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剑魔》 第一章 回家 当那柄灼热的长剑架在自己的肩头时,许尘知道,也许一切都要结束了,生命,回忆,或是梦想。 “你恨我吗?” 手握长剑的老者突兀的问道。他目光矍铄,仔细的打量着许尘,心中却感概着眼前少年的平静,超越年龄的平静。 “恨!” 许尘很坦白,因为他没必要隐瞒,也隐瞒不了。 老者心中自然是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想看看许尘会怎样回答他。 “哈哈!”老者满意的笑了。 笑声过后,老者倏的收回了长剑,面容却是一冷,“恨!那就对了,证明你没有撒谎。我就不自讨没趣的问你会不会报复了。” 说着,老者转过身,背对着许尘,长叹了一声说:“你可以走了!当然,如果什么时候,你想起了这十年的囚禁生活,它让你愤怒的话,你可以回来找我,我等你!” 许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他,微颤的问道:“您真的肯放我走?” 老者狠狠的甩了一下长袖,沉声道:“我白某人,向来都是遵守诺言的,说关你十年就关你十年。不过,你要是再拖沓一会儿,我可能真的会改变主意。” 十年了,许尘和老者相处的时间比和亲人相处的时间都要长,自然知道对方的脾气,他不再犹豫,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只听身后的老者悠悠的说了一句,“衣服是你十年前带来的,但鞋子,可是我白家的!” 许尘怔了一下,默默的点了点头,弯下腰脱下了脚上的鞋子,整齐的摆放在了门口,回身,向着老者的背影谦卑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许尘刚刚走出门口,一个中年人便从堂后走了出来,他恭敬的来到老者面前,轻声的问道:“父亲,十年了,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您不要他许家的产业,却一定要这小子来做人质呢?” 老者侧目看了一眼中年人,略显失神道:“因为,当初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就让我感觉到了……” 还没等说完,老者突然缓缓的抬起头,闭上了双眼,像是回忆着什么似的。 此时,中年人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老者,仔细的听着,他想知道,当年,那个年仅七岁的许尘,到底让父亲感觉到了什么。 片刻后,老者终于吐出了那两个字。 “恐惧!” …… 夕阳将落,天空还挂着铅沉的乌云,仰头望去,让人感到分外的压抑。 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孤零零一个人在路上缓慢的走着,像是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一样。他双臂抱在胸前,脚上却没穿鞋子。 一路走着,少年的身后留下了一串红色的脚印,十几里的山路并不算遥远,却也并不平坦。 四野寂静,只有身后不远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一直伴随着他。 少年多想回头看一眼,看一眼那关了他十年的丹阳城。但是,他却努力的控制着不去转身。他又多想飞奔回前方的小镇,但是他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步伐,让人看起来不是那么急切。 做给谁看呢?当然是后边的那个“沙沙声”。 少年知道,白家人依旧对他不放心。此时,他要是胆敢回头张望一眼,或是逃也似的奔向自己的家,那么,等待着他的便是身后“沙沙声”的致命一刀。 就剩几里路了,等到了镇子,一切就都会过去,少年紧咬牙关,心中不住的提醒着自己。 脚掌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伴随了少年一路。直到他平安的进了小镇,他一颗颤抖的心才算稍稍平静下来,他身后的那个“沙沙声”也悄然不见了。 白家的老者告诉“沙沙声”,只要是少年回望一眼丹阳城,就地斩立决。因为那代表着少年今后一定会报复白家。但是,如果老者真的知道少年一眼都没回望过的话,他会不会因为少年的这份心性而变得更加恐惧呢? 夜幕降临,小镇上早已空荡荡一片,安静的让人略感失落。少年来到一处府门前,不停的敲打着大门上的铜环,这里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半袋烟的功夫过去了,里面总算有了动静。 “谁呀……” “我、我……”少年的喉咙像是被突然卡主了一般,片刻后才哽咽的说出,“我是许尘。” 不知为何,府门里突然再次被安静笼罩了,连刚刚的脚步声都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大少爷!真的是大少爷?真的是您吗?” 一阵慌乱的开门声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走了出来,他双手颤抖,浑浊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大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老头泪眼婆娑,门都没关就拉着许尘的手走向府内的正堂。也许是天色太暗了,他竟然没发现地上地面上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脚印。 许尘便是这许府的大少爷,十年前,他被带到了丹阳城的白家,一关就是十年,连白家的府门都没踏出过半步。他的母亲因为思念成疾,半年后就病死了。而这,还是白府中的下人告诉他的。 他的父亲叫许子介,是这许家的家主。在这永安镇倒是呼风唤雨般的人物,镇上的两大坊市在手,在丹阳城产业也是颇为丰厚,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但怎么也算富甲一方了吧。所谓永安镇的两大家族,其中一个便是这许家。就算在那丹阳城,许子介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现在跟那白家是没办法比了,但是表面上,还是都能给几分薄面的。 半柱香的功夫,府内灯火通明,家中的所有人都从自己的屋内赶到正堂,来看一看久别的大少爷。 许尘安静的坐在正堂侧面的木椅之上,虽然脚掌的疼痛并没有消减,但是他的心却是异常的兴奋。 这时,一个中年人跺着匆忙的脚步走进正堂,但是刚一进门脚步就停了下来,他远远的看着安静的坐在木椅之上的许尘,他全身颤抖,泪眼模糊。十年了,他都已经有些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儿子了。 这个中年人便是许子介,虽然他面容上带着悲伤和心疼,但是眉宇间依旧是英气依旧,眼神深邃沉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定是修行之人。 许尘见到父亲进门,默默的站起,痴痴的看着,父亲并未改变太多,只是两鬓多了些许的白发。 “父亲!” 许尘哽咽的喊出了那两个字,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许子介一个健步便来在了许尘的身前,自己的儿子走时才年仅七岁,现在看着个头都快有自己高的儿子,竟然都有些不敢认了。个子是高了,但是,那张原本英气风发、桀骜不驯的脸上,此时竟写满了木讷。 许子介心里有太多的话要说了,但是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一句,“还好吗?” 许尘拼命的点着头,却硬是说不出话来。 许子介缓缓的扶起儿子,让他又做回到了椅子上,当他看到地面上鲜红的血迹时,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泣不成声的说:“尘儿!为了许家,你受苦了。” 许子介在许尘身边坐下,握着他冰凉的手,谈起了这十年间的林林总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当问道这十年里是否修炼过的时候,许尘闭上眼的摇了摇头。 许子介瞬间觉得自己问的是句废话,在对手的家中,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修炼呢? “唉!真是白瞎了你的天资啊。想当年,一个过路的道人说你有绝佳的资质,还说你将来定是龙啸九天的命,唉!”许子介感慨万分,这大概就是白家要囚禁他的原因吧。 十年前的那一战,许子介败给了白家,但是他输得心服口服,白家的老者已经突破了第四境,达到了惊人的第五境前期,丹阳城这一带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是他的对手了。 原本灰心的许子介认为自家的产业就快光了,但是对方最终却并没有夺去许家的产业,而是要让自己的儿子许尘在白家住上十年的光阴。为了家族的将来,许子介便含泪答应了,弱肉强食的世界,这是他不能选择的。 许尘今年十七岁,早已过了修行的黄金年龄了。不过转念间许子介坚定的说道:“不打紧,尘儿!既然你是我许子介的儿子,你就算不修行,也会是人中之龙。从明天开始,我就教你打理家中的事物,咱们不用修行了!” 许尘英俊的脸上猛然抽搐了一下,他之所以能忍受的住这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首先是想回到自己的家,其次就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在修行上有所成就,击败白家,夺回许家应有的地位和荣誉,但是父亲的这句话,竟然是让他断了念想。 “阳儿,你过来,见见你哥哥,怕是都不认识了吧?” 许子介突然一摆手,对着堂中另一个少年说道。 那名少年一直站在一个美妇人的身旁,他就是许尘同父异母的弟弟,年龄比许尘小了两岁。身旁的那个美妇人是他的母亲,也是许子介从前的小妾,当然,现在已经扶正了。 许阳尴尬的来到许尘的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这个陌生的哥哥,微微的笑了一下。 许子介拉着许阳的手,对许尘说:“尘儿!你放心,咱们许家不会没落的,知道吗,你弟弟现在虽然才十五岁,可是他已经突破了第一境,达到了第二境前期了,在咱们许家,那也是前所未有啊!以后你们俩可是要同心协力啊,我相信!咱们许家早晚能将他白家踩在脚下的。” 依次寒暄过后,所有人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仆人给许尘找来了一双鞋子,许尘终于感到了家的温暖。 “你的房间一直空着,我就等着这一天呢,时间不早了,我先带你回房休息吧,明天咱们再好好聊。”许子介说完就要带着许尘离开正堂。 许尘缓缓的站起身,思索了片刻,却平静的说道:“父亲,我母亲的墓在哪儿?” 第二章 弟弟? 冷月高悬,暴风雨还未来临。 永安镇。 镇外的树林中,许尘安静的坐在一块墓碑前,他面容平静,双眼却是略显红肿,应该是刚哭过吧。 眼前便是母亲的墓碑,许尘深知自己的不孝,在母亲弥留之际,他都没能陪在身边。 伸出白皙的右手,许尘从领口处拽出了一枚吊坠,他细细的看着,思念着。 那是一枚玉石刻成的小剑,只有拇指大小,也许是玉石的成色很好,在朦胧的月光下依旧晶莹剔透,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物品。 玉剑陪伴了许尘十几个年头,每当在白家难以忍受之时,他都会默默的拿出这枚玉剑看上好长时间,想想母亲,他的心情便会好很多,也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唉!”想想刚刚父亲说的话,许尘长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为母亲报仇了,至少在许尘看来,母亲的死,和白家囚禁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父亲刚刚明明是让自己断绝修行的念头,专心打理家中的产业,父亲自然是对他的关心,但是这却不是许尘想要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尊严来自于实力,更何况他还要一雪前耻,为母亲报仇,为许家立稳脚跟。 正像父亲说的那样,他本来就有着绝佳的资质,只是这十年间给耽误了。 在芸芸众生之中,能拥有修行资质的人本就不多,像他这般优秀的就更加难得了。 当他七岁那年离开许家时,他就已经踏入了修行的第一个境界——练气境,只是在白家当牛做马的生活中根本就不可能修炼,人家也不可能允许。以至于他现在依旧停留在练气境前期,连比他小两岁的弟弟都早已超过他。 “许尘哥哥!” 一个少年的声音打断了许尘的思考。 许尘寻声望去,不禁一愣,原来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许阳。他努力的微微一笑,将玉剑重新放回领口,“小弟!你怎么还没睡呀?” 许阳小跑了几步,来到许尘的侧面,轻轻的坐在了地上,他看了看眼前的墓碑,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看姨娘的,你回来,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怎么能睡得着。” 许尘看着这个弟弟,不禁心头一暖,虽然十年未见,略显陌生,但是血脉相同,怎能不心生疼爱。 “哥!这十年,你还好吗?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看见许尘只是微笑的望着自己,并未说话,许阳关切的问道。 许尘抬起手摸着弟弟的头,突然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轻声的说了一句,“哥哥不苦!” 听到此处,许阳猛的低下了头,轻声的抽噎起来,像是受了委屈,亦或是在替哥哥委屈,“哥!要是一切都可以重来,我宁愿那个被白家囚禁的是我!” 许尘心头一酸,将许阳揽在怀中,安慰道:“我都没觉得怎么样,你哭个什么劲儿啊。不哭了,啊!在白家其实也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我怎么能让给你呢!呵呵,好啦!你以后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多不好。你以后可要勤加修炼,让咱们许家扬眉吐气,这就是对哥哥对好的礼物了。” 许阳默默的抬起头,泪水花了面颊,“哥!我真的有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只见许阳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到了许尘的面前,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练气卷。 许尘倏的愣住了,这正是修行第一境的法诀,他当年也曾修炼过一段时间,只是十年的光阴,已经让他忘却了书中的大半。 “你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个呀?父亲说我年龄太大,已经没有修炼的必要了。”许尘并没有接过来,而是失落的低下了头。 许阳一把拉过了许尘的手,硬是把那本小册子塞到了他的手上,“哥!你还记得小时候跟我说过的话吗?” 许尘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弟弟。 “就是永远的不要放弃啊!”许阳颤抖着双唇说道,“哥,就是因为你这句话,我才能达到今天的境界,但是你自己却忘了。哥!我相信你,你一定是最棒的!” 许尘终于想起了那句话,兄弟永远是在关键时刻给你鼓励和拥抱的人,可是他转念一想说:“可是父亲说……” “说什么呀!他根本就不懂你,放心吧哥哥,这是咱们两个的秘密!”许阳说完还冲许尘眨了眨眼睛。 许尘紧紧的握住了那本小册子,看着弟弟稚嫩的小脸,说不出的疼爱和感谢。 “行了,哥!我也该回去休息了,你还要在这儿待会吗?” “嗯!” 许尘点了点头,“路上要小心些,知道吗!” 许阳站起,微微一笑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路还不忘回头跟许尘笔划了一下加油的手势。 借着朦胧的月光,许尘轻轻的翻开了那本小册子,他细细的看着,像是遇见了失散多年的好友一般。 练气卷中不仅讲述了第一境的修炼法诀,还记录了关于修行的一些历史。 修行原本只是少数人的特权,最开始,修行的法门只存在于各大宗门的手中。凡人,根本想都不要想。 但是,没有不通风的墙,随着时间的推移,修炼的法门也自然而然的流落到了民间。 只是民间拥有修行资质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那些流出的法门也并不完备。所以,如果不是宗门之内的弟子,最多也就只能达到第五境。 即便是这样,哪怕一个家族中能有一人达到第五境,这个家族也足可以称霸一方。正如白家的那位老者一样,他一剑便可荡平一个街巷,这可绝不是传说。 一个修行者的实力来自于三个方面,修为、功法、武器。修行之人一般简称为,灵、术、器。 所谓灵分九境,术分九阶,器分九品。这就是修行者只间的差距。但是,修为在三者中依旧是最为重要的,如果没有修为作基础,再好的功法或是再上乘的武器,你都没办法驾驭的了。 这修为的九个境界一次分别是:练气境、汇灵境、御灵境、元化境、盈海境、铭痕境、破天境、神隐境和太虚境。 每个境界又分为前中后三期,不用说破境有多困难,就算是要突破每个境界中期限的难度,都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许尘看到这里不禁一皱眉,因为他知道,白家的那位老者正是第五境前期,如果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想要击败对方,恐怕只有对方原地不动等着他,或者是他等着对方老到腿脚不灵便的那一天了。 然而,就在许尘苦苦的思索着如何打败白家老者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灯火通明。 许尘赶忙回头一看,几十人正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为首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许子介。 许子介的身后事族中的几位长老,而他身边的正是那个美妇人,也就是许尘的二姨娘,许阳的母亲。 许尘再仔细一看,他二姨娘的背后,正是他的弟弟,许阳。 人群慢慢走近,许尘下意识的将那本小册子塞到了怀里,站了起来。还没等许尘开口,许子介便已怒气冲天,呵斥道:“许尘!你揣在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许尘呆愣在原地,他不自觉的看向了二姨娘背后的许阳,他像是猜到了什么。但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将那本小册子从怀里拿了出来。 众人看到后,不禁哑然,他们都在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许尘。 许尘不明所以,就算是他偷偷的看练气卷,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抓吧。 “父亲……” 许尘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许子介一摆手阻止了。 “父亲?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偷自己家的东西!” “啊?”许尘愕然,愣了一下后,他赶忙辩解道:“父亲,这本练气卷不是我偷的,是弟弟给我的。” “住嘴!” 许子介怒目圆翻,咬牙切齿道:“在白家呆了十年,你竟然变成了这个德行,偷东西本就够丢人的了,你现在还往你弟弟身上推。告诉你,刚刚就是阳儿告诉我他的练气卷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府邸都没找到,这才想到可能会是你。” 听到此处,许尘突然平静了下来,他不再慌乱,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不仅让他学会了隐忍,也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父亲!是您想到会是我偷的吗?” 许子介听完先是一愣,随后便更加的愤怒,双眉立起,“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你不赶紧承认错误,竟然还在关心是谁想到的你。告诉你,是你二姨娘,但是你也别再狡辩了,你知道刚刚你二姨娘和阳儿在做什么吗?” 说着,许子介从身后拿出了一件黑色的东西,直接扔到了许尘的面前,竟是一只没有做好的布鞋。 许子介越说越怒,“你看看,她们看见你光着脚回到家中,便连夜给你做布鞋。而你!竟然以怨报德,你简直……简直禽兽不如。” 说完,许子介仰天长叹,“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这时,许阳的母亲蹑手蹑脚的来到许子介的身边,轻声安慰道:“老爷!您息怒,孩子刚回到家中,还不大懂规矩,这次就算了,就别用家法了吧。” “为何不用?” 许子介已然气昏了头,竟忘了还有家法这回事,只是许阳的母亲一提,家中的长老也都在场,他不得不冷冷道:“孙长老,在家法中,窃物该如何处置?” 这时,只见身后一位身穿蓝衣的老者走了出来,轻声道:“窃物当断指!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他即是许家的人,就要以许家的家法对待!”许子介用力一甩长袖。 此话一出,只见许阳和他的母亲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头,给许尘求情,娘俩都是泪流满面,演技之高,连许尘自己都差点被感动的哭了。 许尘知道,如果今日不做个了解,父亲的威望在家族里必然会受到影响,他自己恐怕也没脸在家族里待了。 第三章 断指 只见许尘慢步来到孙长老的面前,谦卑的鞠了一躬,他神色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冰冷,他轻声说:“孙长老,那就请吧。” 许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伸出左手,递到孙长老的面前,他之所以伸出左手,是因为他的右手,还要留着握剑。 “这……” 孙长老有些为难,因为事情并没有向着他所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 在孙长老看来,许尘毕竟是家主之子,又为了许家付出了很多,这是有目共睹的。他也知道,家主并不是真的要执行家法,只是家主身为一族之长,此刻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他不得已才说出那样的话。 此时的许尘,应该跪地认错,那么其他人也会识趣的为他求情,然后家主大骂一声甩袖而去,此事平息。这才是该有的情节。 然而,就在孙长老一愣神的功夫,许尘已经握住了他身后的那柄长剑,孙长老虽然已经反应过来,但是却没有阻拦,这是家主的家中之事,他可不敢随意站队。 寒光凛冽,恨意正浓。 许尘缓缓的将左手放在剑刃之上。 就在此时,许阳突然跪爬到许子介的身前,哭求道:“父亲!求您饶了哥哥吧!就这一回还不行吗!您就当做是我把练气卷给哥哥的,要惩罚您就惩罚我。好不好!”哭声越来越大,嗓音几近嘶哑。 见到此景,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感慨许阳的兄弟情深,众人也分分为许尘求情。 “够了!” 眼见许尘就要发力,许子介哪能忍心,厉喝一声,愤愤道:“尘儿!要不是这么多人给你求情,我今天就……” 许子介本想找个台阶下,就此平息了事,不在追究,谁成想,他刚说到一半便怔住了,心头像是被长剑猛然划过一般,疼痛的抽搐了一下。 一根小指此刻已然落地,鲜血从许尘手上汩汩的流出。 许尘深深的闭了一下眼睛,正所谓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但是,他的神色却依旧那样的平静。此指不断,他以后对许阳和二姨娘下手时,又怎么能狠得下心呢。 “你……” 许子介的心中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又恨、又气、又疼。 许尘颤颤的用衣衫将长剑擦干净,恭敬的递给了瞠目结舌的孙长老。 孙长老却是一反常态,身为族中执法长老的他,竟然九十度弯下腰,双手接剑。一个对自己都如此心狠手辣的角色,想想都让孙长老心底发寒。 “哎呀!这个傻孩子!你怎么能……” 一个妇人的声音欲言又止,声音中带着惋惜和心疼,她正是许阳的母亲。 她看似慌张的来到许尘面前,颤抖的拉起许尘的左手,泪光闪烁。端详了片刻后,从腰间拽出了自己的手帕,为许尘包扎。 “哎呀!傻孩子!你爹也就是一时气昏了头,他怎么能真的忍心对你下手呢?你可千万不能怪他呀!”许尘的母亲“苦口婆心”的劝着许尘。 此时,许尘平静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笑容,目光深邃,“姨娘!谢谢你给我的接风仪式。” “啊?”许尘的母亲先是一愣,看了看许尘微笑的面孔,不禁尴尬的笑答道:“哎呀!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一家人,姐姐死了,那我不就跟你的亲娘一样嘛,客气什么!” 许尘凝视了片刻,在许阳母亲的耳边轻声道:“姨娘!您放心,许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那声音的平静和阴冷,竟然使得许阳的母亲全身一颤,她眉头皱了皱,没有作答,匆忙包扎完毕,转身来到了许阳的身旁,将许阳揽在身边,冷冷的看着许尘。不知道这一刻她时候有些后悔。 其实,许阳母亲的计划远不止于此,将许尘赶出家门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泼脏水,陷害,哪怕是动手拔刀子她都愿意,只要她的儿子以后能坐上家主的位子。可是她今天却怎么也没想到,许尘真的断了自己的手指。 “事已至此!其他人还有异议吗?” 许子介突然沉声问道,他目光扫过,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谁都揣测得到许子介是什么意思,又怎敢有所异议呢,。 许子介缓缓转身看着许尘,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这样的结果除了让他心疼以外,竟也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欣慰,他沉沉的点了点头,“尘儿!既然你是如此的想要修炼,做父亲的也不再勉强你了,只是以你的年龄,只怕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好!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孙长老修炼吧,他的修为在咱们家族中可是数一数二的,但是结果会怎样,就全凭造化吧。”说完,许子介看了看身旁的孙长老,像是在询问对方的意思。 孙长老兀自的眨了眨眼,并未回答,这么个烫手的山芋要是到了自己手中,以后会出现什么状况,可神鬼难料啊。 许子介看出了孙长老的犹豫,咳嗽一声打破略显尴尬的场面,轻声道:“孙长老,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孙长老蹙了一下眉头,略显愁苦道:“教大少爷修炼,我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以大少爷的年龄,想要在修为上有所小成,恐怕要不少的丹药啊。” 许子介哈哈一笑,说:“孙长老,这个你不必担心,需要多少银子你就到账房去取,到时候我会跟账房打招呼的。” 