节约,几人花的银子都不多。 见姐姐想将银子补给他们,三人连忙摆手,竟是一道跑开了,钟璃只觉得好笑,裴邢回来时,一眼就瞧见了桌子上的小香囊、小面具,还有匕首和书籍。 书籍和匕首都是给他的,裴邢笑了笑,“没白养。” 钟璃弯了弯唇。 * 端午节过后,便是顾知晴的婚期,钟璃只让宫女往镇北侯府走了一趟,送了贺礼,并未现身。 顾知晴曾那般算计过她,她之所以送贺礼,也不过是因为老太太和二太太的缘故。二太太也没指望女儿能与钟璃交好,见钟璃让人送了贺礼,赶忙谢了恩。 顾知晴毕竟是二房嫡女,她成亲这日,自然是办得热热闹闹的,出嫁前,她又忍不住哭了一场,大红色衣襟都被她哭湿了一些。 她倒不是还念着陆衍睿,自打屡屡示好,被陆衍睿嘲讽后,她对陆衍睿那点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早就没了,之所以哭,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她心中也清楚,世上最疼爱她的便是父母,就算是去了外祖母家,肯定也不如自家自在。 不管她愿意与否,她都要迈出这一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由不得她不嫁。 钟璃这几日,胃口倒是好了许多,裴邢为她寻来的厨子,有一位格外厉害,他做的膳食不仅没有荤腥味,味道也十分鲜美。 接下来一段时间,钟璃都在坤宁宫待着,原本裴邢还计划着带着她去避暑山庄避暑,因她有孕在身,这个计划自然搁置了下来,毕竟路上要舟车劳顿,裴邢怕她身子骨受不住。 五月底时,郑菲凌总算出了月子,坐月子无疑是最折磨人的,不能出门,不能洗澡,这一个月下来,她都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浩劫。 宝宝满月宴这一日,许多人都前来贺了喜。 李洺倩也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她乌发高绾,发间仅插一只白玉簪,一身高腰对襟襦裙,外面披帛。少女身姿婀娜,腰肢盈盈不足一握,快步走来时,似翩翩起舞的蝶,周身都透着一股明媚劲儿。 她时常开开心心的,瞧见她,郑菲凌脸上的笑,都真切了些,拉着她坐了下来。 钟璃有孕在身,并未出宫,让秋月送了贺礼过来。 出月子这日,郑菲凌好好泡了个澡,翌日清晨,就往宫里递了拜帖。 李徵下了早朝回府时,才得知她已入了宫。 他神情不由有些怔愣,只觉得自打她生下康儿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放在以往,她若是出门,肯定会告诉他,这次竟连声招呼都没打,李徵原本想陪她一道入宫,谁料,她竟一个人去了。 两人自打成亲后,就一直举案齐眉,浓情蜜意,可如今,他竟越发觉得两人在逐渐疏远。 他心情无端有些低落。 郑菲凌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此刻,她已入了宫,纵使烈阳高照,晒得人有些出汗,她仍旧觉得外面的空气,令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过来时,钟璃正在给宝宝做衣服,她的孕吐好了许多,便打算亲手给宝宝做几身衣服。 今日的她一身浅紫色对襟襦裙,下身是雪白色裙子,长裙柔顺地下垂着,露出一截青锻地薄底绣鞋。她绣得专注,听到通传声,才得知郑菲凌已经到了。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迎接了一下,郑菲凌瞧见她,便跪下行了一礼。 钟璃含笑道:“你呀,还是这般重规矩,快起来吧。” 郑菲凌今日入宫,是特意道谢来了,还让人给钟璃带来不少江南和蜀州新进来的布匹,这是上等的云锦和蜀锦,每年宫里进贡的都不多,因着锦衣阁人脉广,有进货渠道,她才弄到一部分,特意给钟璃送了过来,除此之外,她还寻了不少冬虫夏草一类的补品。 见她搬来这么多东西,钟璃有些无奈,“你这是作甚?干脆将药铺搬光得了,宫里什么都有,哪需要你拿这些?我根本用不完,你能过来看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郑菲凌含笑道:“宫里有是宫里的,这是我一点心意,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正需要补身体,留着慢慢吃就行。” 她眉目舒朗,神情带笑,竟多了一丝往日没有的洒脱,钟璃原本还担心,她因为秦氏的陷害受影响,如今见她一切都好,心中总算放心了。 郑菲凌又再次道了谢,“若没有娘娘,就没今日的我,娘娘的救命之恩,臣妇一直铭记在心,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有娘娘需要的地方,您尽管说。” 钟璃道:“成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我不过做了我能做的,康儿怎么样?听洺倩说,小家伙的乳名是你亲自起的。” 提起康儿,郑菲凌脸上满是笑,“对,大名是祖父起的,乳名是我起的,他如今已有八斤,身子骨还算壮实,瞧着跟我很像。” 钟璃笑道:“都说男娃像娘亲,看来是真的。” 郑菲凌也笑了,“确实,等你有了宝宝,相貌肯定跟你一样出众。” 钟璃才有孕两个月,便已经期待了起来。 郑菲凌与她聊了几句孩子,话题扯到了立妃一事上,提起这事,郑菲凌眸中不自觉带了担忧,“当初听闻这事时,臣妇尚在坐月子,当时就为您着急得慌,好在皇上将您请回了坤宁宫。” 钟璃道:“你不必担心,我如今一切都好。” 郑菲凌左右看了一眼,见室内除了秋月,没有旁的宫女,她才劝道:“您若信得过臣妇,就听臣妇一句话,以后莫要再插手立妃之事,这事自有大臣们担忧,您只管当好您的皇后娘娘就成,幸亏这次,皇上没有选妃,若真选了,您就算日后后悔,也晚了。” 闻言,钟璃有些惊讶,印象中,郑菲凌最是深明大义,当初还是她主动为李徵抬了姨娘,再贤惠不过,李母提起她,都要竖起拇指夸上几句。 钟璃万万没料到,会听到她这番话。 钟璃也不由压低了声音,“姐姐后悔了不成?” 郑菲凌唇边泛起一丝苦涩,掏心掏肺道:“怎么说呢,臣妇本以为不会介意,毕竟臣妇打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出嫁后,要以夫为天,侍奉好夫君,为夫君张罗侍妾本就是为人妻的职责。” 她叹口气,继续道:“可自打他宠幸过旁人后,我就觉得他瞧着有些陌生,原本的浓情蜜意也淡了几分,如今他在我心中,好似只是康儿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已不再是我的夫君,毕竟他也成了旁人的夫君。” 钟璃隐约能明白她的感受,她心中其实也不希望裴邢纳妃,说她善妒也好,没容人之量也罢,若是裴邢碰完旁人,再来碰她,她定然做不到无动于衷让他宠幸。 这就是女子的悲哀之处,哪怕心中膈应,有时还要出于种种原因,屈服于现实。 钟璃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她也没劝她,只是笑道:“其实原本我都不想嫁人,一个人自自在在的多好,如今既成亲,咱们只能努力活好,除了男人,人生中还有许多旁的东西,总有法子让自己开开心心的。” 钟璃也是这几日,才彻底想通的,发现自己会因为裴邢的亲吻心跳加速时,她便有些慌,很怕彻底沦陷。 她已被辜负过一次又一次,很怕,最后会栽在裴邢身上,后来,她才意识到,就算她会为他心动,她还是她,他并不是她生命中的全部,他若待她不好,她完全可以一脚踹开他,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没必要杞人忧天。 郑菲凌也是这么想的,对于男人,唯有在乎了才会伤心,若是不在意,心也就强大了起来,如今她还有康儿,管管账,逗逗儿子,一天就很充实。 她如今只当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鬼门关走一遭,她已不像之前谨言慎行,只想怎么舒心怎么来,对于李徵的态度也是,她不会主动邀宠,他若来她房中时,她也会耐心伺候,却少了以往的全心全意。 交心过后,郑菲凌不由笑道:“臣妇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看明白许多事,没料到娘娘竟活得如此明白。” 钟璃失笑摇头,她哪里是活得明白,她如今不过是,在努力让自己活得痛快罢了。 将郑菲凌送走后,钟璃才继续做衣服。 乾清宫,裴邢处理完一批奏折,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问了一下她的消息。 因她有孕在身,他对她的关注又多了几分,时刻让小太监留意着她,黄公公笑道:“皇后娘娘让尚衣局往坤宁宫送了布匹,说是想亲手为小皇子做几身衣服,刚做了没多久,李徵李大人的妻子,郑氏就入了宫,两人说了会儿话,郑氏走后,娘娘又在做衣服。” 听到她竟生了做衣服的心思,裴邢不由拧眉,“太医那边怎么说,派人问过没,能做针线吗?” 黄公公笑道:“问了,就猜皇上会担心,奴才早就命小太监跑了一趟,陈太医说,娘娘这一胎怀相极好,只要别累到,每日做点针线,对身体没什么伤害。” 裴邢颔首,松口气的同时,他心中无端有些酸,她亲手给承儿做过荷包,如今又要为孩子做衣裳,却从不曾给他做过什么,当年的荷包,也是让丫鬟做的。 他越想,心中竟越堵得慌,坐下后,也没能瞧进奏折,他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敲击了几下,合上奏折,站了起来。 走出乾清宫时,太阳已升到很高的位置。 近日都晴天,阳光又晒又刺眼,御花园内的芍药和百枝莲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一朵比一朵蔫。 今日无风,炙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时,裴邢心中的烦闷,又添了一丝。 他不紧不慢入了坤宁宫,脑海中忽地闪过一幅又一幅与她相处的画面。她近来对他的态度,已有所软化,若管她讨要一件绣品,她理应不会再敷衍他吧? 钟璃做得认真,她又想起了母亲倚在窗前,为她和承儿亲手做衣服的场景,她最喜欢的那件雪白色襦裙,就是母亲亲手做的,可惜,抽高后,已不能穿。 如今,她也有了孩子,钟璃的神情很专注,唇边也含着一丝浅淡的笑,仿佛手中拿着的,是什么绝世珍宝。 她并未发现,裴邢的提前归来,直到阳光被挡住,鼻子被人刮了一下,她才抬眸。 男人一身绛紫色衣袍,衣摆处用金线绣着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衣袖也是金线锁边,他垂眸望着她,深邃的五官,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俊美。 她不由弯了下唇,“皇上怎么过来了?今日不忙吗?” 裴邢在她跟前坐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块小布,瞧了瞧,“在为孩子做衣服?能做吗?身子怎么样?会不会疲倦?” 钟璃含笑解释道:“这才是怀孕前期,只要不孕吐,一切都无碍,完全不觉得累。” 裴邢这才看向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你之前为我做的荷包,因时间太久,线条都开了,搬入皇宫后,就没带来,既然不觉得累,不若再为我做一个?” 钟璃怔了一下,才想起那个荷包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注视下,她莫名有些心虚,那是她头一次阳奉阴违,她摸了摸鼻尖,才道:“那个荷包,皇上戴了很久吗?”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桃花眼中荡着一丝笑,认真道:“自然,你亲手为我做的,我当然一直随身戴着,若非坏了,只怕还戴在身上。” 他越这般说,钟璃越愧疚,她甚至没敢对上他的视线,红着小脸,道:“那妾身再为皇上做一个,一天就绣好了,妾身一会儿就做,不耽误您明天用。” 得到她的承诺,他才轻哼一声,“这次不会再拿丫鬟的荷包敷衍我吧?” 钟璃心中一跳,眸中闪过一丝错愕,“皇上都知道了?” 下一刻,男人就揪了一下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不满道:“若非发现了异常,只怕我还戴在身上,钟璃,说吧,你究竟糊弄过朕多少次?” 钟璃伸手捂住了耳朵,多少有些心虚,“就这一次。” 裴邢不信,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骗子。” 她水眸潋滟,瓷白细腻的面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红着小脸反驳,“皇上莫要冤枉妾身。” 她一头青丝绾成了灵蛇髻,头上仅戴了一支蝴蝶步摇,一张脸白嫩嫩的,眸色十分澄清,因有些不服气,粉嫩的唇,不自觉抿了起来。 许是孕吐的缘故,她瞧着瘦了许多,身形瞧着很纤细,唯有裴邢清楚,这身襦裙下,她的身体是恰到好处的纤瘦,一身肌肤,令他爱不释手。 望着这样的她,裴邢竟又可耻地生了旁的念头,他哑声朝她靠近了些,炙热的呼吸洒在了她耳垂上,“怎么冤枉了你?难道不是小骗子?一次又一次将朕耍得团团转。” 钟璃耳根有些烫,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她不由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身体也朝后倾了倾,心中却又有些不服气,毕竟,谁也不想被扣上一顶大帽子。 “谁耍你了?皇上莫要冤枉妾身,我根本没骗你什么。” 裴邢却又朝她逼近了些,男人神色慵懒,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正眯眼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怎么没骗,上次不是还承诺,会好生伺候朕一次?你自己算算,都拖多久了。是不是又想耍赖?” 这番话将钟璃砸得有些晕,脑海中也跳过一幅幅,他欺负人的场景,离开坤宁宫前往冷宫的前一晚,她实在累极了,才做了承诺。 谁料,随后就有了身孕。 钟璃红着脸,为自己解释,“太医都说了,前期不可……哪里是妾身耍赖。” 她越说声音越低,因难为情,瓷白的面孔几欲滴血,犹如枝头上,水洗的红梅,娇艳妩媚。 裴邢却哑声道:“谁跟你说伺候人的法子,只有那一种?” 钟璃有些茫然。 第090章 第090章 第九十章 少女眼眸澄清干净, 脸颊却晕着一丝红晕,犹如雨雾中悄然绽放的牡丹, 妍丽娇憨, 魅色无边。 思及她有孕在身,裴邢一时竟舍不得欺负她,他叹息一声, 伸手将少女拥入了怀中, “算了,先欠着吧。” 钟璃一颗心怦怦乱跳, 紧张的指尖都不由攥紧了, 见他身上的危险感, 骤然散去, 她不由轻轻呼口气。 裴邢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至于怕成这样?” 钟璃红着小脸往一旁躲了躲, 他身强力壮,又勇猛异常,不管是什么法子, 她都本能地觉得不简单, 钟璃又不傻, 自然不想遭罪。 不怕才不正常。 他心情很愉悦, 也没离开, 懒洋洋退掉了鞋子,斜靠在榻上, 偷了半日清闲。 钟璃也没再管他, 她选了一块黑缎地棉布, 上面绣的是二龙戏珠纹图案,龙珠上绣有火焰, 下方饰以云纹,因选图复杂,翌日下午,钟璃才绣好,两条五爪金龙在云层中,争夺一颗明珠,当真是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晚上用晚膳时,她才将荷包交给裴邢。 裴邢自然满意,这枚荷包,他也算看着她完成的,自然不存在弄虚作假,钟璃打算为他佩戴时,他却突然道:“在这里绣个璃字吧。” 钟璃耳根有些热,不太想绣,“璃字太显眼了,大臣们估计一眼就能瞧出来。” “你不是会双面绣?绣里面,前面绣旁的。” 钟璃虽说会双面绣,但双面绣是一针同时绣出正反色彩一样的图案,与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她简单解释了一句。 裴邢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那就绣在背面。” 见他打定了主意,钟璃实在无法,只得绣了一个璃字,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个字,裴邢也很满意,帮他戴在身上时,钟璃还忍不住劝道:“皇上佩戴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弄丢了。” 这荷包带有她的闺名,若真丢了,不管谁捡去,都不是好事。 “放心。”裴邢不甚在意。 钟璃不得已又劝了一句,“荷包真的很容易弄丢,绑荷包的线很容易断开,我给承儿绣的那枚,就丢了,当时那只荷包里,还装着您送给承儿的玉佩,好在玉佩被秦大人捡了去,着人送了过来,荷包则不知被哪个小厮丫鬟捡了去。” 昧下荷包的裴邢,不由揉了下鼻尖。 随后,他才让人将荷包还给承儿,有了独一无二的,承儿那枚自然没什么可稀罕的。 当天晚上,钟璃就瞧见承儿再次戴了她绣的荷包,一问,才得知,是裴邢身侧的小太监给他的。 钟璃还有什么不懂的,她也不知为何,无端觉得好笑,她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将那枚荷包扣下。好笑之余,又从他的霸道稚气中,品出一丝别的感受,甜甜酸酸的滋味一点点蔓延到心尖,以至于她一颗心,都不自觉软了软。 这让她又想起了,他舞剑时,霸道、蛮横下的一颗赤诚之心,裴邢过来时,就察觉到少女眸中满是笑。 她惬意地弯着唇,微风送来阵阵花香,少女娇美的容颜犹如暖春初绽的桃花,逐渐眯了人眼。 在她身侧坐下时,裴邢捏了捏她细白的小手,钟璃回捏了他一下,眼眸又弯了弯,她的笑实在太甜,勾得裴邢一颗心痒痒的,他扫了一眼,对面的三个小崽子,觉得有些碍眼。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餐后水果,也没品出什么甜味,直到小崽子们离开,裴邢才将人捉到怀里,亲了亲。 甜蜜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转眼又是好几日,大臣们总算安分了,这一段时日都不曾提过立妃之事。 被选入宫的那批秀女,却有个别心思浮动的,她们已入宫两个多月,却不曾见过皇上一面,入宫前,赵大人特意叮嘱过她们,让她们机灵点,瞧见皇上时,该主动时要主动。 这些秀女,其中最漂亮的,当属小思和秋儿,两人皆入了司寝局,司寝局下辖四司,两人若入司设等司还有许多机会面圣,偏偏,她们俩都被掌事姑姑分到了司苑司。 司苑司负责园囿种植蔬菜瓜果之事,她们俩也被分到了极为偏僻之处,每次都负责给蔬菜、瓜果浇水一类。 思儿相貌清丽,五官是最精致的一个,因时常干农活,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加之性子爽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明媚劲儿,瞧着倒也别有一番姿色,当初赵大人选上她时,她还不肯入宫,因为赵大人肯出一百两银子,她家里才将她卖了。 小秋是下元村理正的女儿,家庭富裕,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姑娘,很是得宠,长到十五岁,从未干过农活,她生了一双杏眼,身材娇小婀娜,一双手也又白又嫩,是唯一一个不像乡下姑娘的美人。 尚未入宫时,小思和秋儿都被赵大人寄予厚望,她们俩还被人单独教导过规矩。 入宫的三十个秀女,在秋儿看来,都不如自己漂亮,她一直以为,自己一入宫,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如今已入宫两个多月,却连皇上的面,都不曾见过。 她多少有些烦躁。 她拎着水,来到园子里时,发现小思又在勤勤恳恳地给菜浇水,她不由叹口气,也认命地浇起了水,浇到一半,她就累得额前满是汗。 烈日炎炎,她只觉得皮肤都被晒伤了,一时都有些后悔入了宫,皇帝的影儿还没瞧见,自个倒成了真正的村姑。 她实在受不了,忍不住躲到树荫下,休息了一会儿。 小思浇完水,见她还在歇息,低声劝了一句,“一会儿被掌苑瞧见,你又要受罚。” 秋儿杏眸里满是不以为意,“天这般热,她才不会这个点出来,你没发现吗,都是等天稍微凉快些,她才来,你日日浇水施肥,不烦吗?” 秋儿好多次都觉得受不了,甚至想撂摊子不干,她不干的后果,自然是要挨打,她才入宫两个多月,已挨过三次打,每次疼得都不想活,顶嘴的下场,会更惨。她如今已老实了许多,已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明目张胆地偷懒。 小思并不觉得烦,在家时,她要干的活,比这还多,起码在宫里能填饱肚子,她对如今的生活还挺满意。 少女神情平静,并未有任何不甘。 秋儿忍不住怂恿道:“你忘记赵大人说的话了?如今宫里只有皇后娘娘,咱们若能得了皇上的青睐,最差也会封个美人,若能生下一儿半女的位份只会更高,咱们总得想想法子才行,一直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机会面圣。” 小思并不像她这么天真,皇上是何等身份,她们这等出身,又笨手笨脚的,皇上哪里会瞧得上? 皇上若真有选妃的意思,只也会选贵女,就算他口味特殊,想尝尝清菜小粥,也该在她们入宫第一个月时召见她们,等到现在没动静,只说明他无意于此。 怕秋儿走上歪路,小思又劝了一句,“皇上与皇后娘娘感情本就好,听闻皇后娘娘又生得跟仙女似的,就算咱们有机会面圣,他也不可能瞧得上咱们,你还是好好干活吧!” 秋儿听不得这话,皇后娘娘漂亮,她也不差呀,十里八村,就没有比她生得好看的,何况皇后娘娘还有孕在身,怀孕头三个月,压根不能行房事。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有孕两个多月,皇上肯定憋坏了。 她有信心,只要能见到皇上,就能得到他的宠幸,见小思这般不思进取,秋儿心中有些鄙夷,罢了罢了,她这般没志向,自个也不好勉强,她没有争宠的心倒也好,权当少个竞争对手。 小思劝完,见她不以为意,也懒得浪费口舌,提着水桶就走了。 她走后,秋儿又歇了一会儿,才继续浇水,她累了一日,晚上可以休息时,她才悄悄溜了出去,找到了她同村的小太监,他是三年前入的宫,如今在御膳房当差,有时会往毓庆宫给张妈妈等人送膳食。 在秋儿眼中,他的存在,便是为她提供帮忙的,她悄悄将福子拉到了一侧,小声道:“福子哥,你就告诉我一些有关皇上的消息吧,秋儿求求你了。” 秋儿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下落,就指望他能帮帮她。 福子拧眉,“上次不跟你说了,你若想活命,就安分些,皇上可不是重欲之人,京城的贵女,他都瞧不上,又哪里瞧得上你这小丫头。” 他未入宫前,跟秋儿的哥哥有些交情,也算看着秋儿长大的,自然不希望她为此丧命。 秋儿有些不高兴,实际上,像她一样,在寻找出路的,也有几个。 她压下了心中的不悦,恳求道:“我若成了嫔妃,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福子哥只需告诉我,皇上何时会去御花园就行,成不成的我会自个谋划,就算失败,我也绝不拖累福子哥,我对天起誓,若有违背,让我不得好死。” 她不算鲁莽,自然不敢去乾清宫附近乱晃,只怕刚跑过去,小命就没了,溜到御花园附近倒是有机会。 见福子不为所动,她咬咬牙,将自己仅剩的三两银子,全塞给了他,还要给他磕头,“福子哥就告诉我吧。” 福子拦了一下,“你知不知道,窥视帝踪乃掉脑袋的大罪?你走吧,钱我不会收,我怕收了也没命花,以后也别再来寻我。” 他说完就回了御膳房,一侧却有个老太监探头探脑的,他将秋儿拉到一侧,压低声音道:“银子拿来,我可以给你透漏些消息。” 秋儿在心里狠狠将福子骂了一顿,赶忙将银子塞给了他。 老太监倒也没藏着掖着,他左右看了一下,见周围没有旁人,又冲秋儿招了招手。 等秋儿附耳过来后,他压低声音,道:“皇上自个从不去御花园,傍晚时,倒是有可能陪皇后娘娘一道去消食,未必每日去,你若想偶遇他,需要多跑几次。” 秋儿感激地作了个揖,欢天喜地回了自个的住处,只以为自个很快就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唯一遗憾的是,皇后也会去御花园,那她能做的就十分有限了,只能尽量在皇上跟前留下印象,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 秋儿充满了豪情壮志,在傍晚时分,偷偷溜去了御花园附近,一连几日,她都不曾遇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今日,钟璃和裴邢才刚用完晚膳,他们并非每日都出去消食,两人用完晚膳时,裴邢拉住了她,“去御花园转转?” 她这一胎,胎相很稳,适当走动一下,对身体也有好处,裴邢前段时间,已将旁人的暗线全打发出了宫,宫里相对安全许多,这段时间,他已经带她去了三次御花园。 夏季天气很热,也就傍晚十分,天气会凉快些。 钟璃含笑点头,下一刻,就被他拉了起来,男人的手很大,掌心还带着薄茧,被他握住手时,钟璃不由弯了弯唇。 裴邢道:“你也别一直做衣服,多去御花园转悠一下,对眼睛也有好处。” 御花园绿树成荫,百花盛开,景色很是宜人。 钟璃道:“我也没一直做,如今刚做好两件里衣,搁在以往,四件都做出来了,速度已经慢了很多,皇上放心吧,妾身心中有数,不会伤到眼睛的。” 两人缓步朝御花园走了去。 这一日,秋儿同样来了,远远瞧见一对璧人时,她心脏疯狂跳动了起来,不远处走来的男人,虽未穿明黄的朝服,秋儿却本能地觉得他就是皇帝。 男人五官俊美,周身满是贵气,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以至于瞧见他们从拐弯处走来时,秋儿直接看愣了眼。 裴邢走在钟璃身侧,伸手护着她的腰,正低声跟她说着话,他的目光总是落在她身上,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反倒是钟璃率先瞧见了秋儿。 少女虽身着宫装,衣服却是修身款,显然私下偷偷改过自己的衣服,她个头虽不高,胸前却很有料,瞧着鼓鼓囊囊的,那张脸也颇有姿色,一双杏眼带了点勾人的意味,就是瞧着有些憨。 她傻傻盯着裴邢,眸中有惊艳、有羞赧,甚至有一丝渴慕和痴迷。 钟璃不由蹙了下眉。 裴邢这才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 察觉到皇上的目光,落在自个身上时,秋儿羞红了一张脸,她鼓起勇气,挺了下傲人的胸脯,才跪下来,“秀女秋儿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钟璃没料到,她竟会当着自己的面,引诱裴邢,不由朝他看了过去,裴邢蹙着眉,也下意识朝她看了过来。 钟璃不动声色又偏开了脑袋,瞥了眼地上的少女。 她虽恭敬地伏在地上,因领口开得有些低,从上至下,钟璃甚至能瞧见她那颇为壮观的沟壑。 “你是新入宫的秀女?” 头顶上传来的并非是皇上的声音,反而是一道极其悦耳的女声,秋儿又拜了拜,“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新入宫的秀女,名唤秋儿。” 她一动,胸前的大白兔就跟着动了动,十分惹人注目。 钟璃没再多问什么,似笑非笑看向了裴邢。 裴邢根本没往地上瞧,只冲身后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人出来时,并未让太监和宫女跟着,身后只有暗卫。 两个暗卫走了出来,径直架起秀儿,将她拖了下去,秀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眸,娇滴滴喊了一声,“皇上。” 不等她喊出第二声,就被暗卫捂住了嘴。 等她被拖下去后,钟璃才又看了裴邢一眼,“皇上怎地让人将她拖了下去?作为新入宫的秀女,姿色倒也不错,看样子,她对皇上很是满意呢。” 裴邢还是头一次瞧见她拈酸吃醋的模样,眸中不由带了一丝笑,“她满不满意,与我何干?皇后对朕满意即可。” 钟璃没理最后一句话,只道:“怎么没关系?今日难得出来遛弯都遇见一个,皇上平日走在宫里,是不是时不时就有自荐枕席的?还真是艳福不浅。” 裴邢心情很好,甚至,巴不得她无理取闹一下,很享受给她解释的感觉,他眸中也满是笑,“除了陪你出来时,我会来这儿走动一下,平日一直待在乾清宫,我见没见她们,你心中不是有数?” 他五官本就俊美,笑起来时,犹如一只道行千年的狐狸精。 钟璃觉得他的笑有些欠扁,忍不住咬了咬唇,“被美人痴迷的望着,皇上当真不心动?” 他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悠悠道:“你猜。” 第091章 第091章 第九十一章 钟璃不想猜, 她又想起了,她闯入他房中的画面, 他瞧着漫不经心的, 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她吻他时,他虽诧异, 却并未推开她。 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钟璃都难以判断,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红唇微抿, 神情也带了些不快。 少女发间带着一枚芍药步摇, 芍药雕刻得栩栩如生, 浅黄色的花蕊, 雪白色花瓣, 衬得少女一张小脸冰雕玉琢似的, 以至于她板着脸的神情,也异常生动。 裴邢从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他圈住了她的腰, 慢悠悠解释道:“这等卖弄风情的, 我身边的侍卫都未必瞧得上, 你以为我当真来者不拒, 对谁都动心?真这样, 在镇北侯府时,就妻妾成群了, 何苦等到现在, 才将你娶到手?” 这句话点醒了钟璃, 当初老太太没少为他的亲事犯愁,还让他瞧了不少画像, 他却一个没瞧上,先皇也往他身边塞过美人,他同样一个没留。 许是已然动心,才有些当局者迷,饶是清楚他未必瞧得上,她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她轻哼一声,拍开了他搂上来的手。 裴邢轻笑一声,低头圈住了她的腰,吻落在她耳旁,“不安分的,朕都会让人逐出皇宫,身边只有你,还不行?” 他眸中满是戏谑,这个笑,实在欠扁。 钟璃忍不住偏了一下脑袋,板着小脸道:“大可不必,皇上不必委屈自己。” 裴邢并不觉得委屈。他身上那股懒洋洋的劲儿都散了大半,瞧着神采焕发的,爱极了她这个模样,甚至还想引诱她,说出更多拈酸的话来,“不然不赶了?说不准还真有一两个知情识趣的。” 钟璃哪里听不出他在故意逗她,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腰,裴邢愉快笑出了声,老槐树上驻足的小鸟,听到声音,扑闪着翅膀,逃离了附近。 迈进御花园时,裴邢才扯了下唇,“朕一直洁身自好,不信的话,等小崽子怀稳后,你来验货。” 钟璃怔了一下,半天才听懂他什么意思,她耳根“唰”地一下全红了,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害臊。 裴邢勾了勾唇,悠悠跟了上去,步伐一如既往地懒散。 傍晚时分,这么走动一下也很不错,微风拂来时,送来阵阵浅淡的花香,这里的空气都比旁处的新鲜,裴邢怕她累,拉着她入了凉亭,让少女靠在他身上赏了会儿景。 接下来几日,钟璃都没去御花园,倒是听秋月说,新入宫的秀女,被皇上赶出宫好几人,也不知道哪里犯了皇上的忌讳,钟璃倒是隐约猜到一些。 因为裴邢的举动,宫里的氛围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一时人人自危,剩下的本就老实,干活时,一个个更加卖力了,唯恐自己也被撵走,尤其是宫里的太监,一个个皆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不得已卖身。 为了生存,根都被切了,若是被撵出宫,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瞧不起,还不如在宫里呆着,若是哪日侥幸得了主子的青睐,比一些当官的都威风。他们自然不想出宫,皇宫虽步步危机,充满危险,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机遇? 这个夏季,好似格外难熬,热得厉害时,坤宁宫内能放三四盆冰,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钟璃不仅饮食习惯变了,也有些怕热,晚上睡觉时,都会热醒,裴邢如今都不敢搂着她睡,察觉她睡得不安稳时,还会拿起扇子,给她扇一会儿。 夏季过去时,钟璃没瘦,裴邢反倒瘦了些,好在她夜里总算能睡安稳了,如愿以偿将少女拥入怀中时,裴邢不由喟叹了一声,只觉得还是抱着她睡更舒服。 她肌肤如绸缎一般,每次触碰到,都令人觉得爱不释手,搂着她,对裴邢来说,也是一种挑战,他已憋了许久,每每升起欲念时,望着她略显凸起的小腹,却又不忍欺负,都是一个人憋着,单鼻血都流了两次。 头一次瞧见时,钟璃吓得不轻,赶忙让人去喊太医,他却硬是拦了下来,钟璃有些不明所以,等他睡着时,才悄悄给他把了下脉,除了气血旺盛,没什么毛病,联想到他的神情,钟璃才隐约猜出什么。 她还提出了分床而睡,裴邢没同意。 他再次流鼻血时,钟璃有些存不住气,她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好不容易止住血,上床时,钟璃却没能睡着。 他依旧喜欢搂着她,钟璃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躺了一会儿,见他也没睡着,忍不住小声道:“三叔,要不然咱们试一次?” 太医只叮嘱了头三个月不能行房事,并未说后面不行,裴邢闻言,心中动了动,这还是她首次提出邀请,他几乎是瞬间就来了感觉,好不容易压下的火,也升了起来。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也想试试,可他更怕试到一半,会伤到她和孩子,裴邢想了想,最终握住了她的手。 钟璃耳根烫得厉害,翌日清晨醒来时,都觉得手心烫烫的。她挥了挥脑袋,才彻底将这事抛之脑后。 裴邢倒是又忙了起来,八月份,又要迎来秋闱。大晋刚立国时乡试是每三年一次,一直持续了百年,直到轮到慧宗帝执政,因不够勤勉,七八年才科举一次,先帝登基后,又固定成了每三年一考,遇上打仗时,方会推迟。 今年因钟璃有孕在身,裴邢还额外开恩,增了乡试的录取名额,历年各省的总名额都不超过一百人,全国各地,其实有不少才华出众者,时常因为发挥失常落考,一耽误就是三年,裴邢这次,足足加了一百的名额。 这对学子们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他只说是因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才开的先例,实际上,裴邢早有这个念头,他的曾祖父在位时,一共就开了三次科举,这就导致,朝中的官员,基本出自世家大族。 到了先皇这一代,他又将许多贵女纳入了宫中,任人唯亲,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世家大族垄断朝政的局面,寒门学子想出头实在太难,裴邢想打破这个局面,只能开恩科,去年因打仗,不仅国库亏空,也没时间张/罗,他干脆今年借着钟璃有喜,增了名额。 学子们得知这事时,自然是欣喜若狂,一个个都由衷地感谢起皇后娘娘的有孕在身。心情唯一有些复杂的是李洺然。自打钟璃与裴邢成亲后,他就没再惦记过她,然而时不时还是会听到她的消息。每次听到,他都有些怅然。 同样觉得惆怅的,还有李洺倩,此刻,她正坐在屋檐下,望着远处的琉璃瓦怔怔出神。 她已出嫁七个多月,肚子却一直没动静,老太太和夫君等人嘴上虽然没催,李洺倩却清楚,他们都在盼着子嗣的到来。安翼毕竟是府里的独苗,年龄已不小,膝下却没有一子。 前几日回府探望母亲时,郑氏竟还让她主动提张罗妾室的事,李洺倩不想给自己添堵,便否决了母亲的提议,在府里她虽言辞凿凿,让母亲不必担忧她。 回府后,自己却愁了起来。她在廊下,从午时一直坐到黄昏,天边的云霞染红了整个天际,不知何时,云霞退去,逐渐暗下来的天边竟涌起一阵乌云。 雨滴骤降,带来几分萧索之意。 她依然怔怔望着天际,她的丫鬟哎呦了一声,“主子赶紧回屋吧,这鬼天气,竟说变就变。” 李洺倩被丫鬟们拉回了屋,站在窗前,又望着雨幕盯了好一会儿。这一场秋雨,来得又急又迅猛,雨水“哗啦啦”洒在地上,闪电劈下来时,露出一道惨白的微茫,院中的梧桐叶可怜巴巴垂着脑袋,其中一片梧桐叶,不堪重负,孤零零飘落在地上。 李洺倩只觉得,此刻的她,就犹如这天地间的一片孤叶,孤助无依,哀愁如潮。 雨并未下太久,天彻底黑下来时,大雨已骤然停歇,钟璃很喜欢雨天,她独自靠在窗前的藤椅上,正边听雨声,边给宝宝做衣衫,烛火从烛台上倾斜而下,打在她柔软的眉眼上,给她整个人都添了一丝母性的光辉。 前段时间,她一直在做里衣,里衣做好后,便是外衣,因为不清楚,肚子里的是小男娃还是小女娃,她打算各做两身。她女红出色,穿针引线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雨停时,她还有些遗憾。 秋月含笑劝道:“娘娘起来活动一下吧,快坐半个时辰了。” 钟璃颔首,放下了手中的小衣袍,她的肚子如今已四个多月大,穿上衣服后,并不明显,她舒展了一下筋骨,才斜靠在榻上。 最近裴邢要忙的事有许多,不仅秋闱得操心,南方暴雨,导致洪涝的事也得处理,这两日他回来得时间也越来越晚,亥时,他又派了人过来,让她早些歇息,勿要等他。 钟璃怪不习惯的,她想了想,吩咐道:“秋月,你往御膳房走一趟,让御膳房熬点软糯的八宝粥,一会儿给皇上端去,就说是我让人熬的,让黄公公盯着他喝完。” 他胃不好,熬夜时,也没有进食的习惯,钟璃是怕他又胃疼,才多吩咐了一句,她若不吩咐,御膳房就算备了食物,他也未必会吃。 秋月悄悄弯唇,“成,奴婢这就走一趟。” 她没敢打趣自家主子,唯恐她脸皮薄,下次不再关心皇上。 果真,等御膳房熬好八宝粥,端过去时,裴邢头都没抬,直接对黄公公道:“让他们端走。” 黄公公却已经接过粥端了进来,笑道:“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的,让奴才务必盯着您喝完。” 裴邢闻言,才丢下奏折,嘴上说着麻烦,唇角却扬了起来。一碗粥下肚,他的胃暖烘烘的,连枯燥的奏折,都觉得顺眼许多。 晚上他归来时,已临近子时,钟璃睡得并不踏实,他翻身上床的动作,尽管很轻,她还是醒了,“皇上可喝粥了?没有胃疼吧?” 裴邢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这么晚了,快睡吧。” 钟璃乖乖颔首,自觉窝到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听着少女平稳的呼吸,裴邢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翌日清晨,天便放了晴,昨晚的雨下得虽大,因持续时间不久,地上并未积水,钟璃用完早膳没多久,就听到小宫女进来禀告,说李洺倩递了拜帖。 仔细算起来,钟璃已经近两个月不曾见到她了,心中自然想得慌,她连忙让人回了信。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洺倩才姗姗来迟。 她一身浅蓝色襦裙,包子脸瘦了许多,小脸只有巴掌大,细长的柳叶眉也不自觉拧着,眉宇间添了一丝清愁,少了分明媚劲儿,却多了分仪静体闲。 她进来后,就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钟璃原本没跟她客套,因手头上的小衣袍,还剩最后一点,便打算收完尾,再与她闲聊,大眼扫到她时,钟璃有些吃惊,不明白短短两个月,她怎地瘦了如此多。 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站了起来,冲李洺倩道:“还行什么礼?” 她说着便上前拉住了李洺倩的手臂,她确实瘦了,不仅脸上没了肉,手臂上的肉也少了许多。 “怎么瘦这么多?” 李洺倩这才展颜一笑,“瘦点好啊,之前,我脸上一直肉乎乎的,总被当做孩子,哪怕嫁了人,也没成长,如今一瘦,肉嘟嘟的感觉都没了,成熟很多呢。” 钟璃捏了捏她的手臂,有些心疼,她原本就很瘦,只是脸上肉嘟嘟的,如今一瘦,身上那点肉彻底没了。 钟璃:“怎么突然瘦了?” 李洺倩叹口气,“也不是突然吧,这段时间,总没胃口,尤其是夏季时,什么都吃不下,最近已经好了许多。” “让大夫看过吗?” 钟璃自然清楚,李洺倩原本胃口很好,她跟孩子似的,喜好美食,每次瞧见她吃饭,都会由衷令人产生一股幸福感,当初在庄子上,跟她一起吃烤肉时,钟璃都能多吃几口。 李洺倩点头,“还喝药调理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些脾胃不和,加上思虑过重。” 她性子开朗,有什么事也从不往心里去,思虑过重这四个字,令钟璃更加吃惊了。她让秋月和安涟等宫女退了下去,随即才拉住李洺倩的手,“好端端的怎么会思虑过重?发生了何事?” 李洺倩没瞒她,笑容有些苦,“倒也没发生什么,因着老太太喜欢我,婆母待我也算和蔼,不过还是会有压力。” 安翼的母亲,同样出身世家,她能嫁入安国公府可见身份不一般,她出身娄府,府上曾出过两位阁老,两位皇后,曾显赫一时。 她从小其实是被当皇后培养的,因她不想入宫,才嫁入了安国公府。她重规矩,才学也很出众,骨子里或多或少有些清高。 她更欣赏的是郑菲凌这类手腕、才情样样拔尖的,李洺倩倒也不是不优秀,作为武安侯府的嫡女,琴棋书画都打小学习,但每个人性子都不同,郑菲凌稳重成熟,八面玲珑,她却更率真活泼一些。 在娄氏眼中,她多少不够稳重,娄氏虽略感遗憾,倒也不至于表现出来,毕竟,李洺倩是安老太太亲自瞧中的孙媳妇。 刚成亲时,李洺倩还曾试图讨好过婆母,曾挖空心思与她聊天,奈何两人的喜好完全不一致,婆母喜欢作诗赏画,李洺倩却爱跟老太太讨论吃喝玩乐。 每次与婆母相处时,李洺倩都如坐针毡,时间一久,她或多或少有些怵她。 上面有一位这样的婆婆,她多少有些压力,尤其近来这个婆母,还时不时问一下她的肚子可有动静。每次被她询问时,李洺倩都有种被夫子考察功课的感觉,下意识挺胸收腹,每当对上她失望的眼眸时,她都满是羞愧感。 李洺倩叹口气,“婆母其实也不曾责怪我,她很有教养,就算我们俩聊不到一处,她也不曾给我立过规矩,也没提往我房中塞人的事,是我自己心里承受能力不行,都成亲七个多月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我都怀疑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毕竟,安翼只要待在府里,都会去她房中,按理说早该怀上了。京城这么多贵女,与她前后成亲的,没怀上的好像仅有一个,还是因为她夫君有两位侍妾,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会前往姨娘房中。 这么一想,自己多少有些不争气,李洺倩唉声叹气的。 钟璃有些好笑,“成亲尚不足一年,怀不上多正常,怎么就成了身体的问题?你别多想。” 李洺倩叹气道:“我也不想多想,心中却总惦记着,小时候我不仅跟大哥学过鞭子,还时常冲冷水澡,我不会是有些宫寒,所以难以受孕吧?” 钟璃之前就体寒,每次来月事都疼得厉害,喝药调理过后,身体好了许多,如今来月事,也没再痛经,她思忖了一下,道:“我让太医帮你把把脉吧?” 李洺倩前两个月,就想看看大夫,又怕老太太和婆母等人会得到消息,她脸皮有些薄,不想让他们知晓此事,才迟迟没请。 李洺倩眼睛都亮了一些,赶忙点头,“好,那臣妇就谢过娘娘了。” 钟璃失笑摇头。 太医为李洺倩仔细诊治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她的身体再健康不过,太医只让她顺其自然,勿要忧思。 李洺倩连连追问了几句,确实没有宫寒,不孕的毛病,才松口气,松口气的同时,她却又有些沮丧,若是有问题,还能喝药调理一下,如今健健康康的,反倒为难人。 她又不由叹口气。 钟璃有些哭笑不得,“没问题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李洺倩迟疑道:“你说,不会是世子爷有什么问题吧?” 钟璃被她逗笑了。 她神色却很认真,“既然不是我的问题,说不准就是他的问题,你说,我该怎么让他瞧瞧大夫。” 远在刑部的安翼却打了个喷嚏,身上无端一冷。 钟璃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等成亲三年,还怀不上,你再让他看大夫不迟,现在你若敢这么说,他一准儿恼羞成怒,你真不必着急,才成亲七八个月而已,又不是已经两三年了。” 李洺倩苦着小脸道:“我也不想着急啊,这不是上面有三个等着抱曾孙和孙子的长辈吗?就怕再等下去,我若还怀不上,婆母会着急,她若是往世子房中塞人,到时头疼的还是我。” 钟璃也被大臣们催过,是以能理解她的感受,世道就是如此,女子成亲后,面临的压力不容小觑。她们的存在,就好似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子嗣,就是不行。 钟璃劝道:“你尽量放宽心,刚刚太医不也说了,如果能保持愉悦的心情,说不准很快就怀上了。” 李洺倩颔首,跟她聊一聊,心情好了许多,前段时间,天气实在太热,她又最怕热,要不然早来了。 将李洺倩送走后,钟璃犹然觉得好笑,好笑的同时,心中却又涌起一股子悲哀来,只觉得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李洺倩本是个无忧无虑的性子,成亲后,都被迫成长了起来,只是膝下无子,就褪去了天真。 像她这样的女子,自然不在少数。她甚至在想,她若是皇帝,就下一道圣旨,让男子不得纳妾,膝下无子的,三十五岁后方可纳妾。若有一道这样的圣旨,出嫁后,女子定能踏实许多。 这个念头,自然只能想想,若是说了,只怕旁人都会觉得她大逆不道。 裴邢过来用午膳时,率先听到的便是她唉声叹气的声音,他顺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圈住了她纤细的肩头,“怎么了?” 钟璃顺从地靠在了他肩上,只说了一半,“就是纳闷,凭什么你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这般可怜,膝下无子的还要被休弃,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裴邢自然也清楚,这世道对女子来说,有多不易,条条框框将女子束缚在其中,他没办法承诺太多,只道:“会慢慢改变的。” 上千年都是如此,怎么可能说改变就改变,闻言,钟璃只轻轻一笑,“但愿吧。” 裴邢拿起一旁的小衣袍瞧了瞧,这件小衣袍用的布料是最上等的云锦,衣袍上还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奶猫儿,裴邢瞧着还怪可爱的,“给孩子做的?” 钟璃点头,唇边也多了一丝笑,“嗯,明日开始做襦裙,小姑娘穿小裙子,肯定肯好看。” 怕她劳累过度,裴邢又劝了一句,“宫里有不少绣娘,你都做了,她们不就没活干了?做一件意思意思得了,没必要做太多。” 钟璃弯了弯唇,心中又涌起一阵暖意,她忍不住扭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夫君体贴。” 少女生了一张娴静明艳的脸,明眸皓齿,眉眼动人,唇边含笑时,小梨涡犹如春日的暖阳。 裴邢心动的厉害,忍不住将少女圈到了怀中,低头去吻她的唇,钟璃心跳也很快,她并未躲开,小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他的吻向来霸道,如疾风骤雨一般,这次却放缓了速度,显得异常温柔。 他勾着她的舌,一点点品尝她的甜美,钟璃仍旧很笨拙,也不太会回应,前段时间,她曾试图回应过,当时他反应很激烈,险些失控,弄得钟璃如今已不敢主动,只承受着他的进攻。 见他亲了一会儿,还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钟璃才红着脸,偏了一下脑袋,“快午时了。” 言下之意,是承儿他们快来了。 裴邢却没停,再次吻住了她的唇,他轻轻咬了一下,略带诱/哄道:“专心点。” 钟璃心跳有些快,根本抗拒不了他的亲近,他的技术越来越好了,钟璃被吻得有些意乱情迷,又不由沉浸在他的亲吻中,根本没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窗户大开着,三个孩子过来时,恰好路过窗前,承儿往里面瞄了一眼,率先瞧见了室内的场景。 承儿吃惊地睁大了眸,不明白姐姐和三叔在玩什么,小香也瞧见了这一幕,她心中不由一跳。 承儿正欲开口询问时,却突然被小香捂住了小嘴。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疑惑地瞄了小香姐姐一眼。 小香文静素雅的面孔上,染上一层薄红,冲承儿轻轻摇了摇头。 这两年,他们一直在一起上课,小□□课最好,也很有耐心,承儿遇到不懂的,都是问她,她总为他解惑。 在承儿眼中,小香姐姐跟姐姐一样厉害。他很听她的话,眼眸眨了眨,便乖乖点了下头。 小香这才松开手。 小泉还有些不明所以。 裴邢已听到了孩子们的脚步声,他最后又舔了一下她湿润的唇,才放开她。 钟璃微微有些喘,连忙拿帕子擦了擦唇,她粉嫩嫩的唇,早已加深了颜色,比涂了口脂还要娇艳。 她又整理了一下衣衫,飞快瞄了一眼镜子,见并无不妥,才松口气。 承儿进来后,盯着三叔的唇多看了一眼,小香脸颊有些烫,她咳了一声,对承儿道:“今日夫子不是表扬了你?不跟姐姐说一下吗?” 承儿眼眸瞬间亮了,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将今日受表扬的事,给钟璃说了说。 他们三个什么性情,钟璃自然清楚,一瞧小香的神色,钟璃就清楚,她肯定瞧见了什么,她忍不住悄悄瞪了裴邢一眼。 小香带着承儿等人回到毓庆宫时,承儿才又想起三叔和姐姐亲亲的事,好奇地问小香姐姐,“三叔怎么亲……” 怕秋叶等人听到,小香赶忙捂住了承儿的小嘴,她又“嘘”了一声,承儿很乖,连忙压低了声音,小嘴也嘟了嘟,“三叔都没这么亲过承儿。他亲这么久,是姐姐嘴里有糖果吗?” 平日三叔和姐姐亲他,都是轻轻亲一下脸蛋就离开,承儿都不知道,还可以那么亲嘴巴。 小香有些窘,脸蛋也有些烫,她压低了声音,对承儿道:“夫妻之间才能这么亲,旁人不能这么亲承儿,承儿也一样,只有成亲后,才能这么亲自己的媳妇。” 承儿听得似懂非懂的,“为何只能这么亲媳妇?” 小香被问住了,想了想,道:“亲完后就会有小宝宝,皇上亲了姐姐,姐姐才给咱们怀上的小外甥。” 承儿这下听懂了,原来小外甥是这么来的!他眼眸都亮了起来,难道三叔和姐姐是在为他要第二个小外甥? 承儿瞬间开心极了。 将他安抚住,小香才松口气,还特意叮嘱了他,不许再提这事。 小泉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的,被小香姐姐扫了一眼,他也赶忙点头。 承儿拉着小泉,喜滋滋睡觉去了,钟璃却有些不自在,心中也有些埋怨裴邢,怪他不注意场合,也不知小香瞧见多少,承儿有没有瞧见。 裴邢根本没放在心上,又逗了她几句,才离开,钟璃也没再多想,下午,钟璃午休时,又睡了许久。 她最近有些嗜睡,午休时,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醒来时,浑身懒洋洋的,有些打不起精神,她洗漱了一番,才精神些。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却突然跑了过来,他腿都是软的,一进来就跪了下来,“皇后娘娘,不好了,今儿下午,小少爷他们学骑马时,一匹马突然发了狂,冲撞了小少爷他们。”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第092章 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 钟璃连忙站了起来, 带着众人就赶往毓庆宫,边走, 边追问道:“马儿怎么会发狂?他们三个可有人受伤?” 小太监也赶忙爬了起来, 紧跟在钟璃一侧,他嘴唇都在哆嗦,闻言, 连忙回道:“马儿发疯时, 小泉少爷被马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说话间,几人已走出了毓庆宫, 秋月和安涟小心护在钟璃身侧, 小太监就在安涟身旁。 他喘口气, 继续道:“骑射师傅赶去救小泉少爷时, 其他马也受了惊, 其中一匹, 踢了小少爷一脚。师傅只将小泉少爷救了下来,小少爷……” 他这话一出,钟璃却停住了步伐。 教他们三人骑射的是一位姓王的武官, 他去救小泉没什么问题, 可承儿身边却有凌九护着, 他不可能看着承儿受伤, 这小太监显然不知道, 承儿身边也有暗卫。 钟璃又扫了他一眼,小太监也朝她看了过来, 他眼神躲闪, 脸上的神情不似担忧, 更似紧张,手也紧张地捏着袖口。 安涟与小太监站在一起, 没瞧见他的动作,秋月和钟璃却瞧见了。秋月只觉背脊一寒,想也不想就挡在了钟璃身前,她的动作也令小太监意识到已然暴露。 小太监心中一凛,伸手就将刀子掏了出来,朝她们扑了过去,他狠狠捅了秋月一拳,秋月疼得躬了一下身,他握起刀子就朝钟璃的肚子扎了过去。 钟璃瞳孔一缩,往后躲了一下,她怀胎四个多月,身子虽不算笨重,慌乱之下,脚步却有些踉跄。 秋月想也不想就抱住了钟璃,小太监与他们离得太近,一刀子扎在了秋月腰上。 安涟眸中满是骇然,见两人脚步踉跄,她一把扶住了秋月和钟璃,抬脚去踢小太监。 小太监拔掉刀子继续朝钟璃刺去,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闪现在秋月跟前,一脚踹开了这个已然逼近的小太监,小太监倒飞出两步远,手中沾血的匕首也落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这小太监行动时,宫殿门口同样有两个太监扑了过来,是小六和小七拦住了他们。 被踹倒在地的小太监又翻身爬了起来,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珞瑜,清楚打不过她,他掉头就跑,珞瑜手中的飞镖径直抛了出去,射在了他腿上。 小六已砍晕一人,顺道堵住了这位小太监。珞瑜又重新回到了钟璃跟前,望着四周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秋月忍着疼,赶忙看了看钟璃,“娘娘,您没事吧?” 钟璃有些惊魂未定,刚刚那把刀子,明晃晃冲着她的肚子来的,想到秋月扑上来的举动,她心中一慌,“你怎么样?受伤没?” 秋月与她差不多高,刚刚整个人都扑在她身前,钟璃根本没瞧见她是否受伤,她眸中满是担忧。 “奴婢没事。”秋月嘴上说着没事,豆大的汗珠却从额前滑了下来。 钟璃赶忙扶住了她。 秋月后腰的衣服被扎烂一些,有血顺着洞口渗了出来,已染红一片衣服,钟璃眸中满是骇然,心中骤然一紧,厉声开口时,牙齿都在打颤,“快去喊太医!” 这一切犹如风驰电掣,宫女和太监们反应过来时,秋月已受伤,宫殿外的三个小太监也已然被捉了起来。侍卫也团团围住了坤宁宫。 听到钟璃的话后,其中一位太监最先反应了过来,赶忙去喊了太医。 见秋月腿脚发软,站都有些站不稳,珞瑜赶忙上来搭了把手,她与钟璃一道将秋月扶到了偏殿,安涟则在一侧扶着钟璃。 钟璃眼眶都有些发酸,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傻,怎么直接冲了过来?刀剑无眼,万一伤到要害,如何是好?” 危机关头,秋月哪能考虑那么多,她疼得秀眉微蹙,只冲钟璃笑了笑,“娘娘别慌,奴婢没事。” 钟璃道:“你别说话了,趴好就行,我先帮你止血。” 安涟帮着让秋月躺了下来,珞瑜低声道:“主子,属下来吧,属下身上有止血的药膏。” 钟璃没听,已径直解开了秋月的衣衫。 她边解,边对安涟道:“你派个人赶紧往毓庆宫走一趟,看看承儿他们出事没。” 安涟应了一声,赶忙退了下去。 珞瑜抿唇站在一侧。 小太监赶忙跑去了乾清宫,他急匆匆跑来时,守在门外的黄公公不由厉声呵斥了一声,“怎地这般急吼吼的,也不怕治你个殿前失仪!” 小太监跪了下来,急急道:“有几个太监心怀不轨,欲对皇后娘娘行凶!” 裴邢本在处理奏折,听到小太监的话时,他脸色大变,起身站起来时,险些将桌子掀翻,明黄色衣袍翻飞,不等黄公公进来通报,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宫殿外。 小太监们也赶忙追了出去,待他们跑出乾清宫时,已瞧不见皇上的身影。 外面风大,吹得人心尖泛凉,小太监皆有些担忧,唯恐皇后娘娘真出个什么事。 裴邢来到坤宁宫门口时,小六和小七已经将小太监绑了起来,瞧见他,奴才们跪了一地,一个个皆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了圣怒。 裴邢疾步迈入了坤宁宫,“皇后呢?怎么样?可有受伤?” 安涟刚吩咐完小太监,瞧见他,赶忙行了礼,回道:“娘娘不曾受伤,秋月为娘娘挡了一刀,娘娘如今正在偏殿,为她止血。” 裴邢已听到偏殿内的声音,正欲抬脚进去,迎面遇见了珞瑜,珞瑜一身黑衣,手里还端着一盆血水,瞧见皇上,也赶忙行了一礼,随即才道:“皇上,秋月伤在后腰,主子正在给她处理伤口,室内污秽,您一会儿再进吧。” 裴邢拧眉,脚步停了下来,“怎么让她处理?” 珞瑜垂下了脑袋,有些沮丧,“属下劝不住娘娘。” 清楚钟璃外柔内刚,主意很大,裴邢便也没再责备,他这才扫向小六和小七,两人早就跪了下来,“是属下没能护好娘娘,才令秋月受了伤,请主子责罚。” 裴邢拧眉扫了她们一眼,又看向地上被绑成一团的三人,对小六、小七道:“先将人带入天牢,让凌六先审着,随后去找秦兴领罚。” 钟璃虽未受伤,她身侧的丫鬟却受了伤,说到底也是她们失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小六和小七领命退了下去。 裴邢吩咐了下去让全宫戒严,随即才罚了守在门口的宫女,按理说,她们不该什么人都放进坤宁宫。 她们也是听说承儿出了事,有些害怕,才赶忙让这小太监入了坤宁宫,钟璃也正是因为担心承儿等人,才随着他出的坤宁宫。 其实,小六和小七最近一直守着钟璃,见秋月和安涟护在钟璃身侧,她们便跟在她们身后,偏偏又有两个太监,从柱子后冲了出来,他们手持刀子,目标全是钟璃,她们自然是以钟璃的安危为先,这才没能及时救下秋月。 钟璃为秋月止住血时,太医才提着药箱赶来,她后腰上的伤不算太重,那小太监手有些抖,刺得并不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等太医为秋月包扎好,钟璃才松口气,她对秋月道:“接下来一段时间,都需要好生休养,你别乱动,先休养一下。” 钟璃眼眶发红,眸中满是担忧。 秋月咧嘴笑了笑,“奴婢没有大碍,主子不必担心。” 她一笑,不小心扯动了伤口,不由龇了一下牙,钟璃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你别再说话,好好趴着休息一下。” “嗯。” 将秋月安顿好,钟璃才从偏殿出来,裴邢就在殿外站着,漆黑的眸紧紧落在她身上,他快步行至她跟前,手攥住她的手腕,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他一声不吭,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将人抱进了寝宫内。 钟璃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顺从地靠在他身上,怕他担心,才柔声安抚了一句,“三叔,我没事。” 直到将她搁在床上,裴邢才道:“吓到没?” 钟璃没吱声,那把匕首,险些刺中她,她自然有些怕,如今回想起来,还只觉手脚冰凉。 裴邢眸中满是歉意,“是朕不好,没能提前将这些人揪出来,害你受惊。” 钟璃自然清楚,前段时间,他已揪出许多有异心者,总有一些隐藏的很深,他们若不行动,他想发现,自然很难,钟璃并不怪他,只怪自己没能护好秋月,竟还让她因救自己受伤。 钟璃心中不大好受,忍不住将脸颊埋入了他怀中,裴邢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抱入了怀中,“我再多派几个会武的,护在你身侧,让她们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钟璃没拒绝,只低声道:“你别罚小六和小七,她们一直守在我身侧,刺客出现时,她们也出了力,也怪我,有些担心承儿,才随着这小太监一道出去的,反倒害秋月受了伤。” 钟璃发现这小太监的异常时,本没想打草惊蛇,谁料秋月这傻丫头,竟直接扑了上来,说到底,她也是护主心切,钟璃又心疼又感动,眼眶也有些湿,“好在她伤得不重。” 裴邢没说话,只顺了顺她的背。 安涟派去毓庆宫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得知三个孩子,安然无恙,钟璃才松口气。 将她安抚好,裴邢才去地牢,地牢里阴暗潮湿,几盏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裴邢一袭明黄色衣袍,在黄公公的带领下,一步步走了进去,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有些长,衬得他略含戾气的眸,格外冰冷。 他过来时,凌六正在审其中一个,这三个太监,分别被关在不同的监狱中,其中两个已昏死过去。 “招了吗?” 凌六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后,赶忙行礼,随即惭愧道:“属下无能,尚未撬开他们的嘴。” 裴邢将衣袖往上卷了卷,冷声道:“出去。” 凌六走出牢房时,余光瞥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拿起了一侧的铁钳,铁钳是上等的精铁冶炼而成,泛着一层幽光,凌六不曾使用过铁钳,一时不清楚,主子怎么选了这等东西。 他刚走出地牢,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像是什么细小的东西,一颗颗砸在了地上。 想到主子恐怖的神情,凌六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这三人并非硬骨头,虽提前服了毒药,却又被喂了解毒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自然是招了。 他们竟是先皇的人,对先皇死心塌地,因杀不了裴邢,才想对钟璃腹中的孩子动手。 经此一事,裴邢再次让锦衣卫调查了一下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从籍贯到曾服侍过哪些人,细到一年出宫几次,跟哪些人有过往来。 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 大臣们安插在皇宫内的钉子基本都被拔除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钟璃遇刺的事,唯有几个入宫觐见的大臣,察觉到了宫里的戒备森严。 裴邢查明一切后,才下旨将这三人斩首示众,其父兄一并被问斩,直到这时,大臣们才得知钟璃遇刺的事。 意图谋杀龙嗣乃重罪,大臣们自然不会为其求情,裴邢虽愤怒,考虑到钟璃和其腹中的孩子,并未多造杀孽。 宫外,李洺倩和郑菲凌也得知了钟璃遇刺的事,两人还一道过来瞧了瞧她,见钟璃并无大碍,才松口气。 不仅她们来了,周氏、郑氏,顾知慧和钟欢等人也递了拜帖,清楚她们是担心自己,钟璃一一见了她们。几人入宫后,便发现了坤宁宫的防卫,严了数倍。 她们都未久坐,送上问候,就离开了。 唯有夏荷待得久一些,这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入宫,她瞧着变化还挺大。 少女一头青丝绾成了妇人髻,秀丽的五官皆露了出来,许是过得顺心,脸上还多了一丝肉,她本就沉稳,如今瞧着,更添了一分老练,举手投足,越发有了张妈妈的派头。 瞧见钟璃后,她眼眶都红了,径直在她跟前跪了下来,钟璃亲手将她扶了起来,“你也是,如今有孕在身,还跑来作甚?” 夏荷才刚刚怀上,正是关键的时候,她第一次往宫里传消息时,钟璃让她回去了,没见她,谁料她竟再次过来了。 夏荷道:“不亲眼看看您,奴婢放心不下。” 钟璃将她拉到了榻上,她原本还不肯坐,被钟璃瞪了一眼,才顺从地坐下来。 钟璃与她说了会儿话,问了问青松待她如何,青松行事稳妥,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待夏荷自然不错,如今她有孕在身,什么活他都自个包揽了,衣服都不让她洗。 夏荷还挺感动,简单说了一下婚后的日子。 见她过得不错,钟璃才放心,清楚她肯定也挂念秋月,钟璃随她一道去看了一下,秋月最近几日都趴在榻上,没敢动弹,吃饭喝水时,都是一位小宫女在伺候她。 瞧见钟璃和夏荷,秋月眼眸不由一亮,正欲行礼,就听钟璃厉声道:“别动!老实趴着。” 秋月又乖乖趴了回去,笑道:“娘娘怎么又来看我了?您有孕在身,就别跑了,让夏荷自己过来就成。” 她怪不好意思的,只是挨了一刀,钟璃都来了三次了。 钟璃并未久坐,又瞧了一眼她的伤口,才离开,她恢复得不错,只要注意别再扯开伤口就行。 钟璃走后,夏荷与秋月说了会儿话,才进来辞别,钟璃道:“你等一下,我让人去喊了张妈妈,一会儿你们一道回去。” 夏荷隐约猜出了钟璃的意思,正欲说点什么时,就听小宫女进来通报说张妈妈到了。 钟璃道:“快让她进来吧。” 她说完,才扭头对夏荷道:“前两日得知你有孕时,我就想让张妈妈回去照顾你,谁料,却赶上遇刺的事,忙起来也忘了这事,正好你来了,让她随你一道回去吧。你和青松皆年轻,身边有个长辈照应着,更稳妥一些。” 张妈妈进来时,也恰好听到钟璃的话,她赶忙跪下行了一礼,声音都有些哽咽,道:“娘娘三思啊,老奴若走了,小少爷那边岂不是没人了?夏荷这丫头一向稳妥,就算没有老奴,也不会有大碍,就让老奴留在小少爷身侧吧,有老奴照看着,老奴也能放心些。” 钟璃让安涟将她扶了起来,随即才道:“张妈妈不必担心承儿,他如今年龄已大,每日既要上学,身边还多了三个玩伴,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您不在身边,也没什么,反而是夏荷更需要你,头三个月正是关键的时候,有你照应着,我也能放心些,再说了,您这个年龄,也该享享清福了,日后在家含饴弄孙就成。” 张妈妈年龄也确实大了,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承儿,也从未想过会这么早离开他,越想心中越难受,一时竟老泪纵横。 钟璃连忙劝了劝,又亲手递给了她帕子。 钟璃笑道:“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快擦擦眼泪,等哪日我和承儿想您时,还能去看看您。” 对钟璃来说,张妈妈算是半个长辈,若非有青松在,她肯定是要给张妈妈养老送终的。 听到她这话,张妈妈脸上才又有了笑。她最终还是谢了恩,又重重给钟璃磕了三个头。 待张妈妈离开后,钟璃才不由叹息一声,她端起宫女递来的茶盏,垂眸喝了一些,心中也有些伤感。 宫里唯一不知道钟璃遇刺的,便是承儿等人,钟璃怕他担心,特意让裴邢下了旨,禁止任何人嚼舌根。 是以小家伙们根本不知晓这事,依旧每日快快乐乐的,唯有张妈妈的离宫,让承儿低落了几日,他身边有玩伴,还有秋叶等人,很快就又重展笑颜。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裴邢又揪出两个身份有问题的,经过几轮的调查和筛选,他才放心。 秋闱过后,便是中秋。往年中秋宫里都会举行宫宴,如今后宫仅有钟璃一人,她还有孕在身,宫宴自然没举行。 几人仅坐在一起用了晚膳,清楚承儿好热闹,钟璃让小太监买了一些烟花,让秋叶等人陪他们放了放。 随即她又让嬷嬷给宫女和太监们发了赏钱和月饼,月饼不多,一人仅有两块,尽管如此,众人得了赏,依旧欢天喜地的。 今年的中秋夜,过得格外简单,钟璃有孕在身,也没出去赏月,只坐在窗前,往外瞧了一眼,窗外明月高悬,月亮依旧是又亮又圆。 裴邢圈住了她的腰肢,“不出去走走?” 钟璃身子有些倦,不太想动,闻言摇了摇头,将身子靠在了他怀中,清楚她这是累了,裴邢便也没再劝,只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将人搁在了榻上。 他也没出去,陪她待了待,窗外明月很亮,几十颗星星点缀在空中,照亮了夜空。 两人依偎在一起,闲聊着,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时间缓慢流逝着,秋月的伤没有大碍时,钟璃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如今已能频繁地感受到胎儿的胎动。 裴邢每晚与她睡在一处,已感受到不少次胎动,承儿却很倒霉,每次来时,小家伙都不动,今日过来用午膳时,承儿又巴巴凑到了钟璃跟前,“姐姐、姐姐,小外甥动了吗?” 他说着,就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凑到了钟璃身侧。 钟璃正坐在榻上做看书,她温柔沉静,仪态优雅,见小家伙凑了过来,才含笑放下手中的书籍,笑道:“一刻钟前动了一次。” 承儿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小手放在了姐姐腹部上,小家伙果真没再动,他遗憾地收回了手,“哎,每次都赶不上。” 钟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脸,“快别遗憾了,别看你现在稀罕得不行,真等出生了,没几日你就该嫌祂闹腾了。” “才不会。”承儿道,“等小外甥出生,我还要教他读书识字呢。” 刚出生的孩子,哪里会读书习字,承儿没见过几个月大的小孩,自然不清楚,小孩什么样,钟璃也没再给他泼冷水,笑眯眯夸道:“承儿日后肯定是个好舅舅。” 承儿挺了挺小胸脯,笑得甜甜的,“那当然。” 晚上,钟璃亲自给自己煮了壶茶,随着月份变大,裴邢已不许她再做针线,她每日也就听宫女读读账本或话本,日子多少有些无聊。 她打小养在镇北侯府,从小与顾知晴一道上的课,调香、煮茶皆有所涉猎,钟璃也就来了闲情逸致时,会煮上一壶,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眼眸轻垂,神情专注,一举一动都透着雅致。 裴邢归来时,恰好瞧见这一幕,“大晚上的,怎么在煮茶?” 钟璃笑道:“闲着无事,就煮了煮,一会儿让皇上尝尝妾身的手艺。” 裴邢轻轻笑了笑,靠在了榻上,静静注视着她,少女的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忽视掉她鼓起的腹部,整个人犹如不染尘俗的仙女。 裴邢坐姿懒散,绛紫色衣袍下,隐约露出一截儿黑缎地靴子,待钟璃煮好,他亲自过去倒了一杯,随即就将少女按在了榻上,“歇会儿吧。” 钟璃不能久站,也确实有些累了,含笑坐了下来,裴邢将第一杯水递给了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她煮的是金银花茶,清热解毒,孕妇也能喝上一杯,她端起茶,安静喝了一口,才看向裴邢,“皇上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此刻,尚不到亥时,平日,他甚少回来这么早。 裴邢没耐心品茶,一口饮完,就将杯子搁在了案桌上,“多陪陪你还不好?” 钟璃弯了弯唇,她生得仙姿玉貌,笑起来格外甜美,裴邢心中一动,将少女往跟前拉了拉,圈住了她的腰身,“今日小家伙闹腾吗?” 他说着,手已放在了她的腹部,钟璃也伸手摸了摸,笑道:“每个时辰都要动几次,承儿又没能感受到。” 裴邢勾了下唇,眸中也添了一丝笑,等两人歇下时,他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谁料掌下竟又动了一下,他今日总共就摸了几次,次次都被他赶上了,裴邢龙心大悦,只觉得怀里这小崽子,是个识趣的。 就在这时,宫殿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安涟在门口请示道:“皇上,宫外镇北侯求见,说是老太太的情况有些不大好。” 闻言,裴邢猛地坐了起来,钟璃心中也骤然一紧,她赶忙披上了外衣。 裴邢也穿上了外衣,他指尖都在轻颤,低声道:“我去瞧瞧,你早些歇息。” 钟璃也听到了安涟的话,她哪里睡得着,她不容拒绝道:“我跟你一道去。” 第093章 第093章 第九十三章 裴邢没能劝住她, 两人一道下了床,安涟极有眼色, 不仅让人抬了步撵过来, 还亲自掌了灯,霎时间,整个坤宁宫灯火通明。 她又亲自取了披风, “夜里凉, 娘娘多披一件衣裳吧。” 钟璃本想说不必,谁料裴邢却亲自接住了披风, 他随手抖了一下, 给她披在了肩头。随即, 他才牵着她走出坤宁宫。 夜色有些凉, 踏出宫殿时, 脸颊一阵凉意, 裴邢又握了握她的手,见还热乎着,才牵着她上了步撵。 天边明月高悬, 夜风习习, 送来阵阵凉意, 钟璃紧紧攥着裴邢的手, 低声道:“皇上莫要担忧, 老太太不会有事的。” 裴邢没吱声,只攥紧了她的手。 出了宫门, 两人便瞧见了镇北侯, 他双目赤红, 眉宇间夹杂着一丝疲倦,背脊都又岣嵝了一分, 只瞧他这个模样,钟璃便猜到,老太太许是…… 钟璃心中一沉,她没敢往下想,扭头对安涟道:“你去毓庆宫,将承儿也喊起来,带他回府一趟。” 镇北侯给两人行完礼,才道:“承儿尚小,不必喊他了。皇上和皇后能送老太太一程,她老人家就……” 他声音哽咽,剩下的话,没能说下去,钟璃没听他的,对安涟使了个眼色。 安涟领命退了下去。 裴邢每隔一个月都会去探望老太太一次,上次见面,她情况还算稳定,他冷冷瞥了一眼镇北侯,“这次病了几日?怎么没提前往宫里递消息?” 他眸中满是怒火,若非身边有不少宫女太监,裴邢都想踹他一脚,镇北侯赶忙跪下请罪,哽咽道:“已有四日,是老太太不准,怕您和皇后娘娘担忧。” 钟璃毕竟有孕在身,老太太怕她过来侍疾,才硬是让人瞒了下来,钟璃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心中有些不好受。 他们并未等承儿,率先回了镇北侯府,钟璃只攥紧了裴邢的手,两人沉默一路,一句话都没说。 养心堂内灯火辉煌,钟璃随着裴邢过来时,养心堂内,已聚满了人,不仅男丁在这儿守着,已经出嫁的顾知慧和顾知晴也都回来了。可见老太太的情况,确实不大好。 二太太正坐在床头,喂老太太喝药,她眼眶发红,姣好的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疲倦,她舀起一勺药,递到了老太太唇边,轻声劝道:“娘,您多少喝一点吧。” 老太太唇动了动,没有张嘴,她阖着双眸,脸色透出一丝灰败,依旧不肯喝药。 裴邢和钟璃进来时,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室内的众人听见动静,也赶忙跪下行礼,他们一进来,室内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平身吧。” 裴邢丢下这一句,就径直走到了老太太床前。 老太太本有气无力地呼吸着,听到众人请安的声音,她才缓慢睁开双眸,瞧见裴邢和钟璃时,眸中多了一丝光彩,挣扎着要坐起来。 二太太连忙扶住了她,柔声劝道:“娘,您就躺着吧,皇上和皇后娘娘皆不是外人,不会挑您的错。” 钟璃和裴邢已走到了老太太跟前,二太太赶忙让开了位置,裴邢的大掌握住了老太太瘦削的肩头,没让她起来。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了钟璃高高耸起的腹部上,多看了两眼,才虚弱道:“娘娘有孕在身,这么晚了,还跑来作甚?” 钟璃鼻尖有些发酸,握住了她枯瘦的手,“您先喝药,旁的咱一会儿再说。” 裴邢亲自端了药,钟璃舀起一勺,往她唇边送时,她再次偏开了脑袋,虚弱道:“喝不完的药,都临到跟前了,实在不想再尝这滋味。” 她大限将至,自个心中当然有数。 她这话一出,不仅钟璃眼眶有些发红,二太太也赶忙偏过了脑袋,室内好几人都落了泪。 老太太性子和善,待人宽厚,在她眼中,根本没有嫡庶之分,对几个庶出的孙子、孙女反而更多了几分关心,是以府里的孩子,都打心眼里敬重她,顾津等人也落了泪。 裴邢哑声道:“母亲说什么傻话,您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定能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老太太颤巍巍握住了他的手,“我这个岁数,什么福都享啦,就算现在走,也不遗憾。” 她以往最放心不下他,毕竟是自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老太太最了解他,他性子孤傲脾气也臭,她一直担忧他的亲事,如今他身边有璃丫头陪着,老太太自然放心许多。 她又抓住了钟璃的手,将她的手塞到了裴邢手中,“璃丫头生性纯良,温柔贤淑,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你日后定要好好待她。” 裴邢颔首,“母亲放心,孩儿此生必不负她。” 老太太就怕他性子太冷,让璃丫头寒心,闻言,心中才松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下一刻,就传来了承儿清脆的声音,“祖母祖母,承儿来了!您又病了吗?” 声音落下后,他才跑进屋内。 室内一堆人,承儿有些都不记得了,也没一一打招呼,小家伙快步跑到了老太太跟前,只喊了声三叔和姐姐,就挤到了老太太的床头。 瞧见他,老太太眼眶都有些湿,紧紧攥住了承儿的小手。她上个月,其实刚见过承儿,小孩长得很快,一段时间不见,只觉得小家伙又高了些。 “祖母没事,快让祖母再看看。”她这几日,虽说昏睡的时间挺久,醒来时,几个孙子、孙女却一直守在床前,唯有承儿,因住在皇宫,没能瞧见。 她心中自然想得慌,拉着小家伙的手,摸了又摸。 承儿乖乖往她跟前依偎了一下,还煞有其事地伸出小手,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脆生生道:“祖母别怕,让三叔给你喊太医,扎扎针,祖母就好了。” 老太太一颗心都化了,孙辈里她最挂念的就是承儿,还打起精神问了一下他的学业。 提起学业,承儿可骄傲啦,挺着小胸脯,自豪道:“承儿现在认识好多字,夫子夸承儿聪慧!承儿还会作画,祖母,改日承儿画一幅祖母让您看看。” 老太太含笑应了下来。 因为承儿的到来,她精神头都足了些,前几日,她大多时间都在昏睡,唯有今日精神一些,猜出她这是回光返照,镇北侯等人心中都不太好受。 她与承儿说了说话,才又往室内扫了一眼,显然是在寻找顾霖和萧盛的身影,发现他们没来,她眸中不自觉添了一丝失望,“霖儿还在庄子上?病还没好?” 顾霖有花柳病,镇北侯怕老太太瞧见,心中难受,才没喊他回来。 裴邢漆黑的眸微微动了动,低声道:“他已经在往回赶了,需要一点时间,萧盛也是,母亲再等等。” 他声音又低又哑,钟璃听着,心中很难受,眼泪又险些掉出来。 裴邢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他身边的侍卫,领命退了下去。 得知萧盛勾结落姬欲要再次掳走钟璃后,裴邢就将他关入了地牢,并未处死他。 这一年,萧盛一直待在地牢,他显然也清楚,老太太没死前,裴邢不会杀他。狱卒打开门时,萧盛心中略有所感,他同样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得知她的消息后,一颗心便沉入了谷底。 狱卒按吩咐,给他寻来一件白衣,才将他带到镇北侯府,顾霖也被人带了回来,裴邢还特意让人往他脸上涂抹了一番,将他脸上的红疹压了下去。 老太太如愿见了他们最后一面,她甚至没来得及叮嘱什么,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承儿以为她累了,还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喊了一声,“祖母,您想睡觉了吗?承儿给您盖被子。” 承儿其实也有些困了,他原本和小泉已经歇下了,才刚睡着,就被安涟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直到下了马车,被冷风一吹,他才精神些,如今室内暖烘烘的,不知不觉就已过了子时,承儿自然有些困。 老太太已彻底没了反应。 钟璃眸中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了下来,室内也多了几道呜呜呜声,连顾知晴都忍不住哭了,承儿有些茫然,不知道,大家怎么全哭了。 他胆怯地拉住了钟璃的手,“姐姐?” 钟璃将他拢入了怀中,眼泪砸在承儿脖颈上一颗,承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又看了老太太一眼,她紧阖着双眸,脸色暗黄憔悴,神情很是安详。 承儿眼中有些茫然,所以祖母跟母亲一样,彻底不在了吗?他瘪了瘪小嘴,鼻头也有些发酸。 室内满是哭声,两个年龄比承儿还小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大家都哭了,有些怕,瘪着小嘴,也哭了起来。 裴邢沉默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苍老的面庞,眸底红得吓人,听到少女悲痛的啜泣,他才伸手将人拥入了怀中。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二太太和钟璃亲自为老太太擦了擦身,为她换上了一身极为体面的服饰。 二太太还将老太太最喜欢的一件抹额拿了出来,这抹额是钟璃今年送她的生辰礼,她当时已被立后,却还是亲手给她绣了件抹额,这份心意弥足珍贵,老太太自然很欢喜。 二太太边帮她戴边哽咽道:“这抹额,老太太一直舍不得戴,珍惜得不得了,今日给她戴上,她肯定高兴。” 闻言,钟璃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 二太太自觉说错话,也没敢再多说,只劝道:“娘娘别哭了,您有孕在身,别哭坏眼睛。” 翌日一早,二太太才让人去老太太的娘家报丧。老太太出身名门,家中父母、兄长皆以去世,唯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尚在。得知她去世后,他赶忙带人赶了过来,室内满是悲痛的哭声。 入殓前,儿孙皆要给老太太净面,晚辈们也需瞻仰遗容,向老太太告别。裴邢和钟璃也一一给老太太告了别,让她一路走好。 承儿也清楚,日后再也见不到祖母了,小家伙眼睛也有些红,眼泪越擦越多,鼻尖也红通通的。 他还让丫鬟寻来了纸墨笔砚,给老太太画了一幅画,画上除了老太太,还有他,他就趴在老太太膝上,仰着小脸,与她说话,他才只学了一年的画,画的自然不是多好,他画了好几幅,才选出一幅满意的。 与老太太道别时,承儿眼中含着一汪泪,将这幅,她没能瞧见的画,放在了老太太手中。 承儿又跟祖母碎碎念地说了会儿话,才离开,转身时,小家伙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甚少这么哭,显然已经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什么。 当年钟母去世时,他什么都不懂,姐姐哭时,他还笑着戳了戳钟璃的脸颊,说姐姐羞羞羞。 如今他也长大了,懂得了何为离别,钟璃还是头一次见他哭得这么厉害,心中难受极了,将他小小的身体揽入了怀中。承儿搂住了她,感受到姐姐的胎动时,小家伙怔了怔,小手往上摸了摸,小外甥又动了动,似乎在安慰他。 承儿吸了吸鼻子,心中这才好受一些。 裴邢也站在他们身侧,这时,凌六却匆匆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在裴邢耳旁道:“皇上,萧盛刚刚说去净室,他从净室逃了出去。” 裴邢蹙了下眉,“不是派了两人守着他?” “那两人皆在净室外候着,见他迟迟不出来,才进去瞧了一眼,谁料,净室内竟多了一个地道,直接通往府外。” 这条地道,是萧盛的贴身小厮刘顺花了一年时间挖出来的,他显然也清楚,裴邢会让主子,送老太太最后一程,才挖了这条地道。 裴邢神情有些冷,“让锦衣卫亲自去查,再派一拨人去城门处守着,加强防卫,务必不能让他出城。” 凌六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等萧盛乔装打扮好,来到城门前时,城门处已然戒严,就算他弄到了路引,也难以逃脱,毕竟有不少人认识他。 萧盛只得又藏了起来。 镇北侯府。 棺椁是一早就备好的,待众人给老太太道完别,才将她放入灵柩中,二太太又让人布置了灵堂,设了牌位、香案等。 钟璃也没回宫,她有孕在身,哭灵时,旁人劝了又劝,让她歇息会儿,她皆摇头,承儿也没走,就跪在她身侧,熬到子时两刻时,承儿没能撑住,小脑袋搭在了钟璃肩膀上,睡了过去。 他已经十几个时辰未睡,对小孩子来说,已实属不易,二太太道:“让小厮带他下去睡会儿吧。” 二太太让丫鬟小厮将孩子们都带了下去,没让他们跟着一起熬。 等孩子们都下去后,二太太握住了钟璃的手,低声道:“娘娘昨晚已一宿没睡,白天也没合眼,今晚又熬到现在,都子时三刻了,还要守灵三日,您若不歇息,身子哪里撑得住,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考虑一下孩子。” 钟璃心中难受,也不肯去歇息,只摇了摇头,示意二太太不必劝她,她外柔内刚。 二太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叹口气。 裴邢跪在另一侧,他跪久了,都觉得膝盖不适,怕她撑不住,裴邢起身站了起来,来到了她身侧,也劝道:“你去歇息一下,你有孕在身,祖母瞧见你这样,也会心疼。” 钟璃摇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坚毅,顾知慧和顾知晴皆没休息,她去休息也不好看,何况,老太太一直待她不错,钟璃真心想为她守灵。她低声道:“皇上莫要担心妾身,实在支撑不住时,妾身会歇息。” 肚里的宝宝很乖,并未闹腾,虽然疲倦,守灵的头一晚,钟璃硬是坚持了下来。 裴邢跪在她身侧,将她往跟前揽了揽,夜深人静时,灵堂内的人都有些疲倦,哭声也逐渐小了些。 裴邢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了一会儿。 第三日,钟璃依旧守在灵前,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嘴唇也干得裂开了,裴邢瞧着自然心疼,见劝不走,他拦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钟璃挣扎了一下,裴邢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径直将她抱到了摘星阁,将她按到了榻上。钟璃已经二十几个时辰没合眼,眼中熬的都是红血丝。 裴邢自然心疼,他拉起被子,给她盖了一下,哑声劝道:“璃儿,你睡会儿。” 钟璃睡不着,他的沉默和悲痛,她皆看在眼中,她不曾合眼,他何尝不是,短短两三日,他瞧着竟消瘦许多,五官线条显得异常冷厉。 于钟璃来说,老太太跟她的嫡亲祖母,也没什么分别了,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心中还是很难受。 钟璃又想起了母亲去世时,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对裴邢来说,老太太就是他的母亲,他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对上他猩红的眼眸时,钟璃一颗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忍不住低声道:“三叔,你也要保重身体,老太太年事已高,算是喜丧,你莫要太难过,以后还有璃儿陪着您。” 裴邢闭了闭眼,紧紧将她拥入了怀中,直到此刻,一滴眼泪才顺着他的侧脸,落入了她脖颈中。 钟璃自然也察觉到了脖颈上的湿意,她不由搂紧了他,还伸手顺了顺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裴邢的母亲走得早,这些年,老太太待他视如己出,因怜他无父无母,对他比镇北侯都要上心,可以说是她一手养大的裴邢,裴邢也万分敬重她。 上次见面,他还与她说,等钟璃肚里的孩子出生后,由她赐名,老太太当时很高兴,也没跟他客气,爽快地应了下来。本以为她好歹能挺到孩子出生,谁料,却走得这般猝不及防。 裴邢喉咙堵得厉害,半晌,他才哑声道:“我刚来镇北侯府时,很气人,当时在和太后赌气,饭都不肯吃,我不吃,她也陪着我不吃。” 钟璃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听着他的倾诉。裴邢也没说太多,说了几句,就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你躺下睡会儿。” 钟璃有些心疼他,她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床榻,软声道:“三叔,你陪阿璃躺会儿好不好?” 以为她有些怕,裴邢没拒绝,躺下后,将她抱入了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睡吧。” 他的怀抱,让人很安心,钟璃也确实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裴邢并未合眼,等少女睡着后,他才小心坐起来,他撩起她的裤腿,查看了一下她的膝盖。 她跪了许久,膝盖果真一片青紫,裴邢有些心疼,拿起药膏,一点点给她涂抹了一下,怕她只睡一会儿,又要赶往灵堂,裴邢点了她的睡穴,一直到天蒙蒙亮时,珞瑜才给她解了睡穴。 钟璃随即就醒了,她看了一眼天色,赶忙坐了起来。她本打算只眯一会儿,谁料,竟睡了近三个时辰,她以最快速度洗漱了一下,又赶往了灵堂。 她过来时,二太太等人斜靠在墙上,也眯着了,唯有裴邢和镇北侯清醒着,两人眼睛一个比一个红,眸中皆是红血丝。 大家都熬了两宿,一个个都很疲倦。钟璃心疼地看了一眼裴邢,见她这么早就来了,裴邢有些无奈,他起身站了起来,低声道:“怎么来这么早?” 钟璃捏了捏他的手,嘘了一声,没有多说旁的。裴邢扫了一眼二太太等人,倒也没再多言。 太阳升起时,二太太才惊醒,见自个竟是睡着了,她眸中满是自责,钟璃这才劝了她一句。 二太太让人备了早膳,劝大家吃了点。大家基本都没什么胃口,自然没能吃下多少东西。 最后一日,钟璃依旧披麻戴孝坚持为老太太守了守灵。宾客前来哭灵时,自然瞧见了她,她有孕在身,却依然跪在灵柩前,素雅的面容,满是倦意,眼睛也红通通的。 时下重孝,她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瞧在眼中,连某些一贯刻薄的贵妇,瞧见这一幕,都不由在心中赞了她一句。 出殡时,钟璃随着众人一路走到了坟地,下葬时,又哭了许久,起身时,钟璃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几日没怎么休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她能坚持到现在,全靠毅力在支撑,好在小六和小七皆伴在她身侧,连忙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 裴邢跟男宾待在一起,听到女宾那边乱糟糟的惊呼时,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在人群寻了一下她的身影,瞧见的却是她双眸紧闭,靠在小七怀里的一幕。 裴邢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心脏也似被人捏了一把,揪了起来,他快步行至她跟前,手都有些抖,“太医呢!” 他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快步朝马车的方向走去,承儿站在顾津身侧,瞧见这一幕,他小脸一片煞白,也飞快跑了过去。 怕他会哭,二太太连忙牵住了他,安抚道:“承儿不怕,姐姐没事,让太医看一下就好了。” 前两日裴邢担心她,将陈太医也召到了镇北侯府,陈太医也跟着众人,送了老太太一程。听闻皇后娘娘晕了过去,他心中一惊,赶忙在小六的带领下,赶到了马车的方向。 陈太医气喘吁吁道:“皇上,您拿丝帕遮住娘娘的手腕,微臣站这儿为她把一下脉。” 他言下之意,也是提醒皇上往外坐一些,方便在外把脉,马车内传来了裴邢低沉沙哑的声音,“出门在外不必那么多讲究,你上来吧。” 陈太医应了一声,掀开帘子上了马车,他为钟璃把过不少次平安脉,还是头一次,距离她这般近,饶是不敢抬头,余光里,他仍旧瞥见了她此刻的模样。 少女了无生机地靠在皇上怀里,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也毫无血色,像一朵被雨水冲击过的芙蓉,透着一丝脆弱的美,真真是我见犹怜。 太医给她把完脉,方松口气,“皇后娘娘是疲劳过度,又过于悲痛欲绝,忧思难解,方郁结于肝,臣给娘娘开两剂汤药,为娘娘调理一下即可。” 见问题不大,裴邢才松口气。 下葬后,只剩丧宴,裴邢没再出席,带着钟璃回了坤宁宫,钟璃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天黑下来时,方睁开双眸。 她醒来后,才发现裴邢也躺在她身侧,他异常憔悴,眼眸轻阖着,眼睑下是一层淡淡的青,眼窝都有些凹陷。 钟璃心中满是心疼,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手快要触碰到他的脸颊时,又停了下来,怕吵醒他。 裴邢却已经醒了,他睡的并不沉,梦中,一直梦到小时候的事,不论他多顽皮多混不吝,老太太都包容以待。 裴邢睁开双眸时,眸色有些发红。 钟璃一颗心又密密麻麻疼了起来,她蹭了蹭他的脸颊,软糯的声音满是歉意,“三叔,我吵醒你了?” 裴邢将脸颊埋到少女脖颈中,缓了缓,才道:“不是,本就没怎么睡着。” 钟璃也搂住了他,两人已成亲大半年,好像直到此刻,两颗心才彻底贴在一起,裴邢静静抱了她一会儿,才道:“起来吃点东西吧,太医给你开了药,你需要喝两剂药调养一下身子。” 钟璃懂医理,自然清楚自己的情况,其实多歇歇就好了,怕他担心,她顺从地颔首。 她脸色仍有些苍白,粉嫩的唇,也失去了原本的色泽,这个模样,又乖巧又惹人怜爱。 裴邢坐起后,先为她倒了杯水,让她润了润嗓子。 他亲自服侍她洗漱了一下,随即,让宫女传了膳食,怕她劳累过度,他甚至没让她下床,让宫女摆了炕桌。 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裴邢又撩起她的裤腿,瞧了瞧她的膝盖,这几日,她跪了许久,膝盖上已一片青紫,比之前还要吓人。 裴邢轻轻揉了揉她的膝盖,哑声道:“让你受累了。” 他这般体贴,平日的霸道皆收敛了起来,明明自己都要倒下去了,却还一直关心着她。 钟璃不觉得累,心中甚至觉得很暖,这种被他珍视的感觉,让她头一次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真真正正将她放在了心上,并非因为孩子,才看重她,因为在乎她,心中才始终有她。 她心中又软又涩,忍不住靠在了他怀里,“三叔别这么说,这本就是阿璃应该做的,有您在,阿璃觉得很安心。” 裴邢依然有些自责,在她膝盖上轻轻落下一吻,旋即,拿起药膏,认真为她涂了涂药。 第094章 第094章 第九十四章 他神情专注, 动作轻柔,甚至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仿佛她的膝盖, 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钟璃的脸颊无端有些发热,很想问问他,亲完, 是不是一股药膏味儿。就在她胡思乱想时, 他已经帮她涂好了膝盖,伸手将她的裙摆放了下来。 “皇上, 我也帮您涂涂药吧。” 裴邢五官冷硬, 冷淡的眉眼, 望向她时, 才透出一丝温和来, “我又不像你细皮嫩肉的, 不要紧。” 他提起细皮嫩肉时,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唇角勾出一丝笑, 懒散中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钟璃的脸无端又烧了起来, 摇曳的烛火下, 她莹白/精致的小脸一点点染上薄红, 真真是宛转蛾眉, 绝代风华。 裴邢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打趣了一句, “怎地还是这么爱脸红?” 钟璃稳了稳心神, 捉住了他的手, “还是让我为三叔看看吧。” 裴邢算是发现了,她每次表示亲昵时, 都会喊他三叔,裴邢道:“你的药该好了,先喝药。” 他估得很准,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宫女就捧着她的药,来到了门口,是安涟进来通报的。 裴邢让她将药端了进来。 淡淡的药香味顺着风钻入了鼻端,钟璃上一世缠绵病榻时,喝了太多药,这会儿闻到药味时,小巧挺直的鼻子无意识皱了皱。 裴邢端起药轻嗅了一下,也觉得有些难闻,怕她不肯喝,他轻哄了一句,“乖乖喝完,等明年开春时,带你去咱们的小竹屋。” 在上巳节时,他曾带她去过一次,那里既有桃园,又有竹林,钟璃很喜欢那里,记忆也很深刻,她的产期赶在年前,开春时,她早已出月子,确实可以随他一道出去。 钟璃颔首,一双星眸显然异常温顺。 裴邢端起调羹,搅拌了一下,递到了她唇边,钟璃有些不好意思,“三叔,我自己来就行。” 裴邢没理,依旧举着手,她更喜欢一饮而尽,喝完赶紧吃两块蜜饯,见他坚持,钟璃只好启唇,奇怪的是,这次的药,竟不似之前那般苦。 喝完药,钟璃如愿帮他涂了涂药膏,他的膝盖也有些青,只是不如她的吓人。 当天晚上,他竟是起了热,钟璃白天睡了许久,晚上睡的有些不踏实,起夜时,才发现他睡的很沉,平日她一动,他就会醒,钟璃有些不放心,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发现,他脸颊上晕着不正常的潮红。 钟璃心中一紧,让人赶忙喊了太医,“三叔?” 钟璃拍了拍他的肩头,他这才有些反应,唔了一声,想要起身坐起来。 钟璃的手已触碰到他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见他尚有意识,钟璃松口气,她按住了他的肩,柔声道:“三叔起热了,您还有哪里不适?” 裴邢的喉结微动,睁开的眼眸略显迷惘,“起热?” 他都多少年不曾起热了,怕将病气过给她,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钟璃道:“皇上快躺着吧,是想喝水吗?妾身去给您倒。” 她说着就已经倒了一杯水,要亲自喂他喝,裴邢偏头,躲开了,他哑声道:“璃儿你乖一些,别离我这么近。” 他说完,就拿起了一旁的外袍,径直披在了身上,下床时,因头重脚轻,他身体踉跄了一下。 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般脆弱,心脏像被人捏了一下,又酸又疼,她连忙扶了他一下,“三叔,您先躺着吧,让太医进来为您看看。” “我回乾清宫。” 成亲这么久,不论是她来月事还是有孕,他都宿在坤宁宫,他首次想离开,却是因为身体不适。 她有孕在身,虽想伺候他,却也清楚,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起热,孕妇最怕的就是起热,许多退热的药草对腹中的孩子伤害都很大。 她眼窝酸酸的,开口说话时,略带鼻音,“那我让人进来伺候您。” 裴邢漆黑的眸,落在了她身上,见她红了眼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他却没敢靠近她,只哑声道:“别哭,我没事。” 钟璃吸了吸鼻子,喊了黄公公。 黄公公得知他起热后,很是惶恐,他欲要过来伺候皇上穿衣时,却听皇上吩咐道:“先将窗户打开,通通风。安涟,你为皇后取件披风,别让她着凉。” 他有条不紊地吩咐完,才让黄公公伺候他穿好衣服和靴子,他有些累,脑袋斜靠在床头,微微阖上了眸,烛火下,他那张泛着红潮的脸庞,多了丝平日没有的脆弱。 钟璃心里涌起一阵悸动,好想冲上去抱抱他。 黄公公将他扶起时,他才睁开眸,漆黑的眸,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因起热的缘故,他呼吸都有些烫,声音也粗糙沙哑,“不必担心我,你好好养胎,不许去看我,等我好了,自己会回来,听到没?” 钟璃咬了咬唇。 裴邢又加重了语调,“璃儿,你听话。” 钟璃只得颔首,眼眶又红了一圈,两人仅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却好像离得很远很远。 他有些不忍再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甚至没让黄公公搀扶他。 他步伐略显轻盈,显然是发热所致。 钟璃想送送他,最终又停下了脚步,她心中空落落的,隐约听到,他走出乾清宫时,太医恰好拎着药箱,赶了过来。 钟璃将安涟打发了出去,“你去看看太医怎么说,皇上的身体严重不严重。” 安涟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片刻后,她才回来,说皇上是哀思过度,积劳成疾,显然跟老太太的病逝有关,办完丧事,他才彻底病倒。 他身体一直很好,听老太太说,他也就小时候患过风寒,长大后,除了遇刺时,病过一回,几乎没得过病。 岂料,这次竟是病倒了。 * 京城有不少青楼,不论是春满楼,还是满春院,一到夜晚,都有不少姑娘在揽客,远远就能听见靡靡之音。 此刻,才是夜生活的开始,春满楼最好辨认,作为京城最大的一家青楼,门口挂着四盏写着春字的红灯笼。这儿不仅灯笼多,姑娘也多,还格外大胆奔放,衣着一个比一个单薄。 楼内的装修也很奢华,每一层都铺着酒红色地毯,萧盛今晚就躲在这里,他包了一位姿色一般的姑娘。这位姑娘瞧着老实胆怯,萧盛看重的正是她的胆怯。 他揽着她往二楼包间走时,恰好听到其中一位姑娘道:“还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啊,被皇上睡过,就金贵了不成?” “就是,皇上若真看重她,早为她赎身了,没理睬她,不正是没将她放在眼中,瞧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大家都该捧着她,不过是个过气花魁而已,瞎嘚瑟什么。” 两人边发牢骚,边往拐角处走了去。 见萧盛的目光,紧追着她们,小嫚眸色微暗,她低声道:“公子,你若相中了她们,也可以换人。” 萧盛这才回神,他轻揽着小嫚的肩,眼眸微挑,“她们哪有你乖巧可人,本公子才不稀罕,我只是好奇她们口中的话,皇上也曾来过春满楼?” 他完全一副纨绔的装扮,说话也吊儿郎当的。 小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她莫名不敢直视萧盛的眼睛,羞愧地别开了目光,小声道:“妈妈禁止我们讨论这事。她们俩在新进花魁跟前伺候,才敢背地里讽刺鸢尾,若被妈妈听到这话,就连她们也少不了一顿罚。” 萧盛微微挑眉,难不成真有此事?他原本还不信,毕竟裴邢向来不近女色,又哪里会碰青楼里的女子,若非为了躲开锦衣卫,他也不会踏足这等地方。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包间内。 小嫚伸手推开了门,室内点着红烛,海棠色鸳鸯交颈被褥上,还撒着一朵朵玫瑰花。 萧盛有意从她口中套话,便灌她喝了一些酒,小嫚本就没什么心眼,几杯烈酒下肚,人就迷糊了,最后自然是萧盛问什么,说什么。 他连鸢尾的住处都套了出来。 * 钟璃一直挂念着裴邢,虽未亲自去看他,却一直让人留意着他的消息,直到后半夜,得知他退热后,钟璃才悄悄松口气。 不仅他起了热,承儿竟也病了,裴邢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平日又天天习武,只病了三日就彻底退了热,反倒是承儿足足病了五日。 他有些咳,嗓子也疼,一直反复起热,钟璃没忍住,戴上面纱,去探望了他一次,谁料小家伙也知晓不能让她靠近,钻进了被窝里,不肯见她,哪怕她戴着面纱,远远瞧他一眼都不成。也不知是否得了裴邢的叮嘱。 钟璃之所以过来探望他,倒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主要是也并非所有的病,都会将病气过给旁人,小香和小泉都没传染上,她才来的。 见承儿不肯露面,钟璃无奈,只好叮嘱丫鬟照顾好他。 这几日,小香和小泉也没来坤宁宫,坤宁宫内显得异常寂静,直到第五日,确定不再起热后,裴邢才搬回来。 瞧见他时,钟璃没忍住,快步行至他跟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裴邢心跳有些不稳,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丝,“想朕了?” 钟璃有些赧然,没吭声。 前两日,她同样去乾清宫探望过他,他比承儿还绝情,门都不让她进,明明当时都退烧了,身体也彻底恢复了,,钟璃应该赌气不理他,可这还是两人成亲后,首次这么久不见。 哪怕不想承认,她心中也清楚,她早已习惯了他的陪伴,他不在时,她晚上睡得都不如之前踏实。 她不仅想他,还很挂念他,怕他一个人时,会因老太太的去世而悲伤。为了孩子,她却只能跟他保持距离,没办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他。 钟璃心中多少有些难受。 裴邢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声音都放软了一些,“朕这不是回来了?” 他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发丝。 他虽看似狂放不羁,实际上,却有一颗再细腻不过的心,就好比此刻,一下就察觉到了她为何难过,他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心中的怅然都散了大半,他没有说话,只静静拥着她,抱了一会儿。 * 此刻,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天空一片湛蓝,云朵似棉花,团团堆积在一起。 今日郑菲凌约了李洺倩一道出来逛街,李徵的母亲即将迎来四十五岁生辰,郑菲凌不知道送她什么,干脆将李洺倩喊了出来,让她帮忙参谋一下。 李洺倩没什么事,便早早去了李府,瞧了瞧康儿,康儿已三个多月大,他生得一点都不像李徵,反而像极了郑菲凌,他五官很精致,眼睛又大又有神,皮肤也白白嫩嫩的,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秀气得不像话。 李洺倩稀罕得不得了,抱着他香了香。 他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任她抱,开心时,咿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睁着一双大眼,左瞅右瞅,也不认生。 李洺倩抱着稀罕了一会儿,才将他还给奶娘,郑菲凌让奶娘将他抱回了屋。 李洺倩好奇道:“表姐将他丢家里放心吗?” 郑菲凌笑道:“他还太小,带出门不太方便,等再大些,再带他出去吧。” 李洺倩好笑地摇头,“谁问你这个了?” 郑菲凌勾了勾唇,“不放心也没法子啊,总不能因为他,门都不出吧,都好久不曾逛街了,咱们正好转悠一下。” 李洺倩挽住了她的手臂,两人恰好路过花园,谁料,竟是撞见两个人,一个曾是郑菲凌的贴身丫鬟,婇真,另一个则是李徵曾经的通房。 两人也不知是偶然遇见的,还是相约出来的,瞧见郑菲凌时,婇真脸一白,赶忙跪了下来,“主子。” 郑菲凌蹙眉,“怎么还喊主子?别再动辄下跪,都已成了姨娘,哪还能像之前一样。” 婇真讪讪站了起来。 她五官秀丽,身材曼妙,是郑菲凌身边容颜最出众的一个丫鬟,郑菲凌之所以将她提拔成姨娘,就是因为她生得不错。 说到底,郑菲凌之所以提拔她,也有让她帮衬自个的意思,毕竟她有孕在身时,又没法伺候李徵,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提拔自己的丫鬟。 谁料,她成了姨娘后,却跟自己疏远了起来。 郑菲凌也不好说什么。 李徵的通房名唤雯儿,她也赶忙行了一礼,郑菲凌冲她点了点头,便带着李洺倩离开了。 她没回头看,反倒是李洺倩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她们已匆匆离开了花园,就仿佛有什么怪物在咬她们似的。 李洺倩只觉得两人的神情怪怪的,见表姐没有提起她们的意思,李洺倩也没多问,只嘟囔了一句,“怎么神神秘秘的。” 郑菲凌含笑道:“估计在密谋怎么笼络李徵的心吧。” 她略带调侃意味,压根就不在意她们。 李洺倩总觉得近来表姐的变化还挺好,洒脱又自信,不像之前,对谁都体贴入微,总殚精竭虑,活得怪累的。 两人下马车时,却听到几个乞丐好像在唱歌谣,“春满楼看美人,有个美人叫鸢尾,迷倒一堆老爷们,鸢尾鸢尾真骄傲,除了知涵谁也不要……” 歌谣朗朗上口,简单通俗,不识字的小商贩都听的津津有味的,李洺倩也没在意听,只拧了拧眉,不明白这群乞丐,喊这个作甚,这个叫鸢尾的很有名吗? 郑菲凌却突然停下了步伐,扭头问了一句,“皇上的表字是什么?” 郑菲凌隐约记得,她要与裴邢相看时,姑母提过裴邢的表字,好像叫知涵,“是叫知涵吗?” 李洺倩早忘了,被她一问,才想起一些,“好像是这个。” 恰好那群乞丐又念到了知涵,李洺倩这才意识到,这歌谣有些不简单,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正在她们觉得诧异时,就见一群锦衣卫直接将这几个乞丐抓了起来,他们身后有两人还押着三个乞丐。 李洺倩和郑菲凌不由有些面面相觑,李洺倩皱了皱眉,“谁这么无聊,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都觉得裴邢不可能跟青楼女子有牵扯,也没放在心上,晚上,李洺倩还当笑话跟安翼说了说这事,她说完,才发现安翼神情有些古怪,“你真听到他们喊的是知涵和鸢尾?” 李洺倩脸上的笑,逐渐敛了起来,“难道皇上的表字,真叫这个?他和鸢尾……” 安翼摸了摸鼻尖,为裴邢解释道:“许是这个叫鸢尾的,自尊心作祟,才说皇上碰了她吧。就算她曾是春满楼的花魁,皇上也肯定瞧不上,估计大家也就传传而已。” 李洺倩总觉得他的神情怪心虚的,她不由咬唇,跺了跺脚,诈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爱去那等地方!” 安翼连忙叫屈,“谁说的,我就不爱去!皇上也就去那么一次!真就那一次!” 李洺倩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些为钟璃不值,她转身就走,安翼连忙抓住了她,这才意识到,刚刚竟越描越黑。 他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找补道:“他未必就碰了鸢尾,你总不是要入宫吧?没影的事,你别跟皇后娘娘胡说啊!” 钟璃有孕在身,李洺倩自然不可能这个时候告诉她,她又不是缺心眼。 见他还在维护裴邢,她一脚踩在他脚面上。 安翼惨叫一声,抱住了脚。 * 乾清宫内,裴邢也第一时间,知晓了乞丐们乱喊的事,他的脸有些黑,“他们从何时开始传的?” 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名唤周岩,这事可大可小,是周岩亲自入宫禀告的,“昨天晚上开始传的,知道您表字的并不多,今日属下才听到这歌谣,属下已经下令将这些乞丐都抓了起来。” “背后之人查到了吗?” “若属下所料不差,应该是萧盛,前两日有人瞧见他出现在了街上,乞丐头子也描述了交接之人的身形和外貌特征,属下还特意往春满楼走了一趟,他确实在春满楼出现过,属下如今在让人重点排查城东。” 锦衣卫的人还有其他事要查,只分出一部分人在追查萧盛。 见他们竟还没将他逮捕归案,裴邢面容有些冷,“你去找秦兴借五百人,两日内,务必捉拿归案,他若再逃,杀无赦。” 周岩恭敬应了一声,退下后,就去找了秦兴。 人手增多后,萧盛自然躲得很艰难,第二日下午,周岩就在一户农夫家中,发现了他的身影。 几日东躲西藏的生活,萧盛早就厌倦了,可他更加不想回到牢里,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只是想想就憎恨。 他还要再逃,周岩手中的弯刀,却径直挥了出去,一刀甩在他的腿上。 萧盛跪在了地上,他虽穿着粗布衣,背脊却挺得很直,饶是此刻,已走到了绝境,竟也没多慌张。 周岩欲要将其就地处决时,却听到他一字一顿道:“告诉皇上,我要见他一面,有关皇后娘娘的事,想必他很想知道,他若不见我,势必会后悔一辈子。” 周岩自然清楚,皇上对皇后有多在乎,这事,他不敢拿主意,就入宫禀告给了裴邢。 听到周岩的转述,裴邢不由蹙了蹙眉,不清楚萧盛在耍什么花招,不过他不介意亲手送他一程,早在萧盛第一次,想掳走钟璃时,他就已起了杀心,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才没有杀掉他而已。 如今老太太已不在,裴邢不可能再留他。 他陪钟璃用完午膳,才来到地牢,地牢内,只燃着一盏灯,因不见天日,显得异常昏暗。 萧盛一身粗布衣,依靠在牢内的墙壁上,他脸上也做了一些伪装,皮肤变黑不少,却依然能瞧出原本的五官轮廓,他眉宇间的郁气,不知不觉已经散了大半,眸中只余憎恨。 听到脚步声时,萧盛才抬起头。瞧见裴邢时,萧盛神情很平静,唇边甚至勾出一抹笑,“你来了。” 裴邢站在地牢外,神情淡漠,漆黑的眸底闪着一丝冷意,望着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件死物,他本以为萧盛会求情,谁料,他根本没有求情的意思。 萧盛自然清楚,裴邢不可能再放过他,他想见他,不过是想在他心中留下一根刺罢了。这于萧盛来说,是最好的报复。他就算死,也要化成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让他每每想起今日的事,就痛苦难捱。 萧盛一步步走到了牢门前,随着他的走动,他脚上和手上的镣铐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他骨节分明的手攥着牢房门口的圆木。 他轻笑一声,“三舅舅还真是爱惨了她,不仅封她为后,还为她闲置后宫。” 裴邢冷漠看着他,沉声道:“你就是想说这些?” 萧盛再次笑了一下,这么一笑,眉宇间的郁气彻底散了,竟又找回一分,昔日温润如玉之感。 萧盛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她被下药后,为何去找你吗?因为上一世,她被我伤了心。” “碰完她,我娶了郡主,她名声尽毁,只能为妾,她不甘心再做我的妾,才跑去寻你。” 什么上一世,裴邢自然不肯信,只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裴邢有些不耐烦,也懒得听他胡扯,下一刻,他的话,却令裴邢僵在了原地。 萧盛眸中满是笑,他轻舔了一下唇,“她左肩上针尖大小的痣很诱人吧?三叔最爱舔的是不是也是这一处?她全身上下无一不敏感,耳朵同样如此,轻轻一吻,就会瘫软在你怀中。” 钟璃左肩上确实有一颗针尖大小的痣,她肌肤雪白,那颗小小的痣儿异常可爱,全身上下仅这么一颗,裴邢动情时,很爱吻这颗痣。 裴邢不由攥紧了拳,一脚踹开了牢房的圆木,伸手就朝萧盛脸上砸了过去。 他眼眸狠厉,周身满是戾气,一拳砸在他脸上,半分力道没留,萧盛几颗牙齿都掉了地上。 他吐出一口血沫来,笑道:“不过是我睡过的女人,你倒是当宝,竟将她封为皇后。” 裴邢又一拳砸在了他脸上。因力道过大,萧盛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疼得喘息了一声。 萧盛呼吸略有些急促,他低笑一声,一张嘴都是血,却还是没停,“她心悦的从始至终都是我,为了阻止我娶郡主,这一世,甚至不惜,在郡主跟前败坏我的名声。” “你就算得到她又能怎样?她永远不会爱慕你,当初找上你也是为了报复我。” 第095章 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 裴邢从未见过这般恶心的人, 连打他都嫌脏了自己的手,心中涌起的暴戾, 却让他难以自控, 他一拳拳朝他脸上砸去,几拳下来,萧盛牙齿掉了好多颗, 衣襟上满是血, 脸也肿成了猪头。 裴邢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一脚下去, 萧盛疼得蜷缩成了一团, 汗水混杂着血水坠落在衣襟上, 模样异常狼狈。 裴邢望着他的眼眸, 满是厌恶, 他的母亲蕙质兰心又温婉动人, 为了生下他,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谁料竟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裴邢为她不值, 也为老太太不值, 他又一脚踹了上去, 将萧盛踹得出气少, 进气多。 裴邢拿脚尖, 挑起了他的下巴,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信?她眼睛又不瞎, 就算名声尽毁, 也绝不可能委身给你当妾。” 他提起她肩膀上那颗小痣时, 裴邢确实懵了片刻,也仅仅那一瞬而已, 他了解钟璃,也清楚她有多骄傲,哪怕真有所谓的上一世,在萧盛辜负她后,她也绝不可能给他当妾。 可萧盛的话,又解了裴邢不少疑惑,当初,瞧见钟璃来寻他时,裴邢其实很诧异,在他的印象中,钟璃应该很怕他才对,她与萧盛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不久的将来,也会与萧盛定亲。 可她一反常态地疏远起了萧盛,对萧盛的态度也夹杂着厌恶,裴邢原本以为,她是认清了萧盛的真面目,可当时,并未发生什么事。 若真有上一世的说法,倒是解释了她为何会厌恶萧盛。 裴邢冷声道:“不管她为何找上的朕,都是心甘情愿要嫁给朕,也甘愿为朕生儿育女,至于你,只能躲在阴沟里,永无出头之日,她不会多看你一眼,天下的男人死光了,她也不会钟情于你。” 他这话无疑给了萧盛当头一棒,他发疯般吼了一声,想拿脑袋去撞他,裴邢一脚将他的脑袋,踩在了地上。 萧盛喘着粗气,用一种憎恨的目光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她分明心悦我,你若不信,尽管去查,这一世,就是她在安雅郡主面前挑拨离间,才害我没能娶上郡主,她正是钟情于我,才破坏我与郡主的婚事,你懂什么?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罢了。” 他急急辩解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 裴邢相信,她就算真阻止了他的亲事,也不过是出于厌恶,不肯让他如愿,他究竟哪儿来的自信,以为她钟情他? 就算真有上一世,只要她有一口气在,也绝不会给他当妾。裴邢的轻哂和讥讽之意,浇灭了萧盛最后一丝希望。 见自己的挑拨没有丝毫用处,萧盛才总算失控。他喘着粗气,疯狂地大笑,“就算她伤透了心,不肯原谅我,在她心中我也比你重要,我才是她第一个亲吻的人,你算什么东西?若非你绑了薛神医,她根本不会回京。” 他最后一句话,无疑戳中了裴邢。裴邢一脚踩在他嘴上,脸上的神情异常冷厉,“不会说话,这张嘴也别要了。” 他狠狠碾了一下,脚下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 萧盛眼睛里都出了血。 裴邢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实际上,他也没饶了他,地牢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惨叫,直至萧盛没了呼吸。 * 裴邢从牢里出来时,衣摆和袖口处,都溅上了血,他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随即才走出地牢,“将尸体丢到深山里喂狗。” 他语气又冷又淡,还是头一次这般厌恶一个人,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走出地牢后,那种糟心烦闷的感觉,依旧没能消散,萧盛的话,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这一世,暂且不提,诚如萧盛所言,为了得到她,他确实使了手段。过程如何,他不想深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已得到她的心,便是他赢得了胜利。 他郁结于心的,是萧盛所谓的上一世。他不清楚上一世是否真的存在,不清楚她与萧盛有哪些纠葛,却会不受控制地去想,如果真有上一世,如果萧盛当真辜负了她,她该多绝望? 饶是不敢深思,裴邢一颗心依旧难以自抑地疼了起来。 夜幕逐渐降临,几只麻雀扑闪着翅膀,飞向了巢穴,裴邢先回了乾清宫,他沐浴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让人将身上的衣服烧掉后,才去坤宁宫。 他回来时,钟璃正在书案前练字,她总是会想起老太太,心情不佳时,练一下字,心中能平静许多。 因书案设在窗户前,钟璃恰好瞧见他的身影,她搁下了狼毫笔,冲他弯了弯唇。 裴邢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温柔了下来,他站着没动,只略微伸了一下手,哑声道:“璃儿,让朕抱一下。” 钟璃只觉得他的状态隐隐有些不对劲,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眸中不自觉添了一丝担忧。以为他又想起了老太太,钟璃有些心疼。 她刚靠近,男人就伸手箍住了她的腰,他抱得很紧,脑袋也埋在了她颈窝处,呼出的气息,一点点洒在她颈窝上。 钟璃只觉得有些痒,她没有动,也没躲避,而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柔声道:“三叔,还有阿璃陪着您呢。” 裴邢的神情复杂难辨,一颗心仍旧疼得厉害,既心疼她的遭遇,又恨不得将萧盛千刀万剐,哪怕他已经死了,也不足以消除,他心头之恨。 他静静抱了她一会儿,脸颊紧贴着她,好似唯有这样,才能摒除掉一切杂念。清楚她站久后,身体会疲倦,他并未抱太久,而是将她拉到了榻上。 他则立在床前,垂眸注视着她,他的目光太过复杂,沉默中甚至带了点无措,眸中既有心疼又有小心翼翼。 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个模样,清澈的眸底,不由闪过一丝疑惑。若是因为老太太,他不该这个样子。 钟璃的大脑飞快运转着,难道与朝堂上的事有关?不,也不对,总感觉应该与她有关才对。 究竟是什么事,会令他这样? 钟璃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眼,今日无需早朝,出门时,他穿的是那件苍青色直裰,午膳时,也不曾弄脏衣衫,如今身上的衣袍却变成了绛紫色。 能让他中间沐浴的,会是什么事? 老太太头七未过,他决不可能去宠幸宫女,钟璃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他是去了地牢,以往,每次审问完罪犯时,他都会沐浴更衣。一般的罪犯不可能令他情绪波动这般大,她直接就猜到了萧盛身上。 萧盛逃走的事,她自然清楚,她甚至清楚裴邢派了锦衣卫,在全力搜查他,难道已经抓到了他? 钟璃拉开了一些距离,扬起了小脸,“是不是萧盛在您跟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萧盛一向心高气傲,表里不一,以他的性子,肯定恨极了她和裴邢,若是再次被抓,难免不会挑拨离间。 裴邢有些诧异,想到她一向聪慧,他才敛起眸中的惊异,微微颔首。 钟璃一颗心沉入了谷底,红唇不自觉抿了抿,她实在不好评价萧盛的品行,眸中却多了一丝气恼,她想了想,认真道:“三叔理应有自己的判断,他的话不可尽信,三叔若有想知道的,可直接问我。” 裴邢本没想询问什么,若真有上一世,她过得必然艰难,他不想再揭她的伤疤。萧盛的那些话,他自然介意,可这点介意,远远比不上对她的心疼,爱慕一个人,大抵就是如此,能够忍一切不能忍。 钟璃艰难地仰着小脸,秀眉微蹙,眸中也带了丝不安。 裴邢瞧见后,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他双手放在了她肩上,低声道:“我没信他的胡言乱语。” 钟璃闻言,一颗心仍旧紧绷着,她望着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眸中却带着一丝哀愁。 裴邢败在了她的眼神下,他攥住了她的手,半晌,终究还是问了一句,“真的有所谓的上一世?你和他都记得?” 钟璃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真,他什么都说了,钟璃早就怀疑萧盛想起了一部分事,清楚他肯定是添油加醋说的,钟璃多少有些恼。 除了恼怒以外,她竟是没觉得惧怕,重生的事,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连张妈妈和舅舅都不曾告诉。 她原本很怕旁人会发现她的秘密,也怕大家将她当成异类,如今,被他如此询问时,她竟完全不怕,钟璃甚至没试图欺瞒他,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可以信任他。 钟璃苦涩道:“我不清楚他想起多少,姑且称为上一世吧。” 钟璃没隐瞒,寥寥数语讲了一下,“被顾霖下药后,我去寻找的萧盛,试图让他帮我寻个大夫,他却故意将顾知晴等人引到了他房中,让众人瞧见了我衣衫尽湿,泡在冷水中的场景。” 钟璃露出个嘲讽的笑,“他害我名声毁掉后,就被圣上赐了婚,我因毒性未解,缠绵病榻,与安雅郡主成婚那日,我中了毒,死在了摘星阁,一睁眼却已被顾霖下药。”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裴邢却感受到了她的无力,他将少女拥入了怀中,在她额前印下一吻,“都过去了,以后你还有我。” 被萧盛算计时,她没有落泪,被毒死时,她也不曾落泪,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话,她鼻子却无端有些发酸,眼泪也砸下来一颗。 她本就生了一副仙姿玉貌,又一袭素白锦衣,乌发仅用白玉簪绾起,露出的这张脸,肤如凝脂,欺霜赛雪一般,烛火下,落泪的模样,当真是梨花带雨,有种令人心碎的绝美。 裴邢眸色暗沉,漫不经心的懒散样,早收敛了起来,眸底满是对她的心疼,他捧着她的脸颊,一点点吻掉了她的泪,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丝温柔的缱绻,“璃儿,别哭。” 他每次喊她璃儿时,都很温柔,钟璃并不是难过,而是觉得幸运,两人的开始并不美好,相处的过程甚至称得上坎坷,她很庆幸能够重生,能够遇见他,能够收获一颗真心。 她听话地没有哭,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小脸贴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一点点套着他的话,问他萧盛都说了什么。 她清楚萧盛的为人,卑鄙起来,让人防不胜防。 她并不希望,两人之间留下隔阂。 太难听的话,裴邢自然没说,只说了一句,“他说你自始至终都钟情他,这一世,同样如此,为了报复他,才跟我在一起,说你肩上的小痣令他着迷。” 钟璃气得想骂人,她直接站了起来,恼得胸膛都在起伏,“怎么有这般无耻下作之人!我跟他根本没有什么,为了保持理智,我甚至划伤了自己的手臂,我钟情他?他怎么能说出这话!” 她眸中满是怒火,气得脸颊上都泛起了薄红。 她意识恍惚之际,确实险些投怀送抱,衣衫滑落肩头时,她却恢复了意识,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故意那般说,分明是想让裴邢误会。 “别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得生气。”裴邢将她拉了下来,让少女坐在了他腿上。 钟璃攥住了他的衣襟,想到他过来时,复杂的神情,钟璃有些恼,“你不会真信了吧?” 裴邢没回答,只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以行动代替了言语,不管信没信,信多少,他都不曾因萧盛的话,迁怒于她,更不曾嫌弃她。 她与萧盛之间的清清白白,固然令他欣喜,他更心疼她的遭遇,裴邢甚至想起了自己幼时呆在皇宫时,举步维艰的日子。 他甚至遗憾,为何没早点注意到她,他但凡帮衬她一下,她都不会这般难,还有她的死,裴邢在心中狠狠记了安雅郡主一笔,怀疑是她下的毒。 就在这时,钟璃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裴邢睨了她一眼,眸中添了一丝浅淡的笑,“饿了?” 钟璃的脸霎时红了,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她到点就饿,她看了一眼天色,天已彻底黑了下来,该用晚膳了。 裴邢让宫女摆了晚膳,带她一起吃了点,承儿等人仍旧没来,裴邢边给她夹了一道菜,边问了一句,“承儿的病还没好?” 钟璃道:“今天没起热,已好得差不多了,也没再咳嗽,秋叶让人传了话,说明日他们再来用膳。” 裴邢颔首,几日不见这小家伙,他竟有些不习惯。 * 翌日清晨,钟璃再次去瞧了瞧承儿,她过来时,小家伙竟然在赖床,窝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她甚至听到了小泉催促他的声音,“哥哥真不起?” “不起。”承儿回答的很爽快。 小泉又道:“可你病好了呀,今日还要上课,你都落了好几日的功课,小香姐姐说,得花很多时间给你补。” 承儿不答,也不肯起,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小模样蔫蔫的,他病了几日,每日就躺在床上,也无需早早爬起来温习功课,懒散几日而已,他就觉得用功好累啊。 小家伙再次迎来了叛逆。 钟璃有些好笑,抬脚进了内室,瞧见她时,承儿一双大眼,瞬间睁圆了,眸中也带了点心虚,“姐姐怎么来啦?” 钟璃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姐姐若不来,都不知道,你又在赖床。” 小时候,他就爱赖床,尤其是冬天,每次该吃早膳时,都不想起,只露出一颗小脑袋,还唉声叹气地跟钟璃说,人若不会饿,就好啦。 那时他不想起,是怕冷,钟璃还记得每次哄他起床,都需要费不少时间。直到小泉来到后,他才不再赖床。 承儿有些心虚,红着小脸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再躺一会儿。” 钟璃也没勉强他,他自己赖了一会儿,就赖不下去了,乖乖拿起了衣衫,钟璃想帮他穿,他脸颊红扑扑的,躲开了,“承儿自己穿,承儿已经长大了。” 钟璃含笑注视着他,也没再帮忙,小泉来到后,都是自己穿衣服,承儿有样学样,也没再让丫鬟伺候,这两年,他的衣服都是自己穿的。 他洗漱时磨磨蹭蹭的,半天没洗好。 钟璃也没责怪他,只是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不想学习了?” 承儿也不是不想学,只是一想起,生病时落下好多功课,有些头疼,毕竟是小孩,一头疼,就生了逃避的心思,能拖会儿就拖会儿。 他小脸都皱了起来,叹了口气,“不想学,小香姐姐那么聪明,都说最近学的有些难。” 钟璃也没讲什么大道理,只含笑道:“那可咋整?你若不肯学,以后就没办法教小外甥了。姐姐和三叔都学过很多东西,日后小外甥肯定也是个好学的,承儿若教不了他,就只能让小香和小泉教了。” 承儿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成不成!要承儿教!” 钟璃笑道:“你不肯学,就什么都不会呀,要怎么教?” 承儿洗脸的速度都加快很多,洗完,香膏都不肯擦了,抱着自己的课本,就跑去了书房。书房内很快就传来了他的读书声。 钟璃不由摇了摇头。 * 八月底时,裴邢又回了镇北侯府一趟,镇北侯饮酒过多,险些猝死,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裴邢没告诉钟璃这事,自己则回去了一趟。 钟氏去世时,镇北侯就曾颓废过一段时间,日日酗酒,如今老太太一走,他心中难受,又饮起了酒。 说起来,他也够悲哀的,长子得了“花柳病”,长女又疯了,仅剩一个承儿,还养在宫里,他甚至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裴邢实在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才回去了一趟。他来得不早,下午才过来,在这儿耽误了不少时间。 暮色四合时,裴邢看了一眼天色,让凌六给钟璃传了消息,说晚会儿再回乾清宫,让他们用晚膳时,不必等他。 裴邢回到皇宫时,天已黑了下来,因着有一堆奏折没处理,他直接去了乾清宫。 钟璃却有些担心他,得知他已经回来后,她让御膳房备了膳食,随即就去了乾清宫。 成亲这么久,她来乾清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太监瞧见她时,连忙行了一礼,黄公公亲自迎了出来,他自然清楚裴邢有多看重她,甚至没敢让她在外面等,直接将她迎了进去。 乾清宫内,裴邢正在处理奏折,他已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衣袍,因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一丝水汽。 听到动静,他才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扶住了她,“怎么跑了过来?” 钟璃命安涟将食盒摆在了案桌上,她带的并不多,只有两样素菜,外加一道玉米甜羹,一盘水晶素饺。 钟璃边示意安涟摆膳,边道:“皇上肯定没怎么用晚膳,妾身让御膳房备了一点,您多少吃点。” 安涟摆好膳食,就恭敬退了下去。 黄公公也极有眼色,让人打来一盆清水,伺候裴邢净完手,就一并退了下去。室内一下仅剩两人,钟璃拿出银箸,递给了他。 裴邢没拒绝,伸手接住了银箸,他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怕她担心,才慢条斯理吃了几口。 他多少有些沉默,时不时还会走神,自打老太太去世后,他时常这个样子,也就与她说话时,会有点变化。 钟璃也不知该怎么劝他,只给他夹了几道菜,陪他用完后,她才让宫女将食盒和餐盘一一收走。 “妾身今日没什么事,我帮三叔念奏折好不好?” 裴邢自然清楚,她是想多陪陪他,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心中软了软,“不必,天色已晚,你去榻上歇息一下吧,我一会儿就好。” 钟璃拗不过他,也没回坤宁宫,去龙床上歇了歇,她曾在这儿住过几日,也不觉得陌生,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却听到宫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钟璃瞬间惊醒了,隐约听到什么八百里加急。 钟璃没听太清,片刻后,脚步声才消失。 钟璃也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八百里加急的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她起身坐了起来,出去看了看他。 窗外天已彻底黑了下来,室内燃着几盏灯,橙黄色的光将室内照得一片亮堂。 裴邢立在书案前,正在拆密信。 拆完,他就一目十行浏览了起来,他微微蹙着眉,瞧见上面的内容后,眉宇间不自觉添了一丝烦躁。 瞥到他的神情后,钟璃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担忧,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 她的肚子已不算小,每次瞧见她朝他走来时,裴邢都有些担心,他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怎么出来了?” 第096章 第096章 第九十六章 钟璃道:“本就没睡着, 刚刚听到有八百里加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 钟璃还是有些担心, 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问题,毕竟老太太才刚走, 他状态本就不佳。 她有孕在身, 裴邢怕她担忧,没敢直言, 只道:“梓州有山匪闹事, 屠杀了当地的城守, 又放火烧了衙门。我让李将军出兵剿匪即可, 不必太担心。” 他神情自如, 说完, 就不动声色收起了密报,随即拦腰将她抱了起来,“今日天色已晚, 你别等我, 乖乖睡觉去, 等我与李将军商量完剿匪之事, 再回坤宁宫, 你早些歇息。” 他将她直接抱回了坤宁宫,小太监连忙跟在一侧, 提灯照路, 乾清宫和坤宁宫门口, 皆有灯盏,只有短短一截儿路比较暗。 外面弯月被云层遮挡, 唯有几颗星星孜孜不倦地散发着些许光芒,两位小太监,一左一右提着灯盏,暖黄色的光芒驱散了黑暗,钟璃想下来自己走,裴邢却没撒手。 他直接将她抱回了坤宁宫,将她放在了床上,伸手给她退掉了鞋袜,“早些歇息。” 他虽表现的从容淡定,钟璃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扫完密报时,神情太过凝重,根本不像山匪闹事那般简单。 她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顺着他的意思,温顺地颔首,“那您早点去处理,早解决完,早些歇息。” 他微微颔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即便离开了坤宁宫。 实际上,密报上的内容没这么简单。是先皇后的兄长,秦明以“除叛贼,扶嫡子”为由通敌叛国,将南关拱手相让,勾结大周,又一举攻入朔城,朔城如今也已失守。 当初宫变时,裴邢只斩了安王和皇上,并未牵扯女眷,先皇后离宫后,便回了娘家,她私下却投奔了自己的兄长秦明。 秦家乃世家贵族,势力庞大,她两位兄长也身居要职,长兄秦明乃南关都指挥使,手握军权。 裴邢谋反时,之所以顺利,其实共有两个原因,一是经过他长达七年的经营,各地都有他的势力,宫变一开始,他便命这些人潜入了官府,控制了当地的父母官。 二是他的父王素有战神之称,他虽已战死沙场,麾下却有不少猛将,各居要职,先皇已设计杀死了韩王,怕引起他们的怀疑,他自然不敢苛待他的下属,这些人虽被调离了京城,手中却皆握有兵权。裴邢让秦兴一一拜访过他们。 这些将领曾随着韩王出生入死,只认韩王,韩王的死,曾一度让他们痛不欲生,他们中本就有人怀疑韩王的死不简单,甚至有人寻过裴邢,得知裴邢欲要为韩王复仇时,可谓一呼百应,因为有他们的支持,再加上安王的十万大军,他们才取得了胜利。 裴邢登基后,对这些人,自然是进行了封赏,还有人建议裴邢斩草除根,将先皇后一家一并处死。 裴邢没动秦家是因为秦老爷子乃一代忠臣,他学识渊博,品行高洁,桃林满天下,是当世大儒,裴邢的父亲在世时,对秦老爷子评价极高。他刚去世不足三个月,如今尸骨未寒,岂料,他的长子便已勾结大周,意图谋反。 裴邢率先召见了秦兴、李将军以及赵将军等人,这几人如今手握军权,除了秦兴外,皆是他父亲麾下的老将。 裴邢成事时,他们出了不少力,李将军不由蹙眉,“密报上的嫡子,是怎么回事?” 裴邢已询问过传信之人,淡淡道:“据说是先皇后在宫变时,已有孕在身,如今成功诞下一子。” 如今这位嫡子便成了他们通敌谋反的筹码。 几人自然不信有什么所谓的嫡子,皇后生太子时,伤了身子,膝下仅有太子,她已四十高龄,怎么可能在皇上去世时,再次有孕?无非是起事的借口罢了,秦明心思深沉,藏得很深,以往有老爷子压着,才不曾闹出过什么事,如今老爷子一去世,他便暴露了野心。 秦明用兵如神,虽年轻,却是位不可多得的将才,无疑是位劲敌,大周也有两位名将,大晋损失的这两座城池,皆易守难攻,若非秦明里应外合,大周根本攻不下来。 大晋想夺回城池,自然需要费不少功夫,裴邢盯着舆图看了许久。又与几人商量了一番,随后才让人将几位阁老招来。 翌日清晨上早朝时,裴邢才将城池失守的事,告诉文武百官,怕人心浮动,他并未提所谓的嫡子,只说秦明通敌叛国,害大晋连丢两座城池。 下朝时,裴邢定下了出征的人选,正是老将李将军。这位李将军,如今已被裴邢封为定远候,他曾是韩王麾下的得力干将,有勇有谋,征战多年,几乎没有败绩,唯有将他派出去,方可稳住人心。 裴邢又钦点了赵将军为副将,这位赵将军,十分勇猛,其实镇北侯同样悍勇异常,带敌厮杀时,向来无所畏惧,颇有以一当十的气魄,还有大臣举荐他为副将,考虑到他刚经历丧母,裴邢怕他在战场上误事,否决了这一提议。 如今一打仗,各种问题都暴露了出来,国库本就亏空,粮草的筹备,也需操心,眼瞅着要入冬,战争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法结束,届时战士们的棉衣等物资也需筹备,这些自然需要不少银子。 裴邢私库里的银子,倒是能解燃眉之急,就怕战事拖长。早朝一直到午时才散,裴邢一晚未睡,熬得眼睛都有些发红。 钟璃晚上也没怎么休息,直到丑时,他都不曾过来,丑时三刻时,钟璃没能沉住气,虽说不能窥视帝踪,她却实在担心他,便悄悄让安涟往乾清宫走了一趟。 乾清宫一直亮着灯,还有大臣进进出出,安涟谨遵她的吩咐,只远远瞧了一眼,就回了坤宁宫。得知这个时辰,还有大臣进出时,钟璃心中愈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也没敢去打扰他,只让人给他备了膳食,裴邢自然没时间吃,一直到午时,都不曾用早膳。 钟璃实在担心他,得知他下了早朝后,她又亲自去了乾清宫,她让人将黄公公喊了出来,仔细询问了一下,他是否用了夜宵、早膳,得知他什么都没吃后,钟璃不由抿紧了唇。 好在她特意吩咐了御书房,让他们备了八宝粥、如意糕等,钟璃让安涟将膳食端进了乾清宫,她也跟了进去。 她进来时,裴邢正对着舆图出神,他眉宇间染着淡淡的疲倦,侧脸异常冷硬。 听到脚步声,他才抬头,瞧见她,裴邢神情微顿,泰然自若地将舆图收了起来,钟璃却已经瞧见了。 他起身站了起来,扶住了她的手臂,“气色怎么不太好?没歇息好?” 没怀孕时,她都甚少上妆,如今有孕在身,自是粉黛未施,是以她眼下的淡青,十分明显。 钟璃没料到,他竟会先发制人,沉默了一下,才道:“皇上还说我,您的气色,不是同样不好?胃肯定也不好受吧?” 她这么一说,裴邢才察觉到,胃已在隐隐作痛。 他摸了摸鼻尖,没吱声。 钟璃多少有些无奈,让安涟摆了膳食,等众人皆退下后,她才柔声道:“您千万要保重龙体,您若再病倒,政事谁来处理?您的胃本就不好,更该注意才行。” 裴邢讨饶,“知道了,这就吃还不行?” 钟璃给他布了下菜,裴邢拉着她,让她坐了下来,“哪需要你做这些,坐着吧,你估计也该饿了,一道吃点吧。” 钟璃颔首,陪他吃了些,等宫女将东西收走后,她又让小太监将窗户开大了些,散了散味,随即才道:“三叔,您坦白告诉我,是不是又有战事了?” 裴邢没料到,她竟如此敏锐,神情顿了顿。 不等他再扯谎,钟璃就道:“这么大的事,您要怎么瞒?难不成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许任何人探望我,也不许宫里人议论半个字吗?难不成您真觉得妾身理应被蒙在鼓里?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我不仅仅是您的妻子,我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这么大的事,我理应与您一起承担。” 裴邢漆黑深邃的眸,微微动了一下,两人僵持了片刻,他叹息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别生气,我说就是。” 得知已丢掉两个城池后,钟璃一颗心沉了沉,“国库本就亏空,银子肯定不够吧?” 见她直指要害,裴邢不由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放心,我会想办法,你不必担心,李将军和赵将军皆是老将,两人有不少领兵作战的经验,有他们支援,青州不会有事。” 大周已攻下两座城池,接下来最有可能的是攻打青州,裴邢让他们直接带人去了青州,守住青州后,再夺回朔城和南关。 钟璃清楚如今需要担心的自然不止银子问题,鞑靼是否会趁机作乱,也尚未可知,万一旁的小国也生了反意,只会雪上加霜,是以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 回到坤宁宫时,她还在思考银子的事,钟璃名下的铺子,一年下来怎么也有一万两进项,这两年,她手中又攒了两万多两,单她一个人就能拿出三万两银子。 跟一场战争所消耗的银子相比,三万两只是杯水车薪,钟璃打算发动贵妇们捐款,她以替众将士祈福为由召开了宫宴,这场宫宴,既不赏花,也不饮酒,更无歌姬助兴,有的只是书案和纸墨笔砚。 她亲自带领众贵妇,抄写起了祈福经文,为众将士祈福,李将军这次出征,一共带走十万大军,这些士兵自然不可能全是平民,有不少出自贵族,在场的这些夫人,有一半都在担忧着家中的父兄,府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亲属离开了京城。 钟璃举办的这个祈福宴,很是顺应民心,不仅大臣们在称赞此事,普通百姓得知这事后,也很感动,她毕竟有孕在身,却愿意为这些将士,焚香沐浴斋戒三日亲自抄写祈福经文。 第二日晚上,裴邢就出言劝了劝她,不许她再继续。 钟璃自然没同意,她含笑道:“皇上担忧前朝的事就行,其他的事就交给妾身。” 裴邢自然心疼,他将少女拥入了怀中,吻了吻她的发丝,“如此劳累,身子骨受得了吗?” 钟璃伸手摸了摸腹部,“孩子很乖,您不必担心,太医也说了,只要不觉得不适,就没关系,三叔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她外柔内刚,主意一直很大,裴邢自然没能劝住她,他胸腔中,也莫名涌动着一股情愫,很是为她骄傲。 从私心来看,他并不希望她这般劳累,他寡情少义,也希望她能多考虑一下自己,可面对这样的她,他又说不出旁的话,最终只叹息了一声,“你若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太医,若是累了,中途一定要歇息一下。” 钟璃颔首,顺从地应了下来,“三叔放心吧。” 她巧笑嫣然的模样,格外动人,裴邢心动得厉害,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钟璃带着众位贵妇,足足抄写了五日经文,才将祈福经文抄完,这几日,她一直以身作则,自然让人刮目相看。 最初,得知她被封为皇后时,不仅大臣们觉得她身份低,一些贵妇同样如此,她们只觉得钟璃是依靠美色,当上的皇后,得知裴邢愿意为她空置后宫时,不少贵妇心中都有些泛酸,觉得她是手段了得。 后来,听自家夫君夸赞她贤良淑德、德艺双馨时,她们还觉得,他们也老糊涂了,直到这次,与她一同抄了五日经文,众位贵妇才明白,自家夫君为何夸她。 她言行得体,进步有度,又心怀天下,确实堪当国母。 这些贵妇,多是世家女,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哪怕有些人不得不困于后宅,为了争宠,也曾使过不少肮脏手段,实际上,大多人心中都有光明之处,也有一双能辨别是非的眼睛,钟璃的表现,大家皆看在眼中。 试问,她们若是皇后,在后宫无人争宠,又在有孕的情况下,她们肯定不会费心费力地张罗祈福的事,就算钟璃是为了沽名钓誉,能够做到这一步,也让人佩服。 当钟璃提出国库亏空,她愿拿出三万两嫁妆,并卖掉首饰支援将士们时,众位贵妇皆有些震撼。 钟璃已让人卖掉全部的首饰,只留了承儿送的那支桃木簪,今日她戴的就是这枚桃木簪。她的首饰有大半是裴邢送的,不仅款式新颖,上面还缀有宝石、珍珠,她足足卖了两万两。 钟璃柔声道:“众位夫人皆掌管着偌大一个府邸,家里又皆有子女,女儿出嫁时,也需要嫁妆,平日人情往来皆需打点,手中想必余钱不多,本宫之所以捐这么多,是手中有这么多,无需你们一一效仿,你们只需略尽心意即可。” “前朝各位的父兄皆在为战争辗转反侧,本宫希望咱们这些女子,也能尽一份力,手中有余钱的,就多捐一些,没余钱的可卖掉一半自己的首饰,首饰乃身外之物,就算咱们全部散尽,若能挺过这个难关,日后有了余钱还可置办。” 如今国家陷于危难,自然有许多人在担心,在紧张,就算有些人不在意寻常百姓的死活,也怕国破家亡,流离失所。 见钟璃捐了这么多时,有一部分贵妇,很是心潮澎湃。 钟璃又道:“本宫打算让人刻一个名册,将每位捐款者的姓名钱款皆刻上,再找学者为其做赋,将大家抄写祈福经文的事儿也一并讲一下,说不准能流传千古。” 众人闻言,皆有些震撼,有几位不愿出银子的,心中都不由动了动。 钟璃也没再多说,笑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此结束吧,有意捐款的,三日后将银子带来就行,这事就由安国公夫人和三位阁老的大儿媳负责。” 被她点名的这四人皆出来,做了保证,说定会办好此事。 钟璃笑道:“希望咱们的捐款的数目,能让前朝的爷们儿大吃一惊。” 她生得仙姿玉貌,笑起来时,令整个宫殿都有种蓬荜生辉之感,说完,她便让众人散去了。 众位贵妇出宫后才纷纷议论起此事,原本还有一些人,在心中埋怨钟璃事多,好端端的提倡什么捐款,她这么一提倡,大家肯定都得捐。 有了刻名册的事后,众人的心态又变了,若是出点银子,就能流传千古,简直不能更划算,贵妇们没几个不在乎脸面和名声的,大家都纷纷打听了一下,手帕交们打算出多少。 晚上,裴邢自然知晓她都做了什么,见她竟是捐了五万两,裴邢说不出什么感受,他自然清楚,她的这些所做所为,都是为他分担压力。 他心中也软成了一团,只觉得自己定是上辈子,积了福,才能在这辈子遇见她。 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似是在对待什么珍宝,“等战争结束后,我定然加倍将首饰补偿给你。” 怕他自责,钟璃弯了弯唇,含笑点头,“好呀,我等着夫君的补偿。” 她这声夫君,让裴邢微微怔了一下,胸腔中也涌起一阵热意,他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心中软得不可思议。 晚上,有不少妇人都将钟璃提议捐款和刻名册的事,给自家夫君说了说,自然有不少人,在称赞钟璃。 连赵阁老都不由赞了一句,“皇后娘娘深明大义,聪慧过人,乃有开国皇后的风范。” 还有大臣特意叮嘱自家妇人,“皇后娘娘既已提了此事,你别捐太少,如今国难当头,能出一分力就一分,免得丢人。” 却也有人觉得钟璃阴险,竟还搞什么刻名册,请大儒做赋,分明是拿银子买名声,真真是沽名钓誉,枉为国母。 不管众人私下怎么想,时间都在缓慢走动着,各位贵妇也在积极筹备着银子。 三日后,众位贵妇便又入了宫,钟璃让人设了四个案桌,分别由安国公等四位夫人收银子,誊抄姓名以及金额。 有不少贵妇都长了个心眼,怕旁人捐的多,她们便带了不少银票,分别放在三个兜里,从一千两、五千两、一万两,金额不等。这是怕大家捐的多,自己万一带少了,会丢人。 有好几位贵妇是富得流油,完全不在意银子,只希望自己因银子出的多,在捐款名册上的名次能靠前些,她们与钟璃一样,都出了五万两。 安国公夫人也捐了三万两,她出自勋贵之家,嫁妆有不少,虽有些清高,出手却向来大方,钟璃捐的五万两,令她很感动,她就力所能及,出了三万两银子。 有她们几个打头,那些个带三笔钱的,都没好意思只掏出一千两,纷纷掏的最多的一笔钱,虽肉疼,见众人都掏这么多,她们也不想太丢人。 好多捐一万两的,一万两银子自然不算少,有些夫人甚至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好比陆夫人,她夫君一向两袖清风,单靠俸禄自然攒不了多少,她卖掉了所有的首饰,也仅攒了三百两而已,怕三百两太少,她还卖了几幅夫君的画,勉强凑够了五百两。 到最后,捐款金额最少的,竟也有五百两。捐五百两的这几位夫人,皆是家庭条件算不上太好的,为了筹备这五百两,她们甚至卖了一部分嫁妆。 见这几位夫人皆有些羞愧,钟璃不由出声安慰了一下,“咱们捐的这些,皆是力所能及,能捐这么多已然很厉害,你们理应骄傲才对。” 这些夫人听完她的劝说,心中才有些释然。 几十位贵妇,竟是足足捐了七十五万三千两银子,这笔银子不可谓不吓人,连钟璃都没料到,众人会捐这么多。 上早朝时,她让黄公公将银子和捐款名额一并呈了上去,不论是抄写祈福经文的事,还是捐款的事,大臣们皆有所耳闻,连他们都没料到,捐款金额会有这么多。 为了表扬这些人,裴邢还特意让黄公公将每位贵妇的捐款数目一一念了一遍,最后又表扬了她们一番。 有的大臣早就知晓了自家夫人捐了多少,有的大臣这才得知具体数目,见自家妇人捐这么多时,饶是他们听了都肉疼得慌,有一些还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败家娘们。 不管怎样,银子都捐了出来,被重点表扬的,脸上自然有光,见裴邢没怀疑他们贪污,大家才真正松口气。 这笔银子,自然是帮了大忙。 直到名册雕刻出来时,众人才发现,钟璃果然依承诺,请了当朝大儒做赋,令众人震惊的是,名册上竟然没有钟璃的名字,除了钟璃以外,其他所有人的名字赫然在例。 大家这下皆有些震惊,不仅贵妇们没料到,她会撇下自己的名字,连大臣也没料到,那些个说她沽名钓誉的,都有些脸疼,贵妇们甚至入宫,特意问了此事。 钟璃笑着替大家解了惑,说此事,既是她倡导的,她理应避嫌,本就不该刻她的名字。 她的这个举动,无疑赢得了民心,一些老臣和文人提起此事,皆赞不绝口,甚至有人忍不住挥笔作诗,称赞了她的所作所为,一时间,竟出了几首脍炙人口的诗词。 原本大家还在讨论打仗的事,觉得国要危矣,人心惶惶的,如今却都在议论捐款的事,提起皇后娘娘皆要称赞一句。 许多贵女皆很懵,不明白大家作甚夸赞她。捐款的事,分明是大家都出了力,她们的母亲也出了不少银子,谁料最后,好名声竟都归了钟璃。 她们只觉得是钟璃道行高。 钟璃并未关注外界的事,筹完银子,让人雕刻好名册的事,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多少有些累,好在肚子的孩子一直很乖,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怀孕六个多月时,她才出现不适。 夜晚睡觉时,她的腿突然抽了一下,钟璃是硬生生疼醒的,裴邢也醒了,他被她的痉挛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抱到了怀中,“璃儿?” 钟璃疼得额前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裴邢让人赶忙喊了太医,他漆黑的眸底满是担忧,甚至不敢碰她的肚子,身体僵硬的厉害。 钟璃只觉得,靠在一块石头身上,她甚至头一次,在他眼中感受到了惧怕,明明不合时宜,她还是觉出一丝甜意来,她弯了弯唇,将脸颊贴在了他胸膛上,故意逗他,“皇上,妾身是不是不行了……” 裴邢厉声道:“胡说什么?” 他声音又冷又急,俊美的面庞上,因紧张,逐渐褪去了血色,白得几乎透明,他又厉声催了一句,让他们赶紧将太医喊来。 宫殿外的宫女都被他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 裴邢并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却还是竭力保持着冷静,一声声安抚着她,“不会有事的,你别怕。” 他嘴上说着不会有事,身躯却紧绷着,单薄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侧脸显得异常严肃。 钟璃这才笑出声,“当然没事,只是腿抽筋而已,三叔别慌,也不用喊太医。” 郑菲凌怀孕时,也曾抽过筋,她特意给钟璃提过醒,其实太医也一直在合理给她搭配膳食,许是营养有些跟不上,抑或前段时间,劳累有些过度,才有些不适。 这并不是多严重的问题,虽然挺疼,钟璃并未放在心上。 她笑得顽皮,眸中满是星星点点的笑,小模样透着一丝狡黠,意识到她在逗他后,裴邢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深邃的眸眯了一下,“淘一下很开心?” 钟璃确实很开心,她笑得露出了小梨涡,丝毫不介意被咬了,还扭头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真没事,别喊太医了。” 她的吻,虽带有安抚意味,裴邢的身躯,却仍旧紧绷着,她刚刚显然很疼,裴邢自然放心不下,他将她拢入了怀中,伸手轻轻帮她按摩了起来。 他手上有薄茧,按摩时,又撩起了她的裤腿,被他粗糙的大掌,摩挲着,钟璃只觉得很痒,身体不由轻颤了一下,忍不住低声唤他,“三叔……别按了。” 裴邢漆黑的眸落在了她身上。 少女双颊泛红,水眸里盈上了雾气,这副模样当真是又娇又媚,他明明很担心她,望着她娇美的容颜,脊椎却难以自制地麻了起来。 第097章 第097章 第九十七章 裴邢漆黑深邃的眸底像是藏了一把火, 他呼出一口气,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哑声道:“揉一下, 腿部才能放松。” 怕她觉得不适,他将少女半挽的裤腿放了下来,隔着衣衫给她揉了揉, 虽然还是觉得痒, 这次却在能忍范围内,钟璃没再阻止。 他力道适中, 酸软之感过后, 腿部觉得舒适很多。 钟璃道:“有不少妇人都曾抽过筋, 大晚上的不必喊太医, 明日等太医来请平安脉时, 跟他说一声就行。” 裴邢仍旧担心, 坚持喊了太医,太医看完,果真如钟璃所言, 只说明日给她再调整一下食谱, 先食补试试。 太医离开后, 两人才歇下, 清楚她如今很容易疲倦, 裴邢吻了吻她的发丝,道:“早些歇息吧。” 钟璃颔首, 缩到了他怀中, 裴邢顺了顺她的背, 才将人拥入怀中。好在钟璃的腿,只抽这么一次, 她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她起床后,又去瞧了瞧承儿,前段时间她一直在忙捐款之事,都没怎么关心过承儿他们,今日他们恰好休沐,也不知承儿有没有赖床,钟璃干脆溜达去了毓庆宫。 瞧见她过来时,秋叶等人连忙跪下行了一礼,钟璃嘘了一声,制止了她们的问安,她压低声音道:“他们起来了吗?” 秋叶含笑指了指书房,三人竟是都在书房温习功课。 钟璃心中很是欣慰,休沐时竟然还在温习功课,这三小只还真是勤奋,本以为进门时,会瞧见三人用功的场景,谁料,一进来,率先听到的却是承儿的轻哼声,小泉则小声喊着哥哥,承儿竟是不肯理他。 书房内两个小少年别别扭扭的,唯独小香满眼笑意,她显然在憋笑,小肩膀无声抖动着,边笑边将一旁歪倒的凳子扶了起来。 承儿嘟着小嘴,又哼了一声。 小泉神情讪讪的,挠了挠小脑袋,又低声道歉,“哥哥,小泉真不是故意的。” 承儿不听,又背过了小身体,不肯理他。 钟璃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她多少有些惊讶,毕竟承儿脾气一向好,除了想赖床时,会耍耍赖,平日一向很乖,他之前一直没什么朋友,是以格外珍惜小泉等人,这还是钟璃头一次瞧见他和小泉闹别扭。 “这是怎么啦?”钟璃含笑走到两人跟前,率先摸了摸小泉的脑袋,小泉羞愧地站在原地,偷偷瞄了一眼承儿,没敢说。 承儿已经委屈巴巴地走到了姐姐跟前,伸手搂住了姐姐,小嘴高高撅了起来。 他不说话,小泉什么也不敢说,小少年讪讪站在原地,神情蔫蔫的,小脑袋也低垂着,仔细看,脸颊和脖颈都有些发红。 只瞧小香的神情,钟璃便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太担心,只揉了揉承儿的脑袋,“弟弟不是说了不是故意的,承儿最大方了,原谅弟弟这一次好不好呀?” 谁料小家伙竟飞快摇头,“不要,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反正我不会娶他。” 他话音落下,小泉的脸更红了,急急道:“不让你娶。” 他显然有些着急,他一个男孩,就算承儿肯娶,又哪里肯嫁! 小香没能忍住笑,噗地笑出了声,下一刻,就对上了承儿委屈巴巴的眼神,钟璃也想笑,眼睛眨了眨,才忍了下来。 她仔细问了一下才弄懂怎么回事。 两人原本在互相抽查功课,抽查完,小泉尿急就急吼吼站了起来,他动作过大,撞翻了板凳,一下子朝后摔去,承儿就在他身侧,两人原本要一道去方便,见他险些摔倒,承儿就拉了他一把。 别看承儿心智尚不成熟,今年却抽高不少,十岁大的小少年,又已习武一年,力道不容小觑,他猛地一拉,不仅成功拉住了小泉,还将人往他的方向拽了去。 小泉没站稳,扑在了他身上,两人一道摔了下去,让承儿生气的,自然不是小泉砸在他身上,他被砸得眼冒金星也就算了,还被亲了嘴巴。反正承儿是不要娶他。 听小香讲完大致经过,钟璃也忍不住笑了笑,她戳了戳承儿逐渐长开的小脸,“谁让你娶他了?两个小男孩可没法成亲。” 承儿闻言,才松口气,他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眸,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小香,略显疑惑道:“可小香姐姐说,成亲的人才能亲嘴巴。” 他这话一出,轮到小香不自在了,她冲承儿使了使眼色,可惜承儿没能领会她的意思,还眼巴巴盯着姐姐,在等答案。 钟璃隐约想起了什么,神情也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鼻尖道:“你们是无心之举,不作数。” 得知不用娶小泉后,承儿才开心起来,他这副大大松口气的模样,将钟璃逗笑了,钟璃捏了捏他的小脸,“瞧把你紧张的,才多大点,难不成已经有了想娶的人?” 承儿有些臊得慌,将小脸埋入了钟璃怀中。 钟璃有些好笑,也没再逗他,见他不再生气后,小泉也松口气,钟璃抽查了一下他们的功课,小香依旧是最出色的一个。 她今年同样抽高很多,少女身姿纤细,头上梳着双髻,十一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亭亭玉立之感,瞧着文文静静的,她的五官其实算不得太美,笑起来时,有种不显山不漏水的温柔,瞧着十分耐看。 承儿和小泉都很佩服她,见她对答如流,皆用亮晶晶的眸,望着她,眼中满是崇拜。 承儿和小泉虽比不上小香,倒也不差,学过的东西,都还记得,只是比不上小香,有举一反三的能力,小香毕竟年长一岁,人也细心聪慧,加上肯下功夫,显得格外出类拔萃,钟璃都有些遗憾她是女子,若是男子,定能入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 考察完三人的功课,钟璃并未离开,她留下陪三人用了用早膳,如今天气已逐渐冷了起来,尤其是晚上,时常有风,最近几日,钟璃没再让他们来回跑,他们最近都在毓庆宫用的膳食。 有小泉和小香陪着,承儿独立了许多,睡觉无需人哄,起床时,也甚少赖床,如今功课也学得不错,钟璃很是为他骄傲,想到许久不曾陪过他们,她就多陪他们待了待。 承儿还将自己的画拿了出来,让姐姐看了看,他最近在学画人物,如今画的已不像之前画的那般简单,老太太葬礼上,他画的那幅,就两个小人,男女都看不出,如今画的这幅,人物好看许多,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画上不仅有裴邢、钟璃、小泉、小香,还有老太太,以及钟璃未出生的孩子,瞧见上面也有老太太时,钟璃摸了摸承儿的脑袋。 见姐姐的目光一直落在祖母身上,承儿忍不住依偎到了她怀中,语气不自觉低落了下来,“姐姐,我想祖母。” 之前每隔一个月,他就会回镇北侯府看老太太一次,如今老太太已不在,承儿想见也见不上。 其实,钟璃也有些想她,虽说,她是靠着苦心经营,才得到的老太太的另眼相待,两人处了这么多年,感情自然不是假的。 钟璃安慰道:“祖母跟母亲一样,都化为了天边的星星,会一直陪在咱们身边,明年等祖母忌日时,姐姐带承儿去看看祖母好不好?” 承儿乖巧应了下来。 见小家伙依旧有些失落,钟璃想了想,干脆让他将颜料拿了出来,她挽了一下衣袖,也画了一幅画。 她很小的时候,就随着母亲来了镇北侯府,镇北侯虽不喜欢她,对钟氏却极好,各方面也不曾亏待过钟璃,钟璃自小就入了族学,她一直都在接受最好的教育,哪怕有意藏拙,她的琴棋书画也实打实学了十年。 她的丹青虽无法跟大家相提并论,在京城贵女圈中,却算得上拔尖,她画的老太太可不像承儿,仅能瞧出是一位老妇人。 钟璃画中的老人头戴抹额,身上着紫灰仙鹤纹窄袖褙子,笑容慈爱,神采奕奕,画得栩栩如生,就仿佛老太太真出现了眼前。 她画完时,承儿等人都不由瞪圆了眼睛,小香眸中也满是惊叹。 承儿盯着老太太看了许久,越看越思念,眼眶都有些湿。 钟璃拿帕子擦了擦他的泪,心疼道:“别哭,日后想祖母时,瞧瞧这幅画就行。” 承儿乖乖颔首,吸了吸鼻子,没再掉眼泪。 她下意识捶了捶腰。她如今身子重,坐久了,难免有些腰酸,承儿拉住了她,让她去榻上歇了歇,因她有孕在身,承儿也不敢给她捶腰,让人将秋叶喊了进来,给钟璃捶了捶背。 钟璃确实有些累了,窝在榻上竟是睡着了。 三人也没敢打扰她,他们干脆去了书房,因为功课已温习好,也没再学习,小香拿出了象棋,跟他们两人对弈了一番。他们才刚学会象棋没多久,正是痴迷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下了几盘。 钟璃只睡了半个时辰,她醒来时,才发现裴邢竟也过来了,他竟是在陪承儿等人对弈。 他一个人坐在一侧,另外三人坐在一起,三人合伙对付他一人,他姿态懒散,手执一枚象棋,随意放在了一处,对面的三人却要皱眉思索许久,承儿率先拿起棋子,走了一下,见三叔又走了一下,他才察觉到不妥,连忙反悔,“不成不成,刚刚的不算。” 他皱着小脸,将裴邢的棋放回了原处,又连忙将自己的棋子也退回了原处,随即就扭头对一旁的小香道:“小香姐姐你来。” 钟璃有些好笑,遇到这么个小赖皮,难得三叔愿意陪他下,钟璃正这么想着,就见裴邢丢掉了棋子,“醒了?” 他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她跟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腰,钟璃笑道:“三叔怎么来了?” “过来陪你们一道用午膳。” 他最近一直很忙,早膳都是随便吃点,也就午膳晚膳会陪她一起,钟璃本想用午膳时再回坤宁宫,谁料竟睡着了,不知不觉已到了午时三刻。 有他在,小香和小泉或多或少有些拘谨,钟璃让宫女给两人多夹了夹菜。 见裴邢眉宇间添了一丝笑意,钟璃才含笑问了一句,“是传来捷报了吗?” 裴邢颔首,并未瞒她,道:“大周果然攻打的青州,李将军救援及时,狠狠挫了一下大周的锐气,可惜南关和朔州易守难攻,不然倒是可以一鼓作气。” 钟璃虽不太懂兵法,却也清楚,强攻一座城池乃下下策,她温声道:“李将军和赵将军皆是我朝的猛将,李将军更是用兵如神,有他在定能想出良策,皇上不必担忧。” 裴邢给钟璃夹了一道菜。 小香给承儿夹菜时,恰好瞧见这一幕。 男人神情冷淡,虽俊美无俦,却生了一副极其寡情的相貌,平素也总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犹如一只休憩中的雄狮,哪怕阖上眼时周身都满是威压,唯独面对皇后娘娘时,他才像变了一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不羁与柔情,融和在一起时,使他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小香没敢多瞧,赶忙垂下了眼帘。 * 十月份时,御花园的树叶基本全落了下来,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冷,大周再次尝试攻打了青州一次,依旧没能讨得到好。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李将军不是鲁莽之人,虽然清楚理应速战速决,却没敢轻易攻城,他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两军交战,沉不住气的,往往会露出破绽来。 时间缓慢走着,钟璃的肚子八个月大时,京城才再次收到捷报,这次能取得胜利,还多亏了裴邢,锦衣卫探到青州有秦明的眼线,他才让李将军和赵将军伙同演了一场戏。 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赵将军本也很有能耐,却不得已委身为副将,他便表露了自己的不满,李将军也时不时斥责,打压他一下,根本不肯听从他的意见。 两人的矛盾,白热化后,秦明的人就开始试探着联系了赵将军,想将他拉入大周的阵营,他提出了一系列承诺,给他画了好几个大饼。 赵将军最后诈降了,与李将军联手打了大周一个措手不及,他还亲手斩了秦明的首级。这一仗不可谓不漂亮,好消息传到京城时,众位大臣皆松口气。 可惜赵将军受伤惨重,腿上也挨了一刀,已没法再上战场,裴邢思索再三,将秦兴派了过去。 秦兴离开后,钟璃才发现秋月有些不对劲,她的伤已彻底养好了,前段时间,已回到了钟璃身侧。 自打秦兴离开后,钟璃便发现,她时常盯着某一处出神,提起战争时,也会感慨一下,将领的不易,晚上无需她伺候时,她竟在偷偷抄写祈福的经文。 她性子爽朗,一直大大咧咧的,不像夏荷能藏得住情绪,平日她但凡有些异常表现,钟璃都能瞧出来,何况这次,她表现的这般明显,钟璃这才意识到,她竟是对秦兴有意。 秦兴如今统领禁军,这次离京,若再次立功,少不得要封个侯爷之位,说他是裴邢的左膀右臂都不为过,如今不知有多少世家贵女在打他的主意。 秋月竟心悦他。 钟璃多少有些替她发愁。她若瞧上了旁人,钟璃还能仗着皇后的身份撮合一下,偏偏瞧上的是秦兴,他跟着裴邢出生入死,立下不少功劳,钟璃自然不好勉强他。 秋月进来伺候时,钟璃不由叹口气,目光也落在了秋月脸上。 单论相貌,秋月其实不比夏荷差多少,她性子爽快,嘴巴也是个厉害的,虽不若夏荷温柔漂亮,却也是个娇俏可人的。 钟璃没料到,她竟也有了心上人。 秋月含笑道:“娘娘叹息什么?身子又累了?可是小皇子又闹腾了?” 她的肚子已八个多月,身子如今很重,小孩时不时就动一下,很容易疲倦。 钟璃都替她愁,见她还笑得出来,钟璃又叹息了一声,她这么一叹,秋月是真担心了,她眨着一双杏眼,凑近了些,还大着胆子摸了摸钟璃的肚子,“也没闹腾呀,难道娘娘是嫌皇上太忙,陪您的时间少了?” 也就她什么都敢说,胆子大的出奇。 这段时间,裴邢也确实忙,陪她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钟璃也没好挑破这事,只当不知道。 晚上,裴邢归来时,她才试探了一下,问了问秦兴可有心上人,裴邢与大臣周旋了一日,眉宇间都带着一丝倦意,闻言,神情才敛了敛,“问这作甚?” 秦兴年长裴邢好几岁,如今已三十五,他这个年龄,自然不可能没心上人。 见他竟一脸吃味的神情,钟璃有些好笑,“我能作甚?只是好奇而已。” 裴邢将她圈入了怀中,鼻尖抵住了她的,威胁道:“好奇也不行,对朕一个人好奇就行。” 他有时霸道的可爱,钟璃有些好笑,咬了一下他的唇,“我替旁人打听都不行?” 裴邢呼吸略重,吻了吻她的唇,这才没那么吃味,“替谁?” 裴邢一时还真没猜出来,经历过祈福一事,她认识不少贵妇,不定就有哪个瞧中秦兴的。 钟璃没说,见他不肯说,忍不住催促地捏了捏他的掌心,“又不是找您打听什么朝廷大事,只是秦兴的私事而已,这都不肯跟我说?” 她的语气多少有些委屈,裴邢自然见不得她这个模样,自然是什么都说了,钟璃这才得知,秦兴原本有个未婚妻,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婚期都定了下来,谁料成亲前夕,她却因病去世。 她走时,秦兴才十九岁,少年时的感情最真挚,也最令人难以忘怀,这些年,秦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这才没有娶妻的意思。 裴邢道:“他最是重情,就算日后愿意成亲,肯定也忘不掉他的未婚妻,依我看,他也未必愿意成亲,你别乱点鸳鸯谱,省得忙活一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钟璃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我是乱点鸳鸯谱的人吗?” 裴邢笑得懒散,“这不是怕你闲得无聊,瞎操心吗?” 钟璃翻了个白眼。在他跟前,她越来越随性,早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裴邢也乐得瞧见她这个转变,唇边都不由添了一丝笑,时不时就会逗她两句。 钟璃躺了下来,懒得理他,她的肚子如今已经很大了,身子异常笨重,坐久了,都会累。 怀孕后期,身子的不适都显现了出来,虽然腿抽筋的次数不算多,钟璃的腿却有些浮肿,见裴邢又想为她按摩,她不由扯上了被子,低声道:“别按了,早些歇息吧。” 如今离预产期仅剩十几日,她觉得自己的腿有些丑,才不想让他瞧见。 裴邢没听,低声道:“太医不是说了,多按摩按摩,能促进血液循环,缓解水肿。” 自打她的腿出现抽筋现象后,他就养成了帮她按摩的习惯,明明是这般骄傲不羁的一个人,却甘愿为她做一些琐碎之事,钟璃自然满满的感动。 前段时间,她的腿不肿,他想按也就按了,如今钟璃却不想让他按,她又将腿伸进了被窝里,“太丑了,三叔别看了。” 裴邢有些好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她半夜想如厕时,一个人起床都难,裴邢会将她拉起来,她身子太过笨重,一个人也没法洗澡,大多时间,也都是他陪着。 他语气亲昵,也没有丝毫的嫌弃,钟璃也不知为何,鼻端又有些发酸,莫名想起了秦兴那位去世的未婚妻。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低声问道:“三叔,若是我有个万一……您会再立个皇后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男人眉头蹙了起来,神情有些严肃,“说什么傻话!没有万一,你也绝不会有事。” 他下颌线绷得很紧,声音也有些冷。 钟璃抿唇,“我只是假设而已。” “假设也不行。” 他神情实在太冷,一张脸也板了起来,这让钟璃又想起了他以前时常冷脸的模样。 比起之前,他如今变化真的很大,大到让钟璃,时常心疼他,许是临近产期,她本就有些不安,也可能是受了秦兴未婚妻的影响。 她忍不住低声道:“三叔,我若真有个意外,你别学秦兴,我宁可你再遇到一个可心的。” 裴邢不仅不高兴,脸上还满是不悦,眸中的情绪也沉得有些深,“你不知道有了继母,就有了继父?你宁可出现这么一个人,霸占你的位置,虐待你的孩子?” 钟璃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红唇抿了抿,才道:“三叔可以找个温柔体贴的。” “哪那么多温柔体贴的?就算前期温柔体贴,后期也未必保持得住,我若执意立咱们的孩子为太子,她会不会动歪心思?你倒大方,这般考虑时,可曾为孩子想过,为我想过?” 他满是怒火,一双眸子,也沉得吓人,钟璃甚至觉得,若非她有孕在身,他一准儿要俯身压过来,好好教训她一番。 钟璃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裴邢这才警告道:“你少抱着万一怎样的念头,我告诉你,你若有个万一,孩子也甭活了,与其活着受罪,不若早点投胎去。” 钟璃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忍不住捉住他的手,捏了一下,“呸呸呸,你少胡说八道。” 裴邢捏住了她的下巴,“谁先胡说的?再敢胡说,看朕怎么收拾你。” 第098章 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 钟璃并不怕他的威胁, 他神情虽冷厉,钟璃却从他眸底瞧到一丝紧张, 她一颗心忽地就软了下来, 忍不住圈住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安抚道:“我不说就是。” 她的吻成功安抚住了他。 他冷厉的眉眼逐渐软化了下来, 也低头吻了吻她, 声音沙哑却温柔,“以后都不许乱说。” 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 一手护着她的腰, 吻得缠绵又温柔, 钟璃喜欢他的温柔, 心跳也逐渐快了起来。 她的肚子已然很大, 怕伤到孩子, 裴邢只亲了亲她,随即骨节分明的手就落在她高高耸起的腹部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他眼神专注, 神情温柔, 掌心下, 突然被踢了一下。 裴邢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只觉得这小家伙还挺识趣,每次都很给面子。 * 安国公府, 李洺倩依旧在与安翼闹别扭, 自打得知裴邢与鸢尾曾纠缠不清后, 她就有些迁怒安翼,觉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难得洁身自好的两人竟都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 恰赶上京城出了两桩病案,为了查案,安翼时常忙到深夜才归来,有一日,他还去了春满楼,恰好被李洺倩瞧见,虽说是为了办案,李洺倩多少有些不舒服。 她如今对春满楼,没半分好感。她还从兄长那儿,打听到不少安翼的事,成亲前,他没少出入烟花之地,身边时不时就有美人作陪,虽说没真碰她们,搂着调戏一下的事,却也没少发生。 李洺倩心中多少有些窝火,之前还体贴他当差辛苦日日给他送燕窝,如今一概免了,她每日到睡觉时间后,就会歇下,根本不像之前,会特意给他留盏灯。 这段时间,两人基本上没什么沟通。 她不止气安翼,连裴邢也一起恼着,很为钟璃不值,她挺着个大肚子又是为将士们祈福,又是辛苦地筹备银两,他倒好竟与鸢尾不清不楚。 瞧见锦衣卫抓人时,她便清楚,这事肯定传入了裴邢耳中,岂料鸢尾还好好待在春满楼,李洺倩怀疑裴邢对鸢尾有情,才留着她。 晚上安翼难得早回来一次,归来时,却发现她屋内已熄了灯,他也没好打扰,又去了前院,殊不知,室内李洺倩正气鼓鼓地生闷气。 翌日,用完早膳,李洺倩就往李府递了拜帖,打算找表姐取取经,看看如何才能维持个好心情。要不然,她真怕自己哪日憋不住时,跑进皇宫,将鸢尾的事告诉钟璃。 她来到郑菲凌的住处时,郑菲凌才刚给康儿喂完奶,康儿小脸圆嘟嘟的,皮肤似剥了壳的鸡蛋,他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小嘴微微嘟着,秀气的像个小姑娘。 李洺倩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进了她的寝室,她前段时间就瘦了不少,今日天又很冷,她过来时,裹着一件貂毛大氅,小脸陷在雪白色毛领中,瞧着更瘦了。 郑菲凌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她身侧的丫鬟,上前一步帮她解了大氅,挂在了衣架上。 两人是表姐妹,郑菲凌一眼就瞧出了她有些闷闷不乐,郑菲凌将丫鬟屏退后,将她拉到了榻上,“这是怎么了?” 李洺倩将脑袋靠在了她肩上,开始数落安翼的不是,从他出入烟花之地,到他夜不归宿,再到他日日晚归,不往她房中去。 郑菲凌听得认真,原本她还以为,表妹成亲后,比她过得顺心,毕竟,安翼身边既无通房,又无姨娘,听完,才发现各有各的不易。 郑菲凌也不好跟着她一起数落安翼,而是站在较为公正的立场,道:“他既然只肯守着你一人,没有纳姨娘的意思,就说明他并不贪图美色,出入烟花之地,未必就是为了寻欢作乐。你若心中不舒服,就与他坦诚地聊一聊。” 郑菲凌给的意见一向比较中肯,放在以往,李洺倩肯定会听从,今日却哼道:“谁要跟他聊,他日日回来那么晚,我有那个功夫,早睡觉去了。我是找表姐取经来了,怎么才能像你这样,活得豁达些?” 郑菲凌闻言,不由苦笑了一下,哪有真正的豁达,唯有不在乎,才能不往心里去。 她与李徵刚成亲时,也曾浓情蜜意过一段时间,婆母说,他一眼就瞧中了她,主动求到了婆母跟前,她才让人为他提的亲,成亲后,他待她也确实体贴,直到有孕后,她才得知他曾有个通房。 许是他待她的好,让她期待过高,才会幻想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以得知他曾与旁人那般亲近时,她才有些心灰意冷,主动给他提拔了一个姨娘。 郑菲凌道:“你还是莫要学我,安世子身边既无旁人,你们俩就好好过日子吧,夫妻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李洺倩万万没料到,表姐会这么劝她,神情很是郁闷,郑菲凌道:“你快打起精神吧,还没到不能解决的程度,该沟通时,你们就好好沟通一下。” 清楚表姐是为了她好,李洺倩虽郁闷,却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对了,皇后娘娘已临近预产期,咱俩是不是应该入宫探望她一下,我记得表姐临近生产时就有些不安。” 郑菲凌笑道:“确实,当时有姑母开解,我还紧张了许久,不然今日往宫里递一下拜帖吧,咱们明日去探望她。” 李洺倩又将鸢尾的事说了说,“也不知娘娘是否知晓此事,锦衣卫当即就将那些乞丐抓走了,应该没大范围传开。她估计不知道。” 任何女子得知自家夫君与旁的女子纠缠不清时,都绝不会舒坦,郑菲凌思忖了片刻,道:“她如今临近生产,于女子来说,生孩子不啻于闯鬼门关,她不知道反倒是好事。” 两人正说着话,康儿哼唧了起来,郑菲凌将奶娘和丫鬟都屏退了,亲自将小家伙抱了起来,这才发现,他是尿了,她熟练地给他换了尿布。 李老爷子崇尚节俭,郑菲凌的婆母生李徵时,也只请了一位奶娘,郑菲凌便也只请了一位,一个奶娘照看孩子时,难免力不从心,郑菲凌是个和善的,也喜欢照顾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她亲自给他换尿布。 换完小家伙还在哼唧。 郑菲凌又抱着哄了哄,奶娘听到动静,在外面关切地问了一声,郑菲凌让她进来了,奶娘将孩子抱到了侧卧,哄了好大一会儿,才将他哄睡。 李洺倩这才察觉到养孩子的不易,“他平日也经常哭吗?” 郑菲凌笑道:“小时候好一些,吃饱了就睡,如今这段时间学会闹人了,喜欢被人抱着晃悠,若没睡熟,一搁在床上就会哭,得抱着将人哄睡才行,醒了若发现躺在床上,也不依,就喜欢被人抱着。” 见她一脸诧异,郑菲凌笑道:“他还是比较好带的,有的小孩整日哭,哄都哄不住,他抱着晃一晃起码能止住泪。有的小孩更夸张,晚上都让人睡不成觉。” “这么可怕的吗?” 郑菲凌笑道:“你当孩子很好养吗?又不是小狗小猫,给口吃的就行。” 李洺倩原本还有些急,她和安翼已成亲快一年,却迟迟没能有孕,如今见孩子这般难养,她甚至觉得怀不上也是一件好事,作甚要累死累活,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生孩子。 她心中有气,看着什么都能联想到安翼身上。 坤宁宫内,钟璃正在编平安扣,她是给自己和孩子编的,诚如李洺倩所说,她确实有些紧张,平安扣能够护身辟邪,保平安,等到生产时,可以戴在身上。 许是死过一次,她格外看重这些,她编时,秋月也在一侧瞧着,忍不住夸了一句,“娘娘真是心灵手巧,连平安扣都比旁人编的好看。” 钟璃失笑摇头,她一连编了好几枚,“你去给承儿他们送去一枚吧。” 秋月颔首,她才刚走出坤宁宫,就听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有个叫婷儿的姑娘有要事求见皇后娘娘。 秋月听到这个消息时,蹙了下眉,“什么婷儿姑娘,不仅娘娘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这等人打发走就是,哪里值得进来通报?若是扰了皇后娘娘休养,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清楚小太监必然是收了好处,秋月简单敲打了一句。 小太监神情惶恐,赶忙跪了下去,“是奴才思虑不周,奴才该死,求秋月姑娘原谅奴才这一次。” 秋月瞧不惯他这副谄媚样,只摆了摆手,随即就去了毓庆宫。 东侧门,婷儿正在焦急地等着消息,得知皇后娘娘不肯见她后,她面上露出一丝失望。她又给小太监塞了点银子,想让他帮忙将信转交给皇后娘娘。 这小太监刚挨了秋月的训斥,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帮她,只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赶紧走。 婷儿多少有些失望。 待她回到住处时,莺莺正坐在井边洗衣服,她边拿棒槌捶打,边道:“瞧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早说了,皇后娘娘是何等身份,她肯定不会见你,你何必多跑这一趟。” 婷儿道:“总要试试才行,我答应了萧公子,要还他的恩情,既已应下,总不好违约。” 婷儿和莺莺被送给大皇子后,就一直待在大皇子府,她生得像钟璃,得宠了一段时间,大皇子死后,两人才被赶出府,她们原本还藏了点银子和首饰,谁料刚出大皇子府就被人盯上了,银子和首饰全被乞丐抢走了。 莺莺和婷儿不过两个弱女子,饶是莺莺泼辣也不是乞丐们的对手,两人抗争的结果,就是被乞丐按在了地上,险些被欺辱,是刘顺和萧盛恰好路过,谎称已报官,才吓走了那两个乞丐。 刘顺有些于心不忍,就帮她们寻了个落脚处,没过多久,萧盛就被赶出了镇北侯府,萧盛身上没多少银子,为图便宜,新租的院子,与她们的住处恰好相邻。 前些日子,萧盛却突然交给婷儿一封信,让她十一月底时,转交给皇后娘娘,随后他和刘顺就彻底消失了。 莺莺很不理解她的选择,“他是帮了我们不假,就算想让我们偿还恩情,也理应提个合理的要求,也就你会傻乎乎应下,你也不动动脑筋,如今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十一月底时,她即将临盆,万一信上的内容不是什么好事,害皇后娘娘出事,你还能保住小命吗?” 婷儿没说话,捏着信封的手紧了紧。 莺莺道:“我也懒得再浪费口舌,最后再劝你一次,你但凡聪明一点,就将信烧掉吧。” 婷儿垂下了眼睫,神情有些挣扎。 * 翌日清晨,钟璃用完早膳,就对秋月道:“一会儿你让人去备些糕点、坚果一类,等会儿洺倩她们要过来。” 秋月应了一声,笑道:“得知她们要来,娘娘瞧着精神头都好了些。” 临近产期,钟璃多少有些紧张,晚上睡眠质量远不如之前,白日做事时,精神也一直紧绷着,远不如现在放松。 钟璃笑道:“又许久没见她们了,当然高兴。” 出嫁后,都有许多身不由己,钟璃也不好经常召见她们,上次见她们都是好多天前的事了。 秋月让宫女们摆好吃食没多久,两人就在宫女的带领下,来了坤宁宫。 外面天冷得厉害,两人皆穿着貂毛大氅,手中还握着手炉,反观钟璃,则是一身月白色襦裙,轻便又漂亮。 进屋后,两人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到了,两人欲要行礼时,被钟璃拦了一下,“又没外人,快别客套了,先将大氅脱掉吧,室内比较暖和,省得一会儿出汗。” 两人坚持行了礼,才起身。她们俩入宫时,将贴身丫鬟都留在了东侧门,身边没有伺候的,钟璃让宫女帮她们脱掉的大氅,随即就让她们坐在了榻上。 瞧见她高耸的肚子后,李洺倩眨了眨眼,“当真不是双胎吗?我怎么瞧着您的肚子比表姐产前要大?” 钟璃笑道:“不是双胎,我孕吐不算严重,厨子们又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肚子才稍微大些。” 她的肚子其实也不算太大,钟璃一直在谨遵医嘱,得知肚子太大,不好生产时,她就刻意控制过饮食,许是她太瘦的缘故,肚子才有些显大。 郑菲凌道:“单胎也好,生产时,会顺利很多。” 钟璃笑道:“皇上也这么说。” 她提起皇上时,眉宇间不自觉就添了一丝笑,李洺倩却又忍不住想起了鸢尾,粉嫩的唇,不由抿了抿。 郑菲凌怕她露馅,含笑转移了话题,“说明皇上也不希望您太辛苦,如今您身体怎么样?腿会肿吗?” “有一些,不太严重。” 郑菲凌就她的身体聊了几句,才笑道:“我们今日来,纯粹是探望您来了,怕您不安,好多女子临近产期时,都会紧张,您想想我就知道了,没什么好紧张的,宫里有经验丰富的嬷嬷,还有太医,娘娘定能母子平安。” 郑菲凌当初生产时,摔了一跤,还胎位不正,当真是凶险万分,都挺了过来,想起她,钟璃确实放松不少,笑道:“那就借你吉言。” 李洺倩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凑近一些,瞧了瞧她的肚子,笑道:“太医有说是男娃还是女娃吗?瞧着肚子是尖的,许是个男娃。” 钟璃笑道:“太医也把不出男女来,男孩女孩都一样,随缘吧。” 郑菲凌笑道:“确实把不出来,当初我婆母还特意询问过大夫,我怀的是男是女,有两个都说是女娃,生下来却是男娃。” 她们一起聊聊天,吃吃茶,颇为惬意,她们走后,钟璃的心情也放松许多。 时间缓慢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预产期这一日。 直到这一日,钟璃才稍微有些紧张,紧张的自然不止她,裴邢同样如此,他直接让人将奏折搬到了坤宁宫,直接在坤宁宫处理的奏折,时不时就要扭头看她一眼,问问她可有不适。 钟璃原本还有一点紧张,被他这样询问着,心中的紧张,不自觉就散了大半,还反过来安抚了他几句。 承儿等人也一直盼着今日的到来,他们今日并不休沐,上完课,三人就跑到了坤宁宫,见她没反应,三人还挺失望,尤其是承儿,在她跟前转悠了好几圈,还伸出小手摸了摸钟璃的肚子,亲自召唤了一下小外甥。 他自然没能将他召唤出来,用完午膳,他又在钟璃跟前转悠了许久,钟璃被他蔫蔫的神情,搞得有些想笑,她拍了拍承儿的脑袋,笑道:“行了,去午休吧,若真要生时,姐姐会派人跟你说一声。” 承儿这才放心离去。 裴邢虽不像承儿一直围着她转圈,却也时不时扫她一眼,直到晚上,她都没什么反应,裴邢有些放心不下,还特意将太医召唤了过来,她的身体自然无碍。 太医走后,钟璃才打趣了他一句,“都跟你说了,太医说的日期,只是大概估出来的,不一定就是今日,推迟两日,提前两日都很正常。” 裴邢竟宁可她提前,也不想像现在这般煎熬。 钟璃推迟了两日,她觉得肚子有些疼时,天边恰好落起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时,她开始了阵痛。 “三叔。”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裴邢依旧在坤宁宫处理奏折,就在书案前坐着,听到她的呼唤,他赶忙站了起来,“肚子疼了?” 钟璃颔首。 裴邢深吸了一口气,才有条不紊地吩咐了下去,“快让人去烧热水。” 产房是一早就备好的,就在偏殿,两位嬷嬷也在产房内候着,得知她开始阵痛时,嬷嬷赶忙打起了精神,吩咐小宫女将一应器具全端了过来。 裴邢则小心翼翼将她抱到了产房内。 钟璃躺到床上后,深深吐出一口气,肚子是一阵阵在疼,刚开始,尚在能忍范围内,随着羊水破裂后,疼痛感就加重许多。 钟璃伸手不由攥住了裴邢的手,下一刻,又松开了手,劝道:“皇上出去等吧,产房污秽,血腥味也重,您在正殿等着就行。” 这个时候,裴邢自然不肯离开,他握住她的手,吻了吻,“我陪你。” 钟璃刚开始还能劝他几句,等肚子越来越疼时,自然没精力再劝,她疼得额前都出了汗,不自觉就咬住了唇,粉嫩的唇,被咬得有些苍白。 裴邢一直留意着她,见状,捏了捏她的下巴,“傻了不成?咬自己作甚。” 他已经将手塞到了她嘴里,一副随她咬的架势。 钟璃哪里肯咬他,偏开了脑袋,她这一胎,胎位虽正,生得却同样艰难,从辰时开始,一直到傍晚,宫口尚未完全打开。 不仅殿内的人觉得煎熬,承儿等人同样很煎熬。 他们一直留意着钟璃的动静,过来后才得知姐姐要生了,见姐姐没有通知他们,承儿的小嘴都不由撅了起来。 他也想进产房,自然是被秋月拦了下来,他们只得在廊下候着,雪下的很大,微风携着雪花,吹到了廊下,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却丝毫不觉得冷,承儿又忍不住开始转圈,急得不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午膳也不肯吃。 秋月劝了又劝,也没能将他们劝去吃点东西,下午的课,他们都没去上,就一直候在廊下。 秋月没法子,让人拿了糕点,让他们一人吃了两三块,垫了垫肚子,他们一直等到晚上,听到的却是姐姐压抑的痛呼声。 承儿吓得小脸都有些白,他单手抱着手里的暖炉,另一只手,紧张地抓住了秋月的手,眼眶里都含了泪,“姐姐为何这么疼呀?” 他实在担心,饶是抱着暖炉,小手都有些凉。 秋月心中也急得不行,勉强保持了镇定,“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没有不疼的,小少爷别担心,娘娘定会平安无事。” 室内裴邢自然也很着急,他根本没料到,她会这么疼,钟璃疼得意识都有些恍惚,中间嬷嬷怕她没力气,还让裴邢灌她喝了两碗红糖水。 饶是如此,她也有些精疲力尽,意识恍惚之际,却听到嬷嬷大声喊道:“娘娘坚持住,再用点力,宫口已经全开了,这就要生了!哎呦!瞧见小脑袋了,瞧这头发黑的,娘娘加把劲。” 钟璃闻言,精神不由一振,又按嬷嬷所说的,加了加劲儿,最后努力完时,她累得动都不会动,只隐约听见一阵响亮的哭声,随即她精神不由一松,昏睡了过去。 裴邢赶忙抱住了她,眸中满是心疼。 第099章 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 嬷嬷语气中满是惊喜, 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她说完, 就将孩子往裴邢跟前抱了抱, 本以为皇上会龙心大悦,仔细瞧上一眼,谁料他眼中竟只有皇后娘娘。 “璃儿?” 裴邢甚至没认真听嬷嬷的话, 他摸了一下她的脉搏, 见少女只是精疲力尽昏睡了过去,才松口气, 直到此刻, 才瞥了一眼小家伙。 刚出生的小孩, 自然谈不上好看, 裴邢瞧见后, 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显然没料到,他们的孩子,怎地如此丑。 “怎么跟猴儿似的?” 小家伙红巴巴的, 小胳膊小腿都小得不可思议, 正闭着眼睛嚎啕大哭着, 一哭小脸也跟着皱了起来, 可不就像个小猴子。 嬷嬷额前不由有些冒汗, 赶忙道:“皇上有所不知,刚出生的孩子都长这个模样, 你看他胎发多好, 又黑又亮, 小胳膊小腿也很结实,鼻子是鼻子, 眼睛是眼睛的,日后定是个再俊俏不过的小皇子。” 裴邢没瞧出来哪里好,这小胳膊小腿的,轻轻一捏就能断掉的感觉,哪里结实? 他也没瞧出来哪里俊俏,虽丑了些,好歹是钟璃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裴邢倒也没太嫌弃,只啧了一声。 外面承儿等人自然也听到了宝宝的哭声,见她总算生了,一个个皆松口气,承儿这下彻底沉不住气了,伸手就去拍门,将门拍的“哐哐”作响。 嬷嬷哎呦了一声,让人赶忙收拾了一下产房,收拾好,又将小家伙放到了小床上,这才让小宫女打开房门。 房门被打开后,承儿和秋月等人一并挤了进来,承儿跑的最快,因为挂念姐姐和小外甥,也没像其他人一样先行礼,他径直冲到了裴邢跟前,“三叔,姐姐怎么样了?” 他一直在外面候着,自然听到了姐姐的痛呼声,承儿吓得小脸苍白,手脚一阵冰凉,他已经瞧见了姐姐,她脸颊苍白,唇色也有些白,眼眸紧紧闭着,瞧着异常憔悴。 “姐姐。”承儿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床前,小手紧紧攥住了钟璃的手。 他平日一直在盼着小外甥或小外甥女的出生,此刻,分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眼中却只有姐姐的安危,钟璃若瞧见这一幕,定然很欣慰,可惜她没能瞧见。 裴邢摸了摸他的脑袋,拎着他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她只是太累,睡着了,让她睡会儿就行。” 承儿这才松口气,他还是很心疼姐姐,记忆中姐姐一直很厉害很厉害,承儿还是头一次听到她疼成这样,他小心将姐姐的手,塞到了被窝里,俯身拿小脸贴了贴姐姐的脸颊,不等他彻底贴上,后领再次被拎了起来。 承儿有些不明所以,裴邢这才将他放下来,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多大了还跟姐姐撒娇?想贴贴就去找小外甥。” 承儿眸中染上了光彩,眼睛瞬间亮了,对呀,小外甥出生啦!他这才跑到小床前,小香和小泉不敢离裴邢太近,请完安,就来到了小床前,都在看床上的小男娃。 承儿也挤了过去,小家伙已经不再哭了,闭着眼睛睡得很香甜,小小的一只,承儿看得心中软乎乎的,好想伸出小爪子,摸摸他,可他不敢,怕万一将小家伙摸醒。 “是小外甥吗?” 承儿小声问了嬷嬷一句,嬷嬷含笑点头。他眸中瞬间更亮了,都想到了以后带小外甥骑马奔驰的场景。 裴邢瞧了一眼天色,外面已彻底黑了下来,雪才刚刚停下,大雪下了一整日,积了厚厚一层。 清楚承儿等人,肯定没用膳食,裴邢将他们直接赶出了产房,“夜色已深,吃晚饭,早点回去,明早再来。”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时,显得异常威严,承儿都不敢撒娇,嘟了下小嘴,就乖乖被小香拉了出去。 裴邢一直守着她,同样没吃饭,唯一吃饭的反倒是钟璃,嬷嬷怕她没力气生产,中途让她吃了些,是裴邢一口口喂的她,他精神一直紧绷着,完全不觉得饿,如今才觉得胃部在隐隐作痛。 裴邢又看了她和孩子一眼,才去用了点东西。 后半夜时,外面又落了雪,大雪纷飞,一直下到天亮才停,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 第二日上朝时,裴邢便将钟璃平安诞下小皇子的事,宣告了天下,忠心为国的老臣们闻言皆有些惊喜,有了男娃就有了继承人,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若无意外,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 裴邢已长成了这副说一不二的桀骜样,大臣们想管也管不住,如今一个个都将希望放在了小皇子身上。 自打大周勾结秦明,攻入大晋后,一直人心惶惶的,饶是上次取得了一次捷报,大臣们也始终提心吊胆的,唯恐下次传来的是战败的消息,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今日总算有了好消息,朝堂上下一片欢喜,裴邢道:“如今烽火连天,百姓生灵涂炭,希望天佑大晋,这孩子既在此时降生,便给他命名为鸿瑞吧。” “鸿”字既有“精明公正,学识渊博”之意,也有“大”的寓意,“瑞”则代表祥瑞,“鸿瑞”寓意大的祥瑞,裴邢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他给大晋带来福运。 大臣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侍卫跪地禀告的声音,“皇上,朔城又传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密报。” 他这话一出,大臣们瞬间屏住了呼吸,唯恐传来不好的消息,秦兴虽厉害,终究年轻,也不知能不能顶替赵将军的位置。 裴邢让人将密报呈了上来,他伸手拆开密报后,飞速浏览了一遍,随即眸中就含了笑,“秦兴率十万大军,偷袭了大周,成功夺下两座城池!大周的军队,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撤回大晋,赶回救援。” 出发前,秦兴曾与裴邢商议过该如何领兵作战,南关和朔城都易守难攻,赵将军之所以能取得胜利,是因为选择了诈降,里应外合之下,才取走秦明的首级,大周和先皇后已上过一次当,不可能第二次上当,想攻下南关自然不容易。 大周有十万大军,驻守在南关和朔城附近,大周境内肯定有防守薄弱之地,他们商量的对策,便是让秦兴带人去偷袭大周。 秦兴骁勇善战,麾下的战士,又跟他一起攻打过鞑靼,对他很是信服,众人随着他偷袭的大周,一举攻下两座相邻的城池。 裴邢将捷报传给了大臣们。 大臣瞧完,都激动极了,有一位老臣抚了一下胡子,朗声道:“当真是天降祥瑞,天佑我大晋,大皇子这个名字取的妙啊!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 * 坤宁宫,钟璃一直睡到现在,醒来后,她的意识才逐渐回笼,想到意识涣散前,那声婴儿的啼哭,她不由精神一振,欲要起身坐起来。 秋月就候在一侧,听到动静,赶忙走了过来,伸手扶住了她,“娘娘,不睡了?” 钟璃颔首,“孩子呢?快抱给我瞧瞧。” 秋月含笑将孩子抱了过来。 小家伙被襁褓包裹着,身上已穿上了钟璃亲手做的小衣袍,他闭着眼睛,仍旧在睡觉,钟璃还记得承儿出生时,长什么样,小孩子刚出生时要么皱巴巴的,要么皮肤有些泛红,她有心理准备,如今瞧见小家伙这副模样,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男孩女孩呀?” 小孩就是这点不好,刚出生时,基本瞧不出性别。 秋月笑道:“是位小皇子,大臣们得知这个消息后,肯定高兴,应该不会再催着让皇上立妃了。” 男孩女孩钟璃都喜欢,是位小皇子,压力确实能少不少,钟璃弯了弯唇,亲了一下他的小脸。小家伙感觉还挺敏锐,被亲后,小嘴嘟了一下,吐了个小泡泡。 钟璃新奇地又亲了一下,小家伙竟又吐了一个小泡泡。 秋月也有些忍俊不禁,解释道:“奶娘刚喂他喝过奶,许是嘴里残留了一些。” 钟璃怕将他亲醒,也没敢再亲,秋月道:“主子肯定该饿了,奴婢先服侍您盥洗吧,先吃点东西。” 钟璃也确实饿了,坐月子期间,洗漱都需要用温水,秋月让小宫女打了水来,简单洗漱了一番,她用完早膳时,秋月笑道:“小少爷一早就过来了,悄悄探望了您和小皇子一眼,才回去上课。您是不知道,他离开前,依依不舍的小模样,若非还有课,他一准儿赖在这儿。” 想到承儿郁闷时爱嘟嘴的小模样,以及小家伙吐泡泡的模样,钟璃忍不住笑了笑,“外甥还真是像舅舅。” 秋月也笑了笑。 钟璃用完早膳,才道:“皇上还未下早朝?” 秋月打趣道:“没呢,您才刚生下小皇子,若下了早朝,皇上一准儿先回坤宁宫。” 钟璃失笑摇头,又抱着宝宝稀罕了一会儿,才将他放在榻上,她觉得身上汗涔涔的,有些不舒服,昨日,她出了不少汗,虽换了干净衣服,还是觉得身子不爽利。 钟璃道:“你让人烧点热水,我沐浴一下。” 浴池在正殿,产房却布置在偏殿,若去汤池内沐浴,需要去正殿,坐月子不能见风,钟璃才提出的让人烧水。 秋月有些不赞同,“娘娘还是别沐浴了,坐月子期间,不是最好不要洗澡洗头?何况这又是冬天,万一着凉了对身子骨可不好。” 钟璃道:“注意点别着凉就行,皇宫里烧着地龙,室内温暖如春,只要别开窗户,擦完赶紧穿好衣服,不会有事的,我之前问过太医。” 室内也确实暖和,见太医都这么说,秋月便让人备了热水。浴桶放在了外间,钟璃绕过屏风出来时,才透过窗户瞧见地上厚厚的一层白雪,她有些惊讶,“雪竟然下这么大吗?” 秋月笑道:“可不是,好几年不曾下这般大了。” 钟璃多看了一眼,才褪掉衣衫,怀孕期间,她根本没吃胖,生完孩子后,身姿依旧纤细婀娜,衣衫滑落时,欺霜赛雪般的后背露了出来,端的是冰肌玉骨。 虽然能沐浴,生产完头几日却不好泡澡,钟璃只是拥热水擦了擦身体,打算七日后再泡澡。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是秋月帮她擦的,秋月飞速帮她擦了一遍,就用厚厚的棉布巾裹住了她的身体,唯恐她着凉。 洗完钟璃觉得身体舒适很多,眉眼都弯了起来。 秋月也笑了,“娘娘快去床上躺着吧。” 钟璃颔首,回了寝室,穿上中衣后,才钻到被窝里,她回来时,又看了眼一侧的孩子,小家伙依旧在睡觉。 她躺在宝宝身侧,认真打量了他一眼,他还太小,眼睛鼻子嘴巴,什么都小小的,钟璃根本瞧不出来像谁。 她在观察宝宝时,秋月将小宫女喊了进来,让人将室内收拾了一下,她们才刚收拾完,就见皇上掀帘走了进来。 他刚下早朝,身上并未着龙袍,而是一袭雪青色大襟交领直裰,衣缘四周镶以黑边,脚上踩着黑锻厚底皂靴。 他这个皇帝,当得相当随意,头一次瞧见他不穿龙袍上朝时,就有大臣劝谏过,让他遵守礼法,谁料他却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将大臣堵得哑口无言,依旧我行我素。大臣们虽瞧不惯,却也只能捏着鼻子硬忍。 裴邢走路向来没有声音,钟璃听到宫女们请安的声音,才起身坐起来,四目相对时,她露出个甜美的笑。 裴邢已快步走到她跟前,他拿起一侧的引枕塞到她背后,“何时醒的,用了早膳没?” 钟璃颔首,“皇上呢?上早朝前,可有先吃点东西?” 以前裴邢不爱吃,如今却有黄公公每日盯着,他但凡懒得吃时,黄公公一口一个皇后娘娘都吩咐了,他总要给她几分面子,自然吃了。 裴邢颔首,钟璃往里边移了移,让他在身侧坐了下来,裴邢坐下后,就将她揽入了怀中,在她发丝上吻了一下,“昨日辛苦了。身子怎么样?可有不适?” 钟璃摇头,笑道:“除了有点乏力,一切正常,休养个两日估计就没什么问题了,皇上不必担忧。” 裴邢的鼻尖却在她脖颈上蹭了蹭,“沐浴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仍带着凉意,鼻尖也凉凉的,被他碰触到时,又麻又痒的感觉,瞬间从脖颈传遍全身,钟璃的身体不由轻轻一颤,笑着躲了一下,“您是狗鼻子不成?” 裴邢也不介意,将人又往怀里拢了拢,“坐月子不是不让沐浴?” “我简单擦了擦,不着凉就行。” 两人简单闲聊了几句,裴邢才将边疆传来捷报的事告诉她,钟璃闻言,眸中满是惊喜,她生就一双凤眸,不笑时就已然十分漂亮,眸中含笑时,添了一丝平日没有的风情,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 自打她有孕后,裴邢就不曾碰过她,此刻,他心动得厉害,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才刚生完孩子,两人自然不能同房,裴邢只能亲亲抱抱,略微解解馋,察觉到他的手探入小衣内时,钟璃呼吸乱了一拍,她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红着脸小声喊了他一声。 “三叔。”嗓音软糯发颤,像极了呢喃。 她身体发软,根本受不了他的碰触,裴邢收回了手,又亲了亲她粉嫩嫩的唇,正欲加深这个吻时,却突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哭声。 裴邢不由拧了拧眉,亲吻的动作都不由一窒。 钟璃赶忙推开了他,俯身将小家伙抱到了怀中,“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饿了?” 想到郑菲凌时常自己喂孩子,钟璃也想喂一下宝宝,她抱着晃了晃,随即看向裴邢,话尚未说出口,脸颊先染上了红霞,“三叔,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裴邢不由挑眉,他自然不肯走,虽说小家伙哭得中气十足的,有些吵,看她手忙脚乱哄孩子时,却挺有趣。 裴邢懒洋洋靠在床头,坐着没动,“哄你的就是。” 钟璃嗔了他一眼,想到两人早已成亲,她也没再赶他离开,只是略微转了一下身体,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解了盘扣,裴邢原本还慵懒地坐着,察觉到她要做什么后,他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不是有奶娘?” 钟璃没答,孩子是她生的,她喂养一下不是很正常? 谁料不等她解开,他就略微提了一下声音,“珞瑜,去喊奶娘。” 他说完,就伸手去抱孩子。 钟璃拢了一下衣衫,没让他抱,温声道:“不用喊奶娘,我喂就行,太医说了,初乳对孩子有好处,理应让孩子吃。” 裴邢却没听,已经将小家伙抱到了怀中。 小家伙还在哭,因被人抱了起来,哭声逐渐减弱了些,小猫似的,哼唧着。 钟璃有些无奈,正欲说什么时,就见两位奶娘已经走了进来。 这两位奶娘都有些畏惧裴邢,也从未料到,会有幸给小皇子当奶娘,自打入宫后,她们就一直觉得不真实,此刻进来后,也不敢多瞧,战战兢兢跪下磕了头。 “起来吧。” 两个奶娘起身后,个头不高,脸庞很圆的夫人,率先开了口,“皇上,交给民妇吧。” 奶娘是安涟亲自选的,她行事稳妥,选的这两位,容貌都很普通,还都胖乎乎的,一瞧就很有福气,性子也很和善。 安涟没敢挑漂亮的,就是怕万一奶娘自持美貌,生了爬床的心思,高门府邸中,还真出过不少这种事,总有一些奶娘不安分,喂养孩子时,因贪慕荣华富贵,就生了爬床的心思。 这两个奶娘不仅相貌普通,瞧着也很老实本分。 裴邢将孩子递给了奶娘,她自然不敢在这儿喂,将孩子抱去了外间,她抱着孩子离开后,钟璃才嗔了裴邢一眼,“都说了我喂就行。” 裴邢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盘扣上,她虽将衣衫拢在了一起,盘扣却已然被解开两颗,她扭头瞪他时,衣衫散开一些,露出了雪白的锁骨。 裴邢眸色有些深,伸手解开了第三颗盘扣,哑声道:“我都没吃过,作甚先便宜他?” 他说得霸道又理直气壮,说完,就俯身靠了过来,活似个不讲理的小霸王。 钟璃心中重重一跳,一把拍开了他,先不说他这个念头有多荒唐,单冲初乳的营养,钟璃也不可能任他胡来。 裴邢被拍得有些懵,神情也有些惊愕,下一刻,他就委屈巴巴地将脑袋埋在了她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不悦道:“他重要还是朕重要?” 钟璃有些好笑,伸手推了推他,却没能推开,他像个大型动物,埋在她颈窝处,咬了一下又一下,非要逼问一个答案,钟璃只觉得很痒,她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的脑袋,“好了,您别闹了。” 裴邢哪里是在闹,见她不肯答,他这张俊美无俦的脸,紧绷了起来,神情臭臭的,“他重要?” 见他非让她回答,钟璃眸中满是笑,“那在您心中,是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你说呢?” 钟璃哪里知道,不等她反问出声,脖颈上又被咬了一下,他眸底深处似藏着火,眸中的情绪,浓烈到让人不敢直视。 他藏起了眼中的不甘,试图以理服人,“等他长大后,娶了媳妇立马就会忘了娘,也唯有我,能陪你白头偕老,谁重要,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钟璃不由笑弯了眉眼,“嗯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见他非要逼问一个答案,钟璃只觉得他霸道得有些可爱,她唇边又不由染了笑,“你们一样重要不成吗?” “不成。”他靠得很近,温柔的呼吸,皆洒在了她脖颈上,钟璃只觉得心跳有些快。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伸手推了推他,“好了好了,你重要,成了吧?” 裴邢哪里听不出她的敷衍,哪怕孩子是两人的,想到日后将会有个人排在他前面,他心中多少有些郁闷,他不悦,就非要争这一口吃的。 “既然我重要,就让我先来。” 他说着再次去扯她的衣襟,钟璃真没见过他这样的,脸颊一时红得厉害,她才不惯他,再次推开了他。 裴邢眯了眯眼,眸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他居高临下睨着她,整个人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她扑倒,吞入腹中。 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后,钟璃心中不由一跳,一时不备,小衣就被他抽走了,她脸颊火辣辣烧了起来。 第100章 第100章 第一百章 钟璃伸手去抢, 却被他扣住手,压在了一侧, 他俯身凑了过来, 她抬脚想要踢他,又被他压住了身体。 他身强体壮,她被压得动弹不得, 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钟璃一张脸涨得通红, 又羞又恼,清楚来硬的不行, 钟璃只得放软了声音, 小声喊他, “三叔!” 他啃了一口, 听到这声软绵绵的三叔, 方抬起头, 哼道:“叫三叔也没用。” 不等他垂下脑袋,钟璃又喊了一声,“夫君。” 裴邢动作微顿, 眼睫微垂, 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少女脸颊泛红, 那张芙蓉面上满是羞赧, 盈盈水眸也望着他, “你乖一点,以后阿璃都听你的好不好?” 裴邢轻嗤了一声, 低头去咬她的唇。 清楚他这是妥协了, 钟璃揽住了他的脖颈, 任他亲了一会儿,一吻结束, 两人呼吸皆乱了,钟璃将小脸贴在他怀中蹭了蹭,“夫君最好了。” “这般敷衍,不夸也罢。”他依旧不爽,俊美的脸微微板着,神情有些恹恹的。 钟璃好笑地戳了戳他的下巴,下一刻就被他捉住了手,他将她带到了怀中,低头咬住了她的指尖,指尖被包裹住时,钟璃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他咬着没放,拿牙齿细细研磨了起来。 钟璃只觉得他幼稚起来,实在孩子气。 外间奶娘很快就喂好了宝宝,又将小家伙哄睡后,她才请示了一下钟璃和裴邢,是将孩子抱进去,还是放在外间。 钟璃红着脸,扣上了盘扣,才道:“放进来吧。” 奶娘才刚将宝宝放进来,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正是承儿等人,他们一下课就跑了进来。 怕开着门会进风,宫殿关着门,承儿有礼貌地叩了叩,钟璃心中紧了紧,问裴邢,“我发丝乱吗?将镜子递给我一下。” 钟璃完全不敢直视他,耳根也红得厉害。 少女一头乌发,简单半挽着,瞧着并不乱,裴邢顺手拿起一旁的铜镜让她照了照,钟璃这才放心。 听到姐姐的应答声,承儿才推门进去。他们进来时,钟璃无端有些心虚,她掩饰般将宝宝抱了起来。 裴邢则懒洋洋依靠在床头,他眸中含了一丝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脸,“怎么这么能睡?” 早上他离开时,瞧了一眼,当时小家伙也在睡,就刚刚饿肚子时,哼唧了一阵,比起小猴子,反而更像只小猪,吃饱了就睡。 钟璃自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闻言,才接了一句,“小孩都这样,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裴邢坐直了身体,慢条斯理穿上了靴子,承儿和小泉粗心,根本没意识到他穿靴子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两人已经眼巴巴凑到了床前,正瞧着襁褓中的婴儿。 小香垂着目光,耳根无端有些热,她没敢往他和钟璃身上瞧,只低调地站在承儿身侧。 裴邢穿好靴子,就扭头问了钟璃一声,“中午有什么想吃的没?我吩咐御膳房去做。” 钟璃摇头,“就按太医列的食谱来做就行。” 她依旧没瞧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宝宝身上。 裴邢有些不悦,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脖颈,动作不仅不重,反而透着一丝亲昵,直到少女偏头瞪了他一眼,他才懒洋洋勾了一下唇角,随即对承儿道:“你们用完午膳,早点回去,别打扰你姐姐歇息。” 承儿乖巧点头。 钟璃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皇上不随我们一道用午膳吗?” “还有些事要处理,等会儿估计会跟安翼一起用膳,你们不必等我。” 下了早朝后,安翼就黏了上来,裴邢想率先过来探望钟璃,将他丢在了乾清宫,直到承儿过来,他才想起,安翼尚在乾清宫。 安翼每次心情不好时,都会赖在他这儿,今日明显心中有事,少不得要讨一壶酒喝。 裴邢离开后,承儿等人才彻底放开。小泉和小香皆松口气,承儿已跪在了榻上,双手撑着床榻,仔细瞧了瞧他的小外甥,他越瞧越欢喜,欢喜之余,还有些失落,“姐姐,他怎么还在睡觉?” 钟璃笑道:“小孩就这样啊,吃饱了就睡。” 承儿有些闷闷的,只觉得跟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他扬起小脑袋问道:“那小外甥多久长大啊?” 钟璃笑道:“一年后才会说话,想让他追着你玩,估计还得两三年。” “好久啊。” 跟一个只会睡觉的小宝宝确实没什么好玩的,承儿稀罕了一会儿,就没再巴巴盯着他瞧了。 很快就到了午时三刻,钟璃让宫女摆了午膳,三人简单用了一些,中途,床上的小家伙,哼唧了起来,钟璃过去瞧了瞧他,见他是尿布湿了,便给他换了一次尿布,换好尿布后,小家伙果然不再哼哼唧唧。 他哼唧时,三人才又凑过去,观赏了一下,承儿还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手,喊了一声小外甥,小家伙自然没理他,闭着眼睛,小声哼唧着。 等他们离开后,小家伙才醒,他哭得很大声,钟璃都快寻出了规律,每次一大声哭,他都是饿了,恰好裴邢不在,钟璃打算喂喂他。 真正开始喂养时,钟璃才发现,给孩子喂奶,并非一件易事,他将她咬得很疼,吸了好多下,却没有奶水,小家伙累得不肯再吃,瘪着小嘴,又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中气十足的,像极了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钟璃被他哭得一阵心慌,只好将奶娘喊了进来,吃到奶后,小家伙才不再哭,钟璃也总算松口气。 * 乾清宫,安翼身着官服,正坐在裴邢对面,小太监退下后,他才扯了扯衣襟,往椅背上靠了靠,他平时话很多,唇边也总带着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每次心情糟糕时,他都有些沉默寡言,他与裴邢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别看他瞧着温和些,实际上,骨子里同样很冷漠。 裴邢也没管他,径直让小太监摆了午膳,安翼让小太监上了酒,裴邢吃菜时,他就时不时饮上一口,一杯酒下肚,烦躁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他也拿起筷子,吃了一些,饭菜吃完后,裴邢便开始赶人,“想喝,回国公府喝去。” 安翼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郁闷道:“你不是吧?还短我一杯酒不成?” 裴邢是嫌他碍眼,见他不肯走,也懒得管他,起身处理奏折去了。 安翼之所以郁闷,不止是因为李洺倩的原因,更因为安老太太摔了一跤,身体大不如之前,昨晚,他回府后,她母亲将他召到了跟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让他与李洺倩抓紧要个孩子,说老太太一直想抱曾孙,还暗示年前,李洺倩若是还怀不上,她会提拔两个丫鬟上来。 离过年不过二十来天,怎么可能说怀上就怀上,安翼多少有些烦,今日他入宫,既有散心的意思,也想请裴邢给他寻个太医,再为老太太诊治一番。 他跟着裴邢进了御书房,说来也奇怪,他每次心情糟糕时,看着裴邢这张无欲无求的冷淡面孔,再感受一下他百无聊赖、一成不变的生活,心中的郁闷都会消散许多。 毕竟比起裴邢寡淡无味的生活,他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日来他这儿,本来也是散心来了,谁料,刚进入御书房,就听见门口,有个宫女在询问黄公公,皇上可有按时吃饭,午膳都用了什么,还说皇后娘娘特意叮嘱了,让他不许喝酒。 安翼酸得不行,这才想起,他如今早不是之前那个孤家寡人了,说起来,李洺倩之所以跟他闹矛盾,罪魁祸首还是眼前这人,他靠在了书案上,幽幽道:“你跟鸢尾究竟怎么回事?” 裴邢压根不知道鸢尾是谁,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他已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手中的奏折扫了一半,看完后,他将其中几本丢到了安翼跟前,“你若无聊,就帮忙批一下。” 安翼:“……” * 承儿等人离开坤宁宫后,钟璃就午休了一会儿,生产很耗精力,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许久,直到小家伙该喂奶时,又哭了起来,她才醒,左右裴邢不在,钟璃又试着喂了喂他。 小家伙刚开始吸的还很卖力,什么都吸不出来后,就不肯吸了,扯着嗓子又嚎了起来。 钟璃无奈,只得又将奶娘喊了进来,她丝毫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喂奶这样难,不仅她疼得厉害,小家伙竟还吃不到。 钟璃没再尝试,将小家伙交给了奶娘,此刻的她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服饰轻便,布料上乘,她刚刚睡醒,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垂在腰间,虽美得不似真人,望着小家伙的目光,却满是担忧。 奶娘原本很紧张,十几天前她就入了宫,第一次拜见钟璃时,就被她的容颜和气度震慑住了,见她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很关心孩子,奶娘心中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些。 她毕竟是女性,见小皇子哭得厉害,奶娘没避着她,直接在一侧的榻上坐了下来,喂了喂小皇子。 这位奶娘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吃得胖乎乎的,胸脯跟馒头似的,又大又壮观,钟璃甚至在想,自己难不成是有些小,小家伙才吸不出来。 察觉到皇后娘娘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时,奶娘很是手足无措,脸也火烧火燎般,热得厉害,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钟璃笑道:“你不必紧张。” 她声音相当温和,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奶娘头一次拜见皇后时,皇上也在,当时钟璃并未多说什么,只说相信安涟的眼光,随后就让她们退了下去,她没料到皇后如此和善,忍不住鼓起勇气,冲她笑了笑。 她笑容质朴,一瞧就是个老实人。 钟璃也笑了笑。她生得美,面若芙蓉,眉目如画,露出的一截儿脖颈,欺霜赛雪一般,白得剔透,不笑时,已是绝色,如今展颜一笑,奶娘整个人都有些晕,都有些不敢直视她。 钟璃察觉到了她的拘谨,尽量放缓了语气,“他咬得你不疼吗?” 奶娘显然没料到,皇后娘娘会与她聊天,她心中很是激动,连忙摇头,受宠若惊道:“不疼,小皇子力道并不大,娘娘可是试着喂小皇子了?他咬疼您了?” 钟璃也没瞒着,笑道:“确实挺疼,他吸不出来,就不肯吸了,你一直很顺利吗?” 奶娘小声回道:“自然不是,刚开始民妇也疼,有好多妇人,刚开始都不顺利,多吸吸就好了。” 钟璃也没好再追问,毕竟小家伙根本不肯吸。 钟璃自己查了一下医书,发现有投奶的食物,像鲫鱼汤、猪蹄汤一类,可以多喝点,归根到底,还是要让孩子多吸吸。 晚上,裴邢回来前,钟璃又试着喂了一次,这次同样很疼,小家伙也鬼精鬼精的,不愿意多吸。 秋月有些心疼,劝道:“都说喂奶很疼,既然已经有奶娘了,娘娘就让奶娘喂吧。” 钟璃也只得暂时作罢。 * 婷儿既已答应了萧盛,就做不来毁约的事,她想了想,打算去钟府碰碰运气,若能让钟府的人帮她递信,倒也不失一个法子。 她在钟府候门口了好几日,才总算遇见方氏,她掏出了一锭银子,打算将这一锭银子,当做报酬,让方氏帮忙将信递给皇后娘娘。 方氏自然不可能什么忙都帮,还有贵人托她找皇后娘娘帮忙呢,出价一千两银子,她自然瞧不上这点银子,直接让人将婷儿赶走了。 婷儿捏着信失魂落魄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对这事之所以上心,不单单是因为萧盛救了她,更因为,她对萧盛生了旁的心思,两人毕竟有过肌肤之亲,那一晚,他抱着她亲吻了许久,那般温柔。 他生得丰神俊朗,本就犹如天边的皓月,遥不可及,谁料,在那样一个夜晚,却百般宠爱着她,哪怕清楚,他只是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人,婷儿也不由为他的深情所触动,哪怕被他转手送给了大皇子,婷儿还是念着他。 她望着信发了许久的呆,好几次都想拆开,临到跟前时,却又缩回了手。 婷儿知道他死了,他死前就这么一个遗愿,她一定要帮他将信送到皇后娘娘手中才行,没能赶在她临盆前送过去,已然是她的失责,婷儿不想彻底失信。 可她入不了宫,又没人肯帮她,她究竟要怎样才能见到皇后娘娘? 见她又望着信怔怔出神,莺莺只觉得她魔怔了,她也懒得再劝,抱着被子去院中晒了晒。 今日天总算放晴了,屋檐上的雪也逐渐融化了,莺莺觉得被子有些潮,就搭在绳子上晾晒了一下。 她们租的这个院子,面积小,室内也有些潮,被子时不时就需要晾晒,想起在大皇子府时,锦衣玉食的日子,再对比一下如今的心酸,莺莺不由叹了口气。 * 翌日,依旧是个晴天,这一日是宝宝的洗三礼,洗三礼实际上就是会集亲友,给小家伙举行沐浴的仪式,可消灾,洗掉污秽。 小家伙的洗三礼,并未邀请太多人,除了皇亲国戚,就只有钟璃的亲朋好友。被邀请的人自然全到了,钟璃的舅舅、方氏、周氏、李洺倩等人也赫然在列。 男宾裴邢是让黄公公亲自招待的,女宾则是安涟负责接待的,李洺倩和郑菲凌来的最早,两人过来时,钟璃才刚给小家伙换上一身崭新的小衣袍。 两人给钟璃请了安,随即让丫鬟将贺礼呈给了小宫女,她们送给小家伙的皆是长命锁,赤金打造的长命锁,瞧着异常精致,长命锁寓意极好,有保佑孩子平安喜乐,健康成长的意思。 钟璃替小家伙道了声谢。 郑菲凌笑着抱起小家伙逗了逗,他恰好醒着,眼睛乌溜溜的,好似能瞧见大家似的,眼珠子动来动去的。李洺倩稀罕的不得了,握住小家伙的手晃了晃。 郑菲凌笑道:“听说皇上给他起名鸿瑞,小名起了吗?” 钟璃回道:“没起,都是喊他瑞儿。” 李洺倩笑道:“小瑞儿就很好听。” 闲聊间,陆续来了不少人,因有不少皇亲国戚,是以钟璃特意换了身得体的服饰,客人来临时,她并未下床,靠在床上,与女眷们寒暄了一下。 等客人散去时,钟璃才见到舅舅。外男本不能随便入后宫,因钟隐是钟璃唯一的舅舅,裴邢才让他进来瞧了瞧她。 钟璃已许久不曾见他,瞧见他时,她只觉得舅舅又老了几分,钟隐才四十多岁,两鬓竟已添了白发。 钟璃多少有些心疼,忍不住关怀了几句他的身体,钟隐其实一切都好,之所以生了白发,纯粹是愁的,他本不擅长交际,自打钟璃成了皇后,钟府门前一改往日的门可罗雀,总有大大小小的官员登门求见。 怕这些官员是有所求,钟隐一律没见,久而久之,这些人也学乖了,不再自个登门,而是换了一种法子,要么让自家夫人登门,要么是让她们给方氏递邀请函,邀她赏花什么的。 钟隐不可能一直关着方氏,他又怕方氏出府后,会惹出什么事来,每次方氏出府时,他都有些心力交瘁,好在方氏如今也学聪明了,没乱应下什么。 他给瑞儿的礼物,除了长命锁以外,还有一个小摇篮,摇篮是他亲手做的,选的是最上等的金丝楠木,上面还雕刻着寓意吉祥的图案,可将孩子放进去轻轻摇晃,便于哄孩子。 钟璃拉着瑞儿的手晃了晃,让他感谢了一下舅姥爷。小家伙恰好这时醒了过来,钟隐脸上露出一丝笑,笨拙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小手。 钟璃笑道:“舅舅可以抱抱他。” 钟隐有些紧张,“还是不抱了,小皇子太小了,臣怕万一抱得不舒服,让瑞儿难受。” 他总觉得皇上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嫌弃他待的太久,钟隐没敢久留。 钟璃让秋月亲自送了他一程,等舅舅的身影消失后,她才瞪了裴邢一眼,她自然看出了舅舅的紧张。 裴邢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唇边泛出一丝笑,今日是瑞儿的洗三礼,他也无需再处理公务,人都散去后,他就退掉鞋子,坐在了榻上,让秋月给他打了一盆洗脚水。 他洗完脚,才盘腿坐到榻上,也瞧了瞧孩子,小家伙还醒着,眼睛也不知盯着什么,瞧着呆呆的。 裴邢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小家伙黑白分明的眸,这才随着他的动作,缓慢动了动。 钟璃拍了一下他的手,道:“皇上别离太近,瑞儿年龄尚小,眼睛尚看不清。” 裴邢捉住她的手,捏了捏,才往后移了移,握住瑞儿的小手晃了晃,“怎么这么小?” 钟璃笑道:“已经不算小了,瑞儿有七斤重,其他孩子出生时,还有五斤重的,更小。” 五斤重真跟刚出生的小猫崽子一样,裴邢都无法想象,小家伙眼睛睁着睁着就闭上了,犯困时,也呆乎乎的,瞧着更丑了,裴邢不由叹口气,明明他们俩相貌都很拔尖,怎么生出个这么丑的小东西? 她哄瑞儿睡觉时,他没再看,发现床头有本医书,他随手翻起来看了看,其中一页,她显然看过,上面竟还有批注,皆是些投奶方子。 裴邢翻了几页,扫到鲫鱼汤时,他神情不由一顿,这两日晚上,餐桌上皆有鲫鱼汤,难不成竟是为了投奶? 裴邢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她胸前,眼神逐渐幽深了些。 钟璃将瑞儿哄睡后,就将小家伙放在了里侧,谁料下一刻,她的身体就被男人圈入了怀中。 “喝了两日鲫鱼汤,有用吗?”男人略显沙哑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钟璃的脸不自觉有些烫,她余光落在了他膝上那本她看了大半的医书,脸颊染上了红潮,她拿起医书,合了起来,随即放在了一侧,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是承儿想喝鱼汤,秋月才让御膳房熬的,能有什么用?” 裴邢懒洋洋靠在了床头柜上,唇边勾出个笑,“看来暂时是没什么用。” 钟璃没答,泛红的脸颊却暴露了她的窘迫。 裴邢将她抱到了腿上,他姿态慵懒,举手投足都透着一丝贵气,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白皙的耳垂,道:“难不成一点奶水都没有?是宝宝吸不出来,还是真没有?” 他眸中含着笑,神情无端有些危险,钟璃心中紧了紧,忍不住拍开了他的手,“皇上若实在闲,就处理奏折去吧,妾身累了一日,有些倦了,想歇息一会儿。” 她说完,就钻到了被窝里。 裴邢掀开了她的被子,轻笑道:“躲什么?” 第101章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他五官线条虽凌厉, 每一处却都无比精致,组合在一起, 是一副相当俊美的相貌, 睡着时犹如谪仙俊逸非凡,睁开眼眸时,却添了一丝蛊惑人心的感觉。 他这双眸是极为漂亮的桃花眼, 偏偏深邃如墨, 里面的情绪,也让人难以琢磨, 笑起来时, 异常勾人。 钟璃有些不敢直视他的双眸, 她悄悄抿了下唇, 垂眸低声道:“没躲, 就是困了, 皇上若无政务,就先去看看舆图打发一下时间吧,秦兴那边说不得还会再传来捷报, 下一步要怎么走, 您也该心里有数。” 难得休沐, 裴邢自然不想看舆图, 他也钻进了她被窝中, 男人身材高大健硕,身上也满是压迫感, 他一进来, 不仅空间一下变小许多, 连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裴邢勾住一缕她乌黑的发丝,往一旁拨了拨, 在她耳旁低声道:“小皇子饿肚子,不比舆图重要?朕先解决紧要问题。” 分明有两位奶娘,哪里就饿肚子了? 他说完,就俯身凑了过来,慢条斯理去解她的盘扣,钟璃脸颊瞬间涨红了,水眸轻轻晃了一下,慌张地去按他的手,“三叔。” 少女这一声呼喊,又娇又急,这次却没能阻止住他。毕竟是一头饿了大半年的野兽,他此刻,就犹如一只捕猎中的猎豹,不允许猎物逃走,也不允许任何人打断他的进食。 钟璃的盘扣一颗颗掉在床上,他比小皇子知轻重,虽说并不疼,酥麻感袭来时,钟璃还是想踹人,不疼的结果,自然是没能帮上小皇子。 望着少女娇艳的脸蛋,裴邢漆黑的眸含了笑,他俯身又吻住了她的唇,哑声道:“多试几次,说不准小家伙就有口粮了。” 钟璃没忍住,踹了他一脚,下一刻,却被男人捉住了脚踝。他的手略带薄茧,饶是冬季,手掌也有些热,被他这样握着,钟璃只觉得心跳又有些不稳,一些他肆意妄为的画面,又闪入了脑海中,她一张脸红得几乎滴血。 太阳下山时,大片的云霞将整个京城染得一片通红。安国公府,李洺倩又来了明心堂,这几日,她都在老太太跟前侍疾,唯有今日因参加小皇子的洗三礼才出府。 她来到老太太这儿时,安嬷嬷正在帮老太太上药,人一老就算平日瞧着身子骨还算硬朗,也不经摔,她不仅摔折了腿,腰也疼得厉害,以往没有的问题,也都暴露了出来,浑身上下都不舒坦,饭也吃不下去。 李洺倩进来时,恰好听到她无意识呻/吟的声音,李洺倩眼眶有些发热,快步走了进来,“祖母,您是不是腿上又疼了?” 老太太听见她的声音,才睁开眼,怕她担心,她笑道:“没疼,就是想出去转悠一下,腿一断,只能躺床上,实在闷得发慌。” 她腿上固定着夹板,需要休养三个月才能下床走动。 她想坐起来,李洺倩伸手扶住了她,没让她起,只拿了个引枕,塞在了她腰后,让她靠着舒服点。 李洺倩嗔道:“祖母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往哪儿跑?先好好歇着吧,等您好了,我陪祖母逛街去。” 老太太眸中添了一丝向往,“也不知我这个身子骨能挺多久。” “呸呸呸,祖母可不能胡说,等您好了,我还想跟您一道去梨园听戏呢。” 李洺倩跟老太太很投缘,不仅吃能吃到一起,玩也能玩到一起,两人最喜欢的就是去梨园听戏,在老太太跟前,李洺倩很放松,完全将她当成了自个的嫡亲祖母,说话时也透着一股娇憨。 老太太笑了笑,她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挺到何时,她跟镇北侯府的老太太是手帕交,手帕交走时,对她打击就很大,如今身子骨大不如之前。 李洺倩伸手接住了安嬷嬷手中的药膏,“嬷嬷,我来帮祖母涂吧。” 这药膏是太医今日过来给老太太诊治时,留下的,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她不仅摔断了腿,整个人栽下去时,额前和掌心都蹭破了皮,药膏每日要涂抹两次。 安嬷嬷将药膏递给了她,李洺倩挖出一些,认真帮老太太涂了一下,她动作仔细,神情专注,长长的眼睫在白皙的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瞧着很是乖巧。 老太太瞧了她一眼,才道:“倩丫头,你老实说,翼哥儿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她摔伤后,安翼也来探望了她几次,每次安翼过来时,老太太都能察觉到两人之间怪怪的,因着安母也一直在,老太太也没好问她,她清楚李洺倩入宫归来时,肯定会来看她,才特意将安母撵了出去,想打听一下她和安翼的事。 李洺倩呼吸都放缓了些,含笑摇头,“当然没有,我们一切都好,就是世子最近很忙,夜深了才归来,我睡的早,沟通才少一些,祖母别担心。” 老太太哪里瞧不出她是不想让她挂念。 她枯瘦苍老的手握住了李洺倩的手,语重心长道:“夫妻之间都需要磨合,有摩擦再正常不过,想当初,我和老爷子刚成亲时,他身上有许多臭毛病,我不敢当面表露,只一味隐忍,时间久了,才学会将自个的想法告诉他,他脾气虽拗,却也能将我的话听进去,如此一来,关系才和睦起来。” 李洺倩有些惊讶,根本没料到,老太太会将之前的事告诉她。 见她睁着双杏眸,听得认真,老太太笑道:“实际上,咱们的婚姻都是盲婚哑嫁,也不可能一开始就伉俪情深,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互相扶持,互相依赖,以后方可走的更远,有了矛盾也不必怕,妥善解决掉就成,总不能因为一点小错误,就将人一棒子打死是不是?” 不得不说,老太太说得很对。 她最初对安翼有好感,其实只是因为他相貌出众,在一起后,发现他学富五车,总是妙语连珠,很会逗她开心,她才一点点沦陷,她如今的心态就类似,两个小孩闹矛盾时,直接一句不理你了,就完全忘记了一起玩时的开心。 她只顾埋怨他,却忘了他的好,她生病时,他会守在她身侧,一晚上探好几次她的温度,哪日不忙时,还会去城东买她爱的糖炒栗子。 李洺倩只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 老太太又道:“你和翼哥儿都是好孩子,你若遇到烦心事,有不满之处时,不必瞻前顾后,直接告诉他就成,你是他的妻子,他理应尊重你,爱护你,体贴你,他若敢待你不好,你直接告诉祖母,祖母帮你收拾他。” 李洺倩心中很感动,老太太能说出这番话,显然将她放在了极为重要的位置上,她笑着挽住了老太太的手臂,亲昵道:“谢祖母点拨,我都一一记下了,我和世子定会好好过日子的,哪日他若真待我不好,我就找您告状。” 她笑得俏皮,显然是想通了,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晚上,安翼又忙到很晚,他先去瞧了瞧老太太,见她老人家已然歇下,才又去李洺倩的住处,平日这个点,她早已歇下,他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的,见她室内燃着灯,他精神不由一振。 * 坤宁宫,裴邢和钟璃也尚未歇下,他打定了主意要缠着她,钟璃一张脸红得厉害,偏偏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直到瑞儿再次哭出声时,裴邢才有些烦躁地挑了下眉,“人不大,倒是生了一副好嗓子。” 小家伙哭起来声音很大,别说裴邢觉得吵,连钟璃都觉得噪音有些大,她看了一下,并非尿了,估摸着他该饿了,钟璃又试着喂了他一次,依然没奶水。 其实小家伙很好哄,每次吃饱时,就不会闹,奈何她就是没奶,钟璃也不想再试验了,每次试都有些疼,干脆让秋月将奶娘喊了过来,让她将宝宝抱走了。 这两位奶娘皆很负责,将小皇子交给她们钟璃倒也放心,不过,她还是寻了两位宫女,让她们与奶娘一并照顾的小皇子,日后等小皇子长大,身边也有可用之人。 小家伙一走,耳边瞬间清净了,室内一下像少了好几个人,见裴邢不自觉松口气,钟璃又有些好笑,他向来横行霸道,无所畏惧,此刻竟也有了怕头。 “笑什么?” 下一刻,他就被她抓到了怀中,钟璃憋着笑摇了摇头。 洗三礼过后,裴邢又忙起了公务,钟璃则在安心坐月子,月子期间不能劳累,不能用眼过度,她除了陪陪孩子,也就简单做一些针线。 腊月本就很冷,这几日,时不时又在飘雪,屋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尽管如此,承儿依旧每日过来探望小瑞儿,他仍旧孩子心性,哪怕已读了不少书,还是会惦记着玩耍的事,每日瞧见小瑞儿时,都会感慨一句,小外甥什么时候会下来跑呀? 他们都是中午来,钟璃会留他们一道用午膳,用完午膳,他还会在钟璃身边多赖会儿,再离开。哪怕已独立许久,瞧见钟璃时,他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会赖在钟璃身侧,絮絮叨叨将今日的事说一说。 他会告诉姐姐夫子讲了什么,也会分享一些令他开心的事,他的表达能力,好了许多,已无需小香和小泉在一侧帮他补充,自己都能讲述清楚。 望着他逐渐长开的小脸,钟璃心中很是宽慰,他们的每日到来,给钟璃的坐月子增添了不少乐趣,哪怕无法出门,也没想象中的煎熬。 时间缓慢走着,不知不觉距离过年,仅有十来日,腊月二十三时,青松让人将账本送了过来。 钟璃不好用眼过度,只看了几本,有大半还是让秋月给她读的。自打得知秦兴打了胜仗后,秋月才一改之前的担忧,颇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读起账本时,都绘声绘色,神采飞扬的。 这两个月,青松和青叶又开了两个店铺,一个是客栈,一个是锦绣坊。 之所以开客栈,是因为之前那家客栈,生意很不错,京城毕竟是大晋最繁华之地,每年都有不少人因各种原因来到京城,客栈虽有不少,环境雅致、菜肴精美、服侍周道的店却并不多,第一家客栈时常爆满,钟璃这才让青叶又开了一家分店。 青松开的这家锦绣坊,主要卖双面绣,除此之外,也卖一些精美的绣品。 钟璃和钟母的双面绣本就是张妈妈传授给她们的,如今已有好几个丫鬟学会了双面绣,她们的绣品便放在店里出售,店铺是钟璃寻的,丫鬟也是钟璃买的,双面绣却是张妈妈的绝活,是以这家店钟璃只要了四成利润,剩下六成,张妈妈和青松各占三成。 钟璃之所以执着开店,不仅是以往穷怕了,也因为闲不住,后宫没有妃嫔,需要她操心的事,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她也有精力去操心铺子的事,有了钱,腰板也能挺直,前段时间,捐款时,她能捐这么多银子,说到底也是手中有钱。若没有,她就算再担心军饷问题,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也并非无欲无求,她已成了皇后,就想当好,见大臣们从排斥她,到称颂她,她心中自然舒坦,说到底,她能做这些事,也跟手中有银子有关。 钟璃有心扩大店铺的经营,如今青松和青叶已脱离奴籍,产业都记在了他们名下,有他们帮忙操心着,钟璃只需在幕后,等账本看的差不多时,宫里已备起了年货。 不知不觉就迎来了新年,去年的团圆饭,承儿还许了一个想要小外甥的愿望,谁料今年果真添了一个,可惜瑞儿还太小,暂时不能上餐桌。 今年的除夕夜,钟璃准备了五份礼物,给承儿等三人的都是书籍,给小瑞儿的是一套手铃,等他再大两个月,就能抓着玩了。至于裴邢,钟璃本没想送,想到男人吃味时,蛮横不讲理的模样,她便为他也准备了一个。 他好像没有明确的喜好,钟璃给他选了一套文房四宝,见有他的礼物,他果然挺知足,唇边不自觉就带了笑,那双桃花眼中,似含了光,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过完年,承儿就十一岁啦,小家伙还挺美的,用完年夜饭,还特意跟小香姐姐比了比身高,十二岁的小香抽高不少,承儿自然不及她高,好在小泉弟弟没他高,他又许下两个新年愿望,明年想要小外甥女,身高还要超过小香姐姐。 承儿又跑去偏殿看了一眼小外甥,随即便喊上小泉弟弟放烟花去了,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小香越发有了名门淑女的风范,也不爱跟着他们乱跑了,承儿和小泉拿着烟花跑来跑去时,她就含笑立在一侧,静静注视着他们玩耍,见两人出了汗,还会拿帕子给两人擦一擦。 今晚有不少地方都在放烟花,璀璨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时,美得令人惊叹,他们放了一会儿烟花,才回毓庆宫。 钟璃尚未出月子,待在室内哪里也没去,裴邢也没出去,以前他就不爱出去闲逛,如今身边多个她,更不爱出门了,他每日除了处理政务时会去乾清宫,旁的时候都在坤宁宫。 今晚,他提前沐浴了一番,出来时,仅着一声雪白色里衣,他穿白衣十分好看,不笑时,有种出尘之感,一笑,气质就变了,带着一点点邪气。 钟璃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他身上,他衣襟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莫名有些扎眼,钟璃没敢多瞧。 他上榻后,就将她圈到了怀中,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今年有什么愿望吗?” 钟璃还真有一个,她希望战争能尽快结束,还天下一个太平,这样,他也不用那么累了。 她笑道:“许愿要自己默默许,说出来就不灵了。” 裴邢不置可否,也没再追问,只将人静静拥入了怀中,陪她一起守了守岁。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很快就迎来了瑞儿的满月宴。 小家伙五官长开许多,他的相貌,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眼睛是丹凤眼,跟钟璃一样,鼻子嘴巴却随了裴邢。 他如今瞧着白白嫩嫩的,五官也甚为精致,他依旧嗜睡,每日都能睡七八个时辰。 满月宴这一日,钟璃给他换了一身红色小衣袍。他五官精致,生得冰雕玉琢似的,穿上红色小衣袍时,整个人更精神了几分,哪怕一直在睡觉,也可可爱爱的。 钟璃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一旁裴邢也刚穿好衣衫,瞧见这一幕,他眉头微拧,她主动亲他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清。 他将人圈入了怀中,“这般厚此薄彼?” 第102章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裴邢低头咬住了她白嫩的耳垂, 惩罚似的研磨了好几下,钟璃有些想笑, 她顺从地靠在了他怀里, “出息,跟孩子都计较。” 裴邢不悦,又咬了她几口, 少女白嫩的耳垂上, 多了几颗牙印,虽然不太疼, 钟璃却怕他留下痕迹, 她转过身搂住了他的腰, 含笑讨饶, “我错了还不成?快别咬了, 一会儿宾客还要过来。” 裴邢没再咬, 却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唇,今日是瑞儿的满月宴, 她才刚梳妆打扮好, 虽未施粉黛, 却特意绾了随云髻, 他每次吻她时, 都会弄乱她的头发,钟璃忍不住躲了一下, 自然没能躲开。 等他亲够时, 她不仅发丝乱了, 盘扣也掉了两颗,钟璃只觉得他这个坏习惯, 理应改一改,因为他,她的衣服掉了多少盘扣。 她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少女眸光潋滟,红唇透着莹润的水光,这副模样,又娇又媚,裴邢又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钟璃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等她换好衣衫,绾好发时,已是三刻钟后。 前日,边疆再次传来了捷报,大周赶回营救时,再次被秦兴击败,李将军如今已带人夺回南关,丢失的两座城池,皆回归了大周。 瑞儿的满月宴恰好赶上这一上喜讯,裴邢有意给他隆重庆祝一下,这次的满月宴不止邀请了皇亲国戚,钟璃的亲朋好友,朝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皆在受邀之列。 别看他时不时跟小皇子争宠,实际上,他对孩子也很重视,每日回来,都要先看一眼孩子,小家伙若醒着时,他还会逗弄一番。 钟璃换好服饰时,小家伙恰好又醒了过来,他不饿时甚少哭,小模样呆呆的,睁着一双乌眸,好似在发呆,眼睛半天才动一下。 裴邢唇角微勾,斜靠在榻上,拿起一旁的拨浪鼓在他跟前晃了晃,小家伙的视力好了不少,瞧见东西时,能准确无误地锁定目标,眼珠子随着拨浪鼓转动了起来。 裴邢坏心眼地将拨浪鼓往上移了移,小家伙眼珠子往上动了动,从钟璃的角度,恰好瞧见小瑞儿的白眼珠,她有些无奈,上前夺走了他手中的拨浪鼓。 “他才多大点,你想跟他玩,就好好玩。” 裴邢坐姿懒散,拨浪鼓被抢后,只勾了勾唇,他又拍了拍手,吸引了小瑞儿的目光,随后才将他抱到怀里,他单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小手。 每次瞧见他抱孩子,钟璃一颗心都会不自觉提起来,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你小心些。” 钟璃收拾妥当后,又涂了一下口脂,她在房内闷了一个月,本就白皙的皮肤,白得几乎剔透,瞧着都不似真人,涂上口脂,才添了一丝烟火气。 两刻钟后,就陆续有官员和女眷入了皇宫,外面天太冷,小皇子同样不能见风,裴邢让黄公公将大臣们领去了保和殿,他没在坤宁宫多待,也去了保和殿。 女眷们却能入坤宁宫探望小皇子。 今日来的最早的是方氏和钟欢,方氏如今又胖了一些,她上身是石青缎地绣折枝牡丹长袖短袄,下身着月华裙,头上斜插一枚金簪,手上还戴着一对翡翠玉镯,这金簪和玉镯,是她新添的,为的就是今日的宫宴,她身为钟璃的舅母,自然要出席。 跟她比起来,钟欢的打扮则低调许多,因着夫君没再去赌,她也算挺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加上见惯了人情冷暖,她跋扈的性子都收敛许多,乍一瞧见,竟多了分秀丽端庄之感。 方氏逗了逗小皇子,笑道:“前段时间,大臣们以子嗣为由,让皇上立妃时,老爷每日都在担心您,我也愁得几晚没能合眼,好在如今娘娘成功诞下了小皇子,大臣们也不好再以子嗣说事,我们也能放心了。” 方氏就是这么个性子,以前钟母还在时,她也总拿感情说事,实际上,她未必会担心,不过是想让钟璃记住她的好罢了,便于日后讨好处。 “让舅舅和舅母操心了。”钟璃自然有些动容,就算方氏的担忧是假的,舅舅肯定没少为她操心。 方氏又道:“您是不知道,自打娘娘成了皇后,他没一日踏实过,不是在约束臣妇,就是在教育欢儿等人,唯恐他们仗着您的身份,目空一切,胡作非为,给您惹来麻烦。” 钟璃了解舅舅,他为官清廉,又刚正不阿,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换成旁人,一朝成为皇亲,说不准会升起弹冠相庆、鸡犬升天之心,他却能够保持本心,表兄在他的教导下,也稳重踏实,能潜心做学问,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国之栋梁。 钟璃笑道:“舅母也劝着点舅舅,让他不必如此含辛茹苦,殚精竭虑,他已不年轻,理应以身子为重。” “怎么没劝?他也是怕我们给娘娘惹出麻烦,每次我出门时,都要叮嘱我一句,唯恐我眼皮子浅,收了贿赂为旁人办事,我虽有不少缺点,却断不会这般糊涂。” 方氏边摇着小铃铛逗弄小皇子,边与钟璃道:“前段时间,礼部侍郎的儿子犯了点错,就求到了我跟前,想让我来您这儿求情,我直接拒绝了,真真是什么人都有,还有让我给您传信的,也不瞧瞧自个什么身份,难不成跟您长得有些像,就想冒充皇亲国戚不成?” 钟璃只含笑听着,简单附和了一句,“母亲只有舅舅这一个亲人,我自然没旁的亲人。” 钟欢一直安静地坐在小皇子身侧,闻言,才接了一句,“娘娘生得这般貌美,这世上还有人跟她相似吗?” 方氏道:“她自然比不上皇后娘娘的国色生香,五官与娘娘,仅有三四分相似,娘娘生得美,她像个三四分,都已称得上容颜娇美了,不过论气度,她远比不上娘娘,我与她根本不认识,她当街拦下我后,开口闭口都是婷儿求您了,嗓音娇娇糯糯的,甚为勾人,听着就不像良家女子。” 秋月眸中有些惊讶,忍不住插了一句,“她唤婷儿?” 秋月如今是钟璃身侧的大丫鬟,贵妇们见了她都要给几分薄面,方氏自然不敢再轻视她,闻言道:“你认识她不成?” 钟璃也好奇地看了秋月一眼。 秋月道:“不认识,不过奴婢记得,娘娘快临盆时,有个叫婷儿的,曾买通了小太监,说想见皇后娘娘一面,娘娘正在养胎,自然不可能什么人都见,被奴婢打发走了,想必是同一人。” 钟璃都不由升起了一丝好奇,不知这位姑娘为何要见她,恰好这时,明/慧公主来了,她也没再放在心上。 这位明/慧公主,也是个传奇人物,她是安雅郡主的母亲,也是先皇的妹妹,先皇有不少妹妹,唯独她很合先皇的眼缘,出嫁后,她与驸马的感情也很和睦,驸马得绝症时,她不离不弃,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也是她寻到了薛神医,硬将薛神医扣在京城一年,她与驸马的情谊,甚至被人编成了话本,为世人称赞。 她是一个人来的,安雅郡主也已成亲,可不知为何,前两个月,安雅郡主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至今昏迷不醒,连太医都查不出她为何昏迷,明/慧公主都愁白了头发。 今日的满月宴自然是热闹极了,不仅来了不少贵妇,贵女们也一道过来了,这还是贵女们首次入宫。 去年大臣们力谏群臣选妃时,不少贵女心思都有些浮动。毕竟裴邢生得实在太过俊美,饶是他手段狠厉,有些难以接近,也有不少人想要嫁给他,如今他又成了皇帝,想入宫为妃的自然不在少数。 有几位贵女甚至以为,自己肯定能入选,谁料盼来盼去,皇上竟只选了三十位农妇之女。 她们自然以为,是钟璃吹了枕边风,想独占皇上的宠爱,才让皇上不得不妥协。因为抱着这个念头,这几人对钟璃的印象自然不算好. 其中好几位贵女都不曾见过钟璃。今日入宫,才得以瞧见她的容颜。 钟璃一身海棠色暗花锻地对襟窄袖襦裙,腰系乳白色丝带编成的宫绦,宫绦上串平安扣,一头乌发绾成随云髻,她身姿纤细婀娜,完全不似生过孩子的妇人。 贵女们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她那张脸上,她生得实在太美,当真是肤如凝脂,面若桃李,说是美艳逼人,仙女下凡都不为过,女子瞧了都不由心动得慌。 她们竟不自觉看痴了,被她潋滟的水眸含笑注视着时,贵女们才意识到自己竟失礼了,她们连忙屈膝行礼。 钟璃笑道:“平身吧。” 她生得美也就算了,连嗓音,都犹如黄鹂鸟,清脆动人,又软糯温柔,其中一位贵女不由在心底骂了一句狐媚子,难怪能勾得皇上独宠。 这等祸国妖姬,也不知怎么取得好名声的。 贵妇们眸中也满是惊艳,这还是她们头一次见钟璃穿这般亮丽的颜色。 魏王的大儿媳,齐氏也到了,这位齐氏,乃裴邢的皇婶,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因魏王曾为大晋立下过汗马功劳,整个魏王府的人都跟着吃香,齐氏原本还觉得钟璃身份低,能当皇后靠的仅是裴邢的宠爱。 直到这一年,与钟璃打的交道多起来后,才真正了解她的行事作风,经历过为将领祈福和捐款等事,齐氏如今早已对钟璃改观。 此刻,见了钟璃,她不由赞叹道:“娘娘还是穿红衣好看,以往的服饰过于死气沉沉,将您的好颜色都压下去几分,如今这样穿,却风华绝代,艳冠群芳,刚刚乍一进来,臣妇还以为误入了天庭。” 钟璃以前穿的服饰,确实都是深色,为了压住过于明艳的长相,还会特意画一些显得沉稳端正的妆容,今日,由于是瑞儿的满月宴,她便与小家伙一样,穿了身喜庆点的衣裙。 她含笑谦虚道:“皇婶快别夸我了,身边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本宫哪里当得起风华绝代一词。” 好在众位贵妇也清楚,今日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小家伙才是真正的主角,夸完钟璃,大家便夸起了小皇子。 小皇子的相貌,完全袭自父母,哪怕年龄尚小,已能窥出日后的俊美,他也确实当得起众人的夸奖。 因为周围人很多,他难得没有睡,而是睁着一双葡萄似的水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点都不怕人。 他一双眸乌黑发亮,眼睛也清澈见底,盯着人看时,令人一颗心不自觉软成了一团,齐氏还忍不住亲自抱了抱他。 按辈分,小皇子需要喊齐氏一声祖母,在场的也就她敢抱一抱小皇子,连明/慧公主都没敢离小皇子太近。 今日的坤宁宫格外热闹,众位贵女和贵妇们齐聚一堂,郑菲凌和李洺倩自然也来了,两人不如周氏来的早,都没能与钟璃说上体己话,请完安,就稀罕地围到了小皇子身前。 小皇子乌溜溜的眸,一会儿盯盯这个,一会儿盯盯那个,看了半天,才觉得有些倦,小小打了个哈欠。相貌出众的小孩,打哈欠都透着一股可爱,承儿瞧见这一幕时,好想亲亲他的小外甥呀,可惜,好几个妇人都围在小外甥跟前,承儿也不认识她们,不知道该喊什么,就没往前凑。 礼部尚书的嫡女,赵安旋和其妹妹赵安菡,同样也来了,赵安旋是嫡长女,当初大臣们选了六位适合当皇后的女子,她便是其中之一。 赵尚书德高望重,为人豁达,人也颇为睿智,见裴邢压根没有立旁的女子为后的意思,就当即表明了立场,说自家姑娘性情顽劣,不堪为后。 赵安旋自然也听说了,赵婷秋当众遭受抨击的事,她很庆幸父亲能当机立断,才让她逃过一劫。 赵安菡却很为姐姐不值,她觉得自家姐姐才堪当国母,至于钟璃,一介孤女,又身份低下,哪里配跟她姐姐相提并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才勾走了皇上的心,当真是媚君祸主的玩意儿。 满月宴结束后,赵安菡便随着母亲和姐姐回了赵府,她心中自然不舒服,若是姐姐嫁给裴邢,他们家就有了皇后,身为皇后唯一的妹妹,说不准她也能入宫。 谁能想到,竟是一个孤女荣登后位,后宫还仅有她一人,她不由有些泛酸,忍不住跟母亲说:“这等卑贱身份,竟成了皇后,当真是妖姬祸国。” 她本以为,母亲也会遗憾姐姐没能成为皇后,谁料下一刻,就听到自家母亲呵斥道:“你胡说什么?皇后娘娘心地善良,贤良淑德,堪当国母。你平日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如今就连皇后娘娘都敢非议,真是惯得你,跪下,今日不教训你一番,当真是越发不知轻重。” 就连姐姐也一连不赞同地望着她,甚至没有为她求情的意思,平日姐姐明明最疼她。 赵安菡不由求助地看向姐姐,赵安旋道:“妹妹这话确实不妥,皇后娘娘愿意开福佑堂,怀孕期间还能为众将士祈福,她的每一个举动,都说明她宅心仁厚,有一国之母的风范,今日您也见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堪当贵女之典范,这等话妹妹勿要再说,以免为赵府惹来祸端。” 赵安菡不由狠狠瞪了姐姐一眼,只觉得她读书读傻了,钟璃分明是抢了她的皇后之位,她竟还为钟璃说话。 钟璃不过是一个徒有美色的女子罢了,她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想博得美名,这不正说明了她心思深沉,机关算尽吗? 她一脸不服,在母亲的怒视下,才跪了下来,怂怂认了错,虽认了错,她心中却不以为意,像她这样的贵女,自然还有旁人,觉得钟璃不过是个祸国妖姬,一个想霸占帝王宠爱的妒妇。 在母亲这儿吃了瘪,赵安菡才跑去了父亲那儿,她虽然仅比姐姐小一岁,却是家里的小女儿,一直向宠,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一点也不假,受了委屈,她就会找父亲撒娇,父亲被她缠得没法子时,会拿一些小玩意哄她,她今日过来找父亲,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瞧中一支红宝石珠钗,想让父亲买给她。 跑来父亲的住处时,她满脑子都是父亲哄她的场景,心中也美滋滋的,只觉得心爱的珠钗必然会到手,毕竟母亲让她跪了半个时辰,她的膝盖到现在还疼着,母亲罚这么重,父亲总得补偿她一番才对。 谁料,她这边刚讲完受罚的事,不仅没听到父亲的劝哄,却瞧见了他吹胡子瞪眼的场景,“没有皇后娘娘,只怕国不成国,你懂什么!” 就很邪门! 赵安菡只觉得不可思议,母亲和姐姐心软容易相信人,被钟璃的虚伪哄骗住,倒也情有可原,父亲明明英明神武,足智多谋,怎地也被那个妖姬蛊惑了? 赵尚书一向心细如发,早就发现了皇上对钟璃的重视,可以说,正因为有皇后娘娘在,他行事才有所收敛,若没有钟璃,只怕他更加肆意妄为,好好的一个国家也会迟早毁在他手中,得亏有皇后娘娘劝谏着。 赵安菡想要的首饰,自然没能到手,还因为惹怒了父亲,再次被罚了,赵尚书罚的比妻子还狠,毕竟这些话,甚为大逆不道,若被外人听到,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他亲自动手,足足打了她十下掌心,还罚她抄写一百遍女德女戒,让她引以为鉴,以后休要诋毁皇后娘娘。 赵安菡委屈得险些哭干眼泪,心中只觉钟璃道行高深,令皇上独宠她一人也就罢了,竟还蛊惑了她的家人。 * 坤宁宫,钟璃自然不清楚赵府发生的事,旁人都离去后,李洺倩和郑菲凌又留了一会儿。 李洺倩显然与安翼已然和好,眉宇间的哀愁散了大半,三人坐在一起又闲聊了几句,清楚钟璃肯定累了,她们俩并未久坐,约了开春时再见,届时,郑菲凌还可以将康儿抱入皇宫,让两个小家伙一起玩。 等她们离开后,钟璃就沐浴了一番,今日有多半时间都周旋于众贵妇之间,她多少有些累,泡澡泡得也有些久。 她沐浴时,裴邢才归来,他那边的宴席其实散的比较早,架不住大臣们总有各种问题上奏,刚刚他又在乾清宫,接见了几位大臣,一商议便是一个多时辰。 甫一进入坤宁宫,裴邢就听到了浴室传来的水声,如今她已搬回了正殿,沐浴时,也是在汤池泡的,秋月还往池中洒了玫瑰花瓣。 每次疲倦时,泡一泡澡十分解乏,其实她已许久不曾这般泡过澡,经历过生产,她才知道产后有恶露,还是听了嬷嬷们的提醒,她才知道,恶露没干净前,最好少泡澡,就算想洗,最好是冲洗。 她身子恢复的不错,一个月恶露就干净了,此刻,她才敢泡澡,泡在热水中,很是舒服,钟璃阖上眼睫,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裴邢进来时,瞧见的就是少女靠在白玉池壁上闭目泡澡的模样,她眼睫又长又翘,上面还挂着一颗水珠,精致的小脸,在烛火的映衬下,似是会发光一般,美得不可思议。 裴邢扯了扯衣襟,将衣袍挂在了衣架上,直到听到入水的声音,钟璃才睁开眼,率先落入眼前的,是他强悍结实的身躯,他常年习武,身体线条十分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腰腹和手臂上的刀痕。 瞧见这两道伤疤时,钟璃的眼睫不由微颤了一下,眸中也划过一丝感动,这伤是他为她拼死搏斗的证明,钟璃之所以愿意嫁给他,也是因为他险些出事。 男人靠过来时,她并未躲避,乖巧地被他拥到了跟前,她的手探入了水中,忍不住摸了一下他腹部上的伤疤,眸中不自觉添了丝感动,“前段时间,妾身让人寻来了祛疤的药,秋月已经试验过了,确实有用,等会儿沐浴完,妾身为皇上涂一涂好不好?” 裴邢自然不想涂,每次瞧见他的伤时,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心疼,他很享受来自她的关怀。 男人慵懒地靠在了池壁上,伸手一掐,就箍住她的腰,将少女抱到了腿上,他很喜欢肌肤相贴之感,吻落在了她耳垂上,“不必,又不是姑娘,涂什么祛疤的药?难不成你嫌丑?” 钟璃自然不嫌丑,他的伤疤虽狰狞,却是他爱惨了她的证明,每次想起他为她挡刀的画面,钟璃心口都有些疼,就连当初,不敢为他心动的日子,她都不敢去回忆遇刺时的场景,何况现在。 她一颗心又密密麻麻疼了起来,忍不住依赖地贴了贴他的脸颊,低声道:“三叔,您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您的命比我重要的多,不许您再为我犯险。” 裴邢唇角微勾,爱惨了她这副心疼的小模样,他吻了下她的脖颈,哑声道:“谁说我的命更重要,没有你,三叔要这条命有何用?” 他这话实在动听,钟璃心中大为震撼,忍不住睁圆了眼睛,只觉得这几句话,比以往任何承诺,都令她心动。 她眼窝也有些酸涩,她何德何能?想到最初,她根本不信任他,她又有些自责,少女本就生得极美,眼尾泛红时,能轻而易举勾起男人的疯狂。 裴邢捏住了她的下巴,暗示十足,道:“感动了?既已出月子,那就好好补偿三叔一下。” 钟璃吸了吸鼻子,很乖很乖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第103章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翌日清晨, 钟璃醒来时,外面已日上三竿, 她拉开帷幔时, 大片的阳光,照了进来,室内一片亮堂, 她昨晚睡的实在太晚, 饶是睡到现在,依旧有些倦怠。 秋月掀帘走了进来, 见她已然坐起身, 便来服侍她更衣, 小宫女们也鱼贯而入, 有的端着刚打来的清水, 有的托着干净布巾, 等钟璃盥洗过后,又有宫女为她梳了梳头。 秋月打开窗户,通了通风, 笑道:“今儿又是个晴天, 阳光暖洋洋的, 娘娘好久不曾出门了, 一会儿可以去御花园转转。” 钟璃也确实想走动走动, 闻言,含笑点头。 “皇上用了早膳没?” 秋月道:“用了, 奴婢特意让黄公公提醒了皇上, 有黄公公盯着, 皇上的饮食正常许多,娘娘无需担心。” 钟璃颔首, 又想起了裴邢身上的伤,他当初挨了三刀,腹部和背上的伤都很重,伤疤也异常狰狞,昨晚两人在浴室荒唐许久,涂药的事自然搁浅了,钟璃让秋月将祛疤膏取了出来,打算晚上劝劝他,让他涂一下。 用完早膳,钟璃先看了看小瑞儿,小家伙依然在睡,小拳头抵在脑袋旁,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模样很是恬静。 钟璃小时候也很嗜睡,她也没再管他,亲了亲他的小脸,就带着秋月等人,去御花园转悠了一下,经过裴邢的严抓,皇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仅剩安分老实的,远远瞧见钟璃,他们就赶忙跪了下来,再规矩不过。 来到御花园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怪石堆积成的假山,假山上还种着古树,此刻,古树上的叶子已全部落光,唯有一旁的松柏和四季青尚带着绿意。 冬季有冬季的美,御花园内有艳丽缤纷的山茶花,也有迎风绽放的梅花,看着这些花朵,钟璃的心情都不自觉飞扬了起来。 秋月眸中也满是笑,引着钟璃在观景台歇了歇,笑道:“等开春时天暖和起来,就能将小皇子抱出来了,届时,百花盛开,肯定比现在还要美。” 钟璃含笑道:“到时小家伙估计就没那么爱睡了,也不知好不好带。” 康儿小时候就很好带,三四个月后,才变得黏人起来,根本不爱在床上躺着,只要醒时,就必须被人抱着,不然就哼哼唧唧的,让大家都不得安宁。 也不知瑞儿再大点什么样,想起孩子,她神情很温柔。 钟璃一时有些感慨只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一年前这个时候,她才刚嫁给裴邢,那时,她满心不安,时常因丧失自由而闷闷不乐,只要一想起,一辈子,只能待在深宫,就觉得日子没有盼头。 如今回头再看时,连她都诧异于自己的改变,因为有他,有孩子,皇宫好像也不再只是个冰冷的囚牢,她在这里,竟也获得了心灵上的安宁,饶是没有自由,也没再觉得难以忍受。 她不由看向了秋月,她还很年轻,不该一辈子困于深宫中,可她和秦兴的可能性却很低。自打得知大军传来捷报时,她才一改以往的忧心忡忡,连安涟都曾打趣她,问她是不是捡了银子,怎么这般高兴。 钟璃多少有些心疼她,她握住秋月的手,忍不住试探了一句,“夏荷如今孩子都有了,今年也该考虑你的亲事了。” 秋月一怔,赶忙跪了下来,“奴婢不想嫁人,娘娘,奴婢要一辈子在您跟前伺候,您千万别将奴婢嫁出去,奴婢求您了。” 她语气很急,神情也有些诚惶诚恐,显然被吓到了。 钟璃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说什么傻话,跟着我一辈子都得耗在这深宫中,半分自由都没有,这不是害了你吗?你放心,就算我真想让你嫁人,也只会由你挑选,选个你心悦的才成。” 秋月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笑道:“奴婢没准备嫁人,以后也不会有心悦之人,奴婢守在您身侧就成,奴婢还想亲眼看着小皇子长大呢。” 她这个模样,分明是对秦兴情根深种,觉得两人没什么可能,才不想嫁人。 钟璃不由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 秋月心中不由一跳,忍不住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对上她复杂的双眸时,秋月心尖微颤,总觉得她发现了什么,她脸一红,不由垂下了脑袋。 钟璃将其他宫女屏退后,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秋月在她跟前坐了下来,秋月有些拘谨,脸颊也涨得通红,平日里她一向爽朗,这还是钟璃头一次瞧见,她扭扭捏捏的小女儿情态。 “坐下吧,咱俩好久不曾说过体己话,正好唠唠。” 秋月谢了恩,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钟璃道:“我帮你问过皇上,秦兴之所以迟迟未成亲,是因为尚念着他已然去世的未婚妻,他兴许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也不会成亲。” 见她果真什么都知道,秋月窘迫得不行,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主子,奴婢从未想过能与他在一起,他这等身份,就算心中没人,娶的也只会是贵女,奴婢这等身份,给他当妾,他都未必瞧得上。” 钟璃蹙眉,“你莫要妄自菲薄,你这般好,他瞧不上是他没眼光。你若真心悦他,也不必顾忌自己的身份,你与我情同姐妹,我可以让舅舅收你为养女,再求皇上封你为县主,只要他愿意成亲,届时,你能正大光明嫁给他。” 这是钟璃深思熟虑过决定的。 秋月并非家生子,当初之所以卖身到镇北侯府,是因为家中实在太穷,她是个有主意的,签的是活契,其实她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只是舍不得离开钟璃,才一直留在她身侧。 在钟璃心中,她与夏荷早就成了她的亲人,夏荷如今有青松,日后日子绝不会差。她多少有些担心秋月。恰好前段时间,秋月为她挡过刀,也算救了小皇子,若求皇上封她为县主,也不是不可以。 秋月万万没料到,主子竟这般为她打算,她心中感动,眼眶都有些发酸,直接跪下给钟璃磕了头,一时都说不出话。 她心中清楚,封县主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就算皇上同意,大臣那边肯定会百般阻挠,她出身低,也没什么大的贡献,被封县主于理不合,主子有这个心,已让她万分感激,她哪敢奢求真当县主。 秋月秀丽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笑,“主子有这个心,已足够奴婢感激了,奴婢也不怕您笑话,就算他能看上奴婢,想娶奴婢,奴婢也从未想过嫁给他。” “主子不必担心奴婢,奴婢如今虽有些惦记他,并不意味着奴婢真栽在了他身上。实际上,奴婢只是有些钦佩他而已。” 秋月之所以对秦兴有好感,只是因为秦兴曾帮过她,前段时间,使者团入京时,她曾出过宫,岂料在街上竟遇到了登徒子,对方见她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街上,就意图轻薄她,是秦兴恰好出手帮她解了围。 她觉得,救她的人若非秦兴,而是旁人,在那种情况下,她说不准也会喜欢上,她喜欢的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与秦兴无关,她很理智,自然清楚她与秦兴没可能,毕竟他望着她的眼神,根本没男女之情。 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至于旁的,她根本不曾奢求过。 秋月坦诚道:“其实奴婢很想像青松青叶那般帮您管理铺子,这样吧,奴婢再伺候您几年,等小皇子再大些,您就将奴婢放出宫,到时,也将奴婢提拔成管事,奴婢在宫外为您管理铺子。” 这十来年,她一直跟在钟璃身侧,钟璃读书识字时,她也总陪着,虽说不像钟璃饱读诗书,却也认识不少字,加上曾帮钟璃念过不少账本,她对数字也很敏感,缺乏的只是管理经验而已。 秋月对自己有信心,她认为自己并不比青松和青叶差多少,他们能做好的,她也能。 钟璃闻言心中不由动了动。 秋月一向聪明伶俐,嘴皮子也利索,当初几个丫鬟一同出去卖胭脂时,她和夏草总是卖的最多的,拿的赏银能比旁人多一半,仔细说起来,她比青松、青叶还适合做生意,只不过是女子而已。 也没人规定,女子就不能出面做生意,没准她还真适合出宫闯荡。钟璃一直觉得,让她当丫鬟,有些委屈她。 她笑道:“不必等瑞儿长大,他身边有好几个伺候的,干脆过段时日你就出宫吧,我先让青叶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等寻到了你就出宫,外面商机很多,早点打拼,说不准你还能真做出一番成绩来。” 秋月还真想去闯荡,可一想到要离开主子,心中就有些不舍,眸中都快含了泪。 钟璃有些好笑,“这般不舍作甚?又不是现在就要走,再说了,你想我们时,每个月可入宫一次,又不是见不着。” 秋月这才欢天喜地的谢恩,她笑道:“那咱们可说好了,出宫后,奴婢每个月都要入宫见您和小主子一次,您可不许嫌奴婢烦。” 两人有说有笑的,聊得差不多后,才站起来,小宫女们远远瞧见这一幕时,皆有些羡慕秋月。 秋月自然不清楚,她已成了旁人眼中想要效仿的存在。她跟着主子又去了一趟毓庆宫。 钟璃已许久没来过毓庆宫,她过来时,夫子正在给承儿等人上课,三人听得都很认真,她没去打扰,等了小半个时辰,方等到下课时间。 夫子瞧见她,连忙行了一礼,钟璃含笑问了一下三人的情况,这位夫子学识渊博,也并非溜须拍马之人,他很坦诚,将三人的问题皆说了说。 承儿聪慧,却仍旧有些孩子心性,有时会坐不住,偶尔会走神,小泉虎头虎脑的,人也淳朴,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却不会举一反一,小香勤奋踏实,功课完成的也好,可惜是个小姑娘,夫子已不止一次地在惋惜,小香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以她的心性,说不得还能金榜题名。 钟璃一一听完,又与夫子聊了聊才让他离开。夫子离开后,承儿才跑到姐姐跟前,眼巴巴看向她,“姐姐今日怎么来了?” 他今日听课时,有些走神,还被夫子点名了,承儿好怕夫子告状,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中,满是紧张。 钟璃没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他的年龄虽已十岁,实际上,心性才五六岁,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要求自然不能太严苛。 钟璃没提走神的事,只笑道:“姐姐来看看你们上课专不专心,夫子说了你们三个表现都不错,尤其是小香,勤奋又踏实,功课掌握的很扎实,小泉和承儿以后要多向小香姐姐学习,努力变得更好知道吗?” 两个小少年都认真点了点头。 承儿只以为夫子没“告状”,心中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虚,忍不住承诺道:“姐姐放心,承儿以后一定努力!” “嗯嗯,你们若表现好,等到上巳节时,姐姐带你们出宫玩。” 她话音落下后,承儿就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小香和小泉眼睛也亮了亮,饶是小香一向稳重,这会儿眸中都带了欢喜。 钟璃也弯了弯唇,看完他们,她就回了坤宁宫,她一向是个行动派,当即就写了封信,让青叶空闲时,去选个合适的铺子,选铺子既要看地段,也要看周围都有什么商铺,自然需要时间。 买下后,铺子的修缮也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可以让秋月先跟着青叶、青松学习一下管理经验。具体开什么铺子,也需要他们提前考查一下。 秋月眸中满是跃跃欲试,钟璃看得好笑。 当天晚上,裴邢从乾清宫归来时,钟璃就将药膏拿了出来,柔声道:“皇上,这药膏是臣妾特意让人寻来的,能祛疤,臣妾还是给您涂涂吧。” 裴邢依旧没同意,他边蹬掉了靴子,边道:“不用,女人用的东西,朕一个男人,用它作甚?” 见他态度坚决,钟璃也没好坚持。 他去沐浴了一番,将她压在榻上时,他牵着她的手,再次抚摸了一下他腰腹上的伤疤,问道:“丑吗?” 当初伤得重,缝了十几针,如今早已拆线,结的痂也早就掉落了,可惜却留了疤,钟璃不觉得丑,只觉得很心疼,她一寸寸抚摸了许久。 忽地推了他一下,裴邢顺着她的力道躺到了榻上,下一刻,就见少女俯身压了过来,她乌黑的发丝,披散在他腹部,酥麻感从小腹传遍全身时,少女的吻落在了他的伤疤上。 她吻的虔诚,似是在用行动,证明着它不丑。 裴邢心尖一阵滚烫,唇角不由带了丝笑,他伸出手臂,箍住了她的腰身,钟璃欲要起身时,却没能起来,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他抱着她坐了起来,滚烫的体温炙烤着她。 钟璃心脏狂跳了起来,隐约猜到了他想作甚,之前他就曾试图……钟璃当时自然是拒绝了,可这一刻,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时,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她脸颊逐渐晕上一层胭脂似的红晕,主动贴到了他怀中,两人的心跳声逐渐合为一拍,裴邢眸色微暗,因兴奋指尖都不由轻颤了一下,他撩起她的裙摆,让少女坐在了他腿上。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雨,雨声由缓转急,染湿了大地,院中的花儿察觉到了冷意,瑟瑟缩在了一起。 电闪雷鸣之际,照亮了室内的景色,两人的发丝逐渐贴合在一起,一吻结束,他伸手去解她的盘扣时,钟璃才萌生退意。 她动了一下身子,欲要逃走,却被男人握住了腰肢,他含笑注视着她,犹如墨色的眸底,藏着一道炽热的火光,似要将她燃烧殆尽。 钟璃紧张地咬住了红唇,男人略带薄茧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泛着凉意的唇贴住了她的贝齿,诱哄她张开了嘴。 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际,她只觉身上一凉,衣衫已滑落肩头。钟璃掌心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翌日清晨,钟璃醒来时,脸颊犹有些发烫,久违地又体会到了疲倦。 * 青叶跑了几日,才在永安街上寻到一家合适的铺子,当日钟璃就让秋月出宫了一趟,她对这个铺子也很满意,由她和青叶出面,将铺子买了下来。 秋月也正式出了宫,她一走,钟璃颇有些不习惯,接下来一连几日,她情绪都有些低落,喊宫女的名字时,总是会下意识喊秋月。 晚上,见她依旧没能调节好,裴邢道:“既然舍不得,何不将她留在身边伺候?你若缺管理铺子的人,我帮你寻一个就是。” 钟璃摇头,道:“我总不能因为舍不得,就将她一直留在宫里,她理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秋月与夏荷还不同,夏荷是随遇而安的性子,闲散恬淡,平日休息时,都是待在屋里做做针线,读读书,甚少出门,秋月则不同,她喜欢走南闯北的生活,也跟自己一样,向往自由。 裴邢倒也没再劝,好在她还有承儿、瑞儿等人陪着,又过了几日,就逐渐习惯了秋月不在的日子。 秋月走后,钟璃将霜华和初雪提拔了上来,这两个宫女当初也随着钟璃去了冷宫,不仅忠心,人也聪明伶俐,之前秋月在时,她们就在坤宁宫伺候,钟璃用着倒也顺手。 * 二月份时,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柳树也抽了绿芽,众人身上的衣衫,也一日日单薄了起来。 二月十五这一日,李洺倩与堂妹约好了要一道去逛街,过几日,便是安母的生辰,她尚未想好送她什么礼物,便喊了堂妹,想让她帮自己参谋参谋。 李洺倩的堂妹名唤李洺馨,今年才刚十四岁,两人约在如意斋相见,李洺倩过来时,李洺馨已经到了,小姑娘一声鹅黄色衣裙,一瞧见堂姐,她眸中就含了笑,大力挥了挥手,“姐姐,这里。” 李洺倩含笑走了过去,“怎么来这么早?” 李洺馨嘿嘿笑,“难得有借口出府,我当然要早出来会儿,你是不知道,我日日被母亲拘在府里,烦都烦死了,亏得堂姐邀我,母亲才放我出来,今日我陪堂姐逛街,堂姐要请我去酒楼吃饭才成,咱们晚会儿再回去。” 李洺倩自然是爽快地应了下来,两人逛了许久,李洺倩才总算买到一件喜欢的礼物。 两个姑娘体力都一般,此刻已有些累了,李洺倩便带她去了酒楼,打算大吃一顿,谁料,进入酒楼时,李洺倩却听到一个年轻人,笑道:“听说没,鸢尾姑娘昨个被人赎走了。” “怎么没听说,这般貌美的女子,若非赎金太高,我也想金屋藏娇。也不知是哪位公子,有幸抱得美人归。” 最先开口的那位年轻人略微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位内侍帮着赎走的,据说出了这个价。” 他说着比了个手势。 李洺倩没仔细看具体是多少银子,听到“内侍”二字时,她就怔住了,不由停下了脚步。 李洺馨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她傻傻站在原地,李洺馨拉了她一把,“姐姐?” 李洺倩打了个激灵,这才回神。她对鸢尾可谓记忆深刻,此刻见她被一位太监赎了身,李洺倩心中有些不平静,一下就联想到了裴邢身上,以至于这顿饭她都吃的没滋没味的。 李洺馨只觉得她哪里怪怪的,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李洺倩笑着敷衍了过去,等一顿饭吃完,与堂妹分别后,她就对贴身丫鬟小蝶道:“你去打听一下鸢尾被赎的事,务必要打听清楚,看看是谁赎走了她。” 平日打听个消息,往往塞点碎银子就行,怕小蝶打听不出来,李洺倩特意给了她一百两银票,“底下人若是不肯透漏,你直接去问老鸨,务必问出来。” 李洺倩回到府邸时,犹有些坐立不安,过了近一个时辰,小蝶才回来。 小蝶垂头丧气的,有些羞愧,她将银票又递给了李洺倩,小声道:“主子,奴婢没能打听出来,龟公们有瞧见的,只说是位内侍,瞧着气势不凡,具体是谁身边的内侍,却不清楚。” “奴婢又按您说的,拿着这一百两银子,寻到了老鸨。老鸨嘴巴却很严,瞧着这一百两,眼皮都没动一下,直接将奴婢打发走了,还警告奴婢,不想掉脑袋,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 她这么一说,李洺倩一颗心更是沉了下来,有银子都不赚,能令老鸨如此忌讳的,身份又岂会简单,难不成真是皇上? 李洺倩多少有些坐不住。 皇后娘娘刚辛辛苦苦给他生下小皇子,这才多久,他就要金屋藏娇了?一个勾栏之地的女子,也值得他惦记这么久?难道真如旁人所说,男人根本忘不掉自己第一个女人? 李洺倩越想越有些不安,虽说一个风尘女子,不至于给皇后娘娘造成威胁,可谁知道,她待在青楼时,有没有被旁人碰过,身子是否干净?听说那等地方,有不少女子会得脏病。 李洺倩不由打了个寒颤,越想越觉得吓人。她左思右想,根本没办法置之不理,干脆给钟璃递了拜帖。 以往递拜帖时,李洺倩都是第二日上午入宫,今日的拜帖却特意询问了一下钟璃下午是否繁忙,若不忙,她下午过来。 收到拜帖时,钟璃正斜靠在榻上逗弄瑞儿,她还以为李洺倩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便道:“那就让她下午过来吧。” 用完午膳,李洺倩都没能睡着,估摸着钟璃和小皇子差不多午休完时,她才匆匆入宫。 进来后,她甚至没想起请安,径直拉住了钟璃的手,低声道:“娘娘,您将宫女都屏退吧,臣妇有事与您说。” 