孙长老又是一阵眨眼,思索片刻后继续说:“家主,请别怪我失言,即便如此,怕是大少爷也是很难破镜达到第二境的,您觉得这值得吗?” 许子介一听,面容稍显僵硬,却不得不承认孙长老说的是对的,即便许尘真的能够破境达到汇灵境,以后的修行也是难上加难,因为要从第二境踏入第三境,普通的丹药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而那些珍贵的丹药又是可遇而不可求,这一点他自己倒是深有体会。 但是,沉吟片刻后,许子介却释怀的说:“唉!尘儿为许家付出了太多,也正是因此,他才耽搁了修炼,既然他如此钟爱,那就随他吧。你只管教他便好,即便他将来在修为上没有突破,我也绝不会怪在你的头上。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孙长老一听,知道这件事算是推不掉了,便勉强的答应了下来。 事情安排好了,许子介看了看许尘说:“尘儿!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走吧,跟我们回府!” “父亲!我还要再陪一会我的母亲。” 许尘回头看了看母亲的墓碑,又看了看许阳和他的母亲,心中的酸涩难以言表。如果母亲在世,他又何怎能遭此痛苦。 许子介叹着气,摇了摇头道:“也好!只是别熬的太晚了!怕是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许尘冲着父亲点了点头,却走到了许阳母子身前,他努力的微笑着,却是笑得那样的恐怖。 许阳的母亲下意识的抱紧了许阳,但是却是同样面带笑容说:“小尘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得把许阳弟弟的东西还给他呀。” 说着,许尘用左手拿出了那本练气卷,递到了许阳的面前。 许阳的修为远在许尘之上,一个大境之间的差距是没有可比性的,如果此时真到要放开手较量一下,许尘恐怕都难逃一死。但是,不知为何,许阳的身子怯懦的微微向后靠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道:“哥!没事儿,父亲都已经答应让你修炼了,这本小册子就送给你吧!” “呵呵!” 许尘微微探身,“疼爱”的摸了摸许阳的脑袋,“哥哥怎么能随便拿你的东西呢?这次偷你的东西是哥哥不对,等下次,啊!等下次哥哥一定弥补给你。” 许阳看着那双深邃而恐怖的眼睛,心中不停的颤抖,但是,也许恐惧到了极点便是愤怒,片刻后,他奋力的接过了那本还粘着血迹的练气卷,咬着牙说:“好!那我就等哥哥弥补我。” 一切看似完满的结束了,许子介带着众人离开,然而刚刚走出几步,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墓碑前的许尘,心中感慨万分,“唉!秀宁!你儿子还真是个犟种啊!” 火把和灯笼渐行渐远,许尘的身旁又是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母亲的墓碑,突然仰天长啸,愤怒的撕下了左手上的手帕,扔在了一旁。 “母亲!您看到了吗?” 说完,许尘放声痛哭,为了家族的未来,他宁愿被囚禁十年,为了能再次回到家中,他在白家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他苟延残喘,但他从未抱怨过,也从未流过泪,只为了回到这里。 但是,当他回到这里时,竟没有想到家人会如此相待,其中一个竟然还是自己的弟弟,如果早知是这样,他宁愿留在白家,至少敌人的白眼和折磨,他还能够去理解。 也许是老天也不愿让别人看到他流泪,片刻后,大雨倾盆,疼了手,碎了心。 许尘颤抖的伸出左手,紧紧的抓住那只玉剑,他仰望天空,怒吼道:“母亲!我发誓,他们今天给我的,我他日一定数倍奉还。” 他左手上的鲜血,包裹了玉剑,就在那一刹那,许尘却没能发现,那只玉剑上竟然闪过了一道光芒,它是那样的惹眼、鬼魅。 雨是清的,血是红的,玉剑是绿的,但那道光芒却是蓝色的,幽蓝的让人沉醉。 第四章 老仆 乌云密布,大雨滂沱。 但是也正因为这满天的乌云,才使得今夜的世人不至于担心害怕。 因为就在刚刚,乌云背后的那轮明月,突然变得一片绯红,像被薄薄的血雾笼罩了一般。 绯月,在古老的传说中,代表着不详和灾难。 许尘依旧坐在母亲的墓碑前,不停的哭泣。好在,冰冷的雨水掩盖了他的泪水,嘈杂的雨声遮掩了他的抽噎。 这时,一顶黑色的雨伞穿过树林,正在向着许尘靠近,它行动迟缓,像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一般,步履蹒跚的移动着。 半天功夫,那顶黑色的雨伞来到了许尘的头顶,为他挡住了不停砸下来的雨滴。 许尘转头仰视,他身边佝偻的站着一个老头,手中努力的抓着那柄黑色的雨伞。 老头面容苍老,双目低垂,看样子得有七八十岁了,满头没有半丝黑发,简直是纯白无暇,正像他的脸一样,没有一处平坦光滑,尽是皱纹。他正是给许尘开门的那个老头,是许府中的仆人,府里人都叫他老邬,叫着习惯了,也就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了。 “邬伯伯!”许尘略显诧异。 老邬看了看墓碑前放着的一根小指,又低头看了看许尘,苍老的脸上一阵抽搐,他缓缓的蹲下身,拉起长袖,缓缓的擦去了许尘脸上的雨水,当然,还有那混杂于其中的眼泪。 “少爷!真没想到二太太竟然为了家主之位,这样对您。大小姐在世的时候,可是打都不舍得打您一下,可他们……”老邬欲言又止,心疼的表情令人动容。 老邬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许尘的母亲,他之所以这样叫,是因为他与许家其他的仆人并不一样,老邬是许尘母亲嫁到许家时,带过来的老仆人。 许尘的泪水依旧在眼圈里打转,但是嘴角却微微的上翘起来,露出欣慰的一笑。他没想到,此时的许家,竟然还能有一个人肯为自己遮风挡雨。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和老邬一起趴在地上抓蚯蚓的情形,那时的母亲还为了此事大骂了自己一顿。 “邬伯伯!您竟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老邬微微摇头,略显不屑的说:“这还用猜的?就她们那点儿伎俩,还能瞒过我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头?我虽是老眼昏花,但是心里确实明镜一般,少爷怎么会为了一本破练气卷去偷呢?真是一群蠢猪。唉!我又糟蹋猪了。” 许尘知道老邬是想逗自己开心,但此时,他又怎能开心的起来呢,“邬伯伯!雨太大了,您还是先回去吧,我……” 许尘还没说完,就被老邬摆了摆手制止了,“少爷!我没事儿,我这把老骨头还硬着呢!” 听老邬这么一说,许尘无奈的低下了头,不在勉强。但他却没看到老邬猛然鼓起的颌骨,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少爷!虽然您遭此一劫,但是老仆却真是为您开心,少爷确实长大了,知道隐忍了,知道喜怒不形于色了,大小姐在地下也该安心喽!”老邬点着头说道。 “邬伯伯!您、您老了。”许尘抬头,眼见老邬曾经的花发变成此时白发,感慨了一声。 老邬一听哈哈大笑,“少爷是说我,话越来越多了?” 许尘赶紧摇了摇头,“邬伯伯,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邬摆了摆手说:“哈哈,我知道,邬伯伯确实是老了,但是邬伯伯却还没老到不中用呢。少爷!您不是想要修行吗,可能老头我还能帮的上忙呢!” “哦?”许尘惊讶了一声,“邬伯伯,莫非您也是修行者?” 许尘自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连走起路来都步履蹒跚的老邬会是一名修行者。 只见老邬摆了摆手,羞涩的说:“少爷误会了,邬伯伯自然是提不起剑的,这辈子也没提起过,但是我却懂的一些修行的法门,至少比什么孙长老一流要强的多吧!” “是真的?” 许尘依旧显得很惊讶。 许家,家大业大,一直以来都有修行的传统,这也是许家能撑起家业的基础,许家里的高手并不少,但大多是长老或者是剑师,他们要么是从外面请的,要么本就是许家的人——近亲或是远亲。毕竟,拥有修行天赋的人还是少数,虽不能说是凤毛麟角,但也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呀。 没有修行过,就没有对修行的理解,这是尽人皆知的。而此时,老邬竟然说他自己比孙长老还要强,这自然使得许尘难以理解。 “怎么?还不相信邬伯伯吗?” 老邬看出了许尘的疑惑,打趣儿道。 许尘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中确实是带着疑问的。 “哈哈!”老邬大笑了一声,沉声道:“少爷!我可是知道您从白家回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回过一次头,而且很好的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并且,您身后的不远处,就有一个白家的剑师跟着,您说,邬伯伯说的对吗?” “啊?” 许尘大吃一惊,如果不是一直跟在路上,没人会知道这一切的。要知道,白家的那个剑师的修为也绝不低,至少是第三境前期,但是许尘凭借着自己惊人的天赋,依旧可以听到那细微的沙沙声。如果当时老邬真的在附近的话,为什么自己却没能发现呢?莫非老邬的修为远在那名剑师之上? “邬伯伯,莫非当时您也一直在我附近?”许尘吃惊的看着老邬。 “这个嘛……不好说。”老邬竟然卖起关子来,他眨了眨眼说:“但是,我却是真的能够帮到少爷的修行。” 沉默了许久,许尘默默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可是我现在年龄太大了,已经错过了修行的黄金年龄,所以……”许尘不好意思的往下说了。 老邬嘴一撇,毫不在意,“少爷!您这都是听孙长老说的?” 许尘点了点头,“嗯……还有我父亲,这大概是所有修行者都知道的吧!” “呸!”老邬此时像变了个人一样,满脸的不屑,“少爷!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愚见,真正的明眼人,倒还真是白家的那个老家伙,不然,当年他也绝不会宁可放弃许家在丹阳城的产业,却只为了囚禁少爷十年!” 也许是说的太过激动,老邬咳嗽了一声,看起来很像是重病缠身的样子,“少爷!不是我瞧不上家主和那个孙长老,家主现在是第三境后期,只待破境,在我看来还是有戏的。但是那个孙长老……”老邬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第三境前期,但是在我看来,他这一生都别想破境了。” 许尘不禁竖起了耳朵,他不敢相信。老邬,这个许家的一个家仆,对于修行之事,竟然说的头头是道。并且,看样子,老邬竟然并不把孙长老,这个家族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放在眼里。真是越听越痴迷,像是在听着神话故事一般。 “邬伯伯!您确定您说的都是真的?” “哦!或许吧!”老邬一听,不好意思的的笑了一下,抿了抿嘴说:“我说的只是个人的看法,修行之事,谁又能说的准呢?也许某一天孙长老得到了什么高人指点,或是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天卷奇书什么的,那自然也就不会是我说的那样了,只是这种概率微乎其微罢了。” 许尘赞同的点了点头,就凭老邬不把任何事说死的这点上,许尘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老邬绝对不是那个孙长老能比的。 “邬伯伯!那我该怎么修炼啊?” 此时的许尘已经坚定的认为,老邬绝对不是普通的老仆人,之所以他为什么会一直不显山不落水的待在许家,许尘并未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但是许尘知道,老邬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因为他毕竟是母亲当年带过来的仆人。 老邬闭上眼沉默了许久,像是在不住的思索着,片刻后,他猛然睁开了双眼,轻声道:“少爷!既然家主已经决定让您跟着孙长老去修炼,那么您就应该从命。但是,我相信,那个孙长老一定不会太过用心的,因为他看不出少爷的天赋。这样吧,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到少爷的房间帮助少爷修炼,这样别人也不会太过注意。只是,孙长老的给您讲的东西,让您服用的丹药,一定要让我看过之后再做定夺。要是您真的是按照他的方法修炼的话,可就真的难有出头之日了。” 许尘默默的点头,心中竟然燃起了希望火花,他不自觉的从领口里拿出了那只小玉剑,紧紧在掌心,暗暗的发着誓。 老邬也是微微的一笑,看着面前的墓碑,心中暗道:“大小姐,老仆我今后一定不会再让少爷受一丝委屈,您就放心吧。” 片刻后,老邬看了看许尘说:“少爷!这只玉剑您还是好好的收着,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的拿出来视人了,知道吗?” “嗯?”许尘又是一阵疑惑,“邬伯伯,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礼物,为什么……” 老邬摇了摇头说:“少爷!没那么简单的,只是,现在您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许尘没有追问,小心翼翼的将玉剑塞到领口里。 大雨依旧在下,许尘仰起头,视线划过雨伞的边缘,看了看天空中的乌云,就在某一个刹那,他似乎看到了一处薄云后面的那轮绯月。 第五章 羞辱不停 翌日清晨。 慵懒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床榻之上,叠的四四方方的被子安静的躺在上面,表明它的主人早就已经起床了。 时间紧迫,许尘不敢再耽误任何时间,早早的起床之后便匆匆的向着后院的广场走去。 虽然十年未见,但是府内的建筑和陈设却没有太多改变,一亭一阁、一草一木仿佛昨天就从这里经过一般。只是,物虽在,人已非。 许尘迈着矫健的步伐来到后院的广场,这是他回家后第一天正式的修炼,听过昨晚老邬的讲解后,许尘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但是来到广场后,许尘却发现,自己怕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了,广场之上人头攒动,站着十多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每个少年旁边都有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虽然许尘对他们有些陌生,但是仔细的打量一下他们的服饰,不难看出,这些少年大多是许氏家族的嫡系子孙。 “看来他们也都已经长大啦?” 许尘感慨了一句,向着广场边缘处走去,因为那里有一位身穿蓝袍的老者,正背对着许尘负手而立,不是孙长老又是谁呢。 “孙长老!我是不是来晚了?” 许尘来到孙长老的身后,恭敬的鞠了一躬。 孙长老缓缓的转过身,打量了一下许尘,眉头稍稍一皱,却温和的说了一句,“哦!是的。大少爷确实是来晚了,不过这是大少爷第一天正式修炼,倒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作为许家的执法,孙长老从来做事都是一丝不苟,守时更是他最看中的一点。如果此时要是换做旁人,不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那也得是冷言冷语的责备一番。 但是谁让站在对面是许尘呢,昨晚他那惊心的一幕,着实让孙长老的心底颤了一颤,所以,此时的孙长老也是强忍住心中的不快,温和得倒是有些不自然。 许尘再次鞠了一躬,满脸抱歉的说:“实在对不住,许尘下次一定会注意的。那孙长老,我今天应该做些什么呢?” 孙长老捋了捋胡须说:“大少爷!其实您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十年没有修炼,恐怕您的经络早已不像从前那样通畅了,您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吃些丹药,调理一下经络,其他的恐怕只有以后再说了。” 说着,孙长老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到了许尘面前,正是练气卷,和昨夜许阳给许尘的没有什么区别,“大少爷!修行之事最终还得靠自己,别人有些时候是无能为力的,这是练气卷,我在书的背后还写了一些丹药的名称,等一会儿大少爷就自己去外面买些回来,自行服用,等大少爷什么时候感到经络已经通畅无阻了,再按照练气卷上的功法自行修炼即可,前期我真的是没什么可以指导您的,毕竟现在大少爷不过是练气境初期而已,再加上经络不畅,恐怕还要再逊色那么一点点。” 许尘无奈的点了点头,刚想去接那本练气卷,却听见背后早已议论起来。 “十七岁了,才练气境初期?天呐!那还好意思来这里!” “家主的儿子嘛!没办法,孙长老从未亲自指导过谁,这不也上阵了吗!” “哎,你们可别乱说,人家以后可能就是家主,到时候给你们来个秋后算账,你们可就……” “哎呀怕什么!你看就他那个样,以后还能做家主?咱们许家可是凭实力说话的,你觉得他再过十年能不能突破第一境?我看悬,哈哈!” 其实这些嫡系子弟原本对许尘还有一丝同情,但是,当孙长老出面亲自指导,再加家主要拿出上白花花的银子给许尘买丹药,他们都难免心生嫉妒,如果这一切都放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在修行上要快出多少。 此时,已经没人去想许尘为了曾经家族做过了什么,做过了也就说明是过去了,但人是活在当下的,这便是现实。 这些谈论声虽然并不大,但是足以让许尘听得清楚。 许尘暗自咬了咬牙,轻轻的接过了练气卷,“孙长老!那我就告辞了!” “诶!大少爷,这里是我从账房拿出来的一些银票,不拿银子怎么能买丹药呢?”说着,孙长老又从怀中取出了厚厚一沓的银票,递给了许尘,看来修行之事还真的不是一般人玩的起的。 众目睽睽之下,其他的嫡系子弟看到这一幕,哪一个不是红了眼,议论之声又大了起来,措辞也愈加的难听。 “大少爷!还有件事我得和您说一下。”孙长老悠悠道,“下个月初八,咱们家族要举行一次大的测试,是为了今年和赵家争夺坊市做准备,嫡系子弟都要参加,当然,您刚刚回来,可以不必考虑,但是我想还是和您说一声的好。” “不必考虑?” 许尘自然知道孙长老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委婉的说自己即便参加了也是被淘汰的结果。想到此处,他不禁怒从中来。 “谢谢孙长老提醒!”许尘恭敬的说了一声,转身便走,不去管那些议论的声音和灼热的眼神。 赵家和许家并称为永安镇的两大家族,可以说两家的实力不分伯仲。 永安镇有三大坊市,也是这永安镇的三块大肥肉,可以说是日进斗金,谁都想据为己有。但是一切得凭实力说话,所以每隔四年两家就会比试一次,三场对战,每赢一场就会得到一处坊市,这是两家长久以来便遵从的规矩。 并且,出战的年龄是有限制的,最大不能超过二十岁。因为,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一旦过了二十岁,那么他们的境界就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不会再有太大的起伏。这样一来,对战时也就没什么悬念可言了。 两家的子弟也都想在比试中为自家做出贡献,这是在家族中站稳脚跟的资本,所以,每个人都对比试极为看重,毕竟,能够出战的只有区区三个名额而已。 “唉!”许尘心里长叹一口气,带着一颗沉重的心穿过广场,径直向着许府大门走去。许尘心中暗下绝心,必须要在测试中拔得头首,不然,那些七嘴八舌的家伙,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可是,仅有一个月的时间,想要超过其他的子弟,听起来都像是在说笑话一样。 …… “少爷!” 就在走到许府大门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许尘。他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赶忙转头叫了一声“邬伯伯!” 老邬面带笑容的跑了过来,说是跑,其实和走没什么区别,只是他已经尽力了。 “少爷!您这是去哪啊?”老邬来到许尘面前关切的问了一句。 许尘在老邬面前不需要掩饰什么,略显失落的说:“哦!邬伯伯,我是去买丹药。” “哦!嘿嘿!少爷,看您今天的气色可是不太好呀!是不是又被那些蠢猪给打击了?”老邬像是能看透人的内心一般。 许尘自嘲的一笑,点了点头说:“是呀!十年没见,和自家的兄弟姐妹都已经生疏了,看到父亲如此对我,他们自然心里会不舒服,这倒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我听说,下个月就要有一场测试,心里便有些患得患失。” “哦!” 听到许尘如此坦白的话语,老邬点了点头,“那少爷是对这场测试有所期盼喽!” 许尘咬了一下嘴唇,低声感慨道:“当然了,只有在测试中展现出自己的实力,才能让那些人闭上嘴巴,不然,今后的日子就要在他们的侮辱中度过了。” 老邬听完嘿嘿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少爷!这个简单!有我在,您就放心好了。” “简单?” 许尘忽觉莫名的好笑,孙长老都已经告诉他不必考虑这件事了,可想而知,他现在会弱到什么程度。 老邬看到许尘略显恍惚的样子,竟然狡黠的一笑,郑重其事的说:“少爷!如果您想在测试中崭露头角,需要什么修为呢?” 许尘思索了片刻说:“我刚刚看了一下,其他的子弟现在大多都在练气境中期或者后期,更有那个许阳已经达到了汇灵境初期,想要拿到名额的话,至少要……” “哈哈!” 看见许尘还在认真仔细的盘算着,老邬大笑了起来,“少爷!您就别算了,邬伯伯让你一个月破境,踏入汇灵初期,你觉得这个修为够不够拿到一个名额呢?” “啊?汇灵初期?” 许尘先是一惊,片刻后又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老邬是在宽慰自己,纵然老邬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自己用一个月的时间就破境的。 一个月的时间,通过服用丹药,在一个大境内快速的成长是有可能的,但是破境又怎能是一蹴而就的事呢? 要知道,从练气境初期到汇灵境初期,一个普通的修行者至少需要【八】九年或是更长的时间,对于一些天资卓越的人来说或许用的时间可以减半,就像许阳那样的。 当然,还有一些让老天都嫉妒的天纵英才,传说中的异类,可以一年甚至半年就可以跨出这一步。但是,一个月便破境,这是许尘闻所未闻的,恐怕其他人也都没听过吧。 “少爷!您不相信吗?” 老邬抿着嘴笑道,“那咱们就试一试吧。” 许尘不敢相信的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暗自说:“即便不能破境,如果能达到练气境后期的话,自己还是有可能拿到一个名额的。试试又何妨呢!” “好!” 老邬点了点头,“少爷!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儿,那我就跟您一块去买丹药吧。” 说着,老邬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出了大门。 许尘看着老邬的背影,竟然疑惑了起来,一个走路都如此费力的老人家,真的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第六章 买药 许府外,一老一少并肩而行。 许府大门外的整条街空荡荡一片,一副门可罗雀的景象,和街口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族毕竟是大家族,门前自然不能允许小摊小贩随意驻扎。 许尘迈着缓慢的步伐跟在老邬身旁,向着街口走去。 十年的囚禁,许尘对凡世的喧嚣已经陌生了许多,自然也就好奇了许多,来到街口,他自然而然的向着左侧走去,那是去坊市的方向,这一点他是记得的。 “少爷!您先等我一下。” 许尘刚一转身,老邬便叫住了他。 许尘转回身看去,老邬正在步履蹒跚的向着街角处走去,再仔细一看,原来街角的地上正坐着一个乞丐。 那名乞丐头发凌乱并且打着卷,破烂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左手上拿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木棍,低头席地而坐。 老邬来到乞丐面前,默默的从腰间翻出了几枚铜板,拖在手上递到了乞丐的面前。 那名乞丐怔了好半天,怕是好久没人这样大方了,他突然欣喜若狂,倏的扔掉了手中的木棍,从老邬的手上抓起了铜板,呲着满口黄牙不住的点头。 许家是镇上的大户,平日里便乐善好施,连自家的仆人也都一样。 许尘面带微笑看着老邬再次缓慢的走了回来,轻声道:“邬伯伯,您还是和从前一样。” 老邬没说话,而是摆了摆手,示意许尘可以走了。 然而,刚刚走出一段距离,只听老邬低声的说了一句,“少爷!以后如果没有我陪您出来,您就别出府了。” 许尘眉头一皱,转过头,疑惑的看着若有所思的老邬,心中难以理解。 老邬并未转头,缓缓道:“您可知道,我刚刚为什么要施舍那个乞丐?” “您一直不都是这样子嘛!”许尘随口答道。 老邬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少爷,您观察还是不够仔细呀,那个乞丐可是怔了好大一会儿,我本可以将铜板轻轻的放到地上,也不算不礼貌,但是我为什么没有呢?” 许尘摇了摇头,凝视着老邬,他越来越感到老邬有些神秘兮兮的了。 老邬这时才转过头,面带忧虑,“少爷!您看到了吗,那个乞丐是扔掉左手上的木棍,来拿我手上的铜板的,他为什么不索性用右手来拿呢,他的右手可是闲着呢。” “他是太激动了吧?”许尘眨了眨眼说。 “哈哈!”老邬大笑起来,“少爷!您还是不喑世事呀,告诉您,那名乞丐的右边袖口中藏着一柄短剑!” “啊?”许尘大吃一惊。 老邬继续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就是昨夜一直跟在您身后的那名剑师,并且修为很高。” 许尘心底一凉,“难道白家还是不想放过我?” 老邬叹息一声,摇头道:“这个我倒是不敢确定,但是白家对您不放心那是可以肯定的。所以您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呀,没有我陪同,您以后就不要再随意出来走动了。” “那我和其他人一起出来也不行吗?”许尘反问道。 老邬点了点头,轻声道:“除非是家主,其他人自然是不行,那个人是第三境后期!” 第三境还是后期? 许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岂不是说那个乞丐足有和他父亲一样的修为吗。但是他明明看到那名乞丐的年龄也病不算大,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如果是真的,这是何等的天赋。 “少爷!我觉得您该高兴才对呀!”老邬突然戏虐的说道,“至少白家是如此的看重您,不像许家的那些蠢猪,有眼无珠。” 许尘苦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无奈至极,在家中不仅不招人待见,还有二姨娘和自己的弟弟要害他,外面还有人盯着自己,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他一刀,这是什么境遇。 虽说无奈,但是生活总要继续。 许尘跟着老邬转了走街串巷,最后走入了永安镇正北的一处坊市。 这里是永安镇最大的一个坊市,而这个坊市此时正是由许家把持的。 从坊市大门进入,门口处还有几名许家的剑师在站岗,维持着坊市的秩序。 但是很显然,这几名剑师并不认识许尘和老邬。毕竟,许尘昨夜才刚刚回来,而老邬不过是许家一名普通的仆人罢了,他们只是冷冷的看了几眼便不再理会。 跟着穿梭的人流,许尘和老邬缓缓的向前走着,最终在一处不大的摊位上停了下来。 