她小脸紧绷着,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钟璃按她所说屏退了丫鬟,唇边的笑也不自觉敛了起来,“怎么急成这样?发生了何事?” 李洺倩左右瞧了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身边有暗卫吗?若有让他们也退下。” 李洺倩是怕暗卫武功好,耳朵也好使,把她们的对话听了去,又禀告给裴邢。 钟璃道:“你直接说吧,她们不会偷听,就算真听到也不会乱说。” 李洺倩有些急,冲她使了一下眼色。 钟璃笑道:“真没事,你尽管说。” 李洺倩不敢说,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暗卫的面,背后说裴邢坏话,她思忖了一下,将钟璃拉到了书房,在纸墨笔砚上,写下了鸢尾和裴邢的事。 钟璃就在一侧瞧着,瞧完,只觉得好笑,“你肯定误会了,谁都可能为她赎身,唯独皇上不可能。”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真想立妃,京城的贵女,随他挑,至于买下青楼女子。 不是钟璃瞧不起青楼女子,而是她清楚,裴邢有些微洁癖,他应该不曾去过勾栏之地才对。 见她竟说了出来,李洺倩也没在往纸上写,只是压低声音道:“可臣妇听世子说,他确实跟鸢尾有所接触,也曾在春满楼留宿过一晚。” 李洺倩将日期说了一下。 钟璃仔细回想了一下,隐约记起了这一日发生的事,那晚她嫌弃他技术不好,他恼怒之下,拂袖离开了摘星阁,后来,等他再次过来时,他各方面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难道为了学技术,他真碰了旁的女子? 钟璃不敢相信,她清楚,安翼不可能撒谎,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裴邢当真在春满楼留宿过,他与鸢尾的各种流言,说不准就是那晚之后传出来的。 难不成真是他赎走了鸢尾? 钟璃还是觉得不可能,“就算真是皇上让人赎的她,其中也理应有什么隐情,他肯定不会金屋藏娇。” 李洺倩真为她着急,“你就这么信任他?” 钟璃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他拼死护着她,事事以她为先,也承诺过不会辜负她。 钟璃颔首,笃定道:“我信。” 李洺倩怔了怔,她一直以为,她之所以会嫁给裴邢,只是不得已为之,毕竟当初裴邢提亲时,她根本不在京城。 谁料,两人之间的羁绊竟如此深。 李洺倩思忖了片刻,道:“青楼女子很会蛊惑人,她们往往手段高超,听说能让男人欲/仙/欲/死。她若真是皇上第一个女人,皇上说不准真会对她念念不忘,您就算信他,也理应谨慎些,那等地方的女子,不会多干净。” 李洺倩这番话,多少还是给她带来一些影响。 就算很笃定,他不会这个时候辜负她,她还是不由想起了那一晚的事,指责完他技术差时,她甚至以为,他不会再来寻她。谁料他不仅来了,还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敢想象,是否是鸢尾教导的他,难道,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真的曾与鸢尾那般缠绵过? 钟璃心底忽地乱了,犹如被人丢下一颗巨石,砸得她有些烦闷。李洺倩离开后,她也没能平静下来。 她首次体会到了何为吃味。与在御花园,碰到宫女勾引他时,感受截然不同。那次谈不上难受,这次心中却无端有些发闷。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彻底栽了。 第104章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一天好似格外漫长。不知不觉太阳就落了山, 云霞染红了天空,暮色四合时, 钟璃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清楚不该去在意, 就算他真的碰了鸢尾,也是成婚前的事,算不得辜负她。道理什么都懂, 她心中还是无端有些发堵。 片刻后, 安涟走了进来,对钟璃道:“娘娘, 黄公公刚刚过来了一趟, 说大臣正在与皇上议事, 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皇上让您先用晚膳, 不必等他。” 钟璃这才回神, 她轻轻应了一声,揉了揉眉心,站了起来, “那就摆膳吧。” 膳食算不得丰盛, 打仗消耗很大, 钟璃一直在以身作则, 削减了许多开支, 伙食也一降再降。 今日桌上仅有两道素菜,一道是家常豆腐, 一道是油盐炒枸杞芽, 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出类拔萃, 简单两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饶是如此,这顿饭, 钟璃依旧吃的食不知味,她用完晚膳,才勉强打起精神,这时,小皇子却哭了起来,钟璃去榻上瞧了瞧他。 白天时,小皇子一直养在她身侧,唯有晚上休息时,奶娘才会将他抱走,钟璃走过去,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小家伙瘪着小嘴,嚎得很大声,却是干哭不掉泪,钟璃看了一下,果真是拉了臭臭,初雪也赶忙过来帮了帮忙,最后还用温水帮小皇子清洗了一下,觉得舒爽后,他才不再哭,哼唧了两声,就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大眼乌黑发亮,眼眶里盈着泪,瞧着可怜巴巴的,钟璃含笑抱着他晃了晃,“真哭了呀?嚎一声母后就知道啦,下次别这么卖力了,嗓子疼了吧?” 小家伙听不懂,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凤眸,懵懂地看着她,他并不像康儿吃得肥嘟嘟的,反而很瘦,白嫩的小脸小小的,尖尖的,无辜盯着人看时,身上满是钟璃的影子。 钟璃亲了亲他的小脸,小家伙打了个哈欠,小脸贴在了钟璃颈窝处,小模样懒洋洋的,这个时候,反倒像极了裴邢。 钟璃抱了他一会儿,他一直没睡着,窝在她怀里趴了一会儿,就开始左瞅右瞅,目光也落在了墙上的画卷上。 室内挂了三幅前朝名画,小瑞儿最爱看的这幅,就挂在衣架旁,这幅画是元老先生的真迹,名为《晚秋风景图》。 画上有色泽浓丽的深红色枫叶,有连绵起伏的高山,蔚蓝的天空,许是颜色对比强烈,瑞儿才格外爱看。 钟璃抱着他来到了画前,给他讲了讲这幅画好在哪里,哪怕小家伙听不懂,她依旧讲的很认真。 陪伴他时,钟璃烦闷的心情缓解许多,她声音温柔,宫女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了听。 小瑞儿没看多久,就又困了,小眼睛一闭一闭的,最后趴在钟璃肩头睡着了,钟璃小心将他交给了奶娘,由奶娘将他抱去了偏殿。 她则去沐浴了一番。 钟璃很喜欢泡澡,靠在浴池内泡了许久,氤氲的水汽将她的脸颊蒸得粉嫩嫩的,她雪肤香腮,长睫浓密卷翘,脸颊仅有巴掌大,完全不像生过孩子。 秋月走后,都是初雪伺候她沐浴,初雪过来帮她擦背时,紧张地眼睛都不敢往她身上瞄。 她生得实在太美,每一寸肌肤都雪白细腻,不论是精致的锁骨,还是漂亮的蝴蝶骨,都像是造物者精心打磨出来的,美得惊为天人。明明已不是第一次瞧见,不小心瞄到她莹白的身体时,初雪一颗心还是止不住地狂跳,只觉得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钟璃泡了一会儿才在初雪的服侍下,穿上衣衫。 钟璃抬头时,恰好瞧见初雪红扑扑的小脸,她不由莞尔,“行了,你退下吧,不必伺候了。” 初雪赶忙谢了恩,刚开始被皇后娘娘,选中留在坤宁宫时,她着实担忧了很久,唯恐皇后娘娘不好相处,谁料她不仅性子和善,让人伺候的地方也少之又少,如今宫里的人,都很羡慕她和霜华。 初雪退下后,钟璃就回了寝室。 她又拿起了针线筐里的针线以及衣柜里的服饰,这是件绛紫色锦袍,是她亲手做的。 安母的生辰,跟裴邢的紧挨着,她是二月二十三,裴邢是二月二十四,距离他的生辰,仅剩九天,这件衣袍,便是钟璃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裴邢格外珍惜她绣的那枚荷包,过年时,线头都开了,他依旧在戴,还是钟璃发现后,又给他绣了一枚新的,本以为他会将旧的那枚丢掉,谁料,他竟是让她缝补了一下,两个轮流着戴。 鉴于他格外喜欢她亲手做的东西,她才想在他生辰时,送他一件衣袍,这件衣袍已经差不多要做好了,就剩拿金线镶边,两刻钟就能收工,她望着这件衣服,却有些做不下去。 钟璃没再做,将衣服收了起来,因为想给他一个惊喜,她一直将衣服藏在衣柜里,此刻,许是心中不太痛快,她也不想给他惊喜了,也没再往衣柜里放,只团吧团吧,丢到了针线筐里。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又拿出了一本书籍,这本书是《趣说大晋史》,里面有许多名人的奇闻轶事,写的十分有趣,钟璃已看了大半,按理说,这么有趣的书,她理应很快就沉浸进去,谁料,半天也没能翻上一页。 连书页上的字,都能看成鸢尾的名字,不得不承认,哪怕裴邢可能并不在意鸢尾,她也有介意,只是一想起,他也曾吻过旁人,抱过旁人,她心中就有些难受。 钟璃甚少这般难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周围的空气都有些稀薄,宫女已被她屏退下去,她索性自个下了床,来到了窗前。 支摘窗半开着,站在窗前,她才感受到一阵凉风,呼吸这才略微顺畅些。 天色早就彻底黑了下来,廊下掌着灯,几盏宫灯将整个坤宁宫,照得灯火通明,院中的水仙花,二月兰,仙客来皆迎风绽放着,微风送来阵阵花香,很是沁人心脾。 钟璃在窗外站了许久,见他迟迟没有归来,她正想派人去询问一声时,就见黄公公亲自来了坤宁宫。 他如今在殿前伺候,是离裴邢最近的内侍,唯有裴邢会使唤他,瞧见他时,钟璃不由拧了一下眉。 黄公公并未进来,瞧见安涟后,他就低声对安涟道:“今日皇上公务有些繁忙,尚不知何时能完成,皇上特意让奴才跑了这一趟,劳烦姑姑通知娘娘一声,让她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安涟颔首,笑道:“劳烦公公走这一趟。” 她亲自送了一下黄公公,随即才进入寝室,正欲禀告时,却在窗前瞧见了钟璃的身影,她快步走了过去,拿起金丝楠木草龙纹衣架上的外衣,披在她肩上,“娘娘,夜晚天凉,您穿这么单薄,别万一着凉了。” 钟璃眉头仍微微蹙着,闻言,才回过神,轻轻摇头,“不要紧。” 她没再等他,转身回了内室。 安涟最擅长察言观色,自然瞧出了她有些蔫蔫的,以为她是担忧皇上,安涟道:“娘娘不必挂念皇上,等会儿奴婢亲自往御膳房走一趟,定会让黄公公盯着他用完晚膳。” 钟璃颔首,终究还是心疼他,“现在就去吧,他胃不好,若是太晚,说不准又要难受,他晚上喜欢清淡些的,让御膳房熬些粥,盐和辣椒少放,素菜也可以按食谱来,别跟近两日的重复就行。” 裴邢看似什么都吃,很好养活,实则很挑剔,遇到不喜欢的,一顿饭下来,都夹不了几次菜。 安涟应了一声,亲自往御膳房走了一趟,其实这等跑腿的活交给小宫女就成,不过事关皇上时,安涟唯恐小宫女办不好差事,她一向亲力亲为。 钟璃这才回到榻上。 她心中惦记着事,睡得并不沉,本以为他就算再忙,临近子时,也该回来,谁料他却迟迟没回来,中途,钟璃还看了一眼沙漏,都已经子时了。 她秀眉不自觉轻蹙了起来,等了他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第二日,钟璃迷迷糊糊醒来时,下意识去摸身侧的位置,谁料竟空空的,他根本不在,床上也一阵凉意,根本不像刚起来。 钟璃瞬间惊醒了,她坐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沙漏,已临近寅时,她踩着木屐下了床。 今晚在外守夜的是初雪,她没睡,只闭着眼睛靠在一侧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她赶忙睁开了眼,“娘娘?您怎么醒了?是要更衣吗?” 钟璃摇头,“皇上没回来吗?” 初雪颔首,“皇上许是太忙,尚未归来。” 成亲一年多,他只有三晚宿在乾清宫,每次都是朝堂上发生了大事,难不成昨日也发生了事? 边疆才刚传来捷报,能有什么事让他不得不连夜处理?晚膳时没回来,晚上竟也不回,钟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明知不该胡思乱想,她脑海中,却不由想起了李洺倩的话,说一位内侍赎走了鸢尾。 她轻轻揉了一下眉心,才没再胡思乱想,怕他熬坏身体,她穿上了衣衫,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并非灯火通明,她过来时,除了一旁的侍卫,仅有一个小太监候在门口,钟璃拧眉,“皇上何时歇下了?” 这小太监是黄公公的干儿子,今年才十五岁,他有些犯困,才打了个盹,听到钟璃的询问时,他吓得脸都有些白,慌忙跪了下来,“回娘娘,皇上与大臣商议完朝事时,已亥时,当时凌大人匆匆入了宫,他随着凌大人出了宫,尚未归来。”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一颗心不自觉紧了紧,差不多就是亥时,他让黄公公往坤宁宫走了一趟,让她早点歇息,不必等他,他竟是直接出了宫? 钟璃僵在了原地,只觉得脚底板都一阵凉意,“你知道皇上是因为何事离开的皇宫吗?” 小太监摇头,惶恐地磕了一个头,“奴才不知。” 钟璃没为难他,转身回了坤宁宫,明知不该往鸢尾身上想,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他究竟为何会出宫?鸢尾前脚才刚被赎走,他这边却开始出宫,直接来了个夜不归宿,究竟是巧合,还是真与鸢尾有关? 钟璃回到坤宁宫时,犹有些懵,哪怕清楚理应相信他,可她一颗心还是不自觉提了起来,唯恐他的离宫,真的与鸢尾有关。 她不由抱住了膝盖,无端有些患得患失,思绪再次飘到了鸢尾身上,身为春满楼的花魁,她肯定生得极美吧?如果裴邢当真喜欢上她,要将她纳入后宫,她该怎么办? 只是这么设想一下,钟璃都有些受不了。 安涟进了内室,见她坐在榻上,出声喊了她一声,“娘娘?” 刚刚是初雪陪她一道去的乾清宫,初雪总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劲,忍不住唤醒了安涟。 钟璃听到她的声音,才抬头。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泛着一股苍白,神情也有些茫然,这副模样端得是我见犹怜。 安涟道:“娘娘可是担心皇上?” 钟璃没吭声,缓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去给皇上送晚膳时,黄公公可有说皇上不在皇宫?” 按时间算,安涟过去时,裴邢早已离开了皇宫。 安涟如实回道:“不曾,黄公公只让奴婢放心归来,他说他定会盯着皇上用完,让娘娘不必担心。” 闻言,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沉入了谷底。 他分明是有意瞒着她出宫的事。 钟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出去吧,时辰尚早,你们歇息去吧,我也再睡会儿。” 她说完,就钻入了被窝中,显然不欲与她们多说,安涟多少有些担心,这一刻,她竟无比希望秋月还待在坤宁宫,也就秋月胆子大,敢同娘娘聊天,她若在,此刻定能将娘娘哄高兴,不似她,甚至猜不出她为何心情不好。 钟璃说完,就背朝里躺了下来,“将灯熄了。” 安涟闻言,赶忙吹了灯,这盏灯是特意为皇上留的,安涟也没好多问,恭敬退了下去。 钟璃躺下后,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又想了想两人的日常相处,他基本日日宿在坤宁宫,哪怕有孕时,他明明忍的很辛苦,也不曾碰她,唯恐伤到她和孩子。他对她的重视,根本无需怀疑。 钟璃不信,他会喜欢鸢尾,若真喜欢,为何不在她离京时,就将鸢尾赎走? 她怀孕期间,他忍得那般辛苦,也没有将鸢尾赎走,由此可见,他对鸢尾根本没什么兴趣。 将一切理清后,钟璃心中总算好受了一些,她平日不会这么早起床,闭上眼睛后,又有些疲倦。她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等她再次醒来时,才发现裴邢已经回来了,男人搂着她的腰,脸颊埋在她颈窝处,睡得很沉。 钟璃瞧了一眼天色,天尚有些黑,尚不到辰时,也不知他何时归来的。 她没敢动弹,又闭上了眼睛,裴邢又睡了一个时辰,才醒,醒来时,才发现少女已睁开了双眸,正怔怔望着帷幔,小模样呆呆的。 裴邢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不睡了?” 钟璃颔首,这才看向他,“皇上不多睡会儿?” “嗯。”他还有些疲倦,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因还有事要处理,他没有耽误,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起身坐了起来。 他很爱亲她,也时常亲她的额头,吻得干净又温柔,不带丝毫欲念,每次被他这般亲吻时,钟璃一颗心都软的不可思议,她清楚,若非钟情于她,以他的脾气,他不会这样亲她。 钟璃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他后背上的刀痕上,一颗心彻底软了下来,她也坐了起来,伸手搂住了他的后背,将脸颊贴在了他背上。 裴邢怔了一下,下一刻就听少女闷闷道:“你昨晚去了哪里?” 连钟璃都没料到,她会直接问出声,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也没有旁敲侧击。 他看了一眼天色,转身抱了一下少女,将她拢到了怀中,“昨晚去乾清宫寻我了?” 裴邢直到寅时三刻才忙完,回宫时,直接来的坤宁宫。 钟璃闷闷嗯了一声,将脸颊埋入了她怀中,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般拈酸吃醋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 裴邢顺了一下她的长发,道:“昨晚皇叔遇刺,身上中了一箭,他年事已高,我放心不下,就亲自往魏王府走了一趟,怕你担心,才暂且瞒了一下。” 钟璃自然清楚他有多敬重魏王,除了老太太,只怕也唯有这位老战神,能令裴邢心悦诚服,闻言,她不由睁大了眸,脑袋都抬了起来,“皇叔遇刺了?他身体怎么样?刺客可抓到了?” 魏王与韩王一样,都曾是大周的战神,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树敌自然也多,不论是大晋还是鞑靼,都有不少将领死在了他手中。 跟裴邢一样,魏王时不时就会遇到刺客,想杀掉裴邢的多是大周人,想杀掉魏王的,却有不少是敌国人,大多是死去将领的孩子,孤身混入大周,为父兄报仇。 这次这人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他在魏王府潜伏了好几年,加上魏王年事已高,战斗力远不如之前,才没能躲开他这一箭。 裴邢揉了下她的脑袋,“箭已拔了出来,性命无忧,刺客也已抓到,你不必担心。” 裴邢之所以回来的晚,正是去地牢走了一趟,才多耽误了一个多时辰。 他说的虽轻描淡写,实际上,昨天老爷子的情况十分凶险,箭虽拔了出来,箭上却淬了毒,裴邢去地牢正是逼问毒药去了,那位少年,受尽折磨,都不曾吐露一个字。 太医虽暂且为他压住了毒性,具体是什么毒,还需要研制,他少不得要遭一番罪。 钟璃闻言,略微松口气,“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早日恢复。” 裴邢颔首,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还有奏折需要处理,你再休息会儿吧。” 钟璃摇头,拿起外袍帮他穿在了身上,她偶尔也会伺候他穿衣,动作还算麻利,裴邢穿上靴子起身站起来时,才瞧见针线筐里的外袍。 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唇角微微扬了一下,伸手将这身做工精致的锦袍拿了起来,“送我的?” 钟璃也下了床,伸手去抢,却没能抢到,“还没做好呢。” 裴邢俯身吻了一下她的唇,“辛苦了。” “一件衣服,有何辛苦的?”钟璃嘟囔了一句,忍不住有些泛酸,“京城这么多贵女,肯定有不少人想要为您做衣服,说不得鸢尾也同样如此。” “谁?”裴邢挑眉。 钟璃轻哼,“竟还问我是谁,难不成皇上不认识?” 裴邢每日要管许多事,自然不可能去记鸢尾的名字,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隐约想起,安三也曾在他跟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我应该认识?” 他眸中的陌生不似作伪,钟璃忽地就有些泄气,突然觉得自己的拈酸有些搞笑,想起他与鸢尾兴许真亲近过,她才轻哼一声,别开了脑袋,“皇上曾碰过谁,都不记得吗?” 裴邢眉头微挑,伸手箍住了她的下巴,“除了你,我碰过谁?谁搁你跟前胡说八道了?昨日也就李洺倩入了宫,她乱嚼舌根了?” 他板起脸时,气势惊人,眸底的情绪夹杂着压迫感。 瞧出他有些不悦,钟璃心中一紧,怕他迁怒于李洺倩,钟璃连忙摇头,“没有,不是她,早在入宫前,我就曾听说皇上在春满楼留宿过,据说还召了一位姑娘。” 钟璃没敢露出紧张来,尽量保持着从容。 裴邢的眉蹙得更紧了,“所以是春满楼那位叫鸢尾?” 钟璃颔首。 下一刻,就见他冷哂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危险,一把将她抵在了床柱上,“你以为我碰过她?”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泛着凉意的玉扳指抵着她的下颌,钟璃心中一跳,只觉得一阵冰凉顺着脊椎骨,钻入了心底。 钟璃不懂他恼什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男人冷厉的声音砸在耳旁,“成亲前,就觉得我碰过旁人,这一年,却不曾问过一句,钟璃,在你心中,朕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我就算碰了旁人,你也无所谓。” 他冷冷逼问着她,手指因用力,捏得钟璃好疼,一字一句的质问,也令人格外心慌。 自打成亲后,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生气,她也不知为何,眼眶突然就红了,昨晚的委屈一下全涌了出来,“谁说我无所谓,只是设想一下,我就难受得呼吸都困难。” 裴邢不由一愣,上一刻,还怒火滔天,闻言,似打了一场胜仗,胸腔中也涌起一阵热意。 他不由放软了态度,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一下她的唇,“呆瓜,既然在乎,何不来问我?” 他俯视着她,眸中带了点费解。 钟璃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这不是来问了?” 裴邢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忽地轻嗤了一声,“昨日才误会的?是李洺倩告诉你的吧?” 钟璃没料到,他会再次生疑,她心中一慌,不由有些心虚。 裴邢轻哼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她还说什么了?” 钟璃试图隐瞒,下一刻就被男人打断了她的话,“她虽是胡说八道,念她真心为你考虑,朕答应你不动她,你若不说,等我查出来,决不轻饶她。” 钟璃没敢再隐瞒,坦白交代了一下。 裴邢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朕对你什么样,你心中没数,那个内侍根本不是我的人。” 他语气有些气急败坏,周身也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不悦。 钟璃没觉得怕,她眼睫不由轻颤了一下,伸手搂住了他,“我没信啊,我告诉她,三叔不会负我,可若三叔是成亲前碰了她,也不算负我呀,我连生气都没立场。” 她语气闷闷的。 裴邢突然就心软了,正色道:“怎么没立场生气?你永远都有,以前有,以后也有,你有但凡不开心时,都能讲出来,朕以前没有碰过旁人,以后也不会碰,这下开心了?” 钟璃眸中含了笑,心中甜滋滋的,像吃了蜜一般。她确实开心了,嘴角翘起的弧度完全压不下去。 她不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故意扬起小脸,认真问他,“皇上既然没碰她,技术是怎么变好的?之前那么烂,那晚之后却判若两人,找她偷师了?” 裴邢耳根一热,他自然不肯承认,咬牙道:“朕还需要偷师?!你说谁技术烂?” 第105章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裴邢说完, 就低头去咬她的脖颈,钟璃有些痒, 忍不住躲了一下, 她笑道:“好了,别闹了,皇上不是还得处理公务?” 裴邢哪还有处理公务的心思, 他直接伸出结实有力的手臂, 将她抱到了书案上,低哼道:“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朕真正的技术。” 他说完就俯身压了过来, 钟璃心跳有些不稳, 忍不住讨饶, “我又没说你现在不行。” 以前自然也不行。 是男人就不能不行。 层层叠叠的裙摆堆积在书案上, 男人死死箍住了她的腰, 钟璃有些怯场, 小声喊了一声三叔。 裴邢却没听,他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的声音, 堵在唇中, 他的亲吻无比磨人, 钟璃止不住地轻颤, 她再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汹涌的亲吻很快就将她淹没。 察觉到少女发软的身躯靠在怀中时,裴邢慵懒的神情逐渐敛起, 一双桃花眼深邃如大海, 藏着波涛汹涌的浪潮, 他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唇,坏心眼的去咬她的耳垂, 细细密密的吻,又落在她脖颈上,研磨轻咬,使尽手段。 少女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难耐地拉长了雪白的脖颈,她眼尾泛红,脸颊上也爬上一层红晕,凤眸似含了春水。 这副模样,轻而易举就勾走了裴邢的心魂,一开始还只是想吓唬她一下,让她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顺便再让她体验一下他的高超技术,后面这个吻却变了味道。 单独的吻,已不能满足他。微风拂过帷幔,少女的裙摆也荡起漂亮的弧度,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轻抚过裙摆,攥住了少女的脚踝。 室内微风轻晃,随着木钗落地,少女一头乌发披在腰间,乌黑的发丝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极具视觉冲击力。 待他离开时,已是一个时辰后,钟璃饿的肚子咕噜噜乱叫,绯红的脸颊也似涂了一层胭脂。因耽误了时间,他没用早膳,顺走两块糕点,就径直去了乾清宫。 钟璃沐浴了一番,才去吃饭,吃完早膳,就去看了看小皇子,天已逐渐暖和了起来,他身上的襁褓也被解了下来。 钟璃亲自给他换了一身天蓝色小衣袍,小家伙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很好看,给他换衣服时,他蹬了蹬小腿,好像不太想穿,钟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给他穿了上去。 她陪瑞儿玩了一会儿,就让人备了马车,魏王乃裴邢的皇叔,他年轻时,曾征战数次,屡立奇功,钟璃很敬佩他,按辈分,她也是钟璃的长辈,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探望他一番。 她虽执掌凤印,但后宫的妃嫔,哪怕身为皇后,若无特殊情况,也不能私自出宫,但成亲前,裴邢就曾允诺过她,她可自由出入皇宫。 钟璃亲自选了几位侍卫,出示腰牌后,就带着安涟,去了魏王府,魏王府建的相当气派,大门按规格所建,是三开门,四柱五间的大小,台阶有三尺高。 这座府邸还是裴邢的祖父御赐的,门匾上的“魏王府”也是由他老人家亲笔所写,三个大字笔墨横姿,笔力劲挺,颇有大家风范。 钟璃下马车时,率先瞧见的便是这三个大字,门口两侧守着两个身姿笔挺的侍卫,钟璃与裴邢刚成亲时,曾来过魏王府一次,她的相貌惊为天人,令人难以忘怀,守门的侍卫,一眼就认出了她。 两人赶忙跪下行了礼,其中一个跑进去通传了一声,管事赶忙迎了出来,打开正门,亲自迎客,钟璃在管事的带领下,绕过砖雕八字影壁往前院走去。 魏王府内景色怡人,道路两旁栽种不少柳树,一侧有个面积不大的花圃,里面花团锦簇,绕过曲折的长廊,便是前院。 魏王就住在前院,此刻,几个儿子和儿媳也都在室内伺候,老爷子依旧昏迷不醒,得知钟璃过来后,室内的众人皆匆匆出来迎接了一下。 齐氏等人赶忙行了礼,钟璃含笑让众人平身,随即就关切地询问了一下老爷子的身体。 众人眉宇间皆染着一丝疲倦,显然一宿没睡,齐氏的丈夫,裴大人回道:“谢皇后娘娘挂念,多亏皇上昨日带了御医过来,箭已安全拔掉,如今已无生命危险,等毒性解掉,便可恢复。” 钟璃在裴大人和齐氏的带领下,来到了老爷子的住处,室内宽敞,大气,门窗上雕刻的花鸟栩栩如生,日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每一个角落都很明亮。 老爷子正躺在床上,他年事已高,眼角布满皱纹,脸上已生了老人斑,唇色也泛着青紫,垂在一侧的手,枯瘦粗糙,指甲盖也成了紫色。 当年威风凛凛的战神,不知不觉就已老态龙钟,这次,也不知是否能成功解毒,钟璃心中不忍,几乎不敢多看。 她柔声道:“老爷子临危不惧,不止一次地为大周奋不顾身,曾护大周数十年太平,乃顶天立地的英雄,苍天有眼,定会保佑他平安醒来。” * 此刻婷儿正坐在室内绣帕子,一旁的房间内,隐约传出一些动静,是莺莺领回来一位男子,她娇笑着将人带进了自己屋,没多久便传出了男女欢愉的声音。 婷儿听惯了这种声音,仍旧面不改色地在绣帕子,不足半个时辰,就听见了男子离去的脚步声。 片刻后,莺莺拢着衣衫,依在了门口,她眉眼动人,红唇娇艳,望着婷儿的目光,带着一丝费解,“你真要以绣帕子为生不成?这个月的租金又该交了,你攒的够吗?” 婷儿这才停下刺绣的动作,她放下针线,从床头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莺莺,离租金还差一点。 头三个月,她们的租金,是刘顺出的,当时萧盛尚是镇北侯府的表少爷,刘顺手中也攒了一些银子,有些同情她们,才帮着找了一处院子,刘顺和萧盛出事后,租金便是她们俩共同承担的,一人一半。 两个弱女子想养活自己,担负房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刚开始,莺莺还愿意随着婷儿一起做绣品,但这点银子,又哪里够花。 她早就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单靠绣品,既吃不了想吃的美味珍馐,也买不了漂亮首饰,她自然受不了,没过多久就开始为自己拉客,时不时就会有男人进出她的院子。 婷儿道:“剩下的银子,我会在五天内凑齐。” 莺莺白了她一眼,又将银子塞给了她,“又不是管你要钱,罢了罢了,你不想接客就算了,姐姐如今有不少银子,两年的房租都足够,你安心绣吧。” 婷儿还是将银子塞给了她,“你拿着吧,本想凑齐了再给你,剩下的过几日再给你。” 清楚她外柔能刚,很是要强,莺莺也没再拒绝,收下银子后,她并未离开。 这段时间,婷儿时常会去镇北侯府和钟府碰运气,盼着皇后娘娘能够出宫,清楚她有多固执,莺莺也没再劝过。 莺莺思忖了片刻,还是帮了帮她,“昨天夜晚街上戒严,魏王府被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听说是魏王遇到了刺客,说不准皇上和皇后娘娘,会去探望他,你若还想递信,与其去镇北侯府和钟府守着,不若去魏王府附近试试。” 莺莺认识不少贵公子,很多消息,知道的比她及时,闻言,婷儿惊喜地站了起来,连忙道了谢,随即揣着信,就离开了小院。 莺莺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婷儿来到魏王府附近时,钟璃才刚坐上马车离开,她难得出宫,让车夫去了城东,买了承儿爱吃的菱角和冰糖葫芦,还让人买了贵妃红,贵妃红是糕点的一种,软糯酥甜,钟璃和承儿等人都爱吃。 她买了不少糕点,回到坤宁宫时,已临近午时,她本想带着糕点先去乾清宫,谁料远远瞧见大臣入了乾清宫,临近殿试,他有不少事需要处理,大臣们也时不时入宫。 钟璃干脆先去了毓庆宫,她过来时,承儿等人才刚刚下课,瞧见她,承儿眼眸瞬间一亮。 小家伙眼尖,鼻子也尖,不仅瞧见了糖葫芦的袋子,也闻到了糕点的香味,他没再像之前扑到她怀中,而是规规矩矩走到了她跟前,眼眸亮晶晶的,“姐姐,你出宫了?” 钟璃眸中带了笑,“嗯,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先去洗洗手吧。” 小泉和小香赶忙道了谢,随着承儿一道净了净手。瞧见冰糖葫芦时,小香脸颊有些热,总觉得自己是大姑娘了,很不好意思。 钟璃含笑道:“吃吧,又没有外人。” 小香这才红着小脸接住冰糖葫芦,哪怕待在皇宫,也没能将她养胖,她依然很瘦,下巴尖尖的,平日显得秀气又端庄,已然长成了一个小淑女,此刻脸上露出羞赧时,才显得有些孩子气。 钟璃也留下吃了块糕点,随即才回坤宁宫。 承儿他们并非每日都去坤宁宫,随着年龄的增大,课程也多了起来,最近一个月三人都是休沐时,才去坤宁宫寻瑞儿玩,一个月休沐两日,也就这两日会留在坤宁宫用膳。 钟璃回到坤宁宫时,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又过了一刻钟,裴邢才回来,瞧见糕点时,他才挑了下眉,“逛街了?” 她出宫的事,自然有人禀告给他,裴邢清楚,她是探望魏王去了,也没多说什么。 钟璃笑道:“没逛,就让宫女下车买了些吃的,这家的糕点味道很不错,皇上可以尝一尝。” 宫女已经端来了清水,裴邢净了下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顺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 * 午时,太阳逐渐偏南,阳光炙烤着大地,婷儿一张脸被阳光晒的通红,她在魏王府守了两个时辰,正午的阳光逐渐偏西,温度也在一点点变低,她始终没有瞧见马车,总算瞧见一个婆子出府时,婷儿悄悄尾随了上去。 她跟了这婆子一条街,才将她拦下,瞧见她这张脸时,婆子微微怔了一下,总觉得有些眼熟,她是粗使婆子,上次钟璃和皇上一并去魏王府时,她只远远瞧见过钟璃一眼,这次并未瞧见钟璃,没能想起这少女为何眼熟。 婷儿赶忙塞给她十几个铜板,向她打听了一下,娘娘可曾去过魏王府,这婆子也不嫌钱少,钟璃过来的事,并不是秘密,她很痛快地告诉了婷儿,得知皇后娘娘已回宫时,婷儿有些失落。 她回府时,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莺莺都无需问,就清楚,她又失败了。 莺莺问了一下,才得知皇后娘娘已回了皇宫,她懒洋洋安慰道:“没碰见就算了,又不是没机会了,说不准上巳节她会出宫踏青,就算上巳节不出来,清明节,她肯定要给父母上坟,对,还有她父母的忌日,你去打听一下,她父母的忌日是何时,听说她甚为孝顺,肯定要上坟的。” 婷儿越听心中越激动,对呀,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她赶忙道了谢,总算明白,当初在大皇子府时,莺莺为何与其他姨娘相处的不错了,人和人的脑子,就是不一样。 她道完谢,就再次出了府,她没敢离镇北侯府太近,花了两日才打听到一些消息,得知钟母的忌日刚过去没多久时,她多少有些懊恼,好在上巳节和清明节快要来临了。 上巳节这一日,钟璃确实是要出宫的,原本裴邢打算陪她出去,可惜这两日有些忙,还要与大臣议事,就算到了上巳节也无法休息。 钟璃便约了郑菲凌和李洺倩,若非宝宝太小,她都想带小家伙出去散散心。 承儿等人一早就知道要出宫,三人都在盼着上巳节的到来,用完早膳,一个个都换了身新衣。 钟璃也换了一身高腰襦裙,上襦是浅青色,裙摆是雪白色,她生得美,不论多素的颜色,穿在她身上,都透出一股子雅致来。 三人来到坤宁宫时,钟璃也从室内走了出来,暖风和煦,白裙随风舞动时,她美得恍若误落人间的仙子。 不止小泉和承儿看呆了,小香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艳,钟璃让人备了步撵,笑道:“来到郊外时,肯定要走不少路,出宫时,坐步撵吧。” 承儿等人向来听话,乖乖坐上了步撵。 他们出宫时,并未声张,侍卫也都换上了普通服饰,另有十名暗卫,隐在暗中保护他们。 马车缓慢行驶出了皇宫,婷儿一早就出了府,她没敢离皇宫太近,只守在街道尽头,瞧见有两辆异常气派的马车远远行来时,她心跳不由快了一分。 马车前后左右共跟着十个护卫,这十个护卫皆身材高大,目光锐利,一瞧就不是普通人。 猜到马车内兴许真有皇后娘娘,婷儿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 她也租了辆马车,等马车从她跟前经过时,她才对车夫道:“跟上这辆马车。” 为了今日,婷儿还特意管莺莺借了银子,看在她出价高的份上,这位车夫才接这个活。 他挥动马鞭跟了上去,他自然不知道,刚追了不过一条街,便被发现了,侍卫骑着马掉转了头,挡在了路中央,车夫正追着,瞧见侍卫冷厉的目光落在自个身上时,车夫被迫停了车。 这侍卫直接拔出了宝剑,宝剑泛着幽幽的冷芒,车夫腿有些软,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杀意,他连滚带爬地跳下了车,给侍卫磕了个响头,指着车内的婷儿,颤着嗓子道:“是她,是她,都是她给了我银子,才让我拉的她,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马车突然停下来时,婷儿心中就不由一跳,紧接着就听到了车夫的话,她没料到会暴露,吓得小脸都有些白。 侍卫直接拿剑劈开了车帘,帘子掉下来时,婷儿这张肖似钟璃的脸,露了出来。 瞧见侍卫眸中的惊讶时,婷儿便清楚,她与皇后娘娘确实有两三分相似,纵使相似,侍卫也没有心软,剑尖直接抵在了婷儿脖颈上,“你是何人?为何跟踪我们?” 出门在外,侍卫并未暴露钟璃的身份。 婷儿吓得止不住地在哆嗦,清楚成败在此一举,她颤声道:“我、我叫婷儿,是萧盛萧公子,将我从江南寻来的,我与皇后娘娘有血缘关系,我、我手中有信物,求大人帮我通禀一声,娘娘若是知晓我的存在,定会见我一面,说不准还会重重赏赐您,她若不肯见我,我不会再出现。” 这侍卫自然认识萧盛,他知道萧盛是镇北侯府的表少爷,并不清楚他被裴邢杀掉的事。 婷儿话中的赏赐,令他有些心动,想着禀告一声也不犯罪,要不要见她都取决于皇后娘娘自己,他便收起了剑。 婷儿大大松口气,后背都出了汗。 侍卫将此事告诉了安涟,安涟并不认识婷儿,听说这个叫婷儿的跟皇后娘娘长得很像,她便上了另一辆马车,将这事告诉了钟璃。 她过来前,钟璃正在给承儿等人讲故事。 钟璃闻言不由一怔,她对婷儿自然有印象,不仅方氏提起过她,秋月也说,她曾买通过小太监。 这位姑娘究竟为何执着见她,难不成真是她的远房亲戚? 可母亲这边应该没有亲人了才对。 钟璃思忖了片刻,道:“将她带来吧。” 得知皇后娘娘肯见她时,婷儿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她赶忙随着护卫,来到了钟璃的马车前。 这辆马车由两匹骏马拉着,马车异常宽敞,安涟掀开帘子时,婷儿透过缝隙,率先瞧见了承儿,小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服饰精美,腰间的玉佩也异常华贵。 尚未瞧见钟璃,她就生了怯意,安涟蹙眉扫了她一眼,“娘娘愿意见你,是天大的恩典,你还耽误什么?” 婷儿吓得瑟缩了一下,赶忙钻进了马车。 马车十分宽敞,里面还摆着一个案桌,桌上有糕点、瓜果一类的食物,角落里还放着一个青花缠枝香炉,烟雾袅袅,味道很是沁人心脾。 婷儿上了马车后,也不敢抬头,直接跪了下来,“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钟璃和承儿等人皆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面前的姑娘也生了一双凤眸,盈盈水眸很是动人,鼻梁同样小巧挺直,与钟璃确实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钟璃略微敲击了一下书案,淡淡道:“起来吧,听侍卫说,你说与我有血缘关系,手中还有证据?你可知,若是欺骗本宫,是何罪?” 婷儿才刚刚起身,闻言腿一软又跪了下去,拼命磕了几个头,“民女该死,求皇后娘娘饶民女这一次,民女是受人所托,才想见皇后娘娘一面,怕侍卫不肯禀报,才谎称与您有血缘关系,是民女骗了你,求娘娘宽恕!” 她说完又磕了几个头,因力道大,额头上都泛了红。 钟璃拧眉,考虑到承儿也在,她没提惩罚的事,只道:“说吧,你找本宫,究竟何事?” 婷儿这才不再磕头,她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 瞧见钟璃时,她不由愣了一下,面前的女子,瞧着不过十几岁,一张脸似剥了壳的鸡蛋,真真是肤如凝脂,面如芙蓉,美得不似真人。 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瞧见钟璃,根本没料到,她竟美得毫无瑕疵,跟她一对比,自己瞬间都被衬成了丑小鸭。 见皇后娘娘轻蹙了一下眉头,婷儿脸颊不由一烫,这才回神,她将信呈给了钟璃,低声道:“是萧公子嘱托民女转交给您的,民女也不清楚信上写了什么,谢皇后娘娘,肯收下这封信。” 她目光澄清,一瞧就是个老实人,钟璃便也没为难她,接住信,放到了一边。 清楚娘娘没有罚她的意思,安涟道:“行了,信也送了,既不是皇后娘娘的亲人,日后莫要再胡言乱语,你赶紧走吧。不对,赵侍卫,劳烦你先盯着这位姑娘,莫要让她将皇后娘娘的行踪泄露出去,等皇后娘娘回宫后,再将她放走不迟。” 无需她交代,侍卫也不会将她放走,闻言,赵侍卫并未多言,只恭敬地点了头。 婷儿下了马车后,承儿才好奇地眨了眨眼,“姐姐,她跟咱俩有一点点像,真的不是咱们的亲人吗?” 钟璃好笑道:“自然不是咱们的亲人。天下之大,相似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只是两三分相似。” 见不是亲人,承儿就没再好奇,催着姐姐,让她继续给他们讲游侠的故事。反倒是小香多瞧了一眼书案上的信。 钟璃并未在意这封信,她对萧盛根本没什么好印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事不可能发生在萧盛身上,她只觉得信上不会有什么好话。 她继续给承儿等人讲了讲故事。他们来到湖边时,李洺倩和郑菲凌已经到了,郑菲凌将康儿也抱了出来,小家伙还不会走,正乖巧地趴在母亲怀中,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显然对眼前的美景很感兴趣。 康儿的五官长开不少,与郑菲凌生得很像,钟璃含笑摸了摸康儿的小脑袋,笑道:“长大了肯定是个俊小伙。” 康儿已经快一岁啦,能听懂一些大人的话,他扭头看了看钟璃,眸中闪着好奇的光。 钟璃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让姨母抱抱可好?” 他平时并不认生,谁想抱他时,他都让抱,此刻,却忽地将小脸埋到了母亲怀中。 李洺倩眨了眨眼,眸中满是笑,“哎呀,这小家伙,竟也学会害羞了?” 钟璃和郑菲凌都有些忍俊不禁,钟璃又逗了逗他,康儿才总算让她抱了抱。 钟璃才刚抱了一会儿,郑菲凌就笑道:“他还挺沉的,还是我来抱吧。” 钟璃道:“没事,还不累,累了再给你不迟。” 承儿也正好奇地看着康儿,康儿生得白白净净的,十分可爱,他也有些心痒,“姐姐,我能抱一下吗?” 因为一直在习武,他如今力气很大,也曾抱过瑞儿,钟璃笑道:“那你要问问康儿才行。” 承儿冲康儿伸出了手,笑道:“哥哥抱抱可好?” 辈分虽错了,钟璃也没纠正,谁料康儿竟真朝他伸出了小手,康儿早就注意到了他和小泉、小香,根本不怕他们,承儿如愿以偿地抱到了“弟弟”。 他们聊聊天,赏赏景,这一日过得无比惬意,李洺倩原本还因为婆母提了纳妾的事,有些心烦,出来走动一下,心情都好了许多,直到下午,他们才分别。 钟璃等人直接回了宫,承儿三人走了许多路,都有些累了,直接回了毓庆宫,钟璃则回了坤宁宫。 虽然挺开心,钟璃也有些累,回到坤宁宫后,就斜靠在了榻上,安涟让宫女给她打了盆热水,让她泡了泡脚。 水盆里还放了药草,能安神、解乏,钟璃泡了一会儿,这时,安涟才道:“娘娘,这封信,您还看吗?” 马车内的瓜果、食物一类,皆是小宫女收拾的,这封信,她们交给了安涟,安涟将信掏了出来。 钟璃伸手接了过来,左右无事,干脆打开扫了一眼,瞧见信上的内容时,钟璃不由一怔。 信上果真不是什么好事,竟是在诋毁裴邢为她挡刀的事,说裴邢早有预谋,算准了她会心软,才故意受伤。他所求,不过是想彻底拿捏住她。 钟璃的第一反应是压根不信,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当时,裴邢出现的太过及时。 她一颗心不由咯噔了一下,难不成真有隐情? 第106章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钟璃将那日的事反反复复回想了一下, 他不仅出现的及时,那日的受伤也好似有些轻易,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拖累了他, 才害他受伤。 仔细想想,落姬虽然厉害,据说她的身手根本比不上珞瑜, 裴邢受伤后, 珞瑜和暗卫却没有前来营救,就算他们被杀手绊住了脚步, 也应该边打, 边往裴邢这边来才对。他们却始终在另一侧与对手缠斗, 似乎未瞧见裴邢陷于危境。 单这一点, 就有些可疑。 钟璃当时是关心则乱, 才没考虑这些, 如今冷静下来,略一思索,便明白萧盛兴许并未摸黑裴邢。 她粉嫩的唇, 微微抿了一下, 将信合了起来, 对安涟道:“你让人将婷儿姑娘带来一趟。” 安涟应了一声, 恭敬退了下去。 钟璃取出纸墨笔砚, 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塞给了初雪, 初雪不由一怔, 钟璃示意她拿好, 随后突然开口喊道:“珞瑜。” 珞瑜一直守在她身侧,听到她的呼唤, 她从暗处走了出来,少女一袭黑衣,身形瘦削,眉眼很淡,瞧着与之前没什么分别。 钟璃这才对初雪道:“你下去吧。” 等初雪离开后,钟璃才对珞瑜道:“李洺倩今日情况不太对,我想让你去安国公府一趟,确认一下她是否安全。” 珞瑜有些为难,她单膝跪地,垂下了脑袋,思忖了片刻,才低声道:“属下不能离开娘娘。” 钟璃淡淡道:“怎么?只有皇上使唤的动你?本宫不行?” 她平日几乎不会发脾气,此刻只淡淡一句本宫,就令珞瑜有些紧张。 她飞快道:“不是,魏王才刚刚遇刺,皇宫虽戒备森严,难保不会混入敌人,娘娘要见的这位婷儿姑娘,兴许并不简单,属下可以派个人过去帮娘娘查探李姑娘的事,恳请娘娘准许属下留在身侧。” 钟璃道:“我若不准呢?” 珞瑜有些惊讶,抬眸朝她看了过去。 钟璃淡淡望着她,声音逐渐冷了下来,“就算婷儿真图谋不轨,我敢信任你吗?去年我遇袭时,皇上中了三刀,你都不曾上前营救,我保持沉默,不代表我没怀疑,你是故意没有去救他对不对?” 珞瑜眼睫不由一抖,没敢与她对视,垂下了眸,双手无意识蜷缩了起来。 钟璃清楚她受过专业训练,什么都不会招,也没指望能旁敲侧击问出什么,可人的在震惊和心虚时,那一闪而过的心虚和诧异,却瞒不过旁人。 钟璃道:“让我猜猜你为何没救他?是他吩咐的对不对?” 珞瑜逐渐恢复了冷静,解释道:“皇上什么都不曾吩咐过,属下当时只是走不开,并不知道皇上受伤的事。” 钟璃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低声道:“我不想追究什么,你若真护着我,就别再生二心,既然你想守着我,就派人盯一下李洺倩,别让她出什么事。” 珞瑜松口气,她恭敬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安涟很快就寻到了赵侍卫,恰好赵侍卫还未来得及将人放走,此时,赵侍卫已将婷儿带入了皇宫。 皇宫建筑宏伟,巍峨高大,不论是泛着红光的琉璃瓦,还是厚重结实的青砖,都透着一股肃穆庄严。 婷儿心中异常忐忑,完全不敢抬头,侍卫走得快,她需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脚步也显得跌跌撞撞的。 绕过长长的甬道,她才随着侍卫来到了坤宁宫附近,侍卫并未进去,安涟派来的人,将婷儿引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乃皇后的正宫,面阔九间,有东西暖阁,门匾上用金粉描成坤宁宫三个大字,瞧着异常壮观。 室内,墙壁皆饰以红漆,地上铺着深红色绣百子图地毯,角落里紫檀香炉内,燃着熏香,袅袅升起的烟雾,盘旋在半空。 婷儿不敢多瞧,进来后,就恭恭敬敬磕了头。 钟璃斜靠在榻上,淡淡扫了她一眼。 少女捏帕子的动作,以及走路的姿态,都与她有那么几分相似,这让钟璃有些怀疑,萧盛将她寻来的目的。 钟璃并未让她起身,居高临下审视了她一会儿,她身居高位,又与裴邢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时,神情与裴邢像个七成,威压十足。 婷儿额前冒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她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要将她喊来。 钟璃这才淡淡道:“本宫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若如实回答,我不会拿你怎样,你若敢欺瞒本宫,就连下午的罪一起治,诓骗皇后的下场,你想必清楚。” 婷儿赶忙表忠心,“娘娘放心,民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璃这才道:“萧盛何时寻来的你?为何要寻你?他又是何时将信交给的你?可曾说过什么?” 婷儿没敢隐瞒,虽有些羞耻却将她的来历仔细说了一下,她伏在地上,低声道:“萧公子之所以将民女和莺莺寻来,是为了送给皇上,莺莺乃扬州第一美人,也是位瘦马,当时皇上尚未登基,住在镇北侯府的幽风堂,他并未收留我们,将我们赶了出去,萧公子又将我们献给了大皇子。” 闻言,钟璃不由一怔,隐约明白了萧盛为何将婷儿献给裴邢,她自然也清楚,扬州瘦马的存在,她们打小被当做宠物培养,所学的每一样都是为了取悦男人。 虽然许多女子瞧不起瘦马,钟璃却清楚,她们未必愿意如此,若非走投无路,从小被卖,又有几人愿意如此卑微地去讨好男人? 京城许多贵公子,瞧着一本正经,风光霁月,却也有不少背地里养瘦马的,甚至有人以拥有顶尖瘦马为骄傲,这就导致,江南一带每年都要添不少瘦马。 裴邢能够不为所动,实属难得。 婷儿继续道:“大皇子死后,我们就被大皇子妃赶出了府,后来遭遇乞丐的□□,是萧公子和刘顺救了我们,他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民女才答应帮他传信,他只说让民女在去年十一月份将信交给你。” 说到这里,婷儿有些羞愧的垂下了脑袋,“您没有出宫,民女也寻不到机会将信给您,才拖到今日,也不知有没有耽误您的事。” 婷儿心眼不若莺莺多,一直觉得萧盛是位温和有礼的君子,对皇后娘娘更是一往情深,她根本没想过信上的内容,是萧盛的挑拨离间,会对她不利。 钟璃心中却不由一动。 去年十一月她肚子里的宝宝才八个多月,若是乍然得知此事,情绪起伏定会很大,萧盛定是见不得她与裴邢好好的,才故意选择在此时戳破此事。 说不准还想害她早产。 钟璃心中膈应得不行,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丧心病狂之人,一个他,一个顾知雅,实在是令人腻味。 钟璃又仔细询问了一下婷儿,萧盛可曾有过旁的异常举动,可否在她跟前提起过“刺杀”一事。 婷儿却一问三不知。直到这一刻,她才得知萧盛竟刺杀过皇后娘娘,她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盈盈水眸里含了泪,脸部的肌肉都在抖动。 钟璃便也没再多问,同是女子,她自然看出了,婷儿性子绵软,有几分良知,念在她并未造成什么伤害的份上,钟璃并未为难她。 “你走吧。” 婷儿只觉死里逃生,她感激涕零地磕了个头,“谢皇后娘娘。” 婷儿走后,初雪才回来,低声道:“娘娘,她确实去了。” 钟璃在纸条上写的,正是让初雪,去乾清宫附近守一上一日,看看今日珞瑜会不会去乾清宫寻皇上,她若会去,肯定是找裴邢通风报信去了。 见她果真去了,钟璃不由哼了一声。 乾清宫,裴邢才刚让珞瑜进去,他最近几日都有些忙,才刚与大臣商议完要事,珞瑜进来时,裴邢仍旧在处理奏折,边处理,边说了一句,“不是让你守着娘娘,发生了何事?” 珞瑜有些心慌,赶忙跪了下来,将钟璃问她的话,说了一遍。 裴邢一双眸不自觉沉了下来,身上的威压在这一刻中,不自觉释放了出来。 珞瑜垂下了脑袋,讷讷道:“不知娘娘是有了证据,还是有所怀疑。” 她话音刚落,就见裴邢将奏折丢了起来,径直砸在了她身上,“蠢货,你一来,她就算没证据,也有了证据。” 珞瑜一时有些愕然,一张脸瞬间白了起来,模样呆呆的,她已然反应了过来,跪下磕了个头,“属下该死。” 她打小被当成人形兵器在训练,除了被训练,就是在执行热任务,由于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的任务也都是刺杀一类,换成秦兴、凌六等人,被钟璃那般质问时,肯定不会轻举妄动。 裴邢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滚下去。” 珞瑜羞愧地站了起来,顺从地滚了下去。 裴邢多少有些烦躁,又让人将珞瑜喊了回来,仔细询问了一下今日发生了何事,得知是位叫婷儿的受萧盛所托,给钟璃送了一封信后,他又拧了拧眉,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他在殿内走了两圈,冷声吩咐道:“她既然这么爱帮人,就将她丢到矿场去,多的是人想让她帮忙。” 一句话就决定了婷儿的下场。 矿场里的都是死囚,每个人都有不少活,新进去的犯人,自然要受到欺压。 黄公公正欲下去时,又听裴邢道:“等一下,先让凌六亲自审问她一下,看皇后娘娘都问了她什么,她是如何回答的。” 都无需凌六逼问,一瞧见他那张锐利的眼眸,婷儿就吓得止不住地发抖,她自然什么都招了。 凌六回来后就禀告给了裴邢,见钟璃那儿并未掌握实质性的证据,他微微松口气,又与珞瑜对了对口供。 裴邢回到坤宁宫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不知不觉,暮色已四合,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他进入寝室后,才发现室内出奇的安静,少女已经躺到了床上,她脱掉了外衫,仅着一身雪白色里衣,身上盖的锦被,乃江南精工织绣,上面绣的龙凤呈祥图案,栩栩如生,光彩照人,却远不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来得耀眼夺目。 裴邢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走到了床前,静静注视了她一眼,少女的呼吸虽平稳,他却能听出她根本没睡着,毕竟同床共枕了一年多,他对她自然了解。 平日这个点,她也绝不会上床休息,裴邢心中紧了紧,手心都不自觉冒出一点汗,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他走路时,虽不会发出声音,在床上坐下来时,却会发出一点动静,钟璃自然知道他来了,她没动,维持着面朝里的姿势。 裴邢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璃儿?” 钟璃没理他。 裴邢低头去亲她的额头,放软了声音,“时辰尚早?怎么歇下了?难不成没陪你去踏青,生气了?” 他的应对就是打死不承认,反正她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他权当不知道婷儿的事。她只是有所怀疑,见他不认,她总不至于一杆子将他打死。 钟璃依旧没理他。 裴邢摸了摸鼻尖,又吻了一下她的发丝,低声下气地哄道:“过几日等忙完殿试,我带你去咱们的小竹屋多住两天可好?正好天气暖和了起来,你若想带着瑞儿,也能带他一道去。” 他提出瑞儿,自然是让她心软消气。 谁料少女依旧没理他,钟璃不理他,自然是想先晾晾他。通过他的反应,钟璃已经能确定,遇刺后,他的受伤,十有八成是有意为之。 她虽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恼恨他的胡来,就算是为了她,才使的苦肉计,他也万不该拿自己的身体胡来,还一下挨了三刀,都一刀都深可见骨。万一他有个意外…… 钟璃几乎不该想象。饶是如今,想起他受伤的模样,她都有些恐慌。 钟璃气得根本不想理他。 裴邢低头把玩了一下她的发丝,轻轻扯了一下,“睡着了不成?晚饭都不吃了?” 钟璃自然不可能起来吃饭,实际上,她并不饿,她跟李洺倩、郑菲凌出去踏青时,都带了不少食物,街边还有不少小吃,为承儿等人买时,她们三个大人也跟着吃了不少。 钟璃肚子还挺饱,她是刻意营造出,她气都气饱了的氛围,才刻意在他回来时,躺在床上。 他若主动认错,态度良好,并承诺不会再犯的话,她还能考虑一下轻拿轻放。 毕竟,他的所作所为,说到底,都是为了她。因为爱她,他才这般牺牲,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个爱她的男人,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他算计她,固然不对,他的真心,却也弥足珍贵。 钟璃向来理智,事情已发发生,她不可能因为他的欺骗就离开他,她也舍不得,她只想以最好的法子解决掉此事,给他上一课。 裴邢抵赖的态度,却彻底惹恼了她。钟璃伸手扯回了自己的头发,一巴掌拍在了他手上,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继续躺了下去。 她这一掌,没有放轻力道,拍得自己手都拍了,将手伸到被窝后,钟璃犹如觉得手麻,忍不住握成了拳。 裴邢被她拍的怔了一下,这点疼,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对上她冷漠的侧脸时,裴邢薄唇不自觉抿成了一条线,“璃儿?” 钟璃没理他。 裴邢讪讪坐了一会儿,喊她她不应,他多少有些无奈,这个时候也不敢硬是晃醒她。 他起身去了偏殿。 小皇子依然在睡觉,小家伙是当之无愧的睡神,每日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男人一袭黑缎地锦袍,衣摆处绣着蟒蛇,他本就威严十足,板着脸的模样格外吓人,瞧见他时,奶娘和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跪了下来。 裴邢蹙着眉,走到了小床前,小家伙睡得正熟,全然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拧着眉,问了一句,“他睡多久了?” 其中一位奶娘恭敬回道:“下午醒了半个时辰,前不久睡着的,许是有小半个时辰。” 裴邢轻轻颔首,自言自语道:“那该醒来了。” 奶娘还以为听错了。 下一刻,就见他伸手将小皇子抱了起来,被抱起来后,小家伙哼唧了一声,趴在了他肩头。小家伙眼皮动了动,没能醒来,裴邢单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伸手拿起一侧的拨浪鼓,在他耳旁晃了晃。 声音虽不大,架不住小家伙睡眠轻,被吵醒后,他就毫不客气地咧嘴哭了起来,他哭声一向很大,不似康儿总是哼唧唧,哭得裴邢听到这声音,都觉得耳朵不适。 奶娘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操作,也不敢去哄,只瑟瑟发抖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小皇子离开了偏殿。 裴邢没直接将宝宝抱进内室,而是站在院中哄了哄,边哄边道:“再哭信不信老子抽你屁股,你母后睡着呢,别将她吵醒,赶紧听话点,若不听话,父皇真揍了。” 钟璃本就没睡着,见宝宝一直哭,又哪里睡得着。 他根本不太擅长抱孩子,每次被他抱着,小瑞儿都觉得没那么舒服,此刻,又因为被吵醒,正不高兴着,不哭才怪。他哭得很大声,哭得钟璃无比心疼。 她气呼呼爬了起来,“裴邢!” 她还是首次,连名带姓地喊他,裴邢脚步微顿,抱着宝宝,进了寝室,低声道:“突然哭了起来,我干脆哄了哄。” 他那是哄吗?分明是威胁!得亏宝宝听不懂。 钟璃很想剜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怒火,继续选择漠视他,她伸手抱住宝宝轻轻晃了晃,唱了唱摇篮曲。 裴邢一副好丈夫的模样,低声道:“你若累了,就早点吃点东西,赶紧睡,我让宫女给你摆了晚膳,你起来用一点,我来哄吧。” 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继续轻哼着摇篮曲。 她的嗓音软糯动听,每次哼唱时,都温柔似水,因为时常被她这么轻哄,瑞儿逐渐不哭了,趴在她怀里又睡了过去。 钟璃松口气,也没将孩子递给他,直接将小家伙放在了里侧,自己也躺了下来,随即就闭上了眼睛,继续无视他。 裴邢轻叹一声,再次卷起了她的发丝,又喊了一声“璃儿”,随即道:“真不吃点东西?那成吧,朕陪你一起,我也不吃了。” 他说完就脱掉了衣衫,将外袍搭在了榻上,躺在了她身侧,罗汉床虽然很大,他却刻意贴着她睡的,伸手搂住了她。 钟璃没料到,他竟来这一手,伸手甩开了他的手。 裴邢低声哄道:“别恼了,朕错了还不成?以后朕都听你的。” 他这般张口就来的敷衍之词,并未让钟璃消气,她哪里看不出,他刚刚是在利用孩子,说不准,宝宝都是被他弄哭的,小家伙一向很乖,也就饿时会哭这么大声,奶娘刚喂过他没多久,他不可能这个时候哭这么惨。 想到这一点,钟璃愈发有些恼火,冷声道:“都听我的?前面一直将我蒙在鼓里,如今却要听我的?我可当不起,请您出去,我如今不想看到你。” 裴邢没动,他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钟璃坐了起来,她胸膛微微起伏着,厉声道:“好,您不走,我走!” 裴邢哪敢让她走,立马握住她的肩,将少女按回了床上,低哄道:“我走还不成?” 他拿舌尖抵了下后牙槽,叹口气站了起来,对上她泛着凉意的眼眸时,只得离开了坤宁宫。 裴邢觉得有些棘手,不由按了按眉心,怕她饿坏肚子,他干脆让人将承儿喊了过来。 瞧见承儿,裴邢紧蹙的眉,才放缓下来,他道:“你姐姐不肯用晚膳,你去劝劝她吧。” 承儿眨了眨眼,他本想说,他跟姐姐吃了好多东西,不必用晚膳,对上三叔略显烦躁的神情时,他眼珠转了转,“三叔跟姐姐吵架了?” 裴邢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啧道:“你懂什么是吵架?自然没吵,你去劝劝她,别让她气坏身体,多少让她吃点饭。” 承儿才不信两人没吵架,肯定他惹姐姐不高兴了,他冲裴邢扮了个鬼脸,喊了声“坏三叔”,就转身跑进了钟璃的室内。 他没有进去,懒洋洋斜靠在了朱红色的圆柱上,神情虽散漫,耳朵却竖了起来。 室内,钟璃已经听到他又搬了个救兵,她撇了下唇,冲承儿嘘了一声,承儿自然听她的,他清楚姐姐根本不饿,也没劝她,让她吃东西,姐姐不用他出声,他就不出声。 钟璃弯了弯唇,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让承儿一并躺了下来,承儿确实累了,就乖乖上了床。 外面,裴邢等了又等,却始终没听到承儿劝她的声音。 夜色逐渐转浓,平日这个点,早该用晚膳了,他都觉得饿了。裴邢等得多少有些焦急,他不由拧眉,里间有屏风挡着,裴邢根本瞧不见室内的场景。 他想进去瞧瞧,却又怕她在气头上,瞧见他,会抱着孩子离开,因为在乎,他才如此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裴邢飞身跃到了屋顶上,轻手轻脚地掀起了一块瓦片,随即朝室内看了去。室内,承儿竟是躺在她一侧,闭着眼睛,睡着了! 瞧见这一幕,裴邢气笑了,险些捏碎手中的瓦片。 这小崽子。 钟璃似有如无地抬头往上看了一下,裴邢眼疾手快地将瓦片遮了上去,他不确定,她是否瞧见了他,一颗心无端快了几分。 钟璃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打算早点睡,半夜宝宝若是饿醒,还得喊奶娘。 至于他,非得让他长个记性才行! 第107章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夜色浓如墨, 一到夜晚,就吹起了凉风, 屋顶上也越来越凉快, 裴邢在房顶上待了许久,估摸着她该睡沉时,裴邢才从屋顶上飞跃而下。 他转身入了寝室, 室内一大两小皆睡得很香甜, 裴邢没好气地戳了一下承儿的小脸,只觉得白疼他了, 将他请了过来, 只管呼呼睡大觉, 裴邢点了他和钟璃的睡穴, 让珞瑜进了室内, 轻声吩咐了一句, “抱走他。” 珞瑜闷头将承儿抱了起来,扛回了毓庆宫,至于小皇子, 他每晚都会喝两次奶, 留在这儿也不妥, 裴邢让安涟将他抱去了偏殿。 他这才躺到她身侧。 少女一身月白色中衣, 橙黄色烛火洒在她脸颊上, 她精致小巧的轮廓,异常柔和, 裴邢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她眉宇间, 她依旧轻蹙着眉, 面上添了一丝清愁。 裴邢又想起了她的质问,说他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他轻轻扯了扯她的发丝,也添了一丝愁绪,不瞒着,真坦白了,万一,她后悔嫁给他…… 裴邢不敢深想,漆黑的夜里,他这双眸,犹如浸泡在泉水中的黑濯石,散发着一股冷茫,他绝不允许她后悔。 他握住了她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钟璃醒来时,瞧见小皇子和承儿不在,就明白是他动了手脚,她伸手按了一下太阳穴,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坐起身。 宫女们听到动静,赶忙进来伺候了一番,她平日很和善,跟大家说话时,也都温声细语的,笑起来很温柔,昨晚却有些反常,宫女们多少有些忐忑,这会儿伺候时也小心翼翼的。 其中一个小宫女有些紧张,为她倒洗漱用水时,一紧张,茶水都泼出来一些,她吓得小脸惨白,赶忙跪了下来,眼眶也红了,“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饶命。” 钟璃这才淡淡扫她一眼,面前的少女跪在地上,身子在止不住地轻颤,钟璃其实并不喜欢她们的诚惶诚恐与动辄下跪,今日也懒得多说,只淡淡道:“下去吧。” 这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她退下后,是安涟亲自为她倒的水,期间安涟忍不住偷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少女微垂着眼帘,眸中的情绪让人难以窥探,不知不觉间,竟也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 钟璃洗漱好,就去了偏殿,小皇子也已经醒了,小家伙睁着双乌溜溜的眸,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他越大五官越精致,小脸冰雕玉琢似的,每次瞧见他,钟璃心中都不由软成一团,她将小皇子抱了起来,小家伙乖乖趴在了她怀中。 钟璃这才询问了一下昨晚小皇子为何会哭,奶娘刚开始还不敢供出裴邢,见皇后娘娘突然冷了脸,也不敢再瞒,终于将昨晚皇上的一举一动和盘托出。 见果真是他将小皇子弄哭的,钟璃在心中又记了他一笔,快到用早膳时间时,钟璃便抱着小皇子去了毓庆宫。 今日是个晴天,外面也没风,端的是春暖花开,百花齐放,钟璃这才敢将他抱出去。 此时,承儿和小泉才刚刚迷迷糊糊醒来,昨日,他们走了不少路,自然有些累,睡得便久了一些,承儿睁开眼睛时,还迷迷瞪瞪喊了声姐姐,显然还记得昨晚去寻钟璃的事。 谁料摸到的却是一只小手,他瞬间惊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小泉?我怎么回来了?” 小泉打了个哈欠也坐了起来,神情也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我睡的时候,你没回来,回来时,我估计睡着了。” 承儿已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也没再纠结,他尚记得,三叔和姐姐闹矛盾的事,也不知姐姐好了没。 他心中挂念钟璃,飞快穿上了衣服,又从床上跳了下来,踩上靴子后,就道:“我去瞧瞧姐姐,你们温习功课时,不必管我。” 小泉也想去,他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嘴笨,不等他说出来,承儿已经跑了出去,他急吼吼穿上了靴子,也跟着往外跑。 钟璃抱着瑞儿来到毓庆宫时,瞧见的便是两个小少年从屋中飞奔出来的画面。 钟璃道:“头发尚乱糟糟的,跑这么快作甚?” 承儿眼睛一亮,欣喜道:“姐姐怎么来了?” 至于头发乱不乱的,他已无暇过问,承儿已眼尖地瞧见了小外甥,“哇,瑞儿也来了,姐姐怎么将他也抱来了?太棒啦!小外甥能出门转悠了吗?” 钟璃含笑道:“来陪你们用早膳,天气暖和了就可以。” 瑞儿也没睡,这还是钟璃首次将他带出坤宁宫,他一直好奇地东张西望着,眼睛好似看不过来。 见姐姐脸上满是笑,也不似在生气,承儿才不再担心,他开心地晃了晃瑞儿的小手,瑞儿正好奇地盯着他院中的杏树,这颗杏树,还是去年张妈妈在时,亲手种的,如今枝头上开满了花。 坤宁宫没有杏树,瑞儿趴在母后肩头,一双乌黑的眸,始终盯着杏花,小手被舅舅晃了好几下,也没反应。 承儿也不失望,绕到瑞儿跟前,按了按自己的小鼻子,扮成了一头小猪,这才吸引来小外甥的目光。 裴邢早上一堆事,最初还惦记着钟璃,忙起来后,就只顾处理公务了,直到黄公公提醒他该用早膳了,他才起身站起来。 他昨日一宿没睡,盯着她看了许久,天蒙蒙亮时,才来乾清宫处理奏折,原本还不觉疲倦,此刻一被打断,他才感到一丝倦意,他往椅背上靠了一下,只觉眼睛有些酸涩,他闭了会儿眼,才站起来,沉默着往坤宁宫走去。 除了在钟璃身侧时,裴邢会话多一些,平日他一贯沉默寡言,宫女们都有些怕他,瞧见他,赶忙跪下行礼,头都不敢抬,裴邢径直越过她们,进了寝室,室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根本没她的身影。 裴邢一颗心骤然收缩了一下,快步从室内走了出来,厉声道:“皇后娘娘呢?” 钟璃出去时,安涟、初雪、霜华等人都跟着一道去了毓庆宫,留在殿内伺候的皆是二等宫女,她们胆子小,也不清楚钟璃的行踪,闻言瑟瑟发抖道:“皇上娘娘抱着小皇子出去了。” 裴邢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响了起来,“何时走的?” 不等宫女作答,他就厉声道:“凌六,你带人去追!她带着小皇子,肯定跑不远,让人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离开京城。” 他进来时,所有人都要行礼,奶娘自然也出来磕了个头,她就跪在偏殿门口,离裴邢更远一些,直到听到裴邢的话,她才惊疑不定地抬起头,一时有些糊涂。 她迟疑了一下,见凌六就要领命退下时,她才赶忙道:“皇上,娘娘只是抱着小皇子去了毓庆宫。” 裴邢闻言,锋利的眸才扫向奶娘,男人眸色极淡,隔着暖阳落在了她身上。 奶娘身子一抖,深深伏在了地上,她鼓起勇气道:“张奶娘随娘娘一道去的,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裴邢居高临下审视着她,漆黑深邃的眸动也不动,见她不似在撒谎拖延时间,裴邢才抬脚朝毓庆宫走去。 来到毓庆宫时,裴邢率先听见的就是承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他语气透着一丝雀跃。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小家伙的声音无比动听。 承儿笑道:“姐姐,你看,瑞儿一直盯着咱们的食物,他是不是也馋了?” 钟璃已经让宫女摆了早膳,陪他们吃了起来,她没放下瑞儿,吃饭时也抱着小家伙,瑞儿一直没睡,乌溜溜的眸,又落在了餐桌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餐桌上的食物。 他听不懂承儿的话,只一味地盯着食物,见他们夹起来往嘴里填,他还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小嘴。 钟璃弯了弯唇,“估计就是馋了。” 承儿笑着对瑞儿道:“馋了也不能吃,你还小呢。” 裴邢的目光落在了钟璃身上,少女一身蜜合色高腰襦裙,一头乌发,用桃木簪半绾,露出一截儿莹白细腻的脖颈,她一手抱着瑞儿,正含笑注视着小家伙,目光十分温柔。 裴邢一颗心落回了胸腔中,他大步走进了室内。 瞧见他,小泉和小香赶忙站了起来,连同身侧的宫女一道行了一礼,钟璃没起身,依然没看他,以前,她始终谨遵礼节,每次瞧见他时,也会行礼,裴邢说了多少次,她也不听,将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 直到怀孕后期,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时,她才没那么重规矩,饶是如此,每次瞧见他时,她也会笑脸相迎,从昨晚,到现在,给他的却只有无视,裴邢自然不好受。 承儿向来跟姐姐同一战线,姐姐不理三叔,他也不理,将裴邢忽视得很彻底。 裴邢撸了一把他的脑袋,才在钟璃身侧坐下,当着承儿等人的面,钟璃也没一味落他面子,直到此刻,才道:“皇上怎地来了?安涟,为皇上备筷。” 她笑容微敛,神情略显严肃。 裴邢也没多说什么,因为有承儿在,席间倒也热络,他叽叽喳喳个不停,一会儿跟瑞儿说几句,一会儿跟姐姐说几句,以至于小泉这个小憨憨根本没看出来,皇上和皇后娘娘在生气,反倒小香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眸中带了一丝担忧。 用完早膳,裴邢和钟璃才离开毓庆宫,承儿等人还有课,乖乖去了书房,打算在夫子到来前,先温习一下功课,到了书房后,小香才寻了个借口,将承儿拉到了外面,仔细询问了一下皇上和皇后娘娘闹矛盾的事。 承儿却一问三不知,只哼道:“他惹姐姐生气,我也不理他。” 一团孩子气,也唯有心智不成熟的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小香有些担忧,摸了摸承儿的脑袋,“你呀,姐姐不理皇上,你要劝劝姐姐才行呀,有了矛盾还是要解决才行,万一拖久了,伤了感情可如何是好?” 裴邢毕竟是皇上,不仅骄傲,自尊心又强,小香多少有些害怕裴邢真动怒。她虽是小乞儿出身,却也知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算裴邢并非暴君,对娘娘又一向宠爱。可谁又能保证,这份宠爱能从始至终,一成不变呢? 承儿隐约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不赞成,“不劝,姐姐生气,才不理他,谁让他惹姐姐生气,我才不帮他。” 小家伙气呼呼的,三叔也不喊了。 小香摸了摸他的脑袋,也没再劝,她心中清楚,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她的一言一行,必然深思熟虑过,她不必太担心,话虽如此,小香还是头一次,见两人闹矛盾,多少有些挂念。 回到坤宁宫后,瑞儿才睡着,钟璃将他放在了榻上,裴邢也跟着走了进来,深邃的眸直直注视着她,他身材高大,这么大一个人,杵在她跟前时,无端透出一丝可怜的意味。 钟璃依旧没理他,他站了一会儿,才俯身去摸她的脸颊,将人往怀里拥了一下,低声恳求道:“璃儿,朕错了,我不该欺瞒你,更不该算计你,看在我待你一片真心的份上,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钟璃最气的,是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闻言,她才抬眸,扫他一眼,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布满了红血丝,一瞧晚上,都没歇好。 她没敢多瞧,唯恐下一刻,就心软,她淡淡道:“皇上还是先反思一下你错在哪里吧。” 她说完就拂开了他的手,径直又靠在了榻上,阖上了眼睛,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少女姿态慵懒,躺下后,婀娜身姿尽显,纤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精致的小脸晕在光影中,美得恍若画中之人,放在平日,他定要抱着吻一下。 他眼眸暗了暗,没敢唐突。 裴邢无意识摩挲了一下食指,食指上好似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他哑声道:“好,朕好好反思,你别气坏身体。” 他走后,钟璃才起来。 接下来两日,他都没能反思到点子上,每次认错时,都是不该欺骗她,为了让他长个记性,钟璃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第三日时,瑞儿却病了。 步入春季后,天气总乍暖还寒,小瑞儿没能逃过,患了风寒,早上起来,得知他起热时,钟璃担心坏了,赶忙让人喊了太医。 裴邢也从乾清宫赶了回来。 小家伙的温度已升了上来,瞧着病蔫蔫的,小脸也有些红,裴邢进来时,他还打了个喷嚏,钟璃赶忙给他擦了擦鼻涕。 太医给小家伙把了下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最后给他开了个药方,他道:“小孩身子骨弱,春季很容易生病,皇上和娘娘不必太担心,小皇子只是患了风寒,瞧着没有大碍,先喝几服药试试吧。” 小孩确实很容易生病,据钟璃所知,康康尚不足一岁,就已经起了三次热。 虽说无大碍,钟璃还是很担忧,尤其是小家伙还怕苦,喂他喝药时,才刚喂一口,他就吐了出来,再不肯喝第二个。 三个多月大的小男娃已经有了自己的喜好,就是不肯喝药,太医还特意选了不苦的药草配药,饶是如此,喂他喝药时,他依然不太配合。 因为小家伙这么一病,她都忘记了要跟裴邢赌气的事,主动给裴邢说道:“皇上拿调羹舀几滴吧,一点点往他嘴里滴。” 裴邢就少舀了些,只滴几滴也不成,他哇哇哇哭了起来,因为发烧,他脸颊本就红,这么一哭,额头眼睛都是红的,哭得钟璃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宁肯自己卧床不起,也不希望他如此,她忍不住抱住他,贴了贴他的额头,温度已经烫了起来,这么烧下去,根本不信。 裴邢道:“那就先别喂他了,先拿酒给他降温,实在降不下去再说。” 也只能如此。 当初他受伤后,昏迷不醒时,钟璃也是给他这么降的温度,怕瑞儿太小不能用酒降温,钟璃特意问了一下太医。 太医选了一种浓度不太高的酒,随即吩咐人取酒去了,这里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寝宫,他不好多待,就退了出去,他没有走远,在偏殿候着,这是随时待命的意思。 瑞儿还在哭,因为觉得不舒服,一直在哼唧,时不时还咳嗽两声,钟璃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脸,抱着哄了哄,瑞儿还在哭,哭声很大,听着嗓子都哑了。 钟璃心疼得不行,对奶娘们道:“你们都退下吧。” 奶娘和宫女们都退下后,钟璃才看了裴邢一眼,他站着没动,没有离开的意思。钟璃也没管他,只是背过身,解开衣衫,喂了喂他。 裴邢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不合时宜地阻拦她。 其实她并没有奶,小家伙也才刚喝过,并不饿,钟璃只是想哄哄他,让他别再哭了,果真,小家伙埋在她怀里后,小嘴就吧唧了起来,没再哭。 钟璃抱着他晃了晃,轻轻哼起了摇篮曲,小瑞儿很快就被她哄睡了,小家伙睡着后,钟璃才松口气,他嗓子本就不舒服,若一直哭下去,嗓子只会更难受。 她拢好衣衫后,将小瑞儿放在了床上,随即解开了他身上的小衣袍,边解边道:“皇上让宫女们先打点热水来吧,我先给他擦擦脖颈。” 裴邢点头,走了出去,安涟已经让人打了水,闻言,宫女赶忙将温水端了进去,初雪也拿了干净布巾,很快又有宫女将酒坛抱了进来。 钟璃湿了布巾,在小家伙胸口、脖子、腋下等位置反复擦拭了一下,裴邢也帮着给他擦了擦。 两人亲自照顾的她,等擦得差不多时,钟璃才给小家伙穿好衣服,又湿了个帕子,贴在了他额头上。 钟璃时不时就试一下他身上的温度,每次试,他的温度,依然很高,根本没退下,她眸中满是担忧,一颗心也紧紧揪了起来。 裴邢有些看不下去,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圈住了她的肩膀,“擦完,怎么也要两三刻钟才能起作用,一炷香的功夫,你都试五次了,哪那么快起效?” 钟璃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中的难受,突然开口道:“皇上受伤时,昏迷不醒,同样高烧不退,妾身也是这么过来的。” 时不时就试一下他的温度,每次发现他仍旧高烧不退时,她都很绝望,她长这么大,除了亲人,对她的好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裴邢会为她挡刀,没料到,他为了她竟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裴邢闻言不由一怔。 他不由垂眸看了她一眼,她唇色有些发白,神情也有些憔悴,说完,她就挣脱了他的怀抱,再次去试了一下瑞儿额前的温度。 裴邢一颗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直到这一刻,才有些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若非亲眼瞧见了她照顾瑞儿时的一举一动,瞧见了她的慌张无措和心力憔悴,他仍旧不明白,她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更可笑的是他的举行,醒来后,为了让她继续照顾他,他甚至不惜继续用苦肉计。 裴邢手指蜷缩了一下,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发丝,哑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他之前道歉时,她始终不为所动,这一句让你担心了,却令钟璃红了眼眶,有后怕也有委屈,她实在担心瑞儿,也无暇跟他多说,又拿起帕子,重新湿了一下水,拧了拧,搭在了瑞儿额头上。 好在小家伙不似裴邢那次起热那般难缠,差不多三刻钟,就退了热。 钟璃这才松口气,她这才看了裴邢一眼,“皇上政务繁忙,不必守着了,您去忙公务吧。” 她声音淡淡的,显然并未彻底原谅他。 清楚她在担心瑞儿,裴邢也没再就这个问题多言,他确实忙,不仅殿试在即,秦兴那儿又再次传来了捷报,如何对待大晋,也需要协商。 他又坐了会儿,就去乾清宫。 承儿等人一直到第二日,才得知小瑞儿病了,三人当即跑来了坤宁宫,他们进来时,钟璃正抱着瑞儿在哄。 他生病后,才变得有些黏人,因为难受睡得并不沉,总是咳嗽醒,一醒就哼哼唧唧的,跟只小病猫似的,钟璃都有些怀念他没生病时嚎啕大哭的模样。 怕瑞儿将病气过给他们,钟璃道:“小孩身子骨弱,你们别离太近,远远瞧一眼就行了,省得你们也病倒。” 承儿才不怕呢,也不听姐姐的,硬是凑到了钟璃跟前,小香和小泉也紧跟着凑了过来,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瑞儿身上,见小外甥哼哼唧唧着,承儿好心疼,小心翼翼摸了摸小家伙的小手。 钟璃没让他们多待,“你们下午还要学骑射,赶紧回去休息吧,改天等他好了再来不迟。” 承儿道:“姐姐别赶我们,就算回去了,我们也睡不着,就让我们陪陪你吧。” 他越大越有主意,钟璃拿他没办法,又让他们待了一刻钟,她硬是将人赶走的。 好在他们三个身子骨还算好,并未病倒。 听说他生病后,李洺倩还过来看了看他,不止他病了,听说康儿也病了,这个季节,天气时暖时凉,小孩很容易生病。 瑞儿这次生病,也不算太厉害,总共起了三日热,烧退后,还却是有些咳,他足足咳嗽好几日,一直到三月十二时,才好利索。 瑞儿好起来后,魏王那边倒是也传来了好消息,太医研制了好几种解毒丸,一一试验过,总算令他清醒了过来。 裴邢这段时间相当忙,也就瑞儿发烧时,在旁边守了那么一个时辰,旁的时候都在乾清宫处理政务,几位阁老时不时就入宫与他商议要事。 钟璃一直在专心照顾瑞儿,也没过问他的事。裴邢有心与她道道歉,奈何白天一直找不出时间,晚上回来时,她又已歇下,瑞儿这一病,一直是钟璃在照顾,裴邢舍不得打扰她休息,也没喊醒她,“遇刺”的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三月十五这日是殿试的日子,裴邢自然很忙,早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他就离开了坤宁宫。 钟璃今日打算带几个孩子去护国寺祈福,每个月初一十五时,都是上香的好日子,恰好今日天气很暖和,她也想带瑞儿去一趟。 钟璃经历过死而复生,心底其实很信佛,她想祈求佛祖和菩萨保佑瑞儿等人,让他们无病无灾。 承儿他们每个月初一十五时都休沐,也无需再帮他们告假,用完早膳,钟璃就将他们喊来了坤宁宫,随即她就安排了侍卫,带他们出了宫。 她有裴邢给的腰牌,想出宫也无需给裴邢打招呼,承儿他们还没去过护国寺,眼睛都亮晶晶的,权当要出去春游,连瑞儿都很精神,承儿掀起车帘往外看时,他也眨着一双乌黑的凤眸,不错眼地盯着繁华的街道。 钟璃脸上也满是笑,还给承儿他们买了冰糖葫芦,他们吃冰糖葫芦时,瑞儿一直盯着他们,时不时还舔一下小嘴,这副嘴馋的小模样可可爱爱的。 钟璃不由弯了弯唇,虽然带着瑞儿,上山时,他们仍旧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钟璃抱着瑞儿走了一截儿,累时,会将瑞儿交给安涟和奶娘等人,侍卫们也抱了会儿,成功来到护国寺时,已临近午时。 殿试只考策问,是在黄极殿由裴邢亲自主持,秋闱时,他便增了一倍名额,轮到殿试时,选取进士的名额也多了一倍,不过一甲依旧是三人,届时只需裴邢选出状元、榜眼、探花。 一直到申时,裴邢才抽空问了一下黄公公,“皇后娘娘和小皇子醒来没?” 钟璃每日都有午休的习惯。 他时不时就会询问一下皇后娘娘的情况,黄公公早就习惯了,他一直让人留意着坤宁宫的动静,自然清楚皇后娘娘出宫了。 他恭敬回道:“皇后娘娘带着小皇子和小少爷他们出了宫,午时,奴才问了一下,尚未回宫,也不知现在归来没,奴才这就让人去询问一下。” 闻言,裴邢瞳孔不由骤然一缩,厉声道:“什么?全出宫了?小皇子也带走了?” 她又要抛下他? 裴邢一颗心不由沉入了谷底,一时手脚冰凉。 黄公公不明白,他作甚突然冷了脸,吓得打了个激灵,以为他是怕小皇子太小,万一带出去会遇到危险什么的,黄公公连忙道:“是带走了,皇上且放心,娘娘定能照顾好小皇子。” 不等他说完,眼前已没了皇上的身影。 第108章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护国寺景色怡人, 香烟缭绕,颇有种世外桃源之感, 钟璃带着孩子们来到正殿拜了拜, 还给承儿等人各求了一个平安符。 因带着瑞儿,他们走得很慢,拜完正殿, 求完平安符, 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几人中竟是钟璃最为疲倦,因走了不少路, 她面颊有些泛红, 饶是带着面纱, 也没能遮挡住她的倾城之姿。 承儿、小泉因习武的缘故, 体力大大提高, 并未觉得累, 小香都比钟璃要好许多,瞧着脸不红气不喘的。 安涟道:“日头晒了起来,夫人带着小少爷们休息一下吧, 可以在斋堂用午膳, 随后去寮房休息休息, 再跪拜不迟。” 钟璃颔首。 这儿的素斋天下一绝, 钟璃等人在小沙弥的引领下, 去了斋堂,在这儿用的午膳。 小六和小七也随她一道出来了, 两人始终护在钟璃身侧, 素斋被呈上来后, 还一一验了毒,再小心不过, 出门在外,不定就会遇到危险,谨慎些倒也没错,钟璃等她们验过毒,才道:“你们也坐下吃些。” 小瑞儿很是兴奋,他首次离宫,一路都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大眼乌溜溜的,显然很喜欢外面的风景,不论是枝繁叶茂的古树,还是庄严宝相、正气凛然的佛像都令他移不开目光。 直到钟璃将他抱进寮房,他才不再乱瞄,趴在她怀中,打了个哈欠。 钟璃今日前来不止是为了帮瑞儿等人祈福,也想见方丈一面。上午,缘慧大师在讲经,有些忙,钟璃打算下午再见他。 前些日子,秦兴传回捷报时,将阵亡将士的名单也送了回来。 将士的尸骨有不少无法拉回,只能就地掩埋,有的甚至连尸骨都寻不到,大军估计四月就能班师回朝,裴邢已让官员给阵亡的士兵家属发了抚恤金,这自然远远不够。 钟璃想与缘慧大师说一下让他们为将士燃灯诵经之事,待将士归来时,恰好临近清明节,只希望点燃的长明灯能指引亡魂回归故土,有得道高僧为其超度他们也可脱离苦海,下辈子生在太平年间,免受战争之苦。 钟璃最初想三月底再与方丈商议此事,恰赶上瑞儿生病,干脆提前一旬。 她瞧见方丈后,才将瑞儿交给安涟。 缘慧大师是位得道高僧,钟璃很敬佩他,她先行了一礼,笑道:“我今日前来,想恳请大师一件事。” 她并未自爆身份,也没以本宫自称,谁料缘慧大师,瞧见她行礼的动作,却避了一下,“娘娘身份贵重,贫僧当不起这一礼。” 钟璃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他精通卜筮、命理等,能猜出她的身份也不算多令人震惊。 缘慧大师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将钟璃迎进了殿内。 * 微风拂过柳叶,荡起细小的尘埃,裴邢已得知她去了护国寺,此时,众位学子仍旧在答卷,殿试往往考一日,日暮时,方交卷。 裴邢丢下一切,纵马赶往了护国寺,一路上,他都在疾驰,速度快到不能再快,身下的战马,都有些累了,他依然在疾驰。 来到护国寺山脚下时,他气血犹翻滚不停,唯恐前往护国寺只是她的借口,她是刻意等到殿试这日,趁他不备才想抛下他一走了之。实际上,她早已离开护国寺。 裴邢几乎无法去想象这个后果,他一路飞奔,汗珠顺着下巴,没入衣襟,上山时,也施展了轻功。 他心跳如鼓,后背浸湿了汗,来到护国寺大殿外时,他率先瞧见的是安涟抱着瑞儿站在古树下的画面,承儿和小泉坐在一侧的石凳上,正在下棋。 瞧见这一幕,他紧紧绷起的身躯,才微微放松起来,安涟等人率先瞧见了他,出门在外,他们没敢喊皇上,只屈膝行了一礼,裴邢大步走到了承儿身侧,星眸落在了小家伙脸上,“你姐姐呢?” 承儿指了指殿中,不等他出声,裴邢的身影已鬼魅般消失在原地,殿内,钟璃已与缘慧大师谈完此事。 她含笑站了起来,笑道:“那就劳烦大师们了。” 缘慧大师双手合一,“阿弥佛陀,这本就是贫僧们应该做的,娘娘言重了。” 钟璃也双手合一,还了一礼,她刚转身辞别大师,眼前就一花,随即一道身影重重朝她撞了过来,小六、小七就站在她身侧,两人都戒备了起来,瞧清来人是裴邢后,才没有拔出腰间的剑。 裴邢紧紧搂住了她,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嵌入骨血中,钟璃率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有些诧异,他怎么跑了过来,随即才意识到这是护国寺。 她伸手推了他一下,低声道:“皇上,佛门重地,您松手。” 裴邢不想松,直到将她切实拥入怀中,他才真正踏实下来,他翻滚的气血逐渐平复了一些,死死将人箍到怀中,咬牙道:“再乱跑,信不信朕寸步不离守着你。” 钟璃本想推开他,却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她不由一怔,隐约猜出了什么,一颗心不自觉软了下来,她安抚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只是来护国寺祈福,你别胡思乱想。” 裴邢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这才松开手,随即便对上了缘慧大师含笑的目光,他神情微顿。 在钟璃离开京城的那一年,他来过好几次护国寺,以往不信佛的一个人,甚至找缘慧大师算过她何时能归京。 这一幕被他瞧见后,饶是裴邢一贯面不改色,都想掉头走人,实际上,他也走了,他拉住钟璃的手腕,径直离开了殿堂。 缘慧大师失笑摇头,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将她拉出殿堂外,裴邢才双手握住她的肩,低声道:“稍等一下。” 小香忍不住拿余光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隐约瞧见两人靠得很近,不像在冷战,她才松口气,微微别开了目光。 裴邢说完,才再次转身进了殿堂内。 钟璃清楚,他拥抱她的那一幕,肯定被缘慧大师瞧了个正着,她多少有些窘迫,缓了片刻,才走向安涟,伸手抱住了瑞儿。 小泉和承儿还在下棋,瞧见她,承儿弯了弯眉,又往里看了看裴邢,石桌设在古树下,他自然瞧不见殿堂内的场景,他扭着小脑袋问道:“姐姐,是不是要走了?” 钟璃道:“你们可以下完这盘。” 棋盘是缘慧大师的,他爱下棋,就将棋盘摆在了古树下,时常自己与自己对弈,承儿瞧见棋盘时,有些手痒,问了一下小沙弥,他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棋盘,得到允许后,就同小泉下了起来。 实际上,看到棋盘手痒的,不止承儿,曾有不少人,在这儿下过棋。 承儿嗯嗯点头,两人下完这一盘时,果真瞧见裴邢走了出来,也不知他跟缘慧大师说了什么。 唯有小六和小七耳力好,听到了他的叮嘱,也听到了缘慧大师回道:“皇后娘娘已与贫僧商议过此事,皇上且放心,将士的阵亡名单贫僧已收好,贫僧会亲自带领众僧为这些将士祈福诵经。” 小六和小七闻言,神色如常,她们一直跟在秦兴身侧,自然清楚主子虽瞧着放荡不羁,心中却有大义,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也理应受到这种待遇。 裴邢出来时,缘慧大师欲要送他们一程,却被裴邢制止了,他走到了钟璃身侧,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不自觉温和了下来,朝她伸出了手,“孩子给我。” 钟璃看了他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拂他的意,她将瑞儿递给了他,低声道:“你抱时,护着他的头,将他放在臂弯里。” 他还太小,竖着抱,时间久了很容易伤到他的颈椎。 裴邢没回应,却按她的说法抱的,钟璃这才松口气,他的体力自然不是女子能比的,是他一路将瑞儿抱下的山,全程都轻轻松松的,恍若揣了一个馒头。 瑞儿依旧没睡,扭着小脑袋去瞧四周的美景,下山比上山轻松些,饶是如此,坐上马车时,钟璃依旧累的不轻,有裴邢在,承儿等人自然上了另一个马车。 小皇子也被安涟抱走了,钟璃这辆马车上,仅剩下他们两人,上了马车后,裴邢就将她揽到了肩上,让她靠着歇息了一下,钟璃没拒绝,低声道:“今日不是有殿试,皇上怎么也来了护国寺?” 裴邢只觉得她是明知故问,他偏头捏了捏她的耳垂,“想你了不行?” 钟璃弯了弯唇,很快又敛起了笑,身体也坐直了些,低声道:“我好像还没原谅你。” 下一刻,她就觉得身体猛地一悬空。 裴邢伸手一提就将她抱到了腿上。钟璃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圈住了他的脖颈,“皇上?” 裴邢在她脖颈处蹭了蹭,身段放的很低,哑声道:“璃儿,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算计你,也不会再令你这般担心,原谅朕这一次?” 今日得知她带着承儿和瑞儿离宫时,他确实被吓到了,怕她一走了之,怕她再也不想回京。 钟璃并未放过他,正色道:“还有呢?” 裴邢没答,一时没想出来还有什么,神情不自觉透着一丝无辜。 钟璃算是明白了,靠他自己,他压根就反思不出个所以然,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低声指责道:“难道我不担心,你就能随意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上次没事,不过是你命大,才让你死里逃生,万一真出什么事……” 她说着说着眼眶不自觉有些发红,声音也有些哽塞,钟璃不由偏开了脑袋,扭开脑袋时,一颗精致剔透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裴邢怔怔接住了这颗眼泪,放在唇边品尝了一下,是苦的,可他唇角却上扬了起来,他一直以为在她得知,这桩亲事出自他的算计后,她对他的那点心动会通通收回去。 这段时间,他不敢找她交流,忙是一回事,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源于他的恐惧,他怕她失望的目光,怕她的不肯原谅。 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侧脸,哑声道:“别哭,是三叔错了,三叔保证以后都不会犯险。” 钟璃并不想哭,实际上,从小到大,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想到他险些出事时,她还是会难受,也许早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就已成了她极为在乎的人。 不然,她为何一次次在他面前放下伪装,不高兴时,会拍他,难受时,会讽刺他。她活这么大,最重的就是规矩,怕旁人挑出她的错,她一直谨言慎行,唯独在他面前,她才敢表露自己的想法,也许不过是恃宠而骄。 钟璃也不想再跟他生气,闹别扭的这段时间,她心中也不好受,她顺着台阶走了下来,不忘威胁了一句,“三叔要说到做到才行,若下次再犯,我真会带着瑞儿离开。” 谁料,他的神情却很严肃,“别说离开这个词,我不会给你机会,你也不许有这个念头。” 钟璃瞄了一眼他的神情。他异常严肃,虽霸道,又莫名透着一丝可爱,钟璃皱了皱鼻尖,嘀咕了一句,“看你表现。” 下一刻唇就被男人咬住了。 他咬得她有些疼,钟璃不由轻嘶了一声,接下来,他才放松力道,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钟璃出门时,没涂口脂,便也没阻止他,两人已许久不曾亲近过,一吻结束时,他蹭了蹭她的胸脯,将脸颊埋了上来。 钟璃心跳有些快,戳开了他的脑袋。 裴邢平复了一下呼吸,恰好微风拂动了窗帘,钟璃瞧了一眼,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京郊,再走一刻钟,就能到湖泊旁,她忍不住低声道:“皇上本来说,上巳节时带我去小木屋,也没做到,果然男人的承诺,根本不能信。” 她低声抱怨时,神情异常生动,裴邢唇边带了丝笑,“不然现在去?” 钟璃白了他一眼,“都这个时辰了,还怎么去?还有承儿他们,难不成都不管了吗?” 裴邢把玩了一下她耳旁的发丝,“等忙完殿试带你去。” “忙完殿试,秦大人就要班师回朝了,肯定还有一堆事等着您处理,最快也要等到四月中旬,做不到就别胡乱承诺。” 裴邢爱极了她这个模样,忍不住轻勾唇角,“没胡乱承诺,抽空就能去,又不是十万八千里,不然就今晚?将他们送回宫后,用完晚膳,咱们再返回来,夜景应该也很美,我们住一晚,明日再回来?” 钟璃有些心动,放在以往,她肯定不会答应,大晚上的太折腾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如今又赶上殿试,这会儿出去玩不太合规矩,可她却想陪他胡来一次,不必讲什么规矩,只遵循本心即可。 她轻轻颔首。 马车缓慢行驶着,最终停在了东侧门,承儿等人欲要下马车时,就听裴邢对车夫道:“直接进去吧,不必停下。” 他是皇上,车夫自然听他的。 马车驶入皇宫时,暮色尚未四合,参加殿试的考生们尚未交卷,裴邢又去看了一眼,随后才吩咐黄公公,让人提前去小岛收拾一番。 钟璃先回了坤宁宫,下马车时,瑞儿已经睡着了,钟璃亲自将他抱进了偏殿,随即寻了个荷包,将为他求来的平安符塞了进去,挂在了他身上。 小家伙小小的一只,戴着荷包时,还蛮有趣,钟璃忍不住弯了弯唇,她又亲了亲他的小脸,才起身站起来。 裴邢回来后,两人就简单用了一下晚膳,随即裴邢就带着她出了宫,天已逐渐黑了下来,华灯初上,街道上卖东西的小商贩也已出了摊。 京城的夜市一向繁华,听着小商贩的吆喝声,钟璃有些心动,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街道上有卖小吃的,也有卖首饰的,应有尽有。 她眸中不自觉就带了一丝欢喜,哪怕不下去逛,能这样瞧瞧也是好的,待在皇宫,她自然看不到这些。 钟璃忍不住道:“改日皇上陪妾身逛逛街吧。” 仔细说起来,两人一起出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清楚她今日走了不少路,裴邢也没问现在要不要下去走走的话,只点了下头,“端午节时,还能陪你看赛龙舟,晚上再一起逛逛?” 他格外好说话,钟璃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满足的模样令裴邢有些愧疚,他自然清楚,她有多向往自由,可如今,她却甘愿陪他待在深宫中。 裴邢一颗心像泡在了水中,又软又涩,他将她拥入了怀中,吻了一下她的发丝,也随她看了看繁华街道上的人生百态。 直到马车远离夜市,他才低声道:“累吗?若是累,可以靠我身上睡一会儿。” 中午在寺庙也歇了半个时辰,钟璃觉得还好,她摇摇头,还是靠在了他肩膀上,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两人难得这样放松,钟璃唇角不自觉染了笑,裴邢也笑了笑,修长白皙的手,从她脸上划过,握住了她的手。 车轮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不知不觉,就到了京郊,马车停下来后,裴邢就带着她下了马车,站在湖边,钟璃就瞧见小岛上,多了许多盏灯笼,远远瞧着像是天空上明亮的繁星。 两人坐上了小船,夜晚不比白天,怕遇到危险,裴邢自然带了暗卫,暗卫也上了船,因为小船上仅能容纳四个人,只有凌六和珞瑜与他们同船。 其他人则不远不近地坠在他们身后。 靠近小岛后,钟璃才发现这些灯笼竟拼成了一个“璃”字,钟璃有些震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璃”字瞧了许久。 饶是这里是京郊,乍一瞧见这个字时,钟璃还是有些惊讶,“三叔,你让人拼成的?” 裴邢与她并排立在船头,自然也瞧见了这个字,怕她觉得不妥,他先出声解释了一句,“就今晚有。”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并没有邀功的意思,钟璃便也并未表露出太多的震惊,不然好似她没见过世面一般。 须臾,凌六和珞瑜将就小船划到了小岛附近,两人下船后,裴邢牵着她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夜晚,岛上的景色果然很美,烛火下,一朵朵绽放的桃花,也多了一分朦胧的美。 他们一步步往前走了去,离灯盏更近后,钟璃才发现“璃”字旁还有个“邢”字,刚刚因为在小船上,由于角度问题,才没看清这个“邢”字,两个字并排立在一起,瞧着异常亲密。 钟璃嗓音动了动,心中无端有些动容。 裴邢只吩咐黄公公让他拼个“璃”字,寓意是这座小岛属于她,她想做什么都成,谁料黄公公竟胆大包天,多拼了一个字。 他不由拧了下眉,见少女眸中闪现出惊喜的光芒后,裴邢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两人穿过花圃,在花圃中逗留了片刻,天上明月高悬,繁星点点,月光倾斜而下,给本就美丽的夜景又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裴邢圈住了少女的腰,将人拥入了怀中,“冷吗?” 钟璃不冷,她弯唇主动勾住了他的手,十指交缠时,她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皇上自己感受。” 她褪去了白日的端庄优雅,显得俏皮又真实,裴邢心动得厉害,忍不住低头去吻她的唇。 她娇艳欲滴的唇异常柔软,每次亲吻她时,裴邢都觉得亲不够,他撬开了她的牙关,舌尖探进了她贝齿中,攫取着她的甜美。 钟璃也吻了吻他,试探着与他唇齿相融,她的主动,令裴邢眼眸微暗,两人缠在一起的手,不知不觉扣得更紧了些,天地间,好似仅剩他们二人。 钟璃心跳有些快,被他亲得身体都有些发软,她有些站不稳,裴邢这才松开她的手,箍住了她的腰。 他继续吻着她,神色异常温柔,一吻结束,两人的心跳逐渐贴合在一起,钟璃靠在他怀中,微微轻喘着,脸颊也不由有些烫。 裴邢将她牵回了小木屋,上次来,还是去年的上巳节,时隔一年之久,小木屋变化并不大,只是室内又添了一些东西,越来越温馨了,也更加像个家了。 钟璃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一下。 裴邢笑道:“有没有世外桃源的感觉?” 钟璃颔首,因为心情愉悦,她唇角始终扬着,眉眼弯弯的模样,显得异常甜美。 裴邢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后面有一片地尚未开垦,日后还能种菜,等瑞儿长大,咱们可以来这儿定居,你不是爱吃蔬菜?想吃什么,咱们就让人种什么。” 清楚她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裴邢才给了她一些期待。 钟璃心中甜甜的,很向往他口中的日子,能一起白头偕老,自然是一件美好的事,她也不想一直待在皇宫,若能来这里,其实也不错。 只不过住在岛上,难免有些不方便,先不说会远离子女,日后每次想出去也需要划船,万一老的走不动时,再使唤不动身边的侍卫和宫女,他们又自己划不动,岂不是要挨饿? 钟璃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心中也清楚不可能,若真有使唤不动的侍卫,哪怕他走不动时,也会拿起拐杖敲人,侍卫们肯定都怕他。 他就算老了也定然是个威风凛凛的老头。 “笑什么?” 钟璃忍着笑没说,下一刻,就被男人捏住了下巴,以为她不愿意住在这里,裴邢也没勉强,道:“不住这儿也行,到时由你来选,只要你喜欢就行,我住哪儿都成。” 他这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令钟璃心动,她逐渐敛起了笑,忍不住仔细审视了他一眼。 他还是那个他,五官线条凌厉,不笑时,显得很冷漠,望着她时,眸中却会不自觉带上一丝深情。 钟璃心动得厉害,胸腔中也涌起一阵热意,让她眼眶都有些发酸,她甚至忍不住在想,上辈子之所以不得善终,是不是就是为了与他相遇? 能遇见他,以往所有的不幸,好似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她伸手推了他一下,将他推到了榻上,随即俯身去吻他。 裴邢不由怔了怔,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努力克制了一下,才没将她压在床上。她唇边带笑的模样,太过美好,裴邢舍不得破坏两人之间的氛围。 钟璃坐在了他腿上,圈住了他的腰,低声道:“这里我也喜欢,那我们说好了,日后来这里定居。” 她说着还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像承儿每次与她拉勾一样,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孩子气十足。 第109章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小竹屋的夜晚格外寂静, 本以为这里花草多,会多蚊虫, 谁料, 这一晚,钟璃睡得很香甜,半夜也没被蚊子吵醒, 她一觉睡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醒来时, 才发现裴邢已经起来了,他坐在竹桌旁, 竟是在处理奏折, 也不知何时起来的。 钟璃的目光不自觉被他吸引了去。 他姿态懒散, 瞧着总懒洋洋的, 好似没什么耐心, 实际上却极负责, 当初任锦衣卫指挥使时,都时常因为案子忙到半夜,如今当了皇帝, 更是勤勉。 只可惜, 他脾气坏, 做好事也不留名, 以至于大臣们印象中的他, 就是个任性妄为的皇帝。好在他有足够的能力,才能在一意孤行的状态下, 令大臣们信服。 今日的他一袭月白色长袍, 少了分凌厉之感, 添了分儒雅俊逸,宛若谪仙, 钟璃多看了他两眼,才彻底清醒。 钟璃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裴邢听到动静,丢下奏折走了过来,“睡好了?” 钟璃轻轻颔首,小脑袋扬了起来,“皇上何时起来的?怎么没有喊醒我?” 钟璃有些后悔随他出来了,只觉得耽误了他的时间。 她沮丧时,神情很明显,心思也很好猜,裴邢走过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也刚起一会儿,今日无需早朝,在哪儿处理奏折都一样,等你睡好再回宫不迟。” 钟璃搂住他的腰,在他怀中蹭了蹭。 裴邢心中软得不可思议,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衣服给你拿好了,需要宫女进来伺候吗?” 清楚他不喜欢人多,钟璃摇头,“我自己来就行。” 裴邢也没再喊宫女。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钟璃穿上了衣服,下床时,正欲弯腰穿鞋,却见男人率先弯了腰。 他单膝跪地,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她小巧的绣花鞋,绣花鞋只有他巴掌大小,被他握在手中,有种怪怪的感觉。 钟璃怔了一下,唇角不自觉溢出一个笑,她晃了一下小脚丫,笑得促狭,“若被大臣瞧见您这个动作,一准儿说我是祸国妖姬。” 裴邢也轻笑了一声,“说我是昏君,也不会说你。” 钟璃自然清楚,他担了许多骂名,有些事明明是他做的,他都推到了她身上,让大臣都来赞美她。 钟璃心中又不自觉软成了一团,他起身时,她从床上跳了下来,勾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抱着蹭了蹭。 她甚少这般主动,裴邢将她抱了起来,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哑声道:“又招我,是不是不想离开了?” 明白他什么意思后,钟璃的脸腾地红了,她连忙摇头,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他的自制力实在不行,今日又有事要忙,只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钟璃坐在梳妆台前,简单绾了个发髻。 裴邢时不时帮她递个东西,等她盥洗好时,才道:“岛上暂时未设小厨房,等会儿去街上吃点早膳。” “嗯。” 他对食物很挑剔,既怕万一食物有毒,也怕不卫生,每次在外用膳时,只去自己的酒楼。 两人用完早膳,才回皇宫。 接下来几日,裴邢都很忙,读卷官评阅完学子的试卷,便依次呈交给了裴邢,由他亲自选出了状元、榜眼、探花。 今年所选的进士因名额多,有不少优秀寒门学子,被选拔了出来,状元郎和榜眼皆是年轻学子,一个个皆有真才实学,令裴邢意外的是李洺然。 他对李洺然的印象谈不上多好。除了记得他惦记过钟璃,最深的印象,便是他动辄脸红,书呆子一个,谁料他的文章竟写得可圈可点。 殿试考的是策问,以经义、政事为主,裴邢本以为,他就算有两分才学,也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谁料,他的文章,却令裴邢有些意外。 他给出的意见,对一些老臣来说虽略显稚嫩,在他这个年龄,能有这份见识,却实属难得,可见是个能够潜心做学问的,不仅才学渊博,也比较务实,能够体会到百姓的不易。 裴邢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到会打压人的,点他做了探花郎。传胪唱名后,身姿挺拔的状元郎,便带领众人拜谢皇恩。 坤宁宫内,钟璃自然也得知了李洺然中探花的事,她并不意外,因为跟李洺倩走得近,她自然清楚,李洺然有真才实学,今日能金榜题名也实属正常。 状元游街时,许多夫人和小姑娘都出来凑了凑热闹,街道上空前热闹。外面的热闹与喜庆,与公主府没有半分关系。 公主府内一片死寂沉沉,□□公主又去安雅郡主的闺房瞧了瞧她,年前她让侍卫将安雅郡主拉去了蜀地,想让薛神医为她诊治。 薛神医也束手无策,安雅郡主身边的侍女,跪着求了薛神医三日,直到晕厥过去,也不肯起身。 薛神医实在无奈,就给了提示,他说皇宫有一种解药,说不准能够解安雅郡主身上的毒,侍女们这才带着安雅公主回京。 他们抵达京城时,已二月初。 □□公主自打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想入宫求裴邢。她怕裴邢拒绝,才没有冒然入宫,毕竟她与裴邢实在没什么交情,与先皇反而甚为亲近,就连安雅郡主的封号都是先皇赐的,她身边的内侍也是先皇赏的。 先皇被裴邢亲手斩掉时,她着实担忧了许久,很长一段时间,都怕裴邢殃及无辜,连她一同斩掉,直到宫宴时,被钟璃邀入皇宫,她才大大松口气。 尽管裴邢没杀她,她却清楚,裴邢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她,她左思右想,打算送裴邢一件合心意的生辰礼,她百般打听,才打听到鸢尾与裴邢曾有过那么一晚。 她以为裴邢是顾忌皇后和文武百官,才没有赎走鸢尾,就让身边的内侍赎走的她,原本她打算在裴邢的生辰上,悄悄将鸢尾献给他。 直到见完鸢尾,她才打消这个念头,实在是鸢尾美虽美,气质却不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风尘女子的放荡劲儿。 旁人喜欢不喜欢,□□公主不敢说,她却清楚,裴邢一定瞧不上。若没见过钟璃,□□公主说不准会满意,有钟璃珠玉在前,鸢尾这等姿色和气势,实在差太多。 □□公主甚至有些理解,裴邢为何没将她赎走,不过,他既碰过鸢尾,就说明,在他心中,鸢尾的相貌起码过关,□□公主舍不得放弃鸢尾,就让嬷嬷教了教她规矩礼仪。 此刻,□□郡主正坐在床前,静静注视着她的女儿,安雅郡主了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她唇色泛白,平日红润的脸颊透着死气,除了尚有呼吸,跟死人没什么分别。 □□公主眼眶有些红,抓着女儿的手,放在脸颊上贴了贴,低声道:“你放心,娘亲一定会治好你。” 她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站了起来,内侍连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公主问了一下身边的内侍,“将鸢尾□□的如何了?” 内侍道:“嬷嬷们已□□一个月,她本就不笨,只是那等地方待久了,染了风尘味,才有些俗气,前两日奴才去瞧了一眼,感觉好了许多,公主可以去瞧瞧,您一双眼睛最为老辣,还是得过您这一关才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公主糟糕的心情,果真好了一些,她在内侍的带领下,去了依香阁。 鸢尾被人安排在依香阁,今日她正跟着嬷嬷学习如何走路,鸢尾心中自然不屑,她出自青楼,以往学的都是勾引男人的本领,如今倒好,反而让她改掉那些“妖娆”的举止。 虽然不屑,她学得倒也认真,毕竟不管□□公主将她献给哪个大官,都比呆在青楼强,伺候一个人,跟伺候一百个人可不是同等概念。 □□公主过来时,恰好瞧见她从室内走出来,女子步伐轻盈,头上的茶盏从头到尾都没掉,衬着那张妖艳的脸庞,倒也可圈可点。只可惜,人比人气死人,跟钟璃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公主谈不上特别满意。 鸢尾不紧不慢地跪下行了礼,比起初见倒多了丝不卑不亢之感。 □□公主略微颔首,事关女儿的命,□□郡主自然希望她能认真,她不由板起了脸,“你可知,本宫要将你献给谁?” 鸢尾诚实摇头。 □□公主没再瞒她,“本宫想将你献给皇上,你理应清楚,他身边如今只有皇后娘娘,你若能入他的眼,日后有泼天富贵等着你,在此之前,你务必要下点苦功夫才行。” 鸢尾只觉得晴天霹雳,脸霎时白了,旧时的噩梦,一下子席卷了过来,她又好似回到了那一晚,饶是她百般挑逗,也没能吸引住他的眼球,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那下贱之人身上,她连个工具都算不上。 她不由攥紧了拳,遮住了眸中的不甘和怨怼,接下来的日子,她学的更认真了,就算为了出口气,为了一雪前耻,她也一定要改头换面。 三月底再见她时,□□公主总算又满意几分,前日秦兴已班师回朝,为了犒劳众将士们,四月初一时,要举行宫宴。 不少武将皆已娶妻,这次的宫宴,不仅邀请了众位将领及家眷,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夫人皆在受邀之列。□□公主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 贵妇们入宫时,仅能带一位侍女,今日她要带的便是鸢尾,她给鸢尾选了一件极其华丽的衣服,外面则罩上了丫鬟的服饰。好在她身材不错,就算穿两层也不觉得臃肿。 * 宫宴是夜晚举行,今日承儿等人也休沐,三人用完早膳,就跑到坤宁宫与瑞儿玩了玩。 小瑞儿如今已不像之前那般嗜睡,每日有一大半时间都清醒着,他如今很爱翻身,躺着躺着就会翻一下,身上的小衣袍,时常被他翻得皱皱的。 他们过来时,小瑞儿刚翻了一个身,承儿眼眸亮晶晶的,笑道:“姐姐,日后瑞儿习武时肯定是一把好手。” 他的话与裴邢的一模一样,不知道还以为,小家伙做了什么,实际不过翻个身而已。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爱翻身而已,能瞧出什么?” 承儿笑着晃了晃瑞儿的小手,笑嘻嘻道:“能瞧出我小外甥非池中之物。” 这小家伙,上了几年学夸人都比之前厉害了。 钟璃笑了笑,“成吧,借你吉言。” 瑞儿认出了承儿,伸出了小手,要抱抱。 小孩一般六个月时,才会主动让大人抱,瑞儿如今才四个半月,就学会了伸手要抱抱。前两日,他主动朝钟璃伸手时,就被安涟狠狠夸了一通。 钟璃原本还以为,只是个意外,谁料他今日竟主动朝承儿伸出了小手,承儿高兴坏了,瞬间笑弯了眉眼,眼睛都亮了几分,“姐姐,姐姐,瑞儿想要我抱!” 他经常过来探望瑞儿,陪瑞儿的时间,比裴邢都多,瑞儿亲近他,也很正常。 他力气大着呢,钟璃也不担心,笑道:“想抱就抱。” 承儿已经学会了如何抱孩子,熟练地将瑞儿抱了起来,一大一小两张小脸贴在了一起。 两张小脸皆很精致,瞧着有三、四分相似。 钟璃笑道:“都说外甥像舅舅,你跟瑞儿靠在一起时,还真像。” 承儿还挺骄傲,忍不住弯了弯唇,他笑,瑞儿也笑,还伸出小手去抓承儿的头发,在承儿被抓疼前,小香已经握住了瑞儿的小手,柔声道:“不许抓舅舅哦。” 瑞儿伸手又去抓她,坤宁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承儿等人年龄尚小,也无官职在身,自然无需参加宫宴。 见他们想留在坤宁宫陪瑞儿玩,钟璃也没阻止,只叮嘱了一句,“宫宴结束不早,你们不必等我,困了就回毓庆宫。” 三人乖巧点头。 钟璃这才换了服饰,去了乾清宫,随裴邢一道去的保和殿。保和殿内,文武百官及女眷们皆已按次序入座,瞧见皇上和皇后娘娘相携过来时,大臣和众位夫人才赶忙起身行礼。 裴邢带着钟璃在上位坐了下来,懒洋洋让众爱卿和众位夫人平身。等众人都入座后,裴邢才举起酒杯,亲自敬了武将们一杯,先敬的在场将领,又敬了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其实大军班师回朝那日,是他亲自出城迎接的众位将领们,当日就犒赏了三军,他不像先皇瞧不起武将,反而和武将们有话聊。 今日的宫宴不过是捎带上文臣们,席间,裴邢再次表彰了众将领们取得的功劳,寥寥数语,就令武将们感动得红了眼眶。 文臣们自然没料到,他竟如此尊重武将,一时皆有些诧异,诧异之余,有些文臣,又犯了老毛病,心中不太舒坦,只觉得裴邢重武轻文,想到武将们赶走了外敌,还将大晋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才收起心中的酸意,毕竟今日虽说是庆功宴,功劳毕竟属于武将。 李将军受完表彰并未坐下,笑道:“听闻前两批物资,皆是皇后娘娘带众位夫人捐献的,不仅捐献了物资,皇后娘娘和众位夫人还亲自为众将士抄写了祈福经文,在这里,臣代表众位将士敬娘娘和众位夫人一杯。” 他虽已年近五十,却是个豪爽性子,说完就满了一杯酒,众位夫人连忙道不敢当。 钟璃也起身站了起来,笑道:“李将军言重了,你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我们也帮不上大忙,这本就是我们理应做的,正因为有您和众将士,大周才得以迎来和平。这杯,该本宫敬你们才对。” 安涟亲自举起酒壶,为钟璃斟了一杯酒,钟璃端起一饮而尽,虽有些辣嗓子,总归没失礼。 既是庆功宴,说不得歌舞助兴,舞姬们跳得十分卖力,舞是提前排好的,不知演练了多少遍,自然没出什么岔子,贵妇们也跟着一饱眼福。 宴会接近尾声时,钟璃才觉得有些晕,她甚少饮酒,脸颊上也染了一丝红晕,五官甚为动人。 大臣们自然不敢瞧她,裴邢懒得看什么歌舞,他斜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时不时就往她身上瞄一眼,见她揉了一下太阳穴,才道:“难受了?” 怕他担心,钟璃摇头,“没。” 清楚她一向爱硬撑,裴邢也没再多坐,他起身站了起来,道:“夜色已深,众位爱卿和夫人想必也乏了,今日的宴会就到此结束吧。” 他一发言,谁敢不从,众位赶忙起身行礼,一一告退,□□公主没料到会提前结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也赶忙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连忙道:“皇上,臣有事求皇上!” 裴邢搀着钟璃的手臂,将她从座位上扶了起来,正欲带她离开时,就听到了□□公主的话,他脚步微顿,淡淡扫了□□公主一眼,“何事?” 自打知晓上一世,钟璃惨死后,裴邢就怀疑,是安雅郡主给钟璃下的毒,他对□□公主自然没什么好印象,让人给安雅郡主下毒时,没牵扯到她,已是裴邢最大的仁慈。 □□公主不由扫了钟璃一眼,这是想借一步说话的意思,裴邢冷哂了一声,“怎么?有什么话是皇后听不得的?” 大臣们尚未完全退下,有一部分人自然听到了裴邢的话,察觉到他有些不耐烦后,大臣们不由屏住了呼吸,告退的动作都快了许多,一下子,殿内仅剩几人。 □□公主心中不由一紧,她说有事相求,只是想将裴邢引到偏殿,先献上鸢尾,待他满意后,再求解药。 此刻当着皇后的面,她自然不好将鸢尾献上来,万一引起娘娘的不喜,说不准裴邢也会不高兴。 她正欲寻个理由搪塞过去时,就听钟璃道:“你身后的女子是谁?” 钟璃早就练就了一双慧眼,自然瞧出了□□公主的紧张,也瞧见了她身后的鸢尾,鸢尾虽身着下人服饰,妆容却很精致,还拿余光瞄了裴邢两眼。 她五官美艳,眼睛也甚为勾人,一瞧就不是良家女子,钟璃又不蠢,自然猜出了几分。 放在平日,她不会直接戳破此事,总要给□□公主留几分薄面,可架不住她饮了酒,她神色虽正常,却没能压住心中的醋意。 □□公主赶忙跪下道:“这是臣的婢女。” 鸢尾也赶忙跪了下来。 钟璃没有看□□公主,目光直勾勾打量着鸢尾,直接道:“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鸢尾抬起了头,她能当上花魁,自然有几分姿色,盈盈水眸,朝钟璃和裴邢看了过来,带了点欲语还休的羞赧,端得是娇媚无双,对上钟璃清冷的眼眸时,她才有些紧张,“奴婢鸢尾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见鸢尾报了姓名,□□公主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唯恐皇后娘娘知道她的存在。 下一刻,钟璃的话,令她一颗心沉入了谷底,“鸢尾,是你?” 钟璃对鸢尾自然记忆深刻,饶是知道裴邢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确确实实曾因为鸢尾难受过。 她似笑非笑看向了□□公主。 □□公主额前出满了汗,不等她解释,就听裴邢冷声道:“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朕跟前领,滚出去!日后永不得进入皇宫!” □□公主身子一抖,瘫在了地上,“皇上!” 永不得入宫,对她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惩罚,她还想求情,下一刻却被内侍堵住了嘴巴,她和鸢尾都被拖了下去。 □□公主有些绝望,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呜呜呜个不停,却也没能将索求解药的事,说出声。 她自然不知道,毒是裴邢下的,她就算说出声,裴邢也不可能饶过安雅郡主。清楚□□公主之所以会将鸢尾带来,肯定是听信了流言,裴邢对身边的凌六道:“再去彻查一次,胆敢造谣者,直接打入地牢,脑子若还不清醒就关一辈子。” 她们被拖下去后,钟璃才看向裴邢,少女清冷的目光已添了一丝迷离,“这么美的姑娘,却被拖了下去,皇上当真舍得?” 裴邢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走出了保和殿,“怎么舍不得?除了你,朕谁都舍得。” 外面明月被乌云遮住一半,星星也仅有零星几颗,不知何时起了风,被风一吹,钟璃脸颊更红了。 虽然清楚,他对鸢尾没什么感情,钟璃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油嘴滑舌。” 她这副模样又娇又媚,还带了一丝平日没有的娇憨,裴邢心中不由痒痒的,“怎么就油嘴滑舌了?既不油也不滑,不信你来尝尝。” 钟璃本就有些醉,被冷风一吹,脑袋又有些晕,反应也慢了一拍,一时没明白要怎么尝。 下一刻,男人就搂住了她的腰,低头去吻她的唇,唇瓣贴在一起时,他哑声问,“油吗?” 哦,原来是这么尝。 钟璃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尝了尝,男人的唇软软的,泛着一丝凉意,并不油,舔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哼了一声,“皇上欺负人。” 裴邢忍不住闷笑出声,他笑得异常愉快,胸腔都跟着震了震。 钟璃又轻哼了一声,伸手去捏他的腰。 他脸上满是笑,直接拦腰将她抱了起来,笑着哄道:“朕哪舍得欺负你,欺负谁也不会欺负你。” “呸。”钟璃才不信。 他分明最爱欺负她。 他的怀抱很舒服,钟璃恰好不想走路,乖巧地靠在了他怀里,片刻后,她又想起了鸢尾,潋滟的红唇不自觉抿了起来,“她美我美?” 她问的太突然,裴邢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钟璃戳了一下他的胸膛,有些不满,眼睛又迷离了几分,“怎么?选不出来?看来她在你眼中,非、非同一般啊。” 裴邢被戳得胸膛痒痒的,唇边又带了笑,“又胡说,没人能跟你相提并论,别胡乱拿旁人跟自己比,她也配?” 他仍旧一副懒散样,饶是此刻,步伐都从容不迫的。 钟璃有些茫然,反应慢了一些,“谁、谁问你配不配,问你谁美。” 裴邢有些好笑,没料到她醉酒后,竟是这副模样,他还能怎么办,只能哄着呗,“自然是朕的璃儿最美。” 璃儿? 钟璃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就爱喊她璃儿。 钟璃被他的话,取悦了,唇边带了笑,笑容傻乎乎的,一团孩子气,“真的?在皇上心中,我最美?” “嗯,你最美。” 被风一吹,她意识又迷离了几分,醉醺醺道:“在我心中皇上也最美。” 裴邢才不稀罕这个最美,“喊夫君。” 钟璃乖得不可思议,“夫君最美。” 裴邢眸中又添了笑,他将她抱进了坤宁宫,初雪欲要跟来伺候,却被裴邢斜睨了一眼,“退下,不必伺候。” 初雪吓了一跳,赶忙退了下去。 裴邢将她抱进了浴室,亲自伺候了一番。 将她抱进汤池内时,他眸色深了些,哑声哄道:“再喊声夫君听听。” 钟璃乖乖喊他,喊完又想起了鸢尾,“夫君不许碰她。” “不碰。” 裴邢的目光在她雪白的脖颈上逡巡了片刻,才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衫,明黄色衣袍沾了水,有些沉,他直接丢在了一侧,露出了肌肉结实的胸膛。 钟璃没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还一心惦记着鸢尾,见他说不碰,她的笑容又甜美了几分,孩子气的追问道:“不骗人?” 裴邢给她承诺,“不骗,除了你,夫君谁都不碰。” 钟璃很是满足,心中也涨得满满的,又想亲亲他了,她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忍不住去吻他的唇,亲完,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拉钩。” 水汽蒸腾着她雪白的肌肤,她的主动,似一把火,瞬间点燃了裴邢,他深深吻住了她,哑声回道:“拉钩。” 《正文完》 第110章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时光荏苒, 不知不觉,瑞儿就要一岁啦, 小家伙一天一个样, 十个多月大时,他就喜欢让钟璃扶着他走路,走了没多久, 就开始自己沿着餐桌走。 如今距离一岁生辰还有四天, 他已经学会了走路。虽然走的歪歪扭扭的,每次也都令人提心吊胆的, 他依旧喜欢在室内走来走去。 钟璃在他身侧跟着时, 他还不想让跟, 小手直接按在了母后膝盖上, 让她一边呆着, 这霸道性子, 自然是像极了裴邢,五官长开后,他也就一双凤眸与钟璃相似, 鼻子、嘴巴, 都像裴邢。 钟璃被他按完膝盖, 也没再跟着他, 坤宁宫内铺着厚厚的地毯, 他就算真摔倒了估计也不疼,瑞儿走到榻前, 拿起他的拨浪鼓玩了一会儿, 没一会儿就腻了, 他顺手丢到一旁,又扭着小腰, 朝母后走来。 钟璃坐在杌子上,没看他,恰好安涟走了进来,钟璃就随口问了一下邀请函可发了下去。 小家伙一岁生辰自然是要操办一下,届时瑞儿还要抓周,舅舅、李洺倩等人肯定要邀请。 安涟笑道:“都已经发了下去,奴婢特意检查了一下,每个府邸都没落下,主子放心吧。” 见母后没有看他,瑞儿的包子脸板了起来,“母后!” 他上个月就学会了喊母后,可惜喊的次数并不多,这声母后脆生生的,十分响亮,见钟璃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才满意,一笑露出个小酒窝,伸着小手朝钟璃走了过来。 钟璃也弯了弯唇,朝他伸出了手,瑞儿加快了步伐,猛地扑倒在钟璃怀中。 坤宁宫烧着地龙,瑞儿身上的小衣袍虽单薄,走了这么几圈,鼻尖却出了汗,这点倒是随了裴邢,裴邢就很爱出汗。 钟璃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他不乐意被擦,扭着小脑袋往后躲,边躲边笑。 钟璃不由戳了戳他的脑袋,只觉得他主意有些大,一岁大的小屁孩,干什么都得随着他。 钟璃也懒得再帮他擦,收回了手。 恰好这时,坤宁宫外传来了脚步声,瑞儿耳朵尖,顿时竖起了小耳朵,扭着小身体从钟璃怀里滑了下来,站稳后,就扭着小屁股往外走,才刚刚走稳,就已经想跑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十分吓人。 钟璃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远不近跟着他,果真瞧见了承儿等人。才不过一年,三人的变化一个比一个大。 十三岁的小香,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说她十三,其实离过年,仅剩十来日,过完年,她便已成了十四岁的大姑娘。 她皓齿蛾眉,白璧无瑕,今日一身鹅黄色衣裙,身上披着披风,缓步走来时,越发像个大家闺秀,瞧见她如今的模样,没人会觉得她曾经是个小乞儿。 承儿和小泉的变化同样很大,两人如今差不多高,十二三岁的小男娃,已彻底长成了少年模样,承儿品貌俊雅,钟灵毓秀,小泉则长得浓眉大眼的,像个小老虎。 变化最大的,还是承儿,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书本上的知识,如今眉宇间已退去了天真,在外人面前,俨然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 三人已进了坤宁宫,室内温暖如春,初雪、霜华等宫女赶忙上前解开了他们身上的披风。 瑞儿最喜欢承儿,瞧见他,眼睛就亮了几分,伸着小手朝他走了去,承儿也快步上前,一把将瑞儿抱了起来,举了一下高高。 承儿离十三岁生辰仅有几个月,如今力气很大,一口气能举起瑞儿好多下,瑞儿跟他小时候一样喜欢被举高高,小家伙一被举起,顿时咯咯笑了起来。 停下后,承儿才抱着他走到了钟璃身边。 钟璃笑道:“早上还念叨着你们,总算来了。” 他们如今功课繁忙,差不多已有五日没来。承儿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就猜姐姐会想念我们,就过来看看,瑞儿想舅舅没?” 瑞儿没听他的话,他的目光被承儿头上的玉簪吸引了去,伸手就去拔,承儿捉住了他的小手,“再拔舅舅还得重新梳头,老实点。” 他说着拍了一下瑞儿的小屁股。瑞儿乖乖趴在了他怀里,等承儿放松警惕时,他再次伸手去抓,一下子就将玉簪拔了下来。随着发簪被拔,承儿一头乌发垂了下来。 他的五官与钟璃有四五分相似,乌发高挽时,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发丝披在腰间时,五官柔和许多,瞧着像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承儿有些郁闷,伸手戳了戳瑞儿的小脸,瑞儿满是得逞后的愉快,笑得眉眼弯弯的,他拿着玉簪瞄了几眼,拔下后就往承儿嘴里塞。 承儿自然不肯咬,连忙闭住了嘴。 小香和小泉都有些忍俊不禁,显然都想起了上次的事,上次瑞儿同样拔下了承儿的玉簪,放在嘴里就开始咬,他虽然已经长了八颗牙齿,自然咬不动,反而硌得眼泪汪汪的。这次竟学聪明了,直接塞给承儿。 钟璃也有些好笑,伸手抱走了瑞儿,“你呀,就爱欺负舅舅。” 瑞儿不听,伸着小手还想找舅舅,瞧见小家伙黏人的模样,承儿唇边染了笑,又伸手抱住了瑞儿。 “姐姐,我再陪他玩会儿。” 他就这么顶着一头乌发,陪小家伙玩了会儿,直到瑞儿玩够手中的玉簪,交给他,他才让初雪帮他梳了梳头。 钟璃忍不住摇头,“这小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就知道欺负你,你看看你将他宠成了什么样。” 小外甥什么样,承儿都喜欢。 他笑得眉眼弯弯的,“不想让我宠他,姐姐倒是再生一个呀,我宠小外甥女去。” 钟璃白了他一眼,只觉得他也学坏了。 中午,他们留在坤宁宫与钟璃一起用的午膳,临近年关,裴邢多少有些忙,得知承儿他们去了坤宁宫后,他就没再回去陪她。 晚上,他又忙到亥时,他起身站起来时,黄公公赶忙取了大氅,欲要给他披上,裴邢道:“这么近一点距离,不必披。” 他向来抗冻,自然懒得穿。 黄公公笑道:“皇上还是穿上吧,寒风凛冽,夜晚格外冷,您若不穿,皇后娘娘少不得要担心。” 他最后一句,成功让裴邢止住了步伐,黄公公亲手给他披上了大氅,两人走出乾清宫时,已有小太监提着灯笼,候在了门口。 乾清宫门口也挂着几盏灯,橙色暖芒逐渐融入黑暗中,外面果真很冷,北风呼啸,乌云遮住了明月,天上一颗星辰都没,几人走了几步,就察觉到一丝凉意,落在了鼻尖。 黄公公惊讶道:“呀,竟然下雪了,还好皇上穿上了大氅,不然娘娘非念叨老奴不可。” 裴邢也抬头看了一眼,空中果真飘起了雪花,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下的雪,清楚她喜欢雨和雪,裴邢不由加快了步伐,进了坤宁宫后,他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钟璃。 钟璃原本斜靠在榻上,闻言,坐直了身体,“下雪啦?” 她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一丝雀跃,因与裴邢鹣鲽情深,她早没了之前的小心翼翼,反倒时常在她面前显露出孩子气的模样。 她十分喜欢雪,盼了一年,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眉眼间都带了笑。 裴邢道:“骗你作甚。” 钟璃还不困,笑着下了床,见他已经在脱大氅,她连忙制止道:“先别脱,皇上陪我去赏赏雪。” 裴邢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少女已经穿上了靴子。 “才刚开始下,能赏什么雪?” 钟璃笑道:“刚下有刚下的赏法,三叔要不要去嘛?” 她每次撒娇时,都会喊他三叔,裴邢自然不会拒绝,无法陪她走遍万里河山,他已觉得亏欠,这会儿自然心甘情愿陪她出去,他主动拿起一侧的貂毛大氅,给她披在了肩头。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陷入了毛领中,这下更显小了。她其实已有十九岁,却完全不似生过孩子的人,霜华和初雪今年才十六,她与两人站在一起时,比她们俩还要显得年轻。 她这张脸,依然犹如剥了壳的鸡蛋,白嫩光滑,美得不可方物,增长的年龄只将瑞儿带给了她,有的少女生完孩子,就会显老,她眼角却没添一丝皱纹。 她含笑牵住了裴邢的手,两人一道走了出去,裴邢本想让宫女寻把油伞,却被钟璃制止了,夜色下,她笑得俏皮,“撑伞多无趣,既来赏雪,就痛痛快快赏一下。” 她说完,已小跑到院中,伸展手臂,扬起了小脑袋,拿脸去接雪,凉凉的雪花洒在脸上时,她眉间多了丝笑。 裴邢唇边也带了笑,他走到她身侧,揽住了少女的腰,“带你去更高的地方?” 钟璃眼睛一亮,下一刻,裴邢就足尖一点带她原地跃起,几个跳跃间,身体已腾空而起。 冷风袭来时,钟璃下意识闭了下眼,搂紧了他的脖颈,等她睁开眼睛时,他已带她来到了屋顶,裴邢在屋顶坐了下来,手依然牵着她,“上面凉,你坐我腿上。” 钟璃怕添个她,他承受不住,万一两人摔下去就惨了,她没听,直接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裴邢挑眉,眉宇间的桀骜展露无疑,“怎么?自己的夫君都信不过?” 钟璃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当然不是,这样并排坐,咱俩都能赏雪,我想跟三叔一起赏。” 这句“一起赏”成功安抚住了裴邢的情绪,“凉吗?” 钟璃摇头,大氅很厚实,一点都不凉。 他揽住了少女的肩,让她靠在了身上,坤宁宫内灯火通明,院中也点着几盏灯,从上面看,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点点坠入暖黄色的光晕中,果真更美了。 钟璃眸中满是惊叹。 两人静静坐在屋顶赏着雪,别有一番趣味。 怕她冻着,裴邢只陪她赏了一刻钟,就摸了摸她的手,果真有些凉,他站了起来,“走吧,待久了会冻透,万一染了风寒有你受的。” 钟璃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一时不由笑弯了眉眼。她七岁那年,京城也下了一场大雪,当时她很想玩雪,就去央求母亲,母亲也只准她玩一刻钟。 这一刻,他的形象竟与母亲重合在了一起。 “傻乐什么?”裴邢将她拉了起来,搂住了她的腰,几个飞跃间,就带她回到了地上。 钟璃笑道:“小时候,在镇北侯府时,我以为我再也不会遇到像母亲一样,能无条件疼我的人。” 裴邢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情虽愉悦,却不由睨了她一眼,“嘴巴这么甜,是不是又想求我什么事?先说好,出宫可以,不能住在外面。” 