这个摊位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一看便知,这里是卖修行者常用的一些丹药的。 摊主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相貌普通,冲着许尘两人微微一笑,示意可以随便看一下。 老邬并没有伸手去碰摊上的瓶瓶罐罐,只是直着身子,目光在摊位上不停的扫视着。 此时的许尘也只好在一旁默默的站着,虽然孙长老给了他一些丹药的名称,但是他此时却更加相信老邬的眼力,并没有按照孙长老列出的单子去买。 片刻后,老邬伸手指了指摊上的几个瓶子,对摊主说:“这几个我都要了,全都包起来吧。” “老爷子眼力果然不一般呀,这些都是上成的丹药和药水,很多客人都不识货。”摊主一边捡着瓶瓶罐罐,一边恭维的说着。 许尘和老邬自然知道对方只是假装的客套客套,无论客人买什么,摊主都会如此恭维一番的。 片刻后,摊主将那几瓶东西小心翼翼的包在了一个口袋中,递给了老邬,“老爷子,不多不少,一共是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 老邬瞬间沉了下去,要知道,二百两银子可是一家普通百姓一年的花销,并不是个小数目。 “老板,你是看我们一个是垂垂老者,一个是不喑世事的孩子,就要蒙骗我们吗?呵呵!在我看来,这些最多不过一百五十两而已,多一两,我们就不要了。”老邬嗔嗔道。 摊主脸上马上一红,自知是碰上行家了,竟然能将价码刚好卡在他的成本上,不禁羞涩的说:“好!老爷子,我今天豁出去了,但是一百五十两可是真的不行,一百七十两您拿走!您总得让我挣点儿不是!” 老邬嘿嘿一笑,伸手接过了口袋,又看了看身旁的许尘。 许尘马上反应了过来,伸手从怀里拿出了那一沓厚厚的银票,他从中抽出了几张,刚好是一百其实两,递给了摊主。 摊主满脸笑容接了过去,还恭维的说了一句,“少爷,您可真是大户人家呀!”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谁又能像许尘一样随身带着这么厚一沓银票出门呢。 此时,老邬已经拎着口袋向着坊市更里面走去了,许尘冲着摊主微微一笑便去追老邬。 “邬伯伯!咱们还得买些什么呀,这么多还不够?” 许尘来到老邬身旁,试探的问道。 老邬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少爷,您可别着急,要买的东西还多着呢!咱们现在去药铺。” “哦!” 许尘答了一声,不再追问,跟着老邬继续逛着坊市。 …… 正午时分。 丹阳城,白家的一间密室之内。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低着头站着,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上还挂着泥土,左手上提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木棍。 “乞丐”的对面,一位白发老者负手而立,背对着“乞丐”站着,密室之内,一片安静。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老者才缓缓转过身,冷冷的对“乞丐”说:“鬼五!你确定此时还不能动手?” 鬼五不住的点头,凌乱的头发也随着不停的轻摆,“主人!我确定那个老头绝不是一般人!至少,我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老者眉头紧蹙,思索了片刻说:“这怎么可能,咱们白家和许家可是不少打交道,为什么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呢?” “恐怕那老头是故意隐藏自己的实力!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没发现,若不是他今天给我铜板时故意将铜板揉捏在一起,恐怕我也很难发现。”鬼五坚定的说道。 老者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那一坨铜板,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只见老者的右手之上的几枚铜板都已经扭曲变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都很难知道那到底是几枚。铜板只见互相交错,因为外力太大都已经黏在一起,现在要想把它完整的掰开,似乎都不大可能。 “鬼五!那依你之见,那老头的修为能达到什么水平?” 老者茫然的问了一句。 “属下无能,未能探查明白!”鬼五在胸前抱了一拳,“但是属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者猛然抬起头,疑惑着看着鬼五,他明显能感觉到鬼五在颤抖,虽然很微弱,但是足以证明事情并不寻常,他轻声的安慰道:“鬼五!你也不必大惊小怪,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见到些许几个高手没必要这样。怎么?难道他的修为还能超过我不成?” 老者有足够的信心,这丹阳城方圆几百里之内,能和自己勉强过手的人都不多,更别说能超过自己的人了,不然,他白家又怎么能称霸一方。 “主人!比这还严重!”鬼五颤抖着双唇,“他、他可能是一名隐修者!” “隐修?” 老者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不自觉的张开了嘴,因为震惊,竟然半天都没有合隆,“你敢确定吗?” 鬼五一听却微微的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说:“主人,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仔细的观察了那个老头,他的双手都没有握过剑的痕迹,所以属下也难以下结论,毕竟,隐修者也是需要用剑的,即使现在不用,但是作为一名修行者,握剑的痕迹却是一生都会在的。” 老者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赞同的点了点头,“好!你先下去吧,这件事还需等等再说。还有,你就先不要去永安镇监视许尘那个小子了,我另有打算。” “是!”鬼五恭敬的一抱拳,转身离开。 老者仰起头,皱着眉,默默的说了一句,“隐修?莫非许尘那小子还跟当年的隐修堂有什么联系?不!不可能!隐修堂已经消失了十几年了呀!而且不是说,所有余孽都被斩尽杀绝了吗?唉……” 第七章 枫叶当铺 与此同时,许尘和老邬走出一家药铺的门口。 “邬伯伯!为什么您要买这些呀?” 许尘看了看手上提的大包小裹的东西问道。 刚刚老邬带着许尘来到这家药铺,买了很多与修行毫无相关的一些药材,至少许尘认为是毫无相关的。 川穹、乳香、五灵脂、骨碎补、天仙藤,稍有医药常识的人就知道,这些都是促进血液流通的药物,和修行自然毫不搭边。 老邬看了许尘一眼,笑而不答。 “邬伯伯!不是您病了吧?”许尘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毕竟老邬年岁已高,身体有些毛病倒是正常的。 老邬眉毛一立,竟然气得笑了起来,“你才有病呢!” “那是为什么呀?”许尘更加疑惑。 老邬摇了摇头,脸上竟然露出了孩子般“不怀好意”的一笑,“少爷!等到晚上您就知道了,现在,咱们得去一趟枫叶当铺!” 说着,老邬笑着向前方走去,许尘也只好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但是心中的疑问却是越来越多了。 枫叶当铺,隶属于朝阳国最大的家族:楚家。而楚家还有一个尽人皆知的身份,王室皇族,当朝国君便是姓楚。 看上去,枫叶当铺和其他的当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稍对修行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枫叶当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虽然枫叶当铺也做些典当的生意,但其实它最大的收入来源,则是它暗地里的拍卖场。 在朝阳国,像这样的枫叶当铺数不胜数,并且全都归皇室所有,虽然皇室从来都不承认这一点,但世人却是心知肚明。这样一个暴利的生意,皇室怎么能放手让别人来做呢。 半柱香的功夫,二人来到了枫叶当铺的门口,门口的上方,一个大大的枫叶图案最为引人注目,那片枫叶像只张开的手掌,似乎暗示着整个家族掌控一切的霸气。 推门而入,前厅略显狭小,一个老者静静的坐在柜台的后面,应该是这里的掌柜,他听到推门的声音,缓缓的抬起头,从那双惺忪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刚刚应该是在睡觉。 生意冷清? 看着许尘和老邬走到柜台旁,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位是要当些什么东西吗?” 老邬摇了摇头,身子向前探了探,轻声道:“我们是要去后院的拍卖场。” “哦?”老掌柜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两个陌生人,有些不屑的说:“二位可知这拍卖场中拍卖的是些什么东西?又是否知道这些东西的价格?” 老邬微微一笑,知道对方是老江湖了,大概是刚刚看了一眼他和许尘的服饰,觉得根本没有进入拍卖场的资格,所以才会委婉的问了一句。 这也那怪,许尘此时穿着的还是从白家带回来的那件衣服,虽然干净,但是已经旧的掉了颜色,而老邬不过是许家的仆人,穿着又能好到哪去呢? 老邬向着许尘使了一下眼色,许尘早已明白一二,从怀里轻轻的拿出了那一沓银票,随意的翻弄了一下。 那老掌柜眼尖的很,随意看了一眼不觉得大吃一惊,原来他看到许尘手里的银票中,至少有几张是十万两的银票。 “嘿嘿!我也就是随便问一下,看看二位对这里的规矩懂不懂,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说着,老掌柜竟然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右臂一伸说了一声“请!”,便带着两个向着柜台后面的小门走去。 出了小门便是枫叶当铺的后院 放眼望去,后院是空荡荡一片,然而,当老掌柜带着他们来到一间阁楼的二楼时,许尘的身子都为之一颤。 整个阁楼的二层,黑洞洞一片,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只有整个房间正中间的方台上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方台之上,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正在解说着手中的物品,但是那盏油灯是如此的昏暗,就连那名拍卖师的脸庞都有些模糊不清。 房间四周的座位上安坐着几十人,虽然更加看不清面容,但是许尘知道,这些应该都是修行之人,不然谁会来到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来的呢。 枫叶当铺在全国不下百家,却只有丹阳城这一带是如此的布置,因为这里身处朝阳国边疆,人龙混杂,谁都不愿意让别人认出自己,客户就是衣食父母,既然有这个要求,这里的拍卖场也就顺应着客户的要求,改成了现在这样的布置。 老掌柜将许尘和老邬带到了一处角落安静的坐下,自己则转身离开。 “这瓶转灵丹和外面市场上所能看到的功能都一样,是帮助修行者在第二境内快速的提升修为。但是这一瓶却比外面市场上的纯净百倍,不会对修行者的身体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方台之上的那个拍卖师,正在讲解着他手中的一瓶丹药。 “好!现在正式开始竞价,这瓶转灵丹的起拍价是一百两银子。”当那名拍卖师讲解完之后,拍卖正是开始,场内的加价声此起彼伏,那名拍卖师不愧是老手,喊价间隙,他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价格一次次的往上猛涨。 许尘则是无聊的坐着,他不知道老邬到这里究竟是要为自己买些什么必备的东西。 “第二境中期,第二境初期,第三境中期。” 随着场内每一次加价的声音响起,老邬都在低声的沉吟一下。 “邬伯伯,您在说什么呀?” 无聊的许尘趴在老邬的耳边问道。 “呵呵!”老邬轻笑了一声,说:“我在说他们的修为呀!” 许尘没在开口,但心底越加对老邬敬佩起来,凭借着说话的声音就能辨别出对方的修为,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就在许尘惊叹之时,场内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我出七百五十两。” 这个声音极其普通,许尘自然没当回事。 “好!八号位出价七百五十两,还有更高的吗?”拍卖师不停的重复着这句亘古不变的话,他自然希望出价越高越好了。 “八百两!”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场内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但是许尘却是一惊,因为刚刚那个出价的正是坐在身边的老邬。 许尘不知所以,难道刚进场的第一件拍卖物品就是老邬要买的?会不会太巧,他轻轻的问道:“邬伯伯!咱们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老邬嘿嘿一笑,从容的说:“不是!” “那您为什么要……”许尘更加觉得荒唐。 老邬转过头,脸色略显激动的说:“少爷!我是想恶心一下刚刚那个出七百五十两的家伙,您知道他是谁吗?”许尘摇了摇头。 “呵呵!他是许阳少爷!” “啊?”许尘难以置信,“刚刚那个明明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怎么可能是许阳呢?” “嘿嘿!少爷,您就等好吧!”老邬戏虐的说了一句。 “八百五十两!” 此时那个声音又喊出了价格。 “九百两!”老邬毫不犹豫的喊出了价格。 此时,竟只有老邬和那名老邬嘴里的许阳不停的加价。 不一会儿的功夫,场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两位身上,虽然他们是看不清这两位面孔的,但是,这种好奇心却是难以抵挡。因为两人竟然已经将价格抬到了两千两的位置了。 “这是执着还是二呀!” “呵呵!还用问,肯定是二呗?这里以前又不是没拍过,这样的价格能买两瓶都不止了!” 场内不时的响起了这样的议论声。 当价格涨到两千五百两的时候,坐在八号位置上的许阳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放弃了,虽然那瓶丹药对于他至关重要,但是两千五百两的价格却是他不能接受的,况且他的师傅黄长老还在身边。钱不是这样随便花的。 他恶狠狠的看向了许尘所在的角落,他知道这明显是对方故意戏弄于他。 “两千五百两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好!这瓶转灵丹由二十一号拍得,这是英明的选择!拍卖结束后,这位客人就可以到前台付款取药了!”拍卖师嘴里虽然恭维着,但是心中却是早已乐开了花,这种等级的丹药,他从未拍出过如此高的价格。 许尘不大理解的看着老邬,“邬伯伯!您不是说那瓶丹药我用不到吗!我还以为您只是为了太高价格,好让许阳以更高的价格买走呢!真没想到您竟然真的把它拍到手了。” “嘿嘿!少爷,想要超过他,您不仅仅要提升自己的修为,还要让对方慢下来,不是吗?这两千五百两花的值得!” 老邬得意的解释着,但是许尘的心中依旧不能释怀,毕竟这钱花的还是太大手大脚了。 正当许尘和老邬交谈之时,方台上的拍卖师突然声音低沉了许多,“下面这一件要拍卖的物品,是此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当然,如果在坐的客人里有经常来的,肯定知道,这件物品已经流拍了很多年。但是,我们枫叶典当依旧每次都将它作为压轴,看看会不会某天有识货的高人将它取走。” 说着,拍卖师接过一个伙计送过来的一个铁盒,他小心翼翼的将铁盒的盖子打开,看样子这件物品定是珍贵至极。 拍卖师伸出两指,在铁盒中取出了一颗丹药,为了能让在坐之人看清楚,他将丹药靠近了那盏油灯,众人霎时都挺起身看了过去。 当然,也有一些可能是见过此物的常客,根本就懒得起身,但是嘴里却不停的发出啧啧之声,难掩欣慕之意。 “哈哈!”拍卖师笑了一声,“虽然我对这颗丹药已经解说过无数次,但是,每次我都难掩喜爱之情。大家看好!这个铁盒之中仅有此一粒丹药,它的名字叫做红丸。” 此时,许尘身边的老邬眼睛一眯,微笑着点了点头,“少爷!这就是咱们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第八章 红丸 方台之上的拍卖师顿了顿,开始讲解起来:“这一颗红丸虽然不能说是我枫叶当铺的镇店之宝,但是它的珍贵却是毋庸置疑的。当然,它的主人也是极其神秘,这里不便相告。这颗红丸的功能极少,它不会帮助修行者增加一丝灵气,也不会扩充灵海,或是巩固真元,它唯一的功能却是可以帮助修行者破境!” “啊?” 四周在坐的客人无不为之变色,可以帮助修行者破境?这简直就是仙丹灵药。 众所周知,在一定的年龄段之内,修为的高低并不取决于入门的早晚,而是破境的时间。而破境又取决于修行者对下一个境界的理解,也就是对世间万物的理解,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这大部分是靠天分或是运气的,没有足够的天分,那么一个修行者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某一时刻的灵光乍现,突然悟道,从而了然破境的心法。 “快点说吧!这颗丹药的起拍价是多少。” 拍卖场内一些知之甚少,并且性格急躁的客人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 “哈哈!”拍卖师一听便大笑起来,“各位!请不要太过急切,还是请听我讲完再决定是否要买的好,不然后果可是相当恐惧的。”拍卖师顿了顿继续说。 “是的!虽然我刚刚说这颗红丸确实可以帮助修行者破境,但是大家可要听好了,这颗红丸可是只对想要破铭痕境有效哦。” 刚刚兴奋异常的那些人一听,顿觉泄气,如果达到铭痕境谁来这里呀,要知道,铭痕境可是第六境,而拥有第六境的修行者,恐怕到任何一个小宗派都能完全胜任掌门的职务。 拍卖师嘿嘿一笑,并没有因为众人的唏嘘之声而失去讲解的兴致,“这红丸药力强横,如果哪位客人要是根本没达到这铭痕境后期,但是却服用了这颗红丸的话,那么唯一的结果便是经脉爆裂,血液沸腾,最终真元尽毁,甚至因此殒命。” 此话一出,有些性格急躁并且有自知之明的客人,已经开始准备离座退场。 “好!”拍卖师并未理会什么,“既然已经讲述完毕,那么现在就开始正式拍卖,这颗红丸的起拍价是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这么珍贵的丹药竟然起拍价只有十两?” 四周的惊叹声瞬间响起,但是片刻之后,这些声音便退了下去,他们不再管这颗红丸的主人是怎么想的,但却知道,即便是如此的便宜却不可轻易入手。 对于自己毫无作用就无需说了,如果真是把这颗红丸带在身上,万一被正需要他的人发现,那可是祸事一桩啊!铭痕境后期的敌人,如果没有枫叶当铺这样雄厚的【背】景,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这时,所有人都要准备离场了,这大概就是枫叶当铺的一个噱头罢了,丹阳城这一带绝不会有这样的高手,更不会出现在这里。 更有甚者怀疑,这本身就是个阴谋,只等着高手入瓮而已,想想枫叶当铺的【背】景就该明白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已经站起身的时候,角落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十两!” 众人惊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到了那个角落,就连拍卖师也是如遭雷击般的呆滞原地,对于他来说,这不过就是个过场而已,他从不相信这里什么时候、什么人会真的会开口出价。 此时,所有人的心中大概都在盘算着几个问题。 “角落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难道这里真的有铭痕境的高手?竟然还是后期?” 但最后,他们都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出价的老头定是对修行之事毫不了解。 此时的许尘也是傻傻的看着老邬,因为刚刚那个出价的正是他身边的这个邬伯伯。虽然许尘早有心里准备,但是当他听说了那颗红丸的弊端时,他本以为是老邬弄错了,却没想到老邬真的出价了。 “靠!难道邬伯伯要搞死我?”许尘心里不停的嘀咕着。 “这位客人!您确定您真的要买这颗红丸吗?” 定了定神后的拍卖师恭敬的问道,但是语气中却是带着谨慎的提醒。 只听老邬在黑暗的角落里,从容而略带指责的问道:“怎么?是感觉起拍价低了?现在不想卖了?这可不是枫叶当铺的风格呀!”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拍卖师恭敬的向着那个角落深深的鞠了一躬,礼貌的说道:“这位前辈!枫叶当铺从来都是信誉第一,说一不二。只是……只是在下很好奇,您真的已经达到了铭痕境后期的修为了吗?”其实这名拍卖师早已用灵识探查一番,结果却是对老邬一无所知。 “没达到就不能出价了吗?” 老邬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阴冷,那是在质问,愤怒的质问。 “哦!前辈!这个当然不是!”拍卖师尴尬的说道,理论上老邬说是对的。但是拍卖师却又不能明说这背后的原因,“那……那……” 拍卖师正想宣布红丸的归属,因为继续竞价已经毫无意义了。 “二十两!” 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众人再次惊愕的望去,这个声音正是来自八号座位的许阳。 真是精彩的一天,没想到碰到高手,更没想到一下子就碰上了两个,众人议论着。 拍卖师一听便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转过身冲着八号作为轻声说道:“这位小兄弟,我虽然看不清您是谁,但是我却能感觉的到,您现在是第二境初期,而您身边的这位应该是第三境中期,您说,我说的对吗?”话虽恭敬,但是语气中却是显得极为戏虐,意思是说被添乱了。 “你!” 许阳在黑暗处脸一红,不再说话。他刚刚只是想报复一下那个苍老的声音,毕竟那个人抢了他的转灵丹,可是此时,拍卖师当众说出了自己的修为,更说出了黄长老的修为,想必这个拍卖师的修为该是在黄长老之上。他气得全身颤抖。 “哦!不好意思。我家少爷只是开个玩笑,您继续吧!” 许阳身旁的黄长老打了一个圆场,在许阳耳畔轻声道:“二少爷!您太莽撞了,先别说这颗红丸会怎么样,要是那边那个老头真的是铭痕境的高手,那您岂不是给许家惹了大麻烦吗?”许阳一听默默的低下了头。 “哼!” 拍卖师却阴冷的哼了一声,“这位客人!我只是好心的提醒一句罢了,但是,我枫叶当铺可不是外面的小市场,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不是您说不要便可以不要的。既然这位小兄弟已经出价了,如果那边的前辈不再出价,那么这颗红丸您还必须得拿走了!如果是您的原因使得红丸流拍的话,您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拍卖师语气阴冷,明显是在恐吓。 “这……” 黄长老内心翻腾不已,他当然知道枫叶当铺的【背】景,那不是许家能招惹的起的。 就在这边僵持之时,只听得远处角落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十五两!” 此话一出,黄长老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万分庆幸。 那名拍卖师不再理会许阳二人,转向许尘和老邬的方向,恭敬的说:“好!那这颗红丸就属于您了!” 说着,拍卖师小心翼翼的将红丸装进铁盒之中,轻轻的拿起旁边标有红丸的木牌。 就在众人以为即将结束之时,却只见拍卖师猛然转身,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木牌电闪一般的掷出,直奔老邬的方向。 众人心底一寒,汗毛直立,虽然那名拍卖师只是随手的一掷,但是从那只木牌飞出的速度上和力道上却可以看出,其间蕴含着极强的功力,看来这名拍卖师是想试探一下,这位买走红丸的客人到底是有备而来还是无知的搅场。 许尘自然也是吓了一跳,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只见老邬是头都未抬,慵懒的抬了一下右手,就在那只木牌距离老邬不到两尺的时候,它的速度竟骤然慢了下来,就像一片缓缓掉落的树叶一般,轻轻的落到了老邬略显迟钝的手中。 拍卖师身体一怔,虽然油灯昏暗,但是众人依旧能看到他脸上不自觉的抽动。他原本以为,如果黑暗之中的老者是高手的话,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木牌,这也算红丸没有落到庸人之手。但是他却怎么都没料到,对方竟然可以用深厚的功力将木牌控制得游刃有余,就像是信手拈来一样的从容。 “前辈!失敬!在下刚刚得罪了!您等一下就可以拿着木牌到柜台领取这颗红丸了。” 说完,拍卖师再次恭敬的向着角落鞠了一躬。 老邬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只等着退场。 枫叶当铺的规矩,没有拍得物品的客人可以随时离场,但是拍得物品的客人只有等到其他客人走完之后,才可以依次下楼离去。因为这样一来便可以保护客人的身份。 其他的客人陆陆续续的向外走,此时的许尘则是傻傻的看着老邬,心中的疑惑和希望莫名的沸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许尘和老邬离场。他们按照原来的路径来到前厅的柜台,将木牌和相应的银票递给了掌柜。 老掌柜眼中放光,满脸堆笑,“老奴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嘿嘿!您进门的时候还……哎呀!不说了,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这是第一次有人用物品的木牌来取货的。真是……” 老掌柜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顺手从柜台下拿出了一个大包裹,递给了许尘。 “这么大的包裹!” 许尘不明所以,他记得老邬拍下的两样东西体积根本没这么大呀! 老掌柜呵呵一笑,“这位少爷,您是有所不知,只要是在这里拍得了物品的客人,走的时候我们都会包一个这样大的包裹,这样一来就没人知道您拍得的物品是什么了。” 许尘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心中不停赞叹枫叶当铺的细致,道过谢之后他提着大包小裹跟着老邬出了当铺的门。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却来到了后院二楼的拍卖场,黑暗中,他恭敬的向着那名拍卖师说道:“老板!您找我有事?” 第九章 阴修 夜幕降临。 许府,一处房中。 许尘一丝不挂的盘坐在床榻之上。老邬轻轻的打开了那只铁盒,两只干枯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将红丸取了出来。 “少爷!时间紧迫,就是现在吧!” 老邬说着,将红丸递到了许尘的面前,许尘房间的灯光自然比那拍卖场明亮的多,这时仔细看去,那颗红丸红显得更加鲜艳,外表光滑如镜,反射着奇异光芒。 许尘缓缓的接过红丸,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此时的红丸怎么看都像是毒药,再加上想起白天那个拍卖师所讲述的一切,他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少爷是不相信邬伯伯吗?” 老邬脸上狡黠的一笑,轻声的问道。 