上次她这么嘴甜时,是想陪李洺倩在庄子上住两日。 说起来李洺倩也是个可怜人,她一直迟迟无孕,老太太虽不曾催她,安母却没能沉住气,提拔了两个丫鬟,直接送到了她跟前,让她安排一下两人的住处。 李洺倩虽给两人安排了住处,却也病了一场,钟璃实在担心她,才想陪她散散心,她使了浑身解数,才让他点头。 钟璃白了他一眼,“我就不能单纯夸你一下?” 她说完就进了屋。 裴邢不紧不慢跟了上去,唇边带着笑,“朕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见他又乱用成语,钟璃嗔了他一眼,因淋了雪,钟璃又随他一起沐浴了一番。少女一身肌肤似冰雪雕刻而成,裴邢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将她抵在了池壁上。 钟璃秀眉微蹙,想让他节制些,他却没听,等她有孕后,他想碰也碰不上,不若此刻尽兴一些。 等出了浴室时,钟璃累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被他抱到床上没多久就沉沉陷入了梦乡。 * 大雪下了一日才停,瑞儿生辰这日,屋檐上的雪已融化殆尽,钟璃醒来后,就去了偏殿,瑞儿也醒了,小家伙一向醒得早,刚刚就喊了一声母后,想去找钟璃。 奶娘怕打扰到钟璃休息,才没将他抱去主殿,平日钟璃醒后,都是第一时间来看孩子。 钟璃过来时,瑞儿正坐在床上玩自己的七巧板,瞧见母后,他微微嘟起的小嘴,才收回去,脸上露出个笑。 他最喜欢的就是漂漂亮亮的母后,连承儿都只能排第二,至于裴邢因为太过繁忙,已经排在了小香和小泉后面。 每次瞧见他的笑脸时,钟璃一颗心都软软的,她笑道:“今日是宝宝的生辰宴,要来好多人为宝宝庆生,咱们今日穿红色小衣袍好不好呀?” 钟璃说着让奶娘将红色小衣袍取了出来,打算给瑞儿换上,瑞儿抬起小手,就将衣服往一边推了推,也不知是懒得换,还是不喜欢这个颜色。 他才这么大点,只会说母后、舅舅等简单词汇,钟璃也没法跟他沟通,只得让宫女多拿出几件小衣袍。 小家伙性子霸道,钟璃只好慢慢引导,“若是不喜欢红色,摇头拒绝就行,你自己看看,喜欢哪个,今日是小瑞儿生辰,咱们穿个最喜欢的好不好?” 瑞儿其实不太懂生辰是什么,因为母后总提,他对这个词,已十分熟悉,闻言点点小脑袋,伸手捞了一件喜欢的。 安涟笑道:“小皇子选的竟与娘娘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是不是想跟娘娘穿一样的?” 钟璃一瞧,还真是,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色襦裙,小家伙选的这件小衣袍也恰好是紫色。 钟璃颇有些不可思议,眸中也含了笑,她亲手给瑞儿穿上了这件紫色小衣袍,还给小家伙在腰间挂了一块玉佩,瞧着可可爱爱的。 瑞儿伸手揪了揪,没揪下来才作罢。 他乌黑的凤眸看向了钟璃,又伸出小手拍了拍她,“饭饭!” 钟璃有些好笑,“还能饿着你不成?” 瑞儿笑得露出四颗大白牙,小脸冰雕玉琢似的,不笑时已十分可爱,一笑完全没了之前的霸道样。 钟璃伸手将瑞儿抱了起来,让宫女们摆了早膳,让人去喊了裴邢一声,自打能吃食物后,他就整日围着饭桌,这个想吃,那个也想吃,就是个小馋猫。 钟璃将小家伙抱到了腿上,裴邢走进来后,道:“让人给他做个小椅子吧,专门放他,你一直抱着多累。” 钟璃并不觉得累,“他又不重,再大两岁,我就算想抱,他估计也不让,也就这一两年能抱抱。” 瑞儿的目光已落在了蛋羹上,见母后在跟父皇说话,没喂他,他嘟嘟小嘴,“蛋蛋!” 裴邢走到他们身侧坐了下来,闻言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就知道吃,瞧见父皇也不打声招呼。” 瑞儿拍开了他的手,一双乌溜溜的凤眸依旧盯着蛋羹,显然在小家伙眼中,蛋羹比父皇更重要一些。 裴邢坏心眼地拿起调羹在蛋羹里挖了一勺,果不其然,小家伙瞬间朝他瞄了过来,裴邢将蛋羹往他唇边送了送,瑞儿开心地张开嘴,还没吃到,就见父皇将蛋羹送到了自己嘴里。 瑞儿瘪了瘪小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母后给瑞儿舀。”钟璃温柔又耐心,拍了拍小家伙的背。 瑞儿没再哭,只象征性“哇”了两声,眼睫干干的,一颗眼泪都没有。 她说完,就舀了一勺蛋羹,喂给了瑞儿,瑞儿吃得很香,吃完还吧唧了一下小嘴。 钟璃嗔了裴邢一眼,“还怪瑞儿不跟你亲近,好不容易能陪他一起用膳时,还跟他抢吃的,他不打你都够好的。” 裴邢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闻言不由轻笑了一声,“成吧,至今没打我,看来挺孝顺。” 钟璃没忍住也笑了,“你别总逗他。” 裴邢乐于听从意见,又舀了一勺蛋羹,送到了瑞儿唇边,小家伙别开了小脸。 裴邢不由啧了一声,“还挺记仇。”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裴邢还有政务,离开前捏了一下瑞儿的小脸,“祝我们小瑞儿生辰吉乐。” 小瑞儿拍开了他的手,将小脸埋在了钟璃怀里,才不管他是不是皇帝,能不能得罪,天大地大,他最大。 裴邢离开后,钟璃又陪瑞儿玩了玩,等承儿三人来到后,他们几个才前往文华殿,今日是在文华殿设宴,不仅酒席设在文华殿,瑞儿抓周的场所也是文华殿。 他们刚到文华殿,就有小太监将钟隐和方氏等人领了过来,钟隐还是年初入的宫,当时是瑞儿的满月宴,将近一年不见,他自然挂念钟璃等人,是以特意来早一刻钟。 他欲要行礼,被钟璃拦住了,“舅舅、舅母难得入宫,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承儿也亲热地喊了一声舅舅,随即才喊了声舅母。 小少年守礼又大方,今年变化格外大,早没了之前的“孩子气”,钟隐应了一声,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方氏笑道:“你们的母亲若在天有灵,瞧见这一幕,定然也会欣慰。” 钟璃笑了笑,方氏如今识趣不少,在府里时,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着钟隐,面对姨娘时,也没再苛待,入宫后,更是像变了一个人。 只要她不犯糊涂,钟璃也愿意敬着她。 几人简单叙了下旧,钟璃又让舅舅抱了抱瑞儿,瑞儿不怕生,见母后跟他亲近,也乐意被他抱,见钟隐手足无措的,十分紧张,他才有些不明所以,朝钟璃伸出了小手。 钟璃只拉着瑞儿的小手晃了晃,道:“舅舅不必紧张,瑞儿很乖的。” 瑞儿被夸后,才不再找母后,乖乖被钟隐抱了一下。 李洺倩和郑菲凌踩点到的,路上还遇到了皇亲国戚,每人都给瑞儿带了生辰礼。自打有记忆以来,瑞儿还没瞧见过这么多人,小家伙眼睛都不够看了,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小脸上一直带着笑。 李洺倩和郑菲凌送给他的生辰礼,皆很贵重,旁人送的自然也不差,钟璃没有一一拆开,替瑞儿道完谢,让宫女收进了库房。 她还试着让瑞儿给大家道了声谢,被这么多人瞧着,瑞儿也不怕,还弯了弯唇,按母后说的,蹦出个谢谢。 除了钟璃的亲朋好友,就只邀请了皇亲国戚,这次受邀而来的皇亲国戚,其实只有三家,一家是魏王府的众人,还有一家则是宁安公主府上的人,先皇的子嗣和妃嫔,仅邀请了秦王一家,实际上并没多少人。 众人都到齐后,裴邢才姗姗来迟,他伸手将瑞儿抱到了怀中,小家伙气性大忘性也大,已不再记仇,父皇抱他时,他乖乖坐在了他怀中。 裴邢抱着他来到了偏殿,抓周的地方就在偏殿。 宫女已经将东西全备好了,有秤砣、书籍、砚台、黑木禛纸,还有肘子、红布手绢、胭脂、玉玺、银镯子、刻刀、扫帚等等应有尽有。 东西直接摆在红绸上,裴邢将小家伙放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去吧,选一样自己喜欢的。” 瞧见地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时,瑞儿不由睁大了眼,乌溜溜的眸好奇地望着地上的东西,最后落在了肘子上,这个他见舅舅吃过,小家伙有些流口水。 钟璃一瞧见他的口水,就不由抚额,承儿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瑞儿直奔肘子的方向,他走得歪歪扭扭的,眼睛却亮晶晶的,走到肘子跟前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趴上去啃了一口。 裴邢也有些好笑,“小东西,这会儿不能吃,喜欢的话,就挑出来,拿出来后,才能吃。” 瑞儿才不听他的,一连啃了两口,只啃掉一块皮,他嫌油腻,不由瘪了瘪小嘴,又被一旁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第111章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玉玺色泽温润, 质地上佳,跟舅舅的发簪色泽很近, 一向是瑞儿喜欢的颜色, 对肘子失去兴趣后,他顿时被玉玺吸引了目光。 他伸出小胖手去捞玉玺,第一次是单手捞的, 没能拿起来, 又去双手去捞,他成功抱起玉玺时, 钟隐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欣慰, 同样欣慰的还有魏王。 他之前中毒不醒, 昏迷近一个月, 魏王府的人皆以为, 他很难醒来, 最终是裴邢的人查出了他中的何种毒,又研制出了解药,老爷子老当益壮, 如今已彻底恢复了健康, 也来参加了小瑞儿的抓周宴。 他抚了抚胡须, 布满皱纹的脸上, 满是笑, 谁料下一刻,就瞧见小皇子将小脸埋在了玉玺上, 张嘴就啃, 啃得满是口水, 也没能将玉玺咬掉一角。 魏王不由失笑摇头。 瑞儿啃了四五口,就失去了兴趣, 将玉玺丢到了一旁,玉玺掉在红绸上时,殿内众人的心,也跟着上下晃悠了一下。 钟璃也有些忍俊不禁,又见他拿起了一旁的刻刀,他年龄小,怕他伤到自己,刻刀上特意安了刀鞘,瑞儿这次倒是没往嘴里塞,而是拿着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他五官肖似裴邢,绷着小脸往那儿一坐,显得相当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奏折,他拿刻刀的时间最长,钟璃笑道:“瑞儿,若是喜欢刻刀,就拿出来,你可以选一个。” 瑞儿听到母后的话,才扭了扭小脑袋,冲母后笑了笑,露出了小白牙,他却一把丢掉了刻刀,丢完,又拿起,再丢,见刻刀不会弹起来,又觉无趣,目光又落在一侧的胭脂上。 他见过胭脂,见母后往脸上涂过,他伸手拿起胭脂时,承儿一颗心都不由提了起来,唯恐小家伙真选了胭脂,他一个小男孩,若选了胭脂,只怕日后被立太子时,都不会顺利。 承儿小时候爱穿漂亮裙子,如今“小裙子”已成了他的阴影,姐姐时不时就要逗他一下,他可不希望小外甥步他的后尘。 就在承儿真心为小外甥担忧时,瑞儿已经按在了开关上,直接打开了胭脂盒,小手往上一戳,戳完就抹在了脸上,小家伙白嫩嫩的小脸上,瞬间多了一抹红。 李洺倩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含笑对郑菲凌和钟璃道:“小孩也太可爱了吧?” 承儿和小香等人皆怕他选胭脂。 唯有裴邢唯恐天下不乱,他冲瑞儿伸出了手,诱哄道:“既然喜欢这个,就拿上吧,来,到父皇怀里来。” 钟璃不由瞪了他一眼,就没见过这么坑儿子的,小瑞儿此刻若是跳出来打他一下,钟璃绝不会阻拦。 父皇笑得不怀好意,瑞儿才不听他的,小家伙别开了小脑袋,根本没拿胭脂,他又被一旁的秤砣吸引了目光,又抱着玩了玩,就在大家以为他会选这个时,他又抛开秤砣,拿起了旁的。 每一个他都是玩两下就丢掉,刚开始钟隐还会提心吊胆一下,到最后,他的心态已经很稳,只觉得小家伙选什么,好似都能接受,毕竟已受了不少刺激。 虽说没规定抓周时间,见他这么久还没选出个最喜欢的,钟璃多少有些无奈,在一旁哄道:“瑞儿别玩了,要选一个哦,选一个你喜欢的,慢慢玩好不好呀?” 瑞儿侧耳听了听她的话,虽听懂了却不想离开,他又瞅了一眼红绸上的东西,权当没听到,还扭了扭小身体,拿屁股对着钟璃,又玩了玩,后面干脆一下抓起两样。 大家皆有些好笑,魏王府子嗣众多,魏王单孙子孙女就有十几个,他瞧过不少子孙抓周的场景,没哪个像小皇子一般,他不由失笑摇头,对裴邢道:“小皇子样样都有兴趣,日后,长大了定是个全材。” 他刚说完,就见小皇子一个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他起得猛,还险些摔倒,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提,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下一刻,小家伙就扭着小腰,摇摇晃晃朝她扑了过来,一个也没选。 钟璃有些好笑,“需要选一个呀,瑞儿没喜欢的吗?” 说他不喜欢吧,有一大半都被他摸了摸玩了玩,若说喜欢,一个都没选,钟璃将他牵到了红绸旁,笑道:“选一个就行,随便选一个想玩的,可以玩久一点哦。” 瑞儿却没再往那些小东西上看,已经不想再玩,他扭头就抱住了她的腿,要抱抱,“母后!” 李洺倩不由弯了弯唇,“小皇子难道是选了母后?” 瑞儿喜欢漂亮姨姨,闻言,冲李洺倩笑了笑。 这下在场的众人都不由乐了,魏王也有些好笑,朗声道:“选皇后娘娘也不是不行,百善孝为先,小皇子长大了定是个孝顺的。” 钟隐至此才松口气,他跟承儿一样,唯恐小瑞儿选个胭脂出来,选钟璃自然比胭脂强多了。 钟璃忍不住笑了笑,心中软得一塌糊涂,甭管小家伙是懒得选,还是怎样,他能得到魏王的夸奖,都是件好事。 瞧见钟璃脸上的笑时,裴邢撸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只觉得这小东西着实阴险,这么小,都学会讨母后开心了。 酒席设在正殿,抓完周,已到了开宴时间,裴邢瞧不惯小家伙一直赖在母后怀里,伸手将他抱到了自己怀中,他这番举动,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宠爱孩子的表现。 众人按次序落座后,宫女们鱼贯而入,将精美的膳食一一摆了上来,这可比瑞儿平日见的丰盛多了,他口水都不由流了出来,小身体从裴邢身上滑了下来,“肉肉!” 他才一岁大,许多肉都不能吃,钟璃让御厨特意给他做了虾饺,她让瑞儿来到了她跟前,喂瑞儿吃了一个,小家伙的目光却落在了红烧鲤鱼和板栗鸡上,水汪汪的大眼,都快要黏到了食物上。 钟璃看得好笑,指了指跟前的肉泥,“这才是你的。” 瑞儿虽眼馋,因为面前有吃的,倒也乖。 宴会结束后,钟璃让安涟亲自送了送贵客,随即对李洺倩和郑菲凌使了个眼色,让两人留了下来。 待旁人都走后,她才带着两人回坤宁宫,小瑞儿犯了困,已经被奶娘抱去了偏殿,裴邢则直接去了乾清宫。 钟璃笑道:“咱们难得见一下,刚刚也没说上什么话,一起待会儿你们再走,若是困了就在榻上歪会儿。” 她其实是有些担心李洺倩,八月份时,她和郑菲凌随李洺倩在庄子上住了两日,当时她心情一直不佳,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今日瞧着她的气色倒还算不错。 李洺倩拉着两人在榻上坐了下来,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我如今真想开了,婆母虽塞了两个人,世子却没去过她们房中,子嗣总归会有的。” 她能这么快调节过来,也跟安翼的态度有关,安翼虽孝顺,对她也算体贴,并没有因为那两个丫鬟是婆母跟前的,就前去宠幸,得知她生病后,他还提出过不若将人打发走,李洺倩怕婆母又安排新的,才没让他打发。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李洺倩清楚,她如今的日子,已比太多人好上许多,起码夫君并不贪图美色,至于孩子还是随缘吧。 郑菲凌道:“你能想开再好不过,其实你和安世子满打满算也才成亲两年,成亲两年没有子嗣的不在少数,时间久了总能怀上。” 李洺倩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她还让太医给她把过脉,她的身体根本没问题,都无需调养。若安翼也没问题,只能静待佳音。 她诚实道:“母亲也这么说的,当初她怀哥哥时,也是第二年才怀上,让我把心态放宽,旁的什么都别想。” 郑菲凌颔首:“这样就对了,我听说心情不好也难以怀上,有个好心情才有利于怀孕。” 钟璃却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翻到的医书,道:“书上说,能否受孕,行房时间也很重要,不过不知真假,你姑且试一下吧。这本医书的作者,是位女大夫,名气虽不大,却为许多女性治好过恶露不断、经期不来等问题,对女子较为了解。” 钟璃仔细与她说了说,李洺倩听完神情有片刻的诧异,她经期短仅有三日,每个月基本都是初六、初七来,按钟璃的意思,她每个月的月底和月初是受孕的最佳时间段,可这个时间段恰好是安翼最忙的时候。 刑部命案一直很多,上头往往都会定期限,让月底破案,破案并非易事,有许多案子时常拖到月初,每个月的月底月初,安翼都早出晚归的,他累了一日,李洺倩一直体贴他,往往都是过去这几日,两人才没羞没臊的胡来。 李洺倩眨眼再眨眼,不由喃喃道:“说不准是位神医。之前只听太医说上半夜行房事,垫高腰肢,不曾想竟跟日期也有关。” 钟璃怕她希望太高,届时会失望,多说了一句,“未必准确,她仅对比了四位女性,后来因身体问题,没再继续研究,好像没人相信,你姑且试试吧。” 李洺倩将她和安翼行房的日子说了说,“也就刚成亲那个月,他能早回来,随后月底一直很忙。” 郑菲凌不由有些惊讶,“若这位女医者说的是真的,你们岂不是避开了最佳时间?” “对呀。” 李洺倩恨不得马上迎来月底,可惜月底临近过年,他估计又很忙,月初倒是能休息几日。 她眉宇间的跃跃欲试,将郑菲凌和钟璃都逗笑了。 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吃吃茶,无比惬意,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奶娘的说话声,说小皇子醒来后,一直想找母后。 钟璃自然清楚自家儿子脾气有多大,奶娘根本哄不住他,她让奶娘将瑞儿送了进来。 瑞儿已经醒来了两刻钟,奶娘陪他玩了一会儿,见他一直喊母后,奶娘没办法才将他抱了过来。 瑞儿一头扎进了母后怀里,小脸贴着钟璃蹭了蹭,随即才好奇地看向李洺倩和郑菲凌,两人一个娇俏可人,一个温柔娴淑,都是美人,瑞儿喜欢美人,大眼好奇地盯着她们。 李洺倩拉着他的小手晃了晃,“小瑞儿,还认识姨姨吗?” 瑞儿也去抓她的手,小脸上满是笑,也不知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钟璃没管他,对郑菲凌道:“不是让你将康儿抱来?怎么没带?” 郑菲凌如实回道:“他如今太调皮了,我怕他来后,满地跑,万一冲撞了皇上和魏王等人就不好了,改日吧,等咱们仨小聚时,我再带他来。” 钟璃笑道:“也行,上次见康儿还是几个月前,当时觉得他还挺乖,如今调皮了?” 郑菲凌毫不客气地揭了儿子的老底,“当时的乖巧也是装出来的,别看人小,如今跟个小人精似的,没外人在时,简直无法无天。” 康儿五官随了郑菲凌,小脸秀气得不行,钟璃一直觉得他很乖很乖,她不由笑道:“男孩估计都这样,瑞儿才一岁大,都没之前乖了。” 李洺倩戳了戳瑞儿的小脸,“我们小瑞儿这不很乖吗?再说我们,我们不高兴了,是不是呀,小瑞儿?” 瑞儿自然听懂了母后的话,朝李洺倩伸了伸小手,不让母后抱了。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 李洺倩倒是乐开了花,将瑞儿抱到了怀中,小家伙一双凤眸乌溜溜的,小脸又白又嫩,五官精致的不得了,活像画中走出的小人,她怎么看都觉得喜欢,抱着瑞儿香了一口。 谁料瑞儿竟有些羞,偏开小脸,往一侧躲了躲,他这个举动,连钟璃都有些意外,毕竟,平日他可不会害羞,每次钟璃亲他时,他要么亲回来,要么会露出个笑。 他害羞的举动将李洺倩逗笑了,她追上去又亲了一下,小家伙这才咯咯笑起来。 这么大的小孩,正是好玩的时候,抱着怎么揉捏,他都不恼,还直往你怀里钻,郑菲凌看得心中痒痒的,也抱了抱。 等他们要走的时候,钟璃起身送了送她们,瑞儿还很不舍,赖在李洺倩怀中不肯下来,钟璃看得好笑不已,对李洺倩道:“你将他抱走得了,我不要了。” 她说完,就做势要回去,瑞儿这才有些急,白嫩的小脸懵了一下,连忙伸出小手,要钟璃,一叠儿喊了三声母后,也不让李洺倩抱了。 这焦急的小可怜模样,将众人都逗笑了。 * 今年的年夜饭,热闹极了,没了外人,瑞儿彻底放开了手脚,围着餐桌转悠个不停,一会儿在母后怀里吃,一会儿在舅舅怀里吃,一会儿又跑到了小香怀中,众人跟前全轮了个遍,才轮到裴邢,裴邢嫌弃的不行,倒也没推开他,他懒得喂他,只斜靠在椅背上,时不时捏一下他的后脖颈。 别看小家伙才一岁大,却十分喜欢热闹,承儿和小泉放烟花时,他也巴巴往上凑,扭着小屁股,在两人身后转悠,眼眸亮得灿若星辰。 几人在看烟花时,裴邢才凑到她耳边,道:“带你去屋顶赏会儿?” 钟璃有些心动,看了一眼瑞儿等人,裴邢道:“有奶娘和暗卫盯着,不会有事。” 她微微颔首,不等两人走到偏僻之处,他就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带她离开了原地,今日他带她去的是乾清宫屋顶,放眼望去,许多地方都在放烟花,一朵朵烟花炸开时,景色异常美丽。 承儿放完手中的烟花时,才发现小香正盯着某一处,有些出神,他伸手在小香眼前晃了晃,“回神啦!” 小香弯了弯唇,她又拿起几个烟花递给了承儿,承儿接住后,才发现三叔和姐姐不在了,“咦,姐姐他们呢?” 小香笑道:“刚刚还在,许是有事先回去了。” 承儿也没在意,见小瑞儿又凑了过来,便带着他玩了会儿。 钟璃靠在裴邢怀中,与他赏了会儿烟花,她看烟花,他眼中却只有她,她眸色亮起来时,他心中不由一动,不由偏头去吻她的唇。 钟璃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因为坐在屋顶上,完全不敢躲,任他亲了一会儿,谁料一个吻根本不能满足他,察觉到他的手有乱来的趋势时,钟璃红着脸,按住了他的手。 她呼吸有些乱,一吻结束,略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也不怕摔下去。” 裴邢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来一次都摔不着你,瞎担心。” 钟璃嗔了他一眼,裴邢自然不会在这里胡来,先不说天冷,她身子骨受不住,就算不冷,他也嫌屋顶太脏,他摸了摸她的手,察觉到少女的手已逐渐泛凉时,他便带她从屋顶上跃了下来。 他们回到院中时,小泉依然在放烟花,瑞儿则被承儿抱在怀中,小家伙一双眸亮晶晶的,烟花炸起时,瑞儿呀了一声,依旧开心得不行! 钟璃走到承儿跟前,摸了摸瑞儿的小手,小家伙跑来跑去的,小手热乎乎的,被母后抱到怀里后,他才打了个哈欠。 承儿见他困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剩下的烟花等元宵节再放。” 小泉应了一声,三人将烟花收了一下。走之前,小香才扫到钟璃的唇愈发有些娇艳欲滴,她没敢多瞧,随着承儿等人离开了坤宁宫。 钟璃将瑞儿抱去了偏殿,小家伙睡着的很快,钟璃将他放下时,他已经进入了梦乡。 她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才随着裴邢回坤宁宫,两人才刚回到坤宁宫,她就见裴邢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钟璃怔了一下。 裴邢勾住了她的腰,将额头凑了过来,“麻利点。” 钟璃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在与小瑞儿争宠,她有些好笑,伸手拍开了他的脑袋,“多大人了。” 裴邢有些不悦,箍住她的腰,吻了过来,这次的吻可不像在屋顶那般温柔,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很快将她席卷。 钟璃被他抵在了书案上,月亮高高升了起来,室内逐渐传来了少女的惊呼声,她这一声又娇又软,随即又可怜巴巴喊了声三叔。 裴邢应了一声,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她十分喜欢他的亲吻,尤其是被亲脖颈时,会不自觉眯起眼睛,她略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哑声道:“回寝室。” 裴邢顺从地将她抱了起来。 这一晚因要守岁,注定是个不眠夜。 翌日,钟璃没能起来,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时,她才猛地惊醒,这才想起,大年初一时,承儿等人要来给他们拜年。 天蒙蒙亮时,他们才躺下,此刻辰时,他们也不过睡一个时辰,她欲要起身时,裴邢也睁开了双眸,他漆黑的眸底满是倦意。 他将脑袋埋在了她颈窝内,哑声道:“让安涟将他们打发走就行,再睡会儿。” 钟璃不太好意思,除了承儿,小香和小泉也在,他们俩比承儿成熟许多,她若赖床,说不准会被他们瞧出什么。 她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声哄道:“你睡吧,我起来一下,一会儿回来陪你。” 她语气温柔,成功安抚住了裴邢,他没再管她,箍着她腰肢的手,放松了些。 得知姐姐尚未起来后,三人先去了偏殿,承儿眨了眨眼,看了小香一眼,“姐姐竟真没起,应该听你的晚会儿再来。” 小香神色如常,笑道:“都已经来了,先去看小瑞儿吧。” 承儿点头,还不忘嘀咕一句,“平日姐姐不会这么晚起。” 他没多想,心神已经被瑞儿吸引了去,并未瞧见小香垂眸敛住了眸中的情绪。 瑞儿才刚刚醒来,小家伙打了个哈欠,因为刚睡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头上一撮毛也翘了起来,小模样有些呆。 承儿眸中含了笑,在他脸上香了一下,瑞儿还没彻底清醒,不乐意被亲,小手抵着他的脑袋,往外推。 承儿抓住了他的小手。 钟璃用了一刻钟就收拾妥当了,她含笑走过来时,奶娘正帮瑞儿穿衣服,因为是新年的第一天,她给小家伙选了一件新衣服,衣袍上还绣着两只胖乎乎的锦鲤。 瑞儿喜欢锦鲤,还伸出小手戳了戳锦鲤的嘴巴。 钟璃今日也穿了新衣,上身是海棠色纹牡丹褂子,下身是雪白色碎花长裙,她肌肤如玉,海棠色将她的娇美和明艳完全衬托了出来。 她袅袅走进来时,奶娘顿觉室内都亮堂了起来,真真是蓬荜生辉。小香等人眸中也满是惊艳。她生得实在太美,饶是瞧再多次,下次瞧见时,依然令人惊艳得慌。 钟璃将一早备好的红封拿了出来,塞给了承儿三人。 这是给三人的压岁钱。 小香连忙推辞,秀丽的脸庞上添了一丝无奈,“姐姐别再给我了,我都十四岁了,是大姑娘了。” 她个头抽的很快,如今已到了钟璃耳朵处,眉宇间也逐渐退去了青涩,已彻底没了孩童模样。 钟璃笑道:“再大在姐姐眼中也是孩子,收着吧。” 小香无奈,只得收了下来。 承儿还捏了捏厚度,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没给我们涨点吗?” 从去年起,她便一人给一百两。 钟璃敲了敲他的脑袋,“嫌少就还给我。” 一百两自然不少,足够买个上等砚台,若是拿来买冰糖葫芦,只怕够他吃一辈子的,承儿才不嫌,赶忙塞到了怀里。 钟璃其实有不少钱。 秋月出宫后,已经开了三家铺子,别看她是个女子,却很有经商天赋,她管理的铺子,比青叶管理的那两间赚的都多,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开了分店。 钟璃已将卖身契给了她,铺子由秋月亲自打理着,钟璃只要了七成利润,饶是如此,一年都有两千两的盈利。 除了秋月等人新开的铺子外,钟璃名下还有旁的铺子和庄子,虽然手头有不少钱,她也就过年时会给三人银子,她是怕他们养成乱花钱的毛病。 将钱塞到怀里后,承儿才道:“三叔还在睡吗?” 他还是习惯喊裴邢三叔。 钟璃颔首,“新年不是要守岁吗?天亮时才歇下,他懒得起,我让他又睡了会儿,左右没什么事。” 官员也有几日假,这几日裴邢同样无需处理奏折,难得能睡个懒觉。 承儿“啊”了一声,眨了眨眼,“姐姐是不是睡的也晚?那姐姐也去睡。” 钟璃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大一岁就是不一样,都知道心疼姐姐了。” 承儿嘿嘿笑了笑。 钟璃自然没去睡,她恰好也有些饿了,就让宫女们摆了早膳,陪他们用了用早膳,吃到一半,瑞儿才突然拍了拍紫檀餐桌,“父皇!” 平日只要不是特别忙,裴邢都会陪他们母子用早膳,瑞儿已经习惯了在餐桌上瞧见父皇。 钟璃笑着哄道:“父皇还在睡觉觉,咱们不管他,等他醒了再让他吃。” 瑞儿不听,又喊了一声父皇,小手还拍了拍肚子,煞有其事道:“饿饿!” 虽然小家伙关心的不是自己,钟璃还是有些欣慰,心中也软成了一团,她又哄了两句,瑞儿这才不再吵着喊父皇。 用完早膳,承儿等人就离开了坤宁宫,他们也难得休沐,说好了要一起下棋。 他们走后,钟璃才回寝室,怕将他吵醒,她没回床上,歪在了一侧的暖榻上,谁料刚躺下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躺那儿作甚?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起睡?” 钟璃眸中含了笑,又回到了床上,“这不是怕将您吵醒吗?” 裴邢压根没睡着,他将少女揽到了怀中,恹恹道:“小家伙一口一个父皇,能睡着才怪。” 钟璃戳了一下他的喉结,抱怨了一句,“既然睡不着,怎么也不见你过去?” 换成她,若是得知小瑞儿这么惦记她,就是再困,也会爬起来。 她不由啧了一声,又戳了戳他,“还嫌小家伙不跟你亲,难得他惦记你,你都不出现。” 裴邢懒得起来,儿子何时都能见,没必要非赶今日。 他捉住了她作乱的手,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眸凝在她身上,声音透着丝危险,“早上还嚷着累死了,想睡觉,这会儿你倒是精神,不想睡就吱一声。” 钟璃心中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睛也赶忙闭上了,“要睡!” 小模样要多怂就多怂。 裴邢不由轻笑了一声,睡意都散去大半,他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钟璃眼睫颤了颤,赶忙伸手推他,“快睡觉。” 第112章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们一直睡到申时才醒, 还是听见了小瑞儿的哭声,瑞儿午休过, 就闹着找母后, 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钟璃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让奶娘将小瑞儿抱了过来。 瑞儿一瞧见她,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那副委屈的小模样,好似母后抛弃了他, 上午, 钟璃离开后, 他就想找母后, 为了陪他玩, 奶娘可谓绞尽脑汁, 才总算拖住一个多时辰。 他睡醒后,还是没能瞧见母后,白天都是钟璃陪他玩, 如今母后一不在, 他自然不习惯。 钟璃将他抱在怀里后, 他还在掉眼泪, 眼泪汪汪的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钟璃抱着他哄了哄, 他将小脸埋在了钟璃怀里,仍在小声抽泣, 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他哭得这么可怜, 不像小时候干嚎不掉泪, 现在是眼泪一颗颗掉,却没多大声儿。 钟璃反而更心疼了几分, “不哭了不哭了,母后在。” 裴邢也刚盥洗好,刚让宫女摆了午膳,他瞄了一眼这小东西,脸上带了点嫌弃,“多大点事哭成这样,怕不是个小哭包吧?” 跟别的小孩比起来,瑞儿已经算哭得少的,小时候饿了不舒服了才会哭,从不会无缘无故闹人,被他这么一说,钟璃嗔了他一眼,“他才多大,小孩哭一下不很正常?又不是已经好几岁了。” 裴邢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我说一句都不成?” 钟璃被他郁闷的模样逗笑了,弯了弯唇,“说吧说吧,也是你儿子,别惹小家伙不高兴就行。” 裴邢凑近瑞儿,捏了捏他的小脸,“来,让父皇看看,生气没?” 瑞儿正难过着,才不理他,嘟着小嘴往钟璃怀里钻,被母后温柔地哄着,他才不再掉眼泪,小脸在钟璃怀中蹭了好几下,将眼泪都抹在了她衣襟上。 裴邢弹了弹他的小脑袋。 有了孩子,钟璃的重心就放在了孩子身上,好在后宫没有妃嫔,需要她操心的事并不多,除了照看孩子,她也就盯盯生意。 她与神秘药店的生意,也变了一种合作方式,虽说这家店铺,在全国有不少分店,所需要的解毒丸终究有限,反倒是治疗痛风一类的药丸挺畅销,全国这么多人口,总有一些人饱受痛风等病的折磨,丫鬟们学了一段时间,开始制作起药丸。 刚开始她们的成功率并不高,直到第三个月才有盈利,好在之前赚了不少,足够维持福佑堂的日常开销。 福佑堂里还真有几个聪慧的,他们跟小香一样,不仅踏实勤奋,还有天赋,学习功课时,能够举一反三,连夫子都说,再教导他们个两三年,估计需要给他们换夫子。 钟璃很是高兴,她虽身处后宫,对朝堂上的事,多少有些了解,自然清楚,裴邢在大力扶持寒门子弟,说不得,再过几年,福佑堂里也能出现一批能用之人。 为了激烈这些孩子们奋发向上,钟璃还提出了旁的奖励,如今福佑堂的学习氛围异常浓厚。 也不知日后瑞儿什么样,钟璃不由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等你长大了,别只学父皇的缺点,要学父皇的优点,知道吗?” 裴邢听着不顺耳,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神情也有些臭臭的,“我有什么缺点?” 扫到他这个神情,钟璃不由莞尔,“三叔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裴邢自然没去照镜子,他走到她跟前咬了她一口,哼道:“先说说优点是什么?” 钟璃拍了拍他的手臂,含笑道:“别闹了,你早膳都没吃,赶忙吃点东西。” 宫女们已摆好了膳食,钟璃陪他一起吃了点。 过年难得休七日假,直到初七才开始上早朝,这几日,裴邢都无需处理政务,用完午膳,他们就回了寝室。 裴邢抱起小瑞儿逗弄了一番,小家伙不记仇,父皇陪他玩时,他同样开心,小脸上满是笑。 他时间一多,钟璃也开心,乐得将瑞儿交给他,可惜开心维持不了多久,瑞儿就会被他弄哭,也不知旁的父亲带孩子是不是这样。 钟璃多少有些无奈,每当这个时候,总要被他捏捏手指,咬咬耳垂,一天下来,钟璃被他咬了好几次,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个爱好。 初二这一日,夏荷和秋月入了宫,两人过来给钟璃拜年来了,她们本该初一上午来,谁料昨个夏荷的小闺女有些起热,她一病很黏着夏荷,夏荷才没走开,今日小丫头退了热,她才随秋月一道过来。 夏荷是今年生的孩子,小丫头比瑞儿小三个月,如今才七个月大。她的五官随了夏荷,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裴邢自然清楚,钟璃有多看重这两个丫鬟,得知她们过来后,他就去了乾清宫,给她们腾了腾地。 两人进来后,就跪下给钟璃磕了个头,钟璃拦都拦不住。 两人变化很大,秋月本就是个爽朗性子,走到哪儿都不怯场,如今更是自信许多,瞧着神采飞扬的。夏荷则是吃胖了一些,之前,她一直很瘦,风一吹都能刮跑,有种弱柳扶风之感,如今有了孩子,脸上才总算有了点肉。 钟璃让人赐了座,随即就嗔道:“瑞儿的抓周宴,不是让你们过来?一个个胆子倒是大,连我的邀约都敢推。” 秋月笑道:“娘娘邀的都是皇亲国戚,一个个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奴婢们若是过来,也不好看。” 钟璃嗔了她们一眼,“就你们想的多,还自称奴婢?你们如今已脱了奴籍,还称什么奴婢。” 夏荷笑道:“是主子心善,才额外开恩,让我们脱了奴籍,在我们心里,您永远是我们的主子。” 秋月的目光早已被小瑞儿吸引了去,原先说的一个月入宫一次,可她一忙起来,也没那么多时间,还是三个月前见的瑞儿。 小家伙真的是一天一个样,他五官本就精致,一双凤眸又炯炯有神,被他注视着,秋月只觉得心中痒痒的,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来,让奴婢抱抱。” 瑞儿就是个小人精,母后跟谁亲近,他就让谁抱,秋月朝他伸手时,他也伸出了小手,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被秋月抱了一会儿,就主动朝夏荷伸出了手,“姨姨!” 夏荷五官柔美,瞧着温温柔柔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孩子们都喜欢她,瑞儿也没能逃过她的魅力,竟是主动伸出小手要抱抱。 这声“姨姨”直接让夏荷红了眼眶,她应了一声,赶忙将瑞儿抱了起来。小瑞儿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小脸还往她怀里埋了埋。 这可把秋月嫉妒坏了,忍不住摸了摸小瑞儿的脑袋,“不喜欢被我抱吗?” 小瑞儿嘿嘿笑。 秋月则被他笑得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对夏荷道:“哎,你抱吧。” 她扭头跟钟璃道:“之前一起去福佑堂时,她就比我招孩子喜欢,谁料连小皇子也愿意亲近她。” “不对,他怎么知道喊什么?” 钟璃也有些惊奇,根本没料到小家伙会主动喊姨姨,毕竟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夏荷,按理说,根本不知道该喊她什么,想到李洺倩和郑菲凌才刚见过他,喊她们时,都喊的姨姨,钟璃才没那么吃惊,饶是如此,她也高兴得不行,只觉得小家伙也太聪明了。 钟璃简单解释了一下,秋月越看越惊奇,“现在小孩都太聪明了。” 钟璃道:“确实,一个比一个聪明,康儿也是,让他学祖父,他就打呼噜,让他学父亲,他就背着手,慢悠悠走路,又好玩又可爱。” 听见“打呼噜”这个词后,瑞儿也闭着眼“呼噜噜”,他这么一打,秋月和夏荷都不由笑了。 秋叶笑着戳了戳瑞儿的小脸,“这么大点,都能听懂我们在夸别人了,是不是想让我们继续夸你呀?” 瑞儿笑得露出四颗大白牙。 钟璃和裴邢都不打呼噜,瑞儿是跟奶娘学的,小孩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表现欲也很旺盛。 秋叶教了教他扮猪八戒,他一下子就学会了,按着小鼻子,哼哧哼哧,小模样好玩极了。 等秋月她们离开后,裴邢才回来,他一进来,瑞儿就给他扮了个鬼脸,这也是跟秋月学的。 秋月古灵精怪的,性子一直如此,瑞儿刚开始很喜欢夏荷,到最后,一直在跟秋月玩,反倒让夏荷羡慕了起来。 裴邢瞧见他的鬼脸时,脸上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瑞儿以为吓到了他,咯咯笑了起来。 小孩精力有限,等用完晚膳,他就有些困了,钟璃将他哄睡后,就交给了奶娘。 小瑞儿一走,房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似是少了好几口人,裴邢将钟璃揽到了怀里,顺了顺她的长发,“时辰尚早,想不想出去逛逛?” 钟璃不太想动,靠在他怀里,笑道:“等上元节再出去吧,届时街上肯定很热闹。” 过年期间,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出去也没啥好逛的,裴邢顺了顺她的发丝,两人这样静静呆着,都觉得很惬意。 承儿他们也难得休沐,初四时,他们又来看了看瑞儿,承儿他们还动手做了三盏灯笼,送给了瑞儿。 灯笼上的图案,是他们三个自己画的,承儿画的是一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胖娃娃的脸与瑞儿的有些相似,瑞儿瞧见时,看得目不转睛的,眸中满是惊奇。 小香则画了一只特别神气的凤凰,她的画也是三人中最好的,凤凰画得栩栩如生,像是活了过来,小泉则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瑞儿很喜欢这三盏灯笼,拿着玩了好久,可惜小家伙年龄尚小,不懂爱惜,下午时,灯笼就被他撕烂两只。 时间慢悠悠过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元节这一日。 得知能出去玩时,承儿等人皆很高兴,傍晚时,裴邢才得知,她还喊了瑞儿三人,他多少有些不满,“让侍卫带他们去。” 他吃起味来,谁都不放过,钟璃有些好笑,他们俩甚少单独出门,钟璃自然是应了下来,承儿他们过来时,钟璃笑道:“瑞儿还醒着,我若现在出去,他肯定要闹腾,你们三个先出去吧,我将他哄睡后,再出去,让侍卫陪你们逛。” 承儿没多想,笑道:“我们等姐姐。” “不必等我了,你们先去吧。” 不等承儿开口,小香就笑着应了下来,承儿眨了眨眼,还想再说什么,小香冲他轻轻摇头。除了姐姐以外,承儿最听小香的话,也没再说什么。 出了坤宁宫,承儿才好奇道:“咱们怎么不等姐姐?一起逛才热闹呀。” 他虽学了不少知识,于感情一事,了解的并不多,自然不清楚,三叔和姐姐更想独处。 小香也没过多解释,笑道:“咱们难得出宫,趁姐姐不在,咱们正好给她买个礼物,她时不时就会给咱们惊喜,咱们也给她一个惊喜。” 承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觉得这个主意好,“嗯嗯,那我们回去把银子都带上吧?我怕弄丢,只带了五两银子。” 小香含笑应了下来。 承儿嘴甜地夸奖道:“难怪夫子总夸小香姐姐聪明,我都没想到,要偷偷给姐姐买礼物的事。” 少年眼眸干净又澄清,眼中也满是崇拜,被他这么望着,小香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快别夸我了,只是提议买个东西而已,哪里值得你夸奖。” 承儿不听,“小香姐姐本就聪明,哎呀小香姐姐,别再摸我脑袋啦,承儿已经长大了。” 小香有些忍俊不禁。 他们走后,裴邢眸中才多了一丝笑,等将瑞儿哄睡,他们俩才出宫,两人的相貌实在出众,怕引人注意,一出宫,裴邢就掏出两个面具,他的是一只青面獠牙的神兽,她的则是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等会儿下车时戴上。” 面纱根本遮不住什么,钟璃也不想戴斗篷,含笑点头,这只小狐狸还怪可爱,她先戴上试了试,“好看吗?” 裴邢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闻言勾了勾唇,“还成,比不上不戴。” 这夸奖实在高明,钟璃被他逗笑了,她取下面具,飞快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裴邢心中微动,将她抱到了腿上,欲要加深这个吻,钟璃赶忙伸手推他,“一会儿就到街上了,会弄乱发丝。” “再梳。” 他已经吻了下来,钟璃还想挣扎一下,他箍住了她的腰,声音沙哑低沉,“别动,再动就不是亲一下这么简单了。” 这个威胁自然够狠,钟璃老实了下来。 马车出了皇宫后,没行驶多久,就停了下来,上元节许多店铺门口都挂了很多灯笼,街上也有了不少人,马车自然走不动,钟璃又梳了一下头发,才随着他下马车。 街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精美的灯盏,钟璃只正儿八经赏过两次灯宴,这会儿眼眸都亮了几分,两人边猜谜,边往前走,玩得很愉快。 一晚上,她唇边都挂着笑,裴邢懒洋洋跟在她身侧,望着她的眼眸温柔极了。他对这些向来没兴趣,见她开心,还亲自下场猜了个灯谜,为她赢走一盏她喜欢的转鹭灯,剪纸的图案旋转起来时,瞧着美轮美奂的,钟璃眸中满是惊叹。 街上人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清楚他不喜欢人太多,钟璃笑道:“夫君,咱们去水墨阁转悠一下吧,二楼有房间,还能歇息一下。” 以为她累了,裴邢颔首,两人离水墨阁很近,没走多久,就到了水墨阁,这间铺子是钟璃最先开的一个,如今每个月都有一百多两的进项。 因两人戴着面具,掌柜的并未认出他们,他热情迎过来时,钟璃才道:“不必管我们,我们自己逛逛就行。” 她的声音清澈软糯,十分好认,掌柜自然听了出来,他眸中闪过一丝激动,赶忙跪了下来。 钟璃嘘了一声,让他不必声张,掌柜的磕了个头才站起来,他整个人都有些晕乎,显然没料到,皇上和皇后娘娘会来店里。 他被青松请来时,还有人笑话他,说他真是越做越回去了,竟要打理一个小店铺,店铺还是新的,日后收益如何都说不好,那些笑话他的人,估计也没料到,他竟有这般造化,竟一跃跟皇后娘娘攀上了关系。 他每日都干劲儿十足的,这会儿瞧见钟璃和裴邢后,更是激动得不行,见两人不需要伺候,他才没跟着上二楼,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二楼有不少好东西,走到玉器这儿时,钟璃停了下来,笑道:“当初送你的玉佩,就是在这儿选的。” 裴邢也跟着瞧了瞧,唇边带了笑,“再送我一块?” 见他是认真的,钟璃弯了弯唇,认真给他选了起来,她选玉佩时,裴邢也到处走了走,这才发现玉器旁边,有四排书架,竟还有书籍,裴邢走到书籍旁瞧了瞧。 水墨铺子里的书籍不算多,大部分皆是与科举有关的书籍,大多是大儒们所著,许多书生买不起书,就会来店里租书,也是一笔进项。 裴邢大致浏览了一下才发现书架上也有几本杂记,他拿起一本翻了一下,尚未认真翻看,就瞧见最里面还有一个册子,封面很厚,裴邢有些诧异,他随手将册子抽了出来,谁料竟真是春宫图。 他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看了钟璃一眼,“你店里还有这种书?” 其实许多铺子都会进一些避火图,裴邢此刻,不过是有意逗逗她而已。 钟璃闻言,好奇地朝他走了过来,“什么书?” 她已经选好了玉佩,这次选的是一对麒麟纹玉佩,玉佩上的麒麟正驮着一个小男娃,小男娃手持莲花,玉佩有麒麟送子之意,传说孔子的母亲怀孔子前,就是见了麒麟。 钟璃也想要个女娃,就选了这对玉佩,她将玉佩递给裴邢一枚,小脑袋好奇地凑了过去,谁料率先进入眼前的竟是一对寻欢作乐的男女。 钟璃成亲前,也曾被二太太塞过避火图,当时她虽只翻了一页,却也清楚这是什么,她一张脸瞬间红了起来,伸手将册子合了起来。 钟璃还真不知道店里进了春宫图,毕竟,自打怀了小瑞儿后,她精力多少有些不足,并非所有的铺子,都会一一查进货,明面上没什么问题的,她都没管过。 她羞赧的模样,太过动人,裴邢伸手搂住了她,哑声道:“咱们真该研究一下,之前动作太单一了。” 在幽风堂时,裴邢也被嬷嬷塞过册子,他只翻过两页,两人亲密时,用什么姿势,全凭喜好,说起来他也不曾研究过。 钟璃耳根红得厉害,伸手推了推他。清楚她脸皮薄,裴邢略微勾了勾唇,也没再逗她。 两人在店里待了半个时辰,再下去时,街上人果真少了许多,两人出去时,依旧戴上了面具。 裴邢打算带她去湖边走走,两人才刚走一截路,钟璃就瞧见一个熟人,男人头戴玉冠,一身湛蓝色衣袍,五官俊逸,正是安翼,然而安翼身边的女子,却并非李洺倩。 钟璃不由抓住裴邢的手,晃了晃,“那位姑娘是谁?夫君认识吗?” 裴邢自然也瞧见了安翼,见他公然陪旁的女子赏灯,他不由挑了下眉,“不认识。” 钟璃道:“你老实说,安翼未成亲前,可曾有红颜知己?” 裴邢哪知道这些,他甚少过问安翼的私事,怕此事会影响她的心情,他仔细看了那少女一眼,道:“应该没有,她举止端庄,看着像是大家闺秀,应该不是勾栏之地的女子。” 寻常大家闺秀自然不可能跟已成亲的男子,这般纠缠不清,钟璃也逐渐恢复了理智,隐约猜到了这少女许是与安翼有血缘关系。 就算有血缘关系,他也万不该陪她逛灯会,李洺倩若是知晓此事,该多伤心。 钟璃道:“走吧,既然遇见了就上前打个招呼。” 裴邢牵着她朝安翼走了过去,安翼并未瞧见他们,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他脸上虽挂着笑,神情却略显疏离,“表妹,随意选两盏就行,娘亲和洺倩都不是挑剔之人,没必要这般精挑细选。” 少女一袭白衣,她生了一张瓜子脸,小脸尖尖的,眼眸似含着春水,是双灵气逼人的杏眸,五官也异常秀丽。 听到安翼的话,她才惶惶抬起杏眸,有种令人心疼的脆弱,“是不是辞儿耽误了表哥的时间?” 安翼揉眉,瞧到她怯生生的模样,又不由想到她的遭遇,终究是生了一丝怜惜,他摇头,“你慢慢选吧。” 陆辞怕惹他厌烦,没敢再挑,赶忙买了两盏最精美的。 她付银子时,安翼没让她掏,他帮忙给了店家,钟璃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笑道:“安世子好雅致,竟也出来逛灯会了?” 安翼扭头看了一眼,这才瞧见她和裴邢,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清楚街上人多,他也没好直接称呼他们,只略一拱手,行了一礼。 陆辞小心翼翼望了两人一眼,裴邢一身绛紫色锦袍,懒洋洋站在一侧,饶是带着狰狞的面具,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矜贵,钟璃同样如此,周身的气度,是旁人学不来的,一瞧身份就不简单。 她没敢主动打招呼,只安静地站在一侧,一双美眸似是会说话一般。 怕钟璃误会,安翼解释道:“哪有什么雅兴?这是我表妹,我姨母膝下唯一一个女儿,因家里出了一些事,母亲让我去保府将她接来了京城,因来得匆忙,表妹没给母亲她们备礼物,才想在街上买灯盏。” 他解释时,钟璃分明瞧见少女黯然垂下了眸,神情带着一丝忧伤。 钟璃又瞥了安翼一眼,见他神色坦然,才略微颔首,笑道:“天色已晚,我们正要回府,你们既已买好灯盏,也早些回去吧。” 安翼笑着应是,随即才打趣地看了裴邢一眼,给了他一个没想到的眼神。以往喊他出来时,他向来不理,这么怕上街的一个人,如今竟也肯陪媳妇逛街。 与安翼分别后,钟璃自然没回宫,她也没再多想,毕竟安翼已成亲,这位表姑娘但凡脑子清醒些,都不可能再惦记他。 裴邢带她去湖边走了走,湖边人不多,有人在放孔明灯,路边还有卖孔明灯的小商贩,钟璃有些心动,低声对裴邢道:“咱们也买一个吧?许个愿。” 裴邢虽不信这些,还是主动上前给她买了一个,钟璃将愿望写在了上面,特意没让他看。 她又是放孔明灯,又是买麒麟玉佩的,裴邢自然清楚她想许什么愿望,他慢悠悠揪了一下她的发丝,道:“不让看,也知道你许的什么,真想要女儿,求神不若求我。” 他这话着实狂妄,钟璃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孔明灯升起时,钟璃又双手合十诚心许了一下愿望,天上繁星点点,有不少孔明灯在空中飘荡着,每一盏都承载着一个愿望。 将孔明灯放飞后,两人才一道回宫。 不知何时起了风,虽不大,却带来一丝凉意,裴邢一直牵着她,他牵着的这只手,一直热乎乎的,他又摸了下她另一只,因为一直在走路,她手上并不凉。 裴邢这才放心。 回到坤宁宫时,夜色已逐渐转浓,温度也降低些,钟璃问了一下侍卫,得知承儿他们已回了毓庆宫,就没再担心。 她今晚走了不少路,多少有些乏,歪在榻上后,有些不想动,最后还是裴邢将她抱去的浴室,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柔弱无骨地靠在他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裴邢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在浴室饱餐一顿。 两人沐浴过后,打算安置时,他才将她的发丝往耳后拨了拨,“真想生个小公主?” 钟璃自然想要。 她颔首:“瑞儿已经一周岁,若是今年能怀上,恰好比瑞儿小两岁,兄妹俩也能有个玩伴。” 裴邢道:“生产时,不是很疼?疼也要生?” 钟璃听出了不对劲,忍不住板起脸来,“你难道吃药了?” 尚未成亲前,怕她喝避子汤伤身,他就曾吃过药。 裴邢摸了摸鼻尖。 他刚开始之所以服药,是被她生产时的痛呼声吓到了,后来纯粹是觉得只要瑞儿就挺好,她一有孕,他又要许久不能碰她。 钟璃盼孩子盼了大半年,见他竟背着她喝药,她直接抬起了脚,往他身上踢了一脚,“你太过分了。” 第113章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裴邢伸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俯身压了上来,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 “没喝, 又不是只有你盼着小公主的到来。” 钟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深邃的桃花眼中满是认真,“骗你有什么好处?不然试试其他姿势?说不准小公主今晚就来了。” 钟璃总觉得他又在糊弄她, 下一刻他就低头靠了过来,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脖颈上,钟璃不知他哪来的精力, 伸手推了一下, 却没能推开。 他似波涛汹涌的大海, 一下就将她席卷进浪潮中, 钟璃已无暇再想其他。翌日清晨, 她醒来时, 他已去了乾清宫,左右无事,她又眯了一会儿。 虽未睡着, 闭目养神的感觉也不错, 隐约间, 她听到了小瑞儿的笑声, 钟璃没再继续赖床, 她洗漱好来到偏殿时,才发现承儿等人也在偏殿。 三人正在跟小家伙玩, 偏殿多了一个紫檀木雕成的小老虎, 小老虎威风凛凛的, 头上还多了两个角,瑞儿双手抓着犄角, 坐在小老虎身上,上下晃动着,他咯咯笑个不停,显然特别喜欢这个小老虎。 钟璃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们昨晚买来的?” 承儿道:“嗯!昨日在街上玩时瞧见的,想着小瑞儿过段时间能骑,就买了下来,他倒是勇敢,今日就要骑。” 承儿他们过来时,直接将小老虎抬了进来,瑞儿才刚醒,一瞧见小老虎,小家伙就伸着小手要去玩,承儿一向惯着他,将他抱到了小老虎上,怕他摔下去,他一直站在小家伙身后扶着他。 小香和小泉一个站在一侧守着他,另一个则在小家伙面前,时不时逗弄他一下。一个人竟三个玩伴,还有个小老虎,难怪笑成这样。 钟璃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才看向三人,“你们用过早膳了?” 承儿道:“用过了,姐姐我们还给你和三叔买了礼物。” 三人的银子合在一起买了三样礼物,除了瑞儿的小老虎,给钟璃的是一支很漂亮的镂空兰花珠钗,是小香亲自挑选的,给裴邢的则是承儿挑选的,是把匕首。 礼物被小泉收着,他将珠钗和匕首掏了出来,递给了钟璃,钟璃没料到他们会送给她首饰,眸中满是惊讶,“这珠钗如此精致,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吧?” 承儿嘿嘿笑道:“姐姐好眼力。” 他们送给钟璃的礼物是最贵的,花了一百八十两,接下来才是裴邢的匕首,瑞儿的小老虎则没花多少银子。 钟璃道:“总共一人就给你们一百两,买礼物是不是都花完了?” 小泉笑道:“还剩一些。我们也不需要银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姐姐喜欢吗?这枚珠钗是小香姐姐亲自给你选的。” 钟璃自然喜欢,母亲喜欢兰花,钟璃爱屋及乌,也很喜欢,这礼物一瞧就费了心思,钟璃忍不住笑道:“姐姐很喜欢,让你们费心了。” 见她是真心喜欢,小香才松口气,眸中也含了笑,本来她也在纠结送姐姐什么好,想到姐姐的首饰全捐了出去,新首饰也不多,就买了这枚兰花珠钗。 钟璃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随即就插在了发间,“好看吗?” 三人连忙点头。 * 安国公府,李洺倩昨晚等到亥时,见夫君尚未从保府归来,就早早歇下了,早上,她醒来的早,因睡得沉,她根本不知道安翼何时回来的。 为了去保府,他告假三日,明日才当值,李洺倩体谅他路途辛苦,也没喊他,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她正欲从他身上越过时,却突然被搂住了腰肢。 李洺倩整个人砸在了安翼身上,安翼蹭了蹭她的脸颊,笑道:“不睡了?” 他尾音上挑,笑起来异常勾人。 李洺倩嘿嘿笑了笑,主动亲了一下他光洁的下巴,“不睡啦,还要起来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呢,表妹不是也来了?我给她备了礼物,正好给她带去,夫君再歇息会儿吧,赶路很折腾人。” 她同样是一双杏眸,与陆辞的我见犹怜不同,她一双杏眸干净明眸,似夏日的暖阳,五官也异常娇俏,一瞧见她,就能令人心情好上几分。 安翼弹了弹她的脸蛋,他只告假三日,到了保府后,就在解决表妹的事,回来又赶了一日路,确实有些累,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才道:“那你跟祖母和母亲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等中午一起吃饭时,我再过去。” 李洺倩嗯嗯点头,他一身雪白色中衣,端的是俊朗无双,整个京城,在相貌上能超过他的唯有裴邢,李洺倩并不喜欢裴邢的相貌,总觉得裴邢的长相,俊美到有些妖异。 她喜欢的正是安翼这种,风度翩翩又面冠如玉,她越看越觉得好看,李洺倩弯了弯唇,离开前,又偷个香。唯有担忧子嗣的那段时间,她愁眉苦脸的,其他时间,都笑眯眯的。 安翼失笑摇头,坏笑着警告道:“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啊。” 李洺倩赶忙远离了他。 她来到老太太的住处时,恰好瞧见婆母带着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过来,李洺倩跟婆母打了声招呼,含笑看向了身侧的少女,“这就是表妹吧?五官真标致,我正愁府里没什么玩伴,你来了,咱们还能做个伴。” 少女瞧着怯生生的,一想起她的遭遇,李洺倩就不由心生怜惜。 陆辞的母亲去年已去世,她死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将姨娘赵氏抬成了正室,赵氏仗着姿色出众,没少给陆辞的母亲添堵。她母亲在时,时常与赵氏打擂台,她毕竟是主母,想罚赵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赵氏当姨娘时吃过好几次瘪,她自然怀恨在心,如今母亲走后,陆辞在继母手中讨生活,过得自然艰难。 赵氏的女儿也两次三番找她麻烦,她如今已十五,到了说亲的年龄,赵氏给她张罗的却没一个好的,家世但凡好点的,都是些纨绔子弟。 最后定下的这个家里虽富裕,却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听说有些好色,他府里的丫鬟,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他糟蹋过,有一个被抬出去时下身全是血。 陆辞自然怕,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皆已去世,她能依仗的唯有一个姨母,她才让丫鬟给姨母写了信,想让姨母救救她。 几人在老太太这儿用的早膳,李洺倩将提前备好的礼物交给了她,陆辞则笑道:“我也给表嫂准备了礼物,嫂嫂随我去我院中坐坐吧,我拿给表嫂。” 她笑起来很腼腆,瞧着乖乖的,李洺倩也笑了,随着她去了院中。 她让丫鬟将一盏精美的灯笼提了出来,笑道:“昨日来到京城时,恰好是上元节,我和表哥就随便逛了逛,这是阿辞亲自给嫂嫂挑选的,希望嫂嫂能喜欢。” 李洺倩闻言不由一怔,敢情他们回来这么晚,是逛街去了?她心中有些怪怪的,见少女笑得乖巧,她才没再多想。 “谢谢表妹,嫂嫂很喜欢。” * 坤宁宫,钟璃也才刚用完早膳,瑞儿也就吃饭时,没碰小老虎,吃完饭,还是想玩,承儿他们还有课,已经回了毓庆宫,钟璃陪瑞儿玩了玩小老虎。 他一连稀罕了好几日,才不再惦记。 小家伙长得很快,等到开春时,已不止会喊母后、父皇,肉肉这些简单词汇,甚至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 最近几日,钟璃时常带他去御花园玩,第一次过来时,小家伙就爱上了这里,满院子的跑,他们是下午过来的,玩到傍晚时分,他还依依不舍的,不肯离开,钟璃承诺明日还带他来玩,他才肯走。 钟璃还给郑菲凌和李洺倩递了邀请函,邀她们来御花园赏景,她特意叮嘱了一下郑菲凌,让她将康儿带来。 郑菲凌收到邀请函时,正在院中陪康儿玩,康儿已经两岁啦,就爱满地跑,今日他穿了一身湛蓝色小衣袍,秀气的小脸白白净净的,十分讨喜。 郑菲凌的婆母也在她院中,李母和郑菲凌很投缘,两人性子都温和,连喜好都出奇一致,李母是个知足的,对郑菲凌异常满意,也很宠爱康儿,时不时就会过来陪康儿玩。 见皇后娘娘要邀她和康儿入宫,李母有些担忧,“康儿年龄尚小,尚不懂谦让,入了宫,万一跟小皇子起了冲突可如何是好?” 小孩们在一起时,总是玩着玩着就打了起来,府里不止康儿一个孩子,二房也添了个庶子,康儿与他一起玩时,时不时就要打架。 两岁大的小孩,一个不高兴就会动手,根本没学会收敛脾气,小皇子身份贵重,两人若真起了矛盾,对康儿自然不好。 李母是真心疼爱孙子,虽然也希望他跟小皇子能玩到一处,却也怕康儿会吃亏。 郑菲凌笑道:“无碍,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海纳百川,绝不会计较这种事,您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郑菲凌做事一向稳妥,见她如此保证,李母也放松了下来,“那你入宫时,记得让康儿给小皇子带个礼物,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郑菲凌也有这个打算,闻言却笑道:“还是婆母想的周道。” 李母很受用,又与她闲聊了几句,两人脸上皆挂着笑。 李徵进来时,率先瞧见的便是郑菲凌。 少女坐在梧桐树下,一袭月白色襦裙,她身姿纤细,五官柔美,笑起来时,格外动人,瞧见他时,她脸上的笑却敛了敛,恭恭敬敬站了起来,“爷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李徵身着苍青色窄袖直裰,他五官也很俊朗,与安翼的张扬不同,气势很是内敛,犹如天边的皎皎明月,温润俊逸,他性子也沉稳,平日话不多,见她唇边的笑敛了起来,李徵心口微微有些堵得慌。 今日没什么事,他才早些赶了回来,想多陪陪她和孩子,可每次来到她院中时,他都觉得,她并不需要他的陪伴。 李徵淡淡道:“今日不忙,就早些回来了。” 李母乐得他们夫妻亲近,她还盼着再添人口呢,含笑站了起来,提出了告辞。 * 钟璃那边很快就收到了回复,郑菲凌没什么事,明日会带着康儿过来,至于李洺倩则恰好有事,她说改日再与她们小聚,让她们先聚。 早上起来后,钟璃就给瑞儿穿了一身崭新的小衣袍,笑道:“一会儿就要见到哥哥了,瑞儿开心吗?” 瑞儿高兴地点头,他还从来没跟同龄人玩过,从昨日起,就在盼着康儿的到来。 吃早膳时,他还在问道:“哥哥呢?” 钟璃笑着喂他吃了一口虾仁,道:“哥哥也在吃早膳呀,跟瑞儿一样,等吃完早膳,哥哥就过来了,你先乖乖吃饭。” 瑞儿点头。 他胃口一向好,给什么都吃,也不挑食,不知不觉,他已一岁零四个月,小家伙长的很壮实,一双眼眸乌溜溜的,跟个小老虎似的,个头也比同龄人高一些。 钟璃带他用完早膳,就带他去了御花园。 瑞儿心中一直惦记着哥哥,来到御花园时,见哥哥还没来,小嘴不由嘟了嘟,“哥哥慢。” 钟璃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会儿就来了,别急。”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御花园里的景色异常漂亮,他们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将康儿盼来。 瑞儿一点都不怕生,虽然已经忘记了郑菲凌,却不影响他对康儿的热情,郑菲凌抱着康儿走来时,他一下子就从钟璃腿上滑了下去,主动喊了一声,“哥哥!” 康儿也瞧见了他,瑞儿今日穿了一身火红色小衣袍,他五官精致,皮肤也白白嫩嫩的,穿红衣格外好看,比府里的弟弟好看得多。 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康儿也挣扎着要从郑菲凌怀中下来,郑菲凌将他放下来后,他就跑了几步,拉住了瑞儿的小手。 钟璃笑道:“康儿都长这么高了?” 钟璃本以为瑞儿长得已经算快的,谁料康儿更高,他又瘦又高,足足高了瑞儿半头。 “康儿见过皇后娘娘!”康儿按母亲所说的,给钟璃行礼。 见他要磕头,钟璃连忙将他抱了起来,“哎呀,康儿不必多礼,弟弟一直念叨着你呢,你跟弟弟玩就行。” 康儿点头。 郑菲凌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笑道:“你不是给弟弟带了个礼物,是现在送给弟弟还是一会儿送?” “现在送!” 礼物是郑菲凌让康儿自己选的,康儿选的是一个类似于蹴鞠的小球,这是他十分喜欢的物件之一,他想拿出来给弟弟玩。 瑞儿眼睛都亮了起来,“给我的?” 康儿点头。 瑞儿开心地将小球抱了起来,往地上丢,康儿去追,又将小球丢了过来,两个小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追逐着小球,跑来跑去的,也不怕累。 瑞儿年龄小点,跑得不如康儿快,追小球时,一下就被绊倒了,小家伙摔倒后也不哭,拍拍屁股就站了起来,都无需奶娘和宫女们去扶。 反倒是郑菲凌紧张地站了起来。 钟璃笑道:“没事,让他自个起来就行,男孩跟小姑娘不一样,不能太娇惯,咱们若紧张,他以后再摔倒,说不准就该哭了,小孩精着呢。” 郑菲凌一想,还真是这样,不由笑道:“没料到,你教孩子也有一手。” 钟璃笑道:“是因为守着承儿,母亲带他时,我都在一侧跟着,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些。” 承儿就被教导得很好,性格好,还乖巧懂事,饶是他不再成长时,也一直是钟璃的骄傲。如今教导瑞儿时,钟璃就是按母亲教导承儿的习惯来的。 两人时不时瞄孩子们一眼,坐在凉亭内,闲聊了几句,随后才聊到李洺倩身上。 郑菲凌笑道:“上个月,她过来找过我,待了没多久就走了,说是最近婆母在教她学管账,比较忙,好像是有意让她掌管中馈。” 如今安国公府,仍旧是安母掌管中馈,按理说新媳妇入门后,没多久,婆母就会放权,但安母却一直不放心将安国公府交给李洺倩。 她一直觉得李洺倩有些孩子气,不够稳重,最近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要放权。 其实,尚未出嫁时,李洺倩就曾学过庶务,就算真将安国公府的中馈交给她,她估计也能打理好。 钟璃却想起了陆辞,道:“她那个表妹是怎么回事?如今还住在安国公府吗?” 郑菲凌听李洺倩提起过陆辞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她也是个可怜人,估计会在安国公府一直住到出嫁,安夫人的意思,是想在京城给她选一位夫君,等亲事定下来后,再让她回家,若能选个好夫婿,等她回府后,也能挺直腰板。” 钟璃心中动了动,道:“她都来三个月了,安母为她张罗了吗?” “前段时间张罗了一次,不过陆辞没看中。” 见安母果真张罗了,钟璃才微微松口气,安母有些清高,对李洺倩谈不上太喜欢,钟璃还真怕,她将陆辞喊来,别有目的。 毕竟李洺倩迟迟没有身孕,安翼又不愿意碰丫鬟,陆辞明显对安翼有意,表兄表妹交情又不一般,安母若想将陆辞留给安翼,那就太恶心人了。只希望这位表姑娘,是个拎得清的,能早日定下亲事。 瑞儿和康儿跑得有些累,两人比赛着跑了回来,瑞儿扭着小屁股,摇摇晃晃跟在哥哥身后。 康儿很体贴,看弟弟走得慢,还停下来等了等他,瑞儿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率先扑到了钟璃怀里。 康儿也往郑菲凌怀里扑,瞬间凉亭里满是两人的笑声。 钟璃将瑞儿抱到了怀中,让奶娘倒了两杯水,给两个孩子各喝了一杯,她还让宫女将瓜果切成了小块,让两个孩子吃了一些。 康儿生得秀气,吃东西也斯斯文文的,不像瑞儿吃东西很快,小家伙嗷呜一口就能吃掉一块。 两人吃完瓜果,才歇息好,又玩起了石桌上的小玩意,这是瑞儿的东西,他每次来御花园都会带不少小玩意。 钟璃笑道:“哥哥都送给你一个礼物,瑞儿也送哥哥一个好不好?” 瑞儿点头,他倒也大方,愿意分享自己的东西,直接对康儿道:“哥哥选。” 康儿开心地选了一个陀螺,两个小孩又下地玩了一会儿陀螺。你一下我一下,竟然没争抢,瑞儿年龄尚小,尚转不起来,都是丢着玩。 钟璃原本还怕瑞儿太霸道,会欺负康儿,谁料两人团结得很好,钟璃笑道:“本以为他们玩久了,怎么也要打一架,谁料竟还挺要好。” 郑菲凌也笑了,“还没彻底熟悉起来呢,多玩几次,等新鲜感散去后,就该干架了。” 二房的民哥儿比康儿小两个月,两人已打过好几次架,不过小孩打完架和好的也快,才刚闹了矛盾,各自哭一场,扭头还能玩到一处,完全不记仇。 康儿要离开时,瑞儿还有些舍不得,拉着哥哥不撒手,最后又约了明日还一起玩,他才丢手。他就这么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晚上,裴邢归来时,瑞儿就小炮仗似的冲到了他跟前,开心地给裴邢分享他的愉快,“父皇父皇,我见了哥哥。” 裴邢虽然爱逗他,在孩子面前,却也算是个慈父,不会动辄冷脸,也不会揍他。 瑞儿并不怕他。 裴邢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他个高,每次被他拎起来时,瑞儿都有种要飞的感觉,他欢呼了一声,顿时忘记了哥哥,“要骑马!” 闲来无事时,裴邢也乐得惯着他,手上一动,就将瑞儿搁在了脖子上,小家伙双手揪住了他的头发。 裴邢这才蹙眉,“撒手,手伸来。” 瑞儿自然清楚,父皇说一不二,他若不听话,他会立马将他拎下来,他还想骑马,就乖乖将小手往父皇眼前举了举。 裴邢抓住了他的小手。 钟璃第一次瞧见这副画面时,还害怕过,唯恐他将瑞儿摔下来,如今父子俩已这么玩过很多次,钟璃也没再管他们,含笑看着他们玩。 裴邢带他玩了一会儿,才将小家伙放下来,瑞儿已经有些困了,钟璃将他哄睡后,才让奶娘将他抱走。 室内仅剩两人后,裴邢就将少女拥到了怀中,钟璃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腿上。 两人说了说体己话,裴邢才道:“今年瑞儿也大了,可以一起出宫,咱们今年夏天可以去行宫避暑。” 京城的夏季太过炎热,若能去行宫避暑自然是好事,钟璃道:“可以喊上李洺倩、郑菲凌她们吗?” 饶是要去避暑,裴邢也要处理政务,自然也要与大臣们议事,带上李洺倩她们,钟璃不至于那么无聊。 裴邢应了下来。 四月份,天气逐渐热起来时,裴邢就打算带领众人出发,路上需要八、九日的时间,若是等到太热时出发,孩子难免会遭罪。 裴邢一早就吩咐了下去,让大臣们准备了一下,能够随行的,自然都是天子近臣,李阁老则被留了下来,裴邢不在时,暂且由他监国,秦兴也被留在了京城。 有他守着,裴邢也能放心,这次出行,是由赵将军以及锦衣卫指挥使共同负责安全巡逻问题。 安涟一早就收拾好了行礼,他们要在行宫住三个月,单小瑞儿的东西都收拾了一车。 钟璃便只给自己带了几身衣物和一些常用的日常用具,这些东西,是她自己亲手收拾的。 她已三个月不曾出宫,自然很高兴,唇边一直挂着笑。 晚上裴邢归来时,扫到她雀跃的模样,也略微勾了下唇,他道:“避暑山庄,还有猎场,你再两身骑装,这次我务必教会你骑马。” 他一说骑马,钟璃忍不住想起了之前的事,他已经教过她一次,那次她被吓得不轻,她连忙摇头,认怂道:“算了,我不想学。” 裴邢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多大人了?还怕骑马不成?” 他这么一说,钟璃也觉得自己有些怂,“那我带两身,先说好,我若学不会,皇上不许逼我。” 他略微拖长了腔调,眸中满是调侃,“怎么学不会?昨日骑得不是很好?” 钟璃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什么意思。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有些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裴邢勾了勾唇,他俯身将少女抱到了腿上,继续逗弄道:“好吧好吧,昨晚骑得不好,今晚再试试?” 钟璃忍不住“呸”了一声,想从他怀里跳下去,下一刻,就被男人箍住了腰肢,她一张脸红得几乎滴血。 第114章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夜漫漫, 房内又传来了男人的轻笑,“紧张什么?” 钟璃想拍他, 却被男人攥住了手腕, 他的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钟璃有些痒,想躲, 却没躲开。 “试一次?嗯?”他声音带着一丝低哄, 俊美的容颜,在烛火的映衬下, 似是会发光一般。 钟璃心跳有些快, 莫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细细密密的吻, 又落了下来, 烛火摇曳间, 有两颗盘扣掉在了地上, 钟璃难耐地拉长了脖颈,修长的手指不由攥紧了他的衣襟,只觉得他的吻, 实在磨人。 安国公府, 同样灯火通明。 皇上这次去行宫, 特选了三十位近臣, 安国公也赫然在列, 因着钟璃想邀请李洺倩和郑菲凌,裴邢特许每个官员皆可带一位女眷, 安国公和安翼都在受邀之列, 安翼不用说也是带李洺倩一道去, 安国夫人原本不打算去,想留下陪陆辞, 谁料安国公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别的大臣基本都带了家眷,他若不带也不太好,才打算让她一道跟着。 今日安母已让人收拾好了行礼,欲要歇下时,安母又想起了陆辞那黯然神伤的模样,今日提起他们要去行宫时,她那张失落的小脸,实在让她心中难受。 她思忖了片刻,与安国公道:“我明日干脆不去了,你带上辞儿一道去吧,我记得之前狩猎时,也都是每位大臣带一位家眷,有不少带女儿过去的,辞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与亲生的无异,她近来一直郁郁寡欢,去行宫住一段时间,恰好能散散心,我一走,府里也没个主心骨,干脆留下来侍候老太太。” 安国公一直很爱重安母,她年轻时是京城第一才女,想要求娶她的人,能排好几条街,先帝未成亲前,也曾对她有意,只因她不想入宫,才嫁给了安国公。 在安国公心中,她就宛若天边的神女,能娶到她,一直令他引以为傲,哪怕她有些清高,不爱理人,在安国公眼中也都是优点,因为她,他还给姨娘灌了绝育汤,是以安国公府三个孩子,皆是安母所出。 平日,她但凡提出什么要求,安国公基本是能应就应,今日闻言,他神情微顿,他平日繁忙,也没什么机会与她亲近,对这次避暑,他多少生出一丝期盼来。 他理解安母是心疼陆辞,是以语气很温和,“若是提前个几日,带她去也不是不行。名字已上报了上去,说不准已呈向御前,再更改多有不妥。” 安母眼前却浮现出陆辞黯然神伤的小脸,她才刚来府里一段时间,她却一走就是三个月,安母道:“名册未必就呈了上去,若没呈,想更改也不是不行,您好生打典一下,若真更改了,就让洺倩跟皇后娘娘提一下这事,她与皇后娘娘交好,估计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见她心意已决,安国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平时基本都闷在书房,要么看书作画,要么题词作赋,端得是无欲无求,如今已求到他跟前,安国公也不忍心让她失望。 “成吧,我明日一早去打典一下。” 安母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笑,“让您费心了。” 能得她这句话,安国公也觉得值了。 翌日清晨,安国公早早就起来了,索性名册尚未呈上去,他贵为国公爷,这点小事,对方自然愿意卖他面子,他成功改了名字。 安母这才松口气,赶忙让丫鬟通知了陆辞,让她收拾了一下行礼,因为还要带上小皇子,定下的时间是巳时出发,如今才辰时,尚有一个时辰,还来得及。 陆辞得知这个消息时,眸中并没有太多诧异,只略微松口气,反倒是丫鬟十分惊喜,笑道:“国公夫人竟将去行宫的机会让给了您,她待姑娘倒真是一片真心,夫人在天有灵,定也欣慰。” 陆辞神色不变,道:“赶紧去收拾吧,别误了行程,我去姨母那儿一趟。” 丫鬟应了一声,赶忙收拾了一番,她们来时就带了几身衣服和首饰,如今国公夫人却给她添了不少衣服,首饰也给她打了好几套,丫鬟清楚不能带太多,选的基本都是国公夫人给她添的这些,这些衣服做工精致,首饰也是最新款式,穿戴上这些,等她们姑娘到了行宫,也省得被贵女们看低。 陆辞来到安母这儿时,眼眶隐隐有些发红,秀气的小脸上也满是自责,她难受道:“姨母怎么突然让辞儿顶替您?我不去,我就留在府里就行,您难得去行宫,这么好的机会,既能避暑,又能赏景,您和姨丈一道去吧。” 她越这样,安母越觉得欣慰,她原本是个冷清性子,与安翼待在一起时,话都不多,此刻,因可怜陆辞的遭遇,话才多了些。 “名字已改成了你的,你就安心去吧,姨母留在府里还能照顾老太太,我这把年龄,也去过行宫,一次不去也没什么,你去了既能长见识,还能与贵女们多相处一下,此行若能认识一两个朋友,也对你也有好处。” 陆辞感动地依偎到了她怀中,哽咽道:“姨母真跟母亲一样,一心为辞儿考虑,您这般好,辞儿都舍不得离开你了。” 安母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姨母会给你选桩好亲事,等出嫁前夕你再归家,待你嫁到京城就好了,随时都能来姨母这儿。” 陆辞闷闷道:“让姨母费心了,若是可以不嫁人多好,辞儿一辈子留在您跟前尽孝。” 直到快出发时,李洺倩才得知,婆母不打算去行宫,她将李洺倩喊道了跟前,叮嘱道:“翼儿是男子,去了行宫肯定有政务要忙,估计没时间管她,你身为嫂嫂,就多照看点她,多带她认一些贵女,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安母话一贯少,前段时间,之所以将中馈交给李洺倩,也是因为感激她对陆辞的照拂,李洺倩性子率真,做事虽不够稳妥,心底却很善良,安母对她的印象,也稍微改观了些。 前段时日,为了开解陆辞,李洺倩时常带她出去,还给陆辞添了不少东西。怕陆辞不肯接受,有些衣服和首饰,她甚至是以自己的名义送出去的,若非陆辞过来谢恩,安母都不知道李洺倩私下做了这么多。 见婆母这般态度,李洺倩有些受宠若惊,她笑道:“婆母言重了,照拂表妹,本就是我该做的,您不必如此。” 因为答应了婆母要照顾她,李洺倩自然不可能将她丢在一旁不管,是以出府时,她将陆辞喊到了自己马车上,安翼只得让人牵了一匹马,打算骑马去。 * 坤宁宫内,钟璃也抱着瑞儿上了马车,裴邢与她同乘一辆马车,承儿等人坐在另一辆马车上。 马车行驶到街上时,瑞儿就有些坐不住了,小家伙掀开帘子,探着小脑袋往外瞧,他还是头一次出宫,一双眼眸可劲儿盯着繁华的街道,乌溜溜的大眼中,满是惊叹。 裴邢并未让侍卫封锁街道,是以街上许多小商贩都出了摊,有卖小吃的,也有卖胭脂水粉的,瑞儿一眼就瞧见了许多个五颜六色的面具,小家伙眨了眨眼,心中也蠢蠢欲动的,恨不得蹦下去,去取面具。 “母后,下车。” 钟璃道:“不能停,咱们一停,后面的车都得停,瑞儿若喜欢,母后让人给你买一些好不好?” 瑞儿扫了一眼父皇,乖乖颔首。 钟璃便让一侧的侍卫帮瑞儿买了三个面具,一个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猴子,一个是只上古神兽麒麟,还有一个则是威风凛凛的大狮子,瑞儿好喜欢,拿着看了又看。 他只觉得好看,都不知道这是面具,可以戴脸上,钟璃拿起小猴子面具,戴在脸上时,他“哇”了一声,眼睛都瞪圆了。 钟璃一手扶着面具,一只手呈抓人状,做了个淘气的手势,还特意加粗了声音,“小孩子,猜猜我是谁?” “母后母后!” 瑞儿嘿嘿笑,伸出小手去捞她脸上的面具,也想戴,钟璃正打算给他戴时,瑞儿又扫了一眼威风凛凛的大狮子,伸手拍了拍,更想戴这个。 钟璃含笑给他带了上去。 他有样学样,跑去吓唬父王,“嗷呜,猜猜我是谁?” 他也伸出了小手,两只小爪子都伸了出来,裴邢原本正坐在一侧处理奏折,闻言才抬眸,扫了一眼小家伙,他倒也配合,懒洋洋笑道:“哪里来的小狮子?也敢跑到朕车上?” 瑞儿哈哈哈哈笑了几声,“是我!” 裴邢装模作样地呵斥道:“大胆狮子,声音怎么这么像我们小瑞儿?咦?瑞儿呢?你这坏狮子,还我皇儿。” “哈哈哈哈!”瑞儿想原地打滚,扑到了母后怀里,“不还不还就不还!”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还不忘跟钟璃道:“母后,父皇笨笨!” 裴邢伸腿,踢了一下小家伙的屁股,“说谁呢?” 瑞儿连忙捂住了小嘴,钟璃有些忍俊不禁,车上气氛很活跃,时不时就会传来他们的笑声,侍卫们刚开始还有些诧异,听久了竟也习惯了。 马车行驶出京城时,瑞儿才有些困,窝在钟璃怀里睡着了,见她一直抱着他,裴邢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道:“给我,我来抱会儿。” “没事,不累,夫君处理奏折吧。” 裴邢干脆动手将一侧的地毯铺在了车厢内,又将褥子铺了上去,“那就让他躺下吧,你也躺下休息会儿。” 马车十分宽敞,足够他们三人躺着。 他已体贴地铺好,钟璃自然没拒绝,她搂着小瑞儿躺了下来,笑道:“夫君如今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她笑得甜美,裴邢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少勾我。” 钟璃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一直坐着也挺累,钟璃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赶路自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饶是他们的马车比较宽敞,能躺会儿,钟璃也觉得有一点累,许是昨晚没歇息好,才有些倦,腰酸腿也酸。 瑞儿也累,他是心累,对孩子来说,一直待在马车上,自然受不住,他总想下车。为了瑞儿,他们中途特意下马车休息了一次。 小家伙下车后,就嚷着找哥哥,他还记得康儿也要去行宫,随行的官员有三十个,多是老臣,李徵尚且年轻,他的马车排在后面,中间隔着很长一截儿路。 钟璃哄了哄,“等到了行宫,咱们再找哥哥玩好不好呀?” 她说着指了指路边的小野花,惊喜道:“呀,这个是什么?” “花花!”小孩就是小孩,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瑞儿迈着小短腿,跑到了野花旁,开心地蹲了下来。 此刻,康儿也在惦记弟弟,李徵将他抱了起来,陪他玩了会儿,父亲不像母亲爱笑,也不如母亲温柔,康儿不想跟他玩,伸着小手要找母亲。 “娘亲娘亲,咱们找弟弟。” 郑菲凌将他抱了起来,她和李徵刚成亲时,也算浓情蜜意过,当时两人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怡然自得,如今在一块,郑菲凌能瞧出他的不自在,她自己也没那么舒服。 她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笑道:“离小皇子太远了,没法过去,康儿肯定是坐车太久,着急了,我带康儿去找一下表妹,夫君若无聊,就看会儿书。” 她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言辞间,也一如既往的体贴,李徵却能感受到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甚至想问问,是不是有了孩子傍身,她才失了耐心,不想再与他亲密。 他的骄傲,让他问不出口,他沉默了一下,才略微颔首。 郑菲凌抱着康儿往前走了走,他们紧隔着四辆马车,郑菲凌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了李洺倩,李洺倩与陆辞站在一块说着话,安翼也在。 郑菲凌含笑走了过来,康儿已经瞧见了李洺倩,大声喊了她一声,李洺倩惊喜地转过了身,快走几步,将康儿抱了起来。 安翼也凑了过去,逗弄了一下康儿。 陆辞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睫。 康儿不仅喜欢李洺倩,也喜欢安翼,安翼会抱着他举高高,会亲他的小脸,会拿脑袋顶他玩,还会让自己骑在他脖颈上,甚至会施展轻功带着他站到树顶上,跟父亲一点都不一样,父亲见了他,都是问东问西的,就算抱他时,也甚少逗他玩。 康儿瞧见他们俩后,就赖上了,不肯回自家马车,郑菲凌无奈,只得将康儿交给了李洺倩。 李洺倩正觉得旅途无聊,她虽同情陆辞的遭遇,也喜欢她安安静静的性子,但是在她面前,陆辞一直很拘谨,话也不敢说,每次李洺倩与她说话时,她都会紧张地攥着帕子。 这副怕生的模样,着实让李洺倩头疼,李洺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这种性格的人,两人一起坐在马车上时,颇有种大眼瞪小眼的感觉,她觉得怪不自在的,见康儿想跟着她,她眼睛都亮了几分,有康儿在,她也不那么别扭。 再次出发时,李洺倩笑着对陆辞道:“表妹先上去吧。” 陆辞柔声道:“嫂嫂先上吧,您还带着康儿。” 李洺倩与她推辞了一下,见她不肯上,只得先上了马车,陆辞这才看了看表哥,鼓起勇气,劝道:“表哥,你一直骑马也该累了,上马车歇息一下吧?” 少女文文静静的,眸中也满是关切,安翼扫了她一眼,脸上是惯有的浅笑,他浑不在意地摆手,“不用,骑马还能吹吹风,你上去吧。” 陆辞咬唇,盈盈水眸,朝安翼看了过去,“表哥是因为我才不肯上马车吗?我会骑马,我在外面骑马,您上去休息一下吧?” 她瞧着怯生生的,神情也很不安,安翼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他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道:“表妹说什么胡话?岂能让你一个小姑娘骑马?上去吧,我正好策马奔驰一下,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他说完,就拉了一下缰绳,离开了原地。 陆辞咬了咬唇,浅色的唇被咬得有些发白。 李洺倩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笑道:“表妹快上来吧,男子就没有不爱骑马的,你不必管他。” 陆辞不安道:“我就怕表哥是因为我,才不肯上车休息,我真的会骑马。” 她脸颊小小的,下巴也很尖,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心软,李洺倩笑道,“都是一家人,表妹别多想。他若真累了,完全可以去公爹那儿休息。” 陆辞小声应了,没再多说旁的。 李洺倩也没多想,抱着康儿逗了逗,她陪康儿玩时,陆辞才偷瞄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陆辞又垂下了眸。 * 马车晃晃悠悠向前走着,坐上马车后,瑞儿才又想起康儿,“找哥哥!” 钟璃又哄了哄,“马车都跑起来了,晚上再见哥哥好不好呀?” 瑞儿嘟嘴,钟璃好笑地戳了戳他的小脸,将儿子丢给了裴邢,“你哄哄。” 裴邢才懒得哄,伸手按了按他的小脑袋,威胁道:“不听话,就将你丢下去,外面一群老虎,在等着吃小孩。” 瑞儿噘嘴,“骗人。” 裴邢斜睨了他一眼,“不然你再闹个试试?” 瑞儿有些怂,伸出小手找母后。 钟璃将他抱到了怀中,嗔了裴邢一眼,“有你这么哄孩子的吗?” 裴邢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这不是不闹了?” 瑞儿哼了一声,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小屁股,才一岁半,都知道生气了。 第一晚,他们歇在了驿馆,驿馆房屋有限,有些大臣只能原地扎帐篷。好在如今天气不算太热,扎帐篷也不是很遭罪。 到了客栈后,瑞儿才总算见到康儿,还是钟璃特意让侍卫,去寻的他们,因为有康儿在,钟璃没让郑菲凌住帐篷里,而是让她住在了驿站。 两个小家伙一起吃的晚膳,小孩就喜欢跟小孩玩,哪怕待在一起会抢东西,也爱凑一起,直到晚上,要睡觉时,两个小孩才分开。 驿站里的东西,自然是紧着裴邢和钟璃用,一早就给他们备了热水,钟璃将瑞儿哄睡后,就沐浴了一番,安涟还带了玫瑰花瓣,往浴桶里洒了一些。 钟璃泡澡时,喜欢闭目养神,直到察觉到眼前的光线一黑,她才睁开眼,谁料,竟瞧见裴邢也挤了过来,他已褪去了衣物,结实的胸膛,就这么展露在她眼前。 钟璃心中重重一跳,“三叔!水溢出去了!” 虽说浴桶勉强能盛得下两人,随着他的进入,不仅水溢出去一部分,玫瑰花瓣也落在了地上。 裴邢勾了勾唇,笑道:“溢不了多少,一起洗吧,省水,省得再给驿站添麻烦。” 他说得冠冕堂皇,钟璃却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尤其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钟璃脸有些热,他已经坐了进来,两人的腿只能紧挨着,他伸手抱住她时,钟璃咬了咬唇,“你不许胡来。” 裴邢只轻笑了一声。 另一边帐篷内,却与室内的情况截然不同,安翼骑了一天马,好不容易从驿站要了点水,擦了下身体,他刚躺下,少女就娇娇俏俏趴到了他胸膛上。 安翼有些倦,含笑弹了弹她的小脑袋,“今晚夫君可没什么力气。” 李洺倩闻言,脸颊涨得有些红,她并非不羞赧,却没有下去,而是拉拉被子,将两人都遮了起来,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撒娇道:“又月底啦。” 安翼自然听她说过月底她容易受孕的事,他不由有些好笑,只觉得相信这些的她,可可爱爱的。 不过小妻子这般热情,也不好辜负,安翼正欲将少女压在身下时,就听她体贴道:“我知道夫君累了一日,今日,我来伺候夫君好不好?” 她说着还低头舔了舔他的喉结,安翼只觉要命。 * 翌日清晨,钟璃醒来时,腰又有些发软,她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腰,裴邢捉住了她作乱的手,笑道:“还恼呢?” 钟璃确实有些恼,他总说话不算话,刚开始明明说了只亲亲,后来不仅在浴桶里折腾一次,到了床上还不安分。 钟璃多少有些吃不消,也不知他体力怎么如此好。清楚她容易腰酸,裴邢伸手给她揉了揉,直到听到小瑞儿的声音,裴邢才起身坐起来,“你再歇会儿,我去瞧瞧他。” 他坐起来时,后背上的抓痕也露了出来,钟璃又有些脸红,她没再睡,也坐了起来,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背,“疼吗?” 对上她心疼的目光时,裴邢眸中带了点笑,这点疼,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他有意逗弄道:“璃儿这般投入,受点疼,又何妨?” 钟璃白了他一眼,将他的衣服丢到了他脑袋上。 * 一路上走走停停,本以为八九天能到,他们愣是走了十一天才到避暑山庄,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时,众人都不由松口气。 这座避暑行宫依山而建,不仅面积大,后山还有一个猎场,建造得十分气派。 裴邢带着钟璃住在了主殿,等安置下来时,钟璃才仔细打量一下这座宫殿。 宫殿面积不算小,还有东西暖房,因为一早就有宫女打扫过,殿内被收拾得很干净,殿外还种着不少花。 钟璃还挺喜欢这里,小瑞儿也很喜欢,小家伙早坐够马车啦,来到避暑山庄后,就开始撒欢。 钟璃也没拦他,随着他出去转悠了一下,小瑞儿跑来跑去的。 钟璃慢悠悠跟在他身后,来到水榭时,她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是陆辞。 第115章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避暑山庄面积很大, 布局严谨,宫殿庄重朴实, 虽说是依山而建, 实际上,只有三分之一的宫殿,依靠着巍峨的山脉, 其他宫殿距离后山皆有一段距离。 宫殿与山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处水榭同样面积不小,不仅是极佳的赏景之地, 附近建着几座宫殿, 在北方建筑的基础上, 增添了南方园林的风格, 景色很是怡人。 此刻, 陆辞正坐在水榭中赏景, 少女一袭鹅黄色襦裙,正略显落寞地坐在水榭中,也不知来了多久。 钟璃脚步略微顿了顿, 瑞儿没往水榭的方向跑, 而是径直向前, 直奔观景阁而去。 观景阁一共有九层, 瞧着巍峨挺拔、古朴雄浑, 像巨人一般,耸立在天地间, 异常壮观, 檐角上还卧着一座座憨态可掬的小狮子。 瑞儿还是首次瞧见这么高的建筑, 眼眸亮晶晶的,钟璃也没过去与陆辞寒暄, 径直随着瑞儿去了观景台。 瑞儿走这么远已经累了,来到观景台附近时,一屁股坐在了第一个台阶上。 钟璃含笑走了过去。 水榭内,陆辞的丫鬟小容,出声提醒道:“姑娘,刚刚有位贵人,朝观景阁走了去,咱们要去打声招呼吗?” “不去。” 陆辞心情不太好,自然不想这个时候去结交贵人,她来到安国公府已三个多月,成功取得了府里多数人的好感,不仅姨母喜欢她,底下的丫鬟小厮对她印象也不错。 自打母亲去世后,她过惯了苦日子,已不想再回家,嫁给旁人,哪里有嫁给表哥好?表哥身居要职,又是未来的安国公,前途不可限量,虽说他已成亲,李洺倩明显没什么心眼,又不像她得姨母喜爱。 陆辞根本没将李洺倩放在眼中,可安翼的态度,却让她说不出的挫败,这段时日,她一直有心向表哥示好,他却始终淡淡的,与她一直保持着距离,客气又疏离,她越牟足劲儿待他好,她越能察觉到他的冷淡。 来行宫的路上,因为她待在马车上,他竟是一次马车都没上。陆辞情绪很是失落,究竟是表哥看破了她的心思,有意疏远她?还是他对女子一贯如此?若是前者,她必须得改变策略才行。 若拿不下表哥,她又哪里能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他?就算表哥不喜欢她,也必须足够同情她才行。 她静静注视着水榭的方向,脑袋飞快思索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却听到,小容感慨道:“刚刚那位小孩,真可爱,一身火红色小衣袍,走起路来,好玩极了。” “什么小孩?” 小容道:“就刚刚啊,过去一位贵人,奴婢还问您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您说不必,她前面有个小男孩。” 陆辞心中不由一动,行宫里哪有几个小孩,除了李洺倩的表姐带了一个孩子,就只有皇后娘娘带了小皇子。 陆辞心跳不由快了一分,会是皇后娘娘吗?有一半的机会,她若不去,岂不可惜?她若能与皇后娘娘交好,都无需她多费心思,都能在京城贵女圈中站稳脚。 李洺倩分明傻乎乎的,连她都能得到皇后娘娘青睐,陆辞相信,以她的手段,肯定也能讨皇后娘娘欢心。 陆辞道:“走吧,咱们也去观景阁转悠一下,打声招呼去。” 两人往前走了一截儿,隐约瞧见三楼有人。猜到兴许真是皇后娘娘,陆辞不由精神一振。 钟璃和瑞儿在第三层赏景,远远的就瞧见陆辞走了过来,第一次见她时,钟璃就觉得,陆辞望着安翼的目光多少有些逾越。 她身为表妹,在投亲途中,却让安翼陪她在街上买灯笼,这灯笼偏偏还是送给李洺倩的。但凡李洺倩是个爱胡思乱想的,陆辞的行为举止,都会破坏他们夫妻间的和睦。 钟璃阅人无数,总觉得她心机有些重,她不想与她打交道,就将瑞儿抱了起来,笑道:“母后带你去瞧小马驹好不好呀?” 瑞儿惊喜地“呀”了一声,小手连忙搂住了娘亲的脖颈,“嗯嗯嗯,瑞儿要去!” 钟璃便抱着瑞儿从观景楼的北门,走了出去。他们走出一截儿后,陆辞才带着丫鬟来到观景阁的南门,她带着丫鬟爬到了三层,这里并没有人。 小容劝道:“姑娘,您都出汗了,不若歇息一下吧?” 陆辞体力一般,也怕热,稍微一运动就出汗,平日她甚少活动,想到皇后娘娘应该是爬了上去,她咬牙道:“我没事,走吧,再坚持一下。” 皇后娘娘都能坚持,没道理她不能,她只拿帕子擦了擦额前的汗,就再次继续往上爬。 小容道:“他们等会儿肯定会下楼,您若是累,可以在这儿等着,不若奴婢先上去瞧瞧他们在几楼?” 观景阁足足有九层,小容自然清楚,自家姑娘什么体力。 陆辞摇头,太阳已逐渐偏西,能早些见到,还能多相处一段时间,“走吧,我没事。” 陆辞和小容爬到六层时,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尤其是陆辞,脸颊泛红,额前也出了不少汗,好在她用的胭脂水粉,皆有防水功效,妆容才没花。 等她来到顶层时,才发现上面并没有人。 陆辞锋利的目光,朝小容扫了过来,小容吓得赶忙跪在了地上,“姑娘,奴婢真瞧见他们进来了。” 他们走出水榭时,也瞧见三层有人,爬到三层发现没人时,她们都以为钟璃去了上面,毕竟他们才刚过来没多久。 谁料,她和小皇子竟离开了。 陆辞也清楚怪不到她身上,只瞪了她一眼,“行了,起来吧。” * 钟璃带着瑞儿直接去了马场,行宫后有狩猎之地,这里自然养了马匹,因为承儿等人年龄不大,裴邢还特意让人多养了几匹小马驹。 钟璃带他去见了最小的一匹小马驹,这小马驹到钟璃腰间,正在吃草,瑞儿只瞧见过侍卫们骑的大马,还是头一次瞧见小马驹,他眼睛亮得惊人,“母后,瑞儿要骑。” 钟璃笑道:“你还小,今日只能看看,不能骑哦,若还想骑,明日等父皇闲下来时,让父皇带你骑大马。” 她是怕万一扶不稳,将小家伙摔下来,毕竟马儿是活物,万一突然扬起蹄子,钟璃还真招架不住。 瑞儿嘟嘴,“母后带。” 钟璃摸了摸鼻尖,她自己都不敢骑,又哪里敢带瑞儿,她笑道:“母后也需要父皇带着,到时咱们仨一起骑?” 瑞儿这才高兴起来,他闪着一双乌黑的眸继续提要求,“要摸。” 钟璃抱着他,让他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瑞儿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她带着瑞儿又玩了一会儿。 火红色的夕阳即将下山,晚霞将天际染得一片通红,瑞儿都有些惊叹,指着夕阳道:“火球!” 钟璃笑着解释道:“这是太阳,太阳要下山了,所以像火球。” 瑞儿朝太阳的方向跑了跑,却没能追上,明明觉得离得不远,他却够不着,他求助似的找钟璃,“要摸。” 钟璃自然没法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她笑着解释了一下夕阳距离他们有多远,随即才道:“等瑞儿表现好时,母后画给瑞儿看好不好呀?到时瑞儿随便摸。” 瑞儿乖乖点头,每次母后觉得他表现好时,他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今日瑞儿表现好吗?” 他不曾哭闹,也不曾提无理的要求,表现自然是合格的,钟璃看了一眼天色,道:“时间不早了,咱们乖乖回去,好不好?瑞儿如果不贪玩,就是表现好。” 瑞儿还想玩,他皱着小脸,想了想,才道:“好吧。” 比起摸不着的夕阳,小家伙更想要母后给他画一幅。 钟璃含笑将他抱了起来。 他们回到宫殿时,裴邢仍旧在处理奏折,钟璃让安涟将她的文房四宝取了出来,给瑞儿画了一幅夕阳落山图。 她答应孩子的事,从不会食言,哪怕瑞儿才一岁半,她也会信守诺言,瑞儿个头小,想看母后怎么画,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袖。 钟璃让宫女将他抱了起来。 她画的景色不算多,除了夕阳,只画了连绵起伏的高山,高山前有一匹吃草的小马驹,瑞儿没料到母后将小马驹也画了上来,眼眸亮晶晶的,开心地凑到母后脸颊上亲了一下。 每次被他亲吻时,钟璃一颗心都险些要融化掉,她将小家伙抱到了怀中,也亲了亲他的小脸。 瑞儿咯咯笑了起来,裴邢忙完时,瞧见的便是这温馨的一幕,他唇边带了笑,抬脚走了进来,撸了一下瑞儿的小脑袋,“傻乐什么?” 瑞儿还在笑,小脸神采飞扬的。 钟璃将瑞儿递给了他,让宫女传了晚膳,头一日来行宫,大家都有些疲倦,也没怎么到处转悠,用完膳食就打算休息。 唯有怡春殿尚未用晚膳。 李洺倩派小蝶出去寻了一圈陆辞,小蝶在附近转悠了一下,没发现她的身影,想着这个时辰,表姑娘也该回来了,她就回了怡春殿,谁料她竟还没回来。 眼瞅着太阳即将落山,李洺倩有些担忧,偏偏安翼稳如泰山地坐在一侧,她不由瞪了他一眼,“自己表妹都要走丢了也不担心一下。” 安翼只扯了扯嘴角,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这么大个人,怎么会走丢?外面有侍卫重兵把守着,她想出去都出不去,放心吧,天黑前肯定会回来。” 她一个小姑娘,李洺倩多少有些担心,安母郑重将陆辞交给了她,她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婆母肯定要怪罪,李洺倩不由嘟囔道:“早知道她会出去,我就不睡觉了。” 她实在有些累,就去眯了一会儿。见她急得团团转,小脸也皱了起来,打算亲自去寻找,安翼伸手拉住了她,“老实呆着吧,我让小厮去找,若还是找不到再去不迟。” 李洺倩总觉得这样不好,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咱俩也去找找吧,权当散步。” 安翼原本靠在榻上,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站稳后,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嘀咕了一句,“傻丫头。” “什么?”李洺倩没听清,扭头看了他一眼。 安翼已懒洋洋收回了手,“不是要找她吗?走吧。” 陆辞是故意这么晚没回去,她想试探一下,表哥究竟会不会担心她,有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她和小容从观景阁下来后,就一直坐在水榭赏景。 太阳下山后,晚风有些大,陆辞穿得单薄,其实有些冷,她多坚持了一会儿,才总算等到有人寻她,远远瞧着是个男子的身形。 她瞧不清是不是表哥,使劲儿捏了一下大腿,才使得眼眶有些发红,谁料过来的竟是表哥身侧的小厮。 陆辞只觉得有些心凉,她随着小厮快要回到怡春殿时,才瞧见表哥和李洺倩的身影,表哥竟还牵着李洺倩的手。 她心中不好受,这下无需掐腿,眼眶都有些红,她走到两人跟前时,才愧疚道:“我一时没注意时间,让嫂嫂和表哥担心了。” 她声音哽咽,眼眶泛红,单薄的身躯微微有些抖。 瞧见她这副模样,李洺倩连忙道:“哎呀,你哭什么?晚回来就晚回来,不要紧的,我出门玩时,也时常忘记时间,快别哭了,我们不会怪罪。” 小容赶忙替她解释道:“主子不是贪玩,她是想起了夫人,有些难受,才在水榭多坐了一会儿。” 李洺倩并未听出不对,只劝道:“姨母在天有灵,也定然不希望表妹这般难受,你快别难受了,日后还有我们呢,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见她牙关有些打颤,许是有些冷,李洺倩捉住了她的手,“哎呀,怎么这般凉,赶忙回去吧,别万一生病。” 谁料,当晚陆辞就有些起热,她身子骨本就弱,出完汗又吹了风,才没撑住。 她自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觉得李洺倩是个乌鸦嘴,第二日,钟璃特意宴请了各位女眷,她这么一病,自然无法出席,陆辞只觉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 钟璃是在另一个宫殿设的宴,除了李洺倩和郑菲凌、小香,这次前来行宫的女眷一共有三十位,其中有十七位是尚未成亲的贵女,他们的父母皆盼着她们能与钟璃交好,才将名额给了她们。 这些贵女皆是嫡长女,在贵女圈中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今日的晚宴,除了陆辞因病无法出席,旁人皆到了。 钟璃简单招待了她们一下,让她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必拘束,贵妇和贵女们赶忙起身谢恩。 在席间,钟璃将小香正式介绍给了众人,小香今年已经十四,等到年底,便可议亲,钟璃是有意为她铺路,才让她参加的午宴。 小香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被众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时,她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其实,大家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提起她,任谁都要赞一句走了狗屎运,她是小乞儿出身,却成了顾承的玩伴,皇后娘娘也将她当成了妹妹。 大家自然不敢小瞧她,见她举止端庄,进退有度,有两位妇人甚至动了提亲的心思。自家儿子若能娶到她,也算跟皇后娘娘攀上了关系。 好几位贵妇,都称赞了小香一句。 小香羞赧地垂下了眼睫,钟璃笑道:“这丫头脸皮薄,你们快别夸了,再夸下去,她非羞死不可。” 她提起小香时,语气亲昵,神情骄傲,显然极喜欢这丫头,那些瞧不上小香出身的,也不由多看了小香一眼。 今日的午宴,小香俨然成了众人的焦点。 钟璃没能待在最后,酒席吃到一半,得知小皇子闹着找她后,她跟众人说了一声,便起身站了起来,随即对小香道:“瑞儿闹了起来,你帮姐姐招待一下众人吧。” 小香恭敬应了下来。 钟璃这才起身离开,她有种超脱凡俗的美,一举一动皆透着优雅,越发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前来赴宴的贵女们都忍不住在偷瞄她。直到钟璃起身离开时,贵女们的目光还忍不住追随着她。 李洺倩瞧见这一幕,不由弯了弯唇,莫名升起一股骄傲来。怕小香怯场,她冲小香鼓励地笑了笑,谁料这小丫头,从头到尾都从容不迫的,不论众位妇人谈论到什么话题,她都能说上几句,话虽不多,却往往切中要害,胸无点墨之人,可做不到这一点。 这些贵妇都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也很欣赏才华出众之人,小香的表现,自然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钟璃回到主殿时,小瑞儿正嘟着小嘴,坐在地毯上,玩七巧板,瞧见母后,他委屈哒哒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往她跟前扑,一把抱住她的腿,蹭了蹭,“母后去哪儿了?” 他这副依赖的小模样,将钟璃逗笑了,她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母后不是说要离开一个时辰吗?这么快就想母后啦?” 小瑞儿想她,将小脸埋在了她怀里。 钟璃道:“你父皇呢?不是说要跟父皇一起参加午宴?怎么自己在这儿玩?” 小瑞儿气呼呼的,“不理父皇。” 这副小模样,一瞧就是裴邢得罪了他,钟璃有些好笑,戳了戳他的小脸,“又跟父皇生气啦?” 瑞儿嘟嘴,“父皇讨厌。” 大臣那边,今日也有午宴,裴邢是带着瑞儿一道参加的,他不像钟璃有耐心,吃饭时,也不管他,瑞儿想吃鸡腿时,夹了两次都没夹到,父皇也不帮他。 黄公公要帮他时,父皇还不准,说让他自己夹,不能总指着别人,瑞儿试了几次,都没夹到,气得想下手去抓,却被父皇拿筷子敲了一下小手。 他还记得小手疼痛的滋味,伸出小手给母后看,“父皇打瑞儿。” 小家伙白嫩嫩的小手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打哪里啦?” 瑞儿指了指手背,委屈得不行,“这里,还疼。” 他委屈地搂住钟璃的脖颈,小嘴也嘟了起来,“母后吹吹。” 钟璃有些好笑,她低头吹了两下,瑞儿才满足。 钟璃仔细问了一下身边的小太监,才得知裴邢为何敲他。 她将小家伙放了下来,道:“瑞儿是不是不该伸手抓鸡腿呀?因为你想伸手抓,父皇才敲你的,母后之前不是也跟瑞儿说过,餐桌上的菜只能用勺子和筷子,不能用手吗?瑞儿忘记啦?” 瑞儿摇头,“没忘!” “那你怎么伸手抓?” 小家伙的表达能力进步许多,就是有时讲话时,顺序会颠倒一下,“父皇讨厌,瑞儿夹不住,不帮瑞儿。” 钟璃道:“那等父皇回来,母后帮你教训父皇好不好?不过,下次瑞儿不能再伸手抓鸡腿了,父皇不帮你,你就找别人帮忙,可以吗?” 瑞儿想了想,补了一句,“狠狠训父皇。”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好,狠狠训。” 裴邢向来不是多有耐心,简单吃了些,就回来了,恰好听见两人后面的对话,他伸手捏了一下小家伙的脖颈,“小告状精。” 瑞儿哼了一声,偏开了小脑袋。 钟璃有些好笑,“训”了裴邢几句,小家伙才开心。 三人又玩了一会儿,才一起午休了一下,下午裴邢没什么事,睡醒后,打算带他们去骑马。 三人还懒洋洋躺在榻上,小瑞儿得知这个好消息时,开心地坐了起来,他主动去亲裴邢的脸,小家伙白嫩的小脸凑过来时,裴邢才察觉到他的意图。 他伸手推开了他的小脸,不想被亲得一脸口水。瑞儿也不恼,开心地站了起来,在床上蹦来蹦去的。 钟璃弯了弯唇,叮嘱了一句,“别蹦了,再蹦下去,床都要塌了。” 瑞儿嘿嘿笑。 钟璃也坐了起来,伸手拉了一下裴邢,“起来吧。” 裴邢坐起来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贴了贴她的脸颊,“等会儿换上骑装,今日务必要教会你骑马。” 钟璃其实也有些想学,学会后,日后还能带小瑞儿一起骑,她含笑点头。 三人来到马场时,场内并没有其他人,只有喂马的马夫在,裴邢让他牵来一匹大马,这匹马是匹通体雪白的蒙古马,性情较为温和,他对钟璃道:“还记得之前教给你的吗?先试着翻身上马。” 虽然尚且记得他的话,钟璃却不敢上去,她脸颊有些热,“皇上先上去吧,我慢慢来。” 裴邢有些好笑,因为凌六和宫女也在,裴邢给她留了点面子,只轻笑道:“我再给你示范一下。” 他说完,就翻身上了马。 这匹马异常高大,见父皇一下子就坐在了马背上,小瑞儿眸中满是惊叹,只觉得父皇好威风。 裴邢上来后,就冲钟璃伸出了手,“来吧,你先上来。” 她纯粹是被他抱上去的。 钟璃脸颊有些热,竭力维持着镇定,随后,才让奶娘将瑞儿递给自己,小瑞儿坐在钟璃前面,钟璃则靠在裴邢怀中,一家人就这么骑着马溜达了一下。 瑞儿眸中满是欢喜,一直“哇哇哇”叫个不停,裴邢嫌吵,才道:“再吵将你丢下去。” 他的威胁,对瑞儿来说,还是有点用的,他老实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哇哇哇”叫了几声。 裴邢只带他溜达了两圈,就将他交给了凌六,他则打算教钟璃骑马。 瑞儿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时,小嘴都嘟了起来,只觉得父皇好讨厌。他气呼呼坐在另一匹大马上,见母后没有挽留他,小嘴又嘟了起来。 钟璃有些好笑,对小家伙道:“你乖一些,母后要跟着父皇学骑马,等母后学会了,再教给瑞儿。” 瑞儿这才高兴。 实际上,钟璃学得并不快,每次裴邢欲要翻身下马时,她就忍不住求他,让他再带她骑一会儿。 裴邢有些好笑,也没再下去,而是将缰绳递给了她,“你来控制。” 钟璃多少有些紧张,因为他在身后,她才大着胆子,拿起了缰绳,刚开始只敢慢慢溜达,在裴邢的一遍遍催促下,她才大着胆子加快速度。 克服掉恐惧后,她学得还算快,只可惜,唯有裴邢陪着她时,她才敢骑,最后,裴邢带她策马奔驰了一圈。 他带着她跑出了马场,冲向了猎场,风从耳旁刮过时,钟璃久违地体会到了何为酣畅淋漓。 回程,是她带着他疾驰的,虽速度比不上他,跟自己比,却进步很多。 瑞儿随着凌六骑了半个时辰,就腻了,想找母后,见马场内已没了母后的身影,小家伙瘪着小嘴,有些想哭,眼泪要掉不掉的。 凌六不会哄孩子,干脆带着他找承儿去了,小家伙见到承儿后,就伸手要抱抱。有承儿等人陪着,他才没掉眼泪。 钟璃和裴邢返回马场时,才得知凌六将瑞儿带去了承儿的住处,除了钟璃,瑞儿最喜欢的就是承儿,清楚有承儿陪着,他根本不会闹腾,裴邢带她在行宫内又跑了会儿马。 钟璃难得这般放松,两人不知不觉就骑了一下午,骑时,腿只是有些酸,从马背上下来时,钟璃的腿却有些发软,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裴邢怔了一下,随即才想到,她皮肤很是娇嫩,每次行房事时,饶是他特意控制了力道,她也总是满身青紫。今日骑这么久,她细皮嫩肉的,肯定伤到了。 他干脆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钟璃有些不好意思,“夫君,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就行。” 裴邢没理,干脆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带她回了正殿,回来后,他就将她放在了床上,“涂点药,省得明日遭罪。” 钟璃也确实有些疼,便乖乖退去了绣花鞋。 他说完,就从药箱里翻出一瓶药膏,走了过来。他直接坐在了她身侧,伸手去撩她的裙摆。 钟璃无端有些羞耻,她连忙摇头,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药膏,“三叔,我自己来就行。” 裴邢没听,“涂个药,还分什么你我?” 裙摆被推到腰间时,他就伸手扯了一下她的亵裤,钟璃的脸火辣辣烧了起来,想护却没能护住。 她雪白修长的腿就这么暴露在他跟前,大腿根红得厉害,有两处还磨破了皮。 裴邢伸手给她涂了涂,他动作很专注,每次被他碰触到时,钟璃都只觉得有数十只小蚂蚁在啃咬着她,痒痒的,麻麻的,她那张莹白的小脸也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红。 他才刚涂抹完,她就赶忙将裙摆遮了下来。 裴邢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边溢出个笑,“来,帮一下自己的夫君。” 第116章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钟璃怔了一下, “夫君也受伤了?” 裴邢唇边的笑加深了些,“自己看。” 他笑容坏坏的, 钟璃这才明白过来, 他口中的帮忙另有其意。她嗔了他一眼,涂上药后,腿上凉凉的, 酸疼感也消散了一些。 钟璃穿好衣服和绣花鞋, 起身站了起来,“我去将瑞儿带回来。” 裴邢有些不满, 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脑袋搭在了她颈窝处, “白帮你了?让奶娘去接。” 钟璃脸颊有些热, 拍了拍他的手, 哼道:“谁让你帮了?活该。” 她说完没再管他, 奶娘去接,未必能将小家伙带回来,她之所以想过去, 也是想看看小香。 她过来时, 三人正在陪瑞儿玩, 瑞儿迈着小短腿, 在院中蹦蹦跶跶地在追一只小白兔, 钟璃有些惊讶,“哪里来的小白兔?” 承儿笑道:“下午我和小泉去猎场瞧了瞧, 逮了只兔子, 想到瑞儿可能会喜欢, 就带了回来。” 他们刚从猎场回来,凌六就将瑞儿抱了过来, 承儿让人将小白兔从笼子里放了出来,这只小白兔,如今已经变成了瑞儿的玩伴。 钟璃一颗心却提了起来,“你们才学多久的骑射,就敢往猎场跑?也不怕万一遇到野猪什么的。” 承儿道:“姐姐别担心,我们没往深处去,凌哥哥也跟着呢,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钟璃还是道:“下次想狩猎时,一定要多带几个侍卫。” 承儿乖巧点头。 瑞儿喜欢小白兔,母后的出现,也没能吸引走他的目光,他仍旧扭着小屁股,跌跌撞撞地追在小白兔身后。 钟璃没管他,她含笑看向小香,“今日午宴时,跟各位妇人聊得怎么样?可有印象不错的?” 小香明显能感觉到有三位妇人对她印象很好,这种好,并非是带着目的的交好,而是交流过后,对她有些欣赏,才与她多聊了几句。 小香也比较欣赏她们,笑道:“秦夫人、郑夫人、章夫人性子和善,都很好相处。” 钟璃道:“秦夫人是位才女,肯定欣赏你,她府上嫡长子已成亲,有位嫡次子和庶子尚未定下亲事,这两位皆是人中龙凤,至于郑夫人更是没得说,她将李洺倩三兄妹,皆培养得很好,李洺然乃嫡次子,性格淳厚,心底也善良,如今又中了探花郎。” 李洺然各方面条件都极好,可惜亲事一直不顺利,去年,好不容易定了亲,因女方毁约,又退了亲,亲事至今没着落。 钟璃道:“至于章夫人,她膝下虽无子嗣,有两个庶子却记在她名下,是她一手教导的,老大相貌一般,才学较为出众,老二打小聪慧,人也稳重,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听她说到这些,小香脸颊才有些红,垂眸道:“姐姐快别为小香操心了,我年龄尚小,如今考虑亲事,尚有些早,何况这些夫人也只是对我印象好些罢了,未必就会提亲。” 承儿原本正在陪瑞儿,听到这些,不由竖起了耳朵,人也走了过来,“谁要提亲?向小香姐姐提亲?” 小香有些赧然,脸颊上晕上一层红晕。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月白色高腰襦裙,本是极为素雅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多了一丝仙气,她面容干净,一双水眸沉着冷静,脸颊飘上红晕后,似枝头上初绽的桃花。 小泉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钟璃笑道:“你们的小香姐姐,已经是大姑娘了,今年或明年,就可以定亲了。” 承儿自然清楚定亲是什么意思,一想到小香姐姐出嫁后,就要离开他们,承儿的小脸不由紧绷了起来,道:“小香姐姐才不大,只比我大一岁。” 钟璃道:“男子二十及冠,女子十五及笄,小香还有一年就能出嫁了,跟你不一样。” 承儿才不管这些,伸手攥住了小香的衣袖,着急道:“怎么不一样?小香姐姐,你别嫁给旁人,大不了日后承儿娶你!” 小香一怔,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你还小,等你长大,小香姐姐就老了。” “小香姐姐才不老!”承儿抓住了小香的手,扭头对钟璃道,“姐姐,你别将小香姐姐嫁出去,小香姐姐走了,我可怎么办?她还要给我补习功课呢。”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小香眸中也满是笑。 她熟读百书,自然清楚,这世道对女子有多不公,女子出嫁后,既要伺候公婆,又要相夫教子,为了一大家子的事殚精竭虑,都未必过得顺心。 旁的暂且不提,李洺倩出嫁前,可谓无忧无虑,受尽宠爱,成亲后,终使夫妻恩爱,也时常郁结于心。姐姐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也是历尽千辛万苦,才与皇上修成正果。 她几乎无法想象,自己出嫁后,会是什么样,她思忖了一下,对钟璃道:“姐姐,我才刚十四,你都十七岁时才出嫁,我也再晚两三年吧。” 承儿嘿嘿笑,“晚个两三年,承儿就长大了。” 他如今才十三,就算晚三年也才十六,还是个少年郎,钟璃好笑地摇头,“别说十六岁,等你二十岁,若能娶上媳妇,姐姐也开心。” 承儿弯唇,“到时我和小泉一起成亲,让姐姐双倍开心。” 小泉已到了害羞的年龄,脸颊有些泛红,“我才不成亲,我一个人就很好。” 他个头蹿得很快,虽比承儿小一岁,个头已追上了承儿,因胃口好,人也壮实了许多,跟个小牛犊似的。此刻因不好意思,脸颊红红的,瞧着怪可爱的。 钟璃好笑地摇头,打趣了一句,“等真到了成亲的年纪,估计姐姐拦都拦不住。” 小泉一张脸臊得通红。 小香有些忍俊不禁,弯了弯唇,承儿也跟着笑。 瑞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哈哈笑了一声,他哒哒哒跑了过来,扑到了钟璃腿上。 见他不追了,小白兔才不再跑,它蹲在地上,警惕地望着他们,见瑞儿没再过来,才低头吃草。 钟璃又在这儿待了一刻钟,才抱着瑞儿离开,小家伙追小白兔追了许久,被母亲抱在怀里后,才有些累,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等钟璃将他抱回主殿时,他已经趴在钟璃肩头睡着了。 钟璃让他睡了半个时辰,才将他喊醒,小家伙今天累死了,醒来后,也不肯起来,撅着小屁股往被子里钻。 钟璃笑道:“哇!什么味道这么香?难道厨子们今日烧鱼啦?闻着甜腻腻的,应该还有豌豆馅。” 瑞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烧鱼啦?” 他跟承儿一样,基本不挑食,每次拿美食哄他,一哄一个准。钟璃戳了戳他的鼻尖,笑道:“走,母后带瑞儿看看,有没有鱼?” 她进来时,宫女正在摆晚膳,餐桌上自然有鱼,行宫里多水,鱼儿也养了不少,个个鲜嫩肥美。 瑞儿才刚来到餐桌旁,口水就流了下来。 钟璃夹了一块鱼肉,小心剃掉鱼刺后,才让小家伙吃了一些,瑞儿吃得很香,吃完一块还想吃,“鱼鱼。” 钟璃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又给他夹了一块,她神情温柔,总是十分耐心。 裴邢看得糟心,懒洋洋斜睨了钟璃一眼,“眼中就只有儿子?” 他又开始拈酸,钟璃好笑地给他夹了一块,放在了他碗里,裴邢神情依然淡淡的,“刺呢?” 钟璃嗔了他一眼,继续给瑞儿挑刺。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长腿懒散伸展着,神情有些恹恹的,始终没动玉箸,宫女们清楚他的规矩,根本不敢帮他布菜。 钟璃有些好笑,给瑞儿挑完,给他挑了挑,这才将碗推给他,“这下总可以吃了吧?” 裴邢这才拿起玉箸,得寸进尺道:“素菜也来点。” 真是越大越像个孩子,钟璃含笑给他夹了一些。 * 接下来一连几日,裴邢都要处理政务,钟璃每日都会约李洺倩和郑菲凌出去走走,李洺倩并非每日都出来,她表妹这一病,接连烧了几日,她病着,李洺倩也不好总出来玩,大部分时间,都会留下陪她。 钟璃和郑菲凌每日都会见面,小香和承儿也时常跟着他们,每日下午,天凉快起来时,几人就会聚在一起玩一会儿。 今日同样如此,他们在行宫已待了六日,跟着小家伙跑了好几个地方,承儿做了几个鱼钩,打算带小家伙们去钓鱼。 最近几日,天气皆不错,天空碧蓝如洗,一朵朵白云,或动或静,形状千奇百怪,有的似鱼跃龙门,有的似双龙戏珠,还有的似小童在啃脚丫。 阳光也耀眼夺目,金色的光芒倾斜而下,水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的杨柳蔫蔫地垂了下来,显得无精打采的,唯有鱼儿异常活跃,时不时聚在一起比赛游泳。 他们几人在水榭里碰头时,才发现水榭里还有两个姑娘,两人皆是十四五岁人比花娇的年龄,一个五官端正,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另一个则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五官很柔美。 两人身后各有一个丫鬟,这两位少女钟璃在宴会上已见过,一个是魏王的孙女,裴馥,一个则是前太子太傅的女儿,赵缈。 两人瞧见钟璃,赶忙起身行礼。 钟璃见过裴馥几次,她颇有才学,性子也很温和,钟璃喊了一声小香,对小香道:“你整日跟着我们,都没什么玩伴,你们仨都是小姑娘,估计更有共同语言,你跟她们俩一道玩会儿吧。” 待小香应下后,钟璃才对裴馥道:“小香性子腼腆,你帮堂嫂照看着些。” 裴馥对小香印象本就不错,赶忙应了下来,她含笑握住了小香的手,对小香解释道:“这是我的手帕交,叫赵缈,今年及笄,你随着我喊她赵姐姐就行。” 小香含笑与赵缈打了声招呼,裴馥和赵缈原本还有些紧张,如今因为小香,她们也没提前告退,坐在一侧,与她聊了聊。 钟璃与郑菲凌也坐了下来。 添了她们后,水榭一下就热闹了起来,承儿只跟裴馥等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康儿和瑞儿钓鱼去了。 他准备的相当充分,不仅拿了鱼竿,鱼饵,还带了两个装鱼的小桶。鱼竿一共有五个,他和小泉、瑞儿和康儿并排坐在一起,开始垂钓。 小家伙们刚开始觉得有趣,按照承儿说的,认真盯着鱼竿,保持姿势不动,没一会儿就失了耐心,时不时就要挑起鱼竿,看一下鱼儿上钩没,小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鱼儿不乖。” 小泉那边最先有的动静,察觉到鱼儿上钩后,他就拉了一下鱼竿,果真钓上来一条,这条鱼儿肥肥的,生得很漂亮,小泉将鱼儿放入小桶中时,瑞儿和康儿都丢下鱼竿跑了过来,惊喜地“哇哇”叫,然后也不钓鱼了,两个小家伙将小水桶包围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里面的鱼儿。 瑞儿胆子大,还将小手伸入小桶中,去摸鱼儿,鱼儿“嗖”地一下跑走了,溅起一片水花,有几滴水珠还溅在了两人脸上,康儿没有防备,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瑞儿瞧见后,哈哈笑了起来。 康儿也跟着笑,伸手就去抓鱼儿,再次有水珠溅了出来,钟璃有些好笑,“你们俩别真摸它,但凡胆子小点,就要被你们吓死了,小心别让水溅到眼睛里。” 瑞儿和康儿一颗心都扑在鱼儿身上,闻言只嗯嗯点头,瞧着敷衍得不行。 钟璃也没再管他们。 第二条鱼还是小泉钓上来的,他的小桶里一下有了两条鱼,这可把承儿羡慕坏了,见自己的鱼竿就是不动弹,他出声喊帮手,“小香姐姐,你快来帮帮我。” 因为瑞儿和康儿没再钓,便又多出两个鱼竿,小香将裴馥和赵缈也喊了过去,几人就这么比起了赛,等瑞儿和康儿看够鱼儿要回去钓鱼时,才发现鱼竿没了。 康儿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白净的小脸委屈哒哒的,小香则将康儿抱到了怀里,康儿喜欢她,在她怀里乖得不行。 瑞儿则直接跑到了赵缈跟前,凶巴巴道:“我的!” 承儿冲他招招手,将他喊到了自个跟前,“不许对漂亮姐姐无礼。” 瑞儿哼哼唧唧的,被承儿凶了一下,才跟漂亮姐姐道歉。 赵缈原本还有些尴尬,闻言连忙摆手,“是我没经过小皇子的同意,就擅自使用了他的鱼竿,应该我道歉。” 承儿笑道:“他凶你就是他不对,姐姐不必拘谨。” 十三岁的少年郎面冠如玉,温和有礼,笑起来异常好看,赵缈也不自觉露出个笑。 钟璃和郑菲凌自然也听到了承儿的话,郑菲凌对钟璃道:“承儿真是长大了。” 钟璃也有些欣慰,笑道:“有他在,我带承儿时,都轻松很多。” 她们俩闲聊时,承儿等人又开始了新一轮钓鱼,瑞儿坐在承儿怀中,乖乖盯着鱼竿,下一刻,小家伙就听到一声惊呼,他连忙扭头去看。 原来是小香的鱼竿动了,她已经握着康儿的小手将鱼儿钓了上来,康儿眼睛都亮了起来,兴奋地跑到了郑菲凌跟前,找娘亲炫耀去了。 瑞儿羡慕得不行,“舅舅,咱们的鱼呢?” 承儿也羡慕,明明一样是钓鱼,他也挺专注,怎么就是比不上小香姐姐和小泉? 两人皆有些垂头丧气,小香捂唇笑了笑,冲瑞儿招了招手,瑞儿哒哒跑到了她跟前。 康儿跑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占了,小家伙精着呢,小香才钓一条,小泉已有两条,他赶忙跑到了小泉跟前,眨着大眼往他怀里挤。 小泉向来嘴笨,平日也不如承儿和小香招瑞儿喜欢,见康儿主动凑了过来,他微微愣了一下,才笑着搂住了康儿,带他一起钓鱼。 承儿又钓了一会儿,还是没能钓到,他丢下鱼竿也跑到了小香跟前,让小香姐姐教他。 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抽高不少,他坐在小香跟前时,钟璃才发现,不知不觉,他竟跟小香一般高了。 这一个下午,他们钓了不少鱼,最后就连承儿也钓了两条,康儿和瑞儿都很开心,小香也交到两个朋友。 晚霞洒下来时,他们才打算回去。 钟璃牵着瑞儿与大家一一道别时,瑞儿还不想走,伸手去抱康儿,康儿也抱了一下他,两个小家伙难舍难分的,看得众人好笑不已。 真正离开时,瑞儿还恋恋不舍道:“母后,明日还来钓鱼。” 钟璃笑道:“明日你父皇能歇息一天,他不是说了,要带咱们去狩猎,你不想狩猎了?” 瑞儿自然想,小家伙小脸皱了起来,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道:“狩猎完再钓鱼。” 钟璃道:“那就后天钓鱼。” 小家伙对“后天”还没有明确的概念,见母后答应了钓鱼的事,就嗯嗯点头,小脸上满是笑。 回到主殿时,他第一时间就去找父皇,迫不及待分享他的愉快,裴邢将小家伙抱到了腿上。 钟璃也跟了进来,她走时,他就在处理奏折,如今高高一摞奏折,已处理了大半,钟璃清楚他肯定没起来歇息,就走到他身后给他捏了捏肩膀。 她最近时不时就会帮他捏一下,最初小手软绵绵的,一直没什么力气,许是找安涟讨教过,如今捏得像模像样的,裴邢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低声道:“陪瑞儿玩了一下午,不累吗?” 钟璃笑道:“最近基本都是承儿在带他,不累,反倒是你一直这么辛苦,明日多睡会儿,等下午再去狩猎。” 裴邢喜欢她的关怀,眸中都染了笑。 第二日,他们下午去的猎场。 猎场面积很大,树林中各种树木都异常茂盛,一眼望去,遮天蔽日。 瑞儿也跟着他们来了猎场,刚开始,小家伙还愿意在马背上坐着,瞧见林子里有小野兔时,他眼睛就亮了亮,非要下来追兔子。 裴邢便将他放了下来,干脆让凌六跟着他跑,他则教了教钟璃如何射猎,钟璃只玩过投壶,没碰过弓箭,学了近一个时辰,才有些准头。 她自然没能射中什么,反倒是裴邢收获颇丰,他百发百中,每次出箭,必射中一个,连承儿和小泉也射中许多。 大家狩猎时,瑞儿也没闲着,瞧见小兔子时,就会追,他自然没能追上,反倒是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嘴也嘟了起来,觉得林间的兔子不好玩。 瞧见这一幕,承儿笑得眉眼弯弯的,干脆带着瑞儿去摘果子吃,林间有好几棵果树,有两种果子,承儿在书上瞧见过,可以吃。 他带着瑞儿摘了好几颗果子,怕果子万一有毒,吃之前,他还特意找小香等人确认了一下。 得知能吃后,承儿就管小香要了水囊,用水洗了几颗,一人分了一颗,等舅舅告诉他能吃后,瑞儿抱起果子就咬了一口,下一刻,小家伙的小脸就皱了起来。 他“噗”了一声,将果子全吐了出来,“舅舅坏!” 小家伙哼了一声,别开了小脸,这副小模样,着实令承儿愣了一下,他也啃了一口,下一刻,就酸得原地蹦了一下。 瑞儿瞧见这一幕,才哈哈笑了起来,小香也有些好笑,赶忙将手帕递给了承儿,“快别吃了,吐出来吧。” 承儿舍不得糟蹋她的帕子,直摆手,最后吐在了老树下,还拿土掩埋了一下。 恰好这时,钟璃和裴邢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瑞儿管舅舅要了一颗,迈着小短腿,去找父皇。他跑得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都险些绊倒,径直朝裴邢扑了过去。 裴邢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瑞儿拿着果子往他嘴边递,这还是小家伙首次,撇开钟璃,拿好吃的孝敬他,裴邢勾了下唇,只觉得没白疼他,他张嘴咬了一口,下一刻,就酸得皱起了眉。 瑞儿哈哈哈笑了起来。 裴邢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只觉得这小东西,彻底长歪了,还不到两岁,都开始算计老父亲了,这还得了? 钟璃也有些好笑。 瑞儿被拍了屁股,才伸出小手找母后,钟璃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靠在母后怀里时,还在咧着小嘴笑。 承儿等人也瞧见了这一幕,众人都不由莞尔,承儿又去摘了一种果子,这个果子他特意尝了一口,是甜的,他这才递给瑞儿,瑞儿却不肯再吃了。 直到发现,小泉和小香都在吃时,他才眨了眨眼,口水有一丢丢泛滥,承儿也给了钟璃一颗,她吃了一口,果真很甜,见母后没有吐出来,小家伙也想吃,小脸直接凑了过去,趴在上面就咬了一口。 钟璃戳了戳他的小脸,“母后啃过的,你也吃?” 瑞儿才不管这个,这颗果子一点都不酸,反而甜得很,他又凑过去啃了一口。 钟璃让承儿给了他一颗新的,他抱着啃了起来,双颊微微鼓起,白嫩嫩的小脸上透着一丝满足,真真是个小吃货。 果汁顺着他白嫩的下巴,流了下来,钟璃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小家伙埋头狂吃,吃完一颗,还想吃,甜甜喊舅舅。 承儿戳了戳他的小脸,笑容有些促狭,“这下不说舅舅坏了?” 瑞儿嘿嘿笑。 晚霞透过树叶洒下时,他们才满载而归。裴邢猎得多,让人直接抬去了厨房,给大臣们加了加餐。 他们自己吃的,则是凌六动手烤的,凌六之前时常在外面出任务,烤出的肉可谓一绝,连裴邢都觉得味道鲜美。 凌六烤了两只全羊,又烤了一只兔子和几条鱼。其中一只羊个头很大,钟璃便让人将腿砍了下来,给两位阁老各送了一只,又给郑菲凌和李洺倩送去一只。 李洺倩这儿是初雪送的,郑菲凌这儿则是霜华送的,霜华过来时,郑菲凌他们也正在用晚膳,她来的正是时候,得知是皇后娘娘赏的后,郑菲凌和李徵赶忙谢了恩。 她亲自接过羊腿,搁在了餐桌上,夫妻俩还送了一下霜华,将人送到了门口,等他们回来时,才瞧见康儿已经抓着羊腿在啃了,啃得小脸上满是油。 郑菲凌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小脸,笑道:“怎么这么着急?” 她让丫鬟将羊腿切了切,随即拿起小碗,给康儿盛了一些,康儿已经学会了使木箸和勺子,最近都是自己吃。 郑菲凌让丫鬟给李徵也盛了一些,才道:“夫君也吃点。” 她语气虽温和,眸底却透着一丝浅淡的疏离,若非清楚,她真正温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李徵都要被她的假象糊弄了过去。 羊肉虽香气四溢,他却没什么胃口,郑菲凌没管他,吃到美食时,她眉眼下意识柔和了下来,见康儿吃得有些快,她才开口叮嘱了一句,让他慢些吃。 这一顿饭,她和康儿吃得异常满足,两人脸上都挂着笑,等将康儿哄睡交给奶娘时,郑菲凌才敛起笑,两人沐浴过后,她帮李徵宽了宽衣。 李徵虽是书生,却不算瘦削,胸膛也结实有力,刚成亲时,郑菲凌每次瞧见他赤/裸的上身,都会脸红,如今却已然能做到心如止水。 李徵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半分娇羞后,心中又无端有些堵得慌,他下意识捂了一下心口,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 主殿内,仍旧一片灯火通明,瑞儿吃得有些多,小家伙抓着一个兔子腿,非要啃完,钟璃哄了又哄都没能将他手中的肉哄下来。 裴邢伸手给他要走时,他就委屈地瘪嘴,眼眶都盈满了泪,钟璃实在好笑,又让裴邢将兔子腿递给了他。 他自己一个人啃了一只腿,钟璃没让他吃旁的,也没敢让他立马睡觉,带着他在院中玩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小家伙困得实在撑不住时,才准他睡觉。 折腾到现在,钟璃也着实累了,她忍不住喊他,“三叔。” 裴邢朝她走了过来,“累了?” 钟璃颔首,主动朝他伸出了手,裴邢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随即给她揉了揉小腿肚。 今天下午,钟璃在猎场走了不少路,小腿肚又酸又麻,他力道适中,揉起来很舒服,钟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才发现他在解她的盘扣,钟璃睡得有些迷糊,下意识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三叔?” 裴邢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唇,摩挲了一下,才笑道:“热水已备好了,先去沐浴。” 钟璃清醒了几分,她只觉得身子骨有些懒洋洋的,实在不想动,再次朝他伸出了手。 第117章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裴邢将她抱进了浴室, 钟璃一直懒洋洋的不太想动,背也是裴邢帮着擦的。 她平日就算很累, 也甚少这么撒娇, 将她抱回床上时,裴邢不由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腹,“不会又怀上了吧?” 钟璃有些痒, 伸手攥住了他的手, “月事才推迟两日,应该没怀, 就是有些累。” 又是骑马又是狩猎的, 还走了不少路, 钟璃这才觉得有些累, 裴邢想喊太医给她把脉, 被她阻止了, “大晚上的,别折腾了,月事不过推迟两日, 说不准明日就来了, 若还是不来, 过几日再把不迟。” 裴邢没再坚持, 他伸手将她拢入了怀中, “既然累了,那就早些睡。” 他说着就熄了灯。 钟璃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后半夜时, 窗外落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院中的栀子花上, 雪白色的花瓣,蔫蔫缩在一起。 夏季天热,晚上睡觉时,没关窗,雨水的滴答声格外清晰,裴邢不喜宫女守夜,是以外间没人伺候,怕夜风太凉,冻着她,裴邢起来,关了支摘窗。 钟璃实在太累,睡得很沉,第二日醒来时,才发现下雨了,小雨仍旧下个不停,地上也湿漉漉的,今日是没法出去玩了。 裴邢处理公务时,她则去了偏殿,在殿内陪小家伙玩了玩,瑞儿随了她,也喜欢下雨,几次三番想冲入雨中,钟璃捏了捏他的小鼻头,将人拦了下来。 雨下了整整一日,第二日依然有雨,整个行宫都被雨幕笼罩着,有种朦胧之美。 瑞儿刚开始还能沉得住气,最后急得不行,他想舅舅,想哥哥,想河里的鱼儿,还想舅舅院中的小白兔。 他扎进了钟璃怀中,小模样蔫蔫的,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瑞儿眼睛不由一亮,瞬间从钟璃怀里滑了下来,院中果真是舅舅等人,三人打着油伞,来了偏殿。 承儿和小泉共打一把伞,承儿怀里还抱着小白兔,瑞儿眼睛亮得惊人,赶忙往外跑。 钟璃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跑什么?等舅舅们进来。” 小泉和小香将油伞收了起来,宫女们连忙接住,放在了一侧,三人进来后,钟璃才将瑞儿放下来。 钟璃笑道:“下着雨怎么跑了过来?” 小香道:“怕瑞儿着急,就来看看他,承儿还将小白兔抱了过来,有了小白兔,就算雨不停,瑞儿也能有个玩伴。” 瑞儿已经颠颠凑到了承儿跟前,“瑞儿抱!” 小白兔生得肥嘟嘟的,承儿怕他抱不住,让小家伙坐在了榻上,随即才将小白兔递给他。 瑞儿一把将它搂入了怀中,白嫩的小脸上又添了笑。 午时雨竟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了下来,乌云席卷整个天空,一时竟恍若傍晚。 钟璃没让承儿他们离开,留他们在这儿吃的午膳,瑞儿一扫上午的沮丧,小家伙一会儿跟小白兔玩,一会儿跟舅舅等人玩,好不愉快。 直到下午,雨变小时,承儿等人才走。 又过了两日,天才总算放晴,上午阳光很大,下午时,地上才干,瑞儿午休过后,就迫不及待跑了出去,想去找哥哥。 钟璃怕康儿还在睡,先将瑞儿带去了水榭,让初雪过去瞧了瞧,康儿这时已然睡醒,小家伙刚睡醒难免要赖床,康儿依然趴在床上,小模样懒洋洋的。 李徵打算带他出去转转,低声道:“起来吧,父亲带你出去玩。” 康儿没吭声,还往被子里躲了一下。 李徵自然察觉到了康儿有些怕他,恰好没什么事,他这才想多陪陪儿子,他在床头坐了下来,道:“康儿想去哪儿?父亲陪你去。” 康儿还是没吭声,他五官秀气,小脸白净,瞧着很斯文,虽然有时也贪玩,脾气跟瑞儿却很不一样,换成瑞儿,他若不想去,肯定是哼一声,让父皇走开。 他却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只将小脸埋在枕头里,权当没听到父亲的话。 郑菲凌自然也希望他能多陪陪儿子,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他如果能分出时间,多陪陪康儿,康儿也不会排斥他,如今两个姨娘没有子嗣,他跟康儿的感情都不是多深厚,若日后姨娘有了孩子,他对康儿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她道:“康儿不是很喜欢小马驹,让父亲陪你去骑马吧?” 康儿这才总算开口,“母亲陪。” 郑菲凌道:“母亲不会骑马,让父亲带你骑马好不好?” 谁料这时,丫鬟进来通报说初雪姑娘来了,说小皇子正在水榭等康儿,康儿一听说瑞儿在等他,他一个翻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哪还有之前的困倦样,“我要跟弟弟玩!” 郑菲凌有些无奈,她并不想勉强儿子,对李徵道:“康儿已好几日没见小皇子,今日我先带他去与小皇子玩会儿吧,夫君明日若是无事,届时再带他出去。” 李徵自然只能应允,他总不能将儿子绑走,母子二人从他跟前离开时,他内心深处无端生出一股挫败来。 康儿这下倒是开心了,还让母亲将他的小陀螺带了过去,打算到时与弟弟一起玩,母子俩远离宫殿时,郑菲凌才询问了一句,“康儿不喜欢跟父亲玩吗?” 康儿皱着小脸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才憋出一句,“父亲不喜欢跟我玩。” 郑菲凌怔了一下,才明白小家伙什么意思。 李徵其实并非不爱孩子,他只是太重规矩,他打小聪慧,李阁老有意培养他,就亲自抚养的他,李阁老无疑是个合格的夫子,他对李徵要求一向严格。 李徵各个方面都随了李阁老,不仅瞧着芝兰玉树,性情也内敛、稳重,进入官场后,不论做什么事,他心中自有章程,颇有种运筹帷幄之感。 