许尘赶紧摇了摇头,想要变得强大起来,怎能不冒些风险呢。 想到此处,许尘嘴唇微张,双指轻轻一送便将红丸吞入口中,他本想像吃普通丹药那样将红丸咽下,却没想到,看似坚硬的红丸刚一接触到舌头,便迅速的融化,那种融化的速度,竟然超乎了许尘的想象。 许尘的口腔中迅速传来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鲜血的味道一般,几次呼吸之后,整颗红丸竟然就完全融化成了液体,他喉咙微动,那股略显粘稠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片刻后,许尘就感觉到胃里一阵灼热。 “这红丸的药效来的还真快!” 就在许尘暗自感慨之时,他只觉得胃里的灼热之气竟然突然扩散起来,像是涓涓细流一般,沿着体内的经络向着身体的各个地方流淌着。 练气是修行的第一个境界,就是要将身体各处的经脉完全打开,让修行者体内自有的真气可以在体内自由的运行,但此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还不能吸收外界万物的灵气。只有通过练气境,将自身的身体调整到经络贯通,五脏的杂污也全都排除体外,并且可以领悟到天人共一的道理,这时才能真正的踏入第二境,也就是汇灵境。 只有到了汇灵境,才可以将外界的灵气纳入体内,为己而用,成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许尘已经感觉到那股灼热之气已经贯通了他所有的经脉,这是他以前从未感觉到的,欣喜之意缓缓的爬上了他的脸颊。 然而,正当他窃喜之时,那股灼热之气竟然越来越强,似乎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丹田之内,源源不断的气息向外奔涌着,向着各处的经脉挤出。 片刻后,许尘能感到,自己的经脉已经完全承受不住这股灼热之气的冲击了,经脉被缓缓的胀开,体内的血液也因此而慢慢的沸腾了起来,那种近乎撕裂的痛楚不期而至。 “少爷!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您要忍耐一下,应该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老邬的警告之声在耳畔响起。 许尘咬了咬牙,继续忍受,因为他有忍下去的理由,他不能再接受那些人的侮辱和蔑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许尘全身的皮肤开始慢慢的变红,表皮之下,极速流动的血液早已超出了正常人好多倍,心脏的跳动似乎都难以清楚的出过来了,如果此时要是有个郎中在的话,一定会说:“洗洗埋了吧!” 痛苦越来越强烈,最后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痛苦的颤抖。有人说痛苦是上天给人类的礼物,但是在痛苦面前人类有时却会失去尊严。 “啊……啊……” 许尘不自觉的叫出了声音,双唇不受控制的颤抖,这是他在那夜割掉小指时都没感受过的痛苦。 突然,一阵连续的爆裂声响起,外人虽然根本听不到,但是许尘自己却是能清晰的感觉出,经脉寸寸断裂,真气从经络中外泄而出,在许尘的体内不停的乱窜。 “失败了吗?”许尘心头猛然一阵抽动,两行热泪从他紧闭的双目中滑下,但是那种撕裂的痛苦却还没有因此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恐怕不止要失败,就连自己的性命恐怕也要丢掉了。 经脉是一个修行者的根本,经脉一旦断裂,真气又怎么能在体内运转呢,这是一个门外汉都知道的道理。 “好!” 就在许尘失望痛苦之际,老邬苍老的声音竟然如此的兴奋,“少爷!您还记得第一境的法门吗?” 许尘颤抖的点了点头。 “那您快点将杂乱的真气融到血液之中,然后按照练气境的法门进行牵引。” “邬伯伯!也许您还不知道,我的经脉已经断裂了,现在根本没办法运行真气了。”说着,许尘的声音更加颤抖,却不是因为疼痛带来的,即便是疼痛那也应该是心中的疼痛吧。 “傻孩子!我要的就是你的经脉断裂,也只有这样才能重塑你的经脉,从此后,你的经脉将无影无形,它只存在于你的血液之中,明白吗?现在你就将血液流动的通道作为经脉,开始用练气境的法诀进行牵引,晚了的话就前功尽弃了。”老邬的声音略显急躁。 许尘一听,犹如醍醐灌顶,迅速控制着体内的真气向着血液中压去,但是那种痛苦却不是普通人能够体会的。 奇怪的声音响起,仿佛巨大的漩涡被外力强行阻止时,发出的声音一样,时而沉闷时而尖锐。 许尘能感到一缕缕杂乱的气息强行的进入自己的血液之中,每一缕气息一触碰到血液就迅速的和它溶解在一起,随着血液汹涌的流动。 许尘身上青筋暴露,而且在不断的变粗,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一样,血液流淌的声音似乎老邬都听得清清楚楚,像河中的激流奔腾不止。 半个时辰过去了,许尘终于将体内杂乱无章的气息完全的压进血液之中,真气终于可以随着血液自由的流淌,原本的痛苦之意也缓缓退去。 然而,就在此时,许尘突然感到,体内的血液猛然一滞,他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血液开始逆着原来的方向缓缓的流动起来,它是如此的平静,好像一切都未曾放生过一样,许尘的身体也是轻松了许多。 “这……” 许尘惊讶的睁开了双眼,老邬微笑的面孔浮现在了眼前。 “少爷!您终于成功了!” “成功?什么成功?”许尘感到莫名奇妙。 老邬得意的捋了一下胡须,“少爷!您已经成功的重塑了经脉,并且,您此时已经达到了汇灵境初期了。” “啊?” 许尘迅速将盘坐的双腿松开,搭在了床边,“邬伯伯!您说我现在已经是汇灵境初期了?不是说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吗,怎么会!” 老邬微微一笑也坐到了床上,轻轻的抚摸着许尘的后背说:“少爷!您现在是不是感觉身体莫名的轻松,有种要飘起来的感觉?” 许尘下意识的伸了伸胳膊,确实比从前舒畅了许多,但是身体的表面却是覆了一层黑色的东西,味道酸臭,并且有些粘稠。 许尘没有说话,只是疑惑的看向了老邬。 “哈哈!” 老邬哈哈大笑,“少爷!我可从来没说过让你一个月破境啊,那可是您自己说的。不过,您也不要开心的太早了,您现在的身体还不是太稳定,剩下的时间里,您还要好好的调养一下,今天买的那些草药就是帮助您调理身体的,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买那么多通血化瘀的草药了吧!” 许尘点了点头,但是心中的疑惑依旧没能解开,“邬伯伯!我十年前也曾修炼过,但为什么这次却是如此的不同,甚至我感到,刚刚我的血液都好像是在倒流一样。” 老邬嘻笑了一声,“少爷!那不是好像,而是确确实实时在倒流。今天我教给您的修行之法自然和正统的修行之法不大相同,不然又怎么能让您破境如此之快呢?” 说着,老邬的眼神略显迷离,悠悠道:“其实说此修行之法和正统有所不同,并不准确,应该说正好背道而驰才对,这是一门很古老的修行之法,只是它的传人已经所剩无几了。此修行之法就是要将人体原本的经脉完全毁掉,然后再重新的塑造起来,我当时想来想去,此时此地也只有红丸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许尘微微的点头,若有所思的问道:“邬伯伯!那这个修行之法叫什么呢?” 老邬一听却是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没人知道它原本的名字,但是据我所知,修行此法的修行者从前都被叫做阴修者,当达到元化境界时就更加明显,正统的修行者化成真元,凝炼五行之气。但是阴修者却是正好相反,凝炼的是阴五行之气。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修行此法的人也越来越少,并且阴修者饱受正统修行者的排斥,大多过着退隐山林的生活,后来世人也就将他们叫成隐修者了。” “那您一定也是一名隐修了?”许尘痴痴的看着老邬,心中却是早已下定了结论。 老邬叹了口气,却没有正面回答,“少爷!既然您已经修行了此法,也就再没有回头路了,一旦您停止修炼,您体内的血液就难免再次倒流回来,那可是极度危险的。并且此事绝不可向外人透漏,如果被人发现,恐怕又是一桩祸事啊!” 许尘自然明白这一切,但是想了半天他却紧张的问道:“邬伯伯!要是我动用修为之时该怎么办呢?” 老邬赞许的点了点头,说:“哈哈!少爷果然思维缜密,放心吧!在您达到元化期之前,没人会看出异样,而且,您此时的经脉无影无形,普通的修行者是很难探查道您的修为的。” 许尘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时间已然不早,老邬给许尘讲了一下修行时该注意的事项,还有那些草药食用的方法,转身就要离开了。 然而就在此时,许尘就像触电一般,身体猛然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细声的叫住了老邬,冷声道:“邬伯伯!既然您懂得阴修之术,那我的母亲她……” 第十章 黎明前的黑暗 “大小姐她、她……她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普通人。” 老邬声音越来越低,一直以来都从容不迫的他,此时竟然有意的避开了许尘的目光,说话也是含含糊糊。 许尘的颌骨微微隆起,嘴唇轻轻的动了几下,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少爷!您还是早些休息的好,还有一个月就该测试了,您还要多加努力。对了,明天您还要去剑阁挑选一下兵器和剑谱呢!我先走了。” 两人怔住了好半天,老邬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话,转身便离开了。 望着老邬离去的背影,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确信老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并且是关于母亲的。但是他也知道,既然对方不想说,咄咄逼问便是得不到答案的,即便得到了,也未必是真实的。 老邬在许尘心中的感觉,却是一下子有些变了味道。许尘痴痴的坐在床上没有动作,疑问挥之不去。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许尘终于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不是他已经猜到了答案,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才是现在最急切的事情了。 他简单洗了一下身子,再次盘腿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掌心朝上放在双膝之上,有节奏的呼吸吐纳起来。 老邬告诉他,阴修和正统修行只有阴阳之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区别,所以,许尘便以正统修行的功法调整内息,同时感应着外界不易察觉的灵气。 片刻后,无数条肉眼看不见的气息缓缓的向着许尘涌来,悄无声息的进入了他的身体,随着血液的流动,这股气息在许尘的体内不停的运转。 已经达到汇灵期的许尘,自然可以感应到外界万物的灵气,也可以将灵气汇入体内。只是,虽然这股气息越来越充盈,越来越纯净,但是许尘接下来却不知如何去运用它。 “看来,明天不只要去那兵器和剑谱,也同样要拿一本第二境的修炼法门了!” …… 翌日清晨。 阳光温柔的洒进屋内。 许尘缓缓的睁开了睡眼,黑黑的眼眶说明他几乎一夜未睡。他匆匆的洗漱完毕,又按照老邬的嘱咐吃了一些草药。 不到辰时,许尘再次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向后院的广场。但是这一次,他的脸上却挂满了自信,自信却不张狂。 心情放松了许多,许尘终于有闲情仔细的观察一下这久别的广场了。 许府后院的广场占地不到一亩,成圆形,地面上均是由整齐光滑的方石铺垫而成。广场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和广场边缘的八个挂相远远相对,甚是美观。 此时,广场上依旧和往日一样,许家的子弟认真的在修炼着,时不时还会响起几位师傅的训斥之声。 许尘向着广场的边缘走去,那里,孙长老正在悠闲的踱着步子,脸上的惬意难以明说。然而,当他突然发现许尘缓缓的走了过来,脸上的惬意突然烟消云散,面容从惬意一下子变得平静起来,平静的有些僵硬。 “大少爷!我不是说了吗,您现在只管调养好身体,不需要每天都到这里来的,其余的事情等以后再说!”还没得许尘开口,孙长老便有些无奈的说道。 许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怠慢而生气,反而是恭敬的一礼说:“孙长老,我今天是想来取第二境功法的。” “汇灵卷?” 孙长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感到许尘脸上的自信,“大少爷!您太心急了,我知道您修炼心切,但是修行之事却要一步一个脚印,吞多了可是嚼不烂呐。况且,以您现在的状况,如果读了第二境的法诀,会分散精力,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面对着孙长老礼貌的轻视,许尘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翘,“孙长老,我只是怕以后过来又要麻烦您,所以……” “所以您竟然想要提前几年的时间来取?”孙长老还没等许尘说完,便轻声的说道,原本语气中的无奈,已然变成了不耐烦。每个老师都会对优秀的学生格外宠爱,而对那些看似没有希望的学生,无论外表他是多么的恭敬或是礼貌,都免不了心中会莫名的冷落。 许尘心中自然是愤懑至极,但是他却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自然不能说自己已经达到了汇灵境,即便是说了,恐怕孙长老一会嗤之以鼻,认为自己得了妄想症。 想到这里,许尘声音略显冰冷道:“孙长老!我只是想多看看,如果能对我现在的修炼有所帮助,不是更好吗?再说了,其他的子弟都能随便借阅,为什么我不能呢?” 孙长老一听,面色陡然一沉,不听自己的劝告就是不信任自己,就是轻视自己。 在他的心中,越是无能的人越是好高骛远,很不幸,许尘在他的心中正是这种人。他略显不屑的点了点头,冷声道:“好!既然大少爷心比天高,那我又何必阻拦呢,更何况您是这许家的大少爷,以后还有可能成为这许家的主人,我不过是许家的一个长老罢了,我倒是觉得您只拿第二卷实在是太谦虚了。” 说着,孙长老向着远处摆了摆手,高声道:“王剑师!你过来一下。” 只见远处一个正在指导一个子弟修行的中年人,对身边的一孩子叮嘱了几句,匆忙的跑了过来,伸手抱拳道:“孙长老!您叫我又事?” 孙长老点了点头,戏虐的说:“你的法诀都带过来了吗?” “哦!是的,修行的法诀我一直都带在身上,您……” “先借给我吧,改天我再还给你!” “哦!好!”王剑师不明所以的从衣襟里拿出了一本较厚的册子,双手递给了孙长老。 孙长老单手接过,大致的翻了一下,轻声的问道:“王剑师,你怎么只带了一到三境的法诀,其他的呢?” 王剑师嘿嘿一笑,“孙长老!您又取笑我了!我现在只是第二境后期,正在等着破境,拿其他法诀也没用啊!” “哈哈!瞅瞅你!一看就是一辈子当剑师的命。”孙长老笑骂道,但是他却侧目看了许尘一眼,“王剑师,这一点你就跟咱们的大少爷没法比了,现在大少爷连第五境的法诀都要读,看看吧!什么叫差距。”说话时,孙长老故意提高了几个调门,就连远处忙于修炼的其他人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分分投来“惊讶”的目光。 但是那些子弟的心里大概都想到了《战国策》中的那句话“此何鸟人?卧槽泥马尔!” 王剑师一听便知道,孙长老这是在笑话许尘,但是身为许府一名普通的剑师,他也只能是惭愧的笑了笑说:“那是自然,大少爷天分极高,我当然是不能比的。” 孙长老轻蔑的颠了颠手中的法诀,转身恭敬的向着许尘鞠了一躬,阴阳怪气的说:“大少爷,实在对不住,这里就只有到第三境的法诀了,要不您先凑合着看吧。” 许尘自然知道孙长老是在羞辱自己,但是他轻轻的瞥了一眼后,轻声一笑,随手接过了那本册子,面冷如刀的说道:“谢谢孙长老,让您见笑了。” 说完,许尘转身便走,他可没有时间陪着孙长老无聊的打趣,更何况,不远处还有那么多不屑和冷笑的面孔。 许尘迈开大步,直奔广场外不远处的剑阁。 剑阁是许家的重地,其中珍藏着各式各样的剑决,当然,还有一些修行之人所用的武器,但大多是些普通的钢剑。 这剑阁的长老自然也是有专人看管,而此时看管的人却正是许阳的师傅黄长老。黄长老几乎是许家除了家主之外,修为最高的人,由此可见,这剑阁对许家的重要程度。 一会儿功夫,许尘便来在了剑阁的门口,门口之上的匾额上黑底金字,尽显神秘和威严。 许尘推门而入。 然而,抬头的第一眼便让他怔住了。原来,黄长老正悠闲的坐在一大排书架的前面,和身旁的一个少年有说有笑谈论着什么,而那个少年正是许阳。 听见推门声,两人同时望向了门口,一看是许尘,黄长老笑容顿开,迎了上去,而截然相反的则是他身后的许阳。 许阳一看是许尘来了,兀自的将头别到了旁边,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他和许尘之间的事情,其实早已挑明了,就是没当众翻过脸罢了。 “哈哈!大少爷怎么有心情来老朽这里呀!荣幸荣幸啊!” 黄长老客客气气的问道。 许尘施了一礼说:“黄长老,我今天来这是想来取一柄钢剑,然后再选一本剑决的。” “哦!那是自然,大少爷,您就自己随便看看吧,挑中什么您拿什么就行。”黄长老异常的爽快,带着许尘来到一大排书架前。 剑阁中珍藏的剑决种类繁杂,浩如烟海。虽然许家历代在修为上都只能算作平平而已,但是历代家主却对收藏剑决有着莫名的癖好。许家从未有人达到过第五境的修为,但是这剑阁中却收藏了大量五阶之上的剑决,甚至更有一些七阶八阶的,有钱人自然是任性的很,虽然明知道根本用不上,但是也许他们看着就很舒心。 “黄长老!我对这些还不大熟悉,您能给我推荐几本吗?” 许尘转头看着黄长老问道。 “好!” 黄长老点了点头,闭着思索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许阳,却是从鼻孔里发出了轻蔑之声。 “师傅!您还真挑啊!虽然剑阁中的书很多,但是练气境能练的不就是那么几本吗?还有必要挑吗?” 第十一章 立约 许尘的拳头慢慢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面对许阳的指桑骂槐,他转过头怒目而视,但是却极其平静的说道:“许阳!你用不着这样,你直接说我的修为低就好了呀!何必这么转弯抹角的,多费脑子。” 或许是许阳已经从那夜的惊恐中摆脱出来,或许是他已经意识到许尘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他缓缓的转过身,冷哼了一声,讽刺的说道:“原来你知道啊!既然你知道自己修为低劣,又来这里做什么呢?还让我师傅给你挑选,得了吧!这里根本没有你能练的剑决,才练气初期而已,想的倒是真不少!” 原本闭目冥思的黄长老惊愕的睁开了双眼,呆呆的看着争吵的两人,一切来的都太过突然,他当然不明所以。 许阳毕竟是他的徒弟,潜移默化中自然是偏向许阳的,但是无奈对方也同样是家主的儿子,他犹豫了片刻,并没有插嘴,只是默默的看着,静观其变,如果没动起手来,他就装作没听见。 此时,愤怒像魔鬼一般吞噬着许尘的心,因为拳头握得太紧,他左手断指处的伤口竟然慢慢开裂,向着外面不停的渗出鲜血,他此时真想冲上去,也同样砍掉许阳的手指,让对方也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苦。 但是,十年的囚禁时光却让许尘学会了隐忍,他的理智却告诉自己,现在出手并非明智的选择,先不说结果如何,就是旁边的黄长老也不会让事情发生的。 许尘略显涨红的面颊,慢慢的回复了平静,紧握的双手也缓缓放开,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黄长老,叹了一口气,轻松的说:“对呀!我想的就是很多,那又怎样呢?再说了,我又不是在求你,我只是让黄长老帮我挑选一下,你管的着吗?” 说完,许尘平静的看向了黄长老,微笑道;“黄长老!您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哦!那是自然,大少爷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您这样问不是见外了吗?”黄长老客气的说道,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许尘鄙视的瞥了许阳一眼,一侧的嘴角微微翘起,对待鄙视自己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鄙视回去。 许阳的心中猛然掀起一股狂流,从小到大,整个家族里没人敢用这么鄙视的目光对待自己,加上刚刚黄长老对许尘近乎谄媚的回答,许阳突然感到自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许阳愤怒的将手中的一本书摔在了地上,他瞪着气得通红的双眼,大声的吼道:“许尘!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被白家囚禁了十年吗!你以为你为白家做了很多吗?告诉你谁都可以。要我说,白家当年还是真有眼光,竟然挑了你,你以为人家是看你天资好才挑你的吗?你可别臭美了,因为人家已经看出了你是一个废物,挑你去我们许家才不会反对,知道嘛你!” 许阳一边怒吼着,一边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他的声音歇斯底里,根本不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却更像是一个正在骂街的泼妇。 “嗯!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但是即便你说的是对的,那又怎样呢?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许尘不屑的点了点头,面带微笑。他知道许阳已经在这场战争中败了。因为只有失败者才会如此的愤怒。 一边的黄长老一看情况不对,一个健步便来到许阳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说:“二少爷!您有些失态了。” 黄长老本来是想让许阳平静一下,却没想到,许阳一听更加的愤怒,“对!我就是二少爷!”说着他伸手指向了许尘,喊道:“他才是大少爷!师傅,你觉得他以后会成为许家的家主,所以你才偏向他的,是吧!他他妈的凭什么是大少爷,他他妈的哪点配当许家的大少爷,他有我的修为高吗?他就是一坨屎!” 许尘依旧在笑,笑的那样的得意,他戏虐道:“哦?是吗?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吗?看看你的样子,就像个……哈哈!” 许尘忘情的笑了起来,笑的那样的放肆。 “好!你要是有种,你就跟我比一场,你敢吗?” 许阳甩开黄长老的手,挎着大步来到许尘的面前,鼻息相对。 “哼!” 许尘冷哼一声,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书架,默默的翻阅起来,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但是他的架势却像是在说,懒得和你鄙视。 “不敢了,是吧?你不是狠牛逼吗?” 许阳下颚突出,刺激着许尘,“怎么一听到要比试就变成缩头乌龟了呢?哈哈!咱们也不白比,咱们就打一下赌,你不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嘛,你要是能赢了我,我也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割掉,怎么样?哈哈?” 许阳也学会了往伤口上撒盐的技术。 “好!” 许尘猛然转头,坚定的答道。他将手中的一本书猛然放回了书架之上,来到许阳面前,轻蔑的说:“但是……不是现在,也不是一根手指。还有一个月咱们许家就要测试了,到时候咱们想不比都不行了。” 听到许尘答应下来,许阳得意的撅起嘴,“我说许尘,你还真够滑头的呀!你明知道自己修为低劣,等不到遇见我就会被淘汰的,你要是……” “那也要到了那天才能见分晓啊!如果咱们遇不到,咱们私下里再比也不迟。”许尘没让对方把话说完,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的实力,他突然声音一沉,说:“但是我要赌的却不是一根手指,既然要赌,那咱们为什么不索性赌的大一点呢?” “再大点?” 许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更是觉得好笑,“好!那你说,咱们赌什么?” 许尘轻轻的伸出了双手,当他看见自己左手上的伤口是,他咬了咬牙说:“咱们就赌一双手的,怎么样?输的一方要砍下双手,永远别想再摸剑了。” 说着,许尘将自己的左手抬了起来,放到了许阳的面前,冷声道:“而且,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到时候我会给你留下一根小指的!” 许阳一听,得意的狂笑起来,在他看来,这场赌博的结果毫无悬念。当许尘失去了这双手,他还怎么和自己争抢家主的位置。想到这里,许尘喜上眉梢,“好!那你可别反悔啊!” “我就怕到时候你会反悔!” 许尘冷冷的扔下了一句,再次走向了书架,他现在急需找到一本适合自己的剑决。 此时的许阳也不再咄咄逼人,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许尘被砍掉双手的画面。 然而,此时的黄长老却趴在许阳的耳边轻声道:“二少爷!您真的要……” “当然!” 还没等黄长老说完,许阳便斩钉截铁的说道:“师傅!您还怕我输了不成?” 黄长老无奈的摇了摇头,偷瞄了一眼许尘说:“二少爷!他现在不过是练气境初期,而您现在已经是汇灵境了,根本不用比试,您自然是一定会赢的。” 说到这里,黄长老声音更加微弱,“只是,这样不好,家主也不会同意的呀!这是私斗!你们又都是家主的儿子,事情要是闹大了,可怎么收场啊?” 许尘眨了眨眼,毫不在乎,“我才不在乎呢,到时候就算父亲反对,我也一定将他的手剁下,我要让他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还敢……” 说道这里,许阳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了,“好了,师傅!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说完,许阳头也没回,跨步走出了剑阁,带着窃喜之色,直奔自己母亲的房间。 此时,许尘正在书架前翻看着,对于他来说,剑阁中的剑决简直是浩如烟海,而他虽然已经踏入了汇灵境,但是对于修行之事,他却只是个新人。 剑决本就种类繁杂,很难归类,在剑阁中就更是如此,要是真的想把这些书籍翻一遍的话,那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做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一进门的时候,许尘要黄长老帮忙的原因。 而此时的黄长老只是默默的坐在藤椅之上,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再敢说些什么,也不再敢做些什么了。两个少爷之间的战争,他稍不留神就会惹火上身。 一上午的时间匆匆而过,许尘依旧没能找出一本适合自己的剑决来,郁闷之下,他想要随便拿一本就走。 然而,就在刘念转身想要离开的一刹那,一本黑黄色的小册子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刘念不知为何,好奇的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么一眼,他便不自觉的缓缓的走了过去。 