他也并非没有缺点,凡事他都按规章办事,因没享受过父爱,自然不清楚怎么陪儿子,每次见到瑞儿时,也不擅长与他打交道。 郑菲凌自然清楚,孩子大了,肯定渴望父亲的陪伴,如今康儿只是年龄尚小,什么都不懂,才遵循本心,不愿与他亲近。 她笑着引导道:“父亲不是不喜欢跟你玩,是不会玩,他一味读书,人也呆呆的,明日,康儿教父亲如何玩好不好?” 康儿闻言,果真新奇地眨了眨眼,“父亲连玩都不会?笨笨!” “康儿愿意教父亲吗?” “嗯嗯。”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水榭,康儿一瞧见瑞儿就挣脱了母亲的手,飞快朝瑞儿跑了过去。 瑞儿不知从哪儿拿了个桃木剑,康儿跑过来时,他将桃木剑递给了康儿,“哥哥看!” 康儿“哇”一声,将桃木剑取了过来,拿起观察了一下,眸中满是惊喜,承儿笑道:“这是小泉刚刚做的,也给康儿做了一个,等会儿做好后就会拿来,我瞧着挺好玩,就先将这把拿了过来。” 行宫有许多桃树,前两日下雨时,有一阵风很大,有一颗桃树,因被砍过,这次一下子被刮倒了,小泉从桃树上取的桃木,自己亲手做的桃木剑,因尚未晒干,木剑还有些潮,纵使如此,孩子们依然很喜欢。 他做得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将另一把桃木剑拿了过来,两个孩子一人拿一把,玩起了打仗的游戏。 怡春殿,李洺倩也收到了钟璃的邀请,让她去水榭散步,她去之前又瞧了一眼陆辞,打算邀她一起出去。 谁料,陆辞依然躺在床上,她前日就已退了热,如今不愿下床,纯粹是心情糟糕。 她体质特殊,每次起热,身上都会起红疹,平日退烧时,红疹就会退去,这次也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红疹不仅没退去,脸上也起了一些。 陆辞背对着她,依旧躺在床上,李洺倩有些担心,“表妹可是又起热了?” 陆辞摇头,闷声道:“就是有些乏,想多休息会儿,表嫂不必担心。” 见她如此,李洺倩也没好邀她出去,她离开后,陆辞的丫鬟才担心道:“姑娘,还是让太医给您瞧瞧吧,往日这个时候早该退下了,是不是需要涂点药?” 陆辞不想被人看到她脸上的红疹,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往太医那儿走一趟,说一下我的症状,让他给我拿些药就行。” 小容只好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李洺倩来到湖边时,康儿率先扑到了她怀中,瑞儿也跟着往她怀里扑,李洺倩笑着搂住了两人。 郑菲凌道:“都好几日没瞧见你了,陆家表妹身体怎么样了?” 郑菲凌是李洺倩的表姐,之前去安国公府做客时,见过陆辞一次,这次陆辞一病,她还去探望过一次。 “已经好多了,就是有些乏,还在歇息。” 郑菲凌也没过多询问。 钟璃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眼,“几日不见,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她前段时间就瘦得厉害,小脸尖尖的,没一点肉,如今不仅瘦,气色也不如之前光彩照人,李洺倩摸了摸小脸,笑道:“前几日表妹一直起热,许是没休息好。” 她说完,靠在了钟璃肩上,“哎,我可太累了。” 陆辞一病,辛苦的自然是她,安翼是个心大的,根本没将陆辞起热的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她时常陪着陆辞,她与陆辞又没什么共同话题,她多少有些心累。 如今陆辞一好,她也算解放了。 钟璃摸了摸她的脑袋。 郑菲凌忍不住道:“早就跟你说,略尽心意就好,谁让你这么傻,竟日日守着,你这么掏心掏肺,也未必能讨得了好,那小姑娘可不简单。” 这话郑菲凌已是第二次说,李洺倩哎了一声,“婆母将她交给了我,我总该照应着点。” 她一向实心眼,郑菲凌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钟璃道:“既然她已经好了,你就别担心了,好好放松一下吧,孩子们刚刚还念叨着你。” 康儿去拉李洺倩的手,让她陪他们打仗,李洺倩性子活泼,一向能跟孩子玩到一起,郑菲凌和钟璃坐在一起说话时,她加入了孩子们的战局,一会儿跟康儿一起打瑞儿,一会儿又跟瑞儿一起打康儿,两个孩子笑得格外响亮。 几人聚在一起时,时间过得好似格外快,不知不觉,夕阳又染红了大地,又到了要道别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瑞儿都蔫蔫的,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钟璃笑着哄了哄,才将他哄回去。 她回到住处时,裴邢依旧在处理奏折,瑞儿玩了整整一下午,已有些疲倦,钟璃便去喊了裴邢,“瑞儿困了,今晚咱们早些用晚膳吧。” 裴邢微微颔首,丢下了奏折。 钟璃喂瑞儿吃了点蛋羹,又让他自己吃了三个虾饺,将他哄睡后,见裴邢又处理奏折去了,她也来了书房,哪怕在行宫待着,他也不得闲,夏季暴雨一多,有些地方,总会出现洪涝,不管哪里出事,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少不得要跟着操心。 上午,他与大臣们又是议事,又是处理奏折的,如今天都黑了,他依旧在忙,钟璃多少有些心疼,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她还是来了书房。 “三叔,你闭目歇息一下吧,我帮你念奏折。” 裴邢没拒绝,他确实有些累,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钟璃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室内有好几把椅子,今日他与阁老们刚议过事,椅子是赐给阁老的。 她刚坐下,就被他握住了手,“靠近点。” 钟璃瞥了他一眼,“我坐这儿就好。” 裴邢却没撒手的意思,她有些无奈,将椅子搬到了他跟前,不等她坐下,他就长臂一挥,将她勾到了怀中,钟璃一下子坐在了他腿上,耳后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这个距离正好。” 钟璃有些好笑,她看了一眼奏折,还有二十多本,为了早些休息,她没再耽误,拿起一册念了起来,她嗓音软糯动听,认真的神情,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他不由有些走神,没能听下去,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她身上。 钟璃念完,见他没反应,又追问了一句,“好了,这本是打回去,还是怎样?” 回应她的却是他的吻,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颈上,钟璃身体不由一软,靠在了他怀中,“三叔!” 这一声三叔,又娇又软,明明是责怪,却让裴邢心尖都酥了起来,他哑声道:“等会儿再处理,中途放松一下。” 钟璃有些无奈,以为他所说的放松,只是亲一亲,很乖地勾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亲,“早点处理完,能早点歇息。” 殊不知,她的每一次主动,对他来说,都不啻于天下最烈的毒,轻易就能让他失控,他更深地吻住了她,舌尖顶开了她的牙关,钻入了“她口中。 他略带薄茧的手,握住了她的后颈,每一次他的碰触,都能引起她的战栗,她忍不住开口讨饶,“三叔,先处理奏折好不好?” 那句“好不好”,因他的亲吻,有些含糊不清。 他又轻啄了她几下,移开了唇,含笑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不好,心疼一下三叔?” 随即他就咬住了她小巧的耳垂,一点点研磨了起来,钟璃的耳朵痒得厉害,身体彻底软了下来,他又去吻她的唇,“在书房试一次?” 他胸膛上一阵热意,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身上,她也有些燥热。 钟璃脸颊有些热,想与他拉开一些距离,他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拿吻一点点磨着她。 钟璃被他缠得没办法,终究松了口,“先去沐浴。” 裴邢唇边荡起个笑,将她抱了起来。 * 接下来几日,钟璃的月事依旧没来,裴邢刚开始还会缠着她,后来发现她的月事还在推迟,连房事都省了。 他甚至没敢让她骑马狩猎,她实在闷得慌时,也就让她去水榭转悠一下,月事推迟的第十日,裴邢让人喊了太医。 饶是生产过一次,这次让太医把脉时,钟璃还是有些紧张,裴邢见状,攥住了她的手。 太医也有些紧张,他屏息把了一下,随即惊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是喜脉。” 钟璃闻言,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喜。 裴邢也笑了,眸中的喜悦几乎藏不住,太医离开后,他脸上的笑,才逐渐敛起,他将少女拥入怀中,小心吻了吻她的唇,“又要遭罪了。” 钟璃笑着靠在了他怀中,“都说第二次会顺利很多,皇上别担心。” 裴邢略微颔首,目光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哪怕已有了小瑞儿,他仍旧觉得不可思议,这里竟再次孕育了一个小生命,裴邢道:“再生个小公主吧,儿女双全,以后就不必再遭罪了。” 钟璃也想要个小棉袄,闻言却弯了弯唇,“我可做不了主,随缘吧,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能给瑞儿作伴。” 第二日,瑞儿起床时,就发现他的待遇,变得糟糕了起来,他每次扑向母后时,都会凭空出现一个黑衣人,伸手拽住他的衣领,阻止他抱母后。 一次两次还好,第三次被拦时,瑞儿就凶巴巴瞪了她一眼,“坏人!” 珞瑜被凶后,怔了一下,她老老实实跪了下来,“望小皇子恕罪。” 钟璃有些好笑,她道:“给他请什么罪,快起来吧。” 珞瑜又规规矩矩站了起来,瑞儿还撅着小嘴,落在珞瑜身上的目光,也带着一丝不悦,小脾气又上来了。 钟璃将瑞儿抱到了怀中,道:“你不该怪她,是父皇让她保护的母亲,她才一再阻止你。” 瑞儿不听,小手捂住了耳朵。 钟璃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又不听话了?” 瑞儿这才拿下小手,“她坏!” “不是她坏,是母后有了身孕,要给瑞儿添个小弟弟小妹妹,她怕你冲撞了母后,才如此。” 别看小家伙才一岁半,劲儿却不小,他飞快扑过来时,每次都能将钟璃撞得后退一下,她若有防备还好,就怕哪日没瞧见他,珞瑜也是出于慎重,才如此小心翼翼。 瑞儿不明白什么是有身孕,却知道什么是小弟弟和小妹妹,康儿就喊他弟弟,夏荷姨姨生的小妹妹他也见过。 瑞儿一双乌溜溜的眸瞪得圆溜溜的,又惊又喜,“弟弟妹妹呢?” 他说着,还好奇地找了一圈,探着小脑袋,往钟璃身后也看了看,钟璃有些好笑,握住小家伙的小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腹部,“在这里。” 瑞儿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因震惊嘴巴都张大了,“母后把他们吃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不由笑出了声,唯有瑞儿有些茫然,弟弟妹妹在母后肚子里,他们竟还笑!他小脸紧绷了起来,小模样气鼓鼓的,决定不喜欢他们了。 钟璃也笑了,她跟小家伙解释了一下何为有孕。 瑞儿有些惊讶,忍不住摸了摸钟璃的肚子,“我刚开始也是从母后肚子里出来的?” “嗯,再过几个月,弟弟或妹妹就长大了,到时就能出来陪瑞儿玩了。瑞儿高兴吗?” 瑞儿当然高兴,小家伙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小手在钟璃肚子上摸了又摸,还唉声叹气道:“弟弟、妹妹真小,瑞儿摸不到。” 下午承儿等人过来时,也得知了这个好消息,承儿笑道:“姐姐总算要为我添个小外甥女了。” 瑞儿闻言,立马道:“我的!我弟弟、妹妹!” 承儿不由乐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小脸。 她怀孕的事,并未告诉大臣们,不过却没能瞒住亲近之人,她其实也没刻意隐瞒,李洺倩和郑菲凌自然得知了此事,毕竟瑞儿一口一个弟弟、妹妹,就算钟璃想瞒也瞒不住。 这可把李洺倩羡慕坏了,她还伸手摸了摸钟璃的肚子,直言要沾沾她的喜气。 钟璃有些忍俊不禁,任她摸了摸。 她笑道:“如果那位女医者说的是真的,你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怀上了。” 之前安翼一直很忙,每个月月底都回去得很晚,如今却不同,待在行宫,他陪她的时间多了许多。 李洺倩也笑了,“承你吉言。” 康儿也羡慕得不行,忍不住搂住了郑菲凌的手,“母亲,我也要弟弟、妹妹!” 郑菲凌愣了一下,她上次生产险些死掉,如今都有了阴影,自然不想再经历一次,她笑道:“等小皇子的弟弟妹妹生下来后,也同样喊你哥哥,姨母很快也会有孩子,到时都是你弟弟、妹妹。” 康儿年龄尚小,瞬间就被哄住了,开开心心凑到了钟璃跟前,钟璃笑着摸了摸康儿的小脑袋。 裴邢对她这一胎依旧很上心,晚上处理完奏折,就在翻阅诗经,打算为小公主起个名字。 他翻了许多页,都没能找到满意的,只觉得哪个字都不够好听,一本诗经翻完后,他依旧没选出喜欢的。 钟璃有些好笑,“别再翻了,时辰不早了,皇上先睡觉吧。” 裴邢丢下了诗经,在她身侧躺下时,他才道:“不然你起?” 钟璃心中不由一动,“可以吗?” 裴邢颔首,“自然可以。” 心动归心动,钟璃还是拒绝了,“算了,若让大臣们得知名字是我取的,说不准又要上奏。” 裴邢不以为意,“我看谁敢说?” 他霸道的模样,令她心中暖暖的,钟璃确实想给女儿起名字,思忖了一下,干脆道:“那我起吧,皇上就说是你起的。” 裴邢嗯了一声,“想取什么名字?” 钟璃想了一下,笑道:“如果是女孩,大名叫书萱如何?” “书”字可比喻好学,有才华横溢之意,“萱”乃草本植物,听闻能使人忘忧,寓意是快乐,无忧无虑,这两个字,包含着钟璃对她的祝福。 她希望她能够像小香一般,勤学好问,也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 裴邢低声念了一下,眸中带了笑,“不错,那就书萱吧。” 这个时候的他们自然不知道,一个名字,根本不够,已有两个小生命,在她腹中悄悄孕育着。 裴邢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腹部,神情无比温柔,“乳名呢?就叫萱儿吗?” 裴邢总觉得叫萱儿有些委屈小丫头,不等钟璃回答,他就道:“乳名我来取吧,我再给她取个寓意好点的乳名。” 全然忘了瑞儿就没有正儿八经的乳名。 钟璃偷偷笑了笑,点头的同时,又叮嘱他,“都说父亲会偏心女儿,你日后可得公平些,不能太厚此薄彼。” 裴邢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是这种人吗?” 钟璃也觉得他应该不至于,放心睡觉去了,谁料第二日,起床时,却发现他还在翻阅古籍,奏折也不看了,一心在为小丫头起名字。 一个乳名而已,就让他如此费心费力,钟璃有些好笑,“还没起好呀?” 裴邢这才发现她醒了,他将古籍丢在了一旁,头疼道:“没一个寓意好的。” 钟璃翻开这本古籍瞄了一眼,一眼就瞧见四个寓意好的,有“妍、穗、毓、瑶”字。 钟璃随意指了一下,“这不都挺好?” 裴邢却觉得不行,女孩叫这几个字的实在太多,他的小公主自然得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钟璃也没再管他,谁料他竟足足翻了一天的书籍,奏折仍旧丢在一侧,没有处理。 钟璃既震惊,又不可思议,心中还无端有些冒酸水,“裴邢,你不至于吧?一个乳名而已,不知道还以为,你在给祖宗起名字,对我都没见你这么上心。” 裴邢有些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对你怎么不上心了?” 钟璃哼了一声,拍开了他的手。 他将人搂入了怀中,哄道:“你以为我为何这般上心?闺女肯定像你,只要想想,小丫头肯定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就觉得理应给她最好的。” 不得不说,甭管真的假的,这话都取悦了钟璃。 上一刻,还在冒酸水,这一刻,她又觉得心中甜甜的,她靠在了他怀中,“姑且信你,再给她最好的,也不能耽误公务啊,一天了一个奏折没看,明日大臣们肯定有意见。” 裴邢翻了一天的书,也着实有些累,“不然就叫颖儿?” “颖”有颖拔绝伦之意,指聪慧过人,天底下再难寻出第二人,这个名字不得不说,也包含了裴邢对她的期待。 钟璃点头,“可以。” “会不会太敷衍了?” 钟璃抽了抽嘴角,“我现在觉得你给瑞儿起的有些敷衍。” 裴邢不由笑出了声,“就这个吧。” 她的神情过于生动,裴邢心悸得厉害,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只觉得有她在,真好。 《完》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怡春殿,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饶是待在行宫, 李洺倩也有些不想动弹, 她只赖床一会儿,就爬了起来。 陆辞这几日一直怪怪的,整日躲在房中, 李洺倩去找她时, 她也都是躺在床上,身体朝里, 不愿面对她, 每次问起来, 她都说有些倦, 想休息。 李洺倩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她。她来到偏殿时, 陆辞的丫鬟小容, 正焦急地抹眼泪,李洺倩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小容一咬牙, 跪了下来, “世子夫人快救救我们姑娘吧。” 小容年龄不大, 此刻因为害怕, 眸中满是泪, 说话也在打颤,李洺倩急得不行, 将她扶了起来, “你们姑娘怎么了?有话快说。” 小容道:“姑娘前几日起了红疹, 一直没请太医,只让奴婢给她拿了药, 如今不仅红疹没退下,今日又有些起热,姑娘还是不肯让奴婢喊太医,您快劝劝姑娘吧,万一拖下去,烧厉害了,愈发严重可如何是好?” 李洺倩闻言,赶忙对身边的丫鬟道:“你赶紧去喊太医,态度好一些,求太医尽快赶来,带上点银子。” 小蝶应了一声,赶忙跑了下去。 这次来行宫,裴邢一共带了三位太医,大臣和其家眷生病时,也都是喊太医诊治。来行宫的除了大臣和女眷,侍卫也有不少,难免有头疼脑热的,小容之前往太医那儿跑了三次,才为自家主子讨到一些治疗红疹的药膏。 见她愿意拿银子打典,小容感激地要给李洺倩磕头,李洺倩没让她磕,道:“快起来吧。” 她说完,就进了偏殿。 偏殿内窗户没开,门再一关,室内没点光,瞧着黑沉沉的,很是压抑,李洺倩这次来行宫,只带一个小蝶,小蝶被她派了出去,她只得对小容道:“先将窗户都打开。” 她说罢,就转身进了里间。 陆辞正在里间默默垂泪,刚刚一起来,她才发现脸上的红疹,竟是又多了起来,原本只有几颗,今日一看竟是布满了整张脸。 小容要去喊太医时,被她骂了一通,让她滚了出去。她自然清楚这个模样只能请太医,实在是没能控制住脾气,才发泄在小容身上,她怕表哥瞧见她这个模样,也怕脸上万一留疤。 小容与李洺倩的对话,她自然听到了,她满身刺,李洺倩进来时,她飞快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堪堪压下彷徨和恐惧。 李洺倩柔声安慰道:“表妹不必害怕,太医们医术了得,定能为你诊治好,你不会有事的。” 她当然不会有事!陆辞哪里需要她在这儿假惺惺安慰,别看她装得温柔,说不准正在看她笑话。 她没有转身,语气也透着一丝疏离和冷硬,“表嫂忙自己的事去吧,房内污浊,就不留你了。” 李洺倩怔了一下。 陆辞一直背对着她,没有转身的意思,清楚小姑娘是爱惜容颜,不想被人瞧见这副模样,李洺倩也没好硬是留下,“太医一会儿就到,那就让太医先为表妹诊治吧,表妹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陆辞只讽刺地笑了笑,没吱声。 李洺倩回到主殿后,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来的是李太医,这位李太医虽年轻,却很擅长外科,曾帮许多皇子公主治疗过水痘、麻疹一类的病症,今日能将他请来,自然再好不过。 他虽看着才二十出头,实则已二十九岁,近而立之年,学习医术已足足二十五年,比一些老太医都厉害。 李洺倩赶忙从正殿迎了出来,对李太医道:“是舍妹身体不适,今日劳烦李太医了。” 她说着亲自将李太医迎了进去。 陆辞已从床上下来,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仍旧背对着他们,听到李洺倩的声音,她蹙了蹙眉。 李洺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她走之前给小容使了个眼色,让她给李太医斟茶。 她带着小蝶回到主殿时,小蝶才道:“奴婢带的银子,只花了一两,拿来打听了一下,哪个太医最擅长此病症,得知是李太医后,奴婢就求到了他跟前,余下的十两本想塞给李太医,谁料他竟不肯收,说这是他分内之事,定然会竭尽全力,没料到李太医不仅年轻俊朗,品行竟也如此出众。” 李洺倩笑道:“李太医出自杏林世家,其父亲和祖父皆入了太医院,他又是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一个医者,品行自然毋庸置疑,他不要就算了,咱们来时,不是带了一些菊花茶吗?等会儿,你让人给李太医包一些,这几日少不得让他费心。” 小蝶应了一声。 李洺倩性格虽活泼,长得也一团孩子气,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她毕竟是郑氏亲手养大的,真需要她操心的时候,她也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偏殿内,进展并不顺利,刚开始,陆辞只肯让李太医把脉,不肯转过身体,她前段时间就在起热,外邪袭肺,内犯气营,只把脉自然无法完全对症下药,李太医需要查看一下她脸上的红疹到了何种地步。 他阐明利害后,陆辞才肯转过身体。 李太医一身湛蓝色窄袖直裰,五官端正,气质儒雅,怎么看怎么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哪里像德高望重的太医? 见他这般年轻,陆辞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只觉得李洺倩是故意的,故意请了一位没什么经验的太医来糊弄她。 李太医并未在意她的态度,许多人都曾因为他的年龄,轻视过他,他早已练就宠辱不惊的本领。 仔细查看完,他才开了一个方子,“姑娘身上的红疹问题不大,先按药方用药吧,每日喝两服,早晚饭前各一服,等会儿我再调一个药膏,一个时辰后,你让身边的丫鬟来取就行。” 陆辞淡淡应了一声,就转过了身体。 李太医出来后,李洺倩才询问了一下李太医,她的情况,得知按时用药,问题不大后,李洺倩才松口气,她含笑道了谢,让小蝶将包好的菊花茶,送给了李太医。 李太医这次没再推辞。 将他送走后,李洺倩才松口气,她叮嘱小容道:“刚刚我询问过太医,饮食也需要注意,万不可食辣,羊肉、海鲜、韭菜等这类食物也不能食用,这几日,你让你们姑娘早些歇息,勿要忧思。” 小容赶忙道了谢,“让世子夫人费心了。” 李洺倩轻轻摇头,回到正殿后,她才问道:“世子呢?” 小蝶道:“世子一早就去了演武场,说辰时三刻再回来,都过了一刻钟了,要不然奴婢去瞧瞧?” “不用了,你歇着吧,他练完武,自然就回来了。” 小蝶道:“您要是饿的话,奴婢就先让人摆膳。” 李洺倩摇了摇头,想等他一块吃,“你将这两道素菜给表妹拿去吧,恰好是清肺的,让她多吃点。” 小蝶应了一声,“主子待表姑娘真是没得说,但愿她能念你的好。” 这段时间,李洺倩对陆辞可谓掏心掏肺,除了婆母的嘱托外,李洺倩也是同情她的遭遇,才这般上心,她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又不是为了她的感谢。” 恰好安翼走了进来,“谁的感谢?” 他今日穿了一身雪白色锦衣,端得是风流倜傥,俊逸非凡,李洺倩一瞧见他,就笑弯了眉眼,“没谁,不过闲聊两句罢了。” 安翼扫了一眼餐桌,“一直在等我?” 李洺倩点头,“反正不饿,等会儿一道吃吧。” 李洺倩这才将陆辞起红疹,又有些起热的事说了一下,“夫君先去瞧她一眼吧。” 安翼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是不是没让你待在里面守着?” 李洺倩有些惊讶,眼眸不自觉睁圆了,“夫君怎么知道?” 她的神情太过可爱,跟康儿惊讶时,如出一辙,安翼唇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 他在刑部任职,每日都要与无数罪犯打交道,陆辞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自然无所遁形,她不曾表明心意,也不曾实质性做出什么,碍于母亲的面子,安翼也好多说旁的,只能冷着她。 他道:“她一贯要强,如今脸上起了东西,自然不希望旁人见她,对你如此,对我肯定同样如此,先吃饭吧,既然李太医说了无碍,就让她自个慢慢养吧。” 他说着就拿起木箸给她夹了几道菜。 他瞧着温和,骨子里却很霸道,是个说一不二的,李洺倩自然了解他,也没再劝,毕竟是他自己的表妹。 用完早膳,他便离开了怡春殿,他本在刑部任职,如今一来到行宫,许多事都交给了旁人,案子的事,自然无需他过问,裴邢见不得他太悠闲,将行宫的安全问题,交给了他和赵将军,如今他与赵将军轮流负责行宫的安全,他需要忙到下午才能回来。 他离开后,李洺倩就回屋看话本去了,表妹在养病,她也不好总跑出去玩,就看了看话本,这几个话本,还是安翼给她寻来的,皆是些侠客走南闯北的故事,让她打发时间。 李洺倩很快就沉浸在了刀光剑影的武侠生活中。 偏殿,陆辞很是难受,见安翼连出现都不出现,她自然有些郁结,人就是这样,实际上,就算安翼过来看她,她也未必会见,如今他不出现,她只觉得她这个表哥实在冷血。 她甚至怀疑是李洺倩在挑拨离间,她心中实在堵得慌,早饭都没吃下去,小容将药膏给她取回来时,她看都没看,水眸中也闪过一丝冷意,道:“她能给我请什么好太医,配的药膏,想必也没什么效果!”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小容后背一凉,慌忙劝道:“姑娘万不可这么想,世子夫人心地善良,断不会害您,你如今还在起热,药也得好好涂才行。” 见她竟站在李洺倩一边,她神情彻底冷了下来,“究竟谁是你的主子?” 小容吓得赶忙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陆辞淡淡扫她一眼,因还要靠她跑腿,也没罚她,只道:“下不为例,你私下寻一下另一位太医,让他再给我开点药膏。” 小容总觉得有些不妥,可对上自家姑娘不容置疑的神情时,她只得应了下来。 李洺倩自然不清楚她的所作所为。 她看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的,下午又美美睡了一觉,傍晚安翼回来时,两人一道用的晚膳,晚膳过后,安翼才道:“出去转悠一下吧?山上晚霞很美,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 李洺倩自然想随他一道出去,考虑到陆辞,才有些纠结,“表妹尚在养病,咱们出去玩,会不会不太好?” 安翼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只是出个疹子,又不是快死了。” 话虽不中听,却是大实话,李洺倩弯了弯唇,顺着他的力道,扑到了他怀里,勾住了他的脖颈,“夫君背我去。” 她本就没什么肉,最近又瘦了不少,小脸尖尖的,这副模样,端得是惹人怜爱,安翼眸中含了丝笑,蹲了下来。 李洺倩直接跳到了他背上。 安翼早上就没来看她,陆辞本以为,等到晚上,他怎么也要来一次,自打得知安翼回来后,她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院中的动静,谁料等来的却是他们的离去。 透过窗户,她恰好瞧见,李洺倩赖在安翼背上的这一幕,她不由绞了一下帕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太阳已逐渐西斜,为了看夕阳,安翼只背她走了一截儿,就将她放了下来,随即搂住了她的腰,施展轻功带她去了后山。 这座山并不算太高,纵使如此,来到山顶上时,依然有种“一览行宫小”的感觉。 他们来到山顶时,夕阳已逐渐坠入西边,大片的晚霞将整个西边的天空,染得一片通红,远山也似染了胭脂,美不胜收。 李洺倩眸中满是笑,靠在了他怀里。 安翼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了她头顶上,“喜欢吗?” “喜欢!”她的声音都洋溢着一股愉快。 安翼最喜欢的就是她的乐观与豁达,别看他整日挂着笑,实际上,只是习惯了这个面具,与他不同,李洺倩是真的很容易知足,刚成亲的那段时间,她每日都快快乐乐的,每次瞧见她时,安翼都能放松下来。 直到成亲一年,母亲开始着急子嗣时,她的笑才有些勉强,那段时间,安翼多少有些心疼她,很怕,她压力太大,就那么病倒,好在她生性乐观,很快就想开了。 安翼道:“还能在行宫待一段时间,不忙时,都能陪你出来。” “夫君也太好了吧!” 她甜蜜的夸奖,让安翼心中很受用,他微微勾了下唇,下一刻就听她道:“不行,要奖励夫君一下才行。” 她说完就转过了身,小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亲完,就转了身,继续看夕阳去了。 撩人不自知。 安翼失笑摇头,也没打扰她,两人看完夕阳才溜达回去,晚上安置时,安翼迎来的依然是热情似火的小妻子。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一会儿亲亲他,一会儿摸摸他,安翼每次都恨不得死她身上,事后,抱她去沐浴时,她才懒洋洋靠在他怀中,老实下来。 再次钻进被窝时,她又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笑道:“皇后娘娘又怀上了,说不准我也能沾沾她的喜气,希望这个月能有好结果。” 每次听到她对孩子的期盼时,安翼都有些心疼,他伸手顺了一下她略显凌乱的发丝,低声道:“就算真怀不上也不怕,大不了过继一个。” “呸呸呸,谁说我怀不上?我身体又没问题,你也很健康,肯定可以怀上,只是之前你太忙了,咱俩行房的日子不对而已,如今在行宫,你难得能多休息一下,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安翼是怕她又伤心,才安慰了一下,谁料她根本不需要,他不由低笑出声。 他的长相一直很符合她的审美,不笑时就十分好看,此刻一笑,李洺倩的小心脏有些受不了,她捂住心口,呜了一声,“不行了不行了,你别又招我。” 安翼轻笑了一声,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究竟是谁招谁?” 两人自然没争论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又亲到了一起,好容易沐浴了一番,还要继续叫水。 翌日等李洺倩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安翼已用完早膳离开了,昨日实在睡得晚,安翼没舍得喊她。 李洺倩记挂着陆辞,就又去偏殿瞄了一眼,她过来时,小容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外间,瞧见李洺倩,她悚然一惊,赶忙站了起来,“世、世子夫人。” 她声音小小的,瞧着怯生生的,怕李洺倩瞧出异常,她垂下了脑袋,没敢抬眼瞧她。 李洺倩也没多想,“表妹怎么样了?” 小容眼神有些躲闪,“就、就那样,奴婢煎了药,她在按时服用,许是还需要时间。” 李洺倩道:“李太医医术不错,他既说了无碍,就让表妹按时吃药涂药即可,这几日,你辛苦照料着些,等表妹恢复了正常,我这边也有赏赐。” 小容一怔,赶忙谢恩,“多谢世子夫人。” 李洺倩摇摇头,她没有进去,回去用早膳去了。 她走后,小容才进去,陆辞依然躺在床上,她身上的温度,一直反反复复,每次喝了药就能降下来,几个时辰后,却会继续起热,喝药后,又会继续往下降,陆辞都怀疑,李太医是收了李洺倩的银子,才这般折腾她。 她心怀记恨,早忘了之前自己起热时,也总是反复,她脸上的红疹,也没有转好的趋势。 小容道:“姑娘,不然您还是涂一下李太医给您开的药吧?万一有用呢。” 陆辞有些烦,“她又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 小容有些委屈,没敢再劝。 “出去。” 待她出去后,陆辞才拿起李太医的药,老太医的药,她已涂抹了好几日,始终没有好转的意思,她干脆将李太医的药,也拿了出来。 她对李太医没什么信任,自然不敢只用他的,唯恐耽误了病情,她干脆两种药一起涂的,一个早上涂,一个晚上涂,如此过了两日,她脸颊上的红疹不仅没有消退的意思,脸颊还痒得厉害,半夜她是痒醒的,白日,她还能控制住,不去挠,晚上却没能控制住。 她越挠越痒,越痒越挠,直到抓破了脸,她才疼醒,瞧见指甲盖上有血时,陆辞尖叫了一声。 小容正在外间守夜,听到她的尖叫,她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进去瞧了瞧。 陆辞怕黑,室内一直燃着烛火,小容一眼就瞧见了她那张脸,她脸颊有些肿,上面赫然有几道血痕,血痕与红疹交织在一起,有些触目惊心。 小容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瞧见她眸中的惧怕后,陆辞伸手去拿镜子,瞧见她的脸什么样子后,她再次尖叫了一声,“啊啊啊啊!” 她边尖叫,边丢掉了镜子。 她第一次尖叫时,安翼就听到了,他不由拧了一下眉,他一动,李洺倩也醒了过来,她醒来后,才听见陆辞的第二声尖叫,她吓了一跳,赶忙坐了起来,“是表妹吗?” “听声音是。” 李洺倩赶忙穿上了衣服,安翼也起来了,因为要避嫌,他并未跟进去,李洺倩和小蝶赶忙走了进去,“表妹?” 瞧见陆辞那张脸时,李洺倩心中一跳,她本以为用药三日,红疹能退下不少,谁料此刻,她脸上的红疹没有退下,那张脸反而有些惨不忍睹。 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瞧见她,陆辞心中的憎恨,一下爆发了出来,她一把将自己的枕头拎了起来,朝李洺倩砸去,边砸边骂道:“你这个贱人,你竟还有脸问我!分明是你伙同李太医,有意害我毁容!竟还装无辜!你怎么不去死!” 小容吓得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出来,她反手就给了小容一巴掌。 小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仍旧没撒手,只恳求地看向李洺倩,“世子夫人,我们姑娘是受了刺激,才胡说八道的,您莫要放在心上。” 陆辞本就在起热,力气自然不大,枕头自然没能砸到李洺倩,她恶毒的咒骂,却令李洺倩怔在了原地。 她万万没料到,陆辞会说出这番话来。 小蝶最先反应了过来,主子为她掏心掏肺,她却如此恶毒地揣摩主子,话中的诅咒不可谓不恶毒,她冷声道:“表姑娘还是慎言的好!随意污蔑人,可是会犯诽谤罪!” 小容吓得险些魂飞魄散,还在拼命捂陆辞的嘴,后背也出满了汗。 她顶着个巴掌印,一直劝着陆辞,“姑娘,您冷静些。” 外间,安翼自然也听到了陆辞的话,他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心中对陆辞仅有的那点同情也散了个干净。 李洺倩半晌才找回声音,“清者自清,表妹诬陷人,得讲证据,如今这种情况,还是要尽快看太医的好。小蝶,你去将三位太医全部请来,具体什么情况,自有太医诊断。” 李洺倩扫了一眼地上的枕头,漆黑的眼眸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清冷。她伸手将枕头捡了起来,拍了两下,将枕头放在了床上。 她居高临下望着陆辞沉声道:“你的脸乍然变成这样,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你若不信,就让你表哥彻查此事,表妹可以怀疑我,决不能如此诬陷我,小容,给你家姑娘穿上衣服,一会儿看看太医们怎么说。” 陆辞自然也听到了李洺倩的话,她依然满腔怒火地盯着李洺倩,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她眸中的恨意,实在太浓烈,李洺倩心中堵得厉害,只觉得这段时间,对她的关怀,皆成了笑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李洺倩走出来时,才发现安翼就站在门口,陆辞虽是他的表妹,深更半夜的,他也不好进她的寝室,是以他一直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瞧见他时,李洺倩才有些委屈,她清楚,他自幼习武,耳力好,自然听到了陆辞那番话,她吐出一口浊气,解释道:“我没有害她。” 安翼上前一步,将她拥入了怀中,“不必解释,我信你。” 被咒骂被诅咒时,她虽难受,却没有哭,这一刻,听到他的话,她鼻子却猛地一酸,紧紧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她刚刚真的很怕他会误会,陆辞毕竟是她的嫡亲表妹,若陆辞咬死是自己害了她,她该如何自证清白? 能解释的清吗? 李洺倩只要想到,他会怀疑她,心中就难受的不行,谁料他竟这般信任她。 李洺倩哽咽一声,搂住了他的腰,“呜呜,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啊?” 安翼顺了一下她乌黑的发丝,“别哭,有夫君在,天塌了,也有我顶着。” 室内,陆辞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话,她狠狠攥住了拳头,根本没料到,表哥竟会站在李洺倩那一侧。 她气得牙齿都在打颤,脸颊也火辣辣的,烧得厉害,又痒又难受,似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痒得她好想去抓,瞧见指甲盖上的血痕时,她才硬是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陆辞狠狠咬破了唇,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李洺倩不是要证据?她手中的药,就是证据!她连忙将药膏攥在了手中,等其他两位太医验过,看她还怎么狡辩! 她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医被喊醒后, 就匆匆来了怡春殿,安翼不仅是安国公世子, 还是裴邢的左膀右臂, 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李洺倩又与皇后娘娘交好,太医们自然不敢怠慢。 小蝶一再道谢, 太医们摇头, 让她将情况简单叙述了一下,小蝶提着灯在前带路, 大致讲了一下。 听完小蝶的阐述, 李太医不由蹙眉, 这两日他虽未给陆辞诊治, 只要她按时用药, 坚持三日, 红疹理应开始消退才对,如今已满三日,怎地更严重了? 他怀着疑惑, 随着两位太医到了陆辞的住处, 宫殿内灯火通明, 李洺倩和安翼皆站在院中, 瞧见他们, 安翼才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声歉, 道:“大晚上的将三位太医喊来, 实在不好意思, 然情况紧急,又实在不好多拖, 望太医们见谅。” 太医们赶忙还了一礼,“世子不必客气。” 安翼引着太医们来到了室内,李洺倩也跟了进来,瞧见安翼等人进来时,陆辞想藏起自己的脸。 想到这一切是李洺倩害的,理应让表哥认清她的真面目,陆辞没再躲藏。她脸上痒得入骨,一直想伸手去挠,为了克制这种冲动,腿被她捏得青紫,此刻眸中含泪,楚楚可怜,喊了安翼一声,“表哥。” 安翼神色淡淡的,根本没看她,只道:“劳烦三位太医看一下她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陆辞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 李太医瞧见她的脸时,不由一阵愕然,他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味道,鼻尖不由动了动。 陆辞道:“我用了李太医给我开的药,才变成这副模样,此刻我的脸,奇痒无比,像有数万只蚂蚁在啃咬我,我怀疑是药膏的问题,还请两位太医帮我瞧瞧药膏哪里有问题,接下来,我该怎样用药,才能止痒。” 她早已冷静了下来,说完,还冲两位太医鞠了一躬,刚刚面对李洺倩时,她是太过愤怒,才失了理智,当着太医和表哥的面,她自然不敢咄咄逼人。 章太医和赵太医轮流查看了一下她手中的药膏以及李太医开的药方,又先后给陆辞把了脉,把完,是章太医率先开的口,“李太医开的这个方子,确实是对症下药,药膏,从味道,能辩出用了四味药。” 他一一说完,又询问李太医用的可是这四种,见李太医点了头,他才道:“依我之见,李太医的药,没有问题。” 陆辞忍不住道:“不可能!”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这位太医也被李洺倩收买了。 安翼淡淡扫了她一眼,“表妹就算有意见,也该听太医将话说完,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他语气明明不重,却让人无端有些害怕,陆辞心中有些发怵,不由住了嘴。 安翼这才看向赵太医,“赵太医您怎么看?” 赵太医顺了顺胡子,正色道:“单看药方和药膏确实没问题,这么开,反而是最好的医治法子,姑娘若按时用药,如今有所缓解才对,从姑娘脉象所看,你脸上之所以奇痒无比,乃用药相冲所致,姑娘可是用了旁的药?” 他这话一出,陆辞不由一怔,她脸一白,眸中也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她攥紧了拳,矢口否认道:“不曾,我从头到尾,只用了李太医开的药。” 小容闻言,身体不由一僵,显然没料到自家姑娘会撒谎。陆辞隐晦地给她打了个手势,想让她悄悄避开,小容却没看懂。 下一刻,就听自家姑娘楚楚可怜道:“两位太医都说药没问题,既然没问题,我又岂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药膏里,还有旁的药,若是无色无味的药,你们没辨认出来,也情有可原。正是因那味药,与旁的药相冲,我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小容隐约猜到了陆辞的用意,心中一阵发慌,可她又不敢拆穿自家姑娘。 陆辞说完,眼眶就红了起来,几滴清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眼泪恰好划过脸上的血痕和红疹,她疼了抽搐了一下,“没哪个姑娘愿意自己毁容,我与李太医无冤无仇,又岂会堵上我的脸,来害李太医。求两位太医,说句公道话,药膏里有没有可能添了无色无味的药?” 陆辞说着就跪了下来,模样悲壮又凄惨。她年龄不大,哪怕脸上起了红疹,也能瞧出原本的清丽,确实没哪个姑娘会堵上自己的脸,来害人。 赵太医自然动了恻隐之心,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若是无色无味,确实难以分辨,但我与李太医共事多年,他绝不可能开一些相冲的药,给姑娘用。” 章太医也道:“李太医确实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何况,据我所知,也没哪一味无色无味的药,与药膏中的这四样药能够相冲。” 陆辞闻言心中一沉。 从陆辞开始往她身上泼脏水后,李太医就一直很沉默,直到此刻,他才对两位太医道:“请两位太医仔细辨认一下,她身上是不是有其他药味,若我所料不差,正是这种药草,与我开的药相冲。” 赵太医和章太医闻言,皆往陆辞的方向又走了一步,仔细嗅了一下,仔细闻,确实闻到了旁的药草味。 陆辞心中一紧。 赵太医道:“确实,这个药草确实与其中一味相冲,一起使用,很可能引起皮肤瘙痒,不知陆姑娘,从哪儿得来的这种药?” 直到此刻,李太医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下来,他直视着陆辞道:“若我所记不差,开完药方时,我特意叮嘱过姑娘,除了喝药,只涂这种药即可,用上三日,若是没有缓解,你让丫鬟往我那儿走一趟,我会重新为姑娘配药,姑娘可是偷偷用了旁的药?” 陆辞勉强维持了镇定,咬死了那句话,“不曾。” 小容却止不住地轻颤,因为紧张,她牙关都在打战,牙齿的磕碰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章太医和赵太医都看了这丫鬟一眼。 章太医隐约觉得她瞧着眼熟,道:“丫头,你抬起头来。” 小容闻言,吓得腿一软,一下跪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家姑娘。 陆辞心中紧了紧,也正看着她,目光中的冷意,让小容不由打了个寒颤。 小容再次垂下了头。 安翼道:“抬起头来。” 小容胆子小,不敢违抗安翼的命令,抬起了头。 章太医这才看清她这张脸,他拍了一下脑袋,对安翼道:“难怪瞧着眼熟,我记起来了,正是这丫头,前两日找我讨要过去红疹的药膏,说只是普通红疹,我就顺手给了她一瓶,我那瓶药膏中,有一味药,确实与李太医的药相冲,丫头,我记得我也说过,药不能乱用,你们主仆二人是怎么回事?” 小容跪下拼命磕头,哭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见主子迟迟不好,才又管章太医讨了药,这才害得姑娘如此,求姑娘饶奴婢一命。” 闻言,陆辞心中松口气,她拿枕头砸了小容一下,“你这个死丫头,讨药前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万不该如此糊涂。” 她说完就哭了起来,对李洺倩和李太医道:“对不住,是我误会了你们,实在是我的脸,乍然成了这副模样,我接受不了,才误会了李太医和嫂嫂,得罪之处,望二位海涵。” 一场闹剧,在她的哭声中,走向了尾声。李洺倩冷眼瞧着,没有吭声,她又不傻,自然清楚,小容不过是在替她顶罪。 李太医也只轻叹一声,没有多说旁的。 章太医道:“既然解了误会,当务之急,陆姑娘还是尽快清洗一下脸吧,几个时辰内,都不能用药,如今严重成这样,之前的药方也得更改。” 陆辞感激涕零地道了声谢。 李太医冲章太医拱了拱手,道:“在下才疏学浅,才被陆姑娘怀疑,接下来,还是有劳两个太医为她开药吧,我就不献丑了。” 他说完,冲李洺倩和安翼行了一礼,道了声歉,“若无事,我就先离去了。” 李洺倩赶忙还礼,出去送了一下李太医,走出偏殿后,李洺倩苦笑道:“今日的事,是我连累了李太医,她信不过我,才怀疑到您身上,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太医轻叹一声,道:“哪里怪您。” 李太医自然清楚,是陆辞认为他医术不行,才有了这一系列的事,她若肯信他,如今她脸上的红疹估计已经消了一半,现在反倒越发严重。 说到底也是她自作自受。 众人都离开后,陆辞才有些哀伤地抓住了小容的手,“我真以为是李洺倩在害我,我的脸才突然变成这样,我实在太怕了,太医的话,令我有些心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下意识扯谎,我真的很怕,怕表哥认为我心思歹毒。” 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还怕表哥会将我赶回家,我若回去了该怎么办?继母肯定会将我嫁给那个混蛋,如今反倒让你帮我来圆谎,小容,你不怪我吧?” 她边小声啜泣,边抓住了小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了好几下,“你若生气,就多打我几下。” 她这副模样,令小容有些心疼,小容圈住了她的身体,“姑娘,您别这样,奴婢是自愿的,是奴婢没能拦住您,本就是奴婢的错,您别自责了。” * 回到主殿后,安翼才摸了摸李洺倩的脑袋,“今日委屈你了。” 这段时间,她自认待陆辞不薄,谁料,她竟那般恶毒揣测自己,说不伤心是假的。怕安翼担心,李洺倩摇头,“夫君肯信任我,我就不觉得委屈。” 安翼亲了亲她的额头,“她既不识好人心,日后你也不必去关心她,母亲那里一切有我,你不必顾虑太多。” 烛火下,他俊朗的面孔上满是认真,李洺倩心中感动,不由搂住了他的脖颈。 安翼拍了拍她的背。 陆辞的尖叫声实在太大,郑菲凌就住在她隔壁,自然也听到一些动静,她还将康儿吓醒了,小家伙哭着找娘亲,郑菲凌这才没走开,只打发丫鬟过去问了一声。 郑菲凌听了都觉得糟心得慌,她自然没去探望陆辞,第二日,就将李洺倩邀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对李洺倩道:“早就觉得她不简单,谁料竟如此歹毒,幸亏你没被她泼上脏水。” 李洺倩将脑袋搭在了她肩上,只叹息了一声。 郑菲凌道:“日后你长点心眼,别再对她掏心掏肺的,该防着时,也得防着她。” 郑菲凌很庆幸陆辞还年轻,城府也不算深,若真来个城府深的,以表妹的天真性子,肯定她的不是对手。 李洺倩恹恹点头,“她如今脸上被划破了,血痕挺吓人的,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郑菲凌道:“就算留疤也是她活该,别她一说好话,你就心软了,又傻乎乎为她找祛疤的药。” “我才不会。” “我还不了解你,就怕她找你哭一哭,你又开始心软,不该心软时,万不可心软知道吗?这种人就犹如躲在暗处的毒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日后别往她房中送东西,万事都要谨慎。” 李洺倩认真点头,道:“谢谢表姐教我。” * 陆辞又喝了七、八日的药,脸上的红疹才彻底退去,被她挠破的地方,也逐渐结了痂,她脸上足足有六道血痕,瞧着异常瘆人,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这几日,李洺倩一次都不曾探望过她,陆辞多少有些不安,中间来找过李洺倩一次,果然如郑菲凌所料,她见了李洺倩就开始哭,说她猪油蒙了心,实在是太害怕,才怀疑起她和李太医。 她哭得实在太惨,李洺倩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的,最后依照郑菲凌所教的,将她劝了回去,让她好生休养。 陆辞以为她原谅了自己,这才微微松口气。因脸上有伤,接下来这段时间,陆辞也不曾出去过,原本还想趁此机会,与皇后娘娘和贵女们交好,谁料,她竟一个人都没结识,反倒落的脸上满脸伤痕。 她用了太医研制的去疤药,可效果并不如想象中的好,一直到即将离开行宫时,她脸上依旧有六道痕迹,虽不如之前明显,与最初的白玉无瑕相比,终究是留了划痕。 她多少有些郁郁寡欢,是小容在拼命劝她,说民间有不少去疤的良药,肯定能寻到效果好的,让她别灰心。 李洺倩没有管她,她没再顾忌她,每日都会与小皇子和康儿等人跑出去玩,好在钟璃那儿有雪肤膏,涂上后,她们才没晒黑。 从行宫离开时,天气已逐渐凉爽了下来,这次回去,李洺倩没跟陆辞共乘一辆马车,而是让安翼想法寻了一辆马车,与她分开走的。 坐上马车后,陆辞一颗心不由悬了起来,这才意识到,李洺倩根本没原谅她,也没信她那番说辞。 她脸色有些阴沉,小容不经意扫到她的神情时,一颗心紧了紧,心中无端有些发慌。 察觉到她的目光后,陆辞脸上的阴沉才转为哀伤。 小容怔了一下,以为看花了眼。 陆辞冲小容露出个难过的笑,“嫂嫂肯定还在怪我,她若跑到姨母跟前乱说,可如何是好?我一定会被姨母赶走的。” 她每次哭起来都梨花带雨的,瞧着好不可怜。 小容仅大她一岁,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深厚,她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安慰道:“姑娘别担心,夫人不会赶您走的,您又不曾做错什么,只是冲动之下冤枉了世子夫人,您好好解释就好了,都怪奴婢,是奴婢私下求的章太医,才将您害成这样,夫人若要怪罪,就让她怪奴婢,奴婢断不会看着您被赶走。” 陆辞紧紧攥住了小容的手,“谢谢你,小容。” * 马车缓慢行驶着,第八日下午,他们才瞧见城门,安全抵达京城时,侍卫皆松口气。 马车上,李洺倩正小心翼翼抚摸着腹部,安翼看过来时,她立马移开了手。 安翼神情微顿,他已是第二次瞧见她抚摸腹部,想到她的月事推迟了几日,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怀上了?” 李洺倩连忙摇头,“还没确定呢,只是月事推迟了五日。” 她月事一向准,甚少这般推迟,安翼眸中满是狂喜,浑身上下都透漏着喜悦,他将她抱到了腿上,“让我摸摸。” 李洺倩乖乖让他摸了摸,笑道:“先别抱太大希望,别万一没怀,又失望。” 安翼伸手抚摸了一下,才道:“我让人去喊太医。” 李洺倩道:“月份太浅的话,是把不出来的,如果真怀了,还需要等个五、六日,才能把出来。” 安翼不太懂,见她这般说,微微颔首,“那你这段时间,注意着点。” “嗯嗯。” 李洺倩想了想,又叮嘱道:“一会儿回府后,你先别告诉母亲和祖母,别万一没怀上,她们岂不是要失望。” 安翼颔首,“我心中有数。” 马车在安国公府停下时,已是傍晚时分,安母一直让人在城门口候着,得知他们已进城后,就亲自带人出来迎接了一下。 安国公等人下马车时,一眼就瞧见了安母。 安母的目光在安翼身上停留了一下,见儿子一切都好,才看向陆辞,见陆辞带着面纱,安母愣了一下,不过她也没多想,毕竟她之前出门时,都时常带着面纱。 她这才朝安国公走去,“国公爷舟车劳顿,肯定辛苦了,快进府吧,我让人备了晚膳,你们先好好吃顿饭。” 安翼等人随着安国公,入了府。 晚膳摆在老太太的住处,众人一起往老太太的住处走时,陆辞有些沉默。 等会儿吃饭时,她势必要摘下面纱,届时姨母肯定会问起她的脸,陆辞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告诉她。 若让老太太得知,她冤枉了李洺倩,以老太太对李洺倩的偏心,不定怎么看她。 陆辞作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道:“姨母,姨丈,我身体有些不适,可以先回去歇息会儿吗?你们先用晚膳,不必等我,我在马车上吃过一些,不饿,晚上就不吃了。” 安母愣了一下,眸中满是担忧,“哪里不舒服?是有些晕,还是怎么回事?我让人去喊大夫。” 陆辞摇头,握住了她的手,“我没有大碍,许是临近京城,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姨母,太高兴了,没休息好,才有些晕,我去躺会儿,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安国公并不知道行宫发生的事,闻言,温和道:“身体都这样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今日不必请安了,老太太不会怪罪,你先以身体为重。” 陆辞感激地道了谢。 安母对身边的大丫鬟道:“你陪着点辞儿,照顾她一下,若还有不适,就去喊大夫。” 丫鬟应了一声,将陆辞扶回了小院。 等陆辞离开后,安母才责备地看了安翼和李洺倩一眼,“不是让你们照看着她点,怎么一个个都不知道关心她一句?” 李洺倩是心中有芥蒂,安翼则是瞧出了她在装病,他扯了扯唇,对安母道:“有母亲关心她,不就够了?洺倩之前对她一直嘘寒问暖的,表妹估计是没什么人关心,每次洺倩关心她时,她都异常无措,小姑娘多少有些敏感,说不准,还觉得我们在跟她客气,我见她不自在,才让洺倩别刻意照拂她,母亲若觉得不妥,我们日后就还热情点。” 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李洺倩眨了眨眼,怕她露馅,安翼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李洺倩这才道:“一切听母亲的。” 闻言,安母道:“罢了,她既然不自在,就别太照拂了,正常相处就行。” 安翼也没再说旁的。 李洺倩已有三个多月没见老太太,实在想她,一起用完膳,又在老太太这儿赖了一会儿,才随着安翼回去。 从老太太的住处出来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小蝶提着灯,在前面开路,安翼和李洺倩并排跟在她后面。 安翼怕她累着,在她跟前蹲了下来,“上来。” 李洺倩弯了弯唇,乖乖在他背上趴了下来,安翼背着她,一步步回了她的住处。 院中一直有丫鬟打扫着,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虽然行宫风景很美,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李洺倩还是很开心,进屋后,她就躺在了床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安翼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先去沐浴。” 李洺倩朝他伸出了手,“夫君抱。” 安母此刻,则来了陆辞的住处。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章 陆辞早猜到姨母会过来, 她母亲和姨母是嫡亲姐妹,感情一直很好, 母亲去世时, 姨母曾哭晕过去好几次,她自然清楚,爱屋及乌之下, 姨母待她也极好。 她一直竖着耳朵, 在听外间的动静,听到小容跟姨母请安的声音后, 她就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低声啜泣了起来。 安母道:“起来吧, 你家姑娘现在怎么样?还晕吗?” 小容恭敬回道:“姑娘回来后, 就躺下了, 说没有大碍, 她将奴婢们全屏退了。” 安母闻言,微微拧眉,小容毕竟是她身边唯一一个丫鬟, 安母也没责怪什么, 只道:“以后尽心伺候着, 别主子不让管, 就真不管了。” 小容被她说得有些羞愧, 赶忙应了下来。 安母这才绕过她,往里间走去, 走到屏风处时, 她才听到少女的小声哽咽声, 安母心中一紧,不由加快了步伐, “辞儿?” 陆辞受惊似的赶忙擦了一下眼泪,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下来,擦完眼泪,她又赶忙带上了面纱,“姨母?您怎么来了?” 她眼眶红红的,眸中也含着泪,模样怯生生的,很是惹人怜惜,安母拧着眉,在她床头坐了下来,“这是怎么了?身子难受?还是受了委屈?怎么带着面纱?”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陆辞只是摇头,摇着摇着泪珠儿又坠了下来。 上次,她哭得这么惨,还是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安母心疼坏了,“辞儿?” 陆辞呜咽着扑到了她怀中,“姨母,呜呜呜,我该怎么办?” 安母膝下虽有两个姑娘,两人却早已出嫁,她性子清冷,两个闺女都是跟老太太更加亲近,皆有些怕她,唯有陆辞会在她跟前撒娇。 安母可怜她没了母亲,待她无比亲近,这会儿见陆辞哭成这样,安母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陆辞道:“表哥本就只听表嫂的,如今我又冤枉了表嫂,表哥一定会讨厌我。” “什么冤枉了她?” 陆辞这才解开脸上的面纱,瞧见这几道伤痕时,安母瞳孔不由一缩,指尖都有些颤,“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陆辞只啜泣,没吱声。 安母看向了小容,“你说。” 小容跪了下来,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将过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安母厉声道:“你这丫头,伺候不好你家主子也就算了,竟还害她成了这副模样,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今日我非要打死这刁奴不可!” 陆辞闻言,赶忙去搂她,“姨母,您别怪小容,她也不知道药会相冲,主要是给我看病的太医,太过年轻。行宫里贵人多,我不被重视也情有可原。” 安母闻言,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陆辞继续道:“小容是看我吃了药,红疹迟迟不好,怕这个太医实在不行,才私自找的章太医,最后是章太医治好的我,她只是太担心我而已,姨母,小容同我一起长大,与我情同姐妹,您饶了她吧,除了她和姨母,这世上再也没有关心我的人了,她若出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 安母闻言,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她将你害成这样,你还为她求情,你这个样子,日后让姨母如何放心得下?” 陆辞任她戳,满脸哀求的看着她,“好了,姨母不重罚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接下来,就让永文教教她规矩,这么大人了,做事这么冒失,哪有丫鬟的样子。” “谢谢姨母。” 小容也赶忙谢恩。 随即,陆辞才愧疚道:“晚上,我被痒醒时,脸上满是血痕,容颜突然被毁,我心中又惊又怕,就怀疑是李太医害我,李太医又是表嫂让人请来的。” 她又落下两行泪,狠狠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我当时实在难受,才迁怒于她,其实我根本没怀疑她,因为心情糟糕,我才有些偏激,当时说话很冲,对表嫂十分无礼,辞儿知道错了,我对不起表嫂,也愧对表哥,我已经想好了,明日我就会离开安国公府,只求表哥和表嫂能原谅我。” 安母擦了擦她的泪,又连忙抚了抚她的背,“傻丫头,快别难受了,他们不会怪你。” 陆辞哭道:“不,表哥对辞儿的印象肯定很糟糕,是辞儿不好,是我不好。” 她提起安翼时,眸中的心碎和爱慕根本“藏不住”,安母心中不由一惊,她不由想起,之前的一桩桩事,她每次为她张罗时,她都不想相看,说想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难不成她对翼儿…… 安母被这个念头惊到了,心中也有些乱。 她好不容易才将陆辞安抚好,离开前,又道:“你不必担心你的脸,京城有不少去疤的良药,姨母知道的就有几种,你放心,你的脸绝不会留疤的。” 陆辞又赖在她怀里蹭了蹭,“留疤也无碍,我正不想嫁人,姨母若不嫌弃我,就让我留在你身边伺候一辈子可好?” “说什么傻话?怎么能不嫁人?” 陆辞清楚过犹不及,没有多说旁的,只笑了笑。 出来后,安母脸就沉了下来。原本,她还不信,李洺倩会故意给她选个年轻太医,让她遭罪,可若是洺倩发现了她的心思,因妒生厌,倒也能解释的通。 念及此,安母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回到住处没多久,就听丫鬟通报,说安翼有事寻她,安母心中一团乱,又想起了他对陆辞的态度,只觉得是因为李洺倩的缘故,他才有意疏远陆辞。 她自然不想见他,拿夜色已深为借口,将他打发了回去。 安翼只得又回了住处,他回来时,李洺倩正坐在床上翻阅话本,“夫君不是处理政务去了?这么快就好了?” 安翼道:“嗯,没多少事,晚上光线暗,别伤了眼睛,想看等白天再看,坐了一天的马车,早些休息。” 他说完就抽走了李洺倩手中的书,李洺倩打了个哈欠,乖乖躺了下去,安翼也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李洺倩往他怀里靠了靠,小脸帖在了他胸膛上。 一夜好梦,第二日,安翼需要去刑部任职,一早便离开了安国公府,李洺倩起来后,照常去给老太太和安母请安,她来到安母这儿时,陆辞已经到了。 李洺倩给安母打了声招呼,陆辞讪讪站了起来,神情愧疚又不安,连忙给李洺倩行了一礼,“表嫂。” 李洺倩笑道:“表妹不必多礼,坐下吧。” 她脸上虽挂着笑,神情却略显疏离,她一向率真,根本藏不住太深的情绪,因不想再亲近陆辞,或多或少表现出一些。 瞧见她的神情后,安母脸色不由一沉,她淡淡道:“坐下吧。” 李洺倩依言坐了下来,安母道:“离京三个月,肚子可有动静?” 李洺倩只是月事推迟几日,尚不能确定,便轻轻摇了下头,“还没。” 安母端起一盏茶,轻啜了一口,才放下茶盏,淡淡道:“你嫁入安国公府已有两年半,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若是三年、五年,仍旧没动静,你欲如何?继续霸占着翼儿,不许他宠幸旁人吗?” 李洺倩闻言,不由有些愕然,她不傻,自然察觉到了安母的不悦,“母亲,我……” 不待她解释,安母就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辩解,我今日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暂且给你提个醒,若是太过善妒,这等媳妇,我安国公府也不敢要,我累了,你下去吧。” 李洺倩张了张嘴,对上她清冷的眼眸时,只得起身站了起来,“儿媳告退。” 她走后,陆辞才诧异道:“姨母,嫂嫂可是哪里惹您不高兴了?她性子活泼,人也不坏,就算哪里做错了,想必也不是有意惹您不高兴,您千万别跟嫂嫂计较,一切以身体为重,莫要气坏身体。” 她的脸如今都成了这样,却还在为李洺倩说好话,安母不由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她傻得很,这么傻的姑娘,若是嫁去旁处,她又哪里放心得下,如今一看,她对翼儿有意,倒也是好事。 她心中隐隐下了决定。 夜晚,安国公归来时,她伸手为他宽了宽衣,柔声道:“洺倩的肚子迟迟没动静,给翼儿纳的两个姨娘,他也没碰,我本以为他是不喜欢,如今才发现,他有个厉害媳妇,国公府也不能一直无后,他若是嫡次子,想守着洺倩一人,我也没意见,他偏偏是咱们唯一的子嗣。” 安国公闻言,神情不由一顿,垂眸朝她看了去,“你此言何意?” 安母道:“我寻思着,不若将辞儿指给翼儿吧?辞儿这孩子,温柔贤淑,性子又软,嫁给旁人我也不放心,洺倩又迟迟没有子嗣,每每想起来,我都觉得愧对列祖列宗,不若让辞儿以平妻的身份,嫁给翼儿,国公爷怎么看?” 安国公沉默了一瞬才道:“旁的暂且不提,若萃丫头和钰丫头的婆母,想让她们的夫君娶平妻,你会同意吗?” 他口中的萃丫头和钰丫头是他们的亲女儿,两人皆已出嫁。 安母闻言,眉头微微拧了拧,显然没料到,安国公是这个反应,她抿了抿唇,“是她迟迟没有身孕,你以为我为何当这个恶人,还不是为了国公府的子嗣传承?” 安国公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列祖列宗,不过,依我之见,真没必要这么着急,他们毕竟刚成亲两三年,先不说翼儿会不会同意,就算他果真同意,亲家那边会同意吗?” 怕她冲动之下,真执意如此,他温声劝道:“倩丫头毕竟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女,又与皇后娘娘交好,她才刚嫁来两年多,又不是已经七、八年,成亲后,她孝顺公婆,知书达理,对老太太也极为孝顺,若突然让翼儿娶平妻,岂不是打武安侯府的脸?他们若不同意,此事势必会闹大。到时岂不是要家宅不宁?” 安母冷哼了一声,“他们有何脸面不同意,你可知辞儿这次归来,为何带着面纱?她病了许多日,脸上也起满了红疹,你口中的好儿媳,却不肯给她请个好太医,生生害得她险些毁容,我就不信,她对辞儿没有愧疚之心,她若识趣,自会同意平妻之事,她若不识趣,这个儿媳,依我看,不要也罢。” 安国公闻言,不由一怔,“什么红疹?辞丫头毁容了?” 安母心中有气,道:“她病了那么多日,你竟也不管不问,至今都不知道此事,是不是不是自己的亲闺女,你就不关心?罢了,既然安国公府容不下她,明日我就带她离开。” 安国公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动怒,连忙安抚道:“说什么傻话?府里岂会容不下她?你是清楚我的,忙起来,对外界的事基本都两眼一抹黑,她生病的事,我还真不知道,倩丫头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她最是心善心软,又岂会害辞丫头,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辞儿还能骗我不成?她就是嫉妒辞儿,才有意让她吃苦,就算辞儿的脸不是她害的,也是她的选择,导致了这个结果。” 说起这事,安母就有些生气,眼眸也有些冷,“她若一开始,就让章太医为辞儿诊治,辞儿又哪会这般遭罪?她身为嫂嫂,连表妹都容不下,既如此,那就别怪我,将辞儿许给翼儿。” 安国公算看了出来,妻子这是对儿媳心怀怨恨,他不由揉了揉眉心,“这样,你先跟翼儿打声招呼,看看他怎么说?” “婚姻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作甚要给他打招呼?” 得,这是连儿子一并怨上了。 安国公有些头疼,他也没再公然反对,含糊道:“这么大的事,老太太的意思你总要先问问,先看看老太太怎么说吧,这事没必要着急。” 安母也没想着急,陆辞才刚十五,及笄礼还未过,怎么也得等她及笄,待她脸上的疤去掉后,再成亲。今日她本来也就是问问安国公的意见,闻言她点点头,“这是自然,明日,我见着老太太时,问问她的意思吧。” 安国公颔首。 * 翌日清晨,安国公起来后,才得知安翼已出了府,他用完早膳,才出门,顺道拐去了刑部,到了刑部后,才得知安翼为了查案,去了城西的西湖。 他蹙了蹙眉,对身边的王才道:“你去城西寻一下世子,将夫人有意为他娶平妻的事说一下。” 王才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后,安国公又喊住了他,他咳了一声,才道:“告诉世子,这事是他自己探听来的,与我无关。” 王才努力控制住了脸上的笑,“是,爷放心,小的一定带到。” 安国公冲他摆了摆手。 安国公府,此刻,安母刚与老太太提完这事,她毕竟是晚辈,跟老太太说话时,态度自然放得很低,只是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谁料,老太太闻言,一张脸瞬间严肃了起来,“好端端的,作甚要给翼儿娶平妻?倩丫头和翼儿,才成亲两年多,只是没有子嗣而已,你至于这般着急?” 安母虽不喜李洺倩,她若已有子嗣,她未必会提平妻一事,说到底也是为了子嗣问题,对陆辞的心疼,只占一部分原因。 见老太太不领情,她心中也有些堵得慌,“母亲不是一直想抱曾孙吗?我也是为了您。” 李洺倩性子好,又时常往老太太这儿跑,不仅老太太喜欢她,老太太身侧的丫鬟,也都很喜欢她,安母与老太太说话时,虽屏退了丫鬟,门外守着的丫鬟,却隐约听见了“平妻”、“辞儿”、“子嗣”等字眼。 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皆是人精,基本都猜出了安母的意思,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皆有些面面相觑。 雯喜对雯画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我在这儿盯着,你去跟世子夫人说一声吧,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雯画颔首,匆匆去了李洺倩的住处。 李洺倩此刻,刚用完早膳,给老太太和安母请完安,她便回来了,今日她的月事,仍旧没来,仔细算算,她已经推迟了七日。 她还从未推迟这么久过,心中难免忐忑,还忍不住祈祷了一下,保佑她明后日千万别来。 就在这时,她听丫鬟说,雯画来了。 李洺倩让小蝶亲自迎接了一下,雯画进来时,她就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笑道:“雯画姐姐快坐,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雯画没敢坐,福了福身,道:“奴婢是来给世子夫人提个醒。” 她说完,就靠近了李洺倩,低声将事情说了一下。 李洺倩闻言,不由睁大了眼,身形都跟着晃了晃,雯画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她,“世子夫人?” 李洺倩脸白得厉害,一时只觉得手脚冰凉,“我没事。” 短短三个字,她说得无比艰难。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国公爷也同意了这事?” 雯画摇头,低声道:“奴婢没听清,依奴婢之见,许是同意了,不然夫人不会在老夫人跟前提起这事。” 李洺倩脚底板一阵凉意,整个人都有些懵,上一刻,她还因月事推迟,偷偷欣喜着,这一刻,却只觉如坠冰窖。 祖母会同意吗?李洺倩几乎不敢深想。 老太太自然没同意,她万万没料到儿媳竟如此拎不清,安母性子冷,不爱说话,平日里与老太太也不是很能说到一起,老太太也不怎么过问她的事,哪怕她一贯清高,懒得与贵妇们打交道,老太太也不曾勉强过她。 好在这些年,她掌管中馈时,没出过什么大错,老太太睁只眼闭着眼也就过去了,婆媳俩还从未红过脸。 这会儿老太太却没给她面子,直言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这不是结亲,你是结仇,倩丫头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如此作践她?” 人家正儿八经的侯府嫡长女,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就连性情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更别提,她还与皇后娘娘交好。安母若真弄个平妻出来,说不准连皇后娘娘都会得罪,更别提武安侯府的人。 老太太只觉得她是膨胀了。 “作践”两字,令安母脸色也有些难看,“我怎么就作践她了?是她没有子嗣,我又没让翼儿休掉她,只是娶平妻而已。” 老太太险些气笑,李洺倩是她一眼看中的人,这桩亲事,也是她一手促成的,安母的话,不啻于在打她的脸,她不由板起脸来,“有本事你休个试试!” 她一动怒,安母自然有些惴惴不安,“母亲,我不是这意思。” 老太太不由拔高了声音,“那你什么意思?平妻的念头都有了,你这不是想逼她离开吗?你再心疼你那外甥女,也不该升起这个念头,我今日先把话放在这儿,你若真想将她许给翼儿,我管不着,想过我这一关,那就让她给翼儿当妾,平妻?我们安国公府断不会这么侮辱未来的国公夫人。” 安母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的外甥女,又怎能当妾?就算陆辞父亲官职不高,她也是她的嫡亲外甥女,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怎么就不能当平妻?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冷静道:“你这般维护她,可知她的真面目,她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子嗣,不准翼儿碰姨娘也就罢了,如今又嫉恨上辞儿,因为她的私欲,辞儿在行宫病了许多日,脸还险些毁容,您当我为何会升起这个念头?还不是觉得这是她欠辞儿的!” 老太太指了指安母,怒极反笑,“你少在这儿搬弄是非!她没子嗣,你怎么不怪你儿子?没子嗣,是一个人的问题吗?翼儿不碰姨娘,是他的问题,怪的上倩丫头?她会嫉妒陆辞?她有什么私欲?又欠陆辞什么?你给我交代清楚,别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 安母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她虽不喜欢李洺倩,倒也不至于厌恶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得这般难看。 闻言,她揉了揉眉心,终究还是放软了声音,道:“母亲,您不同意就算了,这事到此结束吧。” 老太太道:“别,到此结束,倩丫头岂不是要一辈子亏欠你那外甥女?来人,去将陆辞给我喊来,将倩丫头也一并喊来,这事,今日非掰扯清楚不可,我还真不信,我精明一辈子,临到死了,会看走眼。”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丫鬟过来时, 陆辞正在抄写祈福的经文,她能感觉的到, 老太太对她一直淡淡的, 她若是个冷淡性子,也就罢了,她偏偏不是, 陆辞瞧见过她对李洺倩有多喜爱。 她自然清楚, 想成功嫁给表哥,肯定要过老太太这一关, 这些祈福的经文, 就是她特意为老太太抄写的。 一见是老太太身侧的丫鬟, 陆辞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她含笑站了起来, 得知老太太要喊她过去时, 她神色才略有些严肃。 “姐姐可知,老太太喊我所谓何事?” 去行宫前,陆辞在安国公府待了三个多月, 老太太一次都没让人喊过她, 她给小容使了个眼色, 小容连忙塞给这丫鬟一块碎银子。 丫鬟没收, 她脸上虽挂着笑, 神色却淡淡的,“具体是什么事表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您赶紧随奴婢走一趟吧。” 老太太和安母争执的声音, 不算小, 门口几个丫鬟皆隐约听到一些,虽听得不真切, 却也清楚老太太并不待见陆辞,她自然不敢收陆辞的银子。 陆辞心中不由一沉,她勉强稳住了心神,随着丫鬟去了老太太的住处,李洺倩和她是一起到的。 陆辞瞧见李洺倩,赶忙行了一礼,她脸上依然戴着面纱,一双杏眸怯生生的。 一想到婆母竟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夫君,李洺倩心中就很是腻味,她径直越过陆辞,朝里面走了去,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陆辞微微一怔,心中不由紧了紧,她四处看了一眼,只觉得院中好几个丫鬟都似有若无地在打量她,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陆辞脸颊不由有些发白,心中的不安又扩大了些。 李洺倩心中同样不好受,这一段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去行宫前,婆母对她的态度,好不容易缓和一些,还有意将中馈交给她,李洺倩本以为,她总算苦尽甘来了,谁料,才刚从行宫回来,婆母竟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李洺倩心中乱成了一团,也不知老太太是何态度,她心中沉甸甸的,进入室内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一下,好在小蝶及时扶住了她。 她肤色雪白,小脸尖尖的,只有巴掌大,脸上没了笑后,与平日的神采飞扬大相径庭,进来后,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陆辞也紧跟着走了进来。 两人皆是一双杏眸,一个干净剔透,明媚耀眼,一个却总雾蒙蒙怯生生的。 老太太直接道:“今日喊你们来,是为了行宫的事,听说陆辞的脸,险些被毁,今日咱们就好好理一下,她的脸,究竟为何变成这个模样!倩丫头,你先说究竟怎么回事?” 李洺倩闻言,不由一怔,她本以为老太太喊她来,是为了“平妻”一事,见并非如此,她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些。 她说得很简单,“得知表妹起红疹后,我就让小蝶给她请了位太医,三日后,我和夫君是被表妹的尖叫声惊醒的,进去后,表妹就误会是我害的她……” 陆辞骂她时,那些难听的话,李洺倩并未说出来,她这边刚讲完,就听婆母冷声道:“你倒是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敢情就都是小容的错?如果不是心疼自家主子,她又岂会跑去求章太医?” 李洺倩不由一怔,下一刻就听婆母冷声质问道:“若一开始,你就给她请章太医,她又岂会遭罪?小容又岂会跑去找章太医,你拍着胸脯说,你没有私心?” 不论是她厌恶的目光,还是冷厉的声音,都令李洺倩有些错愕,她眼中满是震惊,显然没料到,婆母为何这么想,“我有什么私心?” “你敢说,你不是有意给她请了个没什么经验的太医,她一个小姑娘,发烧烧了那么久,红疹又迟迟不好,你却不把她的病当回事,你就不怕她出个什么意外吗?” 李洺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被陆辞指着鼻子诅咒时,李洺倩都不曾这般委屈过,这一刻,心中却很是难受,自打成亲后,晨昏定省,她一日不落,但凡婆母有个不适,她比谁都上心,对陆辞同样如此,陆辞生病的这段时日,她几乎日日守着她,为她操碎了一颗心,谁料此刻,得到的却是埋怨。 她身形微微晃了晃,一时竟有些站不稳,小蝶连忙扶住了她。 小蝶十分为自家姑娘委屈,她们姑娘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污蔑过?她不由出声道:“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这么冤枉我们主子,可曾为我们主子考虑过一分?” 安母原本还想为李洺倩遮掩一下,是老太太非要将事情闹大,见婆母半分脸面都不给她留,安母自然生气,她不好对老太太发火,才将怒火发泄在李洺倩身上。 她本就有些窝火,她好端端的外甥女,出去一趟,遭了这么大的罪,脸也险些毁掉,她是女子,自然清楚,容颜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 此刻,见一个丫鬟,都敢质问她,她越发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她冷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你这个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顶撞当家主母?你们武安侯府就是这般教养?” 安母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万万没料到,一个丫鬟也敢如此对她,她彻底被激怒了,冷声道:“还要我怎么为她考虑?成亲近三载,至今没有子嗣,不仅不准夫君碰姨娘,连表妹都嫉恨,这等妒妇,没休掉她,已是我的仁慈。” 李洺倩瞳孔不由一缩,只觉得面前的夫人,陌生的让她几乎认不出来,自打成亲后,婆母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 李洺倩清楚,自己有不少缺点,是以在安母面前,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为了表现好一些,她花了无数心血。 她甚至有些自卑,觉得是自己不够出色,毕竟婆母年轻时,是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跟她一比,自己差远了。 没人知道,为了跟她找共同话题,她玩乐的心,都收了大半,会偷偷摸摸恶补诗词,会特意去研究琴技,会在没人的时候,临摹大师的画作,只为了讨她欢心。 她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皆成了笑话,原来,婆母甚至动过让夫君休掉她的心思。 李洺倩的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懵,她犹如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不,比那还要狠。 她手脚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这时,她听见,婆母冷声道:“来人,将这丫鬟给我拖出去,武安侯府不会教丫鬟,就由我来教!”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赶忙走了进来,伸手就要将小蝶拖走,李洺倩伸手去拦,“你们谁敢动她?” 安母冷声道:“怎么?身为你的婆母,我连处置你丫鬟的权力都没有!李洺倩,你究竟有没有将我这个婆母放在眼中。” 李洺倩护在了小蝶跟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泪尽数憋了回去。 这两个丫鬟是安母身边的心腹,自然清楚,安母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媳,这会儿根本没将李洺倩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服侍安母多年,自然是只听安母的,两人伸手就去扯小蝶。 两个丫鬟的力气,自然比李洺倩的大,李洺倩本就气得眼前发黑,被她们一扯,她没有站稳,小蝶脸一白,赶忙去扶她,不等她扶住她,两个丫鬟已将她拖了出去。 老太太身侧的丫鬟,再想去扶,也已经晚了,李洺倩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丫鬟连忙去扶她。 老太太眼皮一跳,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够了!” 她失望地望着安母,“你自己照照镜子,此刻,你这个模样哪还有半分当家主母的样子?” 这话不可谓不狠,安母踉跄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太太,“直到此刻,您竟还觉得是我的错?” 李洺倩站起来后,她只觉得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揪了一下衣襟,才平复了一下呼吸,沉声道:“第一,我为陆辞请来的年轻太医,乃李太医,李家乃杏林世家,李大夫更是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一位,小蝶花了银子,才打听到,三位太医中,他最擅长外科,曾为皇子公主治好过许多红疹、水痘一类的病症。” “自打陆辞入府后,我自认待表妹不薄,首饰、衣服,短短三个月,在她身上花的银子,顶我自己三年的开销!我也从未想过害她,反倒是表妹,一再陷我不义。” “第二,我承认,您为夫君纳姨娘时,我心中确实不舒服过,我承认我是个妒妇,容不得夫君眼中有旁人,您既然一直想休掉我,那就休掉好了。” 李洺倩堵着一口气,说完这话,就脱力一般,往后倒了去,老太太的丫鬟赶忙扶住了她,小蝶也挣脱那两个丫鬟的手臂,朝她跑了去,失声喊道:“太医!太医!快喊太医!”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这才发现,竟有一小股血顺着她的裤腿流了下来。 安母瞧见这一幕后,瞳孔骤然一缩,想到什么后,她吓得手脚冰凉,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太太也赶忙来到了李洺倩身侧,“快,快去喊太医,将她抱到床上。” 整个安国公府都一阵兵荒马乱的。 安翼得到父亲的提醒后,就蹙了蹙眉,他原本想勘查完凶案现场,又怕母亲今日就提起这事,他放心不下李洺倩,就回了府,回来后,恰好瞧见太医匆匆赶了过来。 安翼心中一紧,加快了步伐,他来到老太太的住处时,就瞧见李洺倩安静躺在床上,她紧闭着双眸,不停地有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砸,老太太则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他的母亲以及陆辞,则惶惶不安地站在一侧。 “倩儿?” 老太太没管他,瞧见太医进来后,赶忙让太医,为她瞧了瞧,太医把完脉,才道:“世子夫人这是小产的征兆,需要尽快保胎才行。” 他说完,飞快写了个方子,小蝶的眼泪早已哭干,她拿起方子,就飞快去抓药。 闻言,安母脸不由一白。 安翼瞳孔也不由一缩,他快步走到了李洺倩跟前,老太太这才让开一点位置。 “倩儿?” 李洺倩还在掉眼泪,最初的委屈过后,她心中只余害怕,见婆母的人,要拉走小蝶,她才冲了过去,紧张之下,她早忘了有孕的事,出血前,她肚子也有些疼,如今太医的话,她自然也听到了。 她紧紧攥住了安翼的手,直到这一刻,才总算开口,“孩子,我们的孩子。”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孩子不会有事。” 直到喝完药,李洺倩才沉睡过去。 安翼一张脸阴沉的厉害,“都出去。” 平日他脸上时常挂着浅笑,显得异常温和,此刻的他,却冷得瘆人,待众人皆来到西厢房时,他才问了一下小蝶,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才知道安母都说了什么。 他冷冷对安母道:“您可知,陆辞都做了什么?她冤枉倩儿,诅咒倩儿,甚至不惜陷害倩儿。你以为,私自拿药是小容的主意?她自己偷偷用药,却让丫鬟顶罪,您可真有一个好外甥女!” 陆辞自然不肯承认,哭泣道:“表哥,在您心中,我就这般不堪吗?” “你给我闭嘴!”他冷冷对陆辞道,“你可知诽谤罪,是要被关多久?我告诉你,她今日若是出事,我让你抵命!” 他直接喊来了身边的小厮,“将她给我关起来。” 安母还想说什么,对上儿子冷若冰霜的双眸时,讪讪闭了嘴,只喃喃道:“不会的,辞儿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你肯定是误会了。” 安翼讽刺地笑了笑。 安母惶惶道:“若真是她做的,若她这么歹毒,你们为何什么都不说?” 安翼冷冷勾了勾唇,“母亲觉得为何?我确实想拆穿她的真面目,想第一时间告诉您,倩儿却说,你仅有这么一个外甥女,若让您知道,她这般蝎蛇心肠,您不定多伤心,哪怕您的外甥女咒她去死,她也在为您考虑,她说只要陆辞愿意改邪归正,就没必要拿这事给您添堵。” “她一心一意为您考虑,您是怎么做的呢?给我娶平妻?您是不是觉得,没将她休出府,您还挺大度?既然你这么盼着安国公府添子嗣,不若将您的好外甥女,指给父亲吧,让她多给我添几个弟弟。” 安母睁大了眼,显然没料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她手抖得厉害,指着安翼,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安翼冷笑一声,扭头离开了西厢房。 安母身形晃了晃,老太太冷冷扫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自作孽不可活。 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安国公自然也知晓了,他抿了抿唇,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疲倦来,没料到她竟如此糊涂。 李洺倩醒来后,才得知孩子保住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需要保胎,瞧见安翼,她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要回家。” “好。” 安翼没有劝她,他让人备了马车,命人将车厢内铺上了厚厚的被褥,马车直接来到了老太太的院中。 他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放到了马车内。 安母有些着急,对安翼道:“你这是作甚?她如今有了身孕,尚需要保胎,哪里还能折腾?” 她求助般看向安国公和老太太,两人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反而是儿子冷声道:“保胎?你真觉得,待在这里,她能好好保胎?母亲不是想休掉她,既如此,我和她一并离开就是。”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安翼说完, 就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安母有些心慌, 追着马车, 往前跑了两步,“翼儿……” 车上的人却没再给她回应。 安母眼眶有些发红,直到这一刻, 才深刻地意识到, 他早已成家立业,已不单单是他的儿子, 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顶梁柱。 她对李洺倩的不喜, 何尝不是对儿子的否定? 如今竟因为一个陆辞, 硬生生闹得众叛亲离, 她究竟有多糊涂, 才偏听偏信, 到头来竟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李洺倩自然听到了安翼的话,实际上,她心中很乱很乱, 既怕孩子保不住, 又想一走了之, 再也不要回安国公府, 可她又舍不得安翼。 见他要跟着她离开, 李洺倩才微微抬眸,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他神情冷厉, 眉头紧蹙着, 眸中却满是心疼,李洺倩鼻尖有些发酸。 安翼也在被褥上躺了下来, 他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是我没护好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洺倩并不怪他,他待她一直很好,在行宫,出了被污蔑一事时,他甚至想将陆辞赶回去,还是李洺倩拦住了他。 马车走得很慢,在武安侯府停下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耀眼的阳光倾泻而下,门口两个石狮子,像披了层金光。 守门婆子,一眼就认出了安国公府的马车,她赶忙往前跑了几步,安翼掀开了帘子,道:“将门打开,马车要进去。” 府里平日只开侧门,只有贵客登门时,才开正门,从侧门走,马车自然不便进去。 透过缝隙,婆子隐约瞧见,自家姑娘脸色煞白,正虚弱地靠在姑爷怀里,她心中不由打个突,没敢多瞧,赶忙让人打开了大门。 安翼记得她的闺房在何处,待马车来到后院后,安翼才对小蝶道:“你先往岳母那儿走一趟,替我致声歉,等我将你们主子安顿好,再去请罪。” 小蝶自然清楚,他这是给自己机会,让她去告状,她对安国公夫人充满了怨恨,毫不客气地应了一声,“是。” 李洺倩出嫁时,只带了四个丫鬟一个嬷嬷,还有四个丫鬟被留在了府里,这几个丫鬟,依然在她房中伺候,她的闺房还维持着原样。 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才彻底放松下来,安胎药里,有助眠的药草,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安国公府,安国公冷脸让人杖毙了安母身边那两个丫鬟,安母原本还想求情,想到地上那一滩血,她到嘴边的话,怎么都没能说出口。 随即安国公就带着安母上了马车,欲要亲自登门致歉。 马车上,气氛多少有些压抑,安母异常煎熬,人也有些拘谨,两只手无意识地拧着帕子。 她骄傲了一辈子,说实话,还不曾像谁低头认过错,以为她是拉不下脸,安国公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没再看她,目光落在了车帘上,声音也有些沉重,“做错了,本该道歉,你不仅欠儿媳一声道歉,也欠武安侯府一个道歉。” 安母愈发有些羞愧,“我知道。” 他们来到武安侯府时,小蝶才刚将事情告诉郑氏,郑氏使劲儿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她当真是欺人太甚!真当我们武安侯府没人不成?” 郑氏脾气温和,向来笑眯眯的,小蝶还是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她自己也气得够呛,附和道:“世子说她的那番话,奴婢听着都觉得过瘾,合该治治她!” 郑氏气得够呛,却又担心女儿的身体,带人匆匆赶往了李洺倩的住处。 她刚绕过长廊,就瞧见小厮前来通报,说安国公带着安国公夫人登门致歉来了。 郑氏气得不行,一想到自己当眼珠子疼到大的女儿险些被她磋磨得小产,连杀了她的心都有,她冷声道:“让人将她赶走,我武安侯府以后都没她这个亲戚。” 嬷嬷闻言,脚步不由微顿,她欲要劝说一下,扫见自家夫人,因愤怒、心疼而泛红的双眸时,没再吭声。 小厮闻言,领命退了下去。 他们来到院落门口时,就见安翼已走了出来,瞧见郑氏,他直接掀开衣袍,跪了下来。 皆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也生就一根傲骨,此刻,安翼不仅跪了下来,挺直的背也弯了下来,“是小婿没有照顾好倩儿,才令她遭受此罪,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望岳母大人勿要气坏身体,小胥以性命起誓,日后绝不会再让她陷入今日这般境地,只望岳母,再给我一个机会。” 郑氏的神情有些复杂,哪怕在小蝶口中,他对倩儿百般维护,郑氏还是有些迁怒于他,若非嫁给了他,她的宝贝女儿,也不会遭受这些,此刻,瞧见他发红的眼眸时,郑氏心中的怒火,也稍稍散了一些。 感情无法伪装,他的心疼、懊恼,不比自己少,郑氏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她道:“你不必下跪,你既随倩儿离开了安国公府,就说明你心中有她,她若不怪你,我也不会干涉,你起来吧。” 郑氏说完,就转身进入了内室。 李洺倩尚在沉睡,她脸色苍白,小脸上瘦得一点肉都没有,郑氏心疼地红了眼眶,她在里间坐了许久,直到李洺倩醒来,她才握住她的手。 “娘亲?” 这声“娘亲”,包含着无数委屈,李洺倩瘪了瘪嘴,鼻子又有些发酸,怕母亲担心,才忍住泪。 郑氏何曾见过她这般隐忍的模样,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娘亲在。” 她连忙拿帕子擦了擦泪,才道:“现在觉得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李洺倩红着眼眶摇头,“喝了药没多久就好了,娘,您别担心。” 郑氏伸手顺了顺她的发丝,心痛的无以复加,她深吸一口气道:“她既这般待你,那个家不回也罢,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 李洺倩乖巧颔首,她也不想回,“只要娘亲不嫌我烦就好。” 郑氏又岂会嫌她烦,出嫁后,女儿不便回府,她想见她一面都难,她捧在掌心疼宠的女儿,却被安母这般对待,郑氏自然不希望她回去,若安母还是那个态度,依她看,不若和离。 想到和离时,她余光扫到了安翼的身影,她守着女儿时,安翼一直在她身后站着,也不曾离去,倒是个痴情种,如此看来,和离是没指望了。 * 宫里,钟璃自然也得知了此事,她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径直站了起来,欲要出宫。 怕她动胎气,安涟连忙道:“娘娘放心,李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她腹中的孩子没有大碍,您别担心。” 安涟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好,钟璃有孕在身,也不便出宫,又坐了下来,“如今是怎么解决的这事?陆辞呢?” 安涟道:“李姑娘和安世子一并离开了安国公府,国公爷杖毙了那两个丫鬟,带着安国公夫人登门道歉时,郑太太没让他们进门,至于陆姑娘,则被世子关进了大牢。” 她对李洺倩的诬陷,已构成伤害罪,安翼自然能关她一段时间,见安翼没有维护陆辞,钟璃紧蹙的眉,才稍微舒展一些。 她派安涟往武安侯府走了一趟,给李洺倩送了不少补品,随即就去了乾清宫。 没过多久,圣旨就到了安国公府,黄公公到了后,就笑眯眯道:“世子爷呢?” 见他手握圣旨,安国公、安国公夫人皆迎了出来。 安国公道:“世子如今在武安侯府,我这就让人去接他回来。” 黄公公连忙道:“不必,无需世子多跑,咱家去武安侯府宣旨即可。” 老太太自然也出来了,她心中跟明镜似的,一见黄公公的态度,就清楚这道圣旨,怕是与皇后娘娘有关,黄公公之所以跑来安国公府,也是有意为之。 她连忙打听了一下圣旨上的内容。 黄公公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世子爷救驾有功,皇上特封他为汝阳侯,虽无封地,却享侯爷俸禄,特赐侯府一座,其夫人李氏贤良淑德、慧质兰心,封为正一品诰命夫人。” 他此话一出,安母不由愕然,“他乃安国公府世子,日后要继承安国公之位,皇上怎地突然将他封为了侯爷?” 黄公公笑眯眯道:“怎么?夫人是在质疑皇上的决定吗?” 安母哪里敢,她吓得赶忙跪了下来。 黄公公这才慢悠悠道:“圣旨已下,日后世子爷就是侯爷了,至于安国公之位,侯爷若想继承,日后再继承不迟,他若不想继承,国公爷可以再努努力,争取再添个儿子。” 就算日后,安国公没有子嗣,安翼若能有两个孩子,一个可继承安国公之位,一个可继承侯爷之位,一门两个爵位,这自然是天大的荣宠。 黄公公说完,就冲老太太拱了拱手,笑道:“老太太快回去歇着吧,咱家这就到武安侯府宣旨去。” 黄公公离开后,安母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也满是惶恐,侯府已赐,安翼日后就要住在侯府,皇上此举,不是硬生生逼他们分家吗? 安母和安国公却很平静,早在得知,李洺倩险些小产时,他们就猜到了皇后娘娘肯定会为李洺倩出气,他们只是没料到,皇后娘娘会让皇上赐安翼侯爷之位。 如今圣旨一下,安翼和李洺倩便可名正言顺地离开安国公府,皇后娘娘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了面子,旁人只以为,安翼是立了功,才得到额外的赏赐。 老太太扫了一眼儿媳失魂落魄的模样,冷冷笑了笑,心中已经在筹划搬走的事。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黄公公很快就抵达了武安侯府, 得知是给安翼和李洺倩宣旨后,郑氏微微一怔, 她虽担心李洺倩的身体, 这毕竟是圣旨,她对丫鬟道:“你去通知一下他们,将人尽快喊来。” 黄公公笑道:“夫人不必喊世子夫人, 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叮嘱了奴才, 世子夫人因身体不适,可免去接旨, 让世子接旨就行。” 郑氏赶忙谢了恩, 府里有圣旨, 接旨的自然不止安翼一人, 除了李洺倩尚未出来, 其他人都恭恭敬敬随着安翼, 一起迎接的圣旨。 听到圣旨上的内容时,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安翼原本就是安国公世子, 日后是要袭爵的, 如今却突然被封为了侯爷, 古往今来, 这可是头一例。 郑氏心中满是惊喜, 她已打定了主意,不让女儿回安国公府, 可一个出嫁女, 若一直住在娘家, 时间久了,难免要被人笑话, 她正忧心忡忡着,皇上就赏给他们一个侯府,还将她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 搬去新府邸,意味着日后,李洺倩不必再与安母抬头不见低头见,晨昏定省也免了。 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郑氏心中清楚背后定然有皇后娘娘的手笔,她万分感激,赶忙随着安翼一道谢了恩。 将黄公公送走后,郑氏才扫了安翼一眼,他略微垂着眼睫,侧脸略显严肃,让人窥不出真实情绪。 郑氏清楚,他心中必然不好受,国公夫人毕竟是他的母亲,因为她,他却险些丢掉孩子,若搬到新府邸,日后母子关系也不知道能否修复。 察觉到郑氏的目光,安翼才抬眸,他阅人无数,自然猜出了郑氏的心思,说起来,郑氏之所以能将李洺倩教得这么好,也跟她性子纯善有关。 安翼也没多说旁的,只正色道:“能搬到新府邸是好事,日后洺倩就是当家主母,不过洺倩肯定想在家里多住一些时日,只怕还要继续叨扰岳父岳母一段时间。” 裴邢赏赐的府邸,离武安侯府不算远,面积也不算小,亭台楼阁样样不缺,安翼清楚,新府邸再好,对李洺倩来说,终究比不上自己娘家。 郑氏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先让她养好身体最重要。” 李洺倩有孕在身,在娘家多住一段时间,无可厚非,安翼却不便多待,起码明面上不行,收到圣旨后,他先去看了李洺倩一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李洺倩闻言,不由怔了怔,“皇上怎么突然赐你侯爷之位?” 不等安翼回答,李洺倩就猜出了原因,“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对不对?” 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次却是因为感动,她喃喃道:“娘娘肯定是为了我,才求到皇上跟前。” 安翼吻了吻她的泪,“别哭,搬出去是好事,你与母亲本就处不到一起,与其这般辛苦,不若分开住。” 李洺倩将脸颊埋入了他怀中。 她没有再说旁的,只紧紧搂住了他,她自然清楚,搬去新府邸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忍不住道:“夫君,你若不想搬,我……” 不等她说完,他就竖起食指,抵住了她的唇,认真道:“你不必因为我勉强自己,在我面前,你不必太懂事,倩儿,我只希望,你还能像出嫁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有你和孩子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家,选择你并不意味着,我彻底舍弃了安国公府,想他们时,我随时能回去看他们,你不必不安。” 他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此刻,眸中满是深情,被他这么注视着,李洺倩只觉得心中涌起阵阵暖流,熨贴极了。 她很庆幸,能够嫁给他,哪怕婆母不善,两人的相处,也给她带来许多压力和痛苦,她也不曾后悔,遇见这么好的他。 李洺倩乖乖点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咱们何时搬走?” 安翼道:“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吧,等你养好胎再走不迟,有岳母陪着你,我也放心。” 李洺倩鼻尖有些发酸,忍不住闷闷道:“夫君,谢谢你。” “傻丫头,跟我道什么谢?” 安翼伸手顺了一下她乌黑的发丝,他一整日都有些难受,既心疼她的遭遇,也怕她会迁怒自己,从此与他生疏。 结果呢,她不仅不怪他,竟还感谢他。安翼从未见过这么傻的姑娘,傻到让他心口一阵发疼。 他低头吻了吻她乌黑的发丝,哑声道:“你再躺会儿,先养好身子再说,旁的什么都别想。” 李洺倩乖巧颔首。 安翼这才去新府邸看了看。 新府邸才刚刚建成,本是先皇为三公主所建,待她成婚时,将其赏赐给她,可惜不等她及笄,先皇便已去世,三公主又是大皇子的嫡亲妹妹,裴邢本就厌恶大皇子,大皇子又曾打过钟璃的主意,他登基后,自然没将这座府邸赐给三公主,如今倒是便宜了安翼。 安翼进去逛了一圈,对新府邸自然满意,他又让人按李洺倩的喜好,布置的主院,他原本就不想要什么姨娘,府里那两个“姨娘”,他也不打算带来,就没管前院后院,打算让李洺倩与他一道住在主院。 他简单看了一下,就回了安国公府,让小厮将他们的婚床、衣柜一类,都搬去了新府邸,这些东西皆是他大婚时,让人新打的,他与李洺倩用了近三年,已有了感情,安翼自然不想丢弃。 吩咐完小厮,他就去了老太太的住处,他之所以随着李洺倩一起离开,纯粹是想让母亲长长记性,当时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老太太多说。 安翼原本还怕老太太怪他冲动,谁料,他过来时,瞧见的竟是她在让人收拾行李,他的母亲则讪讪站在院中,眼睛再次哭红了。 安翼进门时,还听到母亲在苦苦哀求,“娘,儿媳已知道错了,您就留下吧,我和国公爷尚在,哪能让您搬去侯府,外人若知晓了这事,岂不是要戳断我们的脊梁骨?您就算不心疼儿媳,也心疼一下您儿子好不好?” 老太太一个眼神都没给她,闻言,不耐烦道:“现在怕被戳断脊梁骨?想给翼儿娶平妻时,你怎么不怕?孙媳妇有孕在身,我放心不下,怎么就不能搬去?你甭拿旁的绑架我,我心疼不心疼我儿子,他自个心中有数,成了,别杵这儿碍事。”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这些年,安母何曾被这般对待过,老太太一贯宽和,平日不管什么事,都睁只眼闭只眼,两人连红脸的次数都少,安母年轻时,也没被立过规矩,此刻老了老了,却被婆母这般落面子,她心中自然不好受。 瞧见安翼时,她才赶忙抹了抹眼泪,眼中多了一丝神采,这抹神采很快就变成了小心翼翼,“翼儿,你回来了?你快劝劝你祖母吧,哪有儿子尚在,老太太跟着孙子的。” 安翼下颌绷得很紧,那张常年带笑的脸,也没了笑,神情显得异常严肃,扫到他的脸色时,安母心中无端打了个突。 安翼道:“祖母想搬去侯府?” 老太太道:“嗯,搬吧,待在安国公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稀罕倩儿,她都走了,我还留这儿作甚?” 这话一出,安母的脸犹如菜色,老太太才不管她,继续指挥人收拾,安翼也没劝她,她自打摔断腿后,身体大不如之前,如今这个岁数,过一天少一天,安翼自然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 他道:“有祖母陪着,倩儿也能开心许多,祖母喜欢水,一会儿让丫鬟将您的东西,搬到水榭旁,那儿恰好有一座宅子,登上阁楼,既可赏水,离前院也近,届时,也方便倩儿去探望您。” 老太太脸上总算添了丝笑,“好好好,就住那儿。” 安母闻言,一颗心止不住地发慌,“翼儿,你怎么不劝你祖母?她若真搬走了,你父亲肯定恨死我。” 她眼眶红得厉害,模样也十分狼狈。 安翼这才淡淡道:“她老人家想搬,我为何要劝?与其郁郁寡欢地留在安国公府,不若让祖母开心些。” 安母见劝不住,只得让人给安国公传了个信。 安国公才刚到兵部没多久,屁股底下的座位还没暖热,小厮来寻他时,他不由蹙了蹙眉,“又怎么了?”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小厮心中有些打鼓,他连忙恭敬回道:“老太太想搬去侯府,夫人劝不住,才让小的跑了这一趟。” 安国公多少有些心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自然清楚,他娘跟自家夫人,这些年,根本没处出太多感情来,两人在一起时,也没什么话说,向来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感觉。 自打儿媳妇入府后,他娘脸上的笑才多了不少,哪怕嘴上不说,安国公心中多少有些埋怨安母,怪她识人不清,因为一个陆辞,害得儿媳险些流产也就罢了,如今将老太太也气走了。若没有“平妻”之事,好好的一个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坐着没有动,神色也寡淡疏离,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小厮忍不住开口道:“爷,您不回去吗?” “不回,我还有要事要忙,让夫人自己看着劝吧。” 安国公自然清楚,老太太有多倔,她如今心意已决,就算他回去,又哪里是他劝得住的?他也不想劝,母亲跟儿媳住在一起时,分明更欢喜。 他若回去,她势必要逼他去劝,安国公实在有些疲倦。 见安国公没有回来,安母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饶是她向来不参加什么宴会,也甚少与贵妇们打交道,心中也清楚,老太太一搬走,必定会有长舌妇在背后嚼舌根,少不得要说她不孝,才没能留住老太太。 她要强一辈子,如今四十岁了,名声却要被毁。 老太太走后,她晚膳也没用,一直枯坐在椅子上,心中异常难受,只觉得偌大的安国公府,仅剩下她自己,孤零零一人。 老太太若在,儿子肯定隔三差五的回来,如今老太太一走,安母几乎不敢想象日后的生活,名声保不住也就算了,母子关系也彻底要破裂了。她不明白,一下子怎么变成了这样,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夜晚,安国公归来时,她还在哭,她哭得没一点声音,只能瞧见肩膀在颤,安国公多少有些心疼,他缓步走了过去,低声道:“别哭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安母瞧见他,才抬起头,她多少有些怨他,怪他没有回来,他若能劝住老太太,她又岂会这般无助,她忍不住哭着责备道:“人都走了,还怎么好起来?难不成要让我厚着脸皮,日日往侯府去吗?你早干嘛去了?你若将老太太留下,又岂会变成这样?” 安国公不由愕然,显然没料到,她竟会怪他,他拧着眉没有说话,只静静打量着她。 老太太去了侯府,实际上,对她反而有好处,她若愿意日日去给老太太请安,总能找机会与儿媳修补一下关系,儿媳心软,只要她肯放下架子,不说能恢复如初,起码能好上许多。 如今看来,她许是从未想过,与儿媳修复关系。 安国公只觉得面前的人,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实际上,这些年,不仅母亲与她关系冷淡,他们夫妻之间何尝不是?他愿意宠着她,包容她,她呢,一直高高在上,每日都活在诗词歌赋中,对他的关怀也少得可怜。 之前,安国公一直觉得,是她性子冷,从不曾介意过,如今想想,她对陆辞的关怀,对陆辞的无条件信任,他只觉得齿冷。 若是心中有他,有这个家,此刻,她又岂会是这般态度?只怕直到现在,她都没意识到,她究竟有多对不起儿媳。 对上他凌厉的目光时,安母才不由瑟缩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安国公打断了她的话,“你也不必厚着脸皮,往侯府去,也没人希望你去,日后老实待在府里,勿要惹事就行,否则,安国公府只怕也容不下你。” 这话,不可谓不重,安母彻底僵住了。 安国公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孤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来,心中才没那么堵得慌。 安母眸中满是不敢置信,不懂他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什么叫安国公府也容不下她? 她一时只觉如坠冰窖。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安翼被赐侯爵的事, 仅用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旁人自然没多想, 众所周知, 安翼乃当今圣上的至交好友,一门两爵位的事,发生在安国公府, 也没那么令人震惊。 郑菲凌却从这背后, 隐约窥出点不对劲,她让丫鬟往武安侯府走了一趟, 得知表妹回府后, 她秀气的眉, 便蹙了起来, 心中也有些不踏实。 “娘亲?”康儿原本在玩七巧板, 抬头时, 便瞧见娘亲紧蹙着眉,他丢掉七巧板,抬起小手, 去抚她的眉心。 “不皱眉。” 小家伙虽贪玩, 却也很懂事, 郑菲凌道:“好, 娘亲不皱眉, 康儿自己玩好不好?娘亲有些事,需要离府一趟。” 小家伙歪了歪脑袋, 白净的小脸上透着一丝迷茫, “天黑黑。” 郑菲凌晃了晃他的小手, 柔声道:“不怕,娘亲带上护卫, 一会儿就回来了,康儿乖乖在家等娘亲好不好?” 李徵归来时,瞧见的就是她柔声哄孩子的画面,她梳着随云髻,露出一截儿莹白的脖颈,身上是一件做工精致的高腰襦裙,颜色素雅,花样简洁,穿在她身上,却显得仙气飘飘,像刚刚出水的栀子花,清新雅致,令人望之生喜。 烛火下,她那张素雅婉柔的面庞,异常温柔,李徵不由微微一怔。 康儿也想去,小手攥住了她的手,“康儿陪娘亲。” “康儿乖,明日娘亲带你去花园玩好不好?” 被娘亲哄了哄,小家伙才乖巧颔首,“那娘亲赶紧回来。” “嗯。”郑菲凌亲了亲他的小脸。 她起身欲要离开时,才瞧见李徵,男人立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郑菲凌脚步微顿,唇边的笑,微微敛了敛,才又笑道:“夫君何时归来的,怎么不进来?” 他漆黑的眸,依然落在她身上,目光深沉,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和,“要去哪儿?需要陪你一起吗?” “不用,夫君既无事,就陪康儿待一会儿吧。” 李徵颔首,这才走进来,他瞧着瘦削,个头却很高,饶是郑菲凌个头也很高,跟他比起来,却矮了大半头,从他身边经过时,她才感受到一点压迫感。 她垂下眼眸,径直离开了室内。 来到武安侯府后,郑菲凌才得知发生了何事。 她眸色微冷,心中也满是心疼,她在小蝶的引领下入了内室,李洺倩刚用完晚膳,正在床上躺着。 室内亮着两盏灯,烛火下,她那张尖尖的小脸,显得异常苍白,郑菲凌尚记得她刚出嫁时,神采飞扬的模样,此刻,她却无比憔悴,两厢一对比,郑菲凌一颗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她险些落泪。 李洺倩瞧见她,欲要起身坐起来,郑菲凌按住了她的肩膀,道:“跟我客气什么?躺着就行。” 李洺倩道:“现在没有大碍了,我特意让丫鬟瞒着,就怕你担心,表姐怎么还是过来了?” 小蝶羞愧地垂下了脑袋,李洺倩一瞧就是丫鬟叛变了,她摇了摇头。 郑菲凌道:“是我逼她说的,你莫要怪她,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 李洺倩诚实道:“已好多了,喝了药后,腹部就没再疼,晚上也没落红,太医说让我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 郑菲凌伸手握住了李洺倩的手,“她既这般待你,这个家不回也罢。” 怕打扰她休息,郑菲凌没有久坐。 李洺倩的身体也足够争气,养了一个月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 这一个月,安母又登门好几次,那晚安国公拂袖离开后,就一直宿在前院,没再去过她的住处。 安国公是武将,虽勇而多计,行事却很是不羁,安翼的某些性子,就随了他,在安母眼中,他自然有不少问题,刚成婚时,她一直嫌弃,他是个莽夫。 不可否认,他待她却是极好的,她早就习惯了他的主动和包容,如今安父骤然一冷脸,她整个人都慌了,也在认真思索他的话。 她对李洺倩并非没有愧疚,正因为很愧疚,她才不敢登门,为了夫君和儿子,她彻底放下了身段,往武安侯府来了许多次,毫无例外,每次都被人请了出去,她至今没见到李洺倩的面。 这个月安翼看似住在新府邸,夜深人静时,却会过来陪李洺倩。他每日来回跑,李洺倩多少有些心疼他,情况稳定下来后,她就想离开武安侯府。 晚上,安翼又过来时,她柔声道:“夫君,我如今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了,明日,我搬回新府邸吧,我想祖母了。” 安翼本想让她住满两个月,听到最后一句,又改了想法,毕竟,不仅她想老太太,老太太其实也想她。 老太太每日都会询问她的情况,这一个月,还往武安侯府跑了两次,她身体大不如之前,每次出门,对她来说,都很折腾。 “后天搬吧,后天我事情不多,到时,我来接你。” 她有孕在身,将她交给小厮,安翼根本放心不下。 李洺倩颔首。 清楚她很容易疲倦,安翼吻了吻她的额头,熄灭了灯,“快睡吧。” * 她搬走这一日,郑氏多少有些舍不得,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一定要注意身体知道吗?不管发生多大的事,你都不许再往前冲。” 李洺倩搂住了她的手臂,将脑袋埋在了她肩膀上,闷闷点头,“知道了。” 这次的事也险些将她吓坏,好在上天垂怜,让她保住了孩子。 郑氏催促道:“行了,上马车吧,改日母亲再去探望你。” 如今有了身孕,李洺倩的情绪波动很大,她很舍不得母亲,眼眶都不由有些发红,安翼有些心疼,“不然再住一个月?” 李洺倩嗔了他一眼,“走了。” 安翼将她扶上了马车。 侯府面积很大,院内还种了不少花,李洺倩一进来,就喜欢上了新府邸,马车拐进主院时,她道:“直接去祖母那儿吧,咱们与祖母一道吃午饭,用完午膳咱们再回去。” 她如今身体已无大碍,与老太太一起用膳,并不影响什么,安翼颔首,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后院。 老太太一直让人留意着动静,得知他们回来后,她就赶忙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李洺倩今日穿了一身浅黄色上襦,下身是雪白色百褶裙,她瘦得小脸仅有巴掌大,一双大眼,更显得水汪汪的,一瞧见她,老太太就不由红了丫鬟,“哎呦,十多天不见,怎么又瘦了?” “祖母怎么也瘦了?” 两人眼睛一个赛一个红。 老太太这些天,心中一直很自责,她多少有些后悔,将李洺倩喊去的事,若不是她咽不下那口气,兴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好在这丫头保住了孩子,要不然,她也不想活了。 安翼道:“祖母瘦了是真的,倩儿这几日,其实已经养出了一点肉,祖母快别担心她了,您也得养好身体才行,要不然日后怎么帮我们带孩子,我和倩儿可没什么经验。” 他的话,令老太太一扫担忧,笑得都有些合不拢嘴,“好好好,祖母一定养好身子。” 想起孩子,李洺倩也异常开心。 她对老太太道:“祖母闲时,可以想两个名字,男孩女孩的各取一个,届时孩子的名字就由祖母命名。” 老太太也没推辞,实际上她都悄悄想好几个名字了,闻言,笑眯眯应了下来,“祖母保管起两个最好听的出来。” * 得知她搬回侯府后,安母同样很高兴,她在武安侯府碰了几次壁,实在怕了郑氏。如今李洺倩回了侯府,她总算松口气,她也赶忙来了侯府。 谁料她登门时,守门婆子却道:“夫人,您还是回去吧,老太太特意下了命令,为了侯夫人腹中的胎儿着想,有孕期间,府里暂不见客。” 安母闻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自然清楚,婆子口中的不见客,实际上特指她一人,她万万没料到,老太太竟会这般做,心中也不由涌起一阵巨大的挫败感。 回到安国公府时,她又忍不住哭了一场,最近流的眼泪,比之前几十年都多。 她这边刚哭完,那边却听丫鬟说,小容来了,她自然清楚,小容是为陆辞求情来了,人是被儿子关起来的,安母哪还有脸,去求情。 她自然没见小容。 监狱中,陆辞抱膝坐在角落里,眼睛早已哭肿,这一个月,她过得浑浑噩噩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表哥竟真狠心将她关起来,哪怕日后还能出去,一个坐过牢的女子,谁还敢娶? 她这辈子彻底毁了,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对死亡的恐惧,却又令她怯懦地什么都不敢做。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可惜,却没人听她的忏悔。 她至今不明白,为何姨娘能靠装无辜,耍心机笼络走父亲的心,她的效仿,在表哥这里,却没半分用。他但凡对李洺倩产生一丝怀疑,她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说到底,也怪她太过鲁莽,见李太医年轻,就看轻他,以为李洺倩是厌恶她,才故意给她找了个没什么经验的太医。殊不知李洺倩根本没害她的心思。 李洺倩并未过问她们的事,她每日只管安胎,安翼为了陪她,甚至入宫,找裴邢给自己调了一个相对清闲的职位,他每日都会很早归来。 有他陪着,李洺倩脸上的笑,都多了起来,也不再总是做噩梦,她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起来,感受到胎动的这一日,她惊喜地喊了他一声,“夫君!” 他一瞧她的动作,就猜到了什么,他单膝跪在了她跟前,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腹部,“小脚这么有力,说不准是个小男娃。” 李洺倩弯了弯唇,“那可说不准,夫君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安翼自然都喜欢,他想了想,道:“第一胎生个男孩更好一些,男孩的话,日后可以保护妹妹。若是女孩,日后反而要照顾弟弟,小丫头还是娇宠着长大得好。” 李洺倩上面就有两个哥哥,当妹妹确实很好,她弯了弯唇,“那明晚除夕夜时,我许个新年愿望,保佑咱们这一胎是男孩。” 似乎,只要她求了,上天就能满足她似的。 远处听到这话的丫鬟忍不住弯了弯唇。 安翼眼中也带了笑。 李洺倩又道:“昨日父亲不是来了?我总觉得这段时间,他憔悴不少,明日年夜饭时,将母亲也喊来吧。” 安翼闻言不由一怔,怎么也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母亲。 李洺倩并非装大度,实际上,她并未原谅她,不管怎样,她都是安翼的母亲,是腹中孩子的祖母,血缘关系,自然斩不断,左右已分府,平日他们也无需走动,她也可以不再跟她亲近。 大过年的,她却希望安翼能开心点,她对她再不好,也是安翼的母亲,是她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总不能一辈子,不与她往来。 安翼怔了怔,低声道:“不必因为我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 这段时间,安翼的两个姐姐也时常登门,她们虽没有刻意为安母求情,有时候,却也会不经意提起她,李洺倩清楚,她过得并不好。这几个月,她也得到了报应。 就算一起吃个年夜饭,也不代表什么,李洺倩早已想通,就算她是长辈,她也不会再讨好她,维持面子交情罢了。 他哪里不清楚,她是为了他,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心中涨得满满的,“张嘴,让为夫再亲亲。” 李洺倩弯了弯唇,乖巧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长夜漫漫,月光柔和地披洒了下来,两人的影子逐渐合为一体。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瞧见她抚摸腹部的动作, 安翼就猜到了什么,他单膝跪在了她跟前, 也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腹, 掌下的小东西又动了一下。 安翼唇边溢出一丝笑,眉眼异常温和,“小脚这么有力, 估计是个小男娃。” 李洺倩弯了弯唇, “那可说不准,我娘亲怀我时, 就说我格外爱动, 夫君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安翼自然都喜欢。 他想了想, 道:“第一胎生个男孩更好一些, 男孩的话, 日后可以保护妹妹。若是女孩, 日后反而要照顾弟弟,小丫头还是娇宠着长大比较好。” 李洺倩上面就有两个哥哥,当妹妹确实很好, 她弯了弯唇, “那明晚除夕夜时, 我许个新年愿望, 保佑咱们这一胎是男孩。” 似乎只要她求了, 上天就能满足她似的。 远处听到这话的丫鬟忍不住偷偷捂唇。 安翼眼中也带了笑。 李洺倩又道:“昨日父亲也来了,我总觉得这段时间, 他憔悴不少, 年夜饭时, 父亲不是说在这儿与咱们一道用?将母亲也喊来吧。” 安翼闻言不由一怔,怎么也没料到, 她会主动提起母亲。 李洺倩并非装大度,实际上,她并未原谅她,不管怎样,她都是安翼的母亲,是腹中孩子的祖母,血缘关系,自然斩不断,左右已分府,平日他们也无需走动,她也可以不再跟她亲近。 大过年的,她却希望安翼能开心点,她对她再不好,也是安翼的母亲,是她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总不能让安翼一辈子,不与她来往。 安翼低声道:“不必因为我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 这段时间,安翼的两个姐姐也时常登门,李洺倩虽与安母关系一般,与两个姐姐关系却不错,她们曾探望她好几次,两个姐姐虽没有刻意为安母求情,有时候,却也会不经意提起她,李洺倩清楚,这段时间,她过得并不好。 父亲也一直在冷落她,她也算得到了报应。 一起吃个年夜饭,也不代表什么,李洺倩早已想通,就算她是长辈,她也不会再讨好她,维持面子交情罢了。 安翼清楚,她是为了他,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心中涨得满满的,“张嘴,让为夫再亲亲。” 李洺倩弯了弯唇,乖巧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长夜漫漫,月光柔和地洒了下来,两人的影子逐渐合为一体。 * 第二日便是除夕,一大早李洺倩和安翼就亲手写了对联,对联由小蝶等丫鬟张贴的,府里到处都是倒写的福字,贴完福字,丫鬟才去邀请安母。 丫鬟过来时,安母正怔怔坐在书房中,她又想起了去年过年的事,当时李洺倩一早就来了她这儿,还写了许多对联,别看她性子跳脱,却写得一手好字,得知她肩膀不适时,还帮她揉捏许久。 安翼没多久也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安母最近总回忆起之前的事,她生安翼时,没坐好月子,一到下雨,腿就疼,得知这事后,李洺倩还将她母亲身边的嬷嬷讨了过来,让嬷嬷给她针灸了一段时间,正因为有她,困扰她多年的腿疼,才缓解许多。 李洺倩虽不会陪她探讨诗词,对她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对陆辞又何尝不是?她身为表嫂,只因怜惜陆辞,又是给她买衣服,又是给她添首饰。 她做的已足够好,是陆辞不知足,也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偏听偏信,就如老太太所言,从一开始,她的心就是偏的,因为陆辞是妹妹唯一的女儿,她不信陆辞会长歪,就觉得一切都是李洺倩的错。 其实,打一开始,她对李洺倩就有偏见,只因为婆母喜爱她,儿子喜爱她,连两个女儿也爱与她亲近。 就算她不承认,其实,她也有些嫉妒李洺倩,她自己性子冷淡,不懂该如何跟婆母和子女相处,见李洺倩与他们处得这么融洽,就觉得她会钻营,爱哗众取宠。 说到底,她只是嫉妒她而已,这段时间,安母一直在剖析自己,越剖析,她越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就算陆辞不出现,她与李洺倩之间,也存在一些问题,陆辞的出现,不过是加速了这一矛盾。 得知李洺倩竟邀请了她后,安母的泪一下子就决堤了,心中的自责和羞愧,几乎要将她淹没。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为何婆母、儿子,连同夫君、女儿都愿意跟她亲近。 瞧见她这个模样,丫鬟心中也不好受,忍不住低声劝了劝,“夫人,您快别哭了。” * 晚上,安母是同安父一起来的,他待她依旧很冷,安母心中自然不好受,却不敢多吭一声,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 晚宴在老太太的住处举行,她随着安国公来到时,老太太依旧待她很冷,安翼与李洺倩同样如此,虽喊了母亲,却不似之前亲昵。 安母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没敢奢求他们的原谅,只让丫鬟,将她亲手做的小衣服拿了出来,这些全是她闲暇时,给孩子做的,有小男娃穿的小衣袍,也有小女娃穿的小裙衫,都说隔代亲一点都不假。 安翼他们出生时,她都不曾给他们做过这么多衣服,如今一想起李洺倩腹中的孩子,她都觉得心中软乎乎的,也满是愧疚和自责。 李洺倩道了声谢,就让丫鬟将衣服收了起来,并没有当着公公和祖母的面,拒绝她。 一家人仅闲聊几句,就入了座,他们也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用膳时,总是热热闹闹的。 以往,不论是儿子、还有儿媳,抑或夫君,都会顾及一下她的存在,偶尔询问她一两个问题,让她不那么尴尬。 如今他们却聊得热火朝天的,根本没人寻她说话,安母心中虽难受,却也清楚是自己自作自受,只默默坐在一侧,努力听他们说话。 这顿年夜饭,对她来说异常煎熬,她很努力想融入他们,却发现,他们说的话,她竟完全插不进去,她不懂京城流行什么戏曲,也不清楚哪家的糕点、肘子好吃。 晚宴结束时,安母才得到安翼一句关怀,见她一直如坐针毡,安翼心中自然也不好受,送他们出府时,他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您多注意点身体吧,与其折磨自己,不若朝前看。” 一段时间不见,她瘦了许多,瞧着瘦骨伶仃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将她刮跑,别说安翼瞧着难受,李洺倩都震惊了一把,印象中的婆母,总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如今变化大得几乎让人不敢认。 听到安翼的话,安母颇有些受宠若惊,她讷讷颔首,眼角还闪着泪花。 安翼长这么大,还从未瞧见她这个模样,他不忍多看,只象征性将他们送到了院落门口。 安国公心中自然也不好受,上了马车后,就阖上了双眸。 安翼在院中又站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情绪,才转身回到室内,室内李洺倩将老太太扶到了榻上,她道:“祖母快早些歇息吧,时间不早了,明早我再来给您拜年。” 老太太道:“拜什么年,你有孕在身,翼儿也难得休息,你们睡到自然醒,不必早起,到时过来与祖母一道吃早膳就行。” 李洺倩笑着抱住了她的手臂,娇憨道:“祖母都快将我们宠成孩子了。” 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鼻子,“在祖母眼中,你们本就是孩子,成了,回去吧。” 李洺倩也瞧见了安翼,她乖巧颔首,与安翼一道回了前院,路上她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炮竹声,这是关门炮,每家每户,关门时都会放。有的放的早,有的晚,还有的在放烟花,璀璨的烟花在空中升起时,整个京城异常明亮。 两人手牵着手,溜达回了自己的住处,主院一直亮着灯盏,回到自己的小窝后,李洺倩就歪在了床上,小模样懒洋洋的,安翼唇边带了丝笑,也随着她倒在了床上,将人小心拥到了怀里,“累了?” 李洺倩摇头,舒服地喟叹道:“还是躺着舒服。” 安翼笑道:“那就早些盥洗,洗漱完,早些睡。” 她身子不比之前,很容易疲倦。 李洺倩顺从地点头,伸出小手去搂他的脖颈,笑得促狭,“夫君抱。”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安翼喜欢她的依赖,捏了捏她的鼻尖,懒洋洋道:“先让你夫君站起来,再抱。” 李洺倩弯唇,树懒似的往他身上赖,故意不让他起来,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见他眉眼间的郁气散了去,她才笑眯眯撒手,“好啦,夫君可以起来啦。” 安翼哪里不清楚,她的用意,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眉宇间的神色异常温柔,他将人抱了起来,李洺倩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奖励般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待两人歇下时,已是半个时辰后,被窝里暖洋洋的,因为被子刚晒过,还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十分好闻,钻进被窝后,李洺倩就自觉钻到了安翼怀里,她舒服地将小脸埋进他怀中嗅了嗅,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哪怕他什么香膏都没涂,她依旧觉得他很好闻。 安翼被她小狗般,嗅来嗅去的动作逗笑了,他拍了一下她的背,含笑威胁了一句,“再闻下去,小心睡不成。” 李洺倩坏心眼地搂住了他的脖颈,活似个磨人的小妖精,“怎么睡不成?” 她说着还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安翼的喉结不由上下滚动了一下,只觉得要命,其实三个月后,是可以同房的,安翼却不敢碰她,毕竟孩子当初险些落胎。 她招完他,才收回手,小模样淘气得不行。 安翼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刮了刮她的鼻尖,李洺倩却将小脸在他怀中蹭了蹭,低头继续去吻他。 她不主动时,他已满是遐想,如今又哪里受得住,他捏了捏她的后颈,终究没有受住她的诱惑,忍不住吻住了她的唇。 一吻结束时,两人呼吸皆乱了,李洺倩伸手去扒他的衣襟,去亲吻他的锁骨。 他生得好看,身材也极好,一切都符合李洺倩的审美,两人好久不曾亲热过,李洺倩总想啃他两口,小虎牙叼住他的锁骨舔了好几下,直到他眼底冒火地捏住她的下巴,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给予的永远都是最甜蜜的折磨。 安翼眸色暗沉,眼神却异常温柔。 她乖乖闭上眼睛时,他才将人搂入怀中,漫漫长夜,两人脑袋靠脑袋,共同陷入了梦乡。 月色倾斜而下,床上的两人乌黑的发丝缠在了一起,似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完》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今年的除夕夜, 好似格外冷,傍晚时分就起了风, 冷风透过缝隙直往室内钻, 窗牖也一阵砰砰作响。 婇瑕道:“外面冷,再给小少爷多穿一件吧。” 郑菲凌颔首,“将我前几日给他新做的披风拿来。” 婇瑕将貂毛披风取了出来, 郑菲凌名下有好几间铺子, 京城最有名的成衣铺子,也是她的嫁妆, 她给儿子的, 自然是最好的, 雪白色的貂毛, 不仅美观, 摸着也很厚实。 她亲手接过披风, 将儿子小小的身体包裹了起来,康儿已两岁零七个月,小家伙生得白白净净的, 一双眼睛异常灵动, 郑菲凌才将衣服给他穿好, 他就伸手扯了扯, “热。” “外面冷。” 康儿没再扯, 仰着小脑袋问道:“所有人都要去前院吗?” “嗯,今晚是除夕夜, 要一起吃团圆饭, 团圆饭就是要家里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康儿已不记得去年的团圆饭是怎么吃的, 见所有人都去,小家伙有些兴致缺缺, 他怕祖父,也怕父亲,每次瞧见他们,康儿都蔫蔫的,不止丫鬟会告诉他,康儿得乖乖的,母亲也会这么说。 他绷着小脸叹息了一声。 郑菲凌好笑地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将他从床上抱了下来,小家伙落地后,才高兴一些,蹬蹬蹬跑到了院中。 李府共有三房,长房和二房皆是老太太所出,三房是姨娘所出,每一房,子嗣都不少,长房共有四个子女,李徵是长房嫡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嫡亲弟弟,一个庶弟,妹妹也有两个,皆是庶出。二房三房同样有四个子嗣。 因老爷子尚在,府里并未分家,今日的年夜饭,是三房一起聚,晚宴摆在老爷子所在的前院。 郑菲凌先抱着康儿来到了婆母这儿。 赵氏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出身名门,教养极好,自己年轻时,曾被婆母立过几次规矩,深知新媳妇的不易,郑菲凌刚嫁入李府时,她便待她很好。 郑菲凌也很敬重她,两人虽是婆媳,却没什么矛盾,关系反倒与母女差不多。 郑菲凌过来时,才发现婇真和雯儿已然到了,婇真和雯儿便是李徵的两个姨娘。 府里的少爷,已成亲的仅有李徵和二房嫡子李辉。姨娘也算半个主子,李辉身边的两个姨娘,肚子足够争气,一个生了男娃,一个生了女娃,婇真和雯儿沾了她们俩的光,也要出席今日的晚宴。 她们一早就来了赵氏这儿,一会儿要随赵氏,一道去前院,瞧见郑菲凌,雯儿就笑道:“都正盼着太太呢。” 赵氏已将中馈交给了郑菲凌,她虽是少夫人,如今却是当家主母,当得起一声太太。 雯儿是赵氏的婆母,尚在世时,亲自指给李徵的,她曾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如今已跟着李徵七年,算是府里的老人,她五官明艳,虽比郑菲凌大三岁,却并不显老,是个美人。 郑菲凌挂着得体的笑,只四两拨千斤道:“我没来晚吧?” 雯儿神情微顿,旋即笑道:“自然没来晚,是妾身和婇真妹妹来的早。” 郑菲凌只颔首,没再与她多说,径直走到了赵氏跟前。 当初她之所以将婇真提拔成姨娘,就是有意让婇真与雯儿打擂台,这位雯儿姑娘年纪轻轻就成了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可不是个简单的。 康儿一头扎进了赵氏怀中,赵氏笑眯眯将小家伙抱到了腿上,眼中便只剩下孙子。 雯儿看了康儿一眼,遮住了眸中的艳羡和嫉妒。 赵氏与孙子玩了片刻,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时,才带着她们去前院,李徵是李阁老一手培养出来的,他也有意锻炼孙子,时常将他喊到书房来,哪怕今日是除夕夜,两人依旧在书房议事。 直到小厮提醒时,他们才从书房出来。 晚宴是郑菲凌让人张罗的,等老爷子到了后,丫鬟们才鱼贯而入将食物一一摆上。 座位也是有讲究的,每个人在什么位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姨娘们单独坐一桌,在主桌隔壁,郑菲凌是个心细的,各人的喜好她早就摸清了,每个人面前摆的都是他们喜欢的菜肴。 雯儿瞧见面前的菜时,不动声色打量了李徵一眼,果真瞧见他面前摆的也是他喜欢的,李徵同样瞧见了跟前的菜,他怔了怔,以为妻子多少还是关心他的,眼神不由柔和了下来。 雯儿微微抿唇,身为姨娘,她自然不敢在席间开口说话,只悄悄瞥了一眼婇真,婇真也在关注李徵,一颗心皆扑在他身上,见他在看自家主子,神情有些黯然。 雯儿在心中轻嗤了一声。 李阁老最重规矩,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饶是团圆饭,他也仅说了一句动筷吧。 因为有他在,这顿饭,吃的异常沉闷,康儿和民哥儿皆是两岁多,这么大的男娃,正是调皮的时候,因老爷子在,他们却不敢闹腾,一个比一个乖。 用完晚膳,众人才一一告退。直到走出前院,康儿才伸着小手,找郑菲凌,“娘亲抱。” 郑菲凌将他抱了起来。 赵氏随着他们走了一截儿,简单与儿子说了几句话,随即才道:“康儿这么重,别只让菲凌抱,你倒是帮着她抱一下。” 倒也不是他不想抱,李徵不由苦笑了一下,他也没辩解,说了句母亲教训的是,就扭头对康儿道:“父亲抱吧。” 果不其然,小家伙瞬间扭开了小脸,装作没听到。 郑菲凌神情略有些严肃,“康儿。” 康儿这才记起母亲的话,不可以不理人,他将小脸埋在了她怀中,才闷闷回道:“要娘亲抱。” 赵氏不由叹口气,又教训了儿子一句,“不忙时,你要多陪陪康儿才行。” 李徵恭敬地应了下来。 绕过长廊,便是赵氏的住处,赵氏回去后,便只剩他们几个小辈。 雯儿和婇真落后两人半步,直到这一刻,婇真才开口说话,“妾身还不曾感谢太太,您真是细心,妾身面前的菜,皆是妾身喜欢的,婇真妹妹面前的菜,同样是她喜欢的,太太真厉害,竟能记住我们的喜好,是不是每个人面前的菜,都是自己喜欢的?我发现咱们爷跟前的,也是他喜欢的。” 她含笑说着感激,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李徵闻言不由一怔,也看向了郑菲凌,郑菲凌并未看他,只淡淡扫了雯儿一眼,道:“家宴上众人难免放不开,基本只吃自己跟前的菜,若遇到不喜的,恐怕吃都吃不好,我才特意叮嘱了一下厨子。” 李徵有些失望,这才意识到,在席间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原来,他并非特例。 雯儿拿余光瞄了他一眼,笑得异常灿烂,“太太真真是面面俱到,难怪能将阖府上下打理得这么好,有您在,咱们爷也轻松不少,只管操心朝堂上的事即可,真是辛苦您了。” 郑菲凌道:“当不起面面俱到,平日也辛苦你们了。” 以往见妻妾能和睦相处,李徵只觉得省心,这会儿无端有些烦,一直回到锦悦轩,他眉头依旧无意识拧着。 今晚是大年三十,他自然要宿在郑菲凌这儿,康儿已经睡着了,被奶娘抱了下去。 郑菲凌朝他走了过去,道:“我帮爷宽衣吧。” 李徵微微颔首,她上前一步,解开了他的腰封,她靠得不算近,哪怕在替他宽衣,也没什么肢体接触。 他不由垂眸看了她一眼,她微垂着眼帘,动作轻巧而利索,少了刚成亲时的温情脉脉,一举一动都好似带着疏离。 他最近时不时就会回忆起刚成亲时的事,印象中,好像就是她怀孕没多久,她才有些变化,他曾怀疑过,她是不是介意雯儿的存在。 雯儿原本在庄子上养伤,她随他去庄子上时,扭伤了脚,在庄子上,待了三个多月才回府。雯儿回来时,她已怀上康儿。 他的怀疑没有持续多久,她就主动提拔了婇真,她是他的妻,李徵自然会给她体面,许多妻子为了笼络夫君,都会在有孕期间,给自己的丫鬟开脸。 “爷先去沐浴吧,妾身已经让人备了水。” 郑菲凌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微微颔首。 他洗完,她才去沐浴,如今两人的话,越来越少,沐浴完,两人就上了床,他翻身覆上来时,郑菲凌的身躯微微僵硬了一下,前几日,她以身体不适已拒绝过一次,今晚,她便尽量放松了一下。 “夫君,熄了灯可好?” 她微微偏着脑袋,长睫轻颤,遮住了眸中的情绪,脸上并无羞赧和欢喜。 李徵没理,他捉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时,低头吻住了她雪白的脖颈,实际上,他更想亲吻她的唇,每次吻她时,她都会下意识避开,他心中烦闷,发狠似的去吻她的脖颈,察觉到她的轻颤时,他才微微放松一些力道。 他技术不错,忽略掉他对姨娘的宠幸,单纯地将他当成一个工具,郑菲凌其实也能体会到欢愉,她却没办法忽视掉姨娘们的存在。 她至今尚记得,雯儿归来那一日的事,她才刚刚怀上康儿没多久,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有通房,他御下严,根本没有乱嚼舌根的丫鬟,从未有人在她跟前提起过雯儿。 那日下午,她正在做针线时,丫鬟才进来通报,说雯儿姑娘回来了,要来给她敬茶。 她仔细询问了一下,才得知雯儿已跟着李徵三年半,这些年,他身边只有一个雯儿,他去庄子上时,也将雯儿带了去,这个消息,不啻于一枚惊雷,险些将她砸晕。 若非宠爱,他又岂会将她带去庄子上。 那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身边不仅有人,还是个很得宠的,成亲前夕,他都舍不得将她丢在府中。 晚上,她提起雯儿时,他道:“她已跟着我近四年,年已二十,已耽误不得,不若将她提成姨娘吧?” 他为祖母足足守孝三年才议亲,雯儿是祖母赐给他的,跟着他的时间自然久。 大家族中,有不少男子成亲前都有通房,有的人怕妻子介意,在成亲前,会将通房打发掉,有的人则会将通房提拔成姨娘。他对雯儿的态度,也说明了雯儿的受宠。 他虽是在与她商量,都已主动提了提拔姨娘的事,郑菲凌又岂会拒绝?她所受的教育,也不允许她拈酸吃醋。 正是那一晚,她才清醒地认识到一个问题,他就算钟情于她,才提的亲,也不意味着,他只会守着她。 他心中可以有她,也可以有旁人。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翌日清晨, 依旧是李徵先醒的,因着是大年初一, 他没有动, 而是朝她看了过去。 她眉头轻蹙着,睡着时,好像都睡得不太安稳, 离他也不是很近, 明明睡着时,在他怀里, 睡醒后, 两人之间却能挤进来一个人, 李徵几次想伸手将她拥回来, 手指即将碰触到她时, 却又怕将她吵醒。 他又躺了半个时辰, 才轻轻坐起来,尽管已放轻了动作,她还是醒来了, “爷?要起了?” 她说着, 就坐了起来, 明明上一刻, 还睡着, 这一刻,却已清醒了过来。 李徵道:“时辰还早, 你再睡会儿吧, 不必服侍我。” 她却已经坐了起来, 披上了外衣,因刚睡醒, 声音略显绵哑,“服侍您本就是身为妻子的本分。” 她说着就半跪在他跟前,拿起一侧备好的衣袍,给他披在了身上,李徵只得伸开了手臂。 外面天色依旧有些暗,室内烛火已即将燃完,他下床时,又扭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再睡会儿吧。” 郑菲凌也跟着下了床,温声道:“不睡了,这个时辰也该起来了,还要带康儿给长辈拜年。” 大年初一,确实需要拜年,李徵道:“现在喊康儿是不是太早?他年龄尚小,晚一会儿也无碍,祖父不会怪罪。” 他怪不怪罪是一回事,郑菲凌却绝不会失礼,二房两个姨娘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肯定一早就会将孩子喊起来,他们都能起来,没道理让康儿做那个例外,他最年长,又是大房嫡长子。 她笑道:“小孩子向来醒得早,您不必担心。” 李徵便也没再多说旁的。 婇瑕听到动静,便吩咐丫鬟行动了起来,丫鬟们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端着温水,拿着干净布巾等物走了进来。 她们几个皆是郑菲凌身侧的丫鬟,一个个规矩都极好,伺候李徵时,也不曾抬头偷瞄他,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两人盥洗好,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郑菲凌道:“那妾身去喊康儿起床。” 李徵道:“一起吧。” 郑菲凌神情微顿,笑道:“孩子起床,没什么好看的,爷若无事,就看一下书籍,打发一下时间吧。” 李徵想多与康儿亲近亲近,闻言,坚持道:“我陪你一起吧。” 郑菲凌无奈,只得随他一道来了康儿的住处,康儿歪着小脑袋,正呼呼睡得香甜,郑菲凌喊他时,小家伙挥了一下小胳膊,闭着眼睛,继续呼呼大睡。 她又伸手晃了一下他,“康儿,起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给祖母等人拜年的吗?” 康儿翻了个身,继续睡。 李徵这才明白,她为何不让他过来,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郑菲凌略显不自在,她别开了视线,低声解释了一句,“许是昨日睡晚了,睡得沉,才有些难喊。” 李徵道:“让他睡吧,咱俩过去就行,就说他半夜被炮竹惊醒了,才刚睡着,没能起来。” 他接受的教育,是绝对不能撒谎,这怕是他人生中第一个谎言,不过是想让儿子多睡会儿。 郑菲凌闻言,眼眸不由动了动,笑道:“不用,再多喊两声就行。” 这个笑,比之前要生动许多,李徵毕竟是康儿的父亲,郑菲凌自然希望,他能多爱康儿一些。 她又多喊了几声,小家伙才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醒来后,小家伙就自己坐了起来,伸出小手道:“娘亲抱。” 这副依赖的小模样,令郑菲凌心中软成了一团,她唇角弯了弯,拿起小衣袍给他穿上后,才将小家伙抱到怀中,“康儿真乖。” 康儿还有些困,他打了个哈欠,蔫哒哒趴在了娘亲肩头,趴下时,才瞧见父亲竟是站在娘亲身后,他瞬间瞪圆了眼睛,呆呆仰着小脑袋看了李徵一眼。 李徵朝他笑了笑。 康儿呆呆望着他,反应过来后,赶忙将脑袋埋到了郑菲凌怀里。 郑菲凌给他穿上了貂毛披风,将小家伙裹了起来,问道:“还记得如何给曾祖父们拜年吗?” 康儿抱着小拳头晃了晃,也没说贺词,又往父亲的方向偷瞄了一眼,见父亲也在看他,赶忙又往郑菲凌怀里钻。 一路上,康儿还在偷瞄他。 李徵道:“父亲抱抱可好?可以将康儿举很高。” 康儿小脸有些红,又躲到了郑菲凌怀里。 他们先去的老爷子的住处,李阁老同样起得早,康儿虽然怕他,却按母亲教的,给他磕了个头,双手抱拳,说了几句祝曾祖父寿比南山的话。 李阁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仅给他发了红包,给郑菲凌也发了一个,郑菲凌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多大了,祖父不必给我。” 她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将李府管理得极好,康儿虽腼腆,规矩也很好,李阁老对这个孙儿媳自然满意。 “收下吧。” 他常年处于高位,儒雅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郑菲凌有些迟疑。 李徵也道:“收下吧。” 郑菲凌只得收了下来,这时,二房两个侍妾,也抱着孩子,随着李辉来到了前院,给老爷子拜年来了。 当初正是李辉的发妻秦氏,险些将郑菲凌害得一尸两命,李辉已将她休弃,他这两个孩子,男娃叫民哥儿,比康儿小两个月,女娃叫朵儿,才刚刚两岁。 康儿更喜欢民哥儿,一瞧见民哥儿,乌溜溜的眸就弯了弯,民哥儿也笑,对上曾祖父的国字脸时,小家伙才瞬间敛起笑。 郑菲凌简单与李辉聊了两句,就带着康儿离开了。 路上,李徵又朝康儿伸出了手,“父亲抱着吧?娘亲都累了。” 康儿摇了摇头,却又不想娘亲累,他扭着小身体往下滑,“自己走。” 郑菲凌只得将他放了下来,他穿得很厚,迈着小短腿,往前走时,瞧着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李徵扭头对郑菲凌道:“你将他教得很好。” 郑菲凌闻言,唇边泛起一个笑,“他很懂事。” 康儿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小脸有些红。 来到祖父和祖母这儿时,康儿就活泼多了,一进屋,就往祖母怀里扑。 郑菲凌一眼就瞧见了雯儿和婇真,身为侍妾,她们等于是半个奴才,无需给老爷子拜年,却要到婆母跟前尽孝。 最初,她们也会往郑菲凌房中去,郑菲凌不太想应付她们,就免了她们的请安,刚刚她们两个也去了郑菲凌那儿,婇瑕怕她们给主子添堵,才将她们拦了下来。 两人一瞧见他们,就赶忙行了礼,瞧着一个比一个温顺,康儿已经扑到了祖母怀中。 赵氏的夫君同样有姨娘,她自己就不大喜欢应付姨娘们,这会儿对雯儿和婇真道:“你们下去吧,不必在跟前伺候。” 大年初一,虽不必去前院用早膳,李徵和郑菲凌肯定会留下陪赵氏用膳,雯儿本就没机会与李徵相处,这会儿,难得瞧见他,自然舍不得离开。 她面上满是羞愧,对赵氏道:“您和太太宅心仁厚,也体贴我们,从不让我们伺候,如今大过年的,太太还得照顾小少爷,妾身心中实在难安,干脆留下帮太太布菜吧,这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 这些年,她倒也安分守己,郑菲凌没入府时,她就时常在赵氏跟前伺候,赵氏对她多少有些旧情,闻言,也没好赶人,而是看向了儿子和儿媳。 李徵蹙了下眉,“退下吧。” 雯儿心中黯然,面上却挂着浅笑,笑道:“成,谢爷和太太体恤。” 落入众人耳中,倒成了李徵心疼她。郑菲凌垂着眼睫,没理他们,康儿又跑到了母亲跟前,伸手要抱抱,郑菲凌将他抱了起来。 雯儿含情脉脉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徵身上,却发现主子依旧没看她,他的目光仍落在郑菲凌母子身上。 雯儿掐了掐掌心,又冲他们行了一礼,就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婇真也跟着行了一礼,随着她退了下去。 走出月门,雯儿才含笑看了婇真一眼,低声道:“爷一心扑在太太身上,咱们倒是省心了。” 婇真没吭声。 她对李徵分明已情根深种,也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雯儿轻轻笑了笑。不怕她不喜欢,就怕她不动心。 两人默默往前走了一截儿,原本婇真住在郑菲凌的院中,如今已搬到了雯儿所在的院子里,回到院中,雯儿才低声道:“我怎么瞧着太太对爷,好像没那么上心?一连几次见面,她对爷的态度都有些冷淡。” 自打被提拔成姨娘后,婇真见过郑菲凌的次数,着实有限,次数虽少,她同样能瞧出两人之间存在问题。 雯儿已经不止一次地向她打听过主子的事,婇真并不喜欢雯儿,也不曾告诉过她什么。可如今,爷一心扑在主子身上,她和雯儿就只能守活寡。 嫉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婇真闭了下眼,才匆匆丢下一句,“她曾与皇上相看过,皇上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剩下的话,她没说,其中的暗示却很明显。甭管她如今对裴邢是否有意,若让爷知晓这事。 试想,又有哪个男人不介意呢? 婇真心跳快的险些从胸腔中跑出来,也没敢看雯儿,说完就匆匆回了自己屋。 她清楚雯儿是想对付主子,她根本不想参与其中,每次雯儿刺激她时,她都是能忍就忍。 可如今…… 她已成了姨娘,本就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不是吗? 郑菲凌与裴邢相看的事,知情的并不多,也就赵秋婷这般随时关注裴邢动向的人知晓这事,雯儿不过是丫鬟出身,手下也没什么可用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事。 闻言,她微微眯了下眼,唇边也翘起个愉悦的弧度。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康儿还从未起这般早过, 一顿饭没有吃完,小家伙就泛起了困, 小脑袋一点点的, 趴在郑菲凌怀里睡着了。 赵氏道:“把他放床上吧。” 郑菲凌颔首,李徵先她一步站了起来,伸手去抱小家伙, 郑菲凌将孩子交给了他。 赵氏自然希望儿子和儿媳能和和美美的, 瞧见这一幕,脸上满是笑, 她对李徵道:“过段时日, 等天暖和些, 我想带着菲凌去护国寺上香, 二月十五你恰好休息, 不若陪我们一道去吧。” 李徵应了下来。 郑菲凌有些惊讶, 不动声色看了婆母一眼,没料到她竟会喊上李徵,赵氏自然也瞧出了他们之间存在问题, 就算是为了儿子, 她也希望两人能和好如初, 这才创造了一些机会。 用完早膳, 他们就提出了告辞, 赵氏本想让他们留下多待会儿,郑菲凌清楚婆母有守岁的习惯, 一晚上肯定没睡, 便提出了告辞, “我们还是回去吧,康儿穿得厚, 抱出去也不会冷,婆母好好歇息吧。” 李徵已自觉将康儿抱了起来,赵氏怕冻着孙子,让丫鬟寻了一条小毯子,将康儿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他身量高,抱起康儿轻轻松松的,尽管如此,走到半路上时,郑菲凌还是低声道:“爷,我来抱会儿吧?” “没事,我抱吧。” 纵使隔着毯子,小家伙的身体仍旧软乎乎的,李徵心中软成了一团,只觉得有些亏欠儿子。 祖父一直有心培养他,凡事都会交给他,他一直很忙,饶是休沐时,都不得闲,陪伴儿子的时间,自然少之又少,等他意识到时,才发现已错过了小家伙的成长期,也难怪儿子与他不亲近。 将儿子放在床上时,李徵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儿子白嫩嫩的小脸,他神情异常温柔,郑菲凌瞧见这一幕时,不由怔了一下,又想起了刚成亲的事。 他虽然忙碌,待她却极好,人也温柔体贴,哪日能早归时,还会给她带裕华街上的小馄饨,郑菲凌并不重视口腹之欲,爱吃那家的馄饨,不过是因为那位大娘做的馄饨,像极了母亲所做的。 她的母亲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厨艺也不错,捏的馄饨和饺子味道更是一绝,每次逢年过节时,她都会亲自给他们兄妹俩捏上一碗饺子或馄饨。 她自打嫁到京城后,就不曾回过金陵,自然想家,自打发现,这家的馄饨,与母亲包得一样后,她时不时就会买上一碗,得知她爱吃后,他每次早归时,就会给她带上一碗。 得知她喜欢画时,还将自己的珍藏都拿了出来,单前朝名画就有十卷,皆出自大家之手,每一幅都价值不菲,他全送给了她,让她赏玩。 他对她真的很好,好到令郑菲凌一度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实际上,出嫁前,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深深爱上他,不论是母亲,还是姑母,出嫁后,日子都谈不上圆满。 母亲与父亲同样是盲婚哑嫁,婚后也没有过深的感情,母亲只管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父亲爱往姨娘房中去,她也懒得问,姨娘若老实,就留着,不老实的,母亲自有法子应对。姑母与姑父感情虽不错,后宅也算安宁,与婆母的关系却一般,熬了大半一辈子,才熬出头。 刚成亲时,郑菲凌以为她很幸运,不仅婆母宽和,连夫君对她也很上心,正因为他的上心,她才彻底沦陷,谁料在她觉得最和美时,却迎来当头一棒。 郑菲凌一颗心无端有些涩,这两年,她本以为,已将一颗心修炼的无坚不摧,谁料,瞧见他的温柔时,还是会不习惯,她飞快移开了目光。 李徵回神时,恰好瞧见她眸中的黯然,他不由怔了一下,朝她靠近了些,“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他生得俊朗,人也风光霁月,瞧着很是儒雅温和,唯独一双眸,漆黑深邃,犹如夜空中的明月,处理公务时,略显淡漠,注视着你时,却异常深情温柔。 郑菲凌之前最喜欢他的眼睛,每次被他这般注视着,她都觉得心动,此刻,曾经的悸动,皆已成了过眼云烟,她轻轻颔首,以最平静的语气敷衍着他,“是,想家了。” 她的家乡,远在金陵,也就成亲以及生康儿时,她父母来了京城一趟,其他时间,她都不曾见过家人,三日回门时,回的也是武安侯府。为了给他生孩子,她险些丧命,如今又因为他,背井离乡,有家都回不得。 李徵自然心疼,每每想起她,心口都沉甸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如今在户部当值,户部主要管理全国田地、户籍、赋税、财政等,其实也能外放。 若能去金陵一年,倒也是件好事,他既能历练,也能让她与家人团聚,不过,这事,肯定得与祖父协商,想说服他需要花不少心思,李徵没有空口承诺什么,只是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你还有我。” 察觉到她身躯略有些僵硬时,李徵眸色微微暗了暗,他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加大些力道,低声道:“菲凌,可是为夫做错了什么?” 郑菲凌微微一怔,她眼眸微垂,笑了笑,“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对上她温软的笑时,李徵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感觉无法作假,她确实与他生疏不少,尤其是生下康儿后,虽然她依然会伺候他更衣,会叮嘱他注意身体,她的言行举止,却更像例行公事。 李徵握住了她的肩头,正色道:“若是我做错了什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尽管提,你是我的妻,是我一辈子要珍视的人,我不希望因为一些小事,影响咱们的感情。” 他语气很是真诚,真诚到,郑菲凌很想问问他,若让他将姨娘打发走,他会同意吗?她又想起了,将雯儿提拔成姨娘时,他所说的话。 他的原话是,她已跟了他四年,耽误不得。 郑菲凌又想起,雯儿请安时的话,她提起李徵时,眉眼间满是幸福感,四年时间,他身边仅有她,旁的女子,他都拒了,只留了她。 兴许在他心中,雯儿比她还要重要。 郑菲凌心中的那点动摇,又熄了下去,就算他愿意为了她撵走雯儿,又能如何?他与雯儿的亲密是不争的事实,婚前他还将她带去了庄子上,若非宠爱,他又岂会如此? 若在已经动情的情况下,他还肯撵走雯儿,这样狠心的他,真的是能她喜欢的人吗? 郑菲凌已不想再因为他心绪起伏,早在他将雯儿提拔成姨娘时,她就已经逐渐看开了。 她可以直将他当成康儿的父亲,将他当成搭伙过日子的人,唯独没办法,再交付一颗真心。 是以,她只是笑了笑,“爷没有做错的地方,成亲后,你待我已足够体贴,日后你要得闲,多陪陪康儿就行。” 李徵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旁的,他本想再多陪陪她,虽不清楚她为何待他有些疏离,李徵却清楚,若放任下去,两人只会越来越疏远,平日他公务繁忙,想维护关系也没太多时间,如今难得休沐,他便想多与她待待,奈何贴身小厮又寻了过来,说老爷子有事找他。 李徵只得站了起来,“我忙完再过来。” 郑菲凌颔首,她浑身懒洋洋的,也没勉强自己去送他,只含笑道:“那我就不送您了,外面冷,您再加身衣服。” 她说着就给婇瑕使了个眼色,婇瑕恭恭敬敬将他的披风取了过来,欲要给他宽衣,李徵伸手接住了她手中的披风,没让她帮忙。 他走后,郑菲凌就靠在了榻上,康儿一向爱黏着她,他年龄尚小,也喜欢被抱着,他醒着时,基本都是郑菲凌抱他,带娃并非易事,她胳膊多少有些酸。 婇瑕在她身侧跪了下来,边帮她揉捏手臂,边道:“姑爷对您分明有意,主子何必不趁此机会,将姨娘打发走?” “七出之一,便是不能善妒,我若提出这个要求,他若不高兴,会怎么看我?就算他今日不会动怒,日后万一厌弃了我……” 剩下的话,郑菲凌没有再说。 郑菲凌并不想赌,雯儿至今已跟了他七年,说不准,在他心中,雯儿比她还要特殊,毕竟,当初老太太足足给了选了三个通房,他却只要了雯儿。 与其因为此事,闹得夫妻不合,他们这样起码维持着和气,她也不想再与他恩爱,这样也挺好。 “何况,没有妾室的世上又有几人?随他去吧,我顾好康儿就行,他爱怎样怎样。” 婇瑕明白主子的意思,却还是觉得心疼,她们姑娘这么好,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旁的暂且不提,安侯爷和皇上都能独宠一人,凭什么她们姑爷就不行? 婇瑕还是气恼得慌,不仅气李徵,甚至气婇真,当时郑菲凌有孕在身,怀相也不太好,雯儿请安时,却时不时刺激她们姑娘一下,郑菲凌实在懒得应付她,才给婇真开了脸,婇真姿色好,对李徵也有意,郑菲凌提拔她,是为了多个帮手,她倒好,成了姨娘后,反倒忘恩负义。 婇瑕忍不住骂了一句,“婇真那死丫头,真真是个白眼狼,前几日,奴婢在府中遇见她时,还瞧见她与雯姨娘一道逛花园,两人好的跟姐妹似的,反倒与您疏离了起来,早知道,她这么没良心,就不该带她来。” 婇真原本只是二等丫鬟,之所以能跟来京城,也是因为其中一个一等丫鬟年龄大了,要嫁人,郑母看婇真生得漂亮,有心让她笼络姑爷,才让郑菲凌带上的她。 谁料她徒有姿色,心却被养大了。成了姨娘后,不仅没帮到主子什么,如今反倒与雯儿亲近了起来。也不知按的什么心。 她是郑菲凌身边的丫鬟,如今成了姨娘,反倒与郑菲凌疏远了起来,背后自然有偷偷嚼舌根的,觉得是郑菲凌容不下姨娘。 幸亏赵氏明事理,不曾误会主子。 郑菲凌嘘了一声,“她如今身份非同一般,哪里是你能骂的?若让姑爷听到,说不准我都护不住你。” 虽说婇真并不受宠,她终究成了李徵的姨娘。 婇瑕只得闭了嘴,想了想又道:“她这般狼心狗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坏主子的事,依奴婢看,还是得多盯着她点,免得她兴风作浪。” 郑菲凌实在懒得操心她们,闻言眉头蹙了蹙。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年初四时, 梅苑一个丫鬟跑来了郑菲凌的住处,欲要求见郑菲凌, 说她们姑娘病得厉害。这丫鬟名唤小千, 如今在雯儿跟前伺候,她也入府多年,打从雯儿成为李徵的通房时, 就去了雯儿房中。 郑菲凌此刻正在陪康儿搭七巧板, 李徵也在,郑菲凌闻言, 看了李徵一眼。 男人长身玉立, 正站在康儿身侧, 这几日, 但凡空闲时, 他都陪在康儿身侧, 如今康儿已不像最初那般排斥他,他拿起一块七巧板,帮康儿拼了一下, 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丫鬟的话。 郑菲凌让她进来回话。 小千一进来, 就拿余光瞄了一眼室内, 瞄见李徵的身影后, 她心中稍定, 红着眼眶给郑菲凌磕了头,道:“求主母救救我们姨娘。” 郑菲凌道:“你起来回话, 不必下跪, 她怎么了?哪里不适?” 小千带着哭腔道:“大年初一身体就有些不适, 大过年的,她怕徒增晦气, 才瞒着没说,谁料,如今病得越发厉害了起来,温度也高得吓人,她还不让请大夫,奴婢怕她越拖越严重,就求到了您跟前。” 郑菲凌蹙眉,“都已经生病了,还耽误什么?你赶紧回去伺候着吧,起热时,身边离不得人,你可以先给她擦擦脖颈、手心,降降温,婇瑕你出府一趟,去将城南的柳大夫请来为她诊治。” 小千赶忙谢恩,离开前,她又看了李徵一眼,男人原本站着,如今则坐在榻上,他将康儿抱到了怀里,依旧在帮小家伙拼七巧板,他轮廓鲜明的侧脸,依旧俊朗沉着,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染上担忧。 小千抿唇,只得退了下去。 郑菲凌也看了看李徵,“她病得这般厉害,爷不过去瞧瞧吗?” 闻言,李徵才抬头,他澄清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疑惑,一时没理解,为何要让他去瞧,怕她觉得他过于冷血,他才解释了一句,“我又不是大夫,瞧了有何用?” 郑菲凌神情微顿,也没再多说旁的。 这边,小千才刚回到梅苑,雯儿烧得脸颊通红,正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瞧见小千,她眼睫才颤了颤,睁开双眼,“瞧见爷了?” 小千笑道:“嗯,瞧见了,爷还让姨娘好生休养,爷心中还是有您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唯独留下您。” 雯儿不由苦笑了一声,他心中哪里有她?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子罢了,旁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当初老太太给他选了三个通房,让他留下,他原本都拒了,他一心扑在政务上,于这事,心思本就淡,是老太太硬让他选一个,他才随手点了她。 当年他已及冠,亲事尚未定下,老太太一是心疼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二是怕他身边没人,万一应酬时,被青楼女子勾走,才硬是让他留下的她。 想起往事,雯儿心中满是酸涩,她倒真希望他心中有她,这些年,她一直再乖巧不过,清楚他反感不安分的婢子,她甚至从未勾引过他。 她等了足足四年,盼来的,却是成婚前夕,他欲要让她嫁给庄子上的管事。她轻轻动了一下曾扭断的脚,无比庆幸当初的选择。 若真留在庄子上,她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反倒是现在,哪怕他不往她房中来,她好歹是他的姨娘,与他待在同一个府邸中。 为了让郑菲凌对他彻底失望,她努力了三年,想到郑菲凌的失望和疏离,她心中的难受才逐渐散去。 就算爷眼中只有她又怎样?郑氏的所作所为,终究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等他与郑氏彻底有了隔阂,她就不信,他仍旧不来她房中。 她只需再耐心等个几日。 她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小千赶忙拍了拍她的背,忍不住低声道:“姑娘装病也是一样的,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为了生病,她足足洗了两次冷水澡。 雯儿咳了一阵,轻轻摇头,虚弱道:“戏要做真才行,做不真,爷又哪里会来我房中?” 之前几次也是,他每次过来,都是她犯了“旧疾”,雯儿眼眸暗了暗,听到脚步声时,她才虚弱地闭上眼。 婇瑕亲自带着柳大夫来了一趟,她一直觉得雯儿心眼忒多,总觉得她在装病博姑爷的同情,特意随着柳大夫进来看了看,见她真病了,婇瑕才代替主子,关心了她两句。 * 锦悦轩,李徵依旧在陪康儿玩,小家伙玩累时,郑菲凌才将他哄睡。 李徵并未离开,而是对郑菲凌道:“我记得岳父很喜欢秦老先生的画,我恰好新得一幅,等周掌柜回金陵时,你让他帮着给岳父捎回去吧。” 他口中的秦老先生乃当朝大儒,几十年前已去世,他的画可谓千毫毕现,妙笔生花,不论是景色,还是人物,都画得栩栩如生,他留下的画作不算多,每一幅都价值千金。 郑菲凌道:“父亲也曾收藏过一幅秦老先生的画,他的画太贵重了,爷还是自己留着赏玩吧。” 他时不时就会带回来一些东西,刚成亲时,郑菲凌只觉得甜蜜,如今却只觉得有压力。 李徵眸色微暗,他性子淡漠,也不爱勉强人,放在往日,见她拒绝,他不会再坚持,今日,却没妥协。 他仅沉默了片刻,便正色道:“这是我特意为岳父寻来的,留在我这儿,多少有些浪费,他们远在金陵,我也无法替你尽孝,这是我一些心意,你当真要与我如此见外吗?” 话已至此,郑菲凌也不好再拒绝,笑道:“不是与你见外,是觉得这么好的画,您可以自己留着,爷既然不想赏玩,我让周掌柜给父亲带回去就是。” 李徵脸上这才多一丝笑,“合该如此。” 夜色逐渐转浓,不知不觉又到了安置的时间,一连几夜,他都宿在她这儿,饶是他不算重欲,郑菲凌也有些不适,她忍不住道:“我小日子要来了,这两日不宜行房事,爷不若去姨娘那里吧。” 闻言,李徵微微蹙眉,她已不是第一次这般赶他,以为,她是在替婇真邀宠,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他揉了下眉心,才道:“菲凌,你若不想,就不做,何必将我往旁人房中赶?夫妻之间,又不是只有行房事时才能睡在一起。” 他平时繁忙,时常深夜才回来,很多时候,回府时,她早已歇下,怕打扰她,他都是歇在前院,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几日,见她还在赶他,他心中多少有些烦闷。 郑菲凌自然瞧见了他揉眉的动作,她权当没瞧见,只伸手扯了一下被子,淡淡道:“不是赶您,是怕爷万一来了兴致,我再拒绝,有些不妥,爷若想留下,就早些歇息吧,时辰也不早了。” 李徵在里面躺了下来,她重规矩,刚成亲时,他让她睡里面,她却不同意,说是睡在外面,便于服侍他,李徵没有起夜的习惯,见她坚持,便也随她去了。 两人皆上床后,郑菲凌才拉下帷幔,室内一下就暗了下来,他伸手将她圈入了怀中,不出意外地,再次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李徵心中微微有些沮丧,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轻拢了起来,身侧很快就传来了她平稳的呼吸声,他却迟迟没能睡着。 他仅有七日假,这几日,大多时间他都待在锦悦轩陪康儿,孩子对父亲会本能地产生孺慕之情。 他虽然不会逗康儿开心,不会抱着他飞,却会陪他拼七巧板,给他讲故事,康儿如今已将他当成了新玩伴,一睁眼没瞧见父亲,就开始问,“父亲呢?” 郑菲凌无法充当父亲的角色,自然希望康儿与他亲近,闻言笑道:“他当值去了,估计要忙一段时间。” 康儿小脸上满是失望。 郑菲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他估计到上元节就能闲下来了,等上元节,让父亲陪你赏灯好不好呀?” 康儿这才打起精神。 她让婇瑕将康儿的小玩意都拿了出来,小家伙自己玩时,她则做了做针线,赵氏待她极好,郑菲凌已将她当成了母亲,手里这件衣服,便是为赵氏做的。 她做针线时,婇瑕没忍住,又与她说了说雯儿的事,“也不知一个风寒怎么这般难缠,从大年初一到今日,都七日了竟还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病,依奴婢看,八成是怕失宠,才使出的这诡计,幸亏姑爷没去她房中。” 这几日,李徵都宿在郑菲凌这儿,婇瑕自然开心,她一直觉得姑爷温和有礼,人也温柔,与她们姑娘,很是般配,自然盼着两人和和美美的。 这世道大多男子都三妻四妾,似李徵这般仅有两位姨娘的,算少的,他也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距婇瑕所知,姑爷根本没去过姨娘房中几次,老爷就时常往姨娘房中去,在她看来,姑爷已很好了,自然不清楚,自家姑娘有些意难平。 郑菲凌性子沉稳,也不是爱发牢骚的,饶是贴身伺候她的丫鬟,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郑菲凌闻言,只道:“管她是不是装病,咱们管好自己就行。” 她一向如此,总是波澜不惊的,婇瑕有时都替她着急,想到姑爷时常宿在自家姑娘这儿,也很疼康儿,她心中才没那么急。 夜深人静时,李徵才归来,他再次来了她院中,见室内灯盏皆已熄灭,他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忙了一天,他多少有些疲倦,正欲沐浴歇息时,却听到一阵局促的脚步声,随即他就听到贴身小厮的呵斥声,“大晚上的,跑来作甚,也不怕扰了爷休息。” 那婆子跪了下来,哭道:“不是奴才想扰爷休息,实在是姨娘情况不大好,夫人已经歇下,老奴也不敢去打扰,才跑来了这儿,雯姨娘一直高热不退,都咳出了血,也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求主子派辆马车,让老奴出去请个大夫吧。” 李徵闻言,不由蹙眉,“怎么病这般严重?” 这老奴道:“许是引发了旧疾,又在咳血,这次病得实在凶险,也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 雯儿的旧疾,是因为老太太得的,老太太去世前,曾生过一场大病,药石无医,雯儿曾主动为她试药,才留下病根,老太太去世时,还曾让李徵好好照顾她。 这些年,她一直老实本分,对老太太也一片赤诚,见她竟病得这么严重,李徵蹙了蹙眉。 “爷要去看看她吗?” 李徵叹息一声,“罢了,去看看吧。”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章 夜深露重, 各个院落皆已熄了灯,康明提着灯, 在前面开路, 雯儿和婇真住在一个院落,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 李徵来到东厢房门口时, 恰好听到室内的说话声。 小千哭道:“姨娘,你快别说话了, 您好好歇一下吧。” 另一道声音, 则略显虚弱, 正是雯儿, 她低声道:“不, 你听我说, 我只怕熬不过今晚,旁人我都不挂念,唯有爷, 无论如何我都放心不下。” 李徵听到这话时, 脚步不由一顿, 显然没料到, 她会说出这般话来。 下一刻, 就听到她断断续续道:“他对太太已情根深种,可太太心中却藏着旁人, 我怕他有朝一日被伤得遍体鳞伤。” 不仅李徵听到了这话, 康明同样听到了, 他不由打了个激灵,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李徵身体微僵, 整个人都懵住了。 雯儿又咳了一声,才道:“小千,我求求你,若我走了,你就想法去爷院中伺候,哪怕当个二等丫鬟也好,替我照顾好他可以吗?” 她最后那几句话,李徵并没有听到,他满脑子都是她那句,太太心中藏着旁人,他恍若被雷劈了一下,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推门进去时,雯儿正虚弱地靠在榻上,双手紧紧抓着小千的手,一旁的帕子上沾了不少血,瞧着就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雯儿自然也瞧见了他们,她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抹慌张,她挣扎着爬了下来,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小千连忙扶住了她。 两人一并跪了下来,神情一个比一个慌乱,似是没料到他会过来,雯儿声音都在颤抖,“爷?您怎地来了?” 李徵漆黑的眸,显得异常锋利,“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太太心中藏着旁人?” 雯儿拼命摇头,因发热,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像一颗熟透的蜜桃,却又透着一丝平日没有的脆弱,“妾身什么也没说,只与小千闲聊了几句,说的也是旁人,并非太太。” 她拒不承认,眸中满是慌乱。 因为语气很急,她又咳了起来,咳得嘶心裂肺,小千又赶忙给她一个帕子,她咳完,帕子上又见了血。 康明瞧着都觉得于心不忍。 李徵目光凉如水,扫到帕子上的血,才没再逼问她,而是看向小千,“你来说。” 小千抖得说不出话,只一味摇头,“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雯儿眼眶发红,虚弱道:“爷,算妾身求求您,您什么都别问了。” 李徵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们,他眸色浓如墨,身上也满是压迫感,与以往的温和大相径庭。 被他这样注视着,雯儿心尖不由颤了颤,她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小千连忙扶住了她。 想到最近,为了争宠,她一直在拿自己的身体进行赌博,小千很是心疼,泪珠儿顺着她的脸颊砸了下来。 她稳了稳心神,才按主子交代的,哀求道:“爷,姨娘都是为您好,才什么都不肯说,您可怜可怜她吧,她如今的身体,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 雯儿瞧着确实不大好,她嘴唇干涩,唇上染着血,脸颊也烧得通红,神情异常憔悴,怎么瞧怎么可怜。 李徵眸色不变,只淡淡望着她们,“不说?康明,将人押到柴房里,仔细审问。” 小千脸色大变,忍不住哭道:“奴婢这就说,奴婢这就说,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就知道太太曾跟人相看过,心中兴许有旁人,您若想知道,就问另一位姨娘吧,我们姨娘还是从她那儿得知的。” 李徵蹙了蹙眉,这才看向雯儿,眸色中透着一股疏离,雯儿心中打了个突。 李徵没有多说旁的,只拧眉审视了她一眼,目光中夹杂的淡漠和疏离,压得雯儿几乎无法呼吸,下一刻,他就移开了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住处。 雯儿出满了冷汗,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康明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直到今日才发现,她对自家主子竟抱着这种心思。 康明又想起了在庄子上发生的事,主子本想将她赏给管事,谁料她竟选择自缢。 他与主子被喊过去时,她已踢掉了凳子,还是康明拿匕首隔断绳子,她才摔下来,人虽救了下来,却扭断了脚。 被救下来后,她只默默垂泪,道:“好女不事二夫,忠仆不事二主,求您别将奴婢赏给旁人。奴婢已到了这般年龄,虽然这三年来,您不曾碰过奴婢,可自打跟着您的那刻起,奴婢已是您的人,如今不知多少人在看奴婢的笑话,求主子给奴婢一个姨娘身份吧。” “奴婢发誓,会像之前一样安安分分的,绝不与太太争宠,也绝不会给主子添任何麻烦,您还像之前将奴婢当成摆设就行。主子若是怕郑姑娘容不下奴婢,奴婢届时再自行了断好不好?” 她为了给老太太试药,已落下病根,康明自然清楚,主子不可能看着她去死。本以为,她只是不想留在庄子上,为了争一口气才宁可自缢,谁料,她对主子竟怀着这种心思。 康明一时唏嘘不已。 见主子去了婇真的住处,康明也赶忙跟了上去,婇真自然没睡着,她与雯儿住在一个院子里,自然能听到那边的动静,隐约有哭声传来时,她就起来瞧了瞧。 一眼就瞧见了李徵的身影。 他好不容易来了她们院中,她哪里还睡得着,她还特意将自己最漂亮的一件衣裙拿了出来,赶忙上了个妆,她正欲寻个合适的借口,去雯儿房中时,就瞧见李徵朝她的房间走了过来。 她心跳如鼓,紧张得浑身都在发颤。自打跟着主子来京城时,她就清楚,太太之所以让她跟着主子,就是想让她日后笼络帮着姑爷。 随着主子来到李府时,她一眼就瞧上了姑爷。可惜婚后,主子与姑爷却很是恩爱,她一度以为,自己彻底没了希望,谁料竟峰回路转。 主子将她提拔成姨娘时,她那般欢喜,欢喜到,甚至不惜撒下弥天大谎,没人知道,那晚她缠上去时,李徵不仅没碰她,反而伸手推开了她。 见爷总算来了她房中,她心中满是惊喜,她连忙推开了门,红着脸福了福身,娇滴滴唤了一声,“爷。” 她以为是郑菲凌总拒绝李徵,他才来了她房中,面上也染上一丝娇羞,谁料抬眸时,对上的却是他冰冷至极的目光,“你跟雯姨娘说过,你家主子与人相看的事?” 婇真心中不由一紧,她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咬了咬唇道:“她确实问过主子的事,有一次话赶话,不经意说到了此事。” “你家主子心中有人的事,也是你告诉她的?” 婇真连忙回道:“这事妾身没告诉她,是她自己猜的。” “这么说,你家主子心中真有旁人?” 他面色很淡,烛火下,原本俊朗的面孔似是添了一似阴鸷,显然很在意这个问题。 婇真并不蠢,这个时候,若是背主,爷未必会高兴,她只跪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月亮逐渐升高,不知不觉刮起了夜风,因房门大敞着,冷风径直钻了进来,室内婇真穿的单薄,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她努力挺着胸脯,声音又娇又软,似是在为郑菲凌说话,“爷这么优秀,主子心中肯定是有您的。”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婇真跪在地上,神情略显忐忑,不安中还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根本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李徵讽刺地笑了笑,哪里瞧不出她的小心思,明知不该信她们的话,一想到郑菲凌对他的疏离,他就止不住地难受。 他扭头对康明道:“污蔑抹黑主母,是何罪?” 康明已猜到了主子不会留情,直言道:“重则杖毙,轻则发卖。” “那就毒哑嗓子,发卖掉。”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婇真的住处,婇真眸中满是愕然,万万没料到,他竟会惩罚她,“爷!妾身不曾污蔑太太,妾身什么都没说,求爷明察!是雯儿,都是雯儿,是她……” 剩下的话,她却没能说出来,康明已让人捂住了她的嘴,她呜呜叫了几声,眸中满是惧怕。 李徵离开梅苑时,婆子带着柳大夫匆匆赶了过来,李徵对康明道:“等他把完脉,将他请到前院。” 等柳大夫赶到前院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李徵已沐浴完毕,他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眉眼清隽,神色淡漠,以往的温润退去了大半。 柳大夫进来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柳大夫坐了下来,“今晚有劳柳大夫跑这一趟,这么晚将您请来,是有两个问题,想要询问您,还请柳大夫如实告知。” 他说完,就行了一礼,依旧是那个谦谦君子。 柳大夫连忙摆手,“不敢当,您直接问,我定会如实告知。” 李徵没有拐弯抹角,暗藏锋芒的眸,落在了柳大夫身上,“以柳大夫之见,雯姨娘的身体究竟如何?是当真凶险,还是在装病?” * 翌日清晨,郑菲凌起床时,康明才来了一趟,将婇真被发卖的事,说了一下。 他道:“她是您身侧的丫鬟,主子发卖前,本该提前知会您一声,实在是她犯了主子的忌讳,竟使用下作手段勾引主子,主子眼中容不得沙子,才决定处置她。怕您生气主子才让奴才过来好生与您解释一下,望太太勿要气恼。” 婇真引诱李徵的事,并非出自杜撰,她被郑菲凌提拔成姨娘后,确实勾引过李徵。 李徵十分厌恶爬床的婢子,以往有丫鬟引诱他时,都是直接被发卖掉,是以,如今府里的丫鬟皆很规矩,碍于她是郑菲凌的人,李徵才饶了她一次,昨晚,婇真的举动却真正惹恼了他。 她身为郑菲凌的丫鬟,却忘恩负义,吃里扒外,这等丫鬟若真留着,早晚会惹出事端,就算郑菲凌会生气,李徵也不可能再留下婇真。 郑菲凌有些诧异,怎么都没料到,他竟会因为婇真的勾引,直接将她发卖掉,婇真生得貌美,身材也玲珑有致,异常妖娆,应该是男子喜欢的长相才对。 他竟舍得? 直到康明离开后,郑菲凌仍有些回不过神,婇瑕却很高兴,笑道:“她这般不安分,姑爷就该将她发卖掉!若能将另外一个姨娘也发卖掉就好了。” 梅苑,小千将婇真被发卖的事告诉了雯儿。 为了加重病情,昨日,雯儿又洗了一个时辰的冷水澡,至今仍未退烧,她整个人烧得都有些晕,不仅牙根发麻,四肢无力,眼前也阵阵发黑,昨晚,小千连灌她两碗药,又喂她吃了保命的药丸,她才不再咳血。 小千低声道:“爷只发卖了婇真,并未怀疑您,这下主子可以放心了,如今他心中定然已埋下一根刺,与太太只会渐行渐远。” 雯儿眸色一冷,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示意她隔墙有耳。 小千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 李徵再次忙到深夜才归来,他仍旧像往常一样,先去郑菲凌院中瞧了瞧,见她那儿已熄了灯,才回到前院。 康明让人先给他端了一盆洗脚水,让他泡了泡脚,这才道:“奴才让人查了太太相看之事,在您之前,她只与皇上相看过。” 李徵闻言,眼睫不由轻颤了一下,因薄唇微抿,他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几乎不敢去想,如果她当真心悦皇上,该怎么办?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一晚, 注定是个不眠夜,李徵在书案前枯坐许久, 婚后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不知不觉康儿都快三岁了,两人却渐行渐远。 他其实并不信,她心悦皇上, 若真喜欢皇上, 她又岂会跟皇后娘娘成为至交好友,她一向重规矩, 皇上那种性格, 未必是她喜欢的。 不是皇上, 又会是谁, 她心中当真有旁人吗?李徵揉了揉眉心, 神色异常疲倦。 康明忍不住劝了一句, “爷明日还要当值,早些歇息吧。” 李徵起身站了起来,来到床前时, 他对康明道:“让人盯着点梅苑的动静, 她身体若无碍, 就仔细审问一下她身边的丫鬟。” 雯儿那番话, 时机实在太过巧合, 李徵恰恰不信巧合,饶是这些年, 她一向安分守己, 李徵也有些怀疑她。 康明恭敬地应了下来。 * 翌日, 婇瑕又出府了一趟,回来时, 她整个人都显得晕乎乎的,脸上似高兴,又似不敢置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郑菲凌道:“主子,奴婢找到人伢子时,婇真已被他卖掉,奴婢并未打听出来,她为何被爷卖掉。奇怪的是她竟被爷毒哑了嗓子,说来也奇怪,她已无法说话,却仍旧被卖了个高价,据说是一位富商看她生得貌美,又是个雏/儿,才高价买下的她。” 郑菲凌总觉得婇真被发卖的事,另有隐情,才让婇瑕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个消息时,郑菲凌不由怔了怔。 婇瑕喃喃道:“难道爷没碰她吗?可那晚她分明宿在了前院,直到早上才回来。” 替婇真开脸那日,郑菲凌直接将她送到了李徵的住处,早上,婇真归来时,脸上满是羞赧,走路时姿势也有些怪,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郑菲凌,两人成了好事。 郑菲凌哪里知道,婇真被李徵推开后,曾跪下苦苦哀求道:“主子交代了,务必让奴婢伺候好您,奴婢若这般回去,主子定会怪奴婢没法讨姑爷欢心,说不准会将婇瑕她们一一送来,求爷别赶奴婢走,你若不喜奴婢伺候,奴婢只给您端茶倒水就行。” 她走路不适,不过是长时间下跪的缘故。 郑菲凌以为李徵宠幸了她,就直接将她抬为了姨娘,给了她一个单独的屋子。 郑菲凌道:“碰没碰,都已经这样了,她既已被发卖,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真正令郑菲凌介意的其实是雯儿的存在,因为心中没了妄念,她才提拔的婇真,至于婇真是否受宠,她根本不在意,不止婇真,雯儿如何,她也早就不在意了。 她有康儿,有自己的铺子需要打理,还要管着偌大一个府邸,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在意一个男人。 其实,她如今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不仅与婆母关系和睦,公公和祖父待她也都极好,就连弟弟和小姑子对她同样很敬重,她已胜过许多人。 李徵虽有姨娘,却不是个宠妾灭妻的,脾性、品行都算百里挑一,对她也很尊重,这也是她为何从未想过和离的原因。 郑家家大业大,子嗣也众多,她底下还有几个妹妹尚未定亲,就算她真想和离,父母也绝不会同意。 恰好这时,康儿醒了,郑菲凌便陪儿子去了。 * 郑菲凌作息一向规律,晚上也总是歇息得很早,李徵一连几日,都吃了闭门羹,奈何他又实在忙,就算哪怕侥幸回来得早一些,也会被祖父喊去。 仔细算起来,两人已好几日不曾说过话,正月十三这晚,忙完归来时,她屋里再次熄了灯,李徵在院中驻足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今晚是婇娜守夜,李徵进来时,她正靠在一侧打盹,听见动静,她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瞧见是李徵,她才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 主子睡着后,他不曾来过,婇娜一时有些怔愣,下一刻就听他压低声音道:“你们主子歇下多久了?” “已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不算太久,李徵点头,这才让她备水,他在西厢房简单沐浴了一下,才往室内走去。 郑菲凌睡得不算沉,他走到床边时,她便惊醒了,“爷?” 李徵已尽量放轻了脚步,谁料竟还是将她吵醒了。 她欲要起身坐起来,李徵伸手扶住了她的肩,低声道:“不必起来。” 他自己脱掉外袍,挂在了紫檀木麒麟纹双人衣架上,他性子沉稳,一举一动都显得从容不迫的,将衣服整齐挂好,才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抱歉,吵到你了。”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包括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等,他也向来有所为有所不为,从不会给人添麻烦,这是他头一次,在她睡着时过来。 “爷忙到现在吗?” 李徵点头,将她拥到了怀中,一连几日,他心中都异常煎熬,直到这一刻,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才踏实一些。 第一次瞧见她时,是在店铺内,他当时是先闻其声,她当时正在与人交谈,她头脑清晰、声音温柔、寥寥数语就能切中要害,学识很是渊博,当时就令他有些惊讶,不知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有才华。 他明明已选好东西,却没有离开,待她转过身时,不论是她清丽脱俗的相貌,还是她那遗世独立的气质,都令他一见倾心,由于给祖母守孝三年,他的亲事才拖到二十四岁,他甚至觉得迟迟没有定亲,就是为了遇见她。 她险些难产那日,也是他最煎熬的一日,他宁可折寿几十年,换她平安,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能将她娶回来,是他今生最幸运的事,就算她心中有人,他也无法放开她。 他抱得有些紧,郑菲凌不由蹙了蹙眉,“爷?是政务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他平日一向克制守礼,饶是行房事时,也不急不躁的,郑菲凌甚少瞧见他这个模样,他上次这般失控,还是她险些难产时。 哪怕已无法将他当成自己的挚爱,郑菲凌还是有些担心他,他不仅是她的夫君,也是孩子的父亲,实际上,撇去有姨娘这点,他不曾对不起她,平时对她和家人也再好不过。 郑菲凌对他的感情自然很复杂,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关心了一句,“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您尽管跟我说,说不准妾身还能帮您出出主意。” 李徵闻言,顺了一下她的发丝,低声道:“没什么烦心事。” 就算她心中真有过旁人,那也是过去的事,如今两人已成亲,以她的品行不可能再惦记旁人,他坚信,总有一日,会打动她的心。 李徵不会什么甜言蜜语,也说不来好听的话,只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声道:“早些睡吧,明日你还要带康儿,睡晚了,精力肯定不足,后日我休沐,到时再多陪陪你和康儿。” 郑菲凌轻轻颔首,也没再多说什么。 * 第二日,李徵归来时,就听康明汇报道:“主子,这几日,姨娘的病情仍旧没好,至今高烧不退,一度很凶险。”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李徵并不想冤枉任何人,他却仍旧有些怀疑她,“拖到现在,还没出事,本就说明了问题,她身边的丫鬟应该知道点儿什么,你改日先套套她的话。” 雯儿的病,是为了给老太太试药,才得上的,老太太离去时,也曾拉着李徵的手,让他照顾好她。 李徵之所以没来硬的,也是怕万一冤枉了她。若老太太泉下有知,定然气恼。 由于上元节时休沐,今晚他回来的依然很晚,他再次去了郑菲凌的住处,这次,他在前院沐浴好,才来的她房中,因动作很轻,并未将她吵醒。 郑菲凌直到第二日醒来时,才发现他竟又来了,她不由一怔。 李徵一向醒来得早,怕吵醒她,他没敢动,此刻,见她醒了,他才将人拥到怀里,“睡好了?” 郑菲凌颔首,她才刚起身,就被他揽住了腰肢,他略靠后一些,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了她脖颈上,郑菲凌身体僵了一下,他只是在吻她,先是脖颈,随即是后背,后来又将她抱到了怀中,细细密密的吻,一点点落在她雪白的香腮上。 他亲得专注,神情也异常温柔。 郑菲凌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有些战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不等她拒绝,他就放开了她。 他伸手帮她穿上了衣服。才刚陪她用完早膳,李徵就被老爷子身边的小厮喊走了。 赵氏则来了她房中。 郑菲凌笑道:“母亲若想康儿,派人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带康儿去看您,天这么冷,您别来回跑了。” 赵氏身子骨谈不上多好,起早了,还容易头晕,平日也不能操劳过多,郑菲凌接替她掌管中馈后,她的身体才好了些。 赵氏笑道:“我不跑,你和康儿不还得跑,康儿尚小,天这么冷,很容易患风寒,还不如我多跑跑。” 赵氏不止是想康儿了,也是怕康儿生病,雯儿一病就是十几日,听说情况很凶险,自然吓到了赵氏,唯恐她将病气过给康儿和郑菲凌。 她还不忘叮嘱郑菲凌:“她如今病成这样,你别再去探望她了,就算派丫鬟过去,也别让婇瑕和婇娜等人去,派个无关紧要的粗使丫鬟就成,免得将病气传给你们。” 郑菲凌去探望过她一次,派婇瑕去了好几次,还让婇瑕给她送了不少补品,她毕竟是李徵的姨娘,哪怕不喜欢她,郑菲凌也不会落人口舌。 婆母的话,让郑菲凌心中暖暖的,她笑道:“母亲放心吧,我也就去了一次,婇瑕过去时,也没敢多坐。” 赵氏怕扫兴,也没再提雯儿,笑道:“上元节时,徵儿难得休沐两日,你们多努努力,争取给康儿添个小弟弟。” 郑菲凌闻言,羞赧地笑了笑,微敛的目光,却轻轻划过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的全是避孕的药草。 她稳了稳心神,才道:“我生康儿时,伤了身子,只怕很难再有孕,母亲若是想多添子嗣,不若催催他和雯姨娘。” 雯儿一向会来事,赵氏对她印象也不错,闻言,却叹口气,“她本就有旧疾,如今身体又这样,哪里指望的上。” 郑菲凌道:“婇真因做错事,被爷发卖了,如今身边也没旁人,不若,我再为他添两位姨娘?” 李徵进来时,恰好听见这话,他心中又有些不舒服。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赵氏是女人, 自然清楚女子出嫁后,都希望夫君身边能够少几个莺莺燕燕, 她道:“添什么姨娘?我可不是给你添堵来了。” 赵氏握住了郑菲凌的手, 语重心长道:“我确实希望康儿能多个弟弟,不过,若多个庶子, 还不若不要, 真有了庶子也不会跟康儿一条心,若是个良善的还好, 就怕姨娘心眼多, 养出的孩子也不省心, 你少不得要跟着操心。” “如今老爷子又没催子嗣问题, 你也不必急, 反正你和徵儿还年轻, 日后总会有孩子。” 她与郑菲凌处得很好,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媳,这才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古往今来, 没几个婆母能做到这一点, 郑菲凌自然感动, 心中也有些酸涩。 她已不想再要孩子, 上次险些难产, 虽说是被人害的,却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万一再次出事, 康儿该怎么办?有康儿对她来说已足以。 她道:“我如今的身体, 自己心中有数,日后肯定无法再怀上, 虽然老爷子现在没催,日后肯定要问,还不若提前给他添两个姨娘,有了姨娘,才能多添几个子嗣。” 怕她们真给他添姨娘,李徵走了进来,低声道:“添什么姨娘?如今这样就挺好,不必再添。” 她要提拔婇真时,他就不是多赞同,虽说有不少主母有孕时,会给身边的丫鬟开脸,见她也如此,李徵心中多少有些不适。 她首次提起时,他只道不必,谁料没过多久,她就将婇真送到了他房中。以为她是有孕在身,无法服侍他,怕母亲给他提拔姨娘,她心中有压力,才主动提拔的婇真。李徵终究是顺了她。 如今,既然母亲没有给她施加压力,他自然不想再纳姨娘。 赵氏听到他的话,又拍了拍郑菲凌的手,笑道:“他既不想添,你就别张罗了,后宅人少,咱娘俩也能落个清净。” 话已至此,郑菲凌也没再提,虽然已不在意他有多少姨娘,能少几个她也确实能清净一些,等到老爷子和公公嫌子嗣少时再张罗也不迟,毕竟府里还有个雯姨娘。 赵氏没有久坐,跟孙子亲近了片刻,就回了自己的住处,走前,她还不忘提醒儿子,“你难得休沐,既然今日不忙,就多陪康儿和菲凌呆呆吧。” 李徵起身送了送她。 郑菲凌和康儿也想送,被赵氏拦了下来,“行了,天这么冷,别让康儿跑来跑去的。” 看出她是有话对李徵说,郑菲凌也没坚持。 李徵将她送出了院门,出了院门后,赵氏才看了儿子一眼,他身量高,一身雪白色锦衣,衬得眉眼异常清隽,此刻,饶是在休沐,脸上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氏自然心疼,原本他很忙,一家人齐聚一堂的时间少之又少,直到过年,她才意识到,儿子和儿媳竟越发疏远了起来。 她这才道:“你就算忙,也该多陪陪他们母子,菲凌是个好姑娘,你若真心以待,她肯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李徵没料到母亲会说这些,他怔了一下,苦笑道:“让母亲操心了。” 他是由老爷子和老太太亲手养大的,跟赵氏亲近的机会并不多,有什么事也不曾跟她说过,更不曾在她面前表露过脆弱的一面,此刻,这个笑,让赵氏心中多少有些不好受。 赵氏想了想,还是低声提点了儿子几句,“虽说女子出嫁后,要以夫为天,不可擅妒,需要贤惠地给夫君张罗妾室,实际上,没哪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夫君分享给旁人,分享后夫妻间或多或少会离心,就算瞧着表面正常,待你肯定也不如之前,我与你父亲同样如此,你既在意她,就多想想吧。” 赵氏自个都苦了一辈子,自然见不得儿子和儿媳越走越远,她这番话,多少有些离经叛道,是以声音压得极低。 李徵再次愣了愣,“娘亲的意思是?” 赵氏低声道:“我没什么意思,媳妇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着办,成了,别送了,回去吧。” 她说完,就加快了步伐,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拐角处,李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半晌没回过神,母亲的话令他醍醐灌顶。 他都有些介意她心系旁人,他若有姨娘,她肯定也会介意吧?说起来,刚成亲时,两人还很亲密。 难道她真的是介意姨娘的存在?既然在意,她又为何给婇真开脸? 种种迹象都说明,她根本不介意,刚刚若非他直接现身,说不准她会再次为他提拔姨娘。这一刻,李徵心中说不出的嫉妒,嫉妒她心中的那个他。 这时,康明却匆匆朝他走了过来,“爷,那丫鬟招了。不过,雯姨娘却没招。” 李徵蹙了蹙眉,没理最后一句,只道:“她都招了什么?” 康明恭敬回道:“雯姨娘确实是有意将自己折腾病的,她让身边的丫鬟刻意等太太睡后,才让婆子来前院求的您,为的就是让您听到那番话,想让您和太太离心。” 康明今早套话时,小千自然没露馅,她表现的一切正常,回去后,她却有些怕,跟雯儿提了康明套话的事,还慌慌张张地问她该怎么办。 雯儿嘘了一声,止住了她的话,然而已经晚了,康明早派了人,在一旁藏着,自然听到了小千的话。 康明知道这事后,当即让人将小千捉了起来,小千刚开始还咬死了不肯招,康明在李徵身侧足足跟了十几年,自然是个厉害角色,小千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几句话,就将小千吓破了胆,威逼利诱之下,小千一个毛头小丫头,终究没扛住,一切都招了。 可惜,雯儿却是个硬骨头,什么都不肯认,她还将小千骂了一顿,说她狼心狗肺,定是被人收买了,才污蔑她,事情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康明道:“雯姨娘不肯承认故意生病的事,她说,没哪个人会蠢到拿自己的命算计人。她怀疑小千早在之前,就被婇真收买了,才攀咬她。” 李徵道:“小千找她出招时,她什么反应?” 康明道:“我派小福子躲在了暗处,也怪我没事先叮嘱好小福子,小千慌慌张张找雯姨娘出招时,小福子就跳了出来,当时雯姨娘并未开口说话,没能当场抓住她的把柄,她什么都不肯认。” 康明正汇报着,小福子又匆匆跑了过来,道:“爷,刚刚雯姨娘为证清白,撞墙自尽了,小千吓坏了,又改了口,说确实是受了婇真的指使,知道有人跟踪她,她才那么说的。” 李徵的眸色有些晦涩不明,“撞墙自尽?伤到没?” 小福子腿都有些抖,白着脸点头,“她额前全是血,小的已经让人喊了大夫。” 康明有些迟疑,“难道真冤枉了她?” 李徵却并不这么想,先是庄子上的自缢,紧接着是此刻的撞墙,怎么看,都像是有意为之。 李徵并不想冤枉她,思忖了片刻,道:“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他们过来时,小千正抱着雯儿嚎啕大哭,雯儿直接撞在了墙壁上,力气很大,额前已高高肿了起来,因撞破了皮,一股股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滴,瞧着触目惊心的。 李徵过来时,她也好似没瞧见,只是虚弱地推了推雯儿,“你如此没良心,还作甚拦我?让我死掉好了,我宁可去死,也不要蒙受不白之冤。” 小千一直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您不要死。” 瞧见李徵,小千就跪下磕头,“是奴婢污蔑了姨娘,奴婢不该贪图银子,是奴婢见利忘义。” 李徵冷眼看着这一幕,越看越觉得心惊。 雯儿露出个凄惨的笑,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想再次去撞墙,“爷若不信妾身,妾身干脆死掉好了。” 小千赶忙站了起来,想再次去拦她。 李徵给康明使了个眼色,让康明拦下了小千,他则冷声对雯儿道:“那就去死吧,你的存在,早就碍了太太的眼,死掉倒也省心。” 雯儿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眸中满是震惊,身体也彻底僵住了,盈盈水眸看向了李徵,哭得好不可怜,“爷当真舍得让妾身去死?” 见她根本没有赴死的意思,李徵眸中闪过一丝嘲讽,本以为她是个安分的,谁料,竟这般有心机。 他再次想起了几年前的事,刚将她点为通房时,他并未碰她,他一直很忙,对女色也没什么心思。 她却梨花带雨来到了他跟前,柔柔弱弱道:“求爷别赶奴婢离开,您若不喜欢奴婢,可以不碰奴婢,就留奴婢呆一晚好不好?这样老太太问起来,奴婢也能应付一二,爷日后也能省心。” 这样的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步步为营,甚至不惜为老太太试药。李徵如今都怀疑,她所谓的旧疾也是假的,两人的关系超出正常范围时,正是她为老太太试药那日时,她说浑身冷得厉害,伸手抱住了他。 她实在可怜,李徵将她抱回了她房内,将她搁在床上时,她抱着他却没撒手,只小猫似的往他怀里钻,牙齿也在打颤,瞧着已有些不太清醒。 她为老太太试药的举动,令李徵多少有些动容,她才刚服下药,怕她有旁的反应,他便没离开。 翌日清晨,她醒来时,见他也在,便羞红了脸,最后,她大着胆子握住了他的手,道:“爷,老太太最担心的就是你身边没人伺候,奴婢之前撒的谎她根本没信,奴婢都已成了您的通房,您若不厌恶奴婢,就要了奴婢吧,难不成您要为什么人,守身如玉不成?” 他没碰她,只是没那个心思,自然不是要守身如玉。她靠在他怀中时,他没再推开。 那个时候,他自然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一个姑娘,不再碰触旁人。 如今来看,雯儿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她一步步从通房,变成了他的姨娘。由于她的自缢,他甚至因将她赏给管事自责过。 李徵头一次觉得一个人有些可怕,望着雯儿的目光,也带上了厌恶,“我若舍得,你就肯死吗?撞吧,我可以看着你去死。” 他眸色实在太冷,雯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有些打颤,却没敢动。 李徵厌恶道:“滚吧,看在你为老太太试药的份上,我饶你一命,康明,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 雯儿的牙齿仍旧在打颤,闻言,泪珠儿又掉了下来。 她不甘心地追问道:“您当真要赶妾身走?妾身已陪了您七年,老太太去世时,您那般难受,一直是妾身衣不解带伺候您,就算您对奴婢没有爱,难道半分旧情都没有?太太究竟哪里好,值得您如此?” 闻言,李徵的步伐,才停了下来,扭头道:“她哪里都比你好。” 雯儿笑得讽刺,“哪怕她心中藏着旁人,您也不介意?” 李徵闻言,眸色沉得有些深,“我可以饶你一次,不代表你可以一再挑战我的底线,你若再执迷不悟,也不必离开了,今日就撞死在这里得了。” 雯儿步伐踉跄了一步,低声笑了起来,她边笑边哭,脸上的泪和血液混在一起,神情悲哀又狼狈。 为了得到他,她费尽心机,却抵不过郑菲凌对他弃如敝履,她再次问出了声,“你一贯心软,为了太太,当真要这般狠心?” 李徵只恨自己之前不够狠心,他没回她的话,只丢下一句,“若想活命,出府后就管住自己的嘴。”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徵转身离开时, 小千伸手扶了一下雯儿,雯儿伸手推开了她, 她力气过大, 一个踉跄又倒了下去,一头栽在了地上。 小千吓得手脚冰凉,她跟在雯儿身边多年, 自然清楚她有多执拗, 这些年,雯儿待她不薄, 得知她母亲摔到腰, 无法行走时, 她甚至将自己的银子拿了出来, 让她给母亲看病。 都怪她被康明吓破了胆, 才选择了坦白从宽, 是她对不起姨娘,为了爷,她都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小千满是愧疚。 她哭着跪了下来, 恳求道:“爷, 您可怜可怜姨娘吧, 她真的不曾装病, 刚刚定是被您的冷脸吓到了, 才心寒退缩,真是奴婢胡乱攀咬的她, 您就算要赶她走, 也该让她养好身体不是?” 李徵回头看了雯儿一眼, 她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额前满是血, 雪腮上也挂着泪珠,瞧着好不可怜。 她终究跟了他七年,为老太太试药也是真的,李徵刚刚的话虽狠,实际上是为了试探她,真让她去死,他多少有些狠不下心。 他薄唇微抿,对康明道:“先让大夫为她诊治一下。” 他从梅苑出来后,就去了锦悦轩。 室内,郑菲凌正在陪康儿钓鱼,自打在行宫玩过钓鱼后,康儿就对钓鱼有些念念不忘,郑菲凌给他做了一个小鱼钩,又让丫鬟编了一些假小鱼,让他钓着玩。 她就坐在康儿身后,一头乌发半绾,身上是雪青色夹袄和乳白色百褶裙,颜色素雅稳重,却掩不住她倾国之姿,出嫁几年,她身上既有少女的清纯,又有成□□人的妩媚,只是静静往那儿一坐,一颦一笑,都引人瞩目。 李徵心口微微有些发热,一时竟没敢靠近。 恰好康明又走了过来,低声道:“爷,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李徵来到前院时,他的父亲李宏正在作画,李宏如今在礼部当值,较为清闲,他也不似老爷子一心扑在政务上,时常作画逗鸟,好不悠闲,梅苑动静这么大,自然惊动了他。 他将李徵喊来后,先简单询问了一下雯儿的情况,才道:“才刚发卖一个姨娘,难不成又要发卖一个?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就算她真生了挑拨离间的心思,好好惩治一番就行,真撵出府,她一个弱女子该怎么活?你祖母若知晓这事,也不会高兴。” 李徵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会让人给她一笔钱,等她养好病,再让她离开。” 见他心意已决,李宏也没再管,他虽是他的父亲,也不好插手他房中的事,若非雯儿为老太太试过药,他也不会过问这事。 他道:“罢了,她若不甘心,留下只会徒惹事端,与其闹得家宅不宁,干脆给她另寻一个住处吧。” 从父亲这儿出来时,康明就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爷,姨娘醒后,不肯留下养病,她仍咬死她不曾挑拨您和太太,还说您对她既没有半分旧情,她不会留下碍事,她只拿了卖身契,踉踉跄跄的,正要出府,大夫说她如今的情况,最好别乱动。” 李徵闻言,不由一怔,他沉默了一下,道:“她不是有个好姐妹?你让她先去劝一下,若实在劝不住就让她将她带到明安街那处宅子里,让她先在那儿养病。” 他所说的好姐妹,名唤汐儿,也是老太太跟前的丫鬟,老太太去世后,被调到了李翡房中。 康明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 郑菲凌人缘好,在府里也有众多眼线,梅苑的动静自然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婇瑕哼道:“听说她还撞墙了,如今坚持要带病离开,肯定是想让爷心疼,爷也是糊涂,竟让人将她安排在了明安街上,不用猜都知道这是爷的私宅。” 郑菲凌权当故事在听,闻言只淡淡道:“他对她总归有几分怜惜。” 都说男子对第一个女人感情非同一般,这话自然不假。就算李徵只将她当成了暖床的工具,一起睡过,亲密过,感情自然不一样。 郑菲凌懒得管他们的事,只道:“随他们折腾去,咱们管好自己就行。” 康儿原本在睡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小家伙也不知听了多少,坐起来时,皱着小眉头,道:“爹爹糊涂!” 郑菲凌和婇瑕皆愣了愣,这才发现他竟醒了,郑菲凌连忙道:“说的不是你爹爹。” 康儿皱了皱鼻子,自然知道婇瑕称为“爷”的只有爹爹,小孩最是敏感,他之前一直排斥李徵,也是因为,能察觉出娘亲不喜欢他,前段时间,康儿之所以跟他亲近了些,不仅是因为李徵陪他的时间多了些,也是因为郑菲凌极力撮合的缘故。 小家伙没说话,扎到了母亲怀里,小脸还在她胸口上蹭了几下,将郑菲凌心中蹭得软成了一团。 他打小就聪慧,郑菲凌还真怕因为她,影响到他们的父子情,她摸了摸康儿的小脑袋,道:“真不是在说你父亲,婇瑕,你不是给康儿买了灯盏,别等晚上了,现在就拿出来,让他玩玩吧。” 婇瑕应了一声,将双虎戏蝶灯盏拿了出来,还给他点上了蜡烛,为了营造氛围,婇瑕特意关闭了窗户和门,室内暗下来后,美轮美奂的灯盏亮了起来,黑暗中显得异常耀眼,康儿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 天黑下来时,李徵才又来了锦悦轩,想带他们母子去街上赏灯,郑菲凌陪康儿玩了许久,已没了精力,道:“下午康儿一直拿着灯盏跑来跑去的,已经累了,外面也有些冷,明年等他再大些,再带他去吧。” 她声音婉转,宛如春风拂面,饶是在拒绝,语调也温温柔柔的。 李徵有些失望,勉强笑了笑,“成吧。” 上元节过后,时间过得好似格外快,转眼就到了月底,雯儿也养好了病,她身子骨恢复得差不多时,就离开了小院,走前只留下一封信,信是写给李徵的。 汐儿将信交给了康明,康明打开看了一眼,瞬间冷汗涔涔,他纠结了一下,终究还是将信递给了李徵。 信的开头,雯儿依旧在否认不曾挑拨他们,她字字诛心,说侍候他的这七年,没有一日不盼着他的恩宠,却自知身份低贱,从不敢打扰他,本以为,能以另一种方式陪他一辈子,谁料却落个被撵的下场。 她话锋一转,满是嘲讽,说既然爷不信妾身,妾身不挑拨一下,当真是冤枉至极,后面就揭露了一个惊天秘密,说他时常宿在太太房中,太太为何迟迟没有身孕,不若让他仔细查查,太太身边的香囊以及是否喝了避子汤。 她笃定,郑菲凌是不想为他生孩子,才迟迟没有怀上,当初他们刚成亲没多久,郑菲凌就有了身孕,说明她身体没问题,如今已隔三年,她却迟迟没有身孕。 雯儿是女人,自然了解女人,她还特意观察过郑菲凌,自然清楚,她骨子里有多骄傲,这种人一旦与夫君离了心,又哪里肯为他冒险。 李徵看完信,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出自名门,祖父官至阁老,外祖一家同样出身显赫,他不仅生了一张俊朗清隽的面容,打小接受的教诲也是最好的,早就练就了不显山不漏水的性子,此刻,一张脸却蒙上一层晦色,神情也有些冷。 “一派胡言。” 他伸手将信揉成了一团,丢到了废纸篓里,他沐浴完,才去锦悦轩,郑菲凌已然歇下,他在她身侧躺下时,郑菲凌才醒来,“爷?” 听到这声“爷”,李徵眸色微暗,刚成亲时,她都是唤他夫君,不知何时,对他的称呼也变了,他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道:“怎么不喊夫君了?” 郑菲凌神色不变,笑道:“喊什么不都一样?” 她生得好,恍若出水的芙蓉,清丽脱俗,一双眼睛也沉静美好,笑起来很是温婉动人,李徵轻易就被她蛊惑了神志,忍不住低头去吻她的唇,郑菲凌却再次避开了他的吻,低声道:“夜已深,爷早些歇息吧。” 由于她的躲避,他的吻落在了她脸颊上,他沉静的眉眼荡起一丝波澜,手指不由攥紧了床单,“菲凌,你之前是介意姨娘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太突然,郑菲凌眨了下眼,才回过神,“男子不都三妻四妾吗?您身边才两个姨娘,我若还介意岂不成了妒妇?婇真本是我的人,雯姨娘又陪伴您多年,我自然不介意,夫君可是听到了什么?” 她如今确实不介意,早在他将雯儿抬为姨娘时,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想就已经破灭了,纳一个跟纳几个,对她来说,都没分别。就算他如今瞧上旁人,她也能帮他张罗。 他摇了摇头,才低声道:“婇真和雯儿皆已被我打发走,以后咱们好好过成吗?” 郑菲凌心中不由一动,“爷是因为我,才将她们打发走的?” 李徵怕她有心理负担,道:“是她们做错了事,与你无关。” 郑菲凌只轻轻笑了笑,很庆幸自己没自作多情。她实在有些困倦,也懒得大晚上应付他,扯了扯被子道:“爷明日还要当值,早些睡吧。” 他应了一声,却迟迟没能睡着,身边很快就传来了她平稳的呼吸,李徵小心翼翼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他眼尖地扫到了她身上的香囊。 这香囊她好像一直戴在身上,饶是行房事时,也离她很近,雯儿写的那些字,再次窜入他脑海中,他心中不由打了个突,修长白皙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他又等了许久,待她睡熟时,才伸手解开她腰间的香囊,里面放的竟真是药草,他脑袋一时有些懵,有那么一刻只觉如坠冰窖,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伸手揪走一些,放到了自己荷包中。 他又将她的荷包放了回去,这一晚,他都没有休息好,早上醒来时,他就将自己的荷包递给了康明,“找个靠谱点的大夫,让他验一下这些药草。” 康明并不知道,他出入药铺时,身后尾随着一个人,这人是雯儿的表兄,如今正在帮雯儿办事。 待康明离开后,他才进药铺套了套大夫的话。 中午时,康明就胆战心惊来到了他跟前,低声道:“爷,奴才特意问了三个大夫,皆说这药草有避孕之效。” 他原本正在核对账册,闻言,手一抖,直接打翻了一侧的茶盏,人也彻底愣住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竟当真为了另一个男人,连孩子都不愿为他生。 李徵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一张俊脸也冷若冰霜。 康明大气都不敢出,赶忙伸手将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捡了起来,李徵没理他,径直站了起来,他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户部,还是康明赶忙以他身体不适,为他告的假。 马车疾驰而过,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李府,他下马车时,阳光正大,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缓了缓,才一步步朝锦悦轩走去。 刚走进锦悦轩内,他就听到了她的轻笑。 室内,康儿才刚背完一首诗,他说话已十分清晰,一首诗,郑菲凌只教了三遍,他竟完全背了下来,见小家伙这么厉害,她自然骄傲,看着康儿的神色,也温柔极了,“谁的儿子这么厉害?” “娘亲的!” 郑菲凌笑弯了唇,亲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她眸中满是笑,笑容异常甜美,在他面前,她从未这般笑过。 李徵一时有些失神,一颗心也像被人捏了一下,疼得莫名喘不过气。 “爷,您怎么回来了?” 婇瑕端着一碟儿松子走了进来,松子具有滑肠通便的功效,这是为康儿准备的,小家伙喝水有些少,吃饭也有些挑食,吃点松子,有助于健康。 郑菲凌听到动静后,唇边的笑就敛了起来,对上她平静的神情时,他一颗心再次揪了起来,最初的愤怒和不甘也散了大半,胸腔中只余悲哀。 她拉着康儿往窗前走了走,让康儿喊了声父亲,随即才道:“爷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今日没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滑过荷包,落在了她脸上,这一刻,竟觉得她有些陌生,他后退了一步,哑声道:“有点事回府,干脆过来看康儿一眼,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锦悦轩,头一次不想面对她。 他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出了府,出府后,却在石狮子旁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子上身是海棠色纹牡丹夹袄,下身是雪白色长裙,她五官明艳,眉眼间含着心疼,额头的伤,尚未彻底恢复,瞧着触目惊心的。 正是雯儿。 “爷。”她心疼地唤了一声,随即就走到了他跟前,哭道,“你已经看了那封信对不对?我错了,我不该什么都告诉您,我都是胡诌的,您莫要难受。” 她哭得那般心疼,好似在为他难过。 李徵抿唇不语,他没有看她,径直往前走去,眼神也空洞洞的,眸中好似一下没了光。 雯儿跟在他身后,默默走了一截儿。 他一时只觉悲哀,天下之大,竟好似没了他的容身之处,有家竟都回不去。 天公不作美,竟是下起了太阳雨,淅淅沥沥的雨,像是在为他哭泣一般。雨水顺着发丝,砸在了他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 雯儿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了自己租赁的小院中,他像个提线木偶,被她扯走了。 这个院子离李府不算远,仅隔着两条街,饶是如此,等雯儿将他拉到院中时,两人的衣服也皆淋湿了。 她五官明媚,二十出头的她,似熟透的水蜜桃,眼波流转间,皆是成熟女子独有的妩媚。 她望着他的眼眸中满是心疼,伸手帮他解开了衣衫,又拿布巾擦了擦他身上的雨水,李徵始终没有反应,任她给他擦了擦身体。 她帮他擦到一半,就哭着抱住了他,“爷,您别难过,您还有雯儿,雯儿陪您好不好?” 李徵眼眸动了动,这才恍恍惚惚看向她,她哭得那般难过,他早已将她赶走,她却又回到了他身边,他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情意,这一刻,竟觉得她与自己同命相连。 雯儿吻向他时,他没有拒绝,心中甚至报复性的在想,你不愿与我生孩子,多的是人愿意与我生。 他发疯似的咬住了雯儿的肩膀,尽管疼,雯儿却没有拒绝,她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眸中满是爱慕。 他直接将她推到了书案上,雯儿的后背撞在了书案上,疼得她哆嗦了一下,外面雨水逐渐变大,靠近她时,她娇媚地呻/吟了一下。 这一声呻/吟,令他回过了神,他瞳孔不由一缩,身下的女子,正情意绵绵的望着他。 根本不是他所爱之人。 他神情恍惚,眸中满是茫然。 “爷?”她再次攀住了他的脖颈。 李徵心中一阵腻味,猛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雯儿险些摔倒,刹那间,脸上血色尽退。 * 锦悦轩,他离开后,郑菲凌心中有些不安,她总觉得李徵刚刚有些不对劲,康儿喊她时,她也没能平静下来,无端想起了他昨晚的话。 “婇真和雯儿皆已被我打发走,以后咱们好好过成吗?” 她揉了揉眉心,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又想起了他刚刚的神情,寂寥又悲伤,让人无端有些难过。 郑菲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去寻他,将一切都说开,他若当真愿意只守着她一人,那就好好过。 外面不知何时落起了雨,她让婇瑕拿了把油伞,撑着伞去了他的住处,他并不在,室内空无一人,小厮说他根本没回来。 路过亭子时,雨越下越大,里面有两个避雨的丫鬟,郑菲凌带着婇瑕、婇娜往亭子的方向走了去,打算避避雨,谁料,才刚靠近,就听到其中一个道:“刚刚在府外,将爷扯走的是雯姨娘吧?” “可不就是她,都一把年纪了,还整日装可怜,也不嫌害臊,爷也是,都将她撵出了府,竟又被勾走了,难怪众人都说她有心机,当真是个不简单的。” 郑菲凌不由一怔,娇艳欲滴的唇,失了血色。 婇瑕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开口道:“你们两个是哪里伺候的?何时瞧见的爷?” 两个丫鬟闻言,猛地转过了身,瞧见郑菲凌时,两人的脸猛地一白,赶忙跪了下来。 不等她们回答,郑菲凌就扯了扯婇瑕的手臂,低声道:“回去吧。” 雨幕中,她的神色令人瞧不太真切,唯独唇角翘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路上两个丫鬟都有些忐忑, 时不时看自家主子一眼,郑菲凌摇了摇头, 道:“我没事, 你们不必担心。” 说不失望是假的,实际上,仅有那么一点点。 她很了解李徵, 他在官场上处理公务时, 虽游刃有余,有一部分性格却随了婆母, 心底良善, 也容易心软, 以至于做事也有些优柔寡断, 就算他昨晚说了与她好好过, 日后如果老爷子要求他纳妾, 他最终肯定像接受雯儿一样,接受她们。 他的孝顺和重规矩,注定会让他循规蹈矩, 就与他心情糟糕时, 雯儿哭一哭就能将人扯走一个道理。 她今日去寻他, 固然想与他说开, 更多的是有些担心, 外面下着雨他若乱跑,失魂落魄之下万一出个什么事。他毕竟是康儿的父亲, 人也不坏, 能包容时, 她也愿意包容他几分。 实际上,她比谁都清醒, 因为清醒,也谈不上太伤心。 婇瑕却很是心疼她,忍不住指责道:“爷也真是,都将人打发走了,怎么又跟她走了,还真睡出了感情不成。” 他们有多少感情郑菲凌不好衡量,她却清楚雯儿多有心机,她的每一次算计,势必会给李徵造成影响。 郑菲凌其实也可以效仿母亲,寻个机会将雯儿收拾掉。可一想起两人曾亲密过,她心中就腻味得慌,他惹下的烂摊子,她也不想收拾。 不可否认,心底深处,她对他早已没了太多期盼,头一次失望,是得知雯儿的存在,实际上那个时候,她也谈不上怪他,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她放低要求即可,真正对他失望却是难产那次。 得知是弟媳秦氏害她时,他既自责又难过,他不停地道歉时,郑菲凌也没怪他,毕竟谁也没料到,秦氏会这么偏激,又不是他主动招惹的秦氏。 她本以为身为他的夫君,他会为她讨回公道,可实际上,他却全部听从了祖父的处理,祖父顾及两府的交情,低调处理的此事,给了她其他补偿。外人根本不知道,秦氏险些将她害死。 他除了道歉,根本没有其他表示。她的孩子险些活不下来,她难道在乎那些补偿?她只想讨回公道,只想让害她的人得到报应。 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她却只能忍气吞声。说来讽刺,他最该为她出头,却不曾多做什么,反倒是她的表兄们,帮她出了一口恶气。 郑菲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拼命想了想他的好,他会时不时往金陵给她的父母孝敬一些东西,也时常给康儿带一些小玩意,平日对她也算用心。 要说他有多不好,真不至于。日子还得过不是吗?郑家乃金陵一大望族,她底下那么多未定亲的妹妹,她若和离,肯定会影响她们,还有康儿,和离的话,她能带走他吗? 郑菲凌不敢赌,她并非一个人,她享受了家族的庇护,就无法任性。 见婇瑕还在念叨雯儿,郑菲凌摇了摇头,“随她折腾去吧。” 因为雯儿,她确实有些排斥他,真正令她失望的,又哪里是姨娘的问题。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选择,有一就有二,就算今日能和好日后还是会有裂痕。 她有她的骄傲,有些话,连手帕交她都不曾说过,自然也不可能跟婇瑕她们抱怨。隔阂已产生,根本不是双方努力就能彻底弥补的,她只想当好自己的当家主母就行。 男人的情情爱爱,说实话,她根本没那么在乎。 郑菲凌回到锦悦轩时,雨才稍微下小一些,饶是如此,她裙摆上依旧蹭上了雨渍和脏污。 她进门时,康儿正在玩绣球,瞧见母亲,他丢掉绣球,迈着小短腿朝她跑了过来。 小家伙扑到她怀中时,郑菲凌眸中不自觉染上了笑意,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神情异常温柔,“娘亲先换件衣服再陪康儿玩。” 康儿乖巧点头,等她换好干净衣物,康儿就哒哒跑到了她跟前,小手指了一下天空,不忘给母亲分享新发现,“有太阳还下雨!” 郑菲凌含笑将他的小身体圈入了怀中,“刚刚康儿乖吗?” 康儿嗯嗯点头,“康儿最乖。” * 李徵转身离开小院时,雯儿不由咬紧了唇,硬生生抠断一个指甲,她又想起了从庄子上回去时的事,她刚回府,就得知郑菲凌有了身孕。 当时郑菲凌胎相也不是太稳。 雯儿身体不适时,他过来探望过她,她告诉他身体已好了许多,那一日,她本以为他会留在她房中,谁料,他仍旧走了,如同今日,只给她一个背影。 雯儿眸中满是狠厉,郑菲凌究竟哪里好,竟令他这般在意,在意到甚至不想再碰她。 李徵回来时,没有撑伞,他走到门口时,浑身已湿透,瞧见他,守门的婆子吓了一跳。 康明晚他一步回的李府,刚刚正在找他,他也刚从外面回来,比他要好的是他打着伞,他冲到了李徵跟前,“爷?” 李徵没什么反应。 康明撑着伞,跟在他身侧,将他带回了室内,天气还有些冷,他淋成这样,康明唯恐他患上风寒,赶忙让丫鬟给他熬了一晚姜汤,他则帮他脱掉了衣袍,给他宽衣时,康明才发现,他脖颈上有一道唇印,分明是女子用口脂留下的。 康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跟在主子跟前多年,自然清楚,他根本不重欲,太太几乎不涂口脂,这痕迹…… 康明没敢深想,主子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奴才能置喙的,恰好奴才备了水,康明先服侍他洗了个热水澡。 他犹如一个瓷娃娃,坐在那儿没半分反应,沐浴好时,丫鬟将姜汤端了进来。 李徵不想喝,转身入了书房,康明怕他生病,端着姜汤走了进去,他自然清楚自家主子心情为何不好,他绞尽脑汁劝了一句,“太太之所以会避孕,说不准是上次的生产给她留下了阴影,未必是旁的原因。” 李徵闻言,眼眸总算动了动,这才想到,上次她险些一尸两命。 见他有了反应,康明又赶忙劝了一句,“爷还是将姜汤喝了吧,小少爷尚小,身子骨正弱,你就算不为自个着想,也得为小少爷想想不是,万一生病,太太和小少爷肯定要来看您,万一将病气过给小少爷可如何是好?” 李徵这才端起姜汤,辛辣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时,他也有了点精神气。 太阳雨来得快,停得也快,雨停下来后,太阳也躲在了乌云后。傍晚时,又落起了雨,雨没完没了,下了许久,直到翌日清晨才停,这一晚,李徵并未去她房中。 他不来,郑菲凌也乐得清闲。 天气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他年轻,身体也硬朗,并未患上风寒,反倒是康儿染了风寒。 他身体不适时,一直是郑菲凌在照顾他,晚上,郑菲凌也歇在了他的住处。 康儿好不容易好时,她却因过度劳累病倒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养了好几日,仍旧没好,这几日,李徵倒是过来看过他们几次。 姑母和李洺倩也特意过来探望了她一下,不仅她们来了,她的姨母竟也来了。 郑菲凌仅有这么一个姨母,她也是个苦命人,她生得美,才学也出众,当初提亲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人,她放着许多青年才俊不要,却偏偏看上了异族人。 为了嫁给他,甚至不惜与外祖父决裂,成亲没几年,姨丈就抛弃她回了北戎,自此了无音讯,是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将表兄陆钧泽拉扯大的。 他们是五年前来的京城,比郑菲凌还早来一年,上次郑菲凌险些被害,就是表兄陆钧泽和李洺然帮她出的恶气。 姨母来时,除了带了不少补品,还带来一把文老先生自制的七弦琴,这把琴造型浑圆,乃冰纹断,龙池等面板上贴着小桐木,背后还刻着“宣景”两字,“宣景”是文老先生的表字。 郑菲凌最爱古琴,文老先生的琴可谓千金难求,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饶是在生病,瞧见这把琴时,都精神了几分。 姨母笑道:“也不知你表兄打哪儿寻来的,就猜你会喜欢,你赶紧养好身体,到时可以弹给康儿听。” 表兄有北戎血脉,个头很高,鼻梁也异常挺直,一瞧就有外族血脉,他大郑菲凌三岁,八岁时才被她外祖父认回家,最初很多小孩喊他野孩子。 他异常寡言,一双眸又凶又狠,八岁大的小男孩,像极了林间肆意长成的小兽,大家都对他又惧又怕。许是因为郑菲凌是头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小孩,他待郑菲凌一直很好,每年郑菲凌生辰时,他都会送给她一样很宝贵的礼物。 这把琴郑菲凌同样喜欢,“还没到我的生辰,表兄怎么提前送我礼物了?” 清楚表兄什么脾气,她也没推辞,含笑收了下来。两人小时候虽亲近,大后反倒疏远了起来,实际上,自打来到京城后,她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她险些一尸两命那次。他走后,李徵嘴角还破了皮,郑菲凌一直怀疑是表兄揍的他。 他向来寡言,典型的人狠话不多,那几日,李徵走路姿势都有些怪,郑菲凌心中对李徵有怨气,权当没瞧见。 姨母道:“他年前就寻来了,在那儿放着也是放着,就让我给你拿了过来,对了,他还让我给康儿带了个礼物,瞧我这记性。” 她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掏出几颗蓝宝石,“喏,他说小孩估计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让他拿着玩吧。” 郑菲凌忍不住扶额,“宝石这么贵重,哪能让他这般玩。” 郑菲凌又推了回去,“这么漂亮的宝石,让表兄自己留着吧,日后成了亲,给表嫂打首饰也好呀。” 姨母叹口气,“他跑南闯北的,时常不着家,过两日还要离开,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给你娶上表嫂,他也不稀罕这些,这是他给康儿的,你别替康儿拒绝,小家伙喜欢就成。” 康儿眼睛亮亮的,确实喜欢。他很懂事,因为母亲没说让他要,就算喜欢,他也只眼巴巴看着,没有上去玩的意思。 郑菲凌清楚表兄的脾气,在他眼中,这些宝石估计也就跟漂亮石头没什么区别,她没再拒绝,让康儿拿着玩去了。 怕打扰她休息,姨母并未多坐。 接下来几日,郑菲凌依旧在养病,就连皇后娘娘也送来不少补品。可惜,她身子骨不争气,一病就是好几日。 转眼就到了二月十四这日,赵氏又过来看了看她,“今日觉得怎么样?好利索没?明日若不能去护国寺,咱们就推迟半个月。” 郑菲凌已病了六日,许是许久没生过病,这次格外难缠,身体仍觉得倦怠,她清楚打上个月开始,婆母就在盼着去护国寺,她不好让她失望。 她笑道:“不用推,我好的差不多了,一直闷屋里也不见得好,正好走动一下,活动一下筋骨。寺庙有凉亭,有寮房,我若觉得累,也能休息。” 赵氏总觉得儿子最近怪怪的,他明日难得休沐,有他陪着,也能促进他们夫妻间感情,她道:“成,那就还明日吧。” 晚上,李徵同样来了她的住处,他前几日才调节好心情,不论她心中有谁,她都是他的妻,他总能打动她,怀揣着这个想法,他心情才好受些。 他每次过来时,郑菲凌都已经睡下了,因身体不适,她睡得沉,根本没能醒来,今日,郑菲凌却醒了,她身体懒洋洋的,懒得应付他,就没睁开眼睛。 她察觉到,他小心翼翼将她揽入了怀中,又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郑菲凌比较反感他亲吻她的唇,只是额头,她还能忍,便没有动。 翌日清晨,用完早膳,他们便出发了,考虑到康儿年龄尚小,郑菲凌将他留在了家中,小家伙眼泪汪汪的,瞧着还怪可怜,他喜欢婇瑕和婇娜,怕他闹,郑菲凌还特意将两个贴身丫鬟留在了府里。 她只带了一个二等丫鬟。 婇瑕还有些不放心,道:“主子,不若让婇娜跟着您吧,小少爷这儿有奴婢在就行。” 看小孩可不轻松,其他丫鬟都不若婇瑕和婇娜能干,将孩子交给她们,郑菲凌才放心,“我和祖母一走,怎么也得好几个时辰,全靠你,你也累,就让婇娜陪着吧,只是去一趟护国寺,还有护卫,不会有事。” 她们去年也去了两次护国寺,每次去身边都有护卫跟着,这次不仅赵氏去,爷也跟着,安全应该无碍,婇瑕便也没再担心。 今日天气极好,他们出发得也早,郑菲凌亲自将赵氏扶上的马车,她与婆母坐在一辆马车上,李徵则是骑马去的,丫鬟们另外乘坐一辆马车,赵氏也仅带了两个丫鬟,一个是捏腿很厉害,一个则是她的大丫鬟。 赵氏性子本就和善,郑菲凌又深谙相处之道,一路上婆媳俩说说笑笑的,异常和睦。 李徵骑马跟在马车旁,自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他薄唇不自觉抿了起来,这一刻,竟有些羡慕他的母亲。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护国寺时,才刚巳时。 护国寺常年香烟缭绕,每逢初一、十五,寺内都有不少香客,她们来到主殿时,已有不少人捐过香油钱,郑菲凌和赵氏各捐了一笔。 李徵始终陪在他们身侧。她们进去上香时,他在外面等了等,恰好听到两个人在讨论求姻缘的事,都在说寺内的姻缘签很准,甚至能看出来,夫妻间是否和睦,是否能顺顺利利走完一生。 李徵听得多少有些心动,打算一会儿趁她们休息时,去求个姻缘签试试。他正思索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却撞了他一下,那小男孩吓了一跳,眸中满是紧张,一叠声地道歉。 李徵摇摇头,“以后小心些就行。” 小少年鞠了一躬,道了声谢才离开。 护国寺面积大,她们刚拜完两个殿,就已到了午时。 赵氏年龄有些大,走多了腿自然疼,她看了一眼儿媳的脸色,见她也有些疲倦,就对儿子道:“你找小沙弥询问一下寮房多不多吧,带我们去寮房休息一下。” 寺内有给贵客休息的地方,赵氏在护国寺捐过不少香油钱,有幸得到一个单独的院子,说是单独的院子,其实也就五间房,她们既有丫鬟,又有护卫,五间房不算多。 她们来到寮房后,赵氏便让丫鬟领取了素斋,用完素斋,赵氏就困得不行,对郑菲凌和李徵道:“太累了,我先休息会儿,睡醒再逛剩下的殿堂吧,你们若不累,可以一起赏赏景。” 郑菲凌也有些困,道:“我也休息会儿,不逛了。” 李徵恰好想去求姻缘签,道:“那你们休息吧,我一会儿自己转一下。” 郑菲凌颔首,她实在困,李徵走后,她就睡着了,不仅她,赵氏和几个丫鬟也一并睡着了。 郑菲凌睡得沉,根本不知道,午时四刻时,寮房内,突然闯入一个男人。 男人相貌还算倜傥,个头也很高,这个天气还拿着一把扇子,一副风流相。 他进来时,瞧见床上的女子后,不由吹了声口哨,床上的女子面若芙蓉,当真是人间绝色。 可惜了。 李徵回来时,隐约听到室内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他说:“凌儿,快让我亲亲,你那夫君不知跑哪儿去了,还不知何时归来,难得一见,让爷好好亲亲,爷想死你了。”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徵一时如坠冰窖, 他气得手都是抖的,一把推开了门, 进去时, 恰好瞧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将郑菲凌抱在怀中,男子背对着他, 将她挡在身后, 低头正亲吻着她,他的好妻子却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在他瞧不见的角度, 男子却伸手捏了一下郑菲凌的脖颈, 郑菲凌原本沉睡着, 此刻, 被捏后, 才疼地唔了一声, 这声音与她之前的闷哼,如出一辙。 李徵瞬间有了不好的联想,气得险些发疯, “你们, 你们怎敢?” 郑菲凌隐约听见了说话声, 脖颈上也很疼, 她缓慢睁开了双眼, 眸中不自觉就含了层雾气。 睁开眼睛时,对上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男人丹凤眼, 唇略微勾着, 略带一丝痞气,闻言, 他才转过身,拿扇子遮住了脸,咒骂一声,就飞快跳窗跑掉了,一副怕被李徵瞧见的架势。 李徵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想追上去,将这个奸夫碎尸万段,奈何男子会轻功,片刻间,身影就消失在窗外。 “护卫呢?给我追!” 守在门口的护卫听到动静,赶忙跑了过来,那男人早跑得没影了,他们连片衣角都没瞧见。 以为寮房内混进了毛贼,一半护卫赶忙追了出去,排查可疑人员去了。 郑菲凌尚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李徵怒不可遏地走到了她跟前。 他额头青筋暴起,一张脸上满是怒火,他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骂道:“心中有旁人也就算了,竟还公然与他在寺庙偷情。他究竟有什么魅力,令你这般不知羞耻?” 郑菲凌瞳孔不由一缩,眸中满是愕然,联想到脖颈上的疼痛,以及陌生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郑菲凌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眸色微沉,蒙着雾气的水眸染上一丝不可思议,“我与人偷情?” 李徵瞥了一眼她略显凌乱的衣襟以及脖颈上的红痕,眸色冷得瘆人,气得险些升天,“被撞了个正着,你还想狡辩?” 郑菲凌心口堵得厉害,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连她的解释都不听,就率先给她扣上这么大一个帽子。 郑菲凌肺部生疼,对上他愤怒的目光时,心中的憋闷化为阵阵无力感,她抿了抿唇,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曾偷情,心中更没有旁人!” 李徵径直冲到了她跟前,一把夺下她腰间的香囊,拆开将药草砸到了她身上,“避孕的药草都为他戴上了,你还想狡辩?郑家真是好教养,养出的嫡长女,竟如此伤风败俗。” 郑菲凌脸色一白,这一刻,只觉得他陌生的厉害。他可以不信她,却不能侮辱郑家,郑菲凌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李徵被打得怔了一下,瞳孔颤了又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两人动静不算小,外间郑菲凌的丫鬟率先醒了过来,她晃了晃脑袋,总觉得困倦得厉害,平日午时,她根本不午休。 她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伤风败俗”,她赶忙进了室内,见爷和主子对峙的场景,她心中不由一颤,“主子?” 郑菲凌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道:“关门!” 丫鬟赶忙顺从关上了门。 随即郑菲凌才看向李徵,“冷静下来没?” 李徵咬牙看着她,眼眸沉如墨,胸膛仍旧上下起伏着,一副难以平静的模样,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打,打他的竟还是红杏出墙的妻子。 若非不打女人,他都想抓着她问清楚,她究竟哪儿来的底气打他。 郑菲凌呼出一口气,才沉声道:“不想亲着痛仇者快,你就给我理智些!我再说一遍,就算心中有旁人,我也不会蠢到在寺庙与人偷情,外面这么多人,你随时会归来,我有那么蠢?我心中也没有旁人。” “之前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我才刚醒,根本不知道他何时进来的。李徵,夫妻三年,就算没有感情,你也应该给我个自证清白的机会,我不求你信任我,但凡你对康儿有半分疼爱,就该明白兹事体大,此事不宜声张,除非你想逼死我。” 郑菲凌语速快,说完,她平息了一下呼吸,才道:“揪出罪魁祸首后,我会离开李府!你也不必在这儿质疑郑家的教养!郑家姑娘再不济,也不会这般不堪。” 她说完,没再看李徵,疲倦的目光,扫向了婇禾,婇禾早已被她话语中的内容震住了,简直呆若木鸡。 同样痴呆的还有李徵,郑菲凌这番话,他自然听清了,她这么一说,他也隐约有了怀疑,她确实不会这么蠢,再情难自禁,也不像她会做出的事。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不管不问质问了一番,此刻,却被“离开”两字震到了。 他心中也莫名翻腾起一股怒火,很想质问一句,她凭什么提出离开,对上她冷静沉着的面孔时,他心中却无端有些发涩。 郑菲凌没空理他,冷声吩咐道:“婇禾,你速去寻一套纸墨笔砚,速去速回。” 外面已有护卫跑了回来,因动静大,惊醒了赵氏,郑菲凌已听到了赵氏的询问声。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身上的银票取了下来,揉了一下,丢在了地上。 她做这些时,李徵一直盯着她。 郑菲凌眼皮都没掀一下。 赵氏进来时,郑菲凌才弯腰去捡银票,赵氏道:“怎么回事?你们屋进毛贼了?” 郑菲凌颔首,“嗯,爷刚躺下,他就进来了,偷银票时惊动了爷,两人险些打起来,他已跳窗逃走,好在银票掉了下来。” 她神色镇定,张口就是谎言,说得无比顺溜,脸不红气不喘的,李徵望着她的目光深邃难测,饶是清楚,她一贯沉着,今日他才真正见识到她的手段。 考虑到康儿,他终究没拆穿她。 他心中也有些疑虑,冷静下来后,只觉得那人出现的时机,着实可疑,一切都透着诡异。 听说他们险些打起来,赵氏吓了一跳,赶忙看了儿子一眼,这才发现,他脸上有些红,似是挨了一巴掌,她心疼地哎了一声,拉着李徵上下看了看。 李徵薄唇微抿,目光透过母亲,落在郑菲凌身上,眸中的怒火与羞愤已逐渐压了下去。 赵氏看完儿子,才飞快看向郑菲凌,“你怎么样?可有受伤?哎呦,脖颈怎么这么红?” 李徵冷眼扫了过来,很想听听,她要怎么圆。 郑菲凌也看向了他,对上他泛着凉意的目光时,她心中的憋闷竟散了大半,心中只余平静。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只觉得这桩婚姻,就是个笑话。 她不得己,自己解释道:“被歹人捏了一下,没有大碍。” 时间急迫,根本耽误不得,郑菲凌没多说,飞快询问道:“母亲,我刚刚睡得很沉,从未这般困过,你醒来时,丫鬟可醒了?还有人在睡吗?我有些怀疑斋饭里,添了令人嗜睡的药物。” 她之所以怀疑被下药,是因为她的睡眠不会这般沉,自己都被人扶了起来竟愣是没醒,若非脖颈被捏了两下,只怕她还靠在他怀里,沉睡着。 李徵并不信下药之事,他与她们一道吃的饭,怎么他一切正常? 郑菲凌没理他,饶是在此刻,刚刚被污蔑过偷情,她仍旧从容不迫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相当沉得住气。 李徵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她身上,又想起了初见她时,惊鸿一瞥后,被她的光彩吸引时的画面。 赵氏闻言,哎呦了一声,“我刚刚也困倦的厉害,眼皮都睁不开,现在也是,若非被吵醒,肯定还睡着,不会真有问题吧?” 赵氏出来时,丫鬟并未跟出来,郑菲凌怀疑她们还在睡,她带着赵氏去查看了一下,果然,两个丫鬟依然睡得很沉,刚刚的动静,根本没惊动她们。 郑菲凌喊了她们几声,两个丫鬟才陆续醒来,其中一个还拍了一下脑袋,“哎呦,奴婢怎么睡着了?” 另一个丫鬟怕赵氏怪罪,连忙迎合道:“估计是爬山太累了,奴婢才泛起了困,平日午时奴婢根本没睡过觉。” 直到她们都没怀疑被下药的事。 郑菲凌自然清楚,丫鬟的嗜睡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必须要有证据才行。 这两个丫鬟一个叫荼儿,一个叫点儿,斋饭正是她们俩领来的,郑菲凌对荼儿道:“荼儿,你速去禀报一下主持,就说咱们的饭菜被下了药,让问一下剩饭在哪儿?先将剩饭扣留下来。” 据她所知,很多寺庙的剩饭都不会直接丢弃掉,山脚下的农户,有不少养猪的,剩饭往往会接济他们,只要动作够快,剩下的饭菜应该能找到。 荼儿应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郑菲凌喊来一个护卫,对他道:“你速去附近请两个靠谱的大夫过来,一会儿让他们验一下饭菜。” 她来到李府没多久,就掌管了中馈,平时不管做什么都有条不紊的,府里的丫鬟小厮皆对她很是信服,护卫同样如此,这几人得到吩咐后,甚至没去询问赵氏和李徵的意见,就赶忙办事去了。 郑菲凌继续道:“点儿,你给我仔细说一下,你们去领斋饭时可曾遇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点儿仔细回想了一下。 恰好这时,婇禾拿着纸墨笔砚跑了回来,她腿都是软的,郑菲凌那番话,险些将她吓死,她本以为回来后,院中会一团糟,此刻,见主子和姑爷并未撕破脸皮,她才悄悄松口气。 郑菲凌将纸墨笔砚放在了书案后,亲自研了一下墨,随即就按记忆,提笔将那陌生男子的相貌画了出来。 郑家传承数千年,历尽几个王朝,她身为郑家嫡长女,这一代最出色的姑娘,琴棋书画自然样样精通,一手丹青更是出神入化,在她的描摹下,一个年轻男子跃然纸上。 饶是在那种情况下,她的观察依旧很细致,连陌生男子唇角的小黑痣都画了出来。 她作画时,李徵一直沉默不语。 画上的男子,眼睛确实是丹凤眼,跟他瞧见的一模一样,男人的面部拿扇子挡着,李徵没瞧清,只隐约记得,他执扇的手上有一道疤。 郑菲凌飞快画完,就交给了护卫,“去寻!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寻出来,护国寺很大,他说不准还在山上。” 护卫应了一声,赶忙退了下去。 赵氏有些迟疑,“他偷走很多银子吗?要不还是算了,总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其他香客上香。” 郑菲凌温声道:“怎么能算呢?爷被打了一巴掌,险些受伤,对方既敢胡作非为,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今日若置之不理,说不准明日还有其他香客遇到这等事,万一日后他要谋财害命,岂不是更吓人?” 赵氏一想也是,“是我思虑不周。” 郑菲凌道:“母亲哪是思虑不周,您分明是心善,怕打扰香客,又怕给主持添麻烦,其他的让丫鬟和护卫盯着就行。母亲若想上香,等会儿我可以陪您去。” 她三言两语就安抚了赵氏,赵氏确实想上香,瞥到儿媳眉宇间的倦意,才道:“等会儿吧,看看主持怎么说。” 说话间,荼儿已带着主持赶了过来,如郑菲凌所料,寺庙的剩饭,确实没有处理,今日香客很多,剩饭足足有三桶,他们的剩饭在第二桶,主持已让人看管了起来。 主持道了声歉,才道:“老衲已让人盘问过厨子,后厨并未有闲杂人等进入,午时负责分发饭菜的小沙弥有些拉肚子,有位小少年帮忙分发的饭菜,饭菜倒是有被下药的可能。他还曾试图要走剩饭,因不符合规矩,厨子没同意,只给了他两个馒头。” 听到小少年时,李徵微微皱了下眉,突然想起,上香时,有个小少年曾撞了他一下。 主持道:“可惜,这小少年已离开了护国寺。”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护卫们也没寻到画上之人,另外一个护卫倒是将两位大夫带了过来,经过检查,第二桶剩饭中,确实添了嗜睡的药。 这个结果出来时,郑菲凌悬着的心,才稍微踏实一些,起码有了第一个证据。 李徵直到此刻,一颗心才收缩了一下,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他隐约清楚,是他误会了她,当着母亲的面,却又无法道歉,只能按捺了下来。 寻找人并非易事,直到申时,仍旧没寻到那位年轻公子和那个可疑的小少年。 赵氏道:“罢了,让护卫慢慢找吧,菲凌再随我上上香,咱们一会儿先回府,耽误久了,康儿肯定着急。” 郑菲凌颔首,又陪她上了上香,她精神绷得很紧,从头到尾,都没敢懈怠,唯恐赵氏发现异常。 上马车时,她身体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下去,幸亏婇禾和李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身体本就不适,累了一日,自然心力憔悴,这才险些摔倒。 赵氏吓了一跳,“可是身体不适?” 郑菲凌不动声色抽回了左臂,没让李徵扶她,只含笑对赵氏道:“母亲,我没事。” 李徵怔怔收回了手,心中也紧了紧。 回到李府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康儿玩了一下午,因闹着要找娘亲,还哭了一场,此刻刚被婇瑕哄睡。 没了小家伙的欢声笑语,郑菲凌只觉得这个院子冰冷的可怕,她实在累极,也没去看康儿。 李徵也跟了进来,进门后,他就将丫鬟屏退了下去,低声道:“抱歉,听见那人的话时,我以为……” 他时常道歉,因公务爽约时会道歉,险些累她致死时,也道歉,如今误会她偷情时,仍是一句道歉。 郑菲凌早就听够了他的道歉,她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何会觉得我心中有旁人,避子药的事何时发现的?” 李徵有片刻的迟疑,对上她冰冷的目光时,才将雯儿的警告一并说了出来。 郑菲凌讽刺地笑了笑,就猜与雯儿有关。 她几乎可以笃定今日的事,与雯儿脱不了关系,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她如今住哪儿?” 她这语气,似乎笃定他与雯儿有过往来,李徵面上有些挂不住,在她的逼视下,老实说了出来。 郑菲凌将婇瑕喊了进来,吩咐道:“你去将雯姨娘请来,多带两个人,她若不肯过来,直接绑来。” 李徵虽将卖身契还给了雯儿,实际上,流程根本没走完,当初将雯儿抬为姨娘时,还曾在官府留档,如今雯儿其实仍是他的姨娘。 她身为主母,自然可以任意处置她。 婇瑕总觉得今日发生了什么,不仅姑爷和主子的神情不对劲,婇禾这丫头也怪怪的,闻言,她赶忙应了一声。 李徵讪讪站在原地,几次欲要开口说些什么,郑菲凌却直接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太累,也不想再看到他,低声道:“出去。” 李徵失魂落魄走了出去,这才感受到,她真正冷漠时,什么模样。他站在院中并未离开,心中也像被什么掏空了,一时有些怔怔的,很是后悔为何没有相信她。 郑菲凌累得动一下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他走后,她情绪才有些绷不住,胸脯上下起伏了一下。 唯有婇禾清楚发生了什么,李徵离开后,她实在担心主子,忍不住掀帘走了进来,见她眼尾有些发红,她心疼极了,跪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凉得厉害,还有些抖。 她忍不住低声道:“主子,您别难受。” 郑菲凌是有些后怕,幸亏她稳住了,除了婇禾,旁人并不知道这事,若是暴露出去,就算旁人信她,唾沫星子也能将她淹死,郑家的名声也彻底完了。 郑菲凌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满腹心事,合眼休息了会儿。 很快婇瑕就将雯儿绑了过来。 雯儿自然不肯来,她自认做的干净,根本不怕,被婇瑕不管不顾地绑来时,她才有些慌,怒道:“你们有何权力绑我?不怕触犯律法吗?” 婇瑕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将她带到了郑菲凌的住处,瞧见李徵,雯儿才“呜呜”叫了几声,泪珠儿也顺着脸庞砸了下来,瞧着好不可怜。 然而她对上的却是一双极为冰冷的眼睛。 郑菲凌已经站了起来,“带她进来。” 婇瑕将雯儿推了进来,她进来后,郑菲凌就吩咐了一声,让丫鬟将门和窗户全关上了。 郑菲凌一步步走到了她跟前,拔掉她口中的布团后,就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这一掌用了她全身的力气,雯儿被她打得半张脸都有些麻,耳朵也嗡嗡响了起来。 她猛地看向郑菲凌,“爷已将卖身契归还于我,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就凭你做的那些肮脏事!” 虽然可以慢慢去查那两人的下落,郑菲凌却没那个耐心,她又扇了她一下,冷声道:“护国寺那两个人分别是谁?你是怎么联系的?” 雯儿咬紧了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郑菲凌冷笑了一声,对婇瑕道:“去拿钳子和剪刀,她若不肯招,就拔掉她的牙齿,划烂她的脸。” 雯儿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郑菲凌,她眼眸很冷,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雯儿有些怕,盈盈水眸看向李徵,“爷,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她这般擅用私刑,还有无王法?您现在该认清她的真面目了吧?这般蛇蝎心肠,哪有半分当家主母的样子!” 李徵眼神很冷,没有说话,望着郑菲凌的目光,也有些复杂,印象中她始终温婉动人,与此刻的模样大相径庭。 郑菲凌冷笑道:“你若不坦白从宽,你的爷也救不了你。”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雯儿自然不会招, 真招了,就坐实了她勾结外人构陷于郑氏的罪名, 只要郑菲凌报官, 她怎么也要被判个几年,下午那人给她传过信,说已成功让李徵撞破“奸情”, 在那种情况下, 是个男人都会嫉妒,李徵又岂会无动于衷。 就算两人没撕破脸, 李徵心中肯定生了芥蒂, 只要她咬死不认, 名声有污点的只会是郑菲凌。 当着李徵的面, 她也不信郑菲凌真这么歹毒, 刚刚肯定是在吓唬她, 雯儿勉强稳住了心神,冷声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你敢擅自动用私刑, 我就敢报官,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 郑菲凌轻蔑笑了一下, 只觉得无知真可怕, “有什么资格?打你成为姨娘时, 你的命就攥在了我手里,你说我有什么资格?卖身契给了你, 也不意味着你脱离了奴籍。不招是吧?” 郑菲凌扫了一眼丫鬟, 婇瑕已经将剪刀和钳子拿了出来, 清楚她胆子最大,郑菲凌给了她一个眼神, 冷声道:“将她的牙给我一一拔掉。” 婇瑕早瞧雯儿不顺眼了,跃跃欲试地拿起了钳子,雯儿有些怕,往后躲了躲。 另一个丫鬟却抓住了她的头发,她根本躲不开,只能瞧着婇瑕一步步朝她逼近,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冰冷的钳子也碰到了她的牙齿。 雯儿打了个哆嗦,失声道:“爷,妾身真的什么都没做,妾身辛辛苦苦跟了您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太太这般对待妾身吗?” 婇瑕猛地拔掉她两颗牙,牙齿坠落下来时,血液也流了下来,雯儿凄惨的叫声尚未来得及发出,就被婇娜捂住了嘴。 李徵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他有些于心不忍,不由别开了脑袋,郑菲凌根本没看他。 婇瑕拿余光扫了一眼李徵,怕他对雯儿心生怜惜,她模仿着雯儿的语气,道:“以前是怎么说的?哎呦,爷身边仅有妾身一人,妾身日日都怕伺候不好爷,幸亏爷怜惜,不曾怪罪过妾身,待妾身也温柔至极。如今太太一入府,妾身也能轻松些,近来爷日日来您房中,妾身总算能休息一下。” 李徵闻言,不由一怔,根本没料到,他本以为安分守己的人,在郑菲凌跟前,竟如此乱嚼舌根。 婇瑕冷笑道:“整日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说爷多宠你,奴婢听着都腻味得慌,太太给了你机会,让你坦白从宽,你既然不配合,就别怪奴婢拔掉你的牙齿,划花你的脸,如此也好,省得日后再在爷跟前搔首弄姿。” 硬生生被拔掉两颗门牙,雯儿自然疼,不仅疼,还有些发慌,眼泪也一颗颗砸了下来,这次是疼哭的。 婇娜适时松了手,婇瑕又拔掉两颗,冷声道:“招吗?” 掉在地上的四颗牙齿刺痛了雯儿的眼睛,她瞳孔轻颤,身子都在抖,求助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徵身上,李徵也朝她看了过来,眼中只余厌恶。 下一刻,婇瑕就拿起了剪刀,她握得很紧,看样子,是想彻底令她毁容。 雯儿这下是真的怕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郑菲凌竟如此狠得下心,她就不怕,李徵对她印象不好吗? 她哪里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彻底触碰了郑菲凌的底线,只要一想到,自己名声若是被毁,定会连累家中的姐妹,她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剪刀触碰到脸上时,雯儿忍不住哭着恳求了起来,若是容颜被毁,她这辈子彻底毁了,“我招,我招,我都招。” 她一张嘴,血就流了出来,因缺掉四颗门牙,说话都有些漏风。 雯儿哭着交代了一切,那个年轻人与下药的小少年是兄弟俩,他们是江湖上有名的神盗,因轻功好,曾偷过不少富商的银子,除了偷盗,他们也接其他活。 雯儿之所以能联系上他们,全靠李徵给的那笔银子,将雯儿打发走时,李徵让康明给了雯儿一笔银子,雯儿为了给李徵留下好印象,最初没要,李徵让汐儿塞给了她。 谁料这笔钱,竟险些害了郑菲凌。 若非她一巴掌打醒了他,说不准,这事已闹得人尽皆知,李徵心中异常愧疚。 婇瑕和婇娜直到此刻,才得知自家姑娘在护国寺遭遇了什么,婇瑕气得手都是抖的,她没忍住,拿起剪子,狠狠朝雯儿脸上划了一下。 凭什么她招供后就要饶过她!但凡她们主子软弱一点,就会被她逼死在护国寺,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被污蔑时,为证清白以死明志,雯儿这招不可谓不狠。 婇瑕满腔怒火,这一剪子,扎得异常狠,鲜血瞬间流了下来,雯儿疼得尖叫时,再次被婇娜捂住了嘴。 雯儿又惊又骇,吓得直接晕死了过去。 李徵也吓了一跳,漆黑的眸划过雯儿,落在了婇瑕身上。 婇瑕捅完,才转身跪下,对李徵道:“奴婢实在气不过,爷若想罚,一切随您,就算划破奴婢的脸,奴婢也绝无二话!” 她眸中满是怒火,望着李徵的目光,都带着一股恼恨,显然连李徵一并恨上了。 李徵不由怔了一下,薄唇紧抿了起来。 郑菲凌上前一步,挡在了婇瑕跟前,“是我管教不利,我的丫鬟我自会处置,爷若不满,冲我来就是。” 见郑菲凌紧张地挡在婇瑕跟前,李徵不由苦笑了一下,都已到了这般地步,他又岂会护着雯儿?雯儿的所作所为实在下作,婇瑕固然鲁莽,终究是为了护主。 “她也是为了你,我没什么不满。” 郑菲凌紧绷的身躯,稍微放松了下来,这才瞥了雯儿一眼,她昏倒时,婇娜没扶她,她如今正狼狈地躺在地上。 郑菲凌眸中满是厌恶。 婇娜和婇禾将雯儿拖下去时,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李徵再次羞愧地道了声歉,“菲凌,我被嫉妒冲晕了头脑,才怀疑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郑菲凌实在累极,根本没精力应付他,只道:“出去。” 她这副模样异常冷漠,李徵一颗心揪成了一团,清楚她定然很累,他没好打扰,低声道:“好,我出去,你好好歇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走后,郑菲凌并未歇下,而是去看了看康儿,小家伙仍旧睡得很沉,小嘴微微张着,白净的小脸透着绯红,瞧着又乖又可人,直到这一刻,郑菲凌的眼泪才砸下来一颗,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李徵的不信任,恍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心中只余悲哀。 她将脸贴在了康儿的小脸上,半晌才道了声歉。 康儿已睡了大半个时辰,他一直盼着娘亲回来,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瞧见郑菲凌时,他大眼中瞬间盈满了泪,委屈地瘪了瘪小嘴,“娘亲!” 郑菲凌睁大了眼睛,逼回了眼中的泪,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怎么哭了?” 每日娘亲都陪着他,这还是她头一次,离开一整日,康儿想她了,小家伙扎到了娘亲怀里,小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脖颈,黏人的小模样,让郑菲凌心中的难受退去一些。 她低声道:“康儿,娘亲可能要和父亲分开,日后要住在自己的府邸,你想跟着娘亲,还是跟着父亲?” 她并未因为康儿年纪小,就欺瞒他,而是将选择权交给了他。 康儿眨了眨眼,小脑袋扬了起来,“分开住?” 郑菲凌耐心给他举例子,“就像你姨母,如今就搬出了安国公府,娘亲也要搬走,康儿如果跟着娘亲,就只能想祖母和父亲时再回来,如果想跟着父亲,就留下来。” 三岁大的小男娃,听得虽懵懂,却毫不迟疑做了选择,“康儿跟娘亲走!” 选完,他才握了握小拳头,“父亲坏!欺负娘亲,康儿疼娘亲。” 郑菲凌闻言不由一怔,她从未在小家伙面前说过李徵的坏话,谁料,他竟会这么说,别看孩子小,却有自己的一套认知,他知道姨母是受了欺负,才搬出的安国公府,立即举一反三,联系到了娘亲身上。 郑菲凌将他小小的身体抱入了怀中,心中异常熨贴,她眼睛又有些发酸,压下心中的不适,才道:“他没有欺负娘亲,是我们俩不合适,与其待在一起成为一对怨偶,不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就算分开,他也是康儿的父亲,康儿想他时,仍旧可以回来看他。” 康儿大概听懂了,小家伙年龄虽小,却能感觉出母亲心情很糟糕,他依偎到了她怀中,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郑菲凌也亲了亲他,心中涨得满满的,只觉得她与李徵的这场婚姻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失败,仅一个康儿,就是上天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这一晚郑菲凌歇下得比平日要早一些,毕竟,明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 华灯初上时,两匹马打李府门前疾驰而过。 坐在前方的男子一身交领绛紫色锦袍,他身姿笔挺,因有异族血脉,五官异常立体,波澜不惊的眸透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淡漠,令人望之生畏。 越过李府,又走了一截儿,他才拉了一下缰绳,速度略慢一些,路过一处院墙时,他眉眼才动了动。 小厮偷瞄了他一眼的背影,最初他还不懂,爷为何每次路过李府后,会放慢速度,直到有一日,墙壁那侧传来女子温柔的说话声时,瞧见他柔和的眉眼,小厮才隐约明白点什么。 夜色已深,那边自然没有动静。 他跟着爷加快了速度,两匹马一前一后,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两人翻身下马时,小厮接住了缰绳,将马儿拉到了马厩里。 这是座三进的宅子,不算小,娄氏听到动静赶忙走了过来,“不是说明日才回来,怎么提前了?” 他是三日前离开的京城,需要亲自运送一批货物,本来说的是明日归来。 陆锦泽低声道:“忙完后就回来了。” 他说得轻松,实际上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早上他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从小到大,眼皮只这么跳过两次,一次是六年前,他不得已带着母亲离开了金陵,一次则是表妹险些出事时。 他随着母亲进了堂屋,低声问道:“表妹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他低沉的嗓音略显清冷,犹如夹杂着风声的瀑布传入耳中。 娄氏怔了一下,“她能出什么事?就前几日得了风寒,应该已经好了,听说今日还去上香了,怎么了?你听说什么了?” 陆锦泽摇头,那张立体俊美的五官,有一半隐在暗处,令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娄氏眉间不自觉染上一丝忧愁。 最初她并不知道儿子已心有所属,为了躲避“仇家”,儿子带着她躲到了京城,在京城的前两年,他们时常搬家,哪怕得知菲凌也来了京城后,都没敢与她相认,直到北戎那边的问题彻底解决,她才敢见她。 儿子性子沉默,也不会与她谈心,她甚至觉得这辈子,他都会孤独终老,直到郑菲凌险些出事,她才察觉到儿子的心思。 那几日,他异常沉默,从李府归来时,手上都染了血,眼眸也异常狠厉,娄氏险些被他的模样吓到。 她也不敢问,毕竟菲凌已然嫁人,就算他心悦于她,错过的只能错过。 她扯出个笑,再次试探道:“前日隔壁的王奶奶,来咱们家串门,说有一个媒,女方年方十六,性子温婉,生得也漂亮,你若有时间……” 不等她说完,陆锦泽就打断了她的话,“娘,这种话以后莫要再提,没必要耽误人家。” 他寡言少语,气势也惊人,年龄越大,娄氏越有些怵他,其实她很想说,感情总能培养,怎么就是耽误人家,难不成,他要一辈子不娶? 可她不敢。 * 早上郑菲凌睁眼时,天才刚蒙蒙亮,婇瑕进来通报道:“主子,爷一早就来了,您要见他吗?” 不得不说,婇瑕很是最了解郑菲凌,发生了那种事,以自家主子的脾气,肯定不想见他,她干脆将李徵拦了下来,没让他进来。 郑菲凌淡淡道:“不见。” 婇瑕出来回话时,李徵抿了抿唇,他略微提高了声音,“菲凌,我知道你不想见我,这次是我不对,我本该信任你,实在是被嫉妒冲晕了头,才如此糊涂,我已认识到错误,就算为了康儿,你再原谅我这一次成吗?我发誓,以后绝不会猜疑你。” 郑菲凌眼皮都没掀一下。 婇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伤害已造成,再道歉有何用?她们姑娘打小锦衣玉食,老爷和太太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到了李府倒好,受尽委屈,上次,主子和小少爷险些出事时,婇瑕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更是气得不行。 她板着脸道:“时辰不早了,爷还是当值去吧,因为一点私事,就耽误公事,若让老爷子知晓,岂不是要怪罪?” 李徵抿了抿唇,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确实需要当值,见郑菲凌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才魂不守舍地离开。 郑菲凌盥洗好,就提笔给父母写了一封信,信上全是她的致歉之词,解释了为何想和离,并写了和离后,会自建府宅,绝不归家,会努力将影响降到最低,落款是不孝女菲凌留。 写完信,她就将周掌柜喊了过来,将信交给了他,并让他帮自己选一处宅子,买一些丫鬟、护卫。她手中有不少银子,足够她和康儿一辈子锦衣玉食,就算和离,郑菲凌也有底气将日子过好。 将一切交代清楚,她才再次去了书房,写了一封和离书,随后才带着和离书,来到赵氏的住处。 赵氏瞧见她时,就笑着站了起来,“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康儿没闹你?” 郑菲凌道:“婇瑕帮我看着她。” 郑菲凌说完,就后退一步,跪了下来,双手呈上了和离书,“望母亲成全。” 赵氏愣了一下,瞥见“和离书”三个字时,指尖微微颤了颤,她没有接,而是一把扶住了郑菲凌的手臂,想要将她扶起来,“你起来回话,好端端的,这是作甚?怎么就到了和离的地步?” 昨日婇瑕将雯儿绑来的事,自然传到了赵氏耳中,当时她眼皮就跳了跳,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见儿子、儿媳并未闹出旁的动静,她心中才稍定,谁料一大早就吓了个够呛。 赵氏没能将她扶起来。 郑菲凌给她磕了个头,才道:“入府这几年,母亲一直待我如同女儿一般,菲凌一直感激不尽,是菲凌不孝,日后无法在您跟前尽孝,如果能过下去,菲凌也不会提出和离,求您成全。” 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赵氏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她屏退了丫鬟,认真道:“你跟我说,是不是徵儿欺负了你?” 郑菲凌道:“欺负谈不上,他不过是觉得儿媳不守妇道,在寺庙与人偷情而已。”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险些将赵氏炸晕,结合昨日有毛贼闯入她房中的事,赵氏隐约猜出了什么。 她一时齿冷的厉害,她是女子,自然清楚,被夫君这般误会,对女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饶是她一贯疼儿子,这一刻,都无法替他求情。 她红着眼睛将郑菲凌拉了起来,骂道:“真是混账东西!他一准儿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如此糊涂!等他回来,我定然替你好好骂他!” 郑菲凌摇头,道:“母亲不必如此,他不过是不信我而已,昨日没能寻出证据,情急之下,怕事情闹大,才瞒着母亲,望母亲谅解。直到昨晚,雯姨娘才将事情的原委交代出来。怕影响您休息,儿媳今日才来。” 赵氏又忍不住骂了雯儿两句,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恶气,非狠狠让他长个记性不可,夫妻间过日子,总会有矛盾有摩擦,出了问题,若一个个都和离,天下只怕没几个不和离的,总要给对方一个机会不是?徵儿虽有不少问题,人却不坏,你再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郑菲凌微垂着眼帘,神色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直到赵氏说完,她才苦笑一下,“娘,过日子不比其他,不是说勉强,就能勉强的,他可以有姨娘,可以待我不够用心,可我无法容忍他质疑郑家的教养,无法容忍他用不贞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瞒你,如今瞧见他,我就……有些厌恶,求您成全儿媳。”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哀,让赵氏一颗心揪成了一团,一起相处了几年,赵氏自然了解她的脾气,清楚她是被伤透了心,才如此坚决,赵氏多少有些慌。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掏心掏肺道:“菲凌,你可考虑过和离的后果?就算你娘家人都同意,和离后,你怎么办?难道一辈子住在娘家吗?背后肯定少不了嚼舌根的,你可能承受?和离的女子,日子有多难,你知道吗?日后就算能二婚,也未必能嫁到合适的人家。” 郑菲凌打断了她的话,“我已深思熟虑过,一切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只要能与他分开。” 赵氏闻言,不由一愣。 她想让她知难而退,不得已,抛下了最重要的一点,“就算你能承担这些,你可想过康儿,和离后,他该怎么办?你难道想带他离开?这根本不现实,就算我同意,你祖父和你公公也绝不会同意。”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郑菲凌神色不变, 待她说完,她才道:“等祖父和父亲回来, 我会与他们谈。” 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赵氏多少有些慌,考虑到儿子,她只得拖延道:“等他们忙完归来怎么也得傍晚, 第二日还要当值, 你今天提,时间多少有些仓促, 这样好不好?你再考虑十五日, 待三月初一, 他们休沐时, 你如果还是坚持, 我不会再拦你。” 赵氏眸中甚至带了点恳求, 这几年,她待她视如己出,整个李府, 郑菲凌最舍不得的就是她, 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 郑菲凌刚回到锦悦轩, 就见李洺倩在安翼的陪同下, 带着丫鬟杀了过来, 她已怀孕七个多月,腹部已高高隆起, 快步走来时, 瞧着怪瘆人的。 郑菲凌心中一惊, “你怎么来了?” 李洺倩眼眶有些发红,“发生这么大的事, 我怎能不来?” 郑菲凌并未正式报官,但是那两个神盗无论如何,都需要缉拿归案,所以她让丫鬟去了一趟刑部,让她将这事说给了安翼,拜托他帮忙搜查一下。她还特意让丫鬟叮嘱了安翼,让他别告诉李洺倩。 这事实在太大,安翼清楚李洺倩的性子,自然不敢瞒她,思忖再三,还是告诉了她。他特意告假一日,陪李洺倩一道过来的。 他自然支持郑菲凌和离,不论李徵有多少理由,他今日能够质疑她,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种男人不要也罢,她没必要委曲求全,今日来,他们是接她离开的。 李洺倩险些气炸,如果李徵在跟前,她能冲上去扇他一耳光,她红着眼睛道:“亏我以为他是个君子,就算纳了姨娘,也绝不会给你委屈受,当真是瞎了眼,才以为他是个好的!” 