那是一本旧得不能再旧的书了,平时大概也很少有人去碰,表面上全是灰尘,黑黄的封面上布满了孔洞,仿佛一碰就要瞬间开裂然后灰飞烟灭一样,但是它的上面却模模糊糊的写着四个大字——裂虚剑决。 其实真正吸引许尘的并不是这本小册子的本身,而是封面的一个角上所画的一柄小剑。封面已经褪色,那柄小剑也是若隐若现,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 但是许尘却是如此的吃惊,因为那柄小剑竟然和他脖子上挂的那只吊坠出奇的吻合。 许尘下意识的从衣领里拿出了那只玉剑,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礼物,他将玉剑轻轻的放在了那本小册子之上,对比起来。 片刻后,他大惊失色。 第十二章 裂虚剑决 其实,越是自己习惯的东西,越是将容易将它忽略。 当许尘仔细的对比之后,他才真真切切的看清了,这只玉剑的真实细节。 清澈的绿色剑身,雕刻精致的剑柄,在护手上还刻着整幅的八卦图,只是正中心阴阳鱼的地方却只有一条鱼。整幅图虽然极其细小,但是只要仔细去观察,足以辨认清楚,可见当年工匠的手艺是多么的高超。 当许尘仔细的比对纹路时,他又意外的发现,两者不同之处,是自己佩戴的这只玉剑的里面竟然有一条红色的血丝,而且那条血丝……那条血丝竟然在剑身里缓缓的游动着。 许尘迅速的将玉剑塞进了领口,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眼前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敢确定,那条血丝从未出现过,至少这十年来从未出现过,他心中打起了问号,“这是为什么?” 这只玉剑一只伴随着自己,恐怕一出生时,他的母亲就把它带在了许尘的身上,他自己却从未见到过这条血丝,而且还能在玉剑里自由的游动,真是见了鬼了。 许尘知道,这里不是研究的地方,他拿着这本《裂虚剑决》来到了藤椅旁边,看了看眼神游离的黄长老,轻声道:“黄长老!我能拿走这本书吗?” 黄长老刚刚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被许尘突然一叫,身体猛然一颤,随口道:“啊!当然,您看中拿走便是,我只要记录一下就行了。” 说着,黄长老接过了许尘手上的那本《裂虚剑决》,刚想在旁边的一个本子上抄写书名。然而,当他刚一提起笔却略显惊讶的说:“大少爷!您确定要拿这一本吗?这里面讲的大多数是远古的神话啊!” 许尘深深的点了点头。 黄长老却是面带深意的摇了摇头,啧啧片刻说:“大少爷!这本剑决真的不适合您啊!您还没有仔细看过吧?其中的剑决不仅少而又少,而且还只是一个残本!”黄长老将书翻了过来,《裂虚剑决》的背面确实已经残破不堪,应该大部分都已遗失了。 看见许尘依旧没有反应,黄长老意味深长的说:“大少爷!不瞒您说,我也曾翻阅过这本书,但是这本剑决中所谈论的都是些根本不现实的东西,简直就是神话传说,甚至和修行之事背道而驰。还裂虚!您肯定知道修行的几个境界吧!这最高的境界便是太虚境,虽然咱们普通修行者也不曾知道这太虚境是怎么回事,但是这本书的作者竟然说还有什么裂虚境,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样驴唇不对马嘴的书,我想您还是不看的为好啊!” “哦!黄长老!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再说,我总不能看都不看,就一口断言这是一本毫无用处的书吧?”许尘轻声的答道,但在黄长老看来,这明显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黄长老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大少爷,我也只是好言相劝罢了,如果您执意要拿走的话,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黄长老寥寥草草的抄了一遍书名,将《裂虚剑决》还给了许尘,但是他递出书的同时,还不忘絮叨一句,“大少爷!您应该知道,您现在的修为原本就……怎么说呢?唉您懂的。如果您现在还看这些无用的东西,恐怕您真的会耽误了修行呀!” 许尘微微一笑,礼貌的说:“谢谢黄长老关心,我自有分寸!” 黄长老倒是无奈的笑了笑,真起身,摇着头说:“好!那大少爷先等一会儿,我现在去二楼给您那一柄钢剑。”说完转身走向了侧面的楼梯。 一会儿的功夫,黄长老便从二楼下来,将一柄钢剑递给了许尘。 许家的钢剑大多没什么区别,一般都是上不了品的,毕竟不像各大宗门那样专业,在宗门之外,修为显然比剑决和武器更为重要。 许尘谢过黄长老后,转身离开。 望着许尘离去的背影,黄长老轻声叹道:“哼!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家主职位恐怕真的不会属于他喽!” …… 许尘带着《裂虚剑决》和钢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插好门后,他迫不及待的拿出了那本《裂虚剑决》翻看了起来。 正如黄长老说的一样,这本书里大部分是一些远古的神话故事,只有最后面的两三页才是一些简简单单的剑决,而且措辞晦涩难懂,更与正统修行背道而驰。 其中所讲的故事也是世人皆知,大概就是轩辕黄帝如何大败蚩尤的传说,书中说,涿鹿大战前期轩辕黄帝带着八大部族对抗蚩尤所带领的九黎族部落,但是因为蚩尤所部早已精通了冶炼技术,他们的士兵身披重甲、铜头铁额,骁勇善战。 轩辕黄帝节节败退。族人或是死于战场,或是沦为奴隶,场面惨烈至极。 就在众部族几近绝望的时候,却只见轩辕黄帝亲自出战,他手拿轩辕剑,直冲敌阵,轩辕剑华光四射,敌人一片片的倒下。 之后,又经过漫长的激战,轩辕黄帝终于击败了九黎族的大军,还将他们的首领蚩尤擒获,砍下了他的头颅,以祭天地,涿鹿大战就此结束。 许尘默默的从领口中拿出了那只玉剑,细细的观察了半天,那条血丝依旧在缓缓的游动着,他唏嘘道:“莫非这就是轩辕剑?可是这也太小了吧!不会的!” 正当许尘猜测之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 “少爷!您在吗?我是老邬啊!” “邬伯伯?”许尘赶忙收起了东西,匆匆的把门打开,迎面撞过来的正是老邬微笑的面容。 “邬伯伯!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每天晚上才来的吗!” “哦!少爷!我没什么事,便来看看您挑好了剑决没有?”老邬说着和许尘进了房间,许尘又随手将门插上了。 “这么小心?发生什么了?” 老邬看见许尘略显警觉的表情,关心的问道,迟疑了片刻,他又问:“对了,少爷!您的剑决选好了吗?这可是很重要的。” 许尘没有马上回答,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坐到了床上,犹豫了片刻说:“邬伯伯!您听过轩辕剑吗?” “嗯?” 老邬眉头一皱,轻声道:“哦!我当然听过!怎么了?” 许尘闭目思索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和老邬说一下,“邬伯伯!您能给我讲一下吗?或者说,轩辕剑真的存在吗?” 老邬笑着坐到了许尘的旁边,像是已经知道了许尘在想什么了,“其实,你是想说,你母亲留给你的这只吊坠是不是轩辕剑,对吗?” 许尘转过头,惊讶的看着老邬,“您、您怎么知道的?” 老邬冲着许尘坏笑了一下,缓缓道:“少爷!我敢确定,您这只玉剑绝不是轩辕剑,而且,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轩辕剑。” “啊?” 许尘略显惊讶,“邬伯伯!世人都知道当年轩辕黄帝是有一柄轩辕剑的,而且……” 许尘顺手将那本《裂虚剑决》拿了出来,“而且这本书里说,正是轩辕黄帝用轩辕剑才能在涿鹿之战中大胜的。” 老邬轻轻的接过了那本小册子,随意的大致的翻了一遍,摇着头说:“这里不过是夸张了那段历史而已,如果真的有轩辕剑,那也只能是世人为了纪念轩辕黄帝,而把一柄他曾经用过的一柄剑取个名而已,这种事情很多的。” 许尘听完却是摇了摇头,他将那只吊坠放到了封面之上,又指着封面上的那柄小剑给老邬看了一下,“邬伯伯!您不觉得这两个很像吗?这绝不会是巧合的。” 老邬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少爷!这当然不是巧合,但是这绝不是轩辕剑,因为历史上真的有轩辕剑,但它却不像世人想象的那样,更准确的说,那根本就不是一柄剑,而是一个部族的名称。” “一个部族的名称?那它为什么要叫做轩辕剑呢?” 许尘更加的不能理解,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邬,他希望能找到答案。 老邬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一般,“少爷!既然您这么想知道,那我就跟你讲一下,不过这也只是传说罢了,但至少比什么轩辕剑来的靠谱些。” “据我所知,当年涿鹿之战的前期,轩辕黄帝其实已经大败,根本不是书中所说的节节败退,更不是世人口中的历经九次战役等等。轩辕黄帝的八大部死伤惨重,就连他本族的少典氏,也是几近覆灭。然而,蚩尤带领的九黎部落依旧在猛烈的进攻,蚩尤的目的不仅是要打败八大部,也要杀了轩辕黄帝本人,而最后关头,轩辕黄帝唯一能做的,就是祭天,希望老天能过帮他度过这个难关。无巧不成书,就在蚩尤已经靠近轩辕黄帝的大帐时,一个神秘的部落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瞬间就击溃了九黎族的部队。” “瞬间?” 许尘不敢相信,因为这太夸张了,这和轩辕黄帝手执轩辕剑大破敌军,又什么区别呀。 “对!据我所知,就是瞬间!” 老邬强调道,“最终这个神秘的部族将九黎族打败,还将蚩尤本人俘获,所谓的蚩尤本人也不过是九黎族最大的首领罢了,其实,叫蚩尤的人很多。” “然后呢?您是说,这个神秘的部族才叫轩辕剑?”许尘似乎已经能够想到了。 老邬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其实也人知道他们是谁,就是轩辕黄帝也不知道。但是此前他带着八大部已经战败了,他的威信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八大部也快分崩离析。他为了能将各部族重新联合起来,他便谎称,那个神秘的部族是他向老天借的宝剑,来铲妖除魔的。最终,更是以自己的名字为之命名。后来他还去了泰山进行封禅大典,人们都以为他是在祭天地,却不知道,其实,他是在感谢那个神秘的部族。” 许尘听完,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心中却是不大敢相信,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思索了片刻,抬起头对老邬说:“即便您所说的才是对的,那我这只玉剑到底是什么呢?它为什么和这本书上的图画如出一辙?” 第十三章 修炼 老邬看了看许尘急切的表情,长叹一声却没有言语,他站起身,将双手背到身后,在许尘的房间里不停的跺来跺去,时而唏嘘不已,时而犹豫不定。 屋外阳光明媚,但是这小小的房间之内却是被压抑所笼罩着。 许尘的双眼随着老邬身影的移动也在不停的闪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还有些忍不住了,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邬伯伯!这和我母亲有关,是吗?这本剑决也和我的母亲有关,是吗?所以我母亲根本就不像你上次说的那样,是个普通人,她其实……” “其实大小姐就是八大部的后人,她是其中一个部族的嫡系后裔,而这只玉剑就是这个部族的信物。但是大小姐她真的不是隐修者,就连修行者都不是,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上次并没有骗你!” 老邬站在原地,背对着许尘一动不动,但是从他那双已经被捏的通红的手可以看出,他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而保守着秘密则是极其痛苦的是,更何况他此时面对的正是许尘。 片刻后,老邬干咳了一声,无奈的说:“少爷!原本我不该让您知道这些的,因为这些会给您带来危险。” “危险?” 许尘不明所以,只是痴痴的看着老邬的背影,他知道,那个人的心底有着他想知道的一切。 老邬倏的转回身,表情有些怅然若失,“少爷!其实刚刚我还没给您讲完,因为您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我现在只能跟您说,这八大部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是关于轩辕黄帝和那个神秘部族的,一直到现在这个秘密一直被保守着,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只有当八大部族的后人齐聚一堂时才能解开这个秘密。” 许尘眯起眼睛,思考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他悠悠的说:“所以……所以轩辕黄帝最终还是知道了那个神秘部族的真实身份,对吗?” 老邬无可争辩的点了点头,“而且我相信,即便是现在,这世间也不只我一个人知道这些,一些贪婪的人一定在不停的搜索着这八大部嫡系后裔的下落,他们一定想将这八大部的嫡系后裔全部找到,然后解开那个神秘部族的秘密。当然,他们并不只是好奇而已,他们是想得到那个神秘部族强悍的力量。” 许尘听到这里,沉沉的点了一下头,危险就是从此而生的,他思索了片刻,试探的问道:“那、那我父亲知道这些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老邬摇了摇头,“但是最好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啊!少爷!您也一定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不然定会大祸临头的,知道吗?” 许尘将右手放在胸前,默默的点了一下头,即便老邬没有警告他,他也懂得孰轻孰重。“邬伯伯!那这本……”,说着,许尘指了指手中的《裂虚剑决》。 “这本《裂虚剑决》很适合您。” 老邬郑重其事的说,“我大致看了一下,虽然这只是一个残卷,也只有两三页的剑决,但是这也足以和世间大部分的高阶剑决相提并论了。据我所知,这《裂虚剑决》的后面是需要极高的修为才能催动的,以现在绝大多数世人的修为,恐怕只能是望洋兴叹了。所以,仅仅这两三页就足以应付大部分的情况,其他的部分,即便得到了恐怕也是用不到的。按照这本书中的说法,除非是破了太虚境才能催动,但是,在这世间,别说是破太虚境,就算是能达到太虚境的人,恐怕都没有吧!” 许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在不停的打鼓,“按邬伯伯所说,这些秘密只有八大部的嫡系后裔才能知道,那为什么邬伯伯也知道这个秘密呢?他以前也只不过是母亲的一个仆人而已呀!” 犹豫了片刻,许尘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只是轻声对老邬说了一声:“邬伯伯!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老邬僵硬的笑了一下,“少爷!这本来就是您应该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剩下的秘密我只能等您真的强大起来了,至少足以保护自己时,我才能告诉您,或者是我……唉!”老邬没将那个死字说出口,又是一声长叹,“少爷!这《裂虚剑决》晦涩难懂,看来您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将它参透,就先别为了这些事分了心,您还是用心修炼吧,我先走了。” 说完,老邬缓缓的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枯瘦的身材,竟然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强大起来?” 老邬走后,许尘不停的念叨着,“强大起来!” 是啊,在这个世间,如果自己没有实力的话,任何事情都只能受人摆布,就连自己母亲的身世都不配知道。 许尘用力的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有些麻木的脑袋清醒一下,然后缓缓的翻开了《裂虚剑决》,翻到最后的几页,细细的读起来。 这本《裂虚剑决》被许府内的其他人所忽视,那绝对是他们的损失。 这本剑决的真意在于化繁为简,但这绝非是普普通通的简化,而是通视一切,剑式简单,但是变化无穷。这点也和道家的思想有着惊人的相似。 只有将繁杂的剑式全部放空,将所有的修为和精力集中在当前这一剑之上,才能发挥出每一剑的威力。 然而,也正是因此,《裂虚剑决》的措辞晦涩难懂,其中隐隐约约包含了大量道家高深的思想,也只有先理解了这些思想,才能真正理解每一剑的千变万化。 与剑决的晦涩难懂比起来,似乎对许尘来说,时间的紧迫才是一切的难点。 这时,许尘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心中冷冷的默念着一句话。 “许阳,你可要等我啊!” …… 这一日,清晨。 初阳刚刚冒出了头,驱走了淡淡的雾气,随着一袭清凉的风刮过,一阵树木的断裂声骤然响起。 永安镇。 镇外一处偏僻的树林中,许尘单手握剑,翩然的立在原地,而他的对面正是几颗齐根而断的大树。 一抹欣然的微笑浮现在许尘的脸上。 因为,就在刚刚,他终于参透了《裂虚剑决》的一点点口诀,一剑挥出,单凭剑气的威力,几颗大树便应声而断。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在旁边的话,定会吃惊《裂虚剑决》的威力,当然,更会惊叹许尘的悟性。 许尘身后,一颗大树的下面,一位老者微笑的坐着,看见刚刚许尘惊人的一剑,赞许的点了一下头,这个老者正是老邬。 “少爷!您终于参透了这第一式的真意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许尘这才转过身,慢步来到老邬面前,蹲下身轻声道:“邬伯伯!要不是您提醒了一句‘持而盈之,不知其已。’恐怕我还在刻意的催动着灵气呢!原来,在适当的时候停止催动,才能发挥出这一剑的真正威力。真是难以想象。” 老邬微笑着摇了摇头,“少爷!您是太自谦了,这个道理书上都有,世人也都明了,但是真正能理解,并且运用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呀,这还是靠您自己的悟性才达到了。我不过是提醒了一句罢了。” 许尘无奈的笑了一下,他知道,如果不是刚刚老邬随口的提醒,恐怕他想要理解到这一层,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 这一个月来,许尘其实只练了这一剑而已,这一剑名叫“拔剑式”,但是《裂虚剑决》上的文字太难理解,原本简简单单的一剑,竟然被说的复杂至极。 许尘原本都已经怀疑《裂虚剑决》是不是像老邬说的那样奇妙无穷了,但是当他看见被自己剑气所砍断的大树时,他自然由衷的佩服起了老邬,更对《裂虚剑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才只是个拔剑式而已,按照《裂虚剑决》上所说的,这套剑决共分为九九八十一式,每一式虽然只有一剑,但是从这最初级的“拔剑式”来看,这套剑决真是不可小觑呀。 “邬伯伯!明天就要测试了,您说,以我现在的实力会是许阳的对手吗?” 许尘试探的问道。 其实,他的心中还是有一点点担心的,在修为上,他和许阳此时自然是没有差别。但是,在剑术上,许尘却是极不托底。 无论《裂虚剑决》的威力如何,但是他自己却只是刚刚学会了第一式而已,如果他不能一剑击溃对手的话,那么接下来必然会变得极为劣势,结果自然难以预料轻松。 老邬倒是显得毫不在意,得意的捋了一下胡须说:“放心吧,少爷!只要您在测试中正常的发挥,这一剑足以要了他的命。即便有什么特殊情况,您未能一剑击败对方,您还可以重新用一遍这‘拔剑式’呀!虽然这样会极其生硬,漏洞百出,遇到高手时自然是极其危险的,但是对于这些修为一般的人来说,还是能够应付的过去的。” 许尘僵硬的点了点头,但是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都不敢确定。况且,他和许阳可是赌了两只手的,如果稍有闪失,他就会一辈子远离修行的。 许尘和许阳的赌约自然没和老邬说过,所以此时,老邬是无法理解许尘背后天大的压力的。 许尘默默的站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反复的练习。他不想测试中有什么意外,虽然他和许阳只见并不是生死的赌约,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比生死的赌约更加的重要。 十年的囚禁,众人的歧视,断去的一指。所有心中的不快汇成一道剑气,向着远处飞去。 第十四章 抽签 宽阔的大理石广场,古典而庄严,百余名族内的修行之人伫立四周,但是今天,他们只是看客。 广场左面的高台上,坐着许家的几位长老和各个产业的负责人,正中间的位置上端坐的自然是许子介本人,他的左侧是黄长老,而右侧则是孙长老。可见,在许家一样是实力决定一切的。 广场正中间巨大的阴阳鱼周围,站着十几名等待测试的子弟,有男有女,年龄都在十多岁左右,这些人才是今天的主角,从他们紧张的脸颊上可以看出,这次的测试是何等的重要。 其中,唯一一个显得泰然自若的当然是许阳,同样的年龄段中,他是这十几人中唯一达到汇灵境的,当他进入这场测试的时候,其实冠军的归属就已经定下来了,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认为的。 广场正中心,巨大的阴阳鱼上,站着一名面冷如刀的剑师,他便是这场测试的主持人。 然而,距离测试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主持人依旧没有宣布测试开始,因为需要测试的子弟还没有到齐,而缺的那位正是许家的嫡长子,许尘。 “孙长老!尘儿去哪儿了?怎么还没来。” 高台之上,许子介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转头问了一句。 孙长老眉头一皱,颤颤道:“这孩子不会是害怕失利不敢来了吧?其实我早就告诉他了,他是可以不参加这次测试的。” “唉!” 许子介叹了口气,说:“也罢!这确实也太难为他了,他和其他的子弟实在是相差的太远,测不测试其实都无关紧要。” 孙长老赞同的点了点头,小声道:“家主!要我说,您还是让大少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好高骛远,最终只会害了自己呀!” 许子介缓缓的摇了一下头,无奈道:“这尘儿太过执拗,没人能劝的了他,跟他死去的娘亲一样。其实我还是挺希望他会来的,这样也好让事实教育一下他,省的他一条道走到黑。” 一旁的黄长老也是附和的说了一声,“是呀!有些事情是不能比的,您看二少爷,一看就是修行的好材料!” 许子介脸上瞬间笼上了笑意,不住的点头,许阳早已是他全部的希望。 正在三人交谈之时,却只见场下众人的目光突然看向了广场的入口处,许子介也是目光一转,望了过去。 广场入口处,一个瘦弱的身影缓缓的向着正中心走着,他背背长剑,眼神却略显迷离,他的目光不停的扫视着人群,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老邬说好了今天会陪着他一块儿来广场的,但是许尘一直等到刚刚,老邬都一直都没有出现,他这才只好独自一人来到广场。 看遍了广场上所有的人,许尘依旧没能找到老邬的一丝影子,只好悻悻地来到了中心的位置。 望着一脸茫然的许尘,不远处的许阳心生得意,低声的说了一句,“哼!还真敢来,这将是你最后一次摸剑了!” 其他的子弟也是因为许尘的迟到,低声的责备着,但是片刻后就恢复了平静,毕竟一个废物不值得谈论那么长时间。 “家主!我怎么感觉大少爷有些怪怪的。” 孙长老看了一眼许尘,随口问了一句。 许子介瞥了一眼,笑道:“尘儿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应该是怯场吧!没事的,只希望他在测试之后不要太过灰心!” 许子介跟孙长老说完,倏的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广场,面带威严高声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到齐了,那我先说两句!” “你们都是家族中的佼佼者,我想你们也都知道今天这场测试的重要性,希望你们今天都可以发挥出正常的水平。这场测试的规则是淘汰制,随即抽选之后,需要两两对战,胜出的一方便可以进入下一轮的对战,以此类推。这场测试是为了几天后与赵家的比试做准备,在测试中,最终胜出的三人便可以参加与赵家的比试,这也是在家族中展现你们实力的最好机会。” 许子介说道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许尘,柔声道:“当然,如果在这场测试中失利了,也不要灰心丧气,毕竟每个人的天分和经历都有所不同,还有其他的机会为家族出力。” 虽然许子介并未指名,但是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许尘投去,他们知道,许子介一向严厉至极,从不会说出如此安慰人的话。能让他说出这样话的必然是许尘喽。 “切!这么没用还如此的护着,真是……” 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之声。 “好!如果大家没有异议,那现在就正是开始吧!” 说完,许子介向着场内正中间的那名剑师使了一下眼色。 这名剑师冲着高台恭敬的点了一下头,高声道:“好!那现在就开始抽签,由于要测试的是十五人,所以第一轮会有一个人会轮空,祝你们好运。” 说着,这名剑师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铁盘,铁盘上面摆了许多叠的整齐的纸条,不用细数,一定是十五张,而且其中会有一张是空白的,其余的是一到七,七个数字,每个数字自然会有两张,相同数字的两张就是对战的双方了。 十几个孩子一拥而上,各自拿了一张,兴奋的打开找着自己的对手。 最终铁盘里竟然还剩了一张,就在众人疑惑之时,只见许尘这才来到了那名剑师的身前,轻轻的那起了最后的那张纸条。 当许尘缓缓的打开这张纸条时,连自己都惊讶了起来,原来他拿到手中的正是那张唯一空白的一张。 那名剑师见到此景,微笑着说:“大少爷!真是幸运呀!” 许尘也是冲着这名剑师微微一笑,却没说什么。 谁都知道,虽然这随机抽选是很公正,但是能够躲过这第一轮的比试,自然会占了很大的便宜,不仅能少消耗些体力和真气,还能调整一下心态。 旁边的啧啧之声响起,更有一些心生嫉妒的会偷偷的说上一句什么,“狗屎运”之类的话。但是,此乃天意,也没人出来反对。 这名剑师点了点头说:“如果没有人有异议,那么……” “我觉得不公平!” 还没等剑师说完,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话音刚落,一个貌似正义凛然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不屑的瞥了一下许尘,来到了剑师的面前,“这不公平,轮空的不能是他。”说着,他指了指许尘。 许尘一听眉头一紧,冷冷的看了过去,那名少年自己并不认识,但是心中却恼怒至极,这明显是在针对自己。 这时,剑师看了看那名少年说:“许明!那你倒是说说那不公平?难道是谁作弊了吗!” 许明冷冷道:“并没有谁作弊,但是他轮空就是不公平!”说着他又愤愤的指了一下许尘。 “许明?” 许尘沉吟了一声,却想不起来对方是哪位叔叔家的儿子了。但是此时的他却是早已火冒三丈。他本来也没有想要轮空的心思,但是既然抽签已经结束了,为何还要偏偏要针对自己呢? 许尘缓缓的来到了许明的面前,对视了一下,平静的说:“许明是吧!你说,为什么轮空的是我,就不公平呢?” 许明眼睛一瞪,有恃无恐,大声道:“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他灼热的眼神像是能刺穿许尘的内心一般。 “我清楚什么?这时随机抽选的,谁拿到这张空白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许明一听更加的不屑,眯起眼睛说:“哼!装什么纯,你是这些人里修为最低的,你自己不清楚?这张空白的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给你,因为按照你的实力,第一轮就应该被淘汰,但是因为你拿到了这张,你就可以直接进入第二轮,你自己觉得公平吗?” 说着,许明还环视了一下其他十几个人,不停的点头。 其他人自然不待见许尘,加上他抽到了这张轮空票,心中更是嫉妒的很,也跟着许明不停的点头。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许尘犹豫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好!我要这张也无所谓,许明!你是几个号?” 许明一听,感觉机会来了,顺手将自己的那张递到了许尘的面前,“那!我是一号。” 哪知道,许尘看都没看,环视了一周说:“还有哪位是一号,我愿意和他换一下。” 许明一听感觉是像被耍了一样,恨恨的看了一眼许尘,却不好说些什么。 “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许尘顺着声音望去,果不其然,正是许阳。 许尘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其他人不反对,只有许明反对,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许阳啊!心中顿觉可笑至极。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自然没有咽回去的道理。 许尘迈步来到许阳面前,冷声道:“那你愿意和我换一下吗?” 许阳面带冷笑了一声说:“你为什么不和许明换呢?怕遇见我?” “哼!” 许尘冷哼了一声,“怕你,我今天就不来了,我收拾完他,回头再收拾你!” 此言一出,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第十五章 恐怖的一剑 许阳双眼微微眯起,讥笑道:“看看吧!你吹的牛没人相信啊!” “哼!” 许尘冷哼一声,似乎毫不在意,他身子稍稍向前探了一下,小声说:“你不就是在惦记着我这双手吗!放心,咱们会见面的,如果我连他许明都对付不了,那我一样断了自己的双手,你看怎么样。” 许尘的声音虽然极其微弱,但是其间的坚定和自信却让许阳面容一滞。 许阳心中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眼前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莫非他真的在一个月内就有所突破?不!不可能!谁都不可能有如此高的天赋,即便是各大宗门内的绝世天才,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有明显的长进的,即便他服用了仙丹妙药,最多也只能在练气境内有所提高,那样的话他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许阳不停的劝着自己,但是疑虑一旦被种下,便会不停的生长,他有些担忧了,毕竟这场赌局赌得实在是太大了。 “怎么样?” 许尘又轻松的问了一句。然而,他越是轻松,许阳的心里就越是不托底。 “好!” 许阳终于做出了决定,“还是先看看的好!万一……” 一边思索着,许阳一边将那张写着一字的纸条递了出去。 许尘本就不想有过多的废话,轻松的接过纸条,又将自己手中那张空白的纸条放在了许阳的手中,转身回到了许明面前,爽朗的说道:“这回你满意了吗?” 许明眨了眨眼,却稍稍有些羞愧,毕竟现在所有人都有些明白他站出来的原因了。但是定了定神后,他还是故作轻松的说:“嗯!当然,只要公平,我自然无话可说,其实刚刚我也只是说出了其他人想说但没敢说的话而已。” 许尘呵呵一笑,懒得说些什么,他怎么能不懂得对方的心思呢。 此时,作为主持人的剑师心中不禁为许尘竖起了大拇指,不论他修为如何,但是这份从容,实在是难能可贵。 剑师点了一下头,环视了一下说:“那现在这样的对战顺序,你们还有异议吗?” 其他的孩子面面相觑,自然无话可说,最终都将目光投向了许阳,他能拿到轮空的那张纸条,是这些人的众望所归。 但是,此时的许阳却显得有些失神,像是还在盘算着什么。 “好啦!如果没有异议,那现在测试就正式开始了,第一场是许明对阵许尘,其他的人先退到外围。” 随着那名剑师高声喝道。其他的孩子缓缓退了出去,整个巨大的阴阳鱼上就只剩下了三人,许尘、许明和那名剑师。 许尘神情自若的立在原地,脑海中不停的浮现着那些不屑的眼神、讥笑的面孔,但是他的嘴角竟然得意的翘了起来,“今天就是让你们闭嘴的第一天!” 剑师简单的讲了一下对战时的规则,然后喊了一声开始便退出了场外。 没能和许尘换到那张空白的纸条,许明心中自然有些不甘,但是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也是相当不错。 “许尘不过是练气境初期,倒是和自己抽到空白纸条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许明脸上便露出了笑意,他双手在胸前抱了一下拳,淡淡道:“许尘!既然你一心想跟我较量一下,那我就领教一下你的实力吧!” “嗯?我一心想跟你较量?” 许尘感到莫名的好笑,但是想来想去,也不值得和对方浪费口舌,只是向许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神情轻松自然,好像完全没把许明当回事。 望着许尘轻松至极的面容,许明心中恨意骤起。 如此重要的测试,连此时的自己都有些紧张,但是对方却全然没感觉,这明显是对自己的轻视呀。 有同样感觉的还远远不止许明一个人。 高台之上,许子介眼神怪异,刚刚场下的一阵小波澜自然尽收眼底,他到现在还没明白,为什么许尘如此随意的就将纸条换掉了,那可是他能够进入第二轮唯一的可能呀。 加上现在的轻松表情,许子介更是有些糊涂了,“孙长老!你刚刚说尘儿有些怪怪的,我现在还真是觉得他有些怪啊!” “嘿嘿!” 孙长老傻笑了一下,像是了然一切的说:“家主!我要看,肯定是大少爷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所以不如将身段做的好看一点,这也是人之常情啊!要我说,大少爷除了修为低了……那么一点点,其他做的倒还是很得体的!” “不!” 许子介斩钉截铁的否定了孙长老的解释,“如果尘儿真的不抱希望了,为何他的举止不仅完全没有谦卑之意,而且他的表情更是如此的自信!” 孙长老没再言语,心中却嘟囔了一句,“哪个父母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我还不比你了解他?” 沉默了片刻,两人又将目光转到了场下。 令人诧异的是,这时场上依旧没有动起手来,广场周围的观众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他们可是等待着许尘丢人现眼的一刻呢。 虽然他们和许尘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但是看见别人出丑,特别是这个许家的嫡长子出丑,他们一样会达到一次生理上的高潮。 广场的正中心,许明似乎也是有些不耐烦了,愤愤道:“许尘!你光看我干什么?为什么还不拔剑!” 许明可是早已经将长剑握在手里了,可是许尘就是那样微笑着看着自己,竟然毫无动作。 许明当然很想直接就冲过去,怎奈众人在场,他总该显得有些礼貌才行,更何况对面是一个公认的废物,他要是还没等对方拔出剑来,就冲上去,那不是要让众人耻笑吗! “哈哈!” 许尘冷笑了一声,道:“我是等你出手呢!你要是准备好了,那就来吧!” 听到许尘的回答,许明心中的恨意更加的旺盛,竟然让自己先出手他才拔剑,岂不是太小瞧自己了,他身体气得都有些发抖。 “好!” 许明咬着牙挤出了一个字,突然将长剑横于胸前,薄薄的一层光晕从剑内浮现出来。他愤怒的呼出了一口气,双腿猛然一用力,身体直接冲向了许尘。 在半空中,许明的手腕一抖,长剑带着寒光刺向了许尘的胸口。 练气境后期! 广场之上都是修行之人,一旦出手,怎能看不出许明的修为。 高台之上,许子介的心猛然一抖,许明的这一剑不仅速度极快,而且杀意极浓,如果许尘真的是练气境初期的话,那么他是万万都躲不开这一剑的,结果一定是非死即伤。 许子介怎么也没想到,家族中,除了许阳竟然还有如此有天分的人,欣喜和担忧同时涌上心头。 广场周围也是惊呼声一片,许明比许阳还要小上一岁,稍加时日,谁都说不准他会不会超过许阳。 那柄长剑闪着刺眼的寒光逼近了许尘。 许尘微微眯起双眼,等待着,他在等待着一个适当的机会。 就在长剑距离许尘不到两尺的距离时,他突然收敛笑意,脸色一沉,右手以神鬼莫测的速度从背后拔出了钢剑。 然而,他却没有像普通人一样有所停顿,而是顺着拔出的方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也应该是最简洁的一条弧线,直接砍向了对方的长剑。 不!是对方的手腕。 然而,就在钢剑的剑尖马上要碰到许明手腕的时候,没人见到许尘的脸上有一丝怜惜一闪而过。 许尘微微抬了一下剑柄,钢剑的剑尖随之一抖,直接砍向了对方剑刃的根部。 “当啷!” 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 许明的长剑当啷落地,准确的说,是剑身落地,因为他的手中还剩了一个剑柄。 整个广场,一片死寂。 许明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滞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柄,切口整齐至极,足见对方出剑速度的恐怖。 而且他比谁都知道,刚刚的一瞬,许尘其实完全可以砍向自己的手腕,但是最终许尘却没有下的去手。 犹豫片刻后,许明将剑柄掷到了地上,心服口服的上前,抱了一拳,恭敬的说道:“我败了!谢谢你没有废了我的右手。” 说完,许明头都没抬,愤愤的转身离去,他不是在气许尘,而是在气自己。他没抬头是因为他没有脸面对许尘的宽容。 一剑击败对手,而且轻松的斩断了对方的长剑,广场内的所有人都从心底冒出一丝凉气。那十几名准备测试的子弟,更是心里发颤。 场边的许阳痴痴的看着正中心的许尘,下意识的磨着牙齿,“真想不到,他竟然真的能在一个月内长进这么多!” 但是感叹归感叹,他刚刚却没能看出许尘真正的修为。他依旧不相信许尘的修为已经赶上自己了。他只觉得许尘刚刚的那一剑诡异至极。 与此同时。 高台之上的许子介也是呆了好半天,“刚刚尘儿用的是什么剑决,为什么如此诡异!” 说着,他看向了身边的孙长老,轻声道:“孙长老!这剑决是你教给尘儿的?” 孙长老也是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摇头,“不怕家主见笑,我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剑决呀!我现在还不能看出大少爷的真正修为,但是,抛开修为不论,单凭这刚刚的一剑的剑式,恐怕还要在我之上啊!” 许子介不得不赞同的点了点头,作为父亲,他此时的他应该高兴才对。 但是,一种莫名的恐惧竟然袭遍了全身。 第十六章 唐嫣 “裂虚剑决!一定是裂虚剑决!” 就在许子介思索的时候,坐在他左手边的黄长老突然如梦方醒。 “裂虚剑决?” 许子介转头痴痴的看着黄长老,“裂虚剑决是什么剑决?” 黄长老神情严肃异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家主!您有所不知,在咱们许家剑阁之中有很多古卷,其实一般人都没见过,大概只有我闲来无事时会拿来翻上一翻。一个月前,大少爷就来我这里取走了这本裂虚剑决,刚刚大少爷所用的那一剑,一定是从《裂虚剑决》中学到的!” “哦?” 许子介大惊失色,犹豫了片刻,他缓缓道:“我自然知道剑阁之中高阶的剑决,从尘儿刚刚用的那一剑来看,这《裂虚剑决》绝不是普通的低阶剑决。但是,高阶剑决也同样需要高深的修为来催动啊,如果修为没达到的话,又怎么能催动的了呢?” “唉!” 黄长老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为之疑惑的地方,而且我曾经仔细的看过这本《裂虚剑决》,其实它只是个残本而已,大概只有三个剑式,我当时还曾劝过大少爷不要练,却真没想到,单单这一个剑式也有如此威力。” “莫非这本剑诀根本不需要修为作为基础?”许子介喃喃道。 黄长老神情怪异,含含糊糊的说:“也许吧!” 许子介若有所思的点了一下头,脸上却根本没有一丝笑意,作为一家之主,他努力想做到的就是稳定,像许尘这样的突飞猛进,对于他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一步一个脚印才是王道。 皱了皱眉后,许子介低声问道:“黄长老!既然这本《裂虚剑决》威力如此之大,又不需要多高的修为,为何一早没有发现呢?” “这个……” 黄长老一时语塞,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看管和整理剑阁,许子介此时虽然心平气和的询问,但是在黄长老听来,难免会有一丝被责备的感觉。 想了半天,黄长老略显惭愧的说:“家主!不瞒您说,这本剑决措辞晦涩难懂,而且大部分说的又跟天方夜谭一般,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将它当做是言辞夸大的妖书看待,没想到,大少爷真的能参透其间的奥秘,老朽实属惭愧呀!” 就在他们谈论之时,一位剑师神色慌张的来到高台之上,在许子介的耳边嘀咕了好半天。 许子介原本就不太高兴的脸上,竟然慢慢爬上了震惊,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完剑师说完之后,他僵硬的点了点头。 “二位长老!可能有大事发生了,你们跟我一块去吧!” 说着,许子介起身离席,两位长老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但是既然家主已经发话,他们又能多问些什么呢?两人也起身离席跟在许子介的身后。 这场测试是家族中很重大的事情,能够让家主此时及时离场的事情当然不会是小事情。 与此同时,第二场对战已经开始,许尘也已经来到人群之中,等待着下一场的对战。 广场上的所有人,现在早已经对场上的对战没了兴趣,一个个火热的目光都投向了许尘,他们谈论着、赞叹着,早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歧视的眼神和污蔑的话语。 许尘兀自的耸了耸肩,显得极其不自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不远处的许阳,没想到,此时的许阳也正在侧目观察着他。 四目相对,一方惊讶着,一方期待着。 许尘下意识的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左手。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手上不再像从前那样疼痛,但是谁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呢?他冲着许阳冷冷的一笑,转回了头。 这只是个开始,他要重新站起来,不再受人白眼,不再受人欺辱。 就在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许尘哥哥!” 许尘一听赶忙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少女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许尘英俊的面颊。 但是,许尘打量了好半天,似乎有些印象,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想起这名少女是谁。 那名少女身穿浅蓝色的绸衫,看见许尘转过头,脸上不禁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慢步来到许尘的面前,施了一礼,轻声道:“许尘哥哥!你还认识我吗?” “嗯……” 许尘思索了半天,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抱歉道:“我还真的有些记不清了。你……” 少女大概早就知道许尘想不起来,红唇微微一撅,嗔笑道:“我就知道!不过也难怪,都十年了,要不是你参加测试,我也有些不敢认你了。” “是呀!十年了……” 许尘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表情好不自然。 少女见到此状,不禁微微一笑,“好啦!许尘哥哥,我是唐嫣啊!想起来了吗?” “唐嫣!” 许尘一听,恍然大悟。 唐嫣是自己姑妈家的女儿,细细算来她今年也该有十六岁了,他记得自己还没离开许家时,这个表妹经常会到许府玩耍,而且来到许府她也只会找许尘,两人的关系亲密至极。 当时因为唐嫣长得矮小,又经常流鼻涕,许尘还经常给她起一些难听的外号,细细想来不禁莞尔一笑。 但是,女大十八变,现在再一看,唐嫣身段婀娜苗条、明眸皓齿,再加上落落大方的仪表,就算在永安镇也该算的上是大美女了吧。 许尘笑着摇头说:“真不敢相信,你都长这么大了!” 唐嫣笑着白了许尘一眼,柔声道:“许尘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气呢!” “生你的气?为什么呀!” 许尘不明所以。 唐嫣娇美的面容猛然抽动了一下,纤细的眉毛微微一皱,神态严肃道:“其实我早就听说你回……回来了。我本想第二天就来看你的,但是我娘她……” “就这个呀!” 许尘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这有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摊事儿,谁说一定要你来看我的。再说了,就算你来了恐怕我也没有时间呀!” 许尘本想安慰一下唐嫣,谁成想,唐嫣一听便伸出白皙的右手,直接打在了许尘的身上,怒道:“你还没时间?你……” 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说的声音大了些,更多的人看向了这边,唐嫣偷偷瞄了一眼,羞涩的低下了头。 在旁人面前,她总是彬彬有礼、大方得体,唯独在这个表哥面前,她竟然显得如此的放松。 平静了片刻后,唐嫣悠悠的抬起头,咬了咬嘴唇说:“许尘哥哥!对不起,我娘当时说我不能来找你,她说……她说和你在一起可能会有危险。” “危险?” 许尘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后,无奈的说:“怕不是危险吧!应该是丢人才对!” 说着,许尘闭上了眼睛,那些不屑的面孔又是不停的闪现,这一个月来,是他这一生中最灰败的一段时间。但是,他心中暗暗发誓,这将是最后一天,现在还只是个开始,当他击败了许阳之后,一切都会改变,他要告诉所有人,以前的那个许尘又回来了。 “许尘哥哥!你想什么呢?” 唐嫣瞪着天真的眼睛,细细的看着许尘。 许尘缓缓的睁开眼睛,戏虐道:“哦!没事!对了,你不是说你娘不让你来找我吗?那你今天怎么还来了?” “呵呵……” 唐嫣傻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像是在嘲笑着许尘的愚蠢,“谁说我是来看你的!我今天是来看热闹的,我娘有什么不同意的?” 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丫头可不像看起来那样温顺听话,看来还是没改掉小时候的古灵精怪,“哦!那你既然不是来看我的,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可要看场内的对战了。” 说着,许尘转身看向了广场的正中心,不再理唐嫣。 “哎,都十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小气呀!真是什么都没改。” 唐嫣嘟囔着。 这时,谁都没发现,一名剑师穿过人群,慢慢的向着许尘走来。 就在唐嫣想要将许尘拉回来时,这名剑师终于来到了许尘的身边,并且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 唐嫣刚刚伸出的右手又放了回去。 片刻后,那名剑师带着许尘就要离开,唐嫣能看出,许尘的脸上沉重至极,她赶忙叫了一声:“许尘哥哥!你要干什么去呀?” 许尘这才转过头,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哦!我父亲找我有点事儿,我要先离开一会儿!” “哦!” 唐嫣撅了撅嘴,高声道:“那你回来了要找我呀!” 许尘匆匆的点了点头,跟着那名剑师离开了。 唐嫣原本兴奋的表情变得失落起来,默默的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只骨头磨成的小星星,左看右看,然后又莫名的傻笑起来。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只见许尘已经跟着那名剑师走到了广场的入口出了。她呵呵一笑,轻声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说过……呵呵” 唐嫣一阵脸红。 …… 刚刚走出广场,许尘快步来到剑师的侧面,低声的问道:“您刚刚说邬伯伯出事了,到底是怎么了,是他病了吗?” 剑师侧目看了一眼许尘,眼神中复杂至极,“不!他死了!” “啊?” 许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邬伯伯他昨天还……” 剑师摆了摆手,说:“大少爷!您还是先过去再说吧!家主和两位长老也在那里呢,我只是一名剑师,不方便和您讲的太细!” 第十七章 老邬之死 许尘的脑袋嗡嗡直响。 老邬虽然只是个仆人,但却是他回到家里后,唯一一个即疼爱自己又信任自己的人,而且没有老邬也就没有他此时的修为,也没有了他再次站起来的可能。 虽然老邬对他隐瞒了许多秘密,但是他的内心相信老邬最终还是会告诉自己的。只是现在老邬一死,怕是那些关于母亲的秘密就要石沉大海了。 许尘跟着那名剑师,浑浑噩噩的向前走着。 许家仆人的住所靠着东侧的府墙,距离广场还是很远的,七转八转后,剑师终于带着许尘来到了一排矮小的小屋前。 许府的规矩很严,许尘从未来过这里。但是,他一眼就认出了老邬的那间小屋,因为那间小屋的门前站了六七名府内的剑师,他们各个警觉异常,看到许尘来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了过来,眼神中同样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不知为何,看到这些剑师的目光,许尘竟有些不好的预感。 许尘定了定神,对带着自己来的那名剑师说:“邬伯伯是被别人杀害的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名剑师侧目看了许尘一眼,显然有些无动于衷,冷声道:“大少爷!在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信口开河。再说了,我说过,我只是个剑师,不便说的太多。您等会进去了自然也就知道里面的情形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来到了老邬那间小屋的门前,几名剑师不停的打量着许尘,那种眼神根本不像是看着自己家少爷。 带着许尘来的那名剑师左手一横,说了一声“请!”,示意许尘可以进去了。 许尘抬起头看着小屋的木门,努力的想象着里边的情形,好让自己进去时不会过分的失态和惊恐。 他不相信老邬是被别人杀害的,虽然老邬从未展示过自己的实力,但是就凭他的博学和在枫叶当铺时表现,这永安镇恐怕没人能够杀得了他。 许尘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缓缓的走进了小屋。 小屋不大,因为院墙的阻挡,小屋内的光线不是很好,略显阴沉。许尘进屋后第一眼撞见的就是三个人的背影,他们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嘴里还在小声的嘀咕着。中间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许子介,立在两边的是两位长老,许尘此时看不到三人的面容,但是他能充分感觉到这间小屋内的压抑。 继续往前走,透过三人背影只间的缝隙,许尘终于看清了地面上躺着的那具尸体,就在某一个瞬间,他看见了那具尸体的脸,正是老邬。 虽然许尘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早有准备,但是当他亲眼见到时,心里也不免一阵猛烈的抽搐。 可能是三人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们同时转身,看向了眼神迷离的许尘。 “你来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许子介,他的声音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 许尘没有说话,冲着三人点了点头,走到许子介的身边,这时他真真切切的看清了老邬的尸体。 并没有许尘想象中的那样鲜血淋漓,老邬静静的躺在地面上,苍老的面颊惨白如雪,但是面容却像是没什么痛苦。致命的伤应该是在胸前,因为他的全身上下,只有胸前的衣服上侵着一大片已经变黑的血液。 老邬的右手搭在左侧的地面上,如果仔细观看,可以看到右手的指尖上也沾着淡淡的血迹。 “为什么?” 许尘心中翻腾不止,很明显,老邬是被一剑毙命的,而且凶手出剑奇快无比,不然小屋内肯定会有打斗的痕迹,老邬的身上也一定会多多少少留下伤痕的。 许尘转过头看向了许子介,此时许子介也在盯着他,眼神中满是冷峻。 “父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子介深深的闭了一下眼睛,面容阴沉,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轻轻的说:“孙长老!你说说吧!” “是!” 孙长老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许尘的面前,眼神怪异,端详了许尘片刻后,轻声道:“大少爷!现在还不知道老邬是什么时候被害的。”说着,孙长老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今天早上,李管家找老邬,想要让他干些杂活,但是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只好派另外一个仆人来这里看一下,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的情况。我刚刚看了一下,根据现在他身上血液凝固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昨天晚上死的,大概是后半夜。” 许尘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孙长老!那您现在有线索了吗?” 孙长老先是一怔,却看向了许子介。 许子介沉沉的闭了一下眼睛,冲着孙长老无奈的点了点头。 孙长老将目光再次移到了许尘的脸上,阴冷而略显尴尬的说:“有那么一点,但是还不是很确定,所以才叫您来一下。” “我?” 许尘诧异之极,“孙长老!我能做些什么?” 许尘虽然这样说,但他从几人的表情和谈话中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这一个月来,老邬和他走的最近,恐怕…… “大少爷!您也应该明白!”孙长老说。他的目光突然犹豫起来。“虽然老邬只是许家的一个仆人,但是终究是一条人命。况且,许家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如果传扬出去对许家的声誉也不好,所以……” “所以一定要查出凶手,严惩不贷。”许尘接着说道。 