要说李徵有多差,其实也不至于,他重规矩,还孝顺,交代给他的事,他也能认真完成,虽年轻,因一丝不苟,公务上也不曾出什么岔子,成婚后,待郑菲凌也算体贴。 他不过是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没有全心全意地信任她而已,夫妻间能够一心一意信任对方的又有几人? 若郑菲凌不这么骄傲,忍一忍,也能与他过下去,她却过不了心底那一关,曾经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腻味,与其相看两厌,不若趁早抽身。 她骄傲了一辈子,又哪里希望,自己因为一个男人,沦落到这般不堪的境地。 郑菲凌拍了拍她的手,才低声劝道:“你有孕在身,别动怒,我真的没事。” 李洺倩哪里不了解她,一切不过是硬撑着罢了,她咬牙对婇瑕道:“你们去收拾东西,今日就离开李府,这个破地方不待也罢!” 郑菲凌自然不肯跟她离开,劝了又劝,才将她劝回去,尚未和离,她若搬去侯府,像什么样子,不过十五日而已,在她看来忍忍也就过去了。 李洺倩却难受得不行,离开时,眼睛都哭肿了,反倒是让安翼心疼的不得了。 * 傍晚李徵归来时,就被赵氏喊了过去,他进去时,赵氏就坐在上位,已将全部丫鬟都屏退了下去,她神情异常严肃,瞧见他,就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李徵一瞧母亲的神色,就清楚,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他默不作声跪了下来,脑袋微垂,俊朗的面孔蒙着一层黯然。 赵氏失望道:“菲凌嫁给你将近四年,她品行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李徵沉默不语,下一刻,一个杯子就砸了过来,直接砸在了他身上,杯中的水也尽数洒在了他衣襟上。 赵氏是真有些生气,实际上,她自己也曾被冤枉过,自然清楚被冤枉时,有多痛苦,当年,她生下李徵时,李父纳了位姨娘,那位姨娘生得貌美,当时很得李父的宠爱,不久后也传出了好消息,不幸的是她却小产了。 这位姨娘痛失孩子,自然要在李父跟前哭诉,她说是赵氏容不下她,见不得她有孕,才害她流产。 李父听信了她的话,不分青红皂白骂了她一顿,让她的手别伸这么长,实际上,当时赵氏也生过和离的心思,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最后还是老爷子亲自登门,将她劝回去的。 饶是后来,李父在她跟前伏小做低了许久,也没能焐热她的心,她万万没料到,儿子竟也会学他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菲凌。 赵氏恼怒道:“怎么?现在哑巴了?指责郑家的教养时,你不是挺能说?她入府四年,一直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偏听偏信至此,你祖父若知道你这般糊涂?放心将李府交给你吗?” 李徵羞愧地垂下了脑袋。都说当局者迷,这段时日,他本就活在痛苦中,之所以会怀疑她心中有人,也是因为两人的渐行渐远,他想改变,却很无力,所以在寺庙真出现这么一个人亲吻她时,他才很愤怒。 他被嫉妒冲晕了头脑,哪里还有理智去分析旁的,愤怒之下所说的话,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被她打了一巴掌,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当时他已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要不然也不会配合她演戏。 李徵垂着脑袋,任她骂了一通。 赵氏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有时真像极了他的父亲,当初他的父亲,就是因为姨娘的哭诉冤枉的她,他又何尝不是受了雯儿的影响。 赵氏斥责完,才道:“她今日写了和离书,是被你伤透了心,才想离开,我只为你争取十五日的时间,你若仍旧认识不到错误,就放她离开吧。” “和离书”三个字,令李徵彻底僵在了原地,他瞳孔微微缩了缩,一颗心也不自觉揪了起来。 他起身离开时,脸色异常苍白,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他一步步来到了锦悦轩,这次却有些不敢踏足,平日,他过来时,总能听到康儿的笑声以及她温柔的说话声,今日锦悦轩却异常安静。 室内,郑菲凌正在给赵氏做衣服,这件衣服,她陆陆续续做了许久,至今尚未做好,她打算尽快做好,届时交给赵氏。 康儿年龄虽小,却是个极有眼色的小家伙,察觉到母亲格外疲倦后,他也没闹她,乖乖坐在一侧玩自己的小玩意。 李徵在院落门口站了许久,婇瑕进出时自然瞧见了他的身影,怕给主子添堵,她压根没将他过来的事,告诉郑菲凌。 他一直站到月亮升起,等康儿被奶娘抱走,才缓步走进来,似乎是害怕那样狼狈、无措的一面被儿子瞧见。 郑菲凌依然不肯见他,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站在门外,模样也失魂落魄的。 婇瑕之前对他印象一直不错,觉得他温润如玉,人也温柔,虽然太过孝顺,太重家族利益,对主子却很体贴,值得托付终身,如今她只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可笑,看问题竟只看表面。 难怪主子一早就有些疏远他,分明是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她忍不住冷声道:“您还是回去吧,来这儿只会给我们姑娘添堵。” 李徵抿了抿唇,脸色又白了几分,半晌才低声道:“菲凌,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发誓,日后绝对不会再犯。” 室内,郑菲凌隐约听到了他的话,她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添了一丝倦意,没有回应。 他在室外站了许久,直到亥时,郑菲凌打算歇息时,他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郑菲凌对婇娜道:“让他回去。” 婇娜转告完她的话,李徵却仍旧没有动,他像是一块石雕,根本没有挪地的意思。 郑菲凌没再管他,她让丫鬟熄了灯,随即躺了下来,他径直站了一宿,直到早上,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仍旧还在,二月份的天气,虽谈不上太冷,却也不算暖和,站一宿,他头发丝上都染了一丝雾气,瘦削的身影也显得异常孤寂。 除了婇瑕、婇娜以及婇禾,旁的丫鬟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太太竟不准爷进房,一个个难免嘀咕一句。 婇瑕还听到了丫鬟的嘀咕,说太太瞧着温柔,谁料竟这般狠心。她气得将这丫鬟臭骂了一顿。 郑菲凌虽未听到丫鬟的话,却听见了婇瑕的骂声,她隐约猜到一些。 第二晚,李徵仍旧如此,从户部回来时,天已黑了下来,哪怕一宿没睡,他仍旧来了她这儿,还站在昨日的位置,静静守着她,好像这样,就能换得她的原谅一样。 室内,郑菲凌多少有些烦躁,柔和的月光从天边倾洒而下,她隐约能瞧见他的身影。 昨日,她就没睡好,今日依旧是翻来覆去,迟迟没能睡着,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 郑菲凌又不由回忆起刚成亲的事,他温柔体贴,对她关怀备至,曾一度让她以为自己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回忆多温馨,此刻的他就多令人难以接受。 郑菲凌一向骄傲,本不想与他撕破脸皮,见他赖在门口不走,她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火来,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觉得糟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只是徒劳。 她终究没能保持住平静,实际上,在寺庙被指责偷情时,她心中就窝着一团火,她披上衣服,下了床,行至门口时,她将衣服规规矩矩穿了起来,盘扣一粒粒扣好后,才一把推开门。 廊下的灯,已被婇瑕熄掉,唯有院落门口亮着一盏,院中不算明亮。 他就立在门口,门突然被打开时,他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眸中涌上一起喜悦,“菲凌,你终于肯见我了。” 这副模样,竟好似郑菲凌已原谅了他。 “别那么叫我,我已写下和离书,也已然签字,日后李公子还是唤我郑姑娘的好。” 李徵闻言,心中一痛,他面上也露出一抹痛苦,低声哀求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承认我确实不对,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月光下,郑菲凌隐约能瞧清他的神情,他面色惨白,眸中满是疲倦,唇也没有半分血色,好似十分痛苦。 郑菲凌讽刺的笑了笑,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没能按捺住,她低声道:“给你一次机会?李徵,你可知我已给过你几次机会?旁的暂且不提,你怀疑我心中有旁人时,心中的滋味好受吗?” “不好受对不对?女子就必须忠贞,凭什么你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我头一次被秦氏所害时,胎相不稳,险些小产,当时尚未养好身体,你就告诉我想将雯儿抬为姨娘,你没心吗?” 在她的逼问下,李徵不由后退了一步,唇又白了一分,道:“我、我以为你养好了身子。” 郑菲凌眸中满是讽刺,“因为动了胎气,皇后娘娘回京时,我都没敢去看她,那三个月,我日日卧床,若是养好了身体,我为何连下床都不敢?我说身子无碍,不过是怕你担心,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根本就没想到她的存在可能会给我添堵!” “不是,我想过,成婚前我将她带去庄子上,是有意将她嫁给管事,因为她想自缢,我才留下了她。” 她一直以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压根就不觉得将雯儿抬为姨娘,有何不对。此刻,他却告诉她,他想过会给她添堵。 他越这般解释,郑菲凌越觉得好笑,“原来你也知道她有可能给我添堵!哪怕知道,在我胎相不稳的情况下,你却因为于心不忍,将她留了下来!” 她曾那般不甘心,安翼能够为了洺倩守身如玉,皇上也能为皇后娘娘空置后宫,他呢,在她胎相不稳时,却带回一个姨娘。 她喝了许久的安胎药,孩子尚未保住时,却又因为姨娘险些动胎气。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子,她几乎耗尽了心神。 多可笑,那段时间,她整日睡不着,他却一心扑在朝堂上,何曾真正考虑过她的情绪,她要的不是他带回来的糕点,也不是他珍藏的画,外物再多,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的失望。 李徵抖了抖唇,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想说婚后没有碰雯儿,却突然想起有一次雯儿身体不适,他去探望她时,险些碰了她,只是最后想起了她的脸,无端有些进行不下去,他才推开雯儿。 郑菲凌冷静道:“我给了你机会,哪怕心中很堵,我仍旧告诉自己,你待我很好,你有姨娘也没关系,我只要放宽心即可,可我难产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郑菲凌闭了闭眼,“家族利益和祖父的意愿,对你来说,比你的妻儿还要重要是不是?你身为丈夫、身为父亲,却能忍下这口恶气,我真的很佩服你。” 她语气明明很平静,平静到,令人听不出一丝愤怒的情绪,李徵的脸却又白了一分,唇抖了半晌,却没能说出任何话来,当时他也很心痛,老太太求到了祖父跟前,他才…… 他根本没料到,他的妥协,竟伤害她这般深。 郑菲凌真的累了,她已不想再与他虚与为蛇,如今瞧见他,她就会想起他的侮辱,他可以不信她,郑家不该成为他发泄时,辱骂的对象。 郑菲凌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道:“你真以为做错事后,一句道歉,就能抹平一切?我们还能重新再来吗?我若不说这些,你是不是还觉得是我不近人情,是我无理取闹,没事找事,才想和离?李徵,你若对我有半分愧疚,就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别再来碍我的眼,成吗?” 李徵身形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在她冷静的目光下,他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胸口似被人压了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他根本没料到,这些年,他竟伤她这般深。 李徵腿一软,跪了下来,“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 他一个男人,此刻,却无助的像个孩子。 郑菲凌没想这么快跟他摊牌,实际上,她本想留在最后一日,再与他掰扯,借机让他同意她带走康儿的事,他赖着不走,实在刺激到了她,好似他多么深情一般。 她转身进了屋,将她的和离书,拿了出来,将笔塞给了他,冷声道:“签字吧。”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李徵的手抖了又抖,眼底一片猩红,求情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他根本不知道,她曾那么无奈过,伤心过。 他不是一个好夫君,也根本不是一个好父亲。 李徵深吸一口气,实在觉得没脸,半晌,他才低声道:“和离后,康儿该怎么办?” 郑菲凌道:“我会带走他,我已经问过他,他想跟着我。他想你们时,我会让他回来探望你们,不会剥夺他亲近你们的权力。” 李徵沉默半晌,才低声道:“祖父不会同意。” 康儿很聪慧,祖父很喜欢他,又岂会准许她带走康儿? 郑菲凌冷笑道:“这个不劳你费心。” 李徵心中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自然清楚,事已至此,根本没了转圜的余地,半晌,他才道:“是不是和离后,你才能舒坦些?” “是。” 她毫不迟疑的回答,令他心脏收缩了一下,他眼睛闭了又闭,抖着手,终究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低声道:“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自由,菲凌,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爱你,也从未想过伤害你。” 郑菲凌没吱声,见他签了名字,才冷着脸收回和离书。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皇宫内, 依然灯火通明,裴邢近来依旧很忙, 前几年北戎王室斗得你死我活, 直到前年内斗才彻底结束,他们的可汗,未上位前, 曾流落到中原一带, 居住了长达八年,他很推崇大晋文化, 也愿意与大晋建交, 三月份还派了使者团来京城, 欲要与大晋永结同盟。 裴邢最近就在忙这事, 锦衣卫前来汇报各项事宜时, 他也听得三心二意的, 锦衣卫清楚皇后娘娘与郑氏交好,重要之事汇报完,便汇报了一下李府的事, 听说郑菲凌和李徵签了和离书后, 裴邢执笔的手不由一顿。 “真和离了?” 锦衣卫如实禀告道:“今晚签的和离书, 应该用不了多久, 郑姑娘就会搬出李府。” 裴邢颔首, 让他退了下去,他将奏折处理完, 才回坤宁宫, 他回来时, 钟璃尚未歇下,她距离预产期仅有十几日, 如今肚子大的出奇,太医也说,她这胎许是怀了双胎。 钟璃才刚沐浴完,正懒洋洋歪在榻上,明明已二十出头,她依旧肤如凝脂,眉目如画,不看她高耸的腹部,压根不像一个孕妇,岁月带给她的仅是成熟女子独有的妩媚。 裴邢扫了一眼她令人心惊的腹部,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罢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 接下来几日,李徵都没再来锦悦轩,见他如此不上心,赵氏急得不行,还特意将他喊到了住处,瞧见他憔悴的模样时,赵氏不由怔了怔。 他脸色苍白,眼下满是乌青,胡子也冒了出来,哪还有之前丰神俊朗的模样? 赵氏一颗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道:“娘,近来让您操心了,儿子已与她签了和离书。” 赵氏有些失神,往椅背后靠了靠,半晌才道:“怎么就签了?你就没试图挽回?” 李徵不由苦笑了一下,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说的对,一句道歉,根本没法抹平一切?伤害已造成,又哪里是他想挽回就能挽回的。 李徵失魂落魄的事,自然传到了老爷子耳中,这段时间他实在忙,也没功夫仔细过问,只以为孙子与孙媳是闹了矛盾,夫妻间过日子,哪有一帆风顺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李父上了心,这晚,他来了赵氏的住处,仔细打听了一下这事,得知儿子竟签下和离书后,他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糊涂!和离后,康儿怎么办?就算日后能续弦,继母入府后,又岂会善待康儿?菲凌在气头上,他就不能好好哄哄吗?” 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似乎哄两句,就哄好似的,赵氏听着自然觉得刺耳,她冷声道:“心都被伤透了,哄两句就能哄好吗?是不是在你们眼中,女子都低贱得很,一两句就能哄得服服帖帖的?” 李父自然清楚,她对他有怨气,他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我可没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担心康儿被继母磋磨吗?” 赵氏道:“你不必挂念,康儿是她生的,她自然会带走。” 李父大惊失色道:“这不胡闹吗?我李府的嫡长孙凭什么要给她带走!” 赵氏自然也舍不得孙子,听见夫君的话,心中却无端升起一股火来,她怎么就不能将康儿带走?她拼死拼活才生下康儿,为了康儿险些丢掉一条命,就凭这个,她都可以。 赵氏只觉得这世道对女人实在不公平,当初她就是为了儿子,才没选择和离,结果苦了一辈子,如果可以,她宁可儿媳带走康儿,在她看来,李府就是个囚笼,康儿若待在李府,注定不会开心。 她不由为儿媳捏把汗,只觉得她想带走康儿,不啻于登天摘月。 李父并未多待,转身就去了老爷子的住处,赵氏心中忐忑,也赶忙跟了过去。 老爷子已六十五岁,身体却很硬朗,每日要处理不少政务,儿子和儿媳过来时,他尚在书房呆着。 李父瞧见赵氏巴巴跟着她,还试图赶她离开,赵氏这次却没听他的,她也说不准是担心儿子多一些,还是担心儿媳多一些,尽管心中异常忐忑,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老爷子听完两人的话后,不由蹙了蹙眉,手中的公文也被他丢到了一侧,他沉声道:“将他给我喊来。” 李徵进来后,老爷子就板着脸道:“给我跪下。” 他一直很重视对子孙的教育,不仅劝诫子弟修身、立志,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李徵又是他亲自教导大的,不料,他竟会做出这等事。 他沉声道:“崔图去请家法。” 崔图是老爷子的左膀右臂,平日只听老爷子差遣,闻言,他就退了下去,片刻后,就拿出一根长鞭来,鞭子上还带刺,瞧着异常恐怖。 一瞧这个阵仗,李父和赵氏都有些怕,老爷子相当威严,两人本就怕他,这会儿见他满脸怒火,自然不敢求情。 “平时我是怎么教育你的?” 老爷子拿起鞭子,就抽了上去,一鞭子下去,李徵后背上的衣服瞬间就被抽烂了,几乎皮开肉绽。 赵氏死死捂住了唇,才没叫出声,李父也哆嗦了一下,李徵咬紧了牙关,冷汗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老爷子冷声道:“家规第十五条是什么?” 李徵羞愧地背了一遍,“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1” “你又是怎么做的?” 李徵垂下了头,面上是浓浓的愧疚。 老爷子每问一句,就是一鞭子,转眼他已挨了五鞭子,他打小好学,学问一向不错,也并非不明事理,按理不该那么糊涂,谁料竟被一个姨娘玩弄于股掌之中,就算他是心生嫉妒,才糊涂至此,仍旧令老爷子很失望。 他头一次这么抽他,五鞭子下来,李徵摇摇欲坠,后背也一片血肉模糊,赵氏最先忍不住,哭着扑到了他跟前,“他最近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父亲就饶他这一次吧。” 李阁老眸中满是倦意。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怪他,怪自己只一味抓他的学业,忽略了旁的教育。 * 府里动静有些大,好几个小厮丫鬟都听到了动静,纸包不住火,两人和离的事,自然传到了丫鬟小厮耳中,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联想到爷在太太院中站了一宿,又被家法伺候的事,大家隐约猜到是自家爷惹了太太不高兴。 陆锦泽从李府经过时,恰好听到两个小厮的议论,其中一个道:“难不成真和离了?” “可不就是,要不然老爷子为何家法伺候咱们爷,据说婇瑕姑娘还将雯姨娘绑到了太太的住处,八成与这个雯姨娘有关。” 陆锦泽闻言,眸色沉得有些深,自打她出嫁后,他就一直在留意着李府的事,自然清楚雯儿的存在。早在李徵不顾她的身体,将雯儿抬为姨娘时,陆锦泽就曾揍过他一顿。 他放在心尖上疼了多年的人,连肖想都不敢,却被另一个男人如此糟蹋,陆锦泽对李徵自然厌恶至极。 此刻,他直接跃入了府中,一把将小厮按在了墙壁上,“你说谁和离了?” 他曾来过府里一次,因相貌出众,身材异常高大,小厮对他自然有印象,闻言,腿都有些软,自然是将自己知晓的全交代了。 陆锦泽不由握紧了拳,表妹一颗心再柔软不过,旁人对她一分好,她能十倍偿还,此刻,该有多伤心,才会走到和离的地步? 陆锦泽双眸涌上一丝戾气,他虽是她的嫡亲表哥,在她已经成亲的情况下,也不好直接去探望她。 他径直去了李徵的住处,因不欲给表妹惹麻烦,特意避开了护卫,随即才潜入李徵房中。 他过来时,李徵正趴在床上养伤,他被抽了五鞭子,因鞭子带刺,就算李阁老没下死手,此刻,也伤的不轻,鞭子所到之处,血肉模糊。 身前的光线,被人挡住时,李徵才睁开眼,见房内突然多了一个人,他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五官立体,眉眼深邃,身材异常魁梧,往那儿一站压迫感十足。 李徵一眼就认出了他。 郑菲凌险些出事那日,他同样鬼魅般出现在了他房内,将他狠狠揍了一顿,瞧见他的这一刻,李徵只觉得肉疼。 下一刻,男人就一步步逼近了他,声音冷得瘆人,“我有没有说过,你若再负她,是什么下场?” 他瞳孔颜色很深,眼睛微眯时,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猎豹,周身充满了侵略感。 李徵冷汗都不由掉了下来。 下一刻,他就朝他走了过来,一脚踹在了他腿上,只听“咯嘣”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室内异常清晰。 李徵疼得一张脸瞬间白了起来。 小厮隐约听到了说话声,“主子?” 陆锦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匕首直接抵在了他的咽喉上,威胁意味十足。 李徵冷汗涔涔,“我没事,退下。” * 郑菲凌并不知道表兄给自己出气的事,按时间推算,这个时候,父母应该收到了她的信,饶是知道父母一向疼她,她心中也有些忐忑,很怕他们不同意和离的事。 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心中担忧,这两日她颇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婇瑕却兴冲冲跑了过来,说李徵竟是倒霉的摔断了腿。 婇瑕哼道:“一准儿是遭到了报应!让他这么对待主子!活该!” 她这话虽大逆不道,却是因为心疼她,郑菲凌自然清楚,这几日,身边这三个丫鬟,心中也不好受,她也没阻止,只道:“很快就要搬出去了,你们再忍忍。” 周掌柜那儿却仍旧没有寻到合适的宅子,自家主子不差钱,日后既然要长期住在京城,自然得选个体面的府邸,唯有这样,和离后才不会被人看轻。 但好的府邸,又岂是这么好找的,出售的宅子,基本要么面积不大,好不容易有两个面积大的,地理位置又很偏僻,根本不合适。 就在他愁眉苦脸时,牙人那边却传来一个好消息,说一位富商的新府邸,欲要低价出售。 周掌柜精神不由一震,赶忙站了起来,亲自跑过去瞧了瞧,看完,他自然满意不已,这处宅子不仅地段好,府里单花园就有两个,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样样不缺,既美观又便宜,真真是天下掉馅饼似的。 *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院中的柳树也抽了绿芽,不知不觉就到了老爷子休沐这日。 郑菲凌用完早膳,就来了前院,想带康儿离开自然需要老爷子点头,只要他点头,李父也绝不敢多说什么。 得知郑菲凌求见他时,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神色微微顿了顿,“让她进来。” 郑菲凌不愧是郑家精心培育出来的嫡女,不论是管家,还是御下,皆很出色,李阁老对这个孙儿媳相当满意。 郑菲凌进来后,就跪了下来,老爷子见状,微微叹息一声,“这是作甚?有什么话起来说。” 郑菲凌恭恭敬敬给老爷子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礼数再周道不过。 老爷子原本板着脸,此刻神色不自觉缓和一些,道:“徵儿的所作所为我已知晓,子不教父之过,我待他向你道声歉。” 前几日得知这事时,老爷子就想见她一面,奈何实在太忙,晚上归来时,她早已歇下。 郑菲凌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您不必道歉,我与他只是不合适,谈不上谁对谁错,真要论起来,我也有错,是我没做好,才令他误解。” 她说话向来高明,让人心中异常熨贴。 他心中虽埋怨孙子,也恨其不争,何尝没有迁怒郑菲凌的意思,只觉得她心气太高,才与孙子走到这一步。这会儿,她的态度,令老爷子心中的愠怒不自觉散了大半。 郑菲凌这才道:“前段时间,我便禀明了母亲,提了和离之意,母亲让我再思索十五日,我已想好,也与李徵签了和离书,今日来,一是想与您道别,二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想带走康儿的事。” 李阁老自然清楚,她外柔内刚,已经决定的事很难更改,见事已至此,他只遗憾地叹息了一声,也没再劝,只道:“你父母同意和离的事吗?” 郑菲凌道:“我已写信禀告了父母,他们也支持让我和离。” 她在家时,何尝不是被父母宠大的,见她出嫁后,竟受了这等委屈,父母恨不得立马杀到京城来,自然不可能为了面子,让她留在李府受苦。郑氏和姨母也来了一次李府,将李徵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阁老淡淡道:“既如此,那就与徵儿好聚好散吧,和离后,李府也仍旧是你的家,至于康儿,他留在李府,我会给他最好的教育,也会倾尽全力培养他,还是将他留下吧。” 他声音虽温和,却不容拒绝。 郑菲凌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并未慌张,她正色道:“请祖父谅解,康儿是我拼死生下的孩子,我不会丢下他,没了他,李徵还可以再娶,还可以有嫡子,我却只有康儿,我必须带他离开。” 她背脊挺得很直,瞧着也不卑不亢的,几个儿子和儿媳皆很怕他,孙子们也一向怵他,唯有她,面对他时,眸中有尊敬,却没有惧怕。 老爷子其实很欣赏她,甚至觉得,她若入朝为官,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将康儿交给她,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走可以,我不会拦,康儿只能留下。” 郑菲凌也不恼,她从头到尾都很冷静,道:“祖父应该不希望李徵名声尽毁,仕途受到牵连吧?” 老爷子眯了眯眼,眼眸有一瞬间,很是锐利。 郑菲凌不疾不徐道:“秦氏为了他,不惜嫁给小叔子,还险些害我一尸两命,这事虽被您压了下来,我这儿却留着秦氏害我的证据,雯姨娘污蔑我寺庙偷情,李徵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我,又险些逼死我。” “这两件事,若是传出去,您猜众人会怎么想李徵?我们若没有和离,一切都好说,和离的话,我就是被同情的一方,祖父觉得李徵能讨到好吗?说不准还会有人以为,他和秦氏本就有奸情,秦氏才敢害我,这样一个名声有污的人,还配为官吗?说不准连您都要受到影响。” 老爷子险些被她气笑,对上她冷静的双眸时,却清楚,她根本不是在说笑,他若敢扣下康儿,她就敢这么做。 老爷子也没恼,甚至愈发有些遗憾两人的和离,他敲击了一下书桌,才道:“难怪寺庙的事你没有直接报官,敢情在这儿等着。你就不怕,爆出这些事后,自己同样会名声尽毁?” 就算会有人同情她,也定然会有不少人猜忌她,鄙夷她,这世道就是如此,对女子尤为苛刻,说不准还会有人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她。 她温声道:“康儿是我的一切,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还在乎名声吗?我相信祖父是聪明人,不会将我逼上绝路,康儿跟着我,对你们也没什么损失。” “我可以答应你们,你们想他时,可以随时见他,我也会竭尽全力培养他,他仍旧是李府的嫡长孙,族谱上可以不除名,等到他十八岁,他若想回李府,我也不会拦他。” * 郑菲凌从老爷子的住处出来时,瞧见的是一脸紧张的婇瑕,她尚未走到她跟前,她就急不可耐道:“怎么样怎么样?老爷子同意吗?” “同意了。” 老爷子官至阁老,在府里也一向说一不二,婇瑕总觉得他不会同意,闻言她连忙安抚道:“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他不同意也没事,大不了咱们去请皇后娘娘给咱们做主。” 她说完,却对上了自家主子含笑的目光,这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老爷子同意了?!” 郑菲凌含笑点头。 婇瑕高兴地原地蹦了一下,眼眶都有些发红,这几日,她都没睡好,总觉得老爷子不会松口,哪怕自家主子向来能干,她心中也很没底,毕竟,古往今来,虽有不少和离的,还真没哪个带着孩子和离的,除非生的是女儿,对方不想要。她自然没料到,自家主子,竟胆子大到敢威胁当朝阁老。 “走吧,回去收拾东西去,今日就搬走。” 婇瑕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嘞!” 她往院中走时,就听到丫鬟过来通报,说姨母和姑母带着表兄们来帮她搬家来了,已经到了后院。 李洺然和李洺松以及陆锦泽都来了。哪里是搬家,他们分明是知晓,她今日与老爷子摊牌,来给她撑腰来了。 郑菲凌心中暖暖的,进入院落时,率先瞧见的是陆锦泽,他个头最高,饶是已二十多岁,仍旧不苟言笑,往那儿一站,很是鹤立鸡群。 四目相对时,郑菲凌率先感受到的,是他关切的目光,他虽冷淡,话也少,一双眸却异常温暖。哪怕已三年不见,望着她的目光,却没什么变化。 郑菲凌心中暖暖的,很是感动,“姑母、姨母,表兄,你们怎么都来了?” 姨母道:“放心不下你,就一并过来了,怎么样?老爷子同意你带走康儿吗?” 康儿原本在室内玩,听到说话声,他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来到院中时,才发现,一下子多了好多人。 他瞬间瞪圆了眼睛,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陆锦泽身上。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陆锦泽身材高大, 五官也异常俊美,比康儿所瞧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康儿眨了眨眼, 眼睛不自觉往他身上瞄了好几眼。 陆锦泽也瞧见了他,小家伙一双眼眸乌溜溜的,五官像极了郑菲凌, 瞧见他的这一刻, 他突然想起了尘封的记忆。 第一次瞧见表妹时,她才五岁, 小丫头跟康儿一样, 同样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 好奇地瞅着他, 得知该喊他表哥后, 她就弯了弯唇, 甜甜喊了一声,完全不像其他孩子,因他的异族血脉, 就拿异样的目光看待他。 陆锦泽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老虎, 弯腰递给了康儿。 这小老虎是他前几日亲手雕刻的, 第一次见面, 他也不知道该送他什么,他记得小时候, 表妹就曾送给他一个小木雕, 木雕刻的是只小老虎, 他当时很喜欢,干脆也给小家伙雕了一个小老虎。 小老虎雕刻得栩栩如生, 瞧着威风凛凛的,小男娃对老虎有一种本能的喜爱,康儿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不由看向了母亲。 郑菲凌笑道:“这是舅舅,你若喜欢就收下,记得谢谢舅舅。” 康儿很喜欢,乌溜溜的大眼中满是欢喜,看向陆锦泽时,才红着小脸,低声道谢,“谢谢舅舅。” 小家伙声音甜甜的,与表妹小的时候如出一辙,陆锦泽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没说话。 李洺然笑道:“还是这么害羞。” 李洺然的亲事可谓好事多磨,直到去年他才成亲,郑菲凌带康儿参加了他的婚宴,当时康儿就有些腼腆,谁逗他他都脸红。 郑菲凌笑道:“他这是跟你们认生,等日后见的多了,熟悉起来就好了。” 郑菲凌将他们带进了花厅,吩咐丫鬟收拾的行礼,她的行礼并不多,就只有一些首饰、衣服,和康儿的小玩意等,成亲时,父母给她的嫁妆基本都是铺子和银两等物,也方便携带,至于妆匣、闷户橱、樟木箱一类的东西,她已经不打算再要,已联系了人,让他们帮着搬走处理掉。 赵氏也来了锦悦轩,她一直让人留意着老爷子的住处,得知他同意郑菲凌带走康儿时,她松口气的同时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她想多陪陪康儿,就来了锦悦轩,快到锦悦轩时,才得知郑氏等人也来了,她一时有些怯场,深吸了一口气才进来,进来后,又是好一番致歉。 饶是清楚赵氏待郑菲凌不错,郑氏等人瞧见她时,也没能扯出个笑脸来,反倒是郑菲凌待她很亲切。 郑菲凌带着康儿离开时,府里大多数人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出来送他们的只有亲近之人,李徵同样出来送了一程,他“摔断”了腿,是坐着轮椅出来的。 出来后,他的目光就不由落在了郑菲凌身上,与他的颓废不同,她眉宇间都透着一丝轻快,显然能离开李府,对她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直到瞧见他时,她才不自觉抿了抿唇。 李徵一颗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下一刻才留意到康儿竟是被陆锦泽抱在怀里,陆锦泽面容冷峻,气势惊人,瞧着就不是善茬,也不像会逗孩子开心的,康儿竟一点不怕他,他哪里知道,康儿是被小老虎哄走的。 康儿并非不怕他,因为才刚喊了舅舅,又刚得到小老虎,他抱康儿时,康儿才没好意思躲开。 李徵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郑菲凌坐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时,他心口不由一窒,这一刻,他突然后悔了,后悔签下了和离书,后悔给她自由。 马车离开时,他心脏缩成了一团,他滑动轮椅追了上去,出声道:“菲凌,抱歉伤害了你,你再原谅我这一次成吗?我发誓,日后绝不负你。” 陆锦泽和李洺然骑马跟在马车旁,闻言两人扭头看了他一眼,李洺然脾气一贯好,这会儿都不由冷笑了一声,“你提亲时,就说绝不负她,这才几年,就害她至此,李公子但凡要脸,就莫要再死缠烂打。” 李徵呼吸一窒,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着轮椅,在陆锦泽和李洺然厌恶的目光下,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赵氏瞧见这一幕,心中很不好受,她扶住了他的轮椅,将他推了回去,压低声音道:“你就算后悔,也不该这会儿往上撞,不是摆明了要被嘲讽?” 李徵脸色苍白,赵氏推着他回府时,才发现老爷子竟也出来了,此刻正站门口,因位置靠后,大家才不曾发现他。 瞧见他,赵氏心中紧了紧,赶忙请了安,扫见孙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时,老爷子脸上的神情又严肃了些,让小厮丫鬟退下后,他才恨其不争道:“你可知你的言行举止,代表整个李府?为了保住你的名声,我连康儿都舍弃了,你倒好,竟主动去败坏自己的名声,你就不怕过了今日,大家都会说你吗?” 李徵并非没有脑子,实际上,他刚刚是有意的,两人和离的事,注定会被人议论,他在府外道歉,势必会被旁人听到,只希望大家听到他和李洺然的话,别再误解她。 他默默听着他的教训,半晌才羞愧道:“祖父教训的是。” 李阁老脸色有些难看,他让人将李徵推到了他的住处,这才道:“你的腿究竟是不小心摔断的,还是被人打断的?” 他怀疑李徵的腿断并非意外,实际上,老爷子之所以请出家法,虽然有怒其不争的缘故,又何尝不是在做给郑氏等人看,就是想让他们出口气。 谁料他的腿……此刻倒是可以拿他的伤,博得一下舆论同情。 谁料,却听李徵道:“是我自己摔的。” 老爷子叹息一声,终究是尊重了他的选择。 * 郑菲凌搬到新府邸时,已近午时,郑氏等人也随着她一并来了新府邸,一进入院子里,郑氏就被院内的风景吸引住了,惊讶道:“安贤街上竟还有这般漂亮的院子,当真是北方园林和南方园林的完美结合,价格肯定很贵吧?” 院子里有小桥、流水、假山、瀑布等,甚至还有一座观景的水榭,水榭下还养了不少漂亮的金鱼。 郑菲凌笑道:“并不贵,因为房子的主子急于出价,好像还便宜了一千两。” 郑菲凌也很喜欢这处宅子。李府有李老爷子坐镇,因老爷子崇尚节俭,府里的住宅自然中规中矩的,花园内的花,都不算多,这里的景色,跟李府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就算与金陵的郑宅相比,也不算差。 郑氏等人喜欢的不得了,娄氏却忍不住多看了儿子一眼,她自然清楚,儿子置办了好几处宅子,安贤街上这处宅子,她虽未来过,却听小厮提起过,说景色异常漂亮,之前儿子还想带她搬过来,娄氏不想折腾,就拒绝了,谁料这会儿他竟是偷偷将这处宅子卖给了菲凌。 娄氏忍不住在心中记了他一笔,自家表妹的钱都赚,当真是无商不奸! 陆锦泽自然没注意到母亲的目光,他全部的心神,都在表妹与康儿身上,一上午下来,倒是与康儿混熟一些,小家伙转悠累后,竟是扯了扯他的衣袖。 别看小家伙才三岁大,却是个很有心眼的,他见娘亲也累了,就没缠她,选了个一看力气就很大的舅舅。 陆锦泽话虽不多,对康儿却很有耐心,被小家伙主动扯了衣袖后,他就一把将小家伙拎了起来,让他骑在了自己脖颈上,康儿只这么骑过安翼,他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攥住他的头发时,不由咯咯笑了出来,“娘亲,快看,舅舅好高好高。” 娄氏吓了一跳,“哎呀!万一摔到康儿怎么办?” 郑菲凌却丝毫不慌张,脸上仍旧挂着浅笑,见姨母和姑母皆很担心,她才笑道:“表兄自幼习武,轻功也一向得了,怎么也不会摔了他,没事的。” 见她不担心,旁人也没再劝。 康儿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想起安翼还会带着他飞到屋顶上,他眼睛都亮了几分,好想让舅舅带他飞,他揪了揪他的头发,陆锦泽没明白他的意思,任他揪了三下。 康儿以为他不会飞,有些失望。 郑菲凌没让他们离开,午饭留大家一起吃的,李洺然脾气好,也会逗孩子,康儿也喜欢这个舅舅,吃饭时,都跟他坐在一起。 直到下午,他们才离开,郑菲凌也累了,便去休息了一下,她并不知道,才不过半日时间,她与李徵和离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李徵和李洺然的对话,被好几人听了去,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都知晓了李徵辜负郑菲凌的事,虽然不清楚他怎么辜负的,也挡不住大家议论。 出宫采买东西的太监们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傍晚,用完晚膳,钟璃出来消食时,恰好听到小太监的议论。 其中一个好奇地问道:“郑姑娘难道真跟李公子和离了?” “可不是,听说李公子追得腿都断了,也没将她追回来,她带着孩子直接离开了李府,李阁老许是觉得心中有愧,竟是准许她带走了小少爷。” 钟璃闻言,脸色不由一沉,“谁和离了?” 小太监们正说到开心之处,听到她的声音,才察觉到她竟是来了这里,一个个赶忙跪了下来。 听完小太监们的交代,钟璃既担忧,又气恼,郑菲凌都已搬离了李府,以她的性子,若非发生了大事,她又岂会离开? 她冷声道:“备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李府,郑菲凌得知她过来时,才刚喂康儿吃完晚膳,她赶忙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眸中都带了一丝谴责,“皇后娘娘怎么出宫了?您即将临盆,怎么这个时候跑了出来?” 钟璃忍不住责备道:“若不出宫,我都不知道你当真搬出了李府,这么大的事,你都瞒着我,还当我是好姐妹吗?” 她气得指尖都在轻颤,眼眶也有些发红,一瞧就是在心疼她,郑菲凌连忙牵住了她的手,安抚道:“自然是好姐妹,正因为是姐妹,我才不敢告诉你,你快别恼了,进来说。” 两人进屋后,郑菲凌才前前后后将事情交代了一下,钟璃真是要被气死了,这时却觉得肚子有些疼,她忍不住捂住了肚子,一时有些紧张,“我、我可能要生了。” 郑菲凌闻言,吓得手脚一阵冰凉,连忙对丫鬟道:“快去喊太医和稳婆!” 她伸手扶住了钟璃,急得额前满是汗。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章 说话间, 钟璃的羊水已经破了。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张, 郑菲凌才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郑菲凌赶忙扶着她,让她躺了下来,将其臀部垫高了一些, 因为自己生产过, 郑菲凌也算有了点经验。 郑菲凌仔细询问了一下她的情况,钟璃距离预产期仅剩几日, 如今她的腹部疼痛也很规律, 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她连忙吩咐道:“安涟, 你让人尽快回皇宫, 通知一下皇上, 让太医和稳婆走明源街过来, 婇瑕你让人,将马车驶来,咱们也走明源街, 带皇后娘娘回宫。” 羊水破后, 往往还需要一段时间, 才会生产, 郑菲凌的住宅离皇宫很近, 用不了两刻钟就能回去,在她看来将皇后娘娘安全送入皇宫, 是最稳妥的法子, 这样可以在皇宫生产, 毕竟生产后,还需要坐月子。 钟璃最初也有些紧张, 在床上躺下后,她就冷静了下来,她道:“不必送我回去,就在这儿生。” 郑菲凌一愣,“若在这儿生,您坐月子也需要在这儿。” 钟璃之所以想留下,一是放心不下郑菲凌,在这儿生产,坐月子也能留下,她若待在这里,既能开解她,也能适当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别再一味盯着郑菲凌的和离。 二是怕万一回宫的路上,出什么意外,三纯粹是有些生裴邢的气,她仅有郑菲凌和李洺倩这两个好友,这么大的事,他却瞒着她,她实在有些生气。 郑菲凌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她外柔内刚一向要强,若非伤心到极点,又岂会和离?饶是有康儿陪着,钟璃也很担心她,毕竟康儿年龄实在太小。她若留下来,两人也能做个伴,毕竟坐月子十分枯燥,她权当出宫散心来了。 钟璃道:“就在这儿。” 郑菲凌自然清楚,她是为了她,感动归感动,考虑到皇上和瑞儿,她赶忙劝了劝,却没能劝动她。 她一向主意大,郑菲凌有些无奈,只好顺着她来的,她让丫鬟赶忙烧了热水,等裴邢赶来时,已是三刻钟后,他是纵马疾驰过来的,得知这个消息时,眼皮狠狠跳了好几下,当下,连活剐了李徵的心都有。 郑菲凌赶忙请了安,面上也满是自责。 裴邢一身绛紫色衣袍,面容冷厉,下颌线绷得很紧,瞧见钟璃气色尚可,面色才缓和下来,他到后没多久,稳婆和太医也赶了过来,他想抱她离开,却被钟璃阻止了。 裴邢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对上妻子淡漠的神情时,又无端有些心虚,终究还是顺了她的意。 钟璃虽然比预产期提前了几日,这一胎,生得还算顺利,四个时辰后,便诞下一对龙凤胎,瑞儿不仅多了个弟弟,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果不其然,钟璃在郑菲凌这儿生产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紧接着裴邢在朝堂上,狠狠斥责了李阁老一通,让他治国的同时,也要务必管好自己的子孙,只差说他家不平,何以治天下? 他这话不可谓不狠,以往,意见向左时,他一直给李阁老留着面子,这次却完全没管考虑他的心情。 他虽没有降李阁老的职,他一张老脸却涨得通红,众人都清楚,李徵的仕途算是完了,除非他日后能立个大功,改善一下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否则根本不可能再起来。 郑菲凌自然感激钟璃的所作所为,她坐月子的这一个月,她变着法地给钟璃做了许多好吃的,因为要陪她,她也没功夫想那些有的没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这段时间最高兴的就是康儿,刚搬到新府邸,他原本还有些不适应,谁料瑞儿竟然也来了他家,一住就是一个月,两个小家伙连晚上睡觉时都睡在一处,康儿脾气比瑞儿好,又觉得自己是哥哥,会不自觉照顾着瑞儿。 瑞儿也喜欢跟他玩,两人整日黏在一起,快乐得像个小傻子,被郑菲凌拘着背诗时,两人都摇头晃脑的,好不开心。 每日除了跟瑞儿一起玩,康儿还会跑到钟璃的住处,去看看弟弟妹妹,哪怕刚出生的弟弟妹妹长得皱巴巴的,他也不嫌弃。 见郑菲凌与皇后娘娘关系这么亲密,自然没人敢乱嚼舌根,就算有人提起和离之事,也皆是在说李徵糊涂,好好一个贤妻愣是给弄丢了。 宝宝们的满月宴也是在郑菲凌这儿办的。 满月宴是她一手操办的,她能力一向出众,饶是此刻选择了和离,贵妇们也不敢小瞧她,因着钟璃也在,根本没人询问和离之事。 办完满月宴,裴邢才带她离开,这段时间,他没少往这儿跑,哄了十多日,才将媳妇哄好。 他们要离开时,最舍不得的自然是康儿,小家伙眼泪汪汪的,眸中已经噙满了泪,不想让瑞儿他们离开。 瑞儿见他哭了,也不想走了。 他不仅五官肖似裴邢,性格也与他小时候很像,活似个小霸王,他不像康儿会因为不舍得掉眼泪,而是伸手搂住了康儿,扭头对钟璃道:“我不走。” 他不走自然不现实,裴邢一把就将他拎到了马车上,他还试图扭着小身体往下跳,小模样张牙舞爪的,被裴邢一把按住了。 康儿的眼睛则红通通的。 钟璃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康儿乖,等再大一岁,你就入宫好不好呀?到时和瑞儿一起读书,能日日待在一起。” 康儿吸了吸鼻子,一听能日日待在一起,才开心起来,他重重点头。他们走后,康儿一连失落好几日,直到第四日,母亲带着他来给姨母庆生时,康儿才高兴起来。 今日是娄氏的四十二岁生辰,她并不想大办,前几年,她与儿子一直东躲西藏的,这两年才算安定下来,以往过生时,也都是儿子给她买些好吃的,根本没邀请过旁人。 今年同样如此。瞧见郑菲凌带着康儿来给她庆生时,她眉眼都生动了起来,赶忙将两人迎接了进来。 郑菲凌送她的是一幅画,娄氏也喜欢画,郑菲凌送的礼物,是投其所好。她一贯如此,小的时候给人送生辰礼都能送到人心坎上,何况长大后。 娄氏爱不释手地赏玩许久,才让丫鬟将画卷收起来。 陆锦泽就是这时归府的,他一向忙,外面有不少事需要他操心,因为今日是母亲的生辰,清楚表妹也会来,他才提前归来的,一进入院门,他就听到了表妹温婉动人的声音。 他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他个头很高,五官异常立体,还总是沉默寡言的,平日瞧着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每次瞧见他柔和的眉眼时,小厮都忍不住想要揉眼睛,只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已经走进了室内。 郑菲凌笑着站了起来,她亲切地喊了声表哥,才对康儿招了招手,“还记得舅舅吗?” 康儿已有三十多天不曾见他,因为记性好,他并未忘记这个舅舅,虽乖巧点了头,不过却是一朝回到了最初,又与他生疏了起来,只好奇又腼腆地盯着他。 陆锦泽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串包好的糖葫芦,递给了康儿,小孩子对糖葫芦最没有抵抗力,见母亲点了点头,他才脆生生道了声谢,伸手接住了糖葫芦。 随后,他又掏出两包果脯,让丫鬟拿了盘子,将果脯放在了盘中,推到了郑菲凌跟前。 这两样果脯恰好是她爱吃的,她就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小时候很爱吃,直到长到十二岁,为了显得稳重一些,她才不再贪嘴。 瞧见这两样果脯时,郑菲凌心中不由一暖,表哥性子虽冷,却很细心,以往她去外祖父家时,他就时常给她准备这两样果脯,没人在时,会偷偷塞给她。 郑菲凌会将果脯,藏在袖子里,一包能偷偷吃上许久,那是她弥足珍贵的童年记忆。 如今两人皆已长大,中间又隔了几年不曾相见,谁料,表哥竟还记得她爱吃果脯的事。 郑菲凌含笑道了声谢,“表哥竟还记得我的喜好,谢谢表哥。” 她的每一样喜好,陆锦泽都记得,因为不喜欢她的客气,他略蹙了下眉,“客气什么?” 他一贯如此,从不拐弯抹角,郑菲凌逐渐找回了儿时的熟悉感,眉宇间也添了丝笑。 好在他也没忘了老母亲,还带了娄氏爱吃的糕点。 娄氏清楚儿子的心思,自然明白,除了菲凌,他压根没有娶旁人的意思,以前他是怕连累她,才不敢联系她,等到事情解决时,她却已嫁给了旁人。 如今菲凌已和离,在她看来,她若能嫁给儿子,自然再好不过,她忍不住替儿子说了说好话,“别看他总冷着一张脸,却再细心不过,以后若哪个能嫁给他,夫妻间肯定和和美美的。” 郑菲凌也笑道:“姨母性子和善,表哥又是个知冷知热的,日后表嫂入门后,日子肯定过得顺心。表哥的亲事还未定下吗?我倒是认识不少贵女,其中不乏出色的,姨母身边若没合适的人选,我可以为您引荐几个。” 按理说这事轮不到她操心,她清楚姨母在京城认识的贵女并不多,这才提起这事,换成旁人她肯定不会多管闲事,万一撮合完,促成一对怨偶,不招人烦吗? 因为姨母和表哥是她的至亲之人,她又清楚表哥的品行,怕表哥再耽误下去,好姑娘都被挑走了,她才如此热心,毕竟像他这个年龄的,基本娃都会跑了。 陆锦泽闻言,眸色暗了下来。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娄氏叹口气, 才道:“我也不是没为他张罗过,你表哥什么脾气, 你是知晓的, 压根就不跟姑娘相处,再好的姑娘,也不会喜欢他这个性子, 就算你给她引荐, 也肯定不会成,你不必管他。” 母亲跟姨母一向亲近, 郑菲凌也很喜欢她的性子, 她瞧着柔弱, 却是个有主意的, 当初那么多青年才俊心悦她, 她却毫不心动, 为了追求挚爱,哪怕被赶出府,也不曾妥协, 她一直都很勇敢, 活得自我又果决。 郑菲凌一直很敬重她, 不仅敬重, 还很佩服她的勇气, 此刻她却不太赞同她的话,甚至下意识看了自家表哥一眼, 他低垂着眼睫, 神情平静又淡漠, 跟小时候一样,好似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郑菲凌秀眉微蹙, 看向姨母时,神情显得有些郑重,“姨母,表哥只是寡言少语,人却细心又稳妥,怎么会没姑娘喜欢他的性子?你以往张罗的那些,肯定是没用心与表哥相处或者介意他的异族血脉,总有不在乎这些的,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 陆锦泽不想听这些。 她如今刚和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谈感情,他自然不会表露心意给她徒添烦恼,他扛着康儿直接离开了。 康儿喜欢骑大马,惊喜地攥住了他的头发。 瞧见表哥离开后,郑菲凌才摸了摸鼻尖,眸中却含了一丝笑,只觉得表哥虽然个头又高了,瞧着更成熟了,性子却一点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娄氏也不由笑了,她笑道:“咱们唠叨这些,他也不爱听,他如今也没心思找,先随他去吧,等他遇到喜欢的,不用咱们操心,他自己就该主动了。” 郑菲凌只觉得姨母心太大,以表哥沉默寡言的性子,没外界的助力,哪可能主动给姑娘搭讪? 她也没好再催,毕竟今日来是给姨母庆生来了。 两人在室内闲聊时,时不时就听到了康儿的咯咯笑声,康儿有些怕生,也就在熟人面前,会这般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郑菲凌有些惊讶。 娄氏也有意让她跟儿子多接触,含笑站了起来,“没想到康儿竟还挺喜欢他,他根本不会逗小孩开心,不会是谁又来了吧?” 郑菲凌随着她出去瞧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竟是带着康儿飞到了屋顶上,正在几个屋顶与大树间来回飞跃,康儿不仅不怕,兴奋地小脸都红了。 娄氏吓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哎呦,你怎么带康儿上去了,摔着他怎么办。” 郑菲凌也紧张了一瞬,想到十三岁那年,二舅舅家的表弟险些从屋顶掉下去时,是表哥飞身一跃救了他,她就没那么紧张了,毕竟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轻功了得,他敢带着康儿来回飞跃,就不会伤到他。 陆锦泽带着康儿飞了下来,康儿依然很兴奋,见舅舅停了下来,还有些失望,“舅舅,飞嘛。” 小家伙说话时,不自觉用了撒娇的语气,小手也紧紧搂着他的脖颈,陆锦泽看了表妹一眼,见她没反对,才继续带着康儿飞了几圈。 午饭,两人自然是留了下来,餐桌上仅有四人,陆锦泽性格沉默,也不会没话找话活跃气氛,她们说笑时,他就在一旁沉默听着,会时不时拿起公筷,给她们夹菜,也会帮康儿剥虾。 他身材高大,相貌也出众,单论气势就很唬人,一双眼眸,也总是如鹰隼一般,还像深山里最勇猛的孤狼,府里的小厮、丫鬟皆很怕他,今日大家却忍不住都在偷瞄他。 只觉得今日的他,有些与众不同。 郑菲凌对人的视线一向敏感,自然察觉到了小厮、丫鬟隐晦的打量,她五岁那年认识的陆锦泽,离开金陵时十五岁,在她的记忆中,总有一些人会因为表哥的五官,偷偷瞄他,以为府里的人依然有些在意他的异族血脉,郑菲凌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 小时候,就总有人因为这个缘故排斥他,郑菲凌性子温顺,包容心也很强,这会儿却忍不住拧了下眉。 陆锦泽自然瞧见了她拧眉的动作,他淡淡扫了小厮们一眼,沉声道:“你们退下吧,不必伺候。” 室内的丫鬟、小厮一共四人,丫鬟是娄氏的,小厮则是他的,他一向有威严,他话音落下后,这四人身子一抖,赶忙退了下去。 郑菲凌微蹙的眉,这才舒展开来。 娄氏将这一切都瞧在眼中,眸中不自觉添了一丝笑,唯独康儿傻乎乎的,吃得十分开心,他很好哄,也能感受到旁人对他的善意,加上舅舅又会带他飞高高,吃饭时,他都赖在陆锦泽身前。 饭后,她要带着康儿离开时,小家伙还有些舍不得走,眼泪汪汪的抱住了陆锦泽的腿。 他个头高,脸上又常年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眸显得又凶又狠,腿上挂个小孩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瞧着怪好玩的,郑菲凌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答应过段时间,还带康儿来,小家伙才撒手。 她走后,娄氏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笑道:“不是将她隔壁的院子买了下来,咱们何时搬过去?” 将宅子“卖出去”时,陆锦泽就买下了她隔壁的宅子,一直没搬,是怕母亲嫌折腾,谁料她竟率先提出了这事。 陆锦泽这才道:“母亲愿意搬家吗?” 前几年,他们母子俩一直东躲西藏的,直到前两年北戎的危机解除后,他们才定居下来,这处宅子已经快住了三年,娄氏有些厌恶漂泊不定的感觉,对这个家,也有了点感情,之前才不想搬。 她一直没提搬到郑菲凌隔壁的事,不过是想让儿子亲口提,谁料他竟如此沉得住气。 娄氏含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若是搬个家,你就能讨到媳妇,搬多少次都成。” 陆锦泽一怔,神情不自觉柔和一些,“那就今日搬吧。” 前段时间,皇后娘娘一直待在她的住处,府里戒备森严,自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如今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一个小孩,家里又家财万贯,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陆锦泽自然不放心,他本来也想说服一下母亲,谁料,她主动提出了搬家的事,陆锦泽心中微暖。 郑菲凌自然不清楚这事。 他们的搬家,甚至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府里人员也不多,娄氏将他们全带到了新府邸。 这个宅子虽比不得郑菲凌的宅子精致,面积却也不小,娄氏搬来后,先花了几日时间,亲自打理了一下院中的花花草草,一切都弄妥当后,才给郑菲凌递了邀请函。 郑菲凌这才得知他们竟然搬到了隔壁。 她异常惊喜,当即带着康儿去了姨母的住处,“姨母怎么搬这儿来了?” 娄氏笑道:“我和锦泽都有些放心不下你,干脆搬了过来,离得近,咱们娘俩还能随时见面,我一个人闷在府里,整日闲得发慌,搬来后,也能帮你带带康儿。” 钟璃搬走后,郑菲凌也挺闲的,每日也就看看账本带带康儿,若非两府离得远,出府一次没那么方便,她肯定时常往姨母那儿跑。 闻言,她心中暖暖的,笑道:“让姨母和表哥挂心了。搬来后,确实近了许多,您也是,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让人帮您搬家。” 娄氏笑道:“没多少东西,小厮们总共也就跑三趟,便把什么都搬好了,这么一搬家也方便咱们见面,等日后还能在院墙上开个门,两座府邸通开后,走着更方便一些。” 两座府邸虽紧挨着,却在两条街上,一个正门朝东,一个正门朝西,要说离得近,其实走正门仍需一刻钟的时间,自然是开个院门更方便走动。 郑菲凌心中自然高兴,当初来京城时,她虽然是和兄长一起过来的,他金榜题名后,仅在京城待了三年,就外放去了璋州,如今京城的亲人除了姑母一家就仅剩姨母和表哥,她小的时候,姑母就嫁到了京城,实际上,郑菲凌跟姨母更亲一些,在她心中,娄氏跟母亲没什么分别。 她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找几个泥瓦匠,让他们直接动工,日后就不必绕远路了。” 她五官清丽,平日总是端庄又稳重,唯有笑容灿烂时,眉宇间才生动一些,娄氏是看着她长大的,也曾去李府探望过她几次,每次去都觉得她过得不开心,如今,见她笑得甜美,娄氏眸中也满是笑,很庆幸她选了和离。 两人正说着话时,婇月却来了,进来通报道:“主子,太太和爷来了府里。” 能被婇月称为太太和爷的唯有赵氏和李徵,娄氏脸上的笑不由敛了起来,若是李徵自己来的,郑菲凌自然不会回去,得知赵氏也来了后,她便没有久留,道:“姨母,我先回去看看吧,一会儿再带着康儿过来。” 娄氏只恨儿子一早就出去了,至今没归来,她面上依然挂着笑,“成,那姨母等你们,他们若敢欺负你,你就让小厮过来,姨母去给你撑腰。” 郑菲凌乖巧颔首。 直到午时,陆锦泽才回来,他回来后,娄氏就将他喊到了自个的住处,将丫鬟屏退后,她才嗔道:“以往忙也就算了,如今竟还整日往外跑,今日李徵还登门了,也不怕菲凌一心软,跟他复婚。” 陆锦泽不由拧了拧眉,语气都冷了一分,“他来作甚?” 他说完,也没等母亲回答,抬脚就去了隔壁。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陆锦泽没好冒然登门, 她虽是他的表妹,如今却刚刚和离, 若赵氏和李徵尚未离开, 他的出现只会给她增添麻烦。 他虽来了隔壁,却避开了人群,只想瞧一下李徵离开没, 是否惹她不高兴了, 他若只是过来探望康儿,他不会动他, 他若缠着她不放, 他不介意再次打断他的腿。 他来到时, 李徵尚未离开, 他确实有挽回郑菲凌的意思, 清楚不可操之过急, 他并未表露什么,只在陪康儿玩,目光却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襦裙, 乌发高绾, 从他的角度, 只能瞧见她的侧颜, 她雪白的肌肤似是会发光一般, 和离后,脸上的疲倦散了大半, 整个人都透着一丝惬意, 似是身上无形的枷锁彻底消失了。 听到她的话, 李徵身子不由一僵。 此刻,郑菲凌正在与赵氏说他探望孩子的问题, 她道:“毕竟已经和离了,他若时常登门,恐怕对我名声不利,下次,他想康儿时,母亲让他派丫鬟过来说一声就行,我让人将康儿送去李府。” 赵氏就猜她会这么说,她能帮儿子的已经帮了,笑道:“是这个理,等会儿我交代他一声。” 陆锦泽耳力好,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他紧绷的身躯都放松了下来。 等赵氏离开时,已午时两刻,郑菲凌带着康儿去了姨母这儿,她还特意备了一份礼物,祝贺姨母乔迁新居。 她过来时,陆锦泽已去了书房,娄氏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娄氏性子温和,还爱给他拿好吃的,康儿十分喜欢她。他已经扑到了娄氏膝盖前,笑得露出四颗白牙,“康儿选的。” 娄氏笑着将小家伙抱到了膝盖上,她这个年龄,最稀罕孩子,康儿长得像郑菲凌,被她教导得也很乖巧懂事,娄氏自然喜欢他,“哎呀,康儿选的呀,那姨姥姥一定会爱惜。” 康儿弯了弯唇,扭着小脑袋,前前后后看了看,“舅舅呢?” 娄氏笑道:“刚刚还在,估计去了书房,康儿喊他去吧,就在旁边那座院子里,正好一会儿该用午膳了,让他别忙了。” 康儿得了命令,开心地从她腿上滑了下来。 娄氏这才对郑菲凌道:“你们留下用午膳,我让婉娘烧些你和康儿爱吃的饭菜。” 婉娘厨艺很出色,饶是郑菲凌不重口腹之欲,也觉得她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她也没与姨母客套,含笑应了下来。 * 康儿在小厮的带领下跑到了书房,“舅舅,舅舅。” 他进来时,陆锦泽正在把玩一只小老虎,这小老虎乃紫檀木雕刻而成,瞧着威风凛凛的,额头上还有一个“王”字,是郑菲凌五岁那年,送给他的礼物。 他已保存了十几年。 瞧见康儿,陆锦泽才将小老虎放下来,康儿“哇”了一声,踮着小脚,伸手摸了一下这只小老虎,因为没有够着,反而将小老虎推倒了,他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咦”了一声,“舅舅,上面有字。” 康儿说的并非是这个“王”字,而是小老虎脚底板上的一行小字,上面的字,陆锦泽自然清楚是什么,这是郑菲凌亲手刻上去的,包含着小女孩对他最诚挚的祝福。 陆锦泽将小老虎摆正后,将康儿抱了起来,“你娘亲也来了?” 康儿嗯嗯点头,这才收回黏在小老虎身上的目光。 * 陆锦泽牵着他的小手,来到了竹苑。 娄氏的住处就在竹苑,恰好在他隔壁,新府邸面积很大,前院后院中间隔着游廊、水榭和花园,距离有些远,她有头晕的老毛病,之前没丫鬟伺候时,还曾摔倒过,陆锦泽干脆让娄氏住在了他隔壁,方便照顾她。 他一袭黑色锦袍,衣袖处以金线锁边,衣服乃修身款,衬得他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府里的小厮都有些怕他,他牵着一个小奶娃,走进来时,婇瑕等人只觉得新奇不已,她们一向重规矩,也没敢多瞧。 反倒是郑菲凌多瞧了两眼,含笑对姨母说,“没想到表哥跟康儿竟然能处得这么好。” 娄氏自然清楚,自家儿子是爱屋及乌,才喜欢康儿,她笑道:“康儿这么乖巧,谁不喜欢?我也喜欢。” 康儿知道自己是被表扬了,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吃饭时,陆锦泽又为三人夹了一些菜,他的一举一动都从容不迫的,每次都是先给娄氏夹,然后是康儿,最后才是郑菲凌,郑菲凌连忙道:“表哥,我自己来就行。” 陆锦泽只淡淡颔首,下次夹菜时,依旧会帮她夹上,郑菲凌清楚他的脾气,也没再拒绝。 康儿只吃一些就饱了,将舅舅拉了起来,郑菲凌神情严肃,“康儿,舅舅还没吃好呢,你乖一些,让舅舅先吃饭。” 陆锦泽这才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无碍,我吃饭快,差不多好了,你们吃,我陪他会儿。” 他说完,就一把将康儿抱了起来,让小家伙坐在了他肩膀上,康儿惊喜地“哇”了一声。 郑菲凌无奈摇头,“你这么惯着他,他肯定日日烦你。” 陆锦泽巴不得他日日烦他,他足尖一点,就带小家伙飞了起来,身影矫健如风。他看似凶狠冷漠,实际上却耐心十足,陪康儿玩时,也不觉枯燥。 康儿是在他怀里睡着的,他抱着康儿回来时,她们娘俩正坐在榻上说体己话,两人性情相投,又皆是才女,坐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从诗词歌赋到各朝名画,再到行商一事,聊什么都兴致勃勃的。 瞧见他和康儿,郑菲凌赶忙站了起来,“睡着了?我来抱吧。” 她已经快步行到了他跟前,朝他伸出了手,因靠得近,鼻尖满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心神不由一窒,呼吸都乱了一拍,原本应该将康儿放在床上,却似受了蛊惑一般,彻底失了神志,她伸手接时,他将康儿递给了她。 目光也不自觉落在了她身上,她肤如凝脂,手如柔荑,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比旁人好看。 因为要抱走康儿,她的手难免要触碰到他的胸膛,手指也擦了一下他的食指。 她将康儿抱走时,他炙热的大掌不自觉蜷缩了起来,鼻尖都有些发痒,唯独一双眸漆黑暗沉,似浩瀚深邃的夜空,引人探究。 郑菲凌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异常。 娄氏也跟着站了起来,让她将康儿放在了床上。 郑菲凌将康儿放下后,才冲他嫣然一笑,“辛苦表哥了。” 陆锦泽摇头,只觉得心尖又酸又涨,不自觉软成了一团。自打她成亲后,两人之间就似隔着一道天堑,哪怕会不自觉途径李府,他也从未打扰过她,唯独见她的那一面,还是在她生下康儿昏迷之际。 此刻能近距离接触她,瞧见她的笑颜,没人知道,他多高兴,怕在待下去,会控制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他道:“客气,我还有事,你跟母亲也午休会儿吧,下午再聊不迟。” 康儿已睡着,这会儿离开也不方便,不若等康儿醒来后再走,郑菲凌含笑点了点头,“表哥去忙吧。” 下午,丫鬟们已寻到了合适的泥瓦匠,在娄氏与郑菲凌的见证下,泥瓦匠动工了,他说有事要忙,实际上并未出府,而是一直在隔壁呆着,因为耳力好,他甚至能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她声音向来不疾不徐的,异常温柔,陆锦泽忍不住打开了画卷,不知不觉就画了一幅她巧笑嫣然的模样。 就在这时,小厮却进来通报说,北戎的使者团里一位使者欲要见他和赵氏一面。 男人身材同样很高,身上的肌肉结实有力,整个人犹如鹰隼一般,异常勇猛,陆锦泽的眼睛就随了他。 得知他来后,陆锦泽眸色微沉,他自然没见,也没让母亲见,对方在门口守了许久,直到天黑下来时,陆锦泽也不曾出去。 他留下不少东西,除了地契、房契,还有几箱金银珠宝,陆锦泽根本没收,让人全部退回了鸿胪寺。 他如今就住在鸿胪寺,见陆锦泽不肯要他的东西,他心中自然不好受,第二日,不忙时又过去一趟,等待他的依旧是闭门羹。 他失魂落魄回了鸿胪寺。 泥瓦匠们速度很快,第二日下午就完工了,两府之间往来方便许多,康儿也日日往姨姥姥那儿跑,可惜舅舅太忙,并非每日都能瞧见他,尽管如此,每次瞧见他时,他都会陪康儿玩许久。 康儿每日都开心心的,他自然不知道,等到四岁,他的快乐日子,就要彻底结束啦。 直到使者团离开京城时,陆锦泽也没见这位使者,由于他时常登门,连郑菲凌都听说了此事,她也没好多问。 这位使者正是陆锦泽的父亲,直到他不得已返回北戎,陆锦泽母子都没见他,更没收他的东西。 他具有北戎王室血脉,是当今可汗的亲弟弟,当初之所以逃到大晋,是为了躲避追杀,内乱时,他兄长身边出现了叛徒,不仅父王死在内斗中,他的母后也死了,为了赢得一线生机,他和兄长才逃到大晋,逃亡途中,他们遇到三波刺杀,他与兄长失散后,不幸跌落悬崖,撞到了脑袋,才失去记忆。 他足足失去了八年的记忆,与娄氏成亲后,他们也曾恩爱过,直到恢复记忆,他才与娄氏摊牌,想带她回北戎,娄氏不肯离开大晋,见他坚持回去,就签了和离书。 他不肯签和离书,却也不肯放弃仇恨,就独自回了北戎,帮助兄长夺回了王位,他自然清楚,因为他的存在,他们母子也受到了牵连,这才特意出使大晋,就是想见见他们,说服他们离开大晋,谁料他们根本不肯见他。 北戎那边虽平息了战乱,实际上,王兄的王位坐的并不稳,他终究还是带着遗憾离开了京城。 *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时,李洺倩也到了预产期,她这一胎生得很顺利,成功诞下一个小女娃,小名叫甜甜。 郑菲凌带着康儿来看了看她,康儿一路上都在惦记着小妹妹,瞧见甜甜时,也不嫌弃小女娃皱巴巴的模样,反而稀罕得不行,好想伸手摸一摸。 安翼将妻子和女儿几乎快宠上了天,李洺倩生产前十天,他就开始告了假,专门陪她,就怕她预产期提前,会紧张,如今得了个小闺女,他更是宝贝的不行,每当康儿试图接近小妹妹时,他都会拦一下,怕小家伙手上没轻重,碰坏他的小心肝,搞得康儿好郁闷。 除了母亲、祖母和姨母外,康儿之前最喜欢的就是安翼,这会儿发现,不被信任后,小家伙立马决定要将最喜欢的男人换成舅舅。 安翼满眼都是自家小闺女,并不知道,在康儿这儿,他即将失宠。 康儿离开时,为表不满,还轻哼了一声,安翼压根没听到,小家伙更郁闷了,李洺倩笑得不行,伸手推了安翼一把,“你再不哄哄康儿,你即将失去你的小外甥了。” 安翼也不由笑了,亲自将康儿送出的府,为了哄他开心,还带他飞了一圈,小家伙这才表示,会原谅他。 康儿也想要妹妹,回家的路上,还忍不住道:“娘亲,你也给我生个妹妹吧。” 郑菲凌闻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行哦,母亲和父亲已经和离了,没办法给你生。” 康儿有些失望,马车晃悠悠朝前行驶着,他这个年龄,并不懂和离意味着什么,他是郑菲凌带大的,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很忙,陪他的时间少之又少,从李府搬走后,对他来说,唯一的不适应,就是见祖母的次数少了,但是姨姥姥的存在,又弥补了这个空缺。 他年龄尚小,还以为母亲说的没法生,是因为搬出李府的缘故,他的失望并未持续太久,就想到一个办法,他眨了眨眼,扬起小脸道:“娘亲和舅舅给我生一个好不好?” 都说童言无忌,三岁大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语出惊人,郑菲凌一张脸臊得通红,赶忙嘘了一声,“不可以哦,舅舅日后会娶妻生子,他的妻子才能为他生孩子,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能再说懂吗?” 康儿不明白为什么,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忍不住疑惑道:“娘亲不能给舅舅当妻子吗?” 她认真解释道:“不能哦,舅舅是娘亲的兄长,成亲的话,是要娶心悦之人,得喜欢才行。” “我喜欢舅舅,娘亲不喜欢舅舅吗?” 郑菲凌有些头疼,只好再次解释了一下,情人间的喜欢与亲人间的喜欢有何不同,康儿听得晕乎乎的,唯一明白的大概就是,他没有妹妹了。 他小脸垮了下来,瞧着闷闷不乐的,郑菲凌有些好笑,安慰道:“你现在小,才想让母亲给你生个妹妹,等你再大些,肯定不想要妹妹。” “才不会,康儿永远都要妹妹。” “哪怕母亲嫁给旁人也行吗?” 康儿大概明白嫁人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只是日后住的近些而已,跟舅舅住得近后,舅舅就时常陪他玩,康儿很喜欢舅舅,自然不介意母亲嫁人,不过,小小的他,有喜欢的人,也有不喜欢的,他还不忘提要求,“母亲要嫁康儿喜欢的。” 郑菲凌失笑摇头,才和离几个月,她压根就没考虑过再婚的事,她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谁料,竟是小家伙盼着她出嫁。 她自然没当真。 在她看来,小孩都有独占欲,她若真有了旁的孩子,康儿肯定会难过,她自然不想再婚,既为了自己的舒心日子,也为了康儿。 回到家后,康儿就跑去了姨姥姥那儿,郑菲凌出了一身汗,想先沐浴一番,就没管他。 她自然不知道,康儿过来后,就跟姨姥姥说了一下妹妹小小的多可爱的事,末了还感慨一句,“娘亲说要先成亲,才能给我生妹妹,好想要个妹妹啊。” 娄氏心中动了动,笑道:“你娘说得对,她需要先成亲,康儿想让舅舅给你当爹爹吗?” 这几个月,他早跟陆锦泽熟悉了起来,现在最喜欢的就是他,他会陪他飞高高,还会教他下棋,扎马步,拿弹弓射小鸟,还会带他下河捉鱼。在康儿心中,他甚至比李徵更像个父亲。 康儿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娄氏笑道:“只要康儿愿意,你娘亲也愿意就可以。” 康儿惊喜地“哇”了一声,“那我去找娘亲。” 娄氏连忙道:“现在还不可以哦,你娘亲才和离几个月,最快也得明年才能成亲,这是咱俩的秘密,不能这个时候告诉娘亲,不然娘亲肯定不愿意嫁给舅舅。” 康儿连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 因为有了秘密,他眉眼都生动了起来,小模样也开心得不得了,跑去找舅舅时,还忍不住偷着嘿嘿笑了笑。 陆锦泽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腿上,“笑什么?” 康儿连忙捂住了小嘴,不肯说。 陆锦泽话不多,也没多问,抱着他查完账,才带他玩了玩,他自然清楚表妹有多聪明,怕他怀疑什么,这几个月,他甚至不曾跨过院门去她的住处,每次见面,都是她主动过来时才见。 他怕给她造成困扰,也怕得知他的心意后,她会因为惧怕,带着康儿搬走,所以才多给了她一些时间,让她一点点忘记,上一段婚约带给她的伤害。 他不急,反倒是把娄氏急得不行。她再急也没用,也不能按着儿子的脑袋,让他表明心意,其实她心中也清楚,他是因为爱惨了菲凌,才这般小心翼翼。 不知不觉就迎来了新年,这一年的新年,因为有姨母和表哥陪着,郑菲凌并不觉得孤寂,她的母亲还给她来了信,说明年,等她的腿疼好一些,她会来京城探望她和康儿。 一起吃完团圆饭,郑菲凌才带着康儿离开。 外面满是炮竹声,她今天写了不少对联,府里所有院落的对联,基本都是她写的,下午还包了许久的饺子,沐浴完,就有些累,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夜深人静时,她却被丫鬟的尖叫惊醒了。 叫声不算长,像是被人一下子捂住了嘴,郑菲凌睡得不算沉,一下惊醒了。 她心中一慌,警惕之心令她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枕头下,一直藏着匕首,摸到匕首后,她赤着脚就躲在了屏风后。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郑菲凌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屏风旁有个梳妆台, 台下有个柜子, 恰好可以藏人,怕拉开柜门会发出声音,她没敢动。 她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轻, 室内没亮灯,由于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才隐约瞧见他大致的轮廓, 男人个头不高, 瞧着很瘦削, 看身量像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他往床边靠近时, 郑菲凌飞快跑了出去, 少年听见脚步声后,就追了上来。 “婇瑕、婇娜!” 郑菲凌跑出门口时,被小少年捂住了嘴, 外面时不时会传来炮竹声, 她的声音, 并未传出太远。 少年脸上的笑有些阴冷, “再叫也没人救你。” 郑菲凌反手握着匕首, 使劲儿朝他刺了去,少年没有防备, 被她扎了个正着, 腹部猛地一疼, 郑菲凌趁机挣脱了他的桎梏。 这么大的动静,婇瑕和婇娜却没有丝毫反应, 郑菲凌心中不由有些恐慌,对康儿的担忧胜过一切,她没敢将人引到康儿室内,飞快跑向院外。 少年捂着腹部的伤,追了出去。 他正是护国寺,给郑菲凌等人下药的那个小少年,他自幼习武,轻功虽一般,却比郑菲凌跑的要快,转眼就跑到了郑菲凌跟前,他今年十三岁,个头已与郑菲凌差不多高。 他挡在跟前时,郑菲凌心脏缩成了一团,“你究竟是谁?” 少年冷冷笑了笑,“我是谁?是今日让你偿命的人。” 他和兄长被抓后,兄长将一切罪名都担了下来,兄长因偷盗等罪行被判了死刑,他因年龄尚小,加之问题不严重,只被判了几个月,随后就被放了出来。 他自然清楚,他们这次之所以会被抓,是因为得罪了人,除了官府人员,还有旁的人在捉拿他们,有大半都是安国公府的护卫,他和兄长特意调查过,这才得知,在寺庙接的那个活,被人坑了。 雯儿拿钱找他们办事时,特意瞒了一下李徵和郑菲凌的身份,她说自己乃商人之女,出嫁后,夫君却宠妾灭妻,她心中气不过,才想拿银子,收拾一下这位小妾,她想让他们配合演一出戏,毁掉小妾的名声。 兄长还让他跟踪了一下雯儿,查看了一下她住在何处,她住的地方,只是一个普通的二进小院,一瞧就不是多有权势的人家。 加上这个活并不难,银子也不少,他们才接的,谁料竟因他没有深入调查,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从牢里出来后,本想先找雯儿报仇,来到她的住处时,才得知她也因其他罪行,被官府抓了起来,估计一辈子都没有出来的可能。 他心中的愤恨无处宣泄,才找上郑菲凌。 他一步步逼近时,郑菲凌不由后退了一步,就在少年捏住她的脖颈时,她听到一道破空声袭来,少年瞳孔一缩,翻身躲避了一下,他却迟了一步,匕首径直插在了他腿上,他一下跪在了地上,疼得叫了一声,他没管匕首,站起来后,就去抓郑菲凌,欲要将其掳走。 另一个人却比他快一步,已先一步揽住了郑菲凌的腰,正是陆锦泽,他睡不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她院落附近,谁料竟是隐约听到一些动静。 这才过来查看了一下。 他带着她朝前跃去,一掌劈在了少年脖颈上,少年踉跄了一步,被劈晕了过去,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陆锦泽这才有空管她。 他将她搂在怀中,两人头一次贴这么近,不,并非头一次,小的时候,他还背过她,但完全不一样,那时,两人还小,他心中也没有旖念。 这次,又觉得鼻子有些痒,心跳也快得厉害,他头一次知道女子的腰竟这么细,身上竟这么香,这么软,他身体彻底僵住了,赶忙松开了手。 “受伤没?”耳后传来的声音低沉悦耳,直到此刻,郑菲凌才回神,怦怦乱跳的心也逐渐安稳了些。 “我没事,康儿……” 想到院中死一般的寂静,她腿软的几乎站不稳,加上脚底板也很疼,不由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 陆锦泽又连忙搂住了她,“还好吧?”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她出来的急,身上仅一身雪白色中衣,脚上也不曾穿鞋子,白皙小巧的脚丫被冻得有些红,整个人也有些瑟缩。 陆锦泽有些心疼,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散了个干净,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郑菲凌这才意识到不妥,脸颊也有些烫,颇有些手足无措,低声道:“我没事,表哥,你放我下来,我慢慢走就行。” 陆锦泽的目光落在了她通红的脚丫上,没有听她的,只低声道:“先回屋。” 郑菲凌挣扎了一下,没能下来,她抬头时,恰好跌入他深邃的眼眸中,他眸色黝黑,眸底满是担忧和关切,郑菲凌也确实腿脚发软,这一刻,只觉得他的怀抱,令人很安心,犹如小时候,她在寺庙迷路,被他寻到,再被他背回去时一样。 在郑菲凌心中,他跟亲哥哥没什么区别,她没再挣扎。 他直接抱着她,进了康儿的住处,进入室内后,他才将她放下来。 郑菲凌冻得发僵的身体逐渐恢复了过来,她跑出来时,没有穿鞋,脚底板被石子硌破了皮,脚丫落地时,虽然很疼,她还是赶忙跑到床边查看了一下康儿的情况。 进入房间后,陆锦泽就闻到一股怪味,他先过去看了看康儿,小家伙睡得很沉,见他呼吸、脉搏的跳动皆正常,才松口气。 他伸手走到了窗前,果然在窗纸上瞧见一个小洞,还有一些迷香落下的痕迹,他伸手推开了窗户,让室内通了下风,这才道:“他们中了嗜睡的迷香,没有大碍。” 郑菲凌将康儿抱到了怀里,身上的冷汗这才一点点散去,“今日多亏了表哥。” 少年惨叫时,附近巡逻的护卫,也听到了动静,他们赶忙跑了过来,因隔着一段距离,待他们跑来时,就瞧见地上躺着一个少年,护卫们惊得身上出了一身汗。 陆锦泽这个时候,自然不便出去,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哪怕事出有因,他也不好现身。 郑菲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清楚他是有意避嫌,才站到了屏风后,她将康儿放下后,就走到了窗户旁,吩咐道:“你们将他绑起来,先带下去。” 护卫正想进来查看她们的情况,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稍定,一个个皆跪了下来,“是奴才护卫不利,让主子受惊了。” 府邸面积大,饶是有十个护卫,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主要是他们也不便进入后院,只能在院墙外守着。 大过年的,郑菲凌并未重罚,只道:“每人扣三个月的俸禄。” 护卫们感激地磕了个头。 郑菲凌说完,又让他们将婇月扶起来,放到了榻上,顺便让他们查看了一下婇月的情况,见她的身体没有大碍,郑菲凌才放心。 今晚是婇月守夜,她和婇月之所以没种迷香,是因为恰好婇月如厕去了,她归来时,正好碰见这少年打算往室内吹迷香。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可惜下一刻就被少年捂住嘴,打晕了过去。 若非她叫出了声,郑菲凌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依旧心有余悸,吩咐道:“留两个人守在院落门口,其他人下去吧,待少年醒了就审问一下这少年,务必捆好他,别让他逃走。” 护卫们颔首,这才带着这少年退下。 护卫们离开后,郑菲凌才道:“今日辛苦表哥了,夜已深,表哥先回去休息吧。” 陆锦泽却不放心,他并未离开,而是扫了一眼她的脚丫,地上隐约有血痕,可见她脚上有伤。 郑菲凌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自己裸露在外的脚丫,她脸上不由有些发热,白嫩的脚拇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 他低声道:“你先坐下。”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瞧见他离开后,郑菲凌松口气,康儿的住处也有她的衣物,她寻了一件外衣,穿在了身上,这儿并没有她的鞋袜,她便找了一双婇娜的,穿了上去。 片刻后,果真瞧见他又回来了,这次手里还拿着药膏,他扫了一眼她的鞋袜,低声道:“脚底的伤要尽快处理一下。” 郑菲凌道:“谢谢表哥,我等会儿处理。” 他再是她表哥,也不好帮她上药,陆锦泽将药递给了她,两人的指尖触碰在一起时,见他怔了一下,郑菲凌才有些不自在,她匆匆收回了手。 陆锦泽并未离开,他稳了稳心神,才道:“这少年你认识吗?” 郑菲凌点头又摇头,她心中有些猜测,又怕猜错,道:“等他醒来再让护卫审审吧,明日一早再报官。” 陆锦泽颔首,“你先处理伤口,早些歇息。” 他说完,还不忘给她打了盆温水,郑菲凌瞧见温水时,怔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他是想让她洗一下脚。 她长这么大,除了丫鬟,根本没人给她打过洗脚水,连她的母亲也不曾做过这些,郑菲凌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得一颗心犹如泡在了温泉内,暖得厉害。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谢谢表哥。” 只觉得他一如既往的细心。 陆锦泽摇头,随即才转身走出去,郑菲凌小心洗了洗脚,又涂了一下药,她没有离开康儿,而是躺在了他身侧,亲了亲他的小脸。 她迟迟没有睡着,今晚的事,令她有些后怕,她自然睡不着,很怕再次睡着后,又出事,她又躺了一个时辰,随着时间的推迟,她有些想更衣,净房在隔壁,她绕过屏风,走出来时,才瞧见表哥的身影,他合着双眸,高大颀长的身躯,懒洋洋靠在门上,并未离开。 刚刚开门关门的声音,许是为了让她安心,她若是不起来更衣,根本不知道他没走。 听见脚步声,他才睁开眼,折腾到这么晚,他也有些疲倦,眸中有浅淡的红血丝,“怎么起来了?” 说完,他才站直身体。 他身材异常高大,明明压迫感很足,郑菲凌却只觉得安心,心中也暖暖的,她低声道:“不起来还不知表哥没走,院落门口守着护卫,应该没事了,表哥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陆锦泽却打断了她的话,“过了今晚再走。” 他摆明了不放心。 郑菲凌清楚他的脾气,也没再坚持,只无奈道:“表哥既不肯离开,就歇在榻上吧。” 外间有暖榻,以往她时常带着康儿在暖榻上玩耍。 陆锦泽道:“没事,我不困。” 他显然是为她考虑,孤男寡女,他就算睡在外间,被旁人知晓了,对她名声也不好。 郑菲凌对他却无比信任,她低声道:“表哥若不肯歇在榻上,就回去休息吧。” 她神色很认真,也很坚持,陆锦泽这才妥协,他点了点头,坐在了榻上。 两人皆躺下时,已是一刻钟后,他甚至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原本郑菲凌不敢入睡,因为他在隔壁,她格外安心,就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天蒙蒙亮时,陆锦泽才避开护卫,离开她的院落,郑菲凌醒来时,她已经走了,没过多久,康儿等人也陆续醒了过来,郑菲凌这才彻底放心。 她过去看了一下这少年,护卫们已经审过他一次,什么都没能问出来,陆锦泽这时才过来,“我来审问吧。” 郑菲凌怕脏了他的手,连忙道:“不审了,直接让护卫押去官府吧,他意图行刺乃重罪,自有官府惩罚他。” 陆锦泽颔首,亲自将他送入了官府。 他与安翼也算熟悉,直接找到了他,将少年的来历弄清后,他眸色才暗下来,怪自己昨晚下手太轻。 陆锦泽回来后,才将少年的身份告诉她,郑菲凌心中隐约有一些猜测,这会儿也不是太震惊,只是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也算自食恶果。” 怕娄氏担心,陆锦泽并未将这事告诉她,他寻了两个会武的女护卫,将她们送到了郑菲凌跟前。 郑菲凌没有推辞,她自然清楚,会武的丫鬟有多难买,她想了想,掏出一些银票,递给了他,“护卫我可以收下,银票表哥收下吧,总不能让你掏。” 陆锦泽自然没要,眉头也蹙了起来,“你自己留着。” 虽然陆锦泽有心瞒着娄氏,她还是知晓了这事。 她险些吓死,连忙抓住郑菲凌上下瞧了瞧,见她和康儿没有大碍,她才松口气,“你一个弱女子,实在有些危险,如今也和离大半年了,干脆考虑一下个人问题吧?成了亲,府里好歹有个男人,也能多个人护着你和康儿。万一再出现这事,简直吓死人。” 郑菲凌自然是拒绝了,笑道:“他已被送去了官府,肯定不会再现身,姨母不必担心。” 她劝了好大一会儿,才将娄氏安抚好。 康儿也听了一耳朵,过了年,他已四岁,小家伙又一向聪明,自然明白发生了何事,给姨母拜完年回去时,他的小手一直紧紧攥着母亲,语出惊人道:“娘亲,一个人危险,你嫁给舅舅吧,让舅舅保护我们。” 郑菲凌刮了下他的鼻尖,嗔道:“不许胡说。” 康儿晃了晃小脑袋,白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认真,“没胡说,姨姥姥也希望你嫁给舅舅,舅舅肯定也愿意。” 想起妹妹,康儿眸中亮晶晶的,又晃了晃她的手,“你们给我生个小妹妹。” 郑菲凌一抬头,却发现表哥竟是也来了,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目光时,郑菲凌心中一跳,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康儿,莫要胡说。”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康儿也瞧见了舅舅, 他眼睛一亮,挣脱郑菲凌的手, 朝陆锦泽扑了过去, “康儿没胡说,舅舅,你愿意娶母亲对不对?” 陆锦泽一阵心悸, 漆黑的眸正落在郑菲凌身上, 瞧见她绯红的双颊时,他心中涌起一阵热潮, 不由轻轻颔首。 “哇!”康儿喜悦地叫了一声, 又飞快跑回了郑菲凌跟前, “娘亲!舅舅愿意!你看到没?” 郑菲凌脸颊发烫, 无端有些局促, 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 莫名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她先让康儿给他拜了拜年,随后才低声道:“舅舅不过是哄你高兴, 这种话, 以后莫要胡说, 不是想入宫找瑞儿玩?娘亲现在带你入宫好不好?” 康儿年龄尚小, 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小鸡啄米般点头,小脸上笑得恍若开出一朵花, 开心完, 又歪着小脑袋疑惑道:“娘亲不是说, 外面冷,过段时间再找瑞儿吗?” 昨天他就想找瑞儿玩, 娘亲却以太冷拒绝了他。 郑菲凌头一次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余光不自觉落在了陆锦泽身上,男人长身玉立,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们母子,他神情很淡,一如既往地沉默,并没有笑话她的意思。 她稍微自在些,对瑞儿道:“那你答应娘亲,只和瑞儿在宫殿内玩好不好?” 康儿自然是应了下来。 郑菲凌这才看向陆锦泽,低声道:“表哥,那我们先走了。康儿跟舅舅道别。” 康儿甜甜地道了声别,郑菲凌从他跟前走过时,陆锦泽才突然开口道:“我愿意娶你,并非为了哄康儿高兴,纯粹自己愿意。” 他声音醇厚悦耳,一字一句那般清晰,落在郑菲凌耳中,却犹如平地惊雷,一下子扰乱了她的心。 她长这么大,不管面临什么事,都能够从容不迫,这是她首次落荒而逃,甚至没敢瞧他一眼,就匆匆拉着康儿离开了。 两人走出一截儿后,陆锦泽还能听到康儿的声音,“娘亲,你看,舅舅真的愿意娶你,你们快成亲吧!” 她步伐凌乱,声音明显透着一丝羞恼,“不是要去找瑞儿玩吗?还去不去了?” 陆锦泽不由莞尔,清楚需要给她时间,他没再多说,任她拉着康儿逃离了他的视线。 直到坐上马车,郑菲凌一颗心犹然乱成了一团,几乎不敢去深想他什么意思,他明明是她的兄长呀,不,不对,只是表哥而已,实际上,他们是可以成亲的。 郑菲凌颇有些坐立不安,甚至怀疑表哥被什么人附身了,他怎么可能对她有意呢? 来到皇宫时,郑菲凌才勉强稳住心神,他们过来时,瑞儿正无聊地坐在地毯上玩七巧板,瞧见康儿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个小家伙瞬间抱在了一起,一个比一个开心。 郑菲凌还特意给小皇子和小公主包了红包,康儿也收到一个来自皇后娘娘的,别看他和瑞儿年龄尚小,一个比一个财迷,红包到手后,就揣到了怀中。 瑞儿带着康儿去看了看弟弟妹妹。 钟璃则拉着郑菲凌坐在了暖榻上,钟璃笑道:“正觉得无聊,你来的正是时候。” 她虽贵为国母,却始终没有皇后的架子,郑菲凌很喜欢她,每次在她跟前也很放松,丫鬟端来果脯后,她随着钟璃用了一些。 郑菲凌在皇宫待了一上午,临近午时,才带着康儿回府,下午睡醒时,康儿想去姨姥姥那儿,郑菲凌是让丫鬟带他去的,自己则没去,纯粹是怕遇到陆锦泽。 郑菲凌左思右想,都不觉得表哥会对她有意,肯定是表哥觉得她一个人带着康儿有些不易,怕她日后再遇到危险,才想照顾她,思及此,郑菲凌心中稍定。 过年时,自然需要走亲戚,往年初二她都是随着母亲去外祖父家,如今仅有姨母和姑母一家在京城,她初一时,已给姨母拜过年,打算初二带着康儿去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一共有三房,李洺倩是长房嫡女,初二这日,她也在安翼的陪同下,回了武安侯府,她的女儿因年龄尚小,见不得风,被留在了府里。 她与母亲唠了会儿嗑,就见堂妹跟堂妹夫也一并来了,两人与郑氏拜完年,李洺亶的夫婿就去前院拜年去了。 李洺亶则将李洺倩喊了出去,李洺亶是她三叔家的堂妹,两人相差三岁,关系也极好,她今年才刚出嫁。 李洺倩笑道:“作甚神神秘秘的?” 李洺亶笑道:“自然是向你打听一下郑姐姐的事,她这不是和离大半年了?过了年,也该考虑婚姻了吧?如今身边有合适的人选吗?” 李洺倩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谁托你打听的?难道是覃川的兄长?” 覃川正是李洺亶的夫君,他兄长今年二十八岁,发妻已去世三年,也算年轻有为,如今他的母亲正在为他选续弦,他自个瞧上了郑菲凌,才拖弟妹帮忙打探的消息。 李洺亶没敢隐瞒,道:“大伯膝下仅有一女,他说了,他不介意郑姐姐带着孩子出嫁,大伯也是嫡长子,郑姐姐嫁过来后,能掌管中馈,覃府虽比不上李府,也算新贵,府里杂七杂八的事,也没那么多,依我看是桩好姻缘。” 李洺亶的生母去得早,她的这桩亲事,还是郑氏帮着寻觅的,家庭关系确实不复杂,李洺倩隐约记得覃川的兄长有两个姨娘,她当即就摇了头,“就算表姐会再嫁,你大伯也不成,若有旁的托你打听的,你再跟我说。” 李洺亶有些急,“姐姐还没帮着问,怎么就不成了?” 李洺倩自然不可能说,他有姨娘才不成的,女子因善妒可随时被休弃,就算当着堂妹的面,她也不可能说这些,只道:“我说不成就肯定不成,你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吧。” 以为大伯不是郑菲凌喜欢的类型,李洺亶只好作罢。 虽然将她糊弄了过去,李洺倩却有些操心郑菲凌的婚姻大事,实际上,年前也有人问到了她这儿,对方是头婚,条件比李洺亶他大伯好的多,品行也不错,就是年龄有些小,跟表姐一般大,他也说不介意她带着康儿出嫁。 郑菲凌过来时,李洺倩正在与郑氏说这个问题。 郑氏道:“她才情出色,相貌又一等一的好,以后肯定也有不少打探的,你多给她留意着点儿,若有合适的,就告诉我,这次咱们务必要擦亮眼睛。” 李洺倩郑重颔首。 郑菲凌牵着康儿走了进来,“什么擦亮眼睛?” 李洺倩有些心虚,赶忙站了起来,郑氏则很坦然,笑道:“已经有了想向你提亲的,这次姑母必定擦亮眼睛,好生帮你寻摸。” 郑菲凌道:“姑母快别给我张罗了,我如今带着康儿多自在,既不需要侍奉公婆,也不需要伺候夫君,更无需管一大家子的事,费心不好,还没有自由,日子可不像如今快活,我真不想嫁人。” 她说的再认真不过,郑氏虽觉得有道理,却还是觉得她一个人太孤单了,遇到个什么事,家里也没个帮衬的,她道:“咱们不急,肯定得你喜欢才成,你若不喜欢,条件再好咱也不嫁。” 郑菲凌清楚劝不动,也没再劝,拉了拉康儿的小手,先让小家伙给她们拜了拜年,她则给郑氏拜了拜。 自然也有人求到陆锦泽这儿。 陆锦泽这几年走南闯北的,认识不少人,也有两个生死之交,其中一个恰是永宁伯府的嫡次子,赵霈真。 赵霈真今年二十三,婚事一直不顺利,早在两年前,他就对郑菲凌一见钟情,可惜她却已嫁为人妇,得知郑菲凌和离后,他自然是欣喜若狂,这半年,一直在与母亲磨,今日母亲这儿终于松了口,打算过几日,拖媒人去武安侯府询问一下。 他心中高兴,就约了陆锦泽,想喝酒庆祝一番,陆锦泽已许久不曾饮酒,想起表妹昨日下午在刻意躲着他,他心中也有些煎熬,就赴了约。 与他的沉默、郁闷不同,赵霈真却神采飞扬的,笑道:“兄弟,过段时日,母亲就要帮我提亲,来来来,先祝我马到成功。” 陆锦泽略举了一下酒杯,也没说贺喜的话。 赵霈真自然清楚,他心中也藏着一个人,他笑道:“也祝你尽快抱得美人归。” 两人又碰了一杯,赵霈真一杯饮完,才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道:“哎,你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吗?” 他问完,自己先失笑摇了摇头,“你就是个闷葫芦,估计也没什么经验,哎,郑姑娘若同意这桩亲事,肯定要将她的孩子带上,小男娃都四岁了,肯定还记得自己的父亲,会跟我亲近吗?” 不论是郑姑娘,还是四岁的小男娃,都令陆锦泽蹙了下眉,他捏着酒杯的手不由一顿,“你想娶的是谁?哪个郑姑娘?” 赵霈真眉宇间满是快意,又干了一口酒,他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咂了一下嘴,才道:“你未必认识,她虽已嫁过人,却是金陵第一才女,不对,不止金陵,就算在京城,估计也当得起第一才女的称号,生得也国色生香。 “李徵那王八蛋与她成亲时,不知多少儿郎碎了一颗心,好在那王八蛋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才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不等他说完,他就见自家寡言少语的好友,猛地站了起来,他一双锋利的眸,直直落在他身上,他冷冷笑了笑,“想娶她?” 他轻“呵”了一声,眸底的戾气和危险,让赵霈真不由打了个哆嗦,又打了个嗝,他身上的酒气更重了一些,“怎么?你认识她?” 陆锦泽薄唇微抿,他八岁那年,就遇见了她,在他心中,她一直是最特殊的存在,年少尚不懂情滋味的时候,她都会频繁入他的梦,她是他黑暗中的一抹光,是他心头最深切的挂念,又岂是一句认识能概括的? 他淡淡道:“不想挨揍,就少打她的主意。” 他丢下这话,就转身离开了酒馆,赵霈真“嘿”了一声,站起来想追他,却被小二拦了下来,他丢了一块银子,说了句,“不必找了。”就匆匆跑了出去。 可惜,等他跑出去时,街边已没了陆锦泽的身影,他并不清楚陆锦泽的来历,两人之所以认识,是他险些遇到山匪时,被陆锦泽救了一命,后来才成为的好友。 想起他的新住处,如今与郑姑娘的住处紧挨着,赵霈真拍了一下脑袋,难道他也心悦郑姑娘? 赵霈真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一句话就想让我放弃?啊呸,就算亲兄弟也不成,有本事公平竞争啊,看谁能让郑姑娘点头。” 陆锦泽没走远,他耳力好,自然听到了这话,眼眸不由暗了下来,他径直回了府,北风有些大,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有人在惦记她,她那般好,自然不可能只有他瞧见她的好,他已错过她一次,自然不能再错过她第二次。 他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她院落外。 天色尚未黑下来,郑菲凌与康儿回府后,就在教导康儿识字,等到九月份,他就要入宫,给瑞儿当伴读,在此之前,自然是先启蒙一下比较好,郑菲凌每日都会教他一个时辰。 上午她只教了半个时辰,正教着,却听婇瑕进来通报道:“姑娘,表少爷有事寻您,让他直接来书房吗?” 她口中的表少爷自然是指陆锦泽。 这还是他头一次寻她,闻言,郑菲凌心中不由一跳。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上次表哥进入她的小院, 是因为她半夜遇到了袭击,撇去那次不算,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主动寻她。 郑菲凌看了儿子一眼, 小家伙原本在写字,此刻握着毛笔的小手却停顿了一下,一双乌溜溜的眸, 也好奇地往外偷瞄着, 宣纸上多了一滴墨汁都不知道。 郑菲凌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让他专心些, 这才对丫鬟道:“将表哥请到花厅吧, 婇月你来盯着他写字。” 康儿叹口气, 坐直了小身体。 郑菲凌来到花厅时, 才发现表哥并未坐下, 他正站在金盏菊旁边, 垂眸望着眼前的菊花,神色淡淡的,令人瞧不出深浅。 陆锦泽自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他的心情也绝不像表面那么轻松, 他是冲动之下来的她这儿, 许是太过紧张, 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险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表哥坐下吧,婇娜你去煮茶, 表哥喜欢岳山茶, 你记得别拿错了。” 她脸上挂着浅笑, 跟以前一样贴心,依旧记得他的喜好。 陆锦泽依言坐了下来, 花厅本是待客之处,里面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因为贵客较少,郑菲凌时常自己过来赏花,紫檀木桌上还摆着一个棋盘,前段时间,她教过康儿下棋,两人时不时会在花厅下一盘,因此棋盘一直没收。 陆锦泽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上,“对弈一局?” 郑菲凌已好久不曾跟人下过棋,闻言,她心中稍定,只以为他是无聊才寻她下棋来了,毕竟,年少时,两人没少一起下棋。 她含笑打开了棋盒,“表哥先下吧。” “你先。” 郑菲凌执起了黑子,她手如柔夷,执起黑子时,柔白修长的手指,似是会发光一般,陆锦泽的目光不自觉被她的手指吸引了去,棋子落在棋盘上时,他才回神,执起白子落在一旁。 不知不觉棋盘上就多了一半棋子,郑菲凌虽是女子,却擅长谋略,棋艺也很出色,你来我往,厮杀的很激烈,陆锦泽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故意谦让,与他下棋,郑菲凌总能酣畅淋漓。 一盘结束时,是陆锦泽取得了胜利,郑菲凌被勾起了斗志,笑道:“再来。” 她自然不清楚,陆锦泽并非不懂得谦让,因为了解她,才没有放水,又一盘结束时,郑菲凌才听到表哥喊了她一声,“灵儿。” 郑菲凌的乳名是灵儿,唯有家人会这么喊她,小时候表哥也时常喊她灵儿,直到她长大后,才不再这么喊。 久违的一声“灵儿”让郑菲凌心跳不自觉乱了一拍,总觉得此刻的他,并非将她当成了妹妹,她不由掀眸,恰对上他漆黑的双眸。 他目光深邃,眸底深处,像是藏着极为浓厚的感情,陆锦泽边将棋子往棋盒里收,边道:“嫁给我好不好?” 郑菲凌心中重重一跳,不由失手打翻了一侧的茶盏,水杯倒下时,茶水也洒了出来,有一部分洒在了她裙摆上。 不仅她震惊,丫鬟同样很震惊。 陆锦泽比丫鬟快一步捡起了茶杯,弯腰抖了一下她的裙摆,“湿了,先去换一身。” 天气有些冷,虽然只湿掉一点,他还是拧了一下眉。 郑菲凌不由垂眸看了他一眼,他神情专注,瞧着相当冷静,就好似刚刚的话,并非出自他之口,郑菲凌几乎不敢去想,他这话究竟何意,她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更像个梦,睡醒后,一切就会回归正常。 回屋换衣服时,婇瑕一并跟了进来,她选了一身颜色亮丽的衣衫,边伺候自家主子更衣,边道:“难怪表少爷待您好的没得说,原来竟是对您有意。” 婇瑕跟着郑菲凌多年,自然清楚陆锦泽的为人,她忍不住笑道:“主子快答应下来吧,你们郎才女貌,本就般配,若能成亲,表少爷绝不会辜负您。” 郑菲凌原本还有些恍惚,闻言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轻斥了一声,“莫要胡说,表哥肯定是觉得我带着康儿不容易,才想帮帮我。” 清楚自家主子什么脾气,婇瑕吐了吐舌,也没再怂恿什么。 郑菲凌换好衣服时,一颗心才逐渐恢复平静,再次来到花厅时,不仅表哥在,康儿竟也在,婇月在一旁解释道:“小少爷已写完了大字,奴婢都检查过了。” 郑菲凌与陆锦泽下了两盘棋,不知不觉太阳已下了山,大片的云霞将天边染得通红。 因为康儿也在,郑菲凌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对她来说,陆锦泽无疑是极其重要的存在,跟亲兄长没什么区别,她很怕他当真心悦于她,心中也乱成了一团,康儿的到来,无疑给她争取了时间。 康儿想被举高高,朝陆锦泽伸出了小手,陆锦泽将小家伙抱了起来,陪他玩了一会儿,天黑下来时,陆锦泽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提出告辞。 康儿舍不得让他走,小挂件似的抱住了他,“娘亲,咱们跟舅舅和姨母一起用晚膳吧。” 郑菲凌自然没应,小家伙却很想去,一直用可怜巴巴的大眼望着她。 陆锦泽道:“让他去吧,我一会儿再让人将他送回来。” 因为和离的事,郑菲凌一直觉得对不住康儿,非原则问题上,她也愿意宠着他,陆锦泽略一为他说话,她就点了头。 康儿欢呼了一声,陆锦泽将他扛在了肩上,这才看向她,低声道:“表妹,我并非一时兴起,你认真考虑一下成吗?” 他目光深邃,目光显得异常专注,被他这样注视着,郑菲凌无端有些紧张,她几乎不敢看他,半晌才轻轻点头。 他带着康儿离开后,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 婇瑕眸中满是打趣,“就猜表少爷是认真的,姑娘这般优秀,谁不爱,依奴婢看,您都无需考虑,直接点头就成。” 换成旁人,就算真来提亲,婇瑕也一百个不放心,说出这话的却是表少爷,哪怕他所走的流程不对,婇瑕也丝毫不反感,她心中清楚,表少爷之所以没让媒人直接提亲,肯定是因为尊重自家主子,想先征得她的同意。 郑菲凌嗔了她一眼,“你就别添乱了。” 婇瑕嘿嘿笑了笑。 这边,陆锦泽并不像表面上以为的那么平静,走出她的院落后,他依旧有些心潮彭拜,康儿歪着小脑袋好奇道:“舅舅,你让娘亲考虑什么?” 陆锦泽本不想告诉他,对上他澄清的眼眸时,却无端升起一丝倾诉的欲/望,他道:“让她考虑是否愿意接受舅舅,如今你娘亲肯接受,舅舅给康儿当爹爹好不好?” 四岁大的小男娃早就明白了成亲意味着什么,他正盼两人能给他生个小妹妹,闻言连连点头,陆锦泽伸手给他拉了拉小拇指,“在你娘亲点头前,这件事,康儿不可以告诉旁人好不好?” 康儿嗯嗯点头,心中却在认真思考,娘亲不算旁人吧? 陆锦泽才刚带着康儿回到前院,就听小厮进来通报,说赵霈真来了,欲要求见他。 赵霈真自然想问清楚,他跟郑菲凌是怎么回事,他直接杀了过来,若非路上遇到一个熟人,他早到了,他尚未靠近,声音先至,“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就算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也不能一句话,就让我放弃,要竞争就公平竞争。” 他进来后,就瞧见陆锦泽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奶娃,这小娃娃生得跟郑菲凌有七、八成相似,一双眼眸黑葡萄似的,异常漂亮,五官也很精致,赵霈真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大灰狼哄骗小白兔似的,凑到了康儿跟前,“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康儿大眼眨了眨,年长一岁后,他虽不像之前认生,却本能地觉得这个叔叔哪里怪怪的,他扭开了小脑袋,搂住了舅舅的脖颈。 陆锦泽狭长的眸透着一丝危险,“你来作甚?” 赵霈真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厮忒阴险,竟是近水楼台跟康儿混熟了。 康儿的相貌与郑菲凌十分相似,他自然猜出了康儿的身份,他根本没回这话,只耐心哄着康儿,“小家伙,你叫康儿对不对?来,让叔叔抱抱,叔叔下次过来给你买糖好不好?” 康儿没理他,只晃了晃陆锦泽的脖颈,奶声奶气道:“舅舅,去找姨姥姥。” 听到这声舅舅,赵霈真才怔了一下,敢情是自己误会了?好兄弟并非情敌,而是他未来的大舅子? 赵霈真的态度立马来了个转变,伸手勾住了他的肩,“原来是大舅子,我……” 不等他说完,手上却突然一痛,好兄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疼疼疼。”赵霈真疼得险些说不出话。 “滚。” 陆锦泽声音很冷。 赵霈真自己也有妹妹,宝贝妹妹被人觊觎时,他同样没有好脸色,是以他也没恼,“好好好,我滚就是,你倒是松手啊。” 陆锦泽这才松开手,赵霈真悻悻揉了揉手腕,在背后挥舞了一下拳头,本着徐徐图之的念头,他离开了陆府,打算闲时再来。 他走后,陆锦泽才将康儿抱到娄氏这儿。 康儿很快就将这个奇怪叔叔抛之脑后了,愉快地跟姨姥姥和舅舅一起用了个晚膳,吃完晚膳,还让舅舅带他消了消食。 他仍旧沉浸在舅舅想娶娘亲的愉快中,还忍不住歪着小脑袋问她,“舅舅,是不是成亲后,你就要跟娘亲住在一起啦?” 闻言,陆锦泽无端想起那日温香软玉在怀的触感,他鼻尖再次有些痒,感觉有液体流出时,康儿惊恐地叫了一声,“舅舅!你流鼻血啦!” 他连忙从陆锦泽身上滑了下来,陆锦泽蹙了蹙眉,他没有手帕,小厮赶忙拿来一个干净布巾,想要帮他擦拭,陆锦泽捏住双侧鼻翼,自己擦了一下。 康儿仰着小脑袋,着急道:“舅舅,你低头,康儿帮你擦,你捏好鼻子就成。” 他急得团团转,陆锦泽原本还有些纳闷怎么突然流鼻血了,瞧见他紧张的小脸,他眸中不自觉含了一丝笑,自然没听他的,只道:“没事,一下就好,你别靠太近,免得蹭身上。” 康儿乖乖“哦”了一声,娄氏听到动静出来瞧了瞧,这时,陆锦泽已处理好鼻血,她道:“是不是上火了?我这儿有菊花茶,你泡着喝点,多喝水,气候太干燥了。” 陆锦泽颔首。 陆锦泽去送康儿时,夜色已逐渐转浓,他只带着康儿走到她的小院外,并未进去,随后就将康儿交给了丫鬟,让丫鬟送的他。 康儿很乖,瞧见郑菲凌后,才挣开丫鬟的手,朝母亲扑了过去,郑菲凌将他小小的身体搂入了怀中,这才对丫鬟道:“辛苦你了。” 丫鬟含笑摇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康儿乖巧地依偎在了娘亲怀里,开心地分享了一下晚上都吃了什么,娄氏一贯疼他,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他吃得自然开心。 郑菲凌含笑听着,一颗心逐渐安宁了下来,康儿不在时,她时不时会想起表哥的话,每次想到,都有些不自在,哪怕他说了他并非一时兴起,郑菲凌也更倾向,他是心疼她,才想娶她,并非心悦于她。 她打算找个时间,与他好好聊聊,跟他说清楚,她如今的日子真的很舒心,并不需要表哥的牺牲。 等康儿叽叽喳喳说完,她才含笑道:“早上教给你的诗还记得吗?” 康儿乖巧点头,当即给她背了一遍,他这个年龄正是爱表现的时候,背完,就一脸求表扬,“娘亲,我是不是很厉害?” 郑菲凌含笑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嗯,很厉害!” 康儿笑弯了眉眼。 两人正说着话时,婇瑕走了进来,给郑菲凌泡了杯菊花茶,菊花茶不仅散风清热、还清肝明目,是郑菲凌很爱喝的一种茶,婇瑕笑道:“菊花茶泡好了,姑娘提前喝一杯吧,省得到了晚上又起夜。” 一听是菊花茶,康儿瞬间睁圆了眼睛,“娘亲,你也流鼻血啦?” 郑菲凌摇头,“没呀,怎么这么问?谁流鼻血了?” 康儿脆生生道:“舅舅流鼻血啦,姨姥姥让他喝菊花茶。” 郑菲凌有些担心,“他怎么流鼻血了?” 记忆中,表哥的身体一向健康,几乎不染风寒,流鼻血在郑菲凌看来都是大事。 康儿歪着小脑袋回想了一下,“我问舅舅,是不是成亲后,就要跟娘亲睡在一起,他就流鼻血啦。” 郑菲凌闻言,一张脸霎时染上一抹红潮。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她早已不是懵懂的小女孩, 一下就明白了表哥为何流鼻血,她一张脸红得滴血。 康儿眨了眨眼, 纤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 白嫩的小手来到了郑菲凌额头上,“娘亲,你身体不舒服吗?” 郑菲凌握住了他的小手, 脸颊仍旧一阵滚烫, “没有,不早了, 康儿早点休息吧。” 婇瑕偷偷笑了笑, 被主子瞪了一眼, 才含笑牵住了康儿的小手, 将人哄走。 翌日清晨, 郑菲凌让婇瑕和护卫们将康儿送去了李府, 她难得偷闲,便作了会儿画,谁料这时, 却见姨母身侧的丫鬟来了她这儿, 给她送了一盒糕点。 这家糕点, 郑菲凌一直很喜欢, 姨母时不时就会给她送来一盒, 此刻望着这盒糕点,她心底却升起了疑虑, 姨母根本不爱吃糕点, 这糕点当真是她让人买的吗? 不止糕点, 还有城南的卤凤爪,康儿一向爱吃, 姨母也托丫鬟送来许多次。 郑菲凌越想越心惊,有好多次,她去姨母院中时,表哥也会带回来不少东西,郑菲凌心中多少有些乱,面前的糕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抬眸时,眼中含了一丝笑,道:“今天康儿不在,早上婇瑕在街上也买了一盒他们家的糕点,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替我谢过姨母,把糕点给表哥吃吧。” 这丫鬟怔了一下,“爷不爱吃糕点,姑娘还是留下吧。” 郑菲凌笑道:“这不是怕浪费嘛,表哥只是不爱吃甜食,这家糕点软糯香酥,并不甜腻,你带回去让表哥试试,说不准他喜欢呢。” 她只好带着糕点离开了。 这丫鬟名唤春桃,她拎着糕点来到陆锦泽这儿时,陆锦泽正在书房内,他一眼就扫见了她手中的糕点,“她没收?” 丫鬟没敢抬头,老老实实将郑菲凌的话交代了一遍。 陆锦泽微微颔首,让她退了下去,他望着糕点却有些出神,他自然清楚她在撒谎,这家糕点铺子,实际上过了初七才开业,他今日之所以能买到,是特意出了高价,店家才给做了一些。 除了他,店家根本没接待旁的客人,她又哪里买得到糕点,她分明是察觉到了糕点是他送的,不想收,才找的借口。 饶是清楚,她需要时间,见她委婉地拒绝时,陆锦泽还是有一瞬间的失落。 * 李府,康儿在丫鬟的陪同下,先向曾祖父与祖父等人拜了一下年,才被赵氏带到她院中,整个李府,康儿跟赵氏最亲,她拿出好吃的时,康儿也没与她客气,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李徵自然也来了,他陪康儿玩了一会儿,就打听了一下郑菲凌的事,先是问他,“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随后又问,“有人向你姨母提亲吗?”“你母亲跟谁走的比较近?” 每次见面他都喜欢问来问去的,有好多问题,康儿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康儿很不喜欢这样,小眉头拧了拧,朝祖母伸出了手。 赵氏给他使了个眼色,“哪儿那么多问题,康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多陪陪他?” 李徵有些沉默,半晌,才勉强笑了笑,对康儿道:“父亲陪你下棋好不好?” 康儿同他下过一次,他下着下着就会走神,半天也走不了一步,康儿不喜欢同他下,小脸埋到了祖母怀中,只冲他摇了摇头。 赵氏摸了摸康儿的小脑袋,等小家伙离开后,赵氏才一脸失望地对李徵道:“你多大的人了?还用我劝你吗?已经弄丢了媳妇,难道连儿子你也想弄丢不成?” 李徵抿了抿唇,脸上不自觉闪过一抹羞愧。 康儿回到自己家时,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虽然很想祖母,每次去了李府,还要见曾祖父、父亲等人,他精神一直紧绷着,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开开心心扑到了母亲怀里,他在郑菲凌怀里打了个滚,“娘亲,咱们去找舅舅和姨姥姥吧?” 他很喜欢往隔壁跑,郑菲凌以往都陪着他,在她心中姨母跟母亲没什么分别,哪两天若是去得不勤,姨母还会亲自过来。 因为表哥的缘故,她有些不敢过去,去了两人势必要见面,只是想起康儿的话,她就浑身不自在。 她道:“今日不去了好不好?娘亲有些累了,改日再带你去。” 康儿乖乖点头,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娘亲,你起热了吗?” 郑菲凌摇头,将小家伙抱到了怀中。 第二日,康儿想去隔壁时,郑菲凌依旧没陪他过去,一连三日娄氏都没瞧见她,她还以为郑菲凌身体不适,亲自过来瞧了瞧她,她过来时,郑菲凌正在看账本,瞧着气色还算不错。 娄氏这才放心,笑道:“康儿说你有些累,怎么又看起了账本?” 郑菲凌将她拉到了榻上,“没什么事就看了看,姨母快坐。” “没什么事怎么也不往姨母那儿去了?谁惹我们菲凌心烦了?” 郑菲凌神色一僵,虽仅有一瞬,却被娄氏捕捉到了,娄氏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她也没久坐,回去时,就去了陆锦泽这儿。 快到他院中时,天边竟又飘起了雪花,她们没撑伞,丫鬟“呀”了一声,道:“还好下得不大。” 这是今年的第三场雪,雪确实不算大,落在地上,就化为了雨水,地上逐渐潮湿了起来。 陆锦泽也瞧见了空中的雪,正欲让小厮关窗时,就听到了丫鬟的声音,他起身站了起来,亲自拿了把油伞,走了出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说着就亲自撑开了油伞。 娄氏笑道:“这么大点雪,哪里值当撑伞。” 她有头疼、头晕的老毛病,陆锦泽怕她淋了雪,又不舒服,两人进屋后,娄氏才将丫鬟屏退,“菲凌知晓你的心意了?” 陆锦泽掀眸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娄氏嗔道:“你们一个个的,还想瞒着我不成?你怎么打算的?真不需要母亲帮忙?” 陆锦泽自然不希望她帮忙,他只想靠自己打动她,一日不成,那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那就一年,感情的事,他不希望母亲掺和进来。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娄氏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叹口气道:“罢了,我也不催你了,你可得抓紧点,我跟康儿一样,还等着抱小孙女呢。” 她这话一出,陆锦泽耳尖不由有些烫,只觉得鼻尖又有些发痒。 晚上,他再次梦到了她,这一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挑开红盖头后,对上的正是她娇羞的容颜。 她时常入他的梦,以往顶多梦到两人会成亲,今日却梦到,自己竟将她压在身下,一寸寸吻着她的肌肤。 陆锦泽醒来时,呼吸都有些凌乱,他眸色暗沉,眸底闪过一抹令人心惊的独占欲,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后半夜,雪才稍微大了些,第二日,雪就彻底停了,太阳出来后,不过一上午,屋顶上的雪就融化了大半。 一直到初七,赵霈真才寻到时间过来,他本想先讨好讨好这个大舅子,却不料,得到的仍旧是他的冷脸,被赶走时,赵霈真还有些委屈巴巴的,只觉得他忒难讨好。 他哪里知道,陆锦泽也在想着怎么讨她欢心。清楚她喜欢李老夫子的画,他又费了点功夫,才寻到一幅他的墨宝,随即就让人给她送了过去。 仔细算起来,两人已好几日不曾见过,几乎每一晚,她都会入她的梦,陆锦泽不想唐突她,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梦境,白日的那些克制,一到夜晚,就会变本加厉地失控。 郑菲凌收到画时,心情有些复杂。 她每年都会收到他的礼物,每一样都是她极其喜欢的东西,她几乎不敢去想,他究竟是何时对她有意的,瞧见这幅画时,她终究还是没收。 她累了,不想再成亲,也给不了他想要的感情,自然不想耽误他,只希望她的拒绝,能够令他尽快清醒。 她本以为她接连拒绝两次,表哥就会明白她的意思,谁料,他竟是亲自来了她的住处,婇瑕进来通报时,眸中满是促狭的笑,郑菲凌被她笑得无端有些不自在。 他毕竟是她的嫡亲表哥,对她那么好,郑菲凌自然狠不下心不见,她叹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吧。” 婇瑕偷偷乐了乐,这才将陆锦泽放进来。 他身材高大,甫一进来,就挡住了大片阳光,郑菲凌原本在绣手帕,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表哥快坐吧。” 陆锦泽并未坐下,而是将手中的画,又放在了书桌上。 他低声道:“灵儿,我不会逼你做选择,你若觉得不自在,就还当我是兄长,直到你愿意为止,在此之前,表哥不会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还跟之前一样,别拒绝这些东西成吗?这本就是为你寻的。” 微风拂过她耳边的碎发,吹得她脸颊痒痒的,郑菲凌很想伸手抓一下,硬是忍了下来。 她虽未看他,却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专注又诚恳。 郑菲凌心中乱得厉害,她哪能一边接受他的好,又一边将他当成兄长。 她低声劝道:“表哥,你这么好,值得更好的姑娘,你就算真对我有意,也肯定是身边没有认识的姑娘,一时会错了意,等你遇到更好的姑娘,你就会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等天气暖和一些,我就帮着给你引荐几个好不好?你肯定会遇到更适合你的。” 说到最后,她才看向他,目光澄清而包容。 陆锦泽薄唇微抿,漆黑的眸底定定望着她,眸中的情绪浓烈到几乎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就在她紧张地想移开目光时,就听到他说:“旁人再好也不是你。” 他淡淡解释道:“我并非一时兴起,早在你十四岁那年,我就想娶你为妻,因出了点事,怕连累家人,我和母亲才离开京城,这些年,我迟迟不肯成亲,也是因为只想要你。” 郑菲凌瞳孔不由一缩,内心大受冲击,万万没料到,他竟是因为她才拖到现在。 陆锦泽还是首次剖析自己,他低声道:“灵儿,之前不想说这些,是怕给你造成心里负担,我不需要旁人,除了你,也不会娶任何人,你若想一个人,我可以永远当你的兄长,只远远守着你就成,别再提引荐的事,成吗?” 郑菲凌心中乱成了一团,眼眶也无端有些发酸,只觉得,他怎么这么傻,她哪里值得他如此。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哭什么?”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时, 他略靠近了一步,伸手擦了一下她的眼角。 郑菲凌神情怔怔的, 这才发现, 自己竟是落了泪,他常年习武,个头又很高, 身上压迫感十足。 除了李徵, 郑菲凌从未与旁的男子靠这么近,按理说, 理应紧张, 可她升不起任何戒备, 心中除了心酸, 还是心酸。 她一直以为, 他只是性子孤僻, 没遇到喜欢的姑娘,才拖到这个年龄尚未成亲,谁料竟是因为她。 她郑菲凌何德何能? 他低声醇厚的嗓音再次响在耳旁, “小时候膝盖摔流血都不哭, 现在哭什么?” 郑菲凌赶忙吸了吸鼻子。 她确实不爱哭, 从小到大, 仅哭过三次, 一次是外祖父去世时,一次则是离开金陵那日, 还有一次, 则是生死关头, 成功诞下康儿的那一刻。 可这一刻,只要想起他, 她鼻子就一阵发酸,甚至不知道自己落了泪。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浓烈的爱意,浓烈到让她的心脏都不由缩成了一团。 她嗓子眼也一阵酸涩,吸了吸鼻子,才低声道:“我不值得表哥如此。” 她话音刚落,脑袋就被轻轻敲了一下,他敲得并不疼,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额前时,犹如蜻蜓点水一般,饶是如此,郑菲凌也有些愕然,微微泛红的水眸都不由睁大了一些。 毕竟,长这么大,这还是表哥,头一次情绪这么外漏。 “值不值我说了算。”他漆黑的眸,静静注视着她,眸色专注又认真,像是隔着漫长的时光,在与她对视,“在表哥看来你值得最好的,别妄自菲薄好吗?” 郑菲凌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她如今已二十出头,不仅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还带着孩子,到了她这个年龄,就算真有人看上她,看上的也肯定是她背后的郑家和娄家。 她清楚表哥跟旁人都不一样,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外祖父膝下仅有一子,年纪轻轻就因航海,葬身于大海中,唯一的孙子还吊儿郎当的很不成器,他临终前,想将偌大的家业传给表哥,他却不肯继承,几年前,还毅然带着姨母来了京城。 郑菲凌也曾听母亲说起过,说他的父亲,曾是北戎的二王子,他大伯膝下还没有子嗣,他当初若肯跟着父亲回北戎,势必会有大造化,他却选择留在了大晋。 在他心中,有比钱财、权势更重要的东西,正因为这样,他的深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她眸中不自觉露出一丝难过,因为她清楚,她注定会让他失望。 陆锦泽道:“不管你怎么选,表哥都尊重你,只希望你别因此与我疏远,也别再避着我,好么?” 换成旁人这么说,郑菲凌只会快刀斩乱麻,绝不会给他任何希望,唯独面对他,她根本不忍心。 她迟疑再三,终究是轻轻颔首。 陆锦泽唇边不自觉露出个笑,他常年冷若冰霜,此刻一笑,这张俊美的脸异常瑰丽,郑菲凌心中不由一跳,无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陆锦泽道:“上元节有灯盏,康儿前几日就说想去,到时我带你们去赏灯。” 郑菲凌道:“表哥带康儿去就行,我就不去了。” “才刚说了不躲着我?难不成只是哄我开心?” 郑菲凌脸颊有些热,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下一刻,就听他道:“灵儿,我不会逼迫你,你起码给表哥一个机会,别躲着我,成吗?” 直到他离开,郑菲凌还有些晕,不懂怎么就点了头。 婇瑕刚刚就守在门外,隐约听到了表少爷的话,两厢一对比,她只觉得表少爷当真比李徵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她嘿嘿笑了笑,都开始畅想,两人有了小女娃后,她是着重伺候小少爷呢,还是伺候小小姐呢? * 时间一寸寸流逝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元节这一日,康儿无疑是最开心的一个,早上一睁眼时,就在盼望着夜晚的到来。 都无需丫鬟给他打扮,他自己就将自己那件火红色的小衣袍拿了出来,想穿这件去赏灯。 用过晚膳,陆锦泽就来了他们的住处,他平日的服饰,总是偏向暗色,今日却穿了一袭白色锦袍,衣袂翻飞间,俊美得恍若谪仙下凡。 康儿一瞧见他,就“哇”了一声,只觉得自家舅舅今日格外好看, 郑菲凌也从未瞧见过他穿白衣的模样,一时只觉得他出尘脱俗,如郎朗明月。 婇瑕促狭地笑了笑,从背后轻轻推了她一下,郑菲凌有些不自在,她稳了稳心神,才问道:“姨母当真不去吗?” 陆锦泽道:“今日街上势必很多人,她怕吵闹,就不去了。” 康儿仰着小脑袋催促道:“姨姥姥不去,咱们去!走走走!” 陆锦泽一把将康儿抱了起来,康儿笑着搂住了他的脖颈,“舅舅,康儿想玩飞飞,你和娘亲一起拉我飞好不好?” 陆锦泽自然没拒绝,将小家伙放了下来,他们今日出府,并未乘坐马车,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康儿,时不时将小家伙拎起来飞一下,康儿小脸上满是笑。 他们出来得早,饶是如此,来到街上时,已有了一部分行人,康儿开心地蹦来蹦去的,好不雀跃,小家伙正是嘴馋的时候,瞧见冰糖葫芦时会驻足一下,瞧见小糖人时,还会停一下,好在陆锦泽带了不少碎银子和铜板,一通买买买,康儿左手拿冰糖葫芦,右手拿小糖人,还让娘亲给他拿了一包果脯,他幸福地晕乎乎的。 郑菲凌只觉得他有些惯孩子,劝他时,他却挺有理,“一年也不出来两次,他也吃不了多少,也就尝个鲜。” 这倒是实话。 见康儿幸福地找不着北,郑菲凌只好随他们去了。 人逐渐多起来时,陆锦泽怕行人撞到康儿,将小家伙抱了起来,他力气大,单手抱着康儿都轻轻松松的。 越往里人越多,说是摩肩擦踵一点都不为过,人流逐渐变得拥挤时,街上难免有人没什么耐心,走路也横冲直撞的,怕这人撞到他,陆锦泽伸手拉了一下郑菲凌的手腕,将她护到了跟前。 靠近的那一刻,她清晰地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他的手很温暖,掌心还带着薄茧,被他触碰到时,郑菲凌只觉得手腕猛地一麻,虽然他很快就松开了她,郑菲凌的心跳还是有些不稳,脸颊也不自觉有些红。 来到湖边时,郑菲凌才悄悄拍了一下脸颊,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陆锦泽并不知道,他出府没多久,赵霈真就跑来寻他来了,得知他出府后,他还刻意在郑菲凌门口溜达了两圈,最后竟在她门口遇到了李徵。 李徵瞧见他时,心中就升起了不满,“你在这儿作甚?” 赵霈真瞧他更不顺眼,冷嗤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郑姑娘的谁,不就是个前夫,瞎显摆什么?真当自己有资格质问旁人?” 李徵一贯温和,平日也总与人为善,还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嘲讽,气得胸膛都上下起伏着。 赵霈真啧道:“你还有脸生气,擦亮眼睛看清楚,改日小爷就会让人登门提亲,你赶紧给小爷麻溜滚远点,别杵在这儿碍事。” 赵霈真自然不清楚,他想娶的姑娘,已被自家好友拐了出去,他冷嘲热讽地刺了李徵一通,这才扬长而去。 李徵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平复了许久的呼吸,才敲响大门,他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我想带康儿去街上赏灯,劳你帮忙通传一声。” 得知康儿已经上街后,他眸中满是失望。 街上,康儿却开心极了,他在湖边又跑了许久,郑菲凌也难得这么放松,和离前,她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出府皆是有事,要么是收到了皇后娘娘的邀请函,要么是去见表妹。 和离后,她同样没怎么出过府,望着康儿跑来跑去的小背影,她唇边也不自觉添了一丝笑,陆锦泽就站在她身侧,这么多年来,他首次陪她走这么远的路,只觉得胸腔涨得满满的。 陆锦泽带着他们回去时,康儿没撑住,趴在舅舅肩膀上睡着了。好在丫鬟早有防备,特意带了一件大氅,将康儿包裹了起来。 今日一直是陆锦泽在抱康儿,郑菲凌怕他累,忍不住道:“表哥,我抱一会儿吧。” 陆锦泽低声道:“没事,我抱就行。” 他将康儿抱回了她的住处,将小家伙放在了榻上,郑菲凌伸手帮他脱掉了鞋子,拉一下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室内灯火通明,两人站在一起时,当真宛若一对璧人,婇瑕恨不得时间过快一些,盼着她们姑娘赶紧点头。 陆锦泽摸了一下怀中的东西,目光落在了郑菲凌身上,“灵儿?” 他喊了她一声,随即就朝她靠了过来,郑菲凌不自觉抿了下唇,无端有些紧张,他俯身靠来时,她一颗心剧烈跳动了起来,眼睫也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谁料这时,他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簪,伸手插在了她发髻上,他站直身躯的那一刻,郑菲凌怦怦乱跳的心,才逐渐恢复正常,刚刚那一刻,她甚至以为,他是想要亲吻她。 察觉到自己误会后,她一张脸臊得通红。 “喜欢吗?” 郑菲凌都不知道他是何时买的,她本想摘下来还给她,对上他比平日略显璀璨的目光时,她怔了一下,飞快瞄了一眼镜子,本该看玉簪的,谁料率先注意到的却是她绯红的脸颊。 郑菲凌心中不由一跳。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郑菲凌没敢回头, 飞快瞄了一眼头上的玉簪,便轻轻点了下头, “好看, 谢谢表哥。” 将他送走后,郑菲凌才摘下头上的玉簪,她不由叹口气, 只觉得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婇瑕边将玉簪收了起来, 边道:“表少爷对您真是没得说,说句实话, 他对康儿跟亲生的没什么分别, 你们若能成, 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姻缘。” 郑菲凌按了按眉心, 有些无奈, “以后这等话, 莫要再提。” 她有心寻个机会再劝劝表哥,自然不希望丫鬟再说这些话,郑菲凌之所以没再躲着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话, 更因为, 她觉得表哥对她的喜爱, 只是出于年少时的情谊, 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 她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她, 等接触多了, 表哥认识到她的不足,肯定会改变心意。 * 赵霈真此刻又去了他娘的住处, 他晃悠过来时,李氏正歪在榻上做针线,瞧见她,她头疼地按了按脑袋,“这么晚,又跑来作甚?” 赵霈真一身白衣,五官俊秀英挺,生得很是倜傥,他笑嘻嘻站在了李氏身后,伸手给她捏了捏肩。 李氏拍了一下他的手,没好气道:“无事献殷勤,说吧,这次又想作甚?” 赵霈真笑道:“瞧母亲说的,儿子就不能孝顺一下您吗?” 李氏斜睨了他一眼,“既无事,就离去吧,别耽误我做事。” 赵霈真揉了揉鼻尖,在她跟前坐了下来,也没再拐弯抹角,“儿子这不是问问母亲,何时派媒人去提亲吗?” 他年前费了不少功夫,才让他娘点头,事情一日没定下来,他就一日不踏实,这会儿心中自然忐忑,唯恐他娘又反悔。 刘氏瞥了他一眼,只觉得糟心,“再着急,也得再等两日,今日才刚上元节,你急什么?” 宫宴上,刘氏也曾见过郑菲凌,她才情、相貌确实不错,再不错,她也已经嫁过人,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若非郑菲凌身后有郑家和娄家,又与皇后娘娘交好,刘氏断不会点头,毕竟他儿子可是头婚,也不知,提亲后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刘氏最是要面子,多少有些担忧的慌。 赵霈真笑嘻嘻道:“你不是一直催着想让儿子成亲吗?早些成亲,也好让您早些抱孙子。” 最后一句话,真说到了刘氏心坎上,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赵霈真是嫡次子,也是刘氏的小儿子,长子成亲三年,却只生了个丫头,她还真盼着抱孙子,郑菲凌已生了一个儿子,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她道:“罢了,后日我就托媒人过去,总成了吧?” 赵霈真这才满意,笑着冲刘氏拱了拱手,“辛苦母亲了。” 赵霈真这几日,也没闲着,他已经打听了出来,陆锦泽是郑菲凌的表兄,她不仅姑母在京城,姨母也在,他想了想,又道:“礼多人不怪,差媒人去武安侯府时,也往陆府走一趟吧,给长辈们留下个好印象。” 刘氏“呸”了一声,开口撵人,“哪有提亲跑两家的,李徵当初提亲时,就是去的武安侯府,咱们也去武安侯府就成。想走动,待亲事定下,再走动不迟,快走吧,看见你就心烦。” 赵霈真也不恼,行了一礼,就跑了。他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才总算等到提亲这一日。 李氏请的媒人,是汝阳侯府的老太太,她儿女双全,子孙满堂,是个极有福气的,李氏本以为,这桩亲事十有八九会成,媒人回来说,郑氏需要询问一下郑姑娘的意思,才能给回复时,她也没放在心上。 谁料,翌日,那边就传了话,说郑姑娘自觉配不上她儿子,话虽说得漂亮,却是拒绝了,李氏不由有些傻眼,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郑菲凌会拒绝。 实际上,郑氏对永宁伯府也不是多满意,用她的话说,“赵霈真虽是个好孩子,刘氏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女子成亲时,不仅得相男方,也得相婆母。” 当初郑氏之所以同意李徵的提亲,实际上,也是因为他母亲,赵氏性子极其和善。 就算李氏是个和善的,郑菲凌也不会嫁,她还不忘叮嘱郑氏,“姑母,日后不管谁登门提亲,您都帮我拒了吧,侄女真的无心二嫁。” * 赵霈真得知被拒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郑姑娘真不同意吗?” 见儿子这么伤心,刘氏忍不住道:“她一个和离女,咱家愿意要她,她竟还不知足,我倒要看看,她能嫁入什么府邸。天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你且放宽心,母亲肯定给你寻个更好的。” 赵霈真压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 * 郑氏登门的事,娄氏自然也知晓了,见已有人向郑菲凌提亲,她心中多少有些着急,当即杀到了儿子房中,她过来时,陆锦泽正在房中作画。 见他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娄氏忍不住嗔了他一眼,“再磨蹭下去,媳妇都要被人抢走了,你倒是行动起来啊,都已经有人向她提亲了。” 陆锦泽这才放下画笔,动作不疾不徐的,“赵霈真提的亲?” 他抬眸中,眸中分明有一闪而过的压迫感,令人无端有些心悸。 娄氏道:“你知道他对灵儿有意?” 陆锦泽没答,只道:“母亲不必担忧,孩儿心中自有成算。” 他了解表妹,自然清楚,她不可能接受赵霈真,饶是清楚她不会接受,见赵霈真依旧在惦记她,他也有些不快。 他将娄氏安抚好,送走时,恰好听到小厮进来通报说,赵霈真求见,陆锦泽眼眸暗了暗,“让他进来。” 赵霈真过来寻他,是想找他帮忙来了,谁料刚进来,他一掌就朝他劈了过来,掌风凌厉,力道惊人,若非赵霈真轻功不错,只怕一掌就能被他拍吐血。 “你这是作甚?” 陆锦泽懒得理,又一脚踹了过去,赵霈真躲得异常狼狈,不仅被踹了两脚,脸上也挨了几拳,疼痛袭来时,他才猛地响起,他的警告,“不想挨揍,就少打她的主意。” * 郑菲凌并不知晓,赵霈真被教训了一顿。 