孙长老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无论他是谁!” 听着孙长老讲的话,一时间,许尘的脑袋都胀大了,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沉默了片刻,许尘咬了咬牙说:“孙长老!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此时只叫我一个人过来,表示您已经确认一些事情了。” “这……大少爷!您昨天晚上……” 孙长老欲言又止,脸上极其为难的样子。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站在旁边的许子介看见孙长老吞吞吐吐的,知道他有些为难,便自己开口了。 许尘心中一凉,带着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眶中不知何时,已经噙满了泪水,“父亲!所以您也怀疑是我,对吗?” 许子介的心中也是颇为难受,将脑袋别到一旁不再看许尘,沉声道:我也不想!但是,有人昨天夜里看见老邬曾经进过你的房间。而且,我再一询问,你回来的一个月,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去一次你的房间。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们不会只是聊天这么简单吧!” 许尘苦笑了一下,他知道,他不能说出他和老邬的秘密,他只能沉默不语。 “所以,你是默认了?” 许子介突然转回头,气愤的看着许尘。 “不!我没有!” 许尘大吼道,他脸上的苦笑变成了悲伤。“我为什么要杀邬伯伯。” 许子介无奈的摇了摇头,满脸的失望,“好!那我问你,一个被杀的人死之前……不!假如你是老邬,在你生命最后的一刻,如果有人在你身边,你会对他说些什么。” 许尘没有说话,脑海里不停的闪着曾经的画面,母亲、老邬,太多的人,沉默了片刻后,他说:“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我怎么会知道邬伯伯死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哼!” 许子介冷哼了一声,“一个普通人,他一定会说出凶手的名字,不是吗?” 许尘默默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也许吧!” “你同意便好!” 许子介冷冷的说了一句,冲着孙长老使了一下眼色。 只见孙长老慢步来到老邬尸体的左边,伸手将老邬的左臂移开,那一刻,许尘震惊了。 原来,老邬的左臂下面是一个用鲜血写成的字,一个“尘”字。虽然上下有些牵连,两个点有些发平,但是任何一个人都会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字。 “为什么?” 许尘的全身瑟瑟发抖,他不明白为什么老邬死之前要写上自己的名字。虽然他知道凶手不是自己,但他此时已经是百口莫辩。 许子介略带伤心的说:“尘儿,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你,而且,如果这件事是前几天发生的,哪怕有这样一个尘字,我也绝不会相信是你,但是今天你在测试中所用的剑法……” 说着,许子介泪眼模糊,再也说不下去。 “是呀!大少爷!” 孙长老在一旁也是无奈的说:“我和家主,还有黄长老刚刚谈论过,老邬的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老邬的身上也没有其他的伤痕,说明凶手出剑极快,而且……而且大部分是关系较为亲近的人,这才会让老邬错不及防。老邬平时和其他仆人都没什么来往,话也不多。所以,这些……” “所以这些证据都指向了我!” 许尘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许子介摆了摆手,又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柔声对许尘说:“尘儿,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吗?” 许尘有些傻了,不知道许子介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拼命的点着头。 “好!那你就实实在在的告诉我,你的修为现在达到了什么境界。” 许尘哽咽了一下,颤抖着声音说:“汇灵境初期。” 此言一出,两位长老惊讶的面面相觑,不能自已。 许子介却是欣慰的点了点头,“和我猜的差不多,不然你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打败了许明。可是,你那夜回家的时候可是说你在白家没有修炼啊,你当时骗了父亲对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十八章 逃 “我没有!” 许尘颤抖着身体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我从没骗过你。” 许子介怒意越来越盛,大声道:“尘儿!到现在了,你还要骗我?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回到家里这一个月才达到第二境的!我可不是傻子!” 说着话,许子介将长袖狠狠的一甩,许尘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能原谅许尘的一切,但是他不能容忍骗自己。 “父亲!我真的是这一个月才破境的,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许尘委屈的摇着头,眼泪簌簌的留下。 “哈哈!” 许子介大笑起来,但是其间却夹杂着无尽的失望,“好!好!好!我有一个天资横贯古今的儿子,我高兴。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淡去,许子介突然怒目圆翻,恶狠狠的瞪着许尘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一个月你就能从第一境初期达到第二境初期,你告诉我,就是各大宗门之内会不会有这样的天才。或者,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修炼的,不论多荒唐,我都愿意相信。” 许尘不停的摇着头,声嘶力竭道:“父亲!这就是事实,我没有骗您,我也没有杀邬伯伯!” 许子介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言语,转过头不再理会许尘,沉声对着孙长老说:“孙长老!你是许家的执法长老,你说此事应该怎么处置?” 所谓皇权不下县,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个大家族都有自己处置的权利。 要说,执法长老真不是个好差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个烫手的山芋,支支吾吾了半天,孙长老终于还是开口了。 “家主!按照家法来说应该……应该处死!” 此言一出,不仅许子介全身一颤,就连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黄长老也是心底里发寒。 但是,孙长老还没有说完,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但是,家主!其实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老邬就是大少爷所害的,所以还不能如此处置。” 许子介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训斥道:“孙长老!我作为一家之主,绝不是护短之人,你直接说该如何处置就行了!” 孙长老一惊,知道许子介已然动怒,只好干净利索的说:“那就囚禁起来吧!这样几不会起谣言,又不会冤枉了大少爷。等到他日查明真想,在做处理。” “好!就这么办吧!还有,老邬在许府也算兢兢业业,要厚葬!” 许子介说完,大袖口一甩夺门而去,他早已在这里待够了。 许子介刚一走出小屋,孙长老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家主!请留步,如果查不到真相怎么办呀?” 哪知许子介头都没回一下,高声道:“那就一直关着,我养他一辈子!” 眼见许子介越走越远,孙长老尴尬的看着许尘,一言不发。 这时,旁边的黄长老犹豫了片刻说:“嗯!老孙啊!既然已然这样了,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还没等孙长老说些什么,黄长老便也夺门而去,谁想参与这个焦头烂额的事情呢。 此时,许尘来到了老邬的尸体旁边,蹲下身,仔细的看着那张惨白的面孔,心中不住的发誓:“邬伯伯!您放心,我一定要找出杀害您的凶手,我不会放过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孙长老眼睁睁看着许尘悲伤的容颜,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此时也不大敢相信许尘会杀了老邬,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许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呀!毕竟人心隔肚皮,谁又能说的准呢? 过了好半天,孙长老不得不提醒了许尘一句,“大少爷!您是不是……” 还没等说完,只见许尘突然将右手伸向了背后,孙长老一惊,以为许尘要拔剑抗拒执法呢,他也将手放在了背后的剑柄之上。他在高台之上可是见过了许尘的实力。 没想到,许尘只是默默的将背后的钢剑解了下来,站起身,来到孙长老面前,将钢剑递到了孙长老的面前。 孙长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将将右手从剑柄上拿了下来,一边双手去接剑,一边安慰道:“大少爷,其实您也不用……啊!” 还没等孙长老说完,只见他的眼睛里剑光一闪,一柄钢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他原本已经接到手中的钢剑,此时只剩下了剑鞘。 “大少爷!您要做什么?” 孙长老颤抖着声音说道,心底的那丝恐惧再次袭来。 就在刚刚,孙长老接剑的一刹那,许尘突然从侧面拔出了钢剑,用的正是《裂虚剑决》中的第一式,拔剑式。 孙长老知道许尘不会杀了自己,但是他的恐惧却难以退却,因为刚刚许尘出剑的速度,比在测试时还要快上一倍,好不夸张的说,单凭这一剑的速度,孙长老就甘拜下风。 如果正常的对战,孙长老自然能够勉强躲过去或是抵挡一下,但是他刚刚完全没有准备,再加上他的双手还在托着剑鞘,竟然被许尘钻了空子。 许尘面容平静,淡淡的对孙长老说:“孙长老!对不住了,只要你不反抗,我不会杀了你!” 一丝丝寒意正在向着孙长老的喉咙袭来,但是他依旧硬着头皮说:“大少爷!别怪我小瞧你,如果我现在出手,你一样会躺在这里的!” 许尘点了点头,知道孙长老说的是对的,正常情况下,第三境初期对付一个第二境初期的,简直是信手捻来。 但是,许尘突然面色一冷,自信的说:“孙长老!我想你已经看过我出剑有多快了,你如果有信心在杀了我之后你还能活着的话,那你就出手吧!” 孙长老眨了眨眼,没有出声,他确实还没有这个信心,他知道以许尘出剑的速度,他出手后最好的结果便是双双毙命。 他沉吟了片刻后,柔声道:“大少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 许尘感觉莫名的好笑,“孙长老!我的苦难道你还没有看到?我在白家被囚禁了十年,回来后又被断去了一指,现在,如果我不反抗的话,恐怕我的余生都要在囚禁中度过。你说!我是何苦?” 孙长老长叹一声道:“大少爷!您应该相信我们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你们?” 许尘表情略显不屑,轻轻的抬起了左手,“看见了吗?你说!这件事你们查清楚了吗?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说!我能指望你们吗?” 孙长老眨了眨眼,刚想再劝几句,谁成想,许尘的右手微微一用力,钢剑在孙长老的脖子上就拉出了一条浅浅口子,鲜血慢慢的渗了出来。 “好!我不说了!” 孙长老最终还是害怕了,许尘情绪太过激动,稍有不慎定会要了自己的老命,“你想怎么办?” 许尘手握钢剑绕到了孙长老的背后,“我会自己将这件事查清楚的,到时候我再回来。现在跟我走!你是人质!” 孙长老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是此时他还有别的选择了吗? 此时,外面的几个剑师感觉不对,也来到了小屋之中,看见眼前的一幕,均是大为吃惊。 他们不知道许尘是如何将孙长老制服的,有些人竟然从心底里佩服起了许尘。 “你们让开!” 许尘大喝道“如果不着做的话,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几名剑师商量了片刻,最终退了出去,他们明白,即便此时许尘手里没有人质,谈们也不能伤害这个许家的少爷,更何况此时他手里边还有一个人质。 许尘回头看了看老邬身边那个“尘”字,架着孙长老也缓缓的走出小屋,向着许府的大门口走去。几名剑师识趣的立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许府后院广场的测试似乎还在继续,大部分人都去看热闹了,一路上只是遇见了几个府内的仆人,但是还没等走近,他们就远远的躲开了。 直到走到了大门口,才看见了两个守门的剑师。 那两名剑师看到此景,分分的拔出了长剑。 “大少爷!这回您该放开我了吧!” 孙长老开口道。 许尘并未理会,而是看了看两个守门的剑师,高声道:“你们一直向着里面走,不准回头!” 两名剑师并没有出声,虽然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位是许家的大少爷,但是职责所在,他们不能离开。 就这样僵持了好半天。 就在许尘要发怒的时候,其中的一名剑师识趣的将手中的长剑扔在一旁,也示意另外一个扔掉了手中的长剑。 “大少爷!我们不能听您的,但是您可以走了,我们绝不阻拦!” 许尘点了点头,带着孙长老走出了许府。但是,许尘总不能一直这样带着孙长老招摇过市,他趴在孙长老的耳边轻声道:“对不住了!” 许尘刚一说完,抬起右脚在孙长老的腿上狠狠的踹了一脚。 孙长老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不自觉的跪了下去,虽然他心中愤懑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何时,他只觉得脖子上的那丝凉意悄然不见了,这他才试探着转过了头,许尘早已不见踪影。 他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府门,一边走着一边还呢喃着,“这个臭小子!还真他妈的使劲儿。” 这时,远处也同时来了几十人,为首的正是许子介,他刚刚得到了许尘挟持孙长老的消息。 许子介看见孙长老走进府门,几个健步便来到了孙长老的身边,愤怒的说:“孙长老!那个孽障呢?” 孙长老摆了摆手:“家主!他跑了,别追了,已经追不上了。” 第十九章 解谜 夜幕低垂。 永安镇的深夜安静而祥和。 这时,却只见一道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飞奔前行,在一处大院的门口停了下来,大门的匾额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唐府。 黑影左顾右盼后纵身一跃,翻进了大院之内。 唐家也算是永安镇的大户,但是很久以前,唐家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家,直到唐家的公子娶了许家的千金,这才风生水起。 正所谓大树荫下好乘凉,几年的时间,唐家就跻身永安镇大家族的序列,而那位嫁到唐家的许家千金正是许子介的妹妹。 那个黑影轻手轻脚在唐府中转悠着,似乎对这里并不是很熟悉,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 月光虽然略显朦胧,但是依旧可以隐隐约约的看清黑影的面孔,英俊而略带颓废,他正是许尘。 啪!啪!啪! 许尘轻轻的敲了三下房门,也许是怕惊扰了府内的其他人,他敲门所用的力道极轻。 “嗯?谁呀?”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话音中带着些许的慵懒之意,却没有起床的声音。 许尘没有回答,又敲了三下门,这才听见为内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不耐烦的唠叨声。 “哎呀!娘,我就知道是你,刚走就又回来,我都记住了,我以后不去了还不行嘛!” 随着说话声,房门吱呀呀的打开了,一张俊美的面孔出现在了许尘的眼前,正是唐嫣。 也许是以为母亲又回来了,唐嫣并没有梳妆搭理一番,头发凌乱的披散着,睡袍上边的几个扣子也没有完全扣上,美丽白皙的锁骨就这样裸露在外边,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一看见门外是许尘,她原本惺忪倦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惊讶的说:“许尘哥哥!怎么是你?” “嗯!” 许尘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好微微的点了点头,当看到唐嫣有些衣衫不整时,他用眼神示意唐嫣把扣子先扣号再说。 谁成想,此时的唐嫣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双手猛然捂住了前胸,红唇撅得老高,清澈的眼眸直盯盯的看着许尘,那种娇滴滴的怒意,仿佛是遇见了采花大盗一般。 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放心吧!我不看呐!” 说着,他倏的转过了身体,背对着唐嫣。 唐嫣迅速系好了扣子,轻声的说了一句,“哼!想看还不给你看呢!” 虽然语气中带着不屑,但是她的脸上却满是羞涩的笑意,她用手拉了一下许尘的衣服,示意许尘先进屋内再说。 走进屋内,唐嫣将许尘领到了一个圆桌旁坐好,轻声的问道:“许尘哥哥!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怎么还敢留在永安镇啊!” 许尘叹了口气,看着唐嫣娇美的面容,问道:“你也相信邬伯伯是我杀的?” 唐嫣苦笑了一下,“我当然不相信啊,要是相信的话我还能把你领到我的房间?” “是啊!” 许尘点了点头,“既然不是我杀的,那我就要找到真正的凶手,不仅可以为邬伯伯报仇,还要为自己洗刷清白。” 这时,他突然顿了顿,脸上满是愁苦,“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想来想去,唯一能够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所以……” “算你有良心!” 唐嫣接话道,也许是听见了许尘肚子在咕噜咕噜的叫着,她眨了眨眼说:“许尘哥哥!你是不是饿了呀?” 许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其实,他今天来找唐嫣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找点吃的。 从许府逃出来的时候,除了一直带在身边的《裂虚剑决》外,他就只剩下了一柄没有剑鞘的钢剑。但是哪一样都换不来食物。 当然,就算他身上带着银票,恐怕他也不敢在永安镇内招摇过市,他料定许府的剑师一定会不停的追查着自己的行踪,只好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苦闷的待了一天,只等深夜他才敢出来,自然早已饥肠辘辘。 唐嫣看出了许尘的羞涩,匆匆的离开了房间,直奔唐府的厨房,偷偷的取回了一盒糕点,放到了许尘的面前。 一天没吃东西,许尘早已饿的发虚,看到久违的食物,已经全然顾不得吃相,大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唐嫣面带微笑的看着,但是双眸中却透漏着心疼。 十年了,她一直心中挂念的人终于回来了,但是现在却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想想当年何等桀骜不驯的少年,此时…… “唉!” 唐嫣不经意间竟谈了一口气。 许尘听到叹息声,顺势抬起头,发现唐嫣痴痴的看着自己,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吃相难看至极,白了对方一眼,说:“看什么?” “你个大男人,还怕别人看啊!”唐嫣戏虐的答道。 许尘无言以对,只好岔开话题说:“嗯……我一会儿就走。” 唐嫣一听,眼眸中泛起了丝丝的失落,但是她知道,许尘是个犟种,从小就是,所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从袖口之中拿出了一只骨头磨成的小星星。 “许尘哥哥!你还记得这个吗?”唐嫣眼神迷离,像是回忆着往事。 许尘看了看唐嫣手中的小星星,不禁想起了从前,那时他还是许府真真正正的大少爷,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天资聪慧、相貌堂堂,永安镇谁人不知。 那时他就和唐嫣关系极其亲密,更有府内的人开玩笑,说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 这只星星就是当时许尘送给他的,此时见到此物,虽然感动异常,想想现在的处境,竟然更加悲伤。 许尘双目低垂,随意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看着少年更显失落的面容,唐嫣没有劝说什么,只是兀自的欣赏着手中的星星,虽然她已经看过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但是从她那嘴角上若隐若现的笑容可以看出,她依旧没有看够,依旧喜爱至极。 痴痴的看了片刻,她突然柔声道:“许尘哥哥!你还记得你把它送给我时,你说了些什么吗?” 许尘摇了摇头,十几年了,而且那时他还小,如何想得起来。 见到此状,唐嫣娇美的脸上微微的抽动了一下,微怒道:“你说我像水一样清澈温柔。” “是吗?” 许尘大为疑惑,自己当年怎么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随口道:“不大可能,你那时跟个假小子一样,我怎么能说过这样的话!说过也是哄你的吧!” “放屁!” 唐嫣大声骂道,原本还沉浸在往事之中,此时却是杏眼圆翻,全然不顾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 许尘也是一愣,无奈道:“至于吗?” 唐嫣倏的站起,将身子叹了过来,指着星星说:“怎么不至于,你看!你当时还在上面刻了一个兑卦,你说在八卦中兑卦代表水,你还说……你还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 可能是出于害羞,唐嫣将那只小星星放到了许尘面前,就兀自的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颊。 “哦!是吗?呵呵,看来我当年还挺博学的呐。” 许尘自嘲道,同时随意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只小星星。 这只小星星雪白至极,看来唐嫣一直是带在身边的,而且肯定是呵护有加,这不免让许尘的心底泛起感动之意。 星星上刻着两短两长的三道线,正是一个阴爻两个阳爻,在八卦中表示兑卦。 不仅对于修行之人,就算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样的图案也是普通至极,但是不知为何,许尘眼睛突然一滞,连手中的糕点都忘了去吃,他轻轻的拿起了那个小星星,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从指缝间看到许尘如此认真投入的表情,唐嫣误以为许尘想起了曾经的一幕幕,她慢慢的将手放下,更加轻柔的说:“许尘哥哥!你记起来了是吧,我当时还说你是小流氓呢!嘿嘿!” 然而,过去半天,许尘依旧没有抬头看上她一眼,唐嫣怒意又盛,倏的从许尘的手中夺过了那只星星,轻轻的咬着下唇瞪着许尘,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许尘慌忙道:“嫣儿!你再给我看看。” “不给!” 唐嫣撒娇道,“你都送给我了,这就是我的,就不给你!” 说着,她还满脸的笑意,至少她知道,许尘还是很在意这只星星的,在意这只星星,也就是在意那些回忆。 谁知道,许尘面色一沉,认真道:“嫣儿!我有正事儿!这只星星上的图案和邬伯伯死前留在地上的图案有些相似。快给我看看,等会儿就还给你。” 唐嫣一听,怒意更盛,刚刚竟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但是,生气归生气,她知道这件事对许尘很重要,所以喘着粗气将星星扔到了桌上,气愤道:“哼!我就知道你都忘了!” 也许是因为激动,许尘完全没有理会唐嫣的表情,伸手将那只星星拿了起来,一边端详,一边用手指比划着。 本来很气愤的唐嫣鼓着嘴巴,不时的用眼睛瞥着许尘。 然而,当她无意间看到了许尘正在比划的左手,她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她知道那是疼痛。 她自然不知道许尘断指的事情,加上许尘断去的是一直小指,如果不仔细观察,一般人也不会在意,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发现。 唐嫣痴痴的看着,缓缓的站起,来到了许尘的身边,她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伸出白皙的双手摸了过去,仅仅过去了一个月,断指的地方还结着疤痕。 “许尘哥哥!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唐嫣颤抖着声音问道,“还疼吗?” 谁知,就在此时,许尘倏的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兴奋,他看着满脸心疼的唐嫣说:“嫣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唐嫣感觉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啦?” 许尘也许是太过兴奋,竟然猛然站起身,一把抱住唐嫣,“嫣儿!谢谢你,我终于知道邬伯伯些那个‘尘’字的意思了。” 虽然唐嫣全然不知道许尘明白了什么,但是她却感到幸福至极,将脑袋轻轻的靠在了许尘的肩膀上。 第二十章 重回许府 就在唐嫣感慨着幸福来的太快的时候,许尘又一把讲她拉起,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他满脸通红,说:“对不起!嫣儿!我有些激动了。” 也许是出于不快,唐嫣脸色一沉说:“哼!你知道什么了。” 这时,只见许尘羞愧的面容又被兴奋代替了,他拿着那只星星在唐嫣面前比划着,“看!这是一个兑卦,而邬伯伯所留下的那个所谓的‘尘’字,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兑卦加上了一个竖。所以那个‘尘’字的两个点才会显得有些平。” “哦!” 唐嫣毫无兴奋之意,冷冷道:“那有怎么了?” 原本兴奋的许尘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对呀!知道是兑卦又能怎么样呀!那一竖代表什么呢?或许是邬伯伯没有画完就……” 一边失神的思考着,许尘一边坐回了椅子。 