她虽已和离,真心想要求娶的却不止赵霈真,二月底时,又有一人去武安侯府提了亲,对方已年近三十,妻子已去世,膝下还有两个儿子,房中单姨娘就有三个,条件还比不上赵霈真,郑氏都觉得不行,压根没告诉郑菲凌,以她暂且不想考虑婚事婉拒了。 刘氏自然也听说了这事,她笑得讽刺,与身边的嬷嬷道:“我就说肯定没人比得上真儿,她连真儿都拒绝,能找的着好的才怪。” 这段时间,儿子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刘氏自然心疼,只觉得他是被郑菲凌伤到了心,她哪里知道,他是被揍成了熊猫眼,怕被人笑话,才不敢出门。 落在刘氏眼中,这一切全成了郑菲凌的错,外出参加宴会时,她难免要与手帕交吐槽一下郑菲凌,说她一个和离的女子,早就成了二手货,也就仗着皇后娘娘交好,才敢挑三拣四,也不怕没人要。 她敢这么说,却没人敢迎合,饶是她的手帕交,也只笑笑,劝她别生气。毕竟,郑菲凌那等身份,就算和离,也同样能过得很好,别说她有皇后娘娘在背后撑腰,就算没有,单一个郑家也是她们惹不起的。 实际上,京城不少女子,都很佩服郑菲凌的勇气。 后宅有不少女子,都过的很苦,要么是婆母苛刻,要么是夫君不体贴,宠妾灭妻,背地里养外室的,不在少数。许多女子为了孩子,都选择了隐忍。郑菲凌带着儿子离开李府的举动,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给了不少妇女们勇气。 有些忍气吞声的女子,被夫君一再辜负时,有的甚至当场反击了回去,还说出了和离的话,她们硬气起来时,男人们自然矮了一头,有不少女子的日子,都过得比以往顺心了些。 郑菲凌并不清楚这些,她只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除了铺子,也就康儿的启蒙需要她操心。 不,准确来说,令她操心的还有一个陆锦泽。她一直在盼着表哥在深刻地了解她后,可以收回他的心意,这段时间,她甚至有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足,然而却时常对上他含笑的眼眸。 他甚少笑,每次眸中染笑时,郑菲凌都无端有些发慌,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很怕会沉迷于他的深情。 上巳节时,她再次收到了他的邀请,郑菲凌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拒绝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待她的好,她自然能感受到,以往只将他当成兄长,心中除了泛起暖意,也不曾多想过,可如今,他的每一次主动,都令她有些不安。 她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改变心意的会变成她。他就像天边耀眼的太阳,总能温暖她,时常令她觉得安心,在他面前,她很放松,还跟个小女孩一样,会紧张。 他无疑是特殊的存在。 郑菲凌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放在以往,若是发现自己的心意后,她起码会尝试一下,可这个人却是表哥,因为在乎他,她才无端有些怕,怕万一两人开始后,结果会令人失望,最后连亲人都做不成,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她心中都有些堵得慌。 不得不说,她终究还是受了影响,因为上一场失败的婚姻,她多少有些怕。怕他只是一时钟情于她,也怕自己彻底沦陷后,会再次受到伤害,怕两人会形同陌路。 陆锦泽并不意外,他自然察觉到了她的踟蹰和胆怯,他并未逼迫她,甚至没有发出二次邀请,只是问她,他能否带康儿出去,郑菲凌自然应了下来。 康儿也想让她去,见娘亲坚持留在府里,他只得作罢,开开心心跟舅舅一起出去玩了一天。 晚上归来时,还给娘亲带了她喜欢的东西,都是些小玩意,全是她少女时期喜爱的小玩意,有精致的小木梳,有可爱的泥娃娃,还有漂亮的蝴蝶步摇,每一样都承载着陆锦泽的心意。 瞧见这些东西时,郑菲凌多少有些心酸,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才又收了起来,对婇瑕道:“给表哥送回去吧。” 她不敢再看,很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 婇瑕鼓了鼓腮,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将东西送了回去,陆锦泽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康儿玩了一整日,也该累了,让他早些休息吧。” 婇瑕都不敢看他,唯恐瞧见他失望的目光,也唯恐他会收回自己的心意,日后她们主子就没人疼了。 她自然不清楚,陆锦泽压根没有放弃的心思,不过他倒是改变了策略。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时,迎来了陆锦泽的生辰,他生辰这一日,郑菲凌自然要出席,最近两个月,她不曾收到表哥的礼物,以为他是改变了心意,她松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无端有些失落。 这抹失落并未持续太久,实际上,她一直觉得,表哥值得更好的姑娘,他能迷途知返,在她看来也是好事。 他生辰这一日,用完早膳,她就带着康儿来了姨母这儿,直到午时,表哥都没有现身,康儿跑去喊他去了,却一去不复返。 娄氏道:“两人是不是玩得忘记时辰了,你去瞧一眼吧,我去给他煮碗长寿面去。” 郑菲凌应了一声,起身去了表哥的住处。 陆锦泽身边只有两个小厮,人都被他派了出去,此刻,他院中自然没人,她喊了一声表哥,见没有回应,郑菲凌就去他房中瞄了一眼,根本没人。 她又去书房瞄了瞄,才刚进去,就瞧见一只猫儿受惊似的地跳到了他书案上,这只小猫,郑菲凌见过一次,是隔壁林府,林小公子的小黑猫,也不知怎么跑到了表哥这儿。 见它跳上了书案,郑菲凌心中一惊,书案上有宣纸,还有书,她怕这猫儿抓坏表哥的书,喊了它一声,“小黑。” 她提着裙摆靠近时,这小猫却猛地跳到了博古架上,它扑过去的力道过大,身体撞在了一个紫檀木盒上,它受惊般叫了一声,一爪子拍了上去,紫檀木盒晃了晃,从博古架上掉了下来,盒子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郑菲凌一惊。 落在地上的除了一张张宣纸外,还有十多个小玩意,有书籍,有玉佩等,其中一样还滚到了她脚边。 郑菲凌隐约觉得眼熟,她弯腰将小老虎捡了起来,这才想起,这是她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一样样竟都被他收了起来。 她捡完小玩意,才去捡宣纸,这才发现,纸上画的竟全是她,十四岁的她,十五岁的她,每一幅画上的衣服,皆是她曾穿过的,有的甚至是她出嫁后的模样。 不仅如此,还有几幅,是她前几日,在院中陪康儿玩时,穿的新衣,这段时间,他都不曾在她跟前出现过,她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谁料…… 郑菲凌一颗心颤了颤,鼻子无端又有些发酸,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了康儿的笑声,“舅舅,我还想飞!” 两人落在了院中。 郑菲凌手忙脚乱地去收画,地上的画少说也有几十张,她自然没能全部收起来。 陆锦泽耳力好,刚靠近院中时,就察觉到书房有人。 “谁?”他眸色一沉,快步迈进了书房,谁料对上的却是表妹慌乱的模样。 郑菲凌脸有些热,模样很是无措,“我、我……我不是有意偷看,是小黑打翻了它。” 终章 终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番外篇——上一世 “姑娘, 姑娘,您不要吓奴婢啊。”秋月吓得手脚冰凉, 连忙去晃她的肩膀。 钟璃唇边染着黑血, 却没有半分反应。 夏荷反应最快,她手忙脚乱爬了起来,赶忙从紫檀木盒里拿出一个乳白色小瓷瓶, 这瓷瓶里的药是钟璃在“神秘药铺”买来的, 据说有解百毒的功效。她死马当活马医,赶忙喂给了自家姑娘, 药丸入口即化。 萧盛打了个激灵, 快步走了过来, 想去摸钟璃的鼻息, 秋月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母鸡护崽似的, 将钟璃护在了怀中,她咬牙切齿道:“拿开你的脏手!我们姑娘若出事,我必让你偿命!” 秋月紧紧抱着她, 隐约感受到自家姑娘的心脏仍在跳动, 虽缓慢, 却实打实的在动。 片刻后, 钟璃泛着紫色的唇, 逐渐恢复了正常,眼皮也耷拉了下来, 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秋月和夏荷连忙将她抬到了床上。 萧盛的小厮匆匆走了进来, “公子, 已到了迎亲的吉时,您该出发了。” 萧盛又望了钟璃一眼, 她唇色已逐渐恢复了正常,气色也好了不少,许是那粒药丸起了作用。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萧盛清楚安雅郡主的脾气,自然不好误了吉时,他又深深望了钟璃一眼,欲要转身离开。 秋月却拦住了他,冷声道:“走之前,还请你交出解药!” 萧盛有些愕然。 他的小厮怒骂道:“你这丫鬟,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污蔑我们主子,他又岂会给钟姑娘下毒?” 秋月冷声对萧盛道:“你一靠近,我们姑娘才中毒,你身上肯定藏有毒药,不管你如何狡辩,若想离开,就必须交出解药,否则就踩着我的尸体离开。” 她双目赤红,眸中满是恨意。 萧盛悄悄来的这里,并不希望将事情闹大,他将外袍脱了下来,抖了一下,展示给秋月看,冷声道:“我不会害她,也不可能害她,身上更没有毒药,若是有毒药,为何唯独你们姑娘中毒?你们却没事?” 这确实是疑点,秋月不明白他怎么办到的,只笃定他有问题,道:“这些你去跟官府解释,官差来之前,谁也不许走。” 夏荷劝道:“没有证据,你如何扣留他?当务之急是尽快请个大夫,这枚解毒丸,估计只能暂且压制毒性,你快出府一趟。” 今日是萧盛大喜的日子,他却跑来了摘星阁,若是闹大,不仅对姑娘名声不好,镇北侯和老太太肯定也偏向萧盛,她们姑娘讨不到一分好。 秋月知道她说得有理,咬了咬牙,赶忙出府请大夫去了。 * 萧盛离开摘星阁后,对身边的小厮道:“你让人入宫求一下三叔,让他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派个太医为她诊治。” 小厮清楚钟璃在他心中的分量,赶忙应了下来。 外面乌云密布,天沉得似能滴出水来,好似又要迎来一场暴风雨,萧盛没管天气,换上喜服后,就随着迎亲队伍,去了公主府。他与安雅郡主,毕竟是先皇赐婚,就算先皇已死,婚事也不好作罢,他再担心钟璃,也只能先将安雅郡主娶进门。 裴邢此刻在乾清宫,先帝被他斩首后,他一直住在宫外,国不可一日无君,饶是大臣再三恳求,他也没有登基的意思,直到前几日边疆收到加急密报,得知外敌来袭后,他才入住皇宫。 萧盛的人求见时,他已经接连三日没合眼,整个人都处于烦躁边缘,他一向反感萧盛,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也没询问缘由,直接丢下一句,“不见。” 片刻后,秦兴却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主子,钟姑娘身中剧毒,刚刚服了一颗解毒丸,只暂且压制住毒性,再不施救,只怕挺不过今晚。” 裴邢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张苍白的小脸,这才明白萧盛的人为何在大喜之日求见他。 他不是个热心的人,也甚少多管闲事,却也清楚,老太太一向疼爱钟璃,如今老太太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钟璃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对老太太来说,自然是巨大的打击。 裴邢按了按眉心,道:“将赵大夫派去。” 赵大夫是裴邢的下属,最擅长制毒,天下就没有他解不了的毒,秦兴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赵大夫在秦兴的带领下来到摘星阁时,秋月正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刚刚她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大夫,这位大夫却束手无策。 她正抹眼泪时,就听到了敲门声。 秋月出来时,对上的便是秦兴这张俊朗的面孔,她自然认得秦兴,得知他们是为了给姑娘诊治才来了摘星阁,秋月连忙将他们迎了进去。 * 钟璃中毒一事,自然传到了镇北侯耳中,他派丫鬟往钟璃那儿走了一趟,说已经派人在查,让秋月和夏荷照顾好她。 钟璃恢复意识时,已过去三日。 她足足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她一直在泡药浴,又服了几颗药丸,才堪堪逼出体内的毒素。 她像是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梦中,她为了逃开萧盛撞到了三叔跟前,两人兜兜转转竟修成了正果。 钟璃醒来时,梦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她想抓住却只是徒劳,她有些怅然若失,像是丢掉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姑娘,姑娘,您总算醒了。”耳边是喜极而泣的声音。 “秋月?夏荷?” 钟璃挣扎着想坐起来,秋月连忙扶住了她,“姑娘,您中了毒,身体正虚弱,您先躺着吧。” 钟璃缓了片刻,意识才逐渐回笼,她记得之前身体异常难受,似是中了剧毒,钟璃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料竟被救了回来。 夏荷脸上满是泪,此刻却露出个笑,“我就知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平安渡过这一劫。” 秋月也又哭又笑的,“这次真该好好谢谢三爷,若非他,姑娘只怕……”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钟璃也清楚之前的凶险,她仔细询问了一下,才得知是裴邢救了她。 对这个三叔,钟璃一向又畏又怕,平时见了能躲就躲,就怕不小心惹到他,不知为何,此刻,听到他的名字,她心中却泛起一阵奇怪的涟漪,一颗心无端有些空落落的。 秋月的骂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定然是萧盛那贼人害您至此。” 钟璃这才想起,咳血前,曾在萧盛身上闻到一股很奇特的香味,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没能想起那味道究竟有何特殊。 夏荷温声道:“他身上并无毒药,奴婢怕事情闹大,万一传到郡主耳中,姑娘肯定讨不了好,就让秋月放他离开了。” 她多少有些忐忑。 这事理应报官,夏荷虽谨小慎微,说到底也是怕她名声受损,钟璃只柔声道:“你做的对,没有证据,确实不好闹大。” 她说完,就咳了起来,竟又咳出了血,两个丫鬟瞧见帕子上的血丝,再次红了眼睛。 秋月道:“姑娘快躺下歇息一下吧,赵大夫说了,您伤了根本,得好生休养才行。” 钟璃微微颔首,虽精神不济,却很挂念承儿,“承儿最近怎么样?” 夏荷温声道:“他一切都好,您放心吧,张妈妈和秋叶她们将小少爷照顾得极好,就是前日他实在想您,奴婢让他进来看了看您。” 钟璃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又梦到了裴邢,他为了她,在御花园内布置了璀璨的灯盏,在小岛上种满了鲜花,又带着她在坤宁宫屋顶看烟花…… 钟璃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姑娘?” 今晚是夏荷守夜,听到呓语声时,夏荷赶忙上前查看了一下,床上的少女,秀眉紧蹙,眼睫湿漉漉的,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砸了下来,喃喃喊着,“三叔……” “姑娘?”夏荷轻轻拍了拍她,钟璃醒来时,神情有些怅然,只记得好似梦到了三叔,她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却没能想起梦到了什么。 * 青松堂,安雅郡主也尚未歇下,她道:“爷呢?” 她的贴身丫鬟,星云道:“爷尚在书房,他让您先歇息,不必等他。” 安雅郡主一双眸沉了下来,成亲三日,他也就洞房花烛夜留了下来,这两日一概歇在书房,自打先帝死后,安雅郡主就察觉到了他的敷衍,她不由咬紧了唇,脸上神色冷得吓人。 星云也替自家郡主委屈得慌,他不来郡主房中是其一,最让她憋屈的却是另一桩事。 按理说,萧盛只是镇北侯府的表少爷,就算他父母双亡,打小被养在老太太膝下,成亲时,也理应在新府邸成亲。 先皇没出事时,他连新府邸都选好了,先皇一死,他却改了主意,说什么要留下给老太太侍疾,让她们郡主嫁来镇北侯府,一切都是借口罢了,他不肯搬去新府邸,分明是为了那个狐狸精,大婚当日竟还与她私会。 她忍不住道:“她倒是命大,竟被那位救了去。” 安雅郡主“嘘”了一声,示意隔墙有耳,星云连忙捂住了唇,人也跪了下来。 * 翌日清晨,萧盛就来了老太太这儿,老太太身子骨远不如之前,时常昏睡,听说裴邢派了不少人寻找薛神医的下落,可惜一直没能寻到。 萧盛过来时,老太太才刚醒来没多久,养心堂有他的人,他是特意趁老太太清醒时过来的。 萧盛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孙,老太太一直很疼他,瞧见他,她精神头都好了些,对丫鬟道:“给盛哥儿泡壶黄山毛峰,他就爱这一口。” 黄山毛峰滋味醇甘,香气清幽,是萧盛的最爱,萧盛赶忙谢了恩,伸手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臂,“您理应多休养,这点小事哪值得您操心。” 他在老太太跟前坐了下来。 老太太询问了一下他与郡主的事。 萧盛趁机苦笑道:“您是知晓外孙心意的,若非圣上突然赐婚,我也不会娶郡主,郡主于我只是责任,我会好好照顾好她,但外孙心中只有璃妹妹,她又因我名声尽毁,其实外孙今日来,是想求外祖母成全我与璃妹妹。” 老太太这才得知萧盛有意纳钟璃为贵妾,她蹙了下眉,才道:“这事我也不好做主,就算你对她有意,也要看她的意愿,先不说她是否愿意为妾,就算她愿意,你与郡主也才刚成亲,哪怕你再着急,也理应等上两个月,郡主背后毕竟有明/慧公主和驸马撑腰,你且不可犯糊涂。” 萧盛抿了抿唇,半晌才轻轻颔首,“外祖母教训的是,是外孙着急了。” 他其实有些怀疑钟璃之所以中毒,是安雅郡主所为,她若不安分,萧盛也不介意手上沾血。 * 等钟璃能下床时,已到了十月中旬,她在床上养了十几日,期间承儿过来探望她好几次,老太太也派人过来瞧过她两次,老太太对钟璃一直心怀愧疚,还让丫鬟送来不少补品。 钟璃能下床后,打算去养心堂谢恩。自打两年前中毒后,她的身体就伤了根本,有大半时间,都缠绵病榻。 仔细说起来,她已许久没给老太太请过安,若非赵大夫给她开了调养身体的方子,此刻,她未必能下床。 她已许久不曾走动,走了没一会儿,就腿软得有些走不动,只得在凉亭内休息了会儿。 十月份天已逐渐冷了下来,天边的太阳并不耀眼,钟璃歇息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她又走了一截儿路,绕过长廊,便瞧见两人远远从养心堂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绛紫色衣袍,衣摆处绣着四爪蟒蛇,行走间蟒蛇凌空腾起,宛若真龙。 他腿很长,只不过十几步,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钟璃也一早认出了他,正是裴邢,钟璃站在一侧,为他让了一下路,他来到跟前时,她略微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三叔救命之恩。” 裴邢自然也瞧见了她,只不过没认真瞧,听到她的声音,他才驻足,朝少女看了过去。 她上身是件绣喜鹊登梅的素色夹袄,下身是一件海棠色百褶裙,微风拂动,勾勒出少女纤细婀娜的身姿,她巴掌大的小脸雪一样苍白,瞧着弱不禁风的。 钟璃静静望着他,不知为何,对上他漆黑疏离的双眸时,她那颗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心脏也缩成了一团,突然很难受,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似是有铺天盖地的委屈一瞬间,朝她涌来,令她难以呼吸。 裴邢眸色一暗,心口无端一窒,“哭什么?” 他朝她靠近了些,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眸中带了点疑惑。 钟璃根本不知道她哭了,闻言,神色一怔,她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瞧着既难过又茫然。 裴邢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昨日边疆传来好消息后,他心情才好些,今日便过来探望了一下老太太,他救她不过是为了老太太,根本不需要她的感谢,也不想去探究她为何而哭,刚刚他鬼使神差的询问,已令他匪夷所思。 他没再停留,抬脚从她身边走过时,却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裴邢回头时,对上的却是少女茫然无措的眼神。 钟璃根本不知道为何会拉住他,他转身离开时,她心中一阵酸涩,竟是舍不得让他走,这种情绪来的异常猛烈,她呆了片刻,才猛地松开了手,难堪地垂下了眼眸。 裴邢蹙了蹙眉,对上她泛红的双眸时,无端有些烦躁,他没再理她,径直离开了镇北侯府。 裴邢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秋月和夏荷才大大松口气,两人都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会突然拉住裴邢,好在周围没旁的丫鬟小厮。 “姑娘?”秋月试探着喊了一声。 钟璃这才回神,她稳了稳心神,才勉强露出个笑,“走吧。” 她并未解释刚刚的异常,秋月和夏荷也没好多问。 * 裴邢径直回了乾清宫,他回来时恰好瞧见凌六拿着密函走过来,“主子,北境又传了消息过来。” 裴邢接过密函,扫了一眼,见秦兴已到了边疆,他眉目稍微舒展一些,“薛神医那边还没有下落?” 凌六道:“前几日在蜀州发现了他的踪迹,可惜被他跑掉了,属下已加派了人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捉回来。” 裴邢颔首,凌六退下后,他却没能看进去奏折,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少女泛红的眼眸,他将奏折丢到了一侧,起身去了演武场。 晚上,裴邢却梦到了钟璃,梦中少女静静望着他,眸中满是哀伤。他心口一疼,醒了过来。 他向来冷淡,也从未梦到过女人,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钟璃给他下了药。 他让人将赵大夫喊了过来,让他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衣袖,顺便给他把了把脉,结果自然是否定的。他身体一切都好,并未中毒。 裴邢眸色晦涩不明,她哀伤的目光,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他起身出了皇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摘星阁。 今晚守夜的是秋月,他过来时,秋月才刚刚眯着。 她睡眠很轻,察觉到眼前的光线被人挡住时,就睁开了眼,眼前竟是走来一个男人,秋月欲尖叫出声时,却被人砍晕了过去。 裴邢已来到了里间。 床上,钟璃再次陷入了梦魇中,她额前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瘦削的肩膀时不时轻颤一下,唇色也被咬得发白。 她轻轻唤着什么,裴邢凑近了些,才听清那含糊不清的发音是“三叔”,他深深望着她,有些怀疑这又是她的一场戏,修长的手指来到了她脖颈前,却迟迟没能下手。 他伸手晃了她两下,少女仍旧陷在梦魇中,没能醒来,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瞧见这颗泪珠时,裴邢心口一阵烦闷,他拍了拍她的脸颊。 少女醒来时,有片刻的怔愣,她长睫颤了颤,对上裴邢那张脸时,她眸中满是茫然。 她甚至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她又闭上了眼,下一刻,眼睛猛地睁圆了,眸中也添了一丝惊愕,“三叔?” 她赶忙坐了起来,因为力道过猛,一阵头晕,不自觉朝一侧倒去,裴邢反应过来时,已伸手扶住了她,少女娇软的身躯靠在了他身上。 她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雪白的小脸上也逐渐蔓上一丝红晕,她连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捡起一侧的衣衫披在了身上。 裴邢垂眸看了她一眼,这才意识到她仅着雪白色里衣,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瞧见她精致的锁骨。 他眸色逐渐转深,冷声道:“你梦到了什么?” 钟璃被他问得一怔,梦中他好似也闯入了她的闺房,所以刚刚醒来时,她才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不等她细想,梦境就已经模糊了起来,她轻轻摇头,“我没记住。” 她悄悄审视了他一眼,清冷的目光中透着疑惑,他深夜闯入她的闺房,她理应愤怒,理应羞恼,理应第一时间将丫鬟喊进来,将他赶走,可不知为何,她却不希望他离开。 只是这样悄悄看他一眼,她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有些悸动,钟璃从未这样过,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慌得厉害。 裴邢不信她不记得。她的眼神,分明夹杂着旁的东西,他俯身朝她靠近,骨节分明的大掌攥住了她的下巴,“你最好坦白从宽。” 他力道很大,捏得她有些疼,被他这样对待,钟璃无端有些委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启唇低头咬住了他的食指。 裴邢只觉手指一疼,他眸中闪过一丝烦躁,正想捏碎她的下巴时,对上的却是少女委屈的目光。 他眸色微动,心中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竟下意识放松了力道,“捏疼了?” 这话问完,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钟璃也有些不自在,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竟会张口咬人,她脸颊红得几欲滴血,目光也有些躲闪,这副模样,竟说不出的动人,裴邢只觉得心口涨得厉害,想咬咬她的唇。 这种被蛊惑的感觉,让他蹙了蹙眉,心中也升起一股暴戾,放在往日,他只怕会一把捏死她,此刻,他仅是再次攥住了她的下巴,“少勾引我。” 钟璃有些诧异,抬头看他时,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绯红,“谁、谁勾引你了?” 她声音娇软甜糯,许是有些心虚,尾音也有些发颤,这副模样,在裴邢眼中,等于不打自招,他胸腔中涨得厉害,很想咬咬她的唇。 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了。 他攥住她的下巴,低头咬住了她的唇,少女的唇甘甜柔软,比以往吃到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裴邢低头吮着她的唇。 像是已吻过无数次,他娴熟地撬开了她的牙关,缠住了她的舌,更深地攫取着她的甜美。 钟璃一颗心怦怦直跳,本该推开他,可不知为何,被他拥入怀中时,她却升不起反抗的念头,就好似,他们之间理应这样拥抱在一起。 他的吻不仅不让她反感,她甚至很喜欢他的亲近,她无意识吻了他一下,依恋地磨蹭着他的唇。 这个举动,令她有些震惊,内心的羞耻感也席卷而来,她脸颊有些发白,猛地伸手推了他一下。 裴邢舔了下唇,望着少女的目光,异常深邃,对上少女苍白的脸颊时,他眯了一下眼,轻笑道:“刚刚不是很享受?现在再推开,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几乎可以笃定,她确实有意勾他。许是身处绝境,想要自救,才意图攀上他。 裴邢并不厌烦,以往有女人意图勾引他时,他只觉腻味,许是她的乖巧可人,恰好和了他的眼缘,他觉得倒也可以庇护她。 钟璃闻言巴掌大的小脸,又不由一白,她咬了咬唇,低声道:“三叔夜闯我的闺房?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她眸中含着一汪泪,神情也带了一点屈辱,“你走。” 裴邢心口一窒,闷闷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他无端有些心虚,却又拉不下脸道歉,直到回到乾清宫时,裴邢依然有些怅然若失。他甚至怀疑,她给他下了蛊,不然为何,她难受时,他也有些不适。 他走后,钟璃有些失眠,想起秋月,她才有些担心,起来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见她只是昏睡了过去,钟璃才松口气。 她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腿有些发酸时,才上床。 她无意识蜷缩成了一团,白皙的手指,不自觉抚摸了一下她的唇,想到他吻完她,所说的话,钟璃一颗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胸口也堵得厉害。 她已不记得是何时睡着的。 清晨,她是被秋月喊醒的,秋月直到早上才悠悠转醒,想到昨日瞧见的身影,她眸中一慌,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室内。 见自家姑娘衣衫整齐,睡颜一切正常,秋月才大大松口气,她以为自己是做了梦,这才梦到三爷。 她想了想,还是喊醒了钟璃,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昨日没出什么事吧?” 钟璃并不想让她知道裴邢过来的事,她神色如常地遮掩了过去,“能出什么事?你也梦魇了?” 秋月摸了摸脑袋,笑道:“许是睡糊涂了。” * 裴邢回到乾清宫后,并未歇下,他有些心烦意乱,干脆处理奏折去了,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才眯了一会儿,仅这么一会儿,他却再次梦到了她,梦中是她发红的眼睛以及她柔软的唇,他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遍又一遍吻着她。 裴邢醒来时,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边疆动乱,境内又有山匪作乱,大晋可谓内忧外患,裴邢有不少事要处理,他虽懒散惯了,却也清楚,关键时刻,由不得他肆意妄为,他又召见了几位阁老,将事情安排妥当时,已临近傍晚。 凌六劝道:“主子,您午时便未用膳,此刻多少吃点儿吧。” 裴邢揉了揉眉心,让人将晚膳摆了上来,他只简单吃了几口,就问道:“她为何中毒?” 凌六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指的应该是钟璃,昨晚自己主子潜入摘星阁时,凌六一直在暗中守着他。 凌六恭敬回道:“是安雅郡主所为,她怕萧公子会纳钟姑娘为妾,就想先下手为强。” 安雅郡主的所作所为,自然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 裴邢闻言,狭长的眉微微挑了一下,“纳她为妾?” 他无端有些不爽,语气也略显恶劣。 凌六摸不清他什么意思,有关钟璃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此刻便低声解释道:“钟姑娘被人陷害后,名声已毁,萧公子又迎娶了郡主,她只能委身做妾。”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裴邢一张脸彻底板了起来,他深知萧盛的本性,自然清楚,钟璃的被害与萧盛脱不了干系。 他冷声道:“彻查萧盛,安雅郡主意图谋害钟璃,险些致她死亡,按罪当诛,将她打入大牢,择日问斩。” “是。” * 青松堂,安雅郡主正斜靠在榻上,她的丫鬟正跪在她腿边,帮她捏腿,她并不知道,她谋害钟璃的事,已被裴邢知道,她正打算买通一个小厮,让他半夜潜入钟璃的住处,给她扣一个与人苟合的罪名。 谁料这事,一群人却突然闯进了她室内,二话不说地就要将她捉拿归案,安雅郡主吓得手脚发软,甚至搬出了明/慧郡主,对方却没被吓退,甚至没给她半分面子,直接将她和她身边的丫鬟,一并捉了起来。 这事闹得大,自然传到了镇北侯耳中,得知是她下毒谋害钟璃后,镇北侯微微一怔。 秋月得知此事后,还亲自过去瞧了一眼,确认消息属实后,才迫不及待地回来,跟钟璃分享道:“您是没瞧见,她和丫鬟皆戴上了镣铐,听说是三爷亲自下的命令。” 说完三爷,秋月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奴婢这脑袋,现在应该称皇上才对。” 裴邢已然登基,前段时间,钟璃养病时,他便已登基为帝,也已经改了国号。 听到“三爷”两字,钟璃心尖不由一颤,有些出神。 安雅郡主谋害钟璃被捉拿归案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明/慧公主耳中,她入宫求见裴邢时,裴邢并未见她,不仅没见,还让黄公公去公主府传了一道圣旨,剥夺了她的封号。 萧盛得知此事时,一时说不上什么感受,他有意借机博得美名,也去了皇宫,欲要求见裴邢,谁料,他算计钟璃的事,也被揭露了出来,因毁了她的名声,被判一年。 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两年前,众位贵女在萧盛房中,撞见钟璃时,皆以为钟璃是不知廉耻,欲要勾引萧盛,谁料,事情竟来了个反转,不论是顾霖还是萧盛,都没能逃过律法的制裁,唯有顾知晴,因周氏的缘故,逃过一劫。 镇北侯入宫求情时,裴邢同样没见他,实际上,他并不是多有正义感的人,这会儿之所以会彻查此事,也不过是想还钟璃一个公道。他也不知为何,每当想起她泪盈于睫的模样,心口就一阵酸涩。 夜深人静时,他再次来了她的住处。 钟璃并未歇下,这几日她都有些失眠,安雅郡主、萧盛和顾霖被抓的事,自然给她带来了冲击,她最在意的却是裴邢那晚的话,她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是抱着何种心态,替她出头的。 瞧见他的身影时,她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她别开了脑袋,没有看他,少女眼尾泛红,倔强的模样,让他一颗心软成了一团。 裴邢也不知为何会来,那日,她赶他离开时,他多少有些不自在,直到今日帮她出完气,他才好意思过来。 他在她跟前坐了下来,略带薄茧的手,抚过她的发丝,低声道:“还在生气?” 他语气一软,她心中又无端涌起一阵委屈,一颗泪珠不自觉坠了下来,她也不知为何会哭,一瞧见他,心口就涨得满满的,很难受。 裴邢身躯有些僵硬,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边擦边拧着眉道:“再哭,亲你了。” 钟璃伸手捶了他一拳,他捉住了她的手,见她还在掉眼泪,他低头就去吻她的唇,她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时,他仍旧没有放开她。 钟璃逐渐软了态度,不知何时,勾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回应着他的吻,意乱情迷之际,裴邢的吻逐渐下滑,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颈上。 钟璃并未推开他,她脑海中无端闪过一些画面,皆是两人亲吻时的场景,不论是他的温柔,还是他的霸道,都令她有些怀念,就好像在无数个日夜里,他们也曾这般亲密过。 裴邢胸腔中也涌起一阵难以克制的情愫,只觉得怀中的姑娘,理应属于他,裴邢伸手解开了她的盘扣。 不知何时,里衣已被丢到了一侧,她上身仅着海棠色小衣,室内没有地暖,冬季有些冷,肩膀裸露在空气中时,钟璃轻轻颤了一下。 她逐渐恢复了理智,饶是到了这一步,她仍旧没有推开他,好像只要是他,怎么都可以。 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只掀眸静静打量着他,想要将他的相貌刻在心中。 她眸色太过专注,带着一点不自知的虔诚,裴邢心尖一阵滚烫,只觉得少女澄清的眼眸似是拥有某种魔力,让他心中软成了一团,他才又吻了一下她的唇,声音异常温柔,“怕吗?” 明明应该害怕,她却并不怕,甚至喜欢他的碰触,怕他觉得她不知羞耻,钟璃轻轻点头。 因为自己的奇怪表现,钟璃有些心慌,神情也带了些无措。她肤如凝脂,面若芙蓉,美得不可方物,眸中那点不安,很容易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裴邢却只想将她吞入腹中,一点点品尝她的滋味,他漆黑的眸底闪过一抹挣扎,按理说,以他的性子,他应该只图欢愉,想要就要,此时却又不愿委屈了她。 他只是亲了亲她,就拿被子将她裹了起来,将人拥入了怀中,被他裹着被子,抱在怀中时,钟璃有片刻的疑惑。 “睡吧。”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钟璃哪里睡得着,她不知哪里鼓起的勇气,竟是问出了声,“为何停下?” 问完,她一张脸便染上了一丝潮红,瓷白的脖颈上,也红得几乎滴血。 裴邢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只因不想委屈她,他就选择了克制,他何时这般怜惜过一个人,明明不懂爱,这一刻,却只想给她最好的。 “成亲后再碰。” 他这话,既是回答,也是承诺。 说来奇怪,明明上一次见面,两人才只是亲了一下,这一次,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好像他们合该白头到老。 钟璃眼眶有些发酸,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皇上是要娶我吗?我这等身份,大臣们哪里会同意?” 裴邢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低声道:“我想娶谁,是我的事,没人拦得住。” 钟璃眼窝酸酸的,很想很想亲亲他,她动了一下,想推掉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挣扎,少女莹白的肩头露出些许,裴邢眸色微暗,“乱动什么?” 钟璃已经推开了被子,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去吻他的唇,柔软甜美的唇,触碰到他时,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裴邢眸色微暗,微微拉开些距离,“钟璃,你在玩火。” 钟璃往他怀中钻了钻,再次搂住了他的脖颈,玩火也好,旁的也罢,她已不想去考虑,这一刻,她只想拥抱他,亲吻他。 随着她的动作,海棠色小衣紧贴着他,裴邢漆黑的眸,几乎黏在了她身上,他仅有的自制力已溃不成军,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双手扣住了她的手。 夜色逐渐转浓,月色倾洒而下时,室内两人的发丝逐渐交融在一起,他的吻落在她眼睛上,安抚她时,隐约听到一声含混的“夫君。” 声音那样小,却又饱含情愫。 有那么一刻,裴邢甚至以为他听错了,他眸中闪过一道幽暗的光,扣住她十指的手,不自觉加了些力道,两人肌肤相贴时,一些记忆好似涌入了脑海中,恍惚间,他好似听到很多声夫君,有甜软的,羞恼的,生气的,每一声,都深入灵魂深处。 裴邢再次吻住了她的眼睛,这次不仅是安抚,还夹杂着道不完的爱意,原来早在不知情的时候,她早已是他的妻。 《完》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五十章 陆锦泽心中终究还是抱了一丝期待,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 本该是最亲最近的人。他不信, 她忍心选择别人,所以才以离开为由,做了最后一次试探, 她心中若当真没有他, 他也不必留下。 被她抓住手腕的这一刻,陆锦泽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有那么一刻,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转过身时, 那双漆黑深邃的眸比夜空还要璀璨, 他反握住了她的手, 垂眸注视着她, “我不走,嫁给我好吗?” 郑菲凌耳根烫得厉害,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没有点头, 也没拒绝, 只红着脸, 轻声道:“谁要跟你私定终身。” 冷静下来后, 郑菲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向来敢于面对自己的心, 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李徵的所作所为, 选择和离。 此刻, 她已清楚地意识到,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他们之间兜兜转转已错过太多,与其瞻前顾后,还不若勇敢地向前一步。 她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体会到那般纯粹炽热,几乎能将她融化的爱意,每次瞧见他,她都会不受控制地心悸,这般强烈的感受,是她从未有过的。哪怕飞蛾扑火,会粉身碎骨,她也舍不得让他走。 那句“私定终身”让他不自觉轻笑了一声。 他想娶她,自然会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回来,对上她羞赧的神情时,他心中软成了一团,握着她的手,不自觉抚摸了一下她的发丝。 他一颗心也无法平静,自打十六岁那年,她被旁的少年拦住时,他心中就生出了一股可怕的占有欲,两人之间,隔了近十年的光阴,他终于真正拥有了她。 他忍不住低声问她,“让表哥抱一下好吗?” 他眸色那般温柔,温柔到她一颗心都不自觉轻颤了一下,郑菲凌脸颊红得厉害,像是无端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按理说,两人既没定亲,也没成亲,这种不合理的要求,以她的性子断不会同意。 可此刻,她却没有拒绝,甚至心跳加速,紧张到耳根都有些发麻,只红着脸垂下了眸。 下一刻,他就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融入到骨血中,郑菲凌脸颊红得滴血,虽紧张,可被他拥入怀中的这一刻,她却很安心。 “娘亲!”就在这时,康儿跑了过来,婇瑕想拦时,已晚了一步,康儿已经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进了花厅。 听到他的声音时,郑菲凌就赶忙挣脱了他的怀抱,好在陆锦泽个头很高,成功将她的身体罩在了身下,康儿只瞧见了舅舅的后背,以及娘亲的衣衫,他略有些遗憾,两人作甚站在一起。 他并未多想,靠近后,就道:“舅舅也在呀,快看我画的画。” 自打捏出小泥人后,他又喜欢上了作画,画上皆是舅舅、娘亲还有小小的他,每次发现没加姨姥姥时,他都会有些心虚。 陆锦泽虽然忙,每日都会与娄氏一起用晚膳,康儿也时常往姨姥姥那儿跑,几乎每日舅舅都会带他飞高高,如果说三岁的康儿,最喜欢的是安翼,四岁的他,最爱的自然是陆锦泽。 孩子是最单纯的,他对人的喜好,并不依靠血脉,谁对他好,谁爱陪他玩,他心中皆有数,他渴望母亲的陪伴,自然也渴望父亲的。 自打得知舅舅与母亲成亲后,他不仅能与舅舅永远生活在一起,还能拥有小妹妹后,他就一直在盼着他们成亲。他画的画,也代表着他内心最深切的渴望。 陆锦泽瞧见这幅画时,眉眼不自觉柔和了下来,他摸了一下康儿的小脑袋,低声夸奖了一句。 康儿瞬间笑弯了眉眼。 郑菲凌也不由笑了。 陆锦泽走后,婇瑕才含笑走到郑菲凌跟前,刚刚她一直在花厅门口,自然听到了两人的话,她笑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康儿歪了歪小脑袋,“恭喜什么?” 婇瑕笑道:“先保密哦,到时给康儿一个惊喜。” 康儿眨了眨眼,他年龄尚小,正是喜欢惊喜的时候,闻言微微颔首。 回到自己房中后,郑菲凌才道:“你让人备一下马车,我去一趟武安侯府。” 婇瑕有些惊讶,“现在过去吗?” 郑菲凌颔首。 瞧见她时,郑氏就将她拉到了榻上,最先问起了她的婚姻大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很看好程家长子,才盼着郑菲凌能认真考虑一下,郑菲凌道:“姑母,我对他真无意,明日一早,您尽快帮我拒了吧,以免拖久了惹人误会。” 郑氏自然也清楚,不好拖太久,她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不由叹口气,“你也是,都和离一年半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就算现在定下,距离成亲肯定也得半年,也不知你何时能遇到合心意的。” 郑氏除了心疼,实际上也有些自责,郑菲凌来京城时,她的父母将她的亲事交给了她,当时李徵提亲时,她对李徵很满意,给兄长和嫂嫂递信时,便为李徵说了不少好话,可以说这桩亲事,是她一手促成的,谁料,却落了个和离的下场。 饶是她不说,郑菲凌也清楚,她有些自责,她脸颊有些热,低声道:“舅母,我已经遇到了合心意的。” 她今日过来,不仅是想让舅母尽快拒掉程家的提亲,也是想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她。 果不其然,听到她这话时,姑母脸上瞬间露出一个笑,“真的?哪家的儿郎,竟入了你的眼。” 郑菲凌脸颊愈发烫了几分,实在没好意思说出他的名字,她低声道:“他应该也有意,估计很快就会提亲,等到他提亲时,姑母就知晓了。” 郑氏清楚,她脸皮薄,也没再追问,不过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唯恐对方品行虽过关,家里的姑婆却不好相处。她也不希望对方家世多好,只要菲凌出嫁后,别受委屈,这是郑氏心中最大的期盼。 郑菲凌拒绝赵家、程家等人家提亲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众人耳中,她一个和离女,提亲的人家比许多才刚及笄的小姑娘都多,其中还不乏有勋贵之家,令人震惊的是,竟然还有头婚者,谁料每一个她竟都拒了。 赵霈真的母亲只觉得她太过挑剔,在她看来,她儿子愿意娶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得知,程家嫡长子也被她拒绝后,她心中才舒坦些。 毕竟,仔细说起来,程家嫡长子除了成过婚,身份、地位,以及日后的前途,都不比她儿子差。 她甚至觉得郑菲凌是受了刺激,不肯再嫁,才拒了她儿子,她心中也算平衡了些。 婇瑕一直以为,表少爷会尽快提亲,谁料等了一日又一日,小少爷都要入宫给大皇子当伴读了,他那边竟还是没有动静。 婇瑕不由泛嘀咕,“这都五日了,表少爷那边竟还是没动静,这效率也太慢了吧?” 这几日,郑菲凌见过他两次,每次姨母和康儿都在,两人自然也没说上什么话,若非清楚他的为人,只怕婇瑕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后悔了。毕竟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甚至没给娄氏透漏这事,他没说,郑菲凌这边自然也没说什么。 郑菲凌并未着急,反倒是婇瑕忍不住又吐槽了一次,“表少爷也真是,瞧见您时,明明满眼情意,怎么一到提亲,就蔫了?” 郑菲凌最了解他,自然清楚,他此刻不提亲,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她前面刚拒绝了程家,他这边一提,她若点头,难免会遭人议论。 * 不知不觉,就迎来了康儿入宫伴读的日子,将他送入皇宫后,郑菲凌彻底清闲了下来,前几日,还怪不习惯的。 不习惯的自然不止她,康儿也很不习惯,由于小家伙年龄尚小,每日上完课,他会回府休息,晚上归来时,小家伙总是眼泪汪汪的,很想很想母亲。好在每十日,能休沐一日。 一两个月下来,康儿倒也习惯了入宫伴读的事。 陆锦泽本想等十一月提亲,与程家隔开两个月,谁料,十一月份时,又有了提亲的人家。 去姨母那儿,遇见他时,郑菲凌都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幽怨,她无端有些想笑。 因着姨母也在,她硬是忍了下来,并未表露出旁的,这时娄氏自然得知了她点头的事,毕竟提亲的事,还得她张罗。 娄氏连媒人都请好了,谁料又被截胡了,她瞪了自家儿子一眼,道:“本想明日去提亲,谁料今日竟被人捷足先登了。你也是,但凡早告诉我几日,至于这样。” 她瞧着比陆锦泽还着急。 这自然只是表面,陆锦泽自然比她盼着成亲,碍于她的名声,他才选择了隐忍,谁料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一直到年前,两人的亲事才总算定下来,婚期定在来年五月份,中间隔了五个月的时间。 她五官清丽,才情斐然,有不少年轻儿郎都对她有意,得知她亲事定下时,不少人都有些羡慕陆锦泽,李徵和赵霈真则去了酒馆,两人连买醉时,都狭路相逢,真真是两看相厌。 亲事定下来后,陆锦泽往她这儿来的才频繁些,大年三十,年夜饭,他们也是一道吃的,用完年夜饭,娄氏便回屋歇息去了,陆锦泽则买了一些烟花,带着她和康儿放了放烟花。 康儿这一日,都跑来跑去的,烟花放到一半,就累得撑不住了,陆锦泽亲自将他抱了回去。小家伙这几日都很开心,得知两人定亲后,他是最开心的一个,每天都喜滋滋的,入宫时还给瑞儿带了喜糖。 饶是这会儿睡觉后,小家伙唇边都含着笑。 两人从康儿房中走出来时,陆锦泽才道:“剩下的烟花,还想放吗?” 他眸色漆黑如墨,眸底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郑菲凌自然没有拒绝,她弯了弯唇,略微颔首。 两人已定亲,一起放放烟花,倒也不算太出格。 怕吵到康儿休息,两人是去前院放的,前院影壁后,有一块面积很大的空地,两人来到前院时,丫鬟们已将烟花搬了过来,将烟花摆好后,婇瑕就带着丫鬟们识趣地退了下去。 其他丫鬟还有些不放心,怕万一主子需要服侍,被婇瑕横了一眼,才乖乖跟着她离开。丫鬟们都怀疑,婇瑕是不是被表少爷收买了,才叛变。 她们哪里知晓,早在金陵时,婇瑕就觉得他们很般配,谁料一晃几年竟过去了,好在两人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一起。 丫鬟们都退下后,郑菲凌脸颊无端有些发热,尤其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时。 郑菲凌有些不自在,眼睫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她相貌清丽脱俗,本是极为端庄的相貌,唯独粉嫩的唇,犹如花瓣一般,异常娇艳,烛火下,更是亮晶晶的,引人瞩目。 陆锦泽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她的唇瓣上,眸色不由转深。 郑菲凌逃避似的拿了一桶烟花,低声道:“我放吧。” 她说完,就去取他手中的火折子,触碰到他的指尖时,火折子却落在了地上,他轻轻一扯,就将她娇软的身躯,拉到了怀中,他情不自禁去吻她的唇。 这个吻异常温柔,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了她粉嫩的唇上,唇瓣相贴时,他身体一阵酥麻,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他本想离开,几经挣扎,却难以自控地箍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呼吸很重,吻得毫无章程,甚至因为急促咬到了她。明知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离开,她也不知为何,竟舍不得推开他。 她紧张的手心满是汗,像是头一次亲吻一般,甚至比那次还要紧张,他越笨拙,她越欢喜,说不出的甜蜜从胸腔中一点点涌起。 被他咬疼时,她才小声呜了一声,推了他一下,陆锦泽这才略微放轻力道,男人对亲吻,好像带着与生俱来的本领,刚开始他还显得很青涩,略亲了一会儿,就好了很多,不仅没再咬她,还撬开了她的牙关。 李徵一向克制,吻她时,也只是蜻蜓点水亲一下,自打得知他有通房时,郑菲凌就不喜欢被他亲,每次他靠过来时,她都会偏开脑袋。 她从来不知道,亲吻能这般激烈,他勾住她的舌后,两人交换了许多唾液,她本以为,自己会不自在,会觉得难受,然而都没有,有的只是唇舌交缠时的喜悦和甜蜜。 她从来不知道两人能这般亲密,也从来不知道,相爱的人这般亲密时,心底能开出一朵花来。 他吻得那般深,唇齿交缠时,两人也好似合成了一体,她被吻得意乱情迷,腿也有些软,不知为何,身体变得很奇怪,奇怪到令她甚至有些无措。 她与李徵刚成亲,就有了身孕,因为胎相不稳,怀孕后,两人自然没亲密过,生康儿时,她又险些大出血,养了许久的身体,直到康儿一岁时,李徵才敢碰她。 因为他有通房,她心中有了隔阂,根本没再等过他,她总是歇息的很早,他也就休沐没什么事时,会歇在她房中,她还会时不时婉拒他,可以说,成亲之后,他们真正亲密的次数,少之又少。 她从未这般心悸过,不明白心跳怎么这么快,呼吸怎么如此凌乱,身体也无端有些发热。 她不自觉揪住了他的衣襟,无端有些怕。因为身体贴在一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与她的逐渐合为了一拍,他的心跳声,令她的不安退去了些。 只因是他,哪怕两人尚未成亲,哪怕,她有些不安,她仍旧不曾推开他。他的鼻息全洒在了她脸上,他的每一个喘息,都令她有些着迷,从未滋生过的情绪,在心底悄然升起。 被她托住腰肢时,她才意识到,她竟是有些站不稳,他将她整个人都箍到了怀里,亲吻像极了舔/舐、啃/咬,似要将她吞入腹中。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局促,在静谧的天空下,一个比一个紧张,陆锦泽的身躯也绷得很紧,这一刻,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一吻结束时,他心跳如鼓,将脑袋埋在她颈窝处,蹭了几下,她的唇那般甜美,身上那么香软,饶是抱着她吻了许久,他仍旧舍不得离开她。 若非强大的自制力强迫他停了下来,他甚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半晌,他才哑声道:“吓到没?” 郑菲凌脸颊红的厉害,轻轻摇了摇头。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陆锦泽又抱了她一会儿, 摸了摸她的手,见她的手并不凉, 才道:“我给你放烟花看。” 郑菲凌脸颊微烫, 无端想起了,她八岁那年,在外祖父家过年时, 就是他放的烟花。 当时外祖母身体不太好, 她和母亲一直住在外祖母家,由于母亲心情不好, 她也有些郁郁寡欢, 是他将她拉了出去, 给她放烟花。 她每次不开心时, 他都会默默出现, 一直以来他的话都很少, 也不会哄人,但他的陪伴,总能令她很安心, 心中也觉得暖暖的。 饶是有些害羞, 郑菲凌还是忍不住冲他弯了下唇, “一起放吧。” 烟花放完大半时, 不知不觉已然亥时, 陆锦泽再次摸了摸她的手,“冷吗?” 郑菲凌摇头。 她的手略微有些凉, 陆锦泽给她暖了暖, 拉着她往外走了几步, 丫鬟们皆守在不远处,陆锦泽问了婇瑕一句, “披风和手炉带了没?” 婇瑕办事一向妥帖,自然带了,她身后的小丫头连忙抱着披风上前了一步,陆锦泽接过披风,亲自给郑菲凌披在了身上。 她面容娇美,因染上了羞赧,瞧着愈发动人了几分,陆锦泽眸色不自觉加深了些。 他的目光实在炙热,郑菲凌眼睫不由轻颤了一下。 他这才收回目光,又将手炉塞给了她,低声道:“剩下的我来放吧。” 郑菲凌轻轻颔首。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婇瑕勾了勾唇,越看越觉得两人般配。 待两人放完烟花时,已是两刻钟后,陆锦泽将她送回了住处,这样一起溜达回去的感觉也很不错。 来到她院中时,陆锦泽才止步,他低声道:“你早些休息。” 郑菲凌将手中小巧精致的手炉塞给了他,“你走回去还有一大截儿路,你拿着用吧。” 陆锦泽并不觉得冷,他却闻到了手炉上淡淡的清香,因染着她的味道,他没拒绝。 * 年后,娄氏就开始操办起了婚礼的各项事宜,她仅有这么一个儿子,手中又不差钱,自然是什么都按最好的来。 他们如今住的这处宅子,当做新房并不合适,陆锦泽又花高价置办了一下新府邸,新府邸的装饰,他结合了金陵娄家和郑家的园林风格,不论是亭台楼阁,还是假山,花圃,皆是他盯着建造的,花了足足三个月,新府邸才真正建好。 清楚她喜欢各朝名画,他将以往的收藏皆拿了出来,室内挂得全是名画,室内的拔步床、博古架等物,也是他盯着让人打造的。 一切都准备妥当时,已四月份,距离他们成亲的日子,仅剩一个月,这一日,将康儿送入皇宫后,陆锦泽就带她来新府邸看了看。 新府邸距离他们的住处并不算远,仅隔着两条街,这一片皆是高官、富商的府邸,治安一直很好,街上既无小商贩,也没有乞讨之人。 进入新府邸时,率先瞧见的是一座雕山水画的影壁,影壁后便是一片花圃,郑菲凌一进来,就震惊地捂住了唇,不论是影壁,还是这片花圃,以及房屋的建造,都与郑家一模一样,“表哥,你让人新建造的?” 她自然清楚,建造房屋,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难怪前段时日,他一直早出晚归的,每隔几日,才能见他一面,谁料,他竟给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虽然已经习惯了京城的生活,实际上她仍旧很想家,一模一样的府邸,让她眼眸都不自觉有些泛红,婇瑕等丫鬟自然也很震惊,一路上看得目不转睛的。 越往里走,郑菲凌越惊喜,“这座水榭跟外祖母家的一模一样,连窗子上雕刻的花纹都一样,表哥竟然都记得。” “还有一座竹苑,想去看看吗?” 老太太在世时,很喜欢竹子,她的住处,也被陆锦泽全部照搬了过来,院中的竹林,也是他一颗颗移植过去的。 郑菲凌颔首,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了一些。 参观完老太太的住处,陆锦泽才带着她去了他们的新房,丫鬟们识趣地留在了院外,并未跟进去。 一进院子,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院中的一块巨石,石头上刻着“严于律已、宽以待人”八个字,这是她小时候,父亲送给她的,是她打小就遵循的做人准则。 她上前瞧了一眼石头上的字,惊讶得发现,上面的字,竟也出自父亲之手,郑菲凌眸色微动,朝他看了过去。 陆锦泽解释道:“上个月我不是离开了几日?恰好路过金陵,就回去探望了一下姨母和姨丈,当时请姨丈提的字。” 郑菲凌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没忍住,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陆锦泽微微一怔。 郑菲凌胸腔中涨得满满的,鼻子酸酸的,心中却甜甜的。 刚开始来京城时,其实她一直有些排斥成亲,他的父亲和母亲属于家族联姻,感情谈不上深厚,父亲身边还有两个宠爱的姨娘,母亲的日子过得自然谈不上舒心。 最初她对婚姻的期盼并不高,因为李徵品行端正,相貌、家世皆出类拔萃,她才点了头,婚后他甚是体贴入微,她这才逐渐喜欢上他。她当时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被辜负后,她甚至有些厌恶男子的虚伪,就嘴上说的好听,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却靠不住。 她也不再相信所谓的钟情,甚至觉得男子的钟情一文不值。表哥的存在,却彻底粉碎了她的这个念头。 她从未料到,自己有招一日,竟会盼着出嫁,这一刻,她很想很想嫁给他,那些说不出的依恋,都通过这个拥抱传给了他。 哪怕于理不合,她也依旧抱着他没撒手,甚至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表哥,你这样会让我离不开你的。” 陆锦泽心中软成了一团,他所求的不正是如此?他伸手顺了顺她乌黑的长发,在她发丝上落下了一吻。 两人静静拥抱了许久,郑菲凌才松开他。 她脸颊有些热,只觉得在他面前,她又变回了那个随性的小姑娘,可以不端庄,也可以不聪慧,只依赖着他就行。 陆锦泽这才低声道:“进屋看看?” 室内的一切,也皆是她出嫁前所熟悉的,唯一不同的是,室内挂了十二幅名画,里间和外间各六幅,每一幅都栩栩如生,甚有意境。 郑菲凌眸色不自觉一亮,站在画前赏玩了许久,他也与她一道赏析了起来,他颇有才学,一字一句都发人深省,郑菲凌一直很佩服他。 郑家祖上出过好几个阁老,郑菲凌的祖父也曾官至阁老,十年前才从位子上退下,老爷子对他的评价则是“有博古通今之略,经天纬地之才 ”,他甚至以为,凭陆锦泽的才学,若是走科举之路,肯定能夺个状元。 两人一赏玩就是一下午,夕阳的余晖通过窗户洒进室内时,郑菲凌才意识到两人竟在室内站了近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太阳都要下山了。 陆锦泽也看了一眼天色,问道:“累吗?要不要歪榻上歇一下?” 室内有床榻,床上虽未铺被褥,却铺着凉席,还摆着两个引枕,郑菲凌站久了,腿确实有些酸。 她也没与他客套,坐在榻上时,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表哥也坐。” 陆锦泽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他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了他怀里,夕阳洒在了两人身上,男的俊美,女的漂亮,美得恍若一幅画。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她身上,只觉怦然心动,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郑菲凌弯了弯唇,笑容很是甜蜜,他没能控制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甜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一丝丝钻入了心底。 一吻结束时,她脸颊微微有些红,娇艳欲滴的唇也染上了血色,美得瑰丽又娇艳,陆锦泽眸色暗沉,硬是克制了一下,才没再继续吻她。 这次出嫁前,郑菲凌既没有不安也没有心慌,时间缓慢行走着,婚期来临时,钟璃还特意让康儿和瑞儿休沐了两日,她也携带着瑞儿参加了她的婚礼。 郑菲凌的父母也赶来了京城,迎亲的队伍来临前,母亲和好友皆伴在她身侧,这一日,对郑菲凌来说,无疑是极其幸福的一日。 陆锦泽在安翼等人的簇拥下来了后院,赵霈真同样来了,他本不想来,又怕这帮兄弟说他是惦记兄弟之妻,便硬着头皮喝喜酒来了。 郑菲凌的亲兄长也来了,是他将郑菲凌交给的陆锦泽,因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他对陆锦泽自然很信服,只捶了捶他的肩膀,旁的话也没多说。 郑菲凌坐上花轿后,丫鬟便将帘子放了下来,康儿瞧见花轿时,眼眸亮晶晶的,也想跟着娘亲坐花轿,陆锦泽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舅舅带你骑马好不好?” 康儿又扫了一眼挂着彩绸的大白马,眼睛更亮了,他唯恐舅舅反悔,小鸡啄米般点头,陆锦泽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带着小家伙坐在了骏马上。 不远处,李徵隐在人群中,失魂落魄地望着这一幕,他眼睁睁看着她登上了花轿,又亲眼瞧见了康儿对陆锦泽的亲密,他一颗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冲上去,将她抢回府。 根本没人瞧见他,也没人在意他,甚至还有观礼的寻常百姓,在他一侧说闲话。 “新郎长得可真俊,怪不得能让郑姑娘点头。” “可不是,在此之前,她少说也拒了十几个提亲的人吧?也不知道他前夫怎么想的,这么好一个姑娘,也不懂珍惜。” “他不珍惜,自有人珍惜,这位陆公子可不止长得俊,听说为了她,还花费千金,将郑家的宅子彻底还原了出来。” “何止建宅子,为了给她搜集名画、名琴他花的少说也有这个数,难怪人家能打动郑姑娘,连她的孩子也当成了亲生的。” 李徵有些听不下去,转身离开了此处。 * 轿子晃晃悠悠,没多久就到了新府邸,新府邸门口,仍旧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其中孩子尤其多,喜糖被撒下时,孩子们一拥而上,每人都抢了许多。 陆锦泽翻身下马后,就掀起了帘子,亲自将她牵了出来,她随着他,一步步迈入了新府邸。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拜天地时,同样有不少观礼的,郑菲凌盖着红盖头,只能听到热闹的议论声,除了表哥的衣摆和靴子,旁的什么都瞧不到,饶是如此,她依旧从容不迫的,行礼时,一举一动再规矩不过,直到被送入洞房,她才有些紧张。 陆锦泽眸色漆黑,在好友的哄笑声中,入了洞房。 喜娘说完贺词,他便接过喜秤,挑起了红盖头,她那张芙蓉面,一点点显露出来时,陆锦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李洺倩和钟璃随着她一道来了新房,因着钟璃也在,洞房内十分安静,唯独李洺倩天不怕地不怕,笑着打趣了一句他们,“当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日后有了小崽子肯定好看得紧。” 郑菲凌脸颊有些红,陆锦泽眸中却不自觉添了一丝浅笑,怕她不自在,他才给喜娘使了个眼色,让她倒了喝杯酒。 喝完交杯酒,众人才陆续散去,钟璃难得出宫,也留下喝了喜酒,旁人散去后,陆锦泽亲自给她摘下了凤冠,“凤冠太重,先摘下来吧。” 郑菲凌脸颊有些烫,“表哥,让婇瑕来就行,你去敬酒吧,不好让客人久等。” “没事,不在乎这一会儿。”陆锦泽伸手将凤冠给她摘了下来,他手掌很大,轻而易举就能将她的手包裹起来,掌心也略带薄茧,他的动作虽笨拙,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郑菲凌唇角不由溢出个笑,“早晚被表哥惯坏。” 陆锦泽倒想将她惯坏,他只觉得她太过识大体,平日也总委屈自己,想到成亲后,他可以尽情宠着她,他才满足,他将凤冠放在了梳妆台前,低声道:“我让丫鬟给你备了晚膳,你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知道啦,你快出去敬酒吧。” 郑菲凌只觉得他再耽误下去,肯定要被众人笑话,她不由伸手推了他一下,她今日实在太美,陆锦泽多少有些舍不得离开,走之前,他又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 郑菲凌脸上像染了一层胭脂,心口也怦怦跳了起来,他走后,婇瑕才让丫鬟将晚膳端进来,见自家姑娘脸颊红得厉害,婇瑕偷偷笑了笑。 郑菲凌用完晚膳,又沐浴了一番,随后才换了一身轻便的服饰,才斜靠在榻上,她多少有些紧张,为了平复情绪,她让婇瑕将账本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账本。 陆锦泽归来时,她看账本看得正认真,直到身前的光线被挡住时,她才掀眸看了一眼,瞧见他总算归来了,她眸中不自觉添了笑,“表哥,喝的酒多吗?” 她放下账本,站了起来,欲要服侍他宽衣。 婇瑕识趣地退了下去,关门时,恰好听到表少爷道:“没喝多少,哪需要你服侍?我自己来就行。” 说完,他就已经解开外袍挂在了衣架上。 婇瑕越看越满意,当初李徵自诩心悦自家姑娘,何曾心疼过她?他每日来姑娘房中时,哪次都是她们姑娘端茶倒水,伺候他更衣。 需要上早朝时,他每日丑时就要起来,她们姑娘也得跟着早早爬起来伺候他,不得不说,嫁给一个知冷知热的,姑娘日后的日子,也能舒心些。 说实话,她已许久没见过她们姑娘笑得这般甜美了,婇瑕眼眶有些发酸,只觉得她总算熬出了头。 她走后,室内一下仅剩两人,郑菲凌这才有些紧张,他靠近时,她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陆锦泽将她拥入了怀中,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是不是等得无聊了?” 清楚他是瞧见了账本才这么问,郑菲凌摇头,他的怀抱总令她觉得安心,靠在他怀里后,她才坦诚道:“有一点点紧张,看完才好点。” 陆锦泽顺了顺她的长发,实际上,他也有些紧张,毕竟是两人大婚的日子,只是想想,一会儿要洞房花烛,他一颗心就止不住的怦怦乱跳。 他在她眼睛上又落下一吻,低声道:“我先去沐浴。” 郑菲凌轻轻颔首,本想问需不需要她服侍,她却有些羞赧,终究没问出口,他洗得很快,出来后,只着一身雪白色里衣,衣襟略显松垮,露出一截儿雪白健硕的胸膛。 他靠过来时,郑菲凌紧张极了,烛火摇曳间,他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四片唇瓣碰触到一起时,两人心跳都快了一分。 一吻结束时,两人的呼吸一阵滚烫,郑菲凌的身体也软得不成样,他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放在了床上,她雪肤乌发,红唇娇艳,美得恍若刚下凡的仙女,又纯又欲,轻而易举就勾起了男人最深切的渴望。 陆锦泽漆黑的眸始终落在她身上,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一点点解开了她的盘扣。 长夜漫漫,室内气氛正浓。 翌日清晨,郑菲凌醒来时,只觉得身子都要散架了,他一连要了她三次,饶是已生过孩子,她也有些受不住,最后被逼得甚至落了泪,想到自己的小声讨饶,郑菲凌脸颊红得几欲滴血。 她一动,身侧的男人就勾了一下她的腰,将人往怀中拢了拢,“醒了?还睡吗?” 郑菲凌脸颊一阵滚烫,率先扫见的是他赤/裸的胸膛,她卷翘的睫颤了颤,几乎不敢掀眸,“表哥何时醒的?” 陆锦泽顺了一下她的乌发,哑声道:“还叫表哥?昨日不是已经叫夫君了?” 他这话一出,她又想起了昨晚的画面,她实在受不住时,小声恳求了他一声,他却让她喊夫君,郑菲凌喊也喊了,他却没有立马退兵的意思,而是潜伏了许久。 郑菲凌脸颊实在烫得厉害,脖颈上也涌上一层薄红,她平日总是温柔娴淑,瞧着也异常端庄,羞赧时,眼底眉梢都是不自知的媚意,陆锦泽喉结不由上下滚动了一下,一双眼眸无比幽深。 他的大掌来到了她腰间,轻轻揉了揉,“还疼吗?” 郑菲凌摇头,抬眸时,对上的却是他炙热的眸,她心中不由一慌,果然下一刻,他就压了上来,轻轻咬住了她的唇,哑声道:“再来一次?” 刚到手的美食,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够的,郑菲凌犹如砧板上的鱼儿,只能任他宰割。 两人又要了一次水。 待清洗过后,他又给她按摩了许久,才带她去给娄氏敬茶,娄氏唇边满是笑,她本就喜欢郑菲凌,此刻儿子又得偿所愿,她也满是欢喜,瞧见郑菲凌眼下淡淡的青色时,她才瞪了儿子一眼,嫌他不够体贴。 陆锦泽摸了摸鼻尖。 成亲后,两人就开始了没羞没臊的夫妻生活,坐在一起说话时,他也总会情不自禁吻上来,刚开始还只是亲吻,后来却一发不可收拾,饶是在白日,他也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似一头食素多年的野兽,一旦开荤,就一发不可收拾,郑菲凌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打小接受的教育,自然不包含整日与夫君在房中厮混,她甚至觉得理应不齿,可每次对上他渴望的双眸时,她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的原则和坚持,在他面前,总能功亏一篑。 成亲短短一个月,他们要水的次数,比之前几年都多,婇瑕都怀疑,表少爷是不是迫切地想要个孩子,才要得这么频繁。 她忍不住偷偷与郑菲凌道:“当初姑娘刚成亲就怀上了,您是易受孕体质,说不准这会儿也有了身孕,如今已一个月,月事没来前,姑娘可别再纵着姑爷了。” 郑菲凌脸颊有些热,闻言轻轻颔首。 他们每日宿在一起,同房的次数实在太多,她都已数不过来了,她其实也有些害怕怀孕,毕竟成亲后,她根本没避孕。 夜晚,陆锦泽再次倾身覆上来时,郑菲凌推了推他,红着脸道:“过段时间好不好?” “身子不适?” 之前她就曾肚子不适过,陆锦泽隐约记得女子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日身子不大爽利。 郑菲凌摇头,她没瞒他,羞赧道:“我怕万一怀上,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若是怀上,咱们这般,对孩子不利。” 郑菲凌头一胎并不稳,这会儿自然小心。 陆锦泽闻言,轻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安抚道:“别担心,不会怀上。” 郑菲凌怔了一下,不知她怎么这么笃定,想到什么,她瞳孔不由一缩,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服了药?” 她听皇后娘娘提起过,男子也能服药,男子服药比让女子喝避子汤,伤害要小一些。 陆锦泽颔首,他低声道:“有康儿就够了,你已遭过一次罪,不必再涉险。” 他至今忘不掉,她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模样,那一刻,他连杀了李徵的心都有。 郑菲凌闻言心中满是震撼,万万没料到,他为了她,竟肯放弃子嗣,她鼻子无端有些发酸,“你这样,母亲不会同意的。” “她同意。” 她答应提亲时,他就曾跟娄氏详谈过这事,说不想让她再有孕,娄氏一直渴望抱孙子,乍听到他的话时,自然有些无法接受,陆锦泽却道,他不会让她冒险,有康儿就足够了。 娄氏最初都以为,他会孤独终老,此刻,他有了菲凌,又有了康儿,娄氏仔细想想,也就想通了,自然同意了这事。 郑菲凌闻言,眼眶都有些发红。 陆锦泽不由一怔,伸手擦了一下她的泪,“傻丫头,哭什么?” 其实最初她是有些怕的,当初心动后,她选择了拒绝他,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些害怕生孩子,他膝下无子,她肯定需要给他留个后。 生康儿时,她险些死掉,这多少给她带来了惧怕。她真的有些畏惧生产,他的好,却令她逐渐克服了恐惧,两人成亲后,她也不曾避孕。 谁料,他竟为了她,甘愿不要孩子,郑菲凌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涩,胸腔中也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爱意。 他怎么这么好呢? 她忍不住去吻他的唇,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她的主动,令陆锦泽不自觉绷紧了身躯,他反客为主,更深地吻住了她的唇,两人合二为一时,他听到了她略带恳求的声音,“夫君,咱们生一个好不好?给康儿要个妹妹。” “不好。” 能够拥有她,已像是偷来的光阴,他自然不肯让她冒险,也不舍得让她冒险。 平日他凡事都顺着她,唯独这一件,不管她开口提了几次,他却始终没有点头。 长夜漫漫,他的拒绝,让她心中涨得满满的。 她甚至觉得,为了他,死在产房中都可以,她从未有哪一刻,这样爱一个人,也从未料到,在被伤害后,她还能遇到爱。 她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虔诚地吻住了他的喉结,像亲吻自己的神明一般,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陆锦泽只觉得今晚的她,格外的美,美得令他几乎不敢逼视,他将少女拥入了怀中,墙壁上的影子,也鸳鸯交颈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夜色逐渐转浓,两人满腔爱意都好似寻不到出口,他那般爱她,那般珍视她,她也愿意为他奉上一切。 微风拂动了床幔,两人怦怦乱跳的心脏早已合二为一,再也分不清彼此。 《完》 番外篇 番外篇 第一百五十二章 番外篇——阖家欢乐 春风和煦, 百花迎风绽放,钟璃一早就醒了过来, 她正欲起身时, 一条手臂却勾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拥了拥。 她的鼻尖撞在了他下巴上,有些酸, 钟璃捂了一下, 缓过来后,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他鼻梁挺直, 骨头也硬, 捏完,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倒是她觉得无趣。 钟璃收了手, 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眼睫,“还不起吗?” 他何止是不想起,也不想让她起, 难得休沐, 赖床赖得理所应当, 密密麻麻的吻, 落在了她唇角。 他很喜欢亲她, 想到尚未洗漱,钟璃偏开了脑袋, 无奈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再不起, 昭儿和颖儿都该起了。” 昭儿和颖儿是小皇子和小公主,今年已经三岁了。 她刚说完这话, 就听到院中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门外响起了稚嫩的嗓音,“安涟姑姑,父皇和母后呢?” 小丫头声音软糯清甜,安涟笑道:“皇上和皇后还在里间,奴婢先陪小公主和小皇子玩一下好不好?” 颖儿乖巧点头,三岁大的她,生得冰雕玉琢似的,眉眼与钟璃像了个七成,一双凤眸乌溜溜的,小小年龄就是个美人胚子。 昭儿却没点头,他比瑞儿小时候还难管教,迈着小短腿就进了室内,小宫女自然不敢拦,迟疑间,他已经跑进了室内。 奶娘没敢跟进来,其中一个仍牵着颖儿,怕皇上和皇后娘娘尚在歇息,她没敢让颖儿进来,另一个奶娘恳求地看了安涟一眼。 安涟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在这儿候着,自个跟了进去,她欲要抱起昭儿。 昭儿往一旁躲了一下,没让她抱,“母后母后!” 钟璃伸手推了一下裴邢。 裴邢啧了一声,这才坐起来,长臂一挥,勾住了她纤细的腰,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钟璃嗔了他一眼,穿上了外衣,昭儿的小脑袋已经钻进了帷幔中。 他与颖儿是龙凤胎,相貌也有几分相似,与颖儿的文静腼腆不同,他整日跟个猴似的,根本闲不住。 帷幔内光线很暗,他乌溜溜的眸眨了好几下,才隐约瞧见父皇,不等他开口喊一声,裴邢就将他的小脑袋推了出来,“着什么急?” 钟璃拉开了帷幔。 见他们已穿好衣衫,安涟赶忙帮着将帷幔挂在了金钩上,昭儿已经朝钟璃伸出了小手,“母后。” 钟璃伸手将小家伙抱到了榻上,给他脱掉了靴子,小家伙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小脸在她脸上蹭了蹭,才扭着小身体去找裴邢。 昭儿是三个孩子中挨揍最多的一个,也是最爱跟裴邢亲近的一个,时常往他跟前凑。 裴邢尚未系好腰带,衣襟也松松垮垮的,小家伙凑过来时,裴邢懒洋洋掀了下眸,睨他一眼,“帮父皇整理一下。” 昭儿闻言伸手抚了抚父皇的衣襟,兴致勃勃的拉拉他的腰带,室外颖儿也听到了父皇和母后的说话声,她也进了室内,小丫头走得稳稳当当的,她率先寻找的也是母后,小丫头一靠近,钟璃就主动将她抱了起来,“颖儿睡得怎么样?醒的早吗?” 颖儿摇头,乖巧道:“刚醒。” 昭儿闻言,插嘴道:“我比妹妹醒得早。” 颖儿好奇地看了看哥哥,昭儿的衣服都是奶娘给他穿的,他平日又一贯马虎,自然没帮裴邢系好腰带,见他越系越乱,裴邢蹙了下眉,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尖,“这都不会,要你作甚?” 昭儿冲他扮了个鬼脸,溜下了床,见案桌上有他的七巧板,就拼七巧板去了。 裴邢拿脚尖点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钟璃忍不住瞥了裴邢一眼,只觉得他越来越出息了,连孩子都使唤。 颖儿会系腰带,见状小声道:“父皇,我帮你。” 小女儿娇娇软软的,笑容也甜美可人,除了胆子有些小,在裴邢看来,哪儿哪儿都好,颖儿两三下就帮他系好了腰带,裴邢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毫不吝啬夸了一句,“比哥哥厉害多了。” 颖儿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 裴邢将小丫头抱到了怀里,揉捏了一下她的小脸,颖儿是个文文静静的小丫头,笑起来都带着几分腼腆。 她跟昭儿一样,很喜欢父皇,不过小丫头的喜爱,要委婉内敛许多,也就父皇需要她时,她才会主动往跟前凑,平时很怕打扰父皇,这会儿见父皇愿意主动抱她,她就乖乖靠在了他怀中,眉眼都动人了几分。 宫女们鱼贯而入,端来了洗脸水、布巾、香膏等物。清楚皇上不喜欢她们伺候,安涟让小宫女退了下去。 钟璃自己洗漱了一番,见父女俩仍在床上坐着,她才催促了一声,“赶紧洗漱吧。” 颖儿最听话,闻言,就从床上滑了下来,洗了洗小脸,钟璃又喊了一声,昭儿才过来,他一心只想着玩,洗脸时,全靠别人伺候,他则在摆弄自己的小玩意,被钟璃瞪了一眼,他才吐吐舌,放下他的小玩意。 等两个孩子洗漱好,瑞儿才过来,他一身雪白色锦袍,面冠如玉,小身板挺得笔直,自打入学后,他霸道的性子就有所收敛,如今也就一张脸像极了裴邢,规规矩矩的模样与裴邢截然不同。 他醒得早,也不像昭儿贪玩,如今又被立为了太子,饶是休沐,起床后也先温习了一下功课,小小年龄已经有了兄长的模样,瞧着颇为稳重。 进来后,他就规规矩矩地给裴邢和钟璃请了安,一言一行越发像个小大人,不得不说,太傅将他教导得极好。 钟璃失笑摇头,“起身吧,咱们先带着弟弟妹妹去用早膳。” 今日是上巳节,钟璃与李洺倩和郑菲凌等人一早就约好了要去郊外踏青,用完早膳,她就带着孩子们坐上了马车。 裴邢也与他们一道上了马车,难得休沐,左右无事,便陪他们一起溜达溜达。 马车内坐了一家五口,好在马车宽敞,足够孩子们耍的。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着,来到繁华的街道上时,昭儿就坐不住了,扭着小身体,往外看,帘子也被他掀了起来,颖儿也想看,却只敢偷偷往外瞄。 裴邢将小丫头抱到了怀里,掀开了一侧的帘子,任她瞧了个够,换来一声甜甜的谢父皇。 他对小丫头出奇的耐心,昭儿瞧得眼热,也往他怀里挤,被拍了一下小屁股,“找你母后去。” 钟璃嗔了他一眼,摆明是警告他别太偏心,裴邢又将昭儿小小的身体,捞到了怀里,昭儿心大压根没察觉到父皇的区别对待,反倒是瑞儿轻笑了一声。 今日的天气格外明媚,杨柳依依,春风和煦,湖边许多踏青的,已有不少少年少女在湖边漫步,一个个皆神采飞扬,好不惬意。 钟璃他们特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去的是他们常聚的地方,她一年也就出宫那么一两次,上巳节时,会带着孩子一起出来。 他们到时,李洺倩和郑菲凌已经到了,康儿正在教小囡囡编蚂蚱,安翼和陆锦泽正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对弈,瞧见他们,两人才从凉亭中走出来,拱手行了一礼,裴邢被安翼拉进了凉亭内,孩子们则聚在了一起。 钟璃没管他们,与李洺倩和郑菲凌坐在了梧桐树下,这颗梧桐树已有百年,枝叶茂盛,待在下面异常凉快。 钟璃刚坐下,就瞧见两个少年一个少女走了过来,正是承儿和小香他们,他们年龄大后,一直住在宫里也不合规矩,去年,裴邢就各自赏赐给他们一座府邸,如今三人已搬出了皇宫。 十八岁的顾承,身材颀长,眉目俊朗,满是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小泉个头同样很高,他跟承儿一同习武多年,瞧着却比承儿壮实,跟座小山似的,往那儿一站,人高马大的,很是唬人,笑起来却憨憨的。 小香今年已十九,像她这么大的姑娘,早已出嫁,她却是个有主意的,因不想困于后宅,去年出宫后就游山访水去了,她颇有才华,一路上走走停停,一年下来,写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京城的才子们都对其赞口不绝,想要求娶她的也很多。她过年时才归来,打算过几日,再前往漠北瞧瞧,体验一下那儿的风土人情。 三人率先来到了钟璃这儿,先喊了声姐姐,才一一跟李洺倩他们打招呼。 李洺倩看了承儿和小泉他们一眼,笑道:“一年不见,承儿和小泉又长高了,一个比一个俊,小香也更漂亮了。” 小香的变化是最惊人的,出去历练一年,她整个人都多了股韧劲儿,眉宇间的光华,异常灼人。 小泉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小香则落落大方一笑,承儿也笑了笑,长大后的他,早已褪去了稚气,还鬼精鬼精的,他略微勾了下唇,俊朗的五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正要开口时,康儿和瑞儿已经带着弟弟妹妹来到了他跟前。 昭儿一把搂住了他的腿,仰着小脑袋要抱抱,“舅舅舅舅!” 边嚷还边晃,承儿捏了捏小家伙的小脸,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昭儿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小手搂住了舅舅的脖子。 承儿对钟璃等人道:“我带他们玩去,姐姐们难得一见,你们聚吧。” 他说完,扭头对小香道:“小香姐姐,你帮忙看着颖儿和囡囡吧,咱们去湖边划船。” 小香含笑点头。 几个孩子身边都有暗卫,钟璃随他们去了。 等他和小泉等人离开后,郑菲凌才含笑对钟璃道:“承儿真是彻底长大了,再过两年,待及冠,不知多少小姑娘惦记。” 顾承生得异常俊美,与钟璃像个六七成,与她的娇美不同,他则多了丝英气,端的是风流倜傥,温润如玉。 钟璃眸中满是笑。 前段时间,就有人瞧上了他,魏王府的小郡主就一心惦记着他,时不时就会在承儿跟前晃悠一下,正是因为小郡主的出现,钟璃才意识到,弟弟已经长大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不知日后,他喜欢哪家姑娘。 她自然没注意到,自家弟弟离开她后,才不动声色将目光投到小香身上。 她自然也不知道,小香之所以离开京城,也是想让他冷静冷静,她一直拿顾承当弟弟,也笃定顾承对她只是太过依赖,并非男女之情。 今日的小香一袭浅紫色襦裙,她五官柔美,眸中似含着星辰,笑起来异常动人。 她身上有股很独特的气质,昭儿和囡囡年龄尚小,并不明白这叫腹中有书气自华。但是两人都喜欢她,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 囡囡不仅长相跟李洺倩很像,性子也随了李洺倩,十分活泼,小小年龄就是个小话痨,跟颖儿截然不同,没一会儿她就跟小香熟悉了起来,见舅舅又看了过来,囡囡拉拉小香的手,偷偷跟她讲,“姨姨,舅舅在看你哦。” 她对顾承和小香的称呼,是随着颖儿喊的。 小香闻言,脸不由有些热,她并不迟钝,自然也察觉到了顾承的目光,少年目光灼热,眸中也含着浅笑,分明是有意在瞧她,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他从不这样,如今活脱脱一个小狐狸。 小香对囡囡道:“咱们不理他。” 顾承却朝她们走了过来,“不理谁?” 小香没敢看他,眼睫却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这次归来,他不仅没改变心意,反而添了一丝侵略性,小香很不自在。 顾承轻笑了一声,抛给护卫一个钱袋子,让护卫前去租了一条船,打算带孩子去游湖,因为有五个孩子,护卫们也跟了上去,几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船,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顾承陪孩子们钓了会儿鱼,这才走向小香,小香站在船头,正静静望着湖面,微风轻拂她的裙摆,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身姿。 顾承眸色微凝,靠近她时,唇边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李姐姐说的不错,一年不见,小香姐姐当真越来越漂亮了。” 小香心尖微颤,这才抬眸看向他,“承儿,你别这样。” 顾承与她并排立在船头,压低了声音,“姐姐想让承儿怎样?” 他偏头看着她,眸中是少年独有的固执和轻狂,清楚她脸皮薄,他声音压得极低,“姐姐不是说,分开一年,承儿就不会再惦记姐姐吗?如今承儿更惦记了怎么办?姐姐别再离开了成吗?你可怜可怜承儿。” 他当真是胆大妄为,小香耳根不由染上一丝薄红,只觉得他的目光,炙热的让她招架不住,她偏开了脑袋,“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船上人来人往的,护卫也在,小香很怕这事传到钟璃耳中。 顾承轻笑了一声,他笑得明媚又干净,少年气十足,“那姐姐晚上给承儿开门好不好?承儿只是想多与你说说话,你别躲着我。” 她府上有不少人,大多是钟璃派给她的护卫和丫鬟,他长大后,于她来说已是外男,白日不好总去寻她,这才在晚上,避开护卫,来寻她,小香却将他赶走了。 闻言,小香心中不由一跳。 昭儿钓到一条鱼,开心地跑了过来,他突然蹦出来的小身影,吓得小香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呼吸都屏住了。 小家伙显摆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鱼桶,“舅舅快看,昭儿钓到一条!” 见他没听到承儿的话,小香才松口气,恰好囡囡也跑了过来,她便牵住了她的小手,没回答承儿的话。 顾承拿舌尖抵了一下后槽牙,眸中荡起一丝浅笑。 他悠悠跟了上去。 昭儿正跟他说着话,一转眼,舅舅没了,他唉了一声,赶忙追了上去,“舅舅你咋不理昭儿!” 顾承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笑道:“舅舅得努努力,尽快给你娶个舅娘啊。” “舅娘”两字,小香自然听到了,她心中微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直以来,她像姐姐一般照顾着他,温柔又可亲,这还是她头一次,在顾承面前,露出这么动人的神情。 顾承勾了下唇,眸中满是笑,对上他愉快的笑时,小香不由一怔,心中无端打了个突,不由别开了目光。 他的笑容太过干净,眼眸也太过炙热,令她无端不敢逼视。 钟璃自然不清楚,自家弟弟越来越像个小狐狸,她正惬意地与好友聊着天,年前,李洺倩也生了二胎,这次是个小男娃,小家伙因为年龄太小,见不得风,她将他留在了府里。 她分享了一些小儿子的趣事,听得郑菲凌眸中满是艳羡,她不由叹口气,“你们都有二胎,家里的孩子也有人陪,唯独我仅有一个康儿。” 她其实也想要个二胎,陆锦泽却怕她出事,至今没松口。他事事顺着她,成亲后,几乎将她宠成个小女孩,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钟璃和李洺倩自然清楚事情的原委,钟璃笑道:“你是不知道大家多羡慕你,生产对咱们来说,不啻于闯鬼门关,他如此体贴,你也能少遭罪。” 话虽如此,郑菲凌却想再要一个,哪怕生个女儿也好呀,姨母膝下仅有表哥一个儿子,他已年近三十,至今没个一儿半女的,她面对姨母时,都觉得愧疚得慌。 钟璃也能明白她的心情,思忖了片刻,道:“他之所以不同意,说到底,也是被你难产的事吓到了,实际上,你之所以出事跟被推脱不了干系,若再次怀上,好好养胎的话,应该不会有事。” 郑菲凌叹口气,秀美的眉不自觉蹙着,“我这么劝过他,他不听。” 陆锦泽平日瞧着温和,实则却很固执,郑菲凌跟他商量过两次,每次商量时,他都异常沉默,还会紧紧地拥抱她,似乎下一刻,她就会出事。 郑菲凌多少有些无奈。 李洺倩压低了声音,“我倒有个法子,他不是在服药?不行你就来个狸猫换太子,将他的药替换掉,服药也不是万无一失,只要别被他发现就成。” 郑菲凌心中不由一动,想到他沉默拥抱她的模样,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罢了,我再劝劝吧,实在不行,就随他去吧。” 李洺倩戳了戳她的脑袋,嘀咕道:“你呀,真是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郑菲凌不由笑了笑。 她含笑的模样,说不出的温婉,见她眉宇间满是幸福,钟璃也不由笑了,李洺倩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一眼钟璃,“对了,后日你的新铺子是不是就要开张了?我见秋月前段时间一直在做宣传。” 钟璃点头,“很快了。” 短短几年时间,秋月开了不少分店,女子开店铺,无疑比男子艰难一些,她却总能想出一些奇思妙想,店铺的进项比青叶的都多,天生适合吃这碗饭。 李洺倩不由夸道:“她也太能干了,我前日从店铺前,经过时,发现她已拉了不少贵客,还没正式开业,竟然已经卖出去不少货,等开业那日,岂不是要赚得盆满钵满?” 郑菲凌也忍不住夸道:“再这么赚下去,她只怕要成为京城第一个女富豪,前段时间,我的铺子出现问题时,也是她帮忙解决的,她如今真是不容小觑。” 钟璃叹息道:“可惜时间全用在了生意上,也不知道考虑一下婚姻大事。” 李洺倩笑道:“前段时间,我的一个堂兄不是看上了她?想让我帮着撮合一下,我私下询问过她的意思,她明确说了她心中有人,我也没好意思询问她,你知道她心中那个人是谁吗?” 她的话让钟璃不由一怔,她自然是清楚的,几年前,秋月就对秦兴有意,如今已过去几年,难道她竟还惦记着秦兴? 秦兴是个深情的,因惦记未婚妻,至今尚未娶妻,他是裴邢的左膀右臂,如今又是禁军首领,对他有意的,自然有不少,秋月这场思慕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她们出来时,带的有食盒,午膳是在郊外用的,裴邢、安翼和陆锦泽仍旧在凉亭内,三人边下棋,边论事,倒也惬意,吃饭时,昭儿和囡囡跑去了他们跟前,康儿也想去,却有些怕裴邢。 瑞儿见状揽住了他的肩,“走吧,我也去。” 钟璃也没管他们,到最后,几个孩子,唯有颖儿留了下来,小丫头乖巧地坐在小香身侧,很喜欢她,钟璃本以为,承儿会带着小泉去寻裴邢,谁料他竟也留了下来。 他含笑坐在了小香身侧,对钟璃道:“姐姐,我和小泉跟你们一起吃吧,凉亭内位置有限,我们一过去多少有些拥挤。” 钟璃也没多想,在她心中,承儿就是个孩子,哪怕个头已长成,她也将他当孩子,反倒是郑菲凌多看了承儿一眼,只觉得他和小香之间,有种奇怪的氛围。 察觉到她的目光时,承儿大大方方冲她一笑,郑菲凌没好意思多打量。 李洺倩还带着果子酒,笑道:“难得出来,咱们也玩玩行酒令吧。” 顾承是第一个响应的,钟璃也没拒绝,他们玩的是最简单的行酒令,令官出题,余者按令轮流说诗词,几人才学皆很出众,诗词方面最出色的是郑菲凌、钟璃、小香,顾承也尚可,李洺倩和小泉稍次之,几轮下来,李洺倩和小泉饮酒最多,顾承也喝了两杯。 自打发现自己每喝一杯,小香姐姐就会投来担忧的目光时,顾承便有些隐秘的兴奋,他刻意输掉几次,饮的酒,也成了最多的一个。 虽然挨了罚,他唇边却始终挂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因饮了酒,脸颊有些红,像涂了一层胭脂,好看极了,颖儿都忍不住盯着舅舅看了好几眼。 用完午膳,大家又在湖边溜达了一圈,下午时,才分开。 离开时,顾承则赖到了小香的马车上,小香有些无奈,“你快下去,被旁人瞧见,成何体统?” 承儿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因面色潮红,瞧着也有些醉,他不仅没走,脑袋还搭在了她肩膀上,依赖地蹭了蹭,“若被旁人瞧见,我就提亲好不好?小香姐姐,承儿会负责的。” 小香有些无奈,伸手去推他,却没能推动,前年,他就抽高许多,如今已足足高她一头,小香的力气自然比不上他。她有些无奈,幸好带的有水囊和帕子,她喂他喝了点水,又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你先别睡,等会儿一吹风容易头疼。” 顾承没想睡,只是想离她再近些,他们一同长大,他一直喜欢她,年龄尚小时,并不懂情滋味,也只单纯地将她当成姐姐,直到去年,情窦初开时,在梦中吻了她后,他才明白他心悦她。 少年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感情,炙热的爱慕令小香有些无措,两人摊牌时,她却说要离开京城,一年不见,他发疯似的想念着她,如今她总算归来,顾承已不想再放她离开。 见少年小狗似的,在她肩上蹭了又蹭,小香脸颊有些烫,“你再乱动,我不管你了。” 顾承没再动,半晌才低声道:“小香姐姐,别再离开了好不好?” 少年声音略显沙哑,满腔爱意怎么都藏不住,实际上,他也没想藏。 小香不由捏紧了指尖,她垂下了眼睫,轻声道:“承儿,别再说这些话了,以后我仍旧当你的姐姐,好不好?” 顾承闻言,坐直了身体,他略显迷离的眸不知何时,已沉淀了下来,比夜空还要幽深,“一年前,你就这么说,你以为离开后,我就会忘记你,才选择离开的对不对?我并没忘掉你,实际上,这里每一日都在想念你。” 他拉着她的手,摸了一下他心脏的位置。 小香手指一抖,想要缩回手,他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没让她逃开,“小时候尚不懂情滋味时,我就想娶小香姐姐,姐姐,你就嫁给承儿好不好?承儿婚后什么都听姐姐的。” 他一张嘴像抹了蜜,小香心尖微颤,脑袋乱成了一团,半晌才道:“你才多大,尚未及冠,提什么婚后。” 顾承却没有退缩,垂眸望着她,声音又低又郑重,“离及冠也不过两年,多得是十八定亲,及冠成亲的,我怎么就不能提?姐姐怕什么?承儿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香的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她又挣了一下,他却紧紧握着她,没有撒手的意思,她不由别开了目光,“咱俩不合适,单一个年龄,就不合适,你尚未及冠,我却已成了老姑娘。” 顾承深深注视着她,“哪里老?十九岁正是女子最好的年龄,你再这么说自己,我要生气了。” “本来就老。” 她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他凑了过来,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他那张俊脸越靠越近,下一刻,她的唇就被咬了一下,疼痛蔓延开时,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心中异常慌乱。 “再说还咬。”他语气有些凶,有些不讲理,与小时候乖巧的模样,大相径庭,小香身子不由僵住了,几乎不敢看他。 顾承这下满意了,唇边露出个笑,“姐姐这才乖,以后都不许妄自菲薄。”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后,小香才意识到,他刚刚有多无礼,她一张脸红得几乎滴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何时成了这个模样?” “爱而不得的那一刻。” 他眸底满是笑,笑容似狡猾的小狐狸,还舔了舔唇,好似在品尝她的味道,小香有些羞,又有些恼,抬脚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她脸上的羞赧异常夺目,顾承被踩后也不恼,反而喜欢这个转变,他更怕她将他当成弟弟,只会从容不迫地拒绝他,他深深注视着她,试探着抱住了她,撒娇道:“姐姐,嫁给承儿好不好?” 小香心中乱成了一团,她推了他一下,却没推开,不知不觉,他已长成了男人模样,个头那么高,肩膀那么宽,身上也满是侵略性,小香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心慌意乱。 她一向聪慧,自然清楚,她此刻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半晌,她才低声道:“就算你不介意我的年龄,旁人也会说闲话,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顾承这才放开她,笑容干净又耀眼,“可除了小香姐姐,我谁也不想要。” 小香心悸得厉害,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就算姐姐同意,侯爷也不会同意,你我身份悬殊太大。” 她不过是个小乞儿罢了,就算皇后娘娘好心收养了她,给了她良好的教育和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 小香一向敏感,自然清楚,除了钟璃,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个一朝走运,才飞上枝头的小麻雀,就算皇后娘娘心软之下,会同意他们的亲事,镇北侯也不会同意的。 顾承却道:“我已求到了赐婚圣旨,三叔答应过我,只要你肯点头,他就为咱俩赐婚。” 他这话一出,小香心脏不由一缩,“姐姐也知道了?” 顾承摸了摸鼻尖,少年俊脸上染了一丝羞赧,“你还没点头,我没敢告诉她。” 小香这才松口气,顾承低头依恋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姐姐,你应了承儿好不好?” 小香心跳如鼓,根本承受不住他的撒娇,她咬了咬唇,才低声道:“再等一年,你若不后悔,我再点头。” 顾承瞬间笑弯了眉眼,勾住了她的手指,“拉钩,姐姐若是反悔,就让承儿不得好死。” 不等他说完,小香就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她神情也异常严肃,眸中满是谴责,“你再胡说,我真不理你了。” 顾承心中软成了一团,拉住她的手,亲了亲,“承儿都听姐姐的,再也不胡说了。” 他吻得异常温柔,小香只觉得掌心痒痒的,脸颊也红成了海棠色,比枝头上的梅花还要娇艳。 * 钟璃并不清楚,自家弟弟已耍赖般,讨得了心上人的欢心,与他们聚完,钟璃就去瞧了瞧秋月。 新店铺即将开张,钟璃清楚秋月肯定在店铺内,让马车停在了玉铭轩,这家铺子主打首饰,有女子佩戴的步摇、金钗等,也有男子佩戴的玉簪、玉佩等。 裴邢懒得下去,坐在马车内没动弹,瑞儿与秋月的感情很深,随着钟璃一并下了马车,他一下来,昭儿和颖儿也伸了伸小手,被哥哥抱下去后,两人才笑了笑。 钟璃带着三个孩子,进入店铺时,率先瞧见的竟是秦兴的身影,他竟在店铺内帮秋月打下手,两人目光交汇时,眸中分明含着情谊。 钟璃有些惊讶,并不清楚,他们何时有了进展,这自然是好事,钟璃怕打扰他们,正欲拉着孩子离开时,秦兴率先瞧见了她。 他要行礼时,钟璃冲他摇摇头,“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秋月听到她的声音时,连忙将账册放在了柜台上,她惊喜地转过了身,清楚钟璃不想暴露身份,她对钟璃的称呼,也变成了姑娘。 秋月还赶忙让人给孩子们拿了吃食。 钟璃含笑拉住了她的手,“你不必张罗,我们看你一眼就走。” 话虽如此,钟璃还是坐了一会儿,秋月将她带去了后院,她最近忙起来,就住在后院,里面不仅有货物,还有床榻、小几一类,被她收拾得很干净。 去了后院,钟璃才捏了捏她的手,“你老实交代,你跟他何时走到一起的?竟一直瞒着我。” 秋月脸有些热,低声解释了一句,“也不算走到一起,目前,他对我只是略有好感,偶尔会来帮帮忙,还没到表明心意的那一步。” 她并不是有意瞒她,不过是想等事情再明朗些,毕竟,能否走到一起,也说不好。 秦兴一向稳重,若非对她有意,以他的性子,不会过来帮忙,钟璃笑道:“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秋月的脸更红了,轻轻颔首。 钟璃没久坐,把时间留给了秦兴,毕竟,他休沐的时间少之又少。 回到坤宁宫后,钟璃才瞥了裴邢一眼,忍不住逼问道:“你老实交代,秦兴去秋月那儿帮忙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扯了扯衣襟,懒洋洋歪在了榻上,漫不经心道:“只是去帮忙,又不是要成亲了。” 钟璃气结,瑞儿如今大了,需要她操心的地方不多,两个小家伙却尚未启蒙,皆是钟璃在带,她一个人管教两个孩子,对其他事知道的难免不及时。 “你老实交代,还有什么大事,是我不知道的?” 裴邢想了想,掀了下眼皮,“承儿心有所属算不算大事?” “什么?”钟璃大惊失色,“他已心有所属?对谁?你怎么知道的?” 裴邢毫不迟疑卖了承儿,“他之前跑到我跟前讨要赐婚的圣旨,说有意求娶小香,今日两人也眉来眼去的,你没看见?” 钟璃有些不敢相信。 想到两人年龄也不小了,她才晕乎乎接受,虽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小香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有多优秀,钟璃自然清楚,承儿若能求娶成功,倒也是他的福气。 她戳了戳他的脑袋,“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你真是……” 不等她数落完,裴邢就将她拉到了榻上,低头去咬她的唇,“这算什么大事?大惊小怪,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让朕亲亲。” 钟璃有些手痒,伸手捏了捏他的腰,下一刻,就被他抓住了手,轻吻逐渐加深,他撬开了她的牙关,亲了这么多年,依旧没亲够。 《完》 终章 终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番外篇——上一世 “姑娘, 姑娘,您不要吓奴婢啊。”秋月吓得手脚冰凉, 连忙去晃她的肩膀。 钟璃唇边染着黑血, 却没有半分反应。 夏荷反应最快,她手忙脚乱爬了起来,赶忙从紫檀木盒里拿出一个乳白色小瓷瓶, 这瓷瓶里的药是钟璃在“神秘药铺”买来的, 据说有解百毒的功效。她死马当活马医,赶忙喂给了自家姑娘, 药丸入口即化。 萧盛打了个激灵, 快步走了过来, 想去摸钟璃的鼻息, 秋月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母鸡护崽似的, 将钟璃护在了怀中,她咬牙切齿道:“拿开你的脏手!我们姑娘若出事,我必让你偿命!” 秋月紧紧抱着她, 隐约感受到自家姑娘的心脏仍在跳动, 虽缓慢, 却实打实的在动。 片刻后, 钟璃泛着紫色的唇, 逐渐恢复了正常,眼皮也耷拉了下来, 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秋月和夏荷连忙将她抬到了床上。 萧盛的小厮匆匆走了进来, “公子, 已到了迎亲的吉时,您该出发了。” 萧盛又望了钟璃一眼, 她唇色已逐渐恢复了正常,气色也好了不少,许是那粒药丸起了作用。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萧盛清楚安雅郡主的脾气,自然不好误了吉时,他又深深望了钟璃一眼,欲要转身离开。 秋月却拦住了他,冷声道:“走之前,还请你交出解药!” 萧盛有些愕然。 他的小厮怒骂道:“你这丫鬟,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污蔑我们主子,他又岂会给钟姑娘下毒?” 秋月冷声对萧盛道:“你一靠近,我们姑娘才中毒,你身上肯定藏有毒药,不管你如何狡辩,若想离开,就必须交出解药,否则就踩着我的尸体离开。” 她双目赤红,眸中满是恨意。 萧盛悄悄来的这里,并不希望将事情闹大,他将外袍脱了下来,抖了一下,展示给秋月看,冷声道:“我不会害她,也不可能害她,身上更没有毒药,若是有毒药,为何唯独你们姑娘中毒?你们却没事?” 这确实是疑点,秋月不明白他怎么办到的,只笃定他有问题,道:“这些你去跟官府解释,官差来之前,谁也不许走。” 夏荷劝道:“没有证据,你如何扣留他?当务之急是尽快请个大夫,这枚解毒丸,估计只能暂且压制毒性,你快出府一趟。” 今日是萧盛大喜的日子,他却跑来了摘星阁,若是闹大,不仅对姑娘名声不好,镇北侯和老太太肯定也偏向萧盛,她们姑娘讨不到一分好。 秋月知道她说得有理,咬了咬牙,赶忙出府请大夫去了。 * 萧盛离开摘星阁后,对身边的小厮道:“你让人入宫求一下三叔,让他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派个太医为她诊治。” 小厮清楚钟璃在他心中的分量,赶忙应了下来。 外面乌云密布,天沉得似能滴出水来,好似又要迎来一场暴风雨,萧盛没管天气,换上喜服后,就随着迎亲队伍,去了公主府。他与安雅郡主,毕竟是先皇赐婚,就算先皇已死,婚事也不好作罢,他再担心钟璃,也只能先将安雅郡主娶进门。 裴邢此刻在乾清宫,先帝被他斩首后,他一直住在宫外,国不可一日无君,饶是大臣再三恳求,他也没有登基的意思,直到前几日边疆收到加急密报,得知外敌来袭后,他才入住皇宫。 萧盛的人求见时,他已经接连三日没合眼,整个人都处于烦躁边缘,他一向反感萧盛,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也没询问缘由,直接丢下一句,“不见。” 片刻后,秦兴却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主子,钟姑娘身中剧毒,刚刚服了一颗解毒丸,只暂且压制住毒性,再不施救,只怕挺不过今晚。” 裴邢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张苍白的小脸,这才明白萧盛的人为何在大喜之日求见他。 他不是个热心的人,也甚少多管闲事,却也清楚,老太太一向疼爱钟璃,如今老太太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钟璃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对老太太来说,自然是巨大的打击。 裴邢按了按眉心,道:“将赵大夫派去。” 赵大夫是裴邢的下属,最擅长制毒,天下就没有他解不了的毒,秦兴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赵大夫在秦兴的带领下来到摘星阁时,秋月正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刚刚她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大夫,这位大夫却束手无策。 她正抹眼泪时,就听到了敲门声。 秋月出来时,对上的便是秦兴这张俊朗的面孔,她自然认得秦兴,得知他们是为了给姑娘诊治才来了摘星阁,秋月连忙将他们迎了进去。 * 钟璃中毒一事,自然传到了镇北侯耳中,他派丫鬟往钟璃那儿走了一趟,说已经派人在查,让秋月和夏荷照顾好她。 钟璃恢复意识时,已过去三日。 她足足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她一直在泡药浴,又服了几颗药丸,才堪堪逼出体内的毒素。 她像是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梦中,她为了逃开萧盛撞到了三叔跟前,两人兜兜转转竟修成了正果。 钟璃醒来时,梦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她想抓住却只是徒劳,她有些怅然若失,像是丢掉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姑娘,姑娘,您总算醒了。”耳边是喜极而泣的声音。 “秋月?夏荷?” 钟璃挣扎着想坐起来,秋月连忙扶住了她,“姑娘,您中了毒,身体正虚弱,您先躺着吧。” 钟璃缓了片刻,意识才逐渐回笼,她记得之前身体异常难受,似是中了剧毒,钟璃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料竟被救了回来。 夏荷脸上满是泪,此刻却露出个笑,“我就知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平安渡过这一劫。” 秋月也又哭又笑的,“这次真该好好谢谢三爷,若非他,姑娘只怕……”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钟璃也清楚之前的凶险,她仔细询问了一下,才得知是裴邢救了她。 对这个三叔,钟璃一向又畏又怕,平时见了能躲就躲,就怕不小心惹到他,不知为何,此刻,听到他的名字,她心中却泛起一阵奇怪的涟漪,一颗心无端有些空落落的。 秋月的骂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定然是萧盛那贼人害您至此。” 钟璃这才想起,咳血前,曾在萧盛身上闻到一股很奇特的香味,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没能想起那味道究竟有何特殊。 夏荷温声道:“他身上并无毒药,奴婢怕事情闹大,万一传到郡主耳中,姑娘肯定讨不了好,就让秋月放他离开了。” 她多少有些忐忑。 这事理应报官,夏荷虽谨小慎微,说到底也是怕她名声受损,钟璃只柔声道:“你做的对,没有证据,确实不好闹大。” 她说完,就咳了起来,竟又咳出了血,两个丫鬟瞧见帕子上的血丝,再次红了眼睛。 秋月道:“姑娘快躺下歇息一下吧,赵大夫说了,您伤了根本,得好生休养才行。” 钟璃微微颔首,虽精神不济,却很挂念承儿,“承儿最近怎么样?” 夏荷温声道:“他一切都好,您放心吧,张妈妈和秋叶她们将小少爷照顾得极好,就是前日他实在想您,奴婢让他进来看了看您。” 钟璃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又梦到了裴邢,他为了她,在御花园内布置了璀璨的灯盏,在小岛上种满了鲜花,又带着她在坤宁宫屋顶看烟花…… 钟璃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姑娘?” 今晚是夏荷守夜,听到呓语声时,夏荷赶忙上前查看了一下,床上的少女,秀眉紧蹙,眼睫湿漉漉的,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砸了下来,喃喃喊着,“三叔……” “姑娘?”夏荷轻轻拍了拍她,钟璃醒来时,神情有些怅然,只记得好似梦到了三叔,她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却没能想起梦到了什么。 * 青松堂,安雅郡主也尚未歇下,她道:“爷呢?” 她的贴身丫鬟,星云道:“爷尚在书房,他让您先歇息,不必等他。” 安雅郡主一双眸沉了下来,成亲三日,他也就洞房花烛夜留了下来,这两日一概歇在书房,自打先帝死后,安雅郡主就察觉到了他的敷衍,她不由咬紧了唇,脸上神色冷得吓人。 星云也替自家郡主委屈得慌,他不来郡主房中是其一,最让她憋屈的却是另一桩事。 按理说,萧盛只是镇北侯府的表少爷,就算他父母双亡,打小被养在老太太膝下,成亲时,也理应在新府邸成亲。 先皇没出事时,他连新府邸都选好了,先皇一死,他却改了主意,说什么要留下给老太太侍疾,让她们郡主嫁来镇北侯府,一切都是借口罢了,他不肯搬去新府邸,分明是为了那个狐狸精,大婚当日竟还与她私会。 她忍不住道:“她倒是命大,竟被那位救了去。” 安雅郡主“嘘”了一声,示意隔墙有耳,星云连忙捂住了唇,人也跪了下来。 * 翌日清晨,萧盛就来了老太太这儿,老太太身子骨远不如之前,时常昏睡,听说裴邢派了不少人寻找薛神医的下落,可惜一直没能寻到。 萧盛过来时,老太太才刚醒来没多久,养心堂有他的人,他是特意趁老太太清醒时过来的。 萧盛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孙,老太太一直很疼他,瞧见他,她精神头都好了些,对丫鬟道:“给盛哥儿泡壶黄山毛峰,他就爱这一口。” 黄山毛峰滋味醇甘,香气清幽,是萧盛的最爱,萧盛赶忙谢了恩,伸手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臂,“您理应多休养,这点小事哪值得您操心。” 他在老太太跟前坐了下来。 老太太询问了一下他与郡主的事。 萧盛趁机苦笑道:“您是知晓外孙心意的,若非圣上突然赐婚,我也不会娶郡主,郡主于我只是责任,我会好好照顾好她,但外孙心中只有璃妹妹,她又因我名声尽毁,其实外孙今日来,是想求外祖母成全我与璃妹妹。” 老太太这才得知萧盛有意纳钟璃为贵妾,她蹙了下眉,才道:“这事我也不好做主,就算你对她有意,也要看她的意愿,先不说她是否愿意为妾,就算她愿意,你与郡主也才刚成亲,哪怕你再着急,也理应等上两个月,郡主背后毕竟有明/慧公主和驸马撑腰,你且不可犯糊涂。” 萧盛抿了抿唇,半晌才轻轻颔首,“外祖母教训的是,是外孙着急了。” 他其实有些怀疑钟璃之所以中毒,是安雅郡主所为,她若不安分,萧盛也不介意手上沾血。 * 等钟璃能下床时,已到了十月中旬,她在床上养了十几日,期间承儿过来探望她好几次,老太太也派人过来瞧过她两次,老太太对钟璃一直心怀愧疚,还让丫鬟送来不少补品。 钟璃能下床后,打算去养心堂谢恩。自打两年前中毒后,她的身体就伤了根本,有大半时间,都缠绵病榻。 仔细说起来,她已许久没给老太太请过安,若非赵大夫给她开了调养身体的方子,此刻,她未必能下床。 她已许久不曾走动,走了没一会儿,就腿软得有些走不动,只得在凉亭内休息了会儿。 十月份天已逐渐冷了下来,天边的太阳并不耀眼,钟璃歇息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她又走了一截儿路,绕过长廊,便瞧见两人远远从养心堂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绛紫色衣袍,衣摆处绣着四爪蟒蛇,行走间蟒蛇凌空腾起,宛若真龙。 他腿很长,只不过十几步,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钟璃也一早认出了他,正是裴邢,钟璃站在一侧,为他让了一下路,他来到跟前时,她略微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三叔救命之恩。” 裴邢自然也瞧见了她,只不过没认真瞧,听到她的声音,他才驻足,朝少女看了过去。 她上身是件绣喜鹊登梅的素色夹袄,下身是一件海棠色百褶裙,微风拂动,勾勒出少女纤细婀娜的身姿,她巴掌大的小脸雪一样苍白,瞧着弱不禁风的。 钟璃静静望着他,不知为何,对上他漆黑疏离的双眸时,她那颗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心脏也缩成了一团,突然很难受,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似是有铺天盖地的委屈一瞬间,朝她涌来,令她难以呼吸。 裴邢眸色一暗,心口无端一窒,“哭什么?” 他朝她靠近了些,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眸中带了点疑惑。 钟璃根本不知道她哭了,闻言,神色一怔,她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瞧着既难过又茫然。 裴邢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昨日边疆传来好消息后,他心情才好些,今日便过来探望了一下老太太,他救她不过是为了老太太,根本不需要她的感谢,也不想去探究她为何而哭,刚刚他鬼使神差的询问,已令他匪夷所思。 他没再停留,抬脚从她身边走过时,却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裴邢回头时,对上的却是少女茫然无措的眼神。 钟璃根本不知道为何会拉住他,他转身离开时,她心中一阵酸涩,竟是舍不得让他走,这种情绪来的异常猛烈,她呆了片刻,才猛地松开了手,难堪地垂下了眼眸。 裴邢蹙了蹙眉,对上她泛红的双眸时,无端有些烦躁,他没再理她,径直离开了镇北侯府。 裴邢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秋月和夏荷才大大松口气,两人都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会突然拉住裴邢,好在周围没旁的丫鬟小厮。 “姑娘?”秋月试探着喊了一声。 钟璃这才回神,她稳了稳心神,才勉强露出个笑,“走吧。” 她并未解释刚刚的异常,秋月和夏荷也没好多问。 * 裴邢径直回了乾清宫,他回来时恰好瞧见凌六拿着密函走过来,“主子,北境又传了消息过来。” 裴邢接过密函,扫了一眼,见秦兴已到了边疆,他眉目稍微舒展一些,“薛神医那边还没有下落?” 凌六道:“前几日在蜀州发现了他的踪迹,可惜被他跑掉了,属下已加派了人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捉回来。” 裴邢颔首,凌六退下后,他却没能看进去奏折,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少女泛红的眼眸,他将奏折丢到了一侧,起身去了演武场。 晚上,裴邢却梦到了钟璃,梦中少女静静望着他,眸中满是哀伤。他心口一疼,醒了过来。 他向来冷淡,也从未梦到过女人,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钟璃给他下了药。 他让人将赵大夫喊了过来,让他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衣袖,顺便给他把了把脉,结果自然是否定的。他身体一切都好,并未中毒。 裴邢眸色晦涩不明,她哀伤的目光,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他起身出了皇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摘星阁。 今晚守夜的是秋月,他过来时,秋月才刚刚眯着。 她睡眠很轻,察觉到眼前的光线被人挡住时,就睁开了眼,眼前竟是走来一个男人,秋月欲尖叫出声时,却被人砍晕了过去。 裴邢已来到了里间。 床上,钟璃再次陷入了梦魇中,她额前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瘦削的肩膀时不时轻颤一下,唇色也被咬得发白。 她轻轻唤着什么,裴邢凑近了些,才听清那含糊不清的发音是“三叔”,他深深望着她,有些怀疑这又是她的一场戏,修长的手指来到了她脖颈前,却迟迟没能下手。 他伸手晃了她两下,少女仍旧陷在梦魇中,没能醒来,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瞧见这颗泪珠时,裴邢心口一阵烦闷,他拍了拍她的脸颊。 少女醒来时,有片刻的怔愣,她长睫颤了颤,对上裴邢那张脸时,她眸中满是茫然。 她甚至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她又闭上了眼,下一刻,眼睛猛地睁圆了,眸中也添了一丝惊愕,“三叔?” 她赶忙坐了起来,因为力道过猛,一阵头晕,不自觉朝一侧倒去,裴邢反应过来时,已伸手扶住了她,少女娇软的身躯靠在了他身上。 她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雪白的小脸上也逐渐蔓上一丝红晕,她连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捡起一侧的衣衫披在了身上。 裴邢垂眸看了她一眼,这才意识到她仅着雪白色里衣,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瞧见她精致的锁骨。 他眸色逐渐转深,冷声道:“你梦到了什么?” 钟璃被他问得一怔,梦中他好似也闯入了她的闺房,所以刚刚醒来时,她才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不等她细想,梦境就已经模糊了起来,她轻轻摇头,“我没记住。” 她悄悄审视了他一眼,清冷的目光中透着疑惑,他深夜闯入她的闺房,她理应愤怒,理应羞恼,理应第一时间将丫鬟喊进来,将他赶走,可不知为何,她却不希望他离开。 只是这样悄悄看他一眼,她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有些悸动,钟璃从未这样过,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慌得厉害。 裴邢不信她不记得。她的眼神,分明夹杂着旁的东西,他俯身朝她靠近,骨节分明的大掌攥住了她的下巴,“你最好坦白从宽。” 他力道很大,捏得她有些疼,被他这样对待,钟璃无端有些委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启唇低头咬住了他的食指。 裴邢只觉手指一疼,他眸中闪过一丝烦躁,正想捏碎她的下巴时,对上的却是少女委屈的目光。 他眸色微动,心中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竟下意识放松了力道,“捏疼了?” 这话问完,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钟璃也有些不自在,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竟会张口咬人,她脸颊红得几欲滴血,目光也有些躲闪,这副模样,竟说不出的动人,裴邢只觉得心口涨得厉害,想咬咬她的唇。 这种被蛊惑的感觉,让他蹙了蹙眉,心中也升起一股暴戾,放在往日,他只怕会一把捏死她,此刻,他仅是再次攥住了她的下巴,“少勾引我。” 钟璃有些诧异,抬头看他时,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绯红,“谁、谁勾引你了?” 她声音娇软甜糯,许是有些心虚,尾音也有些发颤,这副模样,在裴邢眼中,等于不打自招,他胸腔中涨得厉害,很想咬咬她的唇。 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了。 他攥住她的下巴,低头咬住了她的唇,少女的唇甘甜柔软,比以往吃到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裴邢低头吮着她的唇。 像是已吻过无数次,他娴熟地撬开了她的牙关,缠住了她的舌,更深地攫取着她的甜美。 钟璃一颗心怦怦直跳,本该推开他,可不知为何,被他拥入怀中时,她却升不起反抗的念头,就好似,他们之间理应这样拥抱在一起。 他的吻不仅不让她反感,她甚至很喜欢他的亲近,她无意识吻了他一下,依恋地磨蹭着他的唇。 这个举动,令她有些震惊,内心的羞耻感也席卷而来,她脸颊有些发白,猛地伸手推了他一下。 裴邢舔了下唇,望着少女的目光,异常深邃,对上少女苍白的脸颊时,他眯了一下眼,轻笑道:“刚刚不是很享受?现在再推开,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几乎可以笃定,她确实有意勾他。许是身处绝境,想要自救,才意图攀上他。 裴邢并不厌烦,以往有女人意图勾引他时,他只觉腻味,许是她的乖巧可人,恰好和了他的眼缘,他觉得倒也可以庇护她。 钟璃闻言巴掌大的小脸,又不由一白,她咬了咬唇,低声道:“三叔夜闯我的闺房?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她眸中含着一汪泪,神情也带了一点屈辱,“你走。” 裴邢心口一窒,闷闷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他无端有些心虚,却又拉不下脸道歉,直到回到乾清宫时,裴邢依然有些怅然若失。他甚至怀疑,她给他下了蛊,不然为何,她难受时,他也有些不适。 他走后,钟璃有些失眠,想起秋月,她才有些担心,起来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见她只是昏睡了过去,钟璃才松口气。 她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腿有些发酸时,才上床。 她无意识蜷缩成了一团,白皙的手指,不自觉抚摸了一下她的唇,想到他吻完她,所说的话,钟璃一颗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胸口也堵得厉害。 她已不记得是何时睡着的。 清晨,她是被秋月喊醒的,秋月直到早上才悠悠转醒,想到昨日瞧见的身影,她眸中一慌,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室内。 见自家姑娘衣衫整齐,睡颜一切正常,秋月才大大松口气,她以为自己是做了梦,这才梦到三爷。 她想了想,还是喊醒了钟璃,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昨日没出什么事吧?” 钟璃并不想让她知道裴邢过来的事,她神色如常地遮掩了过去,“能出什么事?你也梦魇了?” 秋月摸了摸脑袋,笑道:“许是睡糊涂了。” * 裴邢回到乾清宫后,并未歇下,他有些心烦意乱,干脆处理奏折去了,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才眯了一会儿,仅这么一会儿,他却再次梦到了她,梦中是她发红的眼睛以及她柔软的唇,他像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遍又一遍吻着她。 裴邢醒来时,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边疆动乱,境内又有山匪作乱,大晋可谓内忧外患,裴邢有不少事要处理,他虽懒散惯了,却也清楚,关键时刻,由不得他肆意妄为,他又召见了几位阁老,将事情安排妥当时,已临近傍晚。 凌六劝道:“主子,您午时便未用膳,此刻多少吃点儿吧。” 裴邢揉了揉眉心,让人将晚膳摆了上来,他只简单吃了几口,就问道:“她为何中毒?” 凌六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指的应该是钟璃,昨晚自己主子潜入摘星阁时,凌六一直在暗中守着他。 凌六恭敬回道:“是安雅郡主所为,她怕萧公子会纳钟姑娘为妾,就想先下手为强。” 安雅郡主的所作所为,自然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 裴邢闻言,狭长的眉微微挑了一下,“纳她为妾?” 他无端有些不爽,语气也略显恶劣。 凌六摸不清他什么意思,有关钟璃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此刻便低声解释道:“钟姑娘被人陷害后,名声已毁,萧公子又迎娶了郡主,她只能委身做妾。”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裴邢一张脸彻底板了起来,他深知萧盛的本性,自然清楚,钟璃的被害与萧盛脱不了干系。 他冷声道:“彻查萧盛,安雅郡主意图谋害钟璃,险些致她死亡,按罪当诛,将她打入大牢,择日问斩。” “是。” * 青松堂,安雅郡主正斜靠在榻上,她的丫鬟正跪在她腿边,帮她捏腿,她并不知道,她谋害钟璃的事,已被裴邢知道,她正打算买通一个小厮,让他半夜潜入钟璃的住处,给她扣一个与人苟合的罪名。 谁料这事,一群人却突然闯进了她室内,二话不说地就要将她捉拿归案,安雅郡主吓得手脚发软,甚至搬出了明/慧郡主,对方却没被吓退,甚至没给她半分面子,直接将她和她身边的丫鬟,一并捉了起来。 这事闹得大,自然传到了镇北侯耳中,得知是她下毒谋害钟璃后,镇北侯微微一怔。 秋月得知此事后,还亲自过去瞧了一眼,确认消息属实后,才迫不及待地回来,跟钟璃分享道:“您是没瞧见,她和丫鬟皆戴上了镣铐,听说是三爷亲自下的命令。” 说完三爷,秋月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奴婢这脑袋,现在应该称皇上才对。” 裴邢已然登基,前段时间,钟璃养病时,他便已登基为帝,也已经改了国号。 听到“三爷”两字,钟璃心尖不由一颤,有些出神。 安雅郡主谋害钟璃被捉拿归案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明/慧公主耳中,她入宫求见裴邢时,裴邢并未见她,不仅没见,还让黄公公去公主府传了一道圣旨,剥夺了她的封号。 萧盛得知此事时,一时说不上什么感受,他有意借机博得美名,也去了皇宫,欲要求见裴邢,谁料,他算计钟璃的事,也被揭露了出来,因毁了她的名声,被判一年。 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两年前,众位贵女在萧盛房中,撞见钟璃时,皆以为钟璃是不知廉耻,欲要勾引萧盛,谁料,事情竟来了个反转,不论是顾霖还是萧盛,都没能逃过律法的制裁,唯有顾知晴,因周氏的缘故,逃过一劫。 镇北侯入宫求情时,裴邢同样没见他,实际上,他并不是多有正义感的人,这会儿之所以会彻查此事,也不过是想还钟璃一个公道。他也不知为何,每当想起她泪盈于睫的模样,心口就一阵酸涩。 夜深人静时,他再次来了她的住处。 钟璃并未歇下,这几日她都有些失眠,安雅郡主、萧盛和顾霖被抓的事,自然给她带来了冲击,她最在意的却是裴邢那晚的话,她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是抱着何种心态,替她出头的。 瞧见他的身影时,她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她别开了脑袋,没有看他,少女眼尾泛红,倔强的模样,让他一颗心软成了一团。 裴邢也不知为何会来,那日,她赶他离开时,他多少有些不自在,直到今日帮她出完气,他才好意思过来。 他在她跟前坐了下来,略带薄茧的手,抚过她的发丝,低声道:“还在生气?” 他语气一软,她心中又无端涌起一阵委屈,一颗泪珠不自觉坠了下来,她也不知为何会哭,一瞧见他,心口就涨得满满的,很难受。 裴邢身躯有些僵硬,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边擦边拧着眉道:“再哭,亲你了。” 钟璃伸手捶了他一拳,他捉住了她的手,见她还在掉眼泪,他低头就去吻她的唇,她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时,他仍旧没有放开她。 钟璃逐渐软了态度,不知何时,勾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回应着他的吻,意乱情迷之际,裴邢的吻逐渐下滑,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颈上。 钟璃并未推开他,她脑海中无端闪过一些画面,皆是两人亲吻时的场景,不论是他的温柔,还是他的霸道,都令她有些怀念,就好像在无数个日夜里,他们也曾这般亲密过。 裴邢胸腔中也涌起一阵难以克制的情愫,只觉得怀中的姑娘,理应属于他,裴邢伸手解开了她的盘扣。 不知何时,里衣已被丢到了一侧,她上身仅着海棠色小衣,室内没有地暖,冬季有些冷,肩膀裸露在空气中时,钟璃轻轻颤了一下。 她逐渐恢复了理智,饶是到了这一步,她仍旧没有推开他,好像只要是他,怎么都可以。 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只掀眸静静打量着他,想要将他的相貌刻在心中。 她眸色太过专注,带着一点不自知的虔诚,裴邢心尖一阵滚烫,只觉得少女澄清的眼眸似是拥有某种魔力,让他心中软成了一团,他才又吻了一下她的唇,声音异常温柔,“怕吗?” 明明应该害怕,她却并不怕,甚至喜欢他的碰触,怕他觉得她不知羞耻,钟璃轻轻点头。 因为自己的奇怪表现,钟璃有些心慌,神情也带了些无措。她肤如凝脂,面若芙蓉,美得不可方物,眸中那点不安,很容易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裴邢却只想将她吞入腹中,一点点品尝她的滋味,他漆黑的眸底闪过一抹挣扎,按理说,以他的性子,他应该只图欢愉,想要就要,此时却又不愿委屈了她。 他只是亲了亲她,就拿被子将她裹了起来,将人拥入了怀中,被他裹着被子,抱在怀中时,钟璃有片刻的疑惑。 “睡吧。”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钟璃哪里睡得着,她不知哪里鼓起的勇气,竟是问出了声,“为何停下?” 问完,她一张脸便染上了一丝潮红,瓷白的脖颈上,也红得几乎滴血。 裴邢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只因不想委屈她,他就选择了克制,他何时这般怜惜过一个人,明明不懂爱,这一刻,却只想给她最好的。 “成亲后再碰。” 他这话,既是回答,也是承诺。 说来奇怪,明明上一次见面,两人才只是亲了一下,这一次,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好像他们合该白头到老。 钟璃眼眶有些发酸,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皇上是要娶我吗?我这等身份,大臣们哪里会同意?” 裴邢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低声道:“我想娶谁,是我的事,没人拦得住。” 钟璃眼窝酸酸的,很想很想亲亲他,她动了一下,想推掉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挣扎,少女莹白的肩头露出些许,裴邢眸色微暗,“乱动什么?” 钟璃已经推开了被子,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去吻他的唇,柔软甜美的唇,触碰到他时,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裴邢眸色微暗,微微拉开些距离,“钟璃,你在玩火。” 钟璃往他怀中钻了钻,再次搂住了他的脖颈,玩火也好,旁的也罢,她已不想去考虑,这一刻,她只想拥抱他,亲吻他。 随着她的动作,海棠色小衣紧贴着他,裴邢漆黑的眸,几乎黏在了她身上,他仅有的自制力已溃不成军,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双手扣住了她的手。 夜色逐渐转浓,月色倾洒而下时,室内两人的发丝逐渐交融在一起,他的吻落在她眼睛上,安抚她时,隐约听到一声含混的“夫君。” 声音那样小,却又饱含情愫。 有那么一刻,裴邢甚至以为他听错了,他眸中闪过一道幽暗的光,扣住她十指的手,不自觉加了些力道,两人肌肤相贴时,一些记忆好似涌入了脑海中,恍惚间,他好似听到很多声夫君,有甜软的,羞恼的,生气的,每一声,都深入灵魂深处。 裴邢再次吻住了她的眼睛,这次不仅是安抚,还夹杂着道不完的爱意,原来早在不知情的时候,她早已是他的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