许尘的脑海里不停的会想着老邬尸体旁的那个图案,突然感到这些迷雾更浓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许尘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他痛恨自己的愚蠢。 唐嫣怜惜的看着许尘,眼神柔和如水,“许尘哥哥!你别太着急了,慢慢想,也许明天你就能想到了呢!” 许尘没有理会唐嫣的安慰,他的精神依旧无法从那个图案中解脱出来。 虽然许尘一点也不明白整个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无论怎样,至少那个图案和兑卦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唐嫣说:“嫣儿!如果是你,一个兑卦能让你想到什么?” 却见唐嫣撅了撅嘴。 对于她来说,看到兑卦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许尘,但是看了看许尘严肃的表情,她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于是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许尘再次沉沉的低下头,唐嫣是一个女孩子,当然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熟悉,他心里暗骂自己的病急乱投医。 然而就在他无奈之时,唐嫣却借着说道:“但是,许尘哥哥,也许你可以想想哪里有些这样的图案,就是很明显的那种,我是瞎说的,但是或许可以试一试。” 许尘点了点头,心里却毫不在意,哪里会有这样的图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图案。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对呀!邬伯伯所留下的图案自然是第一次看到,但是兑卦的图案却是很多地方都有。” 想着想着,许尘兀自的说出了声音,“哪里会有兑卦的图案呢?还是很特别的地方!” “广场!” 许尘和唐嫣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 许家的后院广场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那么其中自然是会有兑卦了。 但是唐嫣有摇了摇头,“许尘哥哥!不对!虽然许家的广场上是有兑卦这个图案,可是广场怎么会跟邬伯伯的死有关呢?” “对!广场确实不大可能和邬伯伯的死有关。” 许尘面容平静,“但是,哪里却有可能藏着一些秘密,邬伯伯在死的时候未必是想告诉其他人是谁杀了自己,而是想告诉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一边说着,许尘一边回忆着那天夜里老邬对他说过的话,他隐隐约约记得,老邬说以后会告诉他有关他母亲和八大部族的秘密,后者等他死了以后。 “总之,是有可能的,广场是如此显眼的地方,看上去并不是藏秘密的好地方。但是,邬伯伯那么神秘,自然懂的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所以,有极大的可能!” 许尘不停的给唐嫣解释着,其实心里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这种想法太过奇怪,谁知道会不会真的是这样呢? 唐嫣完全听不懂许尘在说什么,只管傻傻的点着头。 “我相信是的!” 突然许尘的眼睛一亮说:“也许那个图案上多余的竖是个剪头也说不定,邬伯伯是想说在兑卦的旁边、或是下面。对!广场的地面是由大理石石块铺成的,也许就在那下边。” 许尘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了,“嫣儿!我该走了!” 说着,许尘缓缓的站了起来。 唐嫣痴痴的看着,心中有太多说不出的话,犹豫了片刻,她终于担心的说:“你是想现在就回许府吗?” 许尘坚定的点了点头。 “如果现在他们正在找你,那你不是自投罗网吗?”唐嫣也有些激动起来。 看着唐嫣担心的表情,许尘努力的挤出了意思笑容说:“乌鸦嘴!放心吧,我会没事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既然我能猜中,那么其他人恐怕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果被别人先一步找到答案……” 说到这里,许尘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他不该跟唐嫣说这些的,因为这是属于母亲的秘密。 “好啦!反正我会没事的!” 许尘定了定神说:“对了,你这有钢剑吗?我的那柄已经给扔掉了。” “唉!” 唐嫣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她缓缓的来到自己的床边,从被子下面取出了一柄短剑。 各大大家族的子弟都有修行的传统,唐家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唐嫣并不喜欢舞刀弄枪,修为也并不高,但是称手的家伙倒是不少。 唐嫣含情脉脉的来到许尘面前,将短剑递到了许尘的手中,“你办完了事要回来找我,好吗?” 许尘知道唐嫣关心自己,附和着点了点头,但是谁知道回事什么结果呢?老邬留下的大部分不会是凶手的信息,如果被发现的话,轻则要永远被囚禁起来,重则……他不敢往下想。 “好了!我走了!” 许尘沉沉的说了一声,推门而出,趁着夜色,按照来时的路,再次翻墙而出。 “你那时还说过长大后会娶我的,你大概也忘了吧?” 唐嫣看着夜空痴痴道。她知道,也许那只是孩提时不懂事的胡言乱语,而且她和许尘可是兄妹,即便是表兄妹这也是一份禁忌。 但是,也许正是源于这一份禁忌,才让她久久不能忘却吧? …… 其实,在许尘挟持孙长老逃出许府之后,许子介就再也没有派人去追查过他的下落。也许是认为追查不到了,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什么原因。更有府内的一些剑师偷偷的说,许尘的逃跑就是许子介一手策划的。 以致凌晨。 许尘终于来到了许府后院墙外,这里原本是自己的家呀,但是此时,他却只能像个贼一般偷偷的来。 他故技重施,一跃而起,来到许府的后院。其实,在许府,无论白天和夜里,都有剑师在院内巡查警戒,毕竟是大户人家,名声在外,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但是,归根到底,许尘还是在这里生活过得,他知道,那些巡查的剑师一般不会来到后院,因为这里除了广场之外,就只剩下一些花花草草,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即便是这样,许尘还是躲在一个阴影里观察了半天,确认没有其他人在,这才来到了广场。 八卦分为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两者卦象的排布顺序并不相同。许家广场上的正是一个先天八卦的图案,这对于一个修行者再熟悉不过了。 先天八卦又称为伏羲八卦,相传是由伏羲观物取象所做,它的兑卦在东南角的位置上。 许尘轻手轻脚的来到广场东南角的位置,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终于找到了兑卦的图案。 许家广场的面积巨大,所以为了美观,当年在建设广场时也就将图案画的比较的,每个卦象图都是由四块大理石石块组成,漂亮至极。 许尘端详了半天,并未看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更加坚信老邬应该是将什么东西压在了石块之下。 由于当年建设广场时要求极为严格,石块只见的间隙极为狭小,想要再将石块掀起来可是不那么容易。 许尘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短剑,用剑尖不停的在石块的间隙中划来划去。不大一会,缝隙只见的泥沙被划去了大半。 他再次将剑尖插进了缝隙之中,使劲的往上翘,好在石块虽然看上去很大,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的那么厚。 片刻后,伴随着沙沙声,石块应声而起。 然而,令许尘失望的是,石块之下只有黑黑的泥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无奈之下,许尘又将其他三块石块一次掀起,然后又用短剑将泥土挖开,最终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许尘喘息着坐到了地上。他坚信老邬一定会将什么东西留给自己,所以他的脑袋中不停的闪烁着那个奇怪的图案。 “那一竖到底代表着什么呢?莫非是指兑卦的对面?” 许尘瞬间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那样的话,老邬死前就应该画上对面的卦象,而不需要多此一举的。 就在许尘冥思苦想之时,他却没有发现一个身影正从对面缓缓的走过来。 那个身影的脸上充满着兴奋和阴森的杀意。 “许尘!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第二十一章 迟来的对决 那个声音阴冷而低沉,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足以让许尘听清。 许尘闻声,猛然站起身,抬头望去,那个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中慢慢的向着许尘靠近,直到那个身影来到距离许尘两三丈的距离时,许尘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没想到所来之人正是许阳。 许阳手持长剑来到许尘的面前,身形从容自若,不屑的表情一如既往。 望着对方略含深意的双眼,许尘心底不禁寒意陡生,他并不是害怕许阳的修为,毕竟此时两人的修为已经不相上下,再加上那诡异的《裂虚剑决》,许尘还是有信心击败对手的。 许尘所担心的是,这么晚了,为什么许阳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他也同样知道了老邬的秘密?想到此处,虽然早已心乱如麻,但是许尘依旧没有急于动手。 而是冷冷的说了一句:“是的!我回来了,怎么样?” “哼!你是来找东西的吧?”许阳轻轻的摆动着手中的长剑,表情依旧闲庭自若,只是他的左臂略显僵硬,一直不自然的垂着,毫无动作。好像这只袖管中藏着什么东西。 许尘此时并不能断定对方知道些什么,手中紧握着那柄短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对方看出什么异样,轻松的说道:“这恐怕不关你的事吧?” “不关我的事?” 许阳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这是许府!这是我家!你来我家偷东西竟然不关我的事?” 说道这里,许阳顿了顿,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继续说道:“许尘!你就别装了,来偷东西就偷吧!哈哈!不过你还没找到吧?”说着话,他还抬了抬那只僵硬的左臂。 “啊?” 许尘面如死灰,他这时足可以确定,许阳肯定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也许老邬留下的那件物品现在就藏在他左边的袖口之中。 想到这里,许尘的短剑已经缓缓的横到了胸前,随之而来,对面的许阳突然感到了一阵微风。 这阵微风虽然极其弱小,但是却让许阳的脸色陡然一滞,他当然这阵微风是为何而起。 一个修行者达到汇灵境便可以从外界汇聚灵气,刚刚这阵微风就是修行者从外界汇聚灵气的表现。 “你果然已经破镜了,真没想到啊!” 许阳虽然心中惊讶,但是语气依旧很自然,“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的袖口中藏着什么吗?”说着,他再次抖了抖左臂的袖口。 “难道石板下的东西你已经拿走了?你都知道些什么?”许尘难掩心中的激动和愤怒。 “哦!你看看就知道了。” 许阳的声音更加平和,平和的有些不可思议。他轻轻的抬起了左臂,袖口在微风中轻轻的抖动,袖口中的物品时隐时现。 许尘眯起了眼睛,全神贯注的看着那个袖口,心中的警觉竟然缓缓的放下了。 然而,就在此时,那只袖口陡然一顿,随着许阳脸上一闪而过的怪笑,三道寒芒从那只袖口中电闪而出,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极其刺眼。 许尘暗道不好,却再也躲不开了,他下意识的用短剑向前一档,却一道寒芒都没挡住。 他只觉得小腹上一阵微痛,便僵硬在了原地。他愤怒的看着前方,看着那张得意的有些扭曲的面孔。 “哈哈!” 许阳突然放生狂笑,像是得到了什么至宝一样,随后他轻轻的一甩左臂,一根竹筒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许尘!你蠢不蠢?哈哈,就算我拿到了什么,我会给你吗?”许阳讽刺着,得意的晃着脑袋。 “你……” 许尘僵硬着身子,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许阳摆手打断了。 许阳刻意的伸了一下懒腰,以炫耀自己的轻松,“动不了了,是吧?运不了气了是吧?哈哈,辛亏我准备这三根银针,封住了你的经脉,不然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是你的对手。” “你现在特别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会回来的是吧?别着急,你马上就快死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我可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呵呵!”许阳一脸的怪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尘依旧一动不动。 许阳“怜惜”的看着许尘,“无奈”的点着头,“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因为今天下午同样有人来过广场,和你一样去翻开石板。”说着,许阳指了指已经被掀起的石板,“对!就是这样。” “我就偷偷的看着,但是他什么都没找出来。” “是谁?”许尘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是谁?”许阳懒得看上一眼说,“还有谁能如此的聪明,当然是父亲喽!” “父亲?” 许尘心中一骇,“你确定父亲什么都没找到?” “当然!” 许阳不可置否的回答道,“你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望着对方不屑的表情,许尘点了点头,“就这些?” “当然就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 说着,许阳拎着长剑来到了许尘的面前,手腕一抬剑尖就抵在了许尘的胸口,“怎么样,服吗?就你这智商,还要跟我争家主之位。哼!咱们可是说好了,谁输了,谁就断去双手,我可是个讲原则的人,那我就先砍了你的双手,在杀了你,怎么样?” 话音刚落,许阳握着手中的长剑便离开了许尘的胸口,直接砍向了许尘握剑的右手。 寒光刺眼,杀意凛冽。 那一刻,表情恐惧得有些扭曲,然而拥有这样面孔的却不是许尘,而是许阳的。 原来,就在许阳的长剑离开许尘胸口的一刹那,许尘手中的短剑鬼魅而起,速度堪比刚刚射出的银针。 “啊!” “当啷!” 随着许阳凄厉的惨叫,他手中的长剑也当啷落地,剑柄上还带着一只右手,鲜血从手腕中汩汩的流出,染红了大理石的地面。 许阳慌忙用左手握住了右手的小臂,往后退了几步,剧烈的疼痛让他没办法说出话来,但是,此时他内心的恐惧和疑惑早已大过了了手腕处的疼痛。 那支竹筒可是黄长老亲自为他做的,是为了让他遭遇不测时才用的。 黄长老说过,这三个银针速度奇快,只要钉在修行者丹田周围其中的一根大经脉上,就可以控制住对方。 当然,这也只会对还没有达到元化境的修行者有效,因为一个达到元化境的高手足以躲开或者挡住这个速度的攻击。即便可以成功,但是因为元化境的高手已经结出了自己的真元,所以只要不是将他丹田周围的经脉全部封住,那他就可以通过剩下的经脉运行灵气,片刻就可以将银针必出。 但是,很显然,许尘根本没有达到元化境,那为什么他中了银针之后还能自由的运行灵气呢? 这样的疑问不仅让许阳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他感到了恐惧。 现在,事态已经反转了过来,现在从容自若的反而是许尘,他轻轻的从身上取出了那三根银针,随手扔在了地上。 许阳的困惑,许尘自己当然是清楚的。 原来,刚刚许尘的僵硬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只是想知道对方都知道些什么而已。别忘了,他可是一名隐修,经脉早就主动的断裂了,许阳的那三根银针又怎么能封住他的经脉呢。 可怜的许阳真是自作聪明,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许尘提着短剑一步步的走向许阳,他的表情冷漠,在他的心中,许阳自然是不可原谅的,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当然是一剑杀了许阳。 许阳呆若木鸡,他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他也知道许尘会对他做些什么,满脸惊恐的他早已忘却了刚刚自己是如何的盛气凌人。 “赌约继续,是不是?” 许尘来到许阳的面前,轻松的说。 “不!不!” 许阳不停的晃着脑袋,“哥!你给我留下一只手吧,求你!求你了!” “哥?” 许尘微微一笑,“如果我记得不错,只有我第一次回到家里时你才这样叫过吧?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而你那时这样叫还是为了……” 说着话,许尘兀自的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了看。 “不!那天是我娘让我那样干的,我本来没想……” 许阳大口喘着气,也许是因为恐惧吧,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我娘说只有把你赶出许家我以后才能坐上家主的位子。不过,我现在不要了,哥!你饶了我吧!以后许家就都是你的了,都是你的……” 许阳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对面的许尘已经将手中的短剑举了起来,那种恐怖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哼!” 许尘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呀!现在还把你的母亲都推上来了,好!你说上次是二姨娘让你做的,那这一次呢?你说上次只是想把我赶出许家,那这一次呢?” 许尘的声音越来越大,杀意也越来越浓,他根本不是在质问,而是细数着许阳对自己做的一切。他的恨意已经达到了极点,这可是自己的亲兄弟呀,为什么对待自己竟然比白家还要过分。 如果说上次断指的事情因为兄弟轻易可以一笔勾销,那么这次许阳可是眼睁睁的要杀了自己。 许尘举着短剑的右手不断的颤抖,说不上哪个瞬间就会因为怒意上涨而落下。 “尘儿!住手!” 一声力喝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力喝声刚落,只见一道魅影从不远处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直坠两人的身边。 许尘缓缓的转过头,轻声的说了一句,“父亲?” 第二十二章 倾吐往事 许子介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道:“尘儿!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许家对不起你,你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到我一个人的身上吧!但是,我就只有许阳这么一个儿子,你就放过他吧,好不好?” “一个儿子?” 许尘瞪着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许子介,心中五味杂陈,“您……竟然说……那我是什么?” 也许是伤心到了极点,许尘的叫声近乎于咆哮,他不知道许子介为何会如此的无情,“那我是什么!我没做错任何事,但是您现在竟然不认我了?” 许子介双目低垂,心中翻腾不止,他知道他不该说的,但是现在已经不容他再妇人之仁了,“尘儿!不是我无情,只是有些事情我该跟你说了,但是,先让阳儿走吧,我求求你了。” 许尘知道,以许子介的修为根本用不着求自己,虽然他的短剑已经举起,但是以许子介的修为足以瞬间将他击退,甚至毙命。 “孽畜还不快走!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许子介突然对着许阳大喝一声,其实心中却有无尽的心疼。 虽然他刚刚知道了一个月前那件事的真相,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尽管他自己也感到了不耻。 许阳一听赶紧撒腿就跑,但是因为疼痛,他的身形却是扭捏至极。 反应过来的许尘刚想追上去,却被许子介一把拦下,“尘儿!如果你想一泻心中的愤怒,那你就杀了我吧!” 许尘咬牙切齿,看着许阳慢慢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父亲!您……” 没等说完,许尘突然仰天长笑,将手中的短剑扔在地上,“父亲!您是来抓我的?” 许子介摇了摇头,“尘儿!如果想要抓你,你当时还能跑得掉吗?” “哦?” 许尘转过头,疑惑的看着许子介,“您是故意放我走的?为什么?” “唉!” 许子介长叹了一口气,双手轻轻的抓住了许尘的双肩,“尘儿!你长大了!真为你高兴。来!咱们坐下说吧。” 说着,许子介带着许尘坐到了地上,父子二人肩并肩的坐到了一起。 其实,从小到大,许尘都没有和父亲这样的坐到一起聊过天,虽然他自己很想,却没有机会。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状态,不知道许尘会有多么的开心。 “尘儿!你今天回来是想看看老邬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对吧?” 许子介仰着头,看着朦胧的月亮。 “是的!” 许尘点了点头,“许阳说您也曾到这里查找过。所以您也猜到了邬伯伯留下那个符号的意义了,是吗?” “哈哈!” 许子介轻声的笑道,脸上却毫无轻松之意,“尘儿!不用找了,老邬死前留下的那个符号根本就不是说藏了什么东西。本来我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我翻遍了整个广场都没有找到。我现在可以断定,老邬死前留下的那个符号就是在说杀他的那个凶手!” “父亲!您还是认为是我杀了邬伯伯?”许尘无奈的看着许子介,目光中带着失望,他不知道,作为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不相信自己。 片刻后,只见许子介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怎么会?我当然知道老邬不是你杀的,他是你娘带过来的仆人,他又教你修炼,你怎么可能杀了他呢?” 许尘惊愕的看着许子介,“您……您竟然都知道?” “呵呵!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以你惊人的表现,我猜也猜到了!只是我现在对这个老邬依旧是一无所知呀!” 说到这里,许子介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颤抖的说:“尘儿!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了!但是你要有心里准备。” 许尘僵硬的点了点头,“您说吧!” “好!”许子介痴痴的看了一眼,左手抚上许尘的后背,“尘儿!其实……其实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啊?” 许尘惊讶了一声,怯怯的看着“父亲”,从许子介最开始说出的话中,许尘其实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但是当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搅动的疼痛却也难以明说。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这样看着许子介,细细的听着他往下讲。 “尘儿!其实我和你母亲本就是假夫妻,你今年已经是十七岁了,也就是十七年前,你母亲和老邬来到了永安镇,我当时就能看出他们是在避难,她当时说要嫁到许府来,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想掩盖身份而已,因为你母亲当时就已经有孕在身了,也就是你。” “虽然你母亲确实很美,但是我当时其实是一万个不愿意,毕竟……唉!但是,最终你母亲还是说服了我,因为她以一本书作为交换,那本书里有第一境一直到第九境的修行功法,你知道,对于一个不在宗门之内的普通的修行者来说,那比什么都珍贵。” 许尘理解的点了点头,“所以,我从小到大都从没看到过你和母亲睡过同一个房间。” 许子介点了点头,“我们俩都是明白人,不需要点破什么,但是时间久了,怎么能没有感情,就像是对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又怎能不喜爱呢。十年前和白家的那场对战,我败给了白穷天,是你救了许家,但是你该知道,我当时一样的不舍。” 许尘听到这里也是苦笑了一下,哽咽道:“我并没有说过后悔呀!” “我知道!但是我一直觉得是欠你的!” 许子介仰着头,泪水早已肆意的流出,“好啦,就这些。现在我就告诉你老邬到底是谁杀害的。” 许尘诧异的望向了许子介,“父……您知道杀害邬伯伯的凶手了?” “不!但是我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许子介伸出右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下,继续说:“尘儿!你能找到这里不是也是因为老邬留下的那个符号吗?其实,那是老邬还没有画完。” “哦?” 许子介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惊讶的许尘说:“最开始我已一位那是个兑卦,所以我也像你一样……呵呵!但是之后我又仔细的查看了老邬的身体,他胸前的那个伤口其实是被两剑所伤。当然,这不准确,准确的说,是一剑刺下却有两个伤口。” “啊?”许尘大概没有听明白,“一剑刺下能出现两个伤口吗?” 许子介点了点头,“据我所知这世间古怪高深的剑决很多,但是能达到这样效果的却只有一个剑决,兑山剑决。” “啊!” 许尘恍然大悟,“所以邬伯伯画了一个兑卦,是告诉别人杀他的那个人是用的兑山剑决?那……那个兑卦上面的竖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过了,老邬并没有画完!”许子介解释道,“其实老邬是想画一个这样的图案。”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地上画起来,虽然大理石上没有留下痕迹,但是许尘却是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应该是一个兑卦,然后一竖直通天地,细细想来,其实更像是一个“半”字,只是两个点却是是平的。 许子介画完继续说:“老邬是想说,杀他的人不只是用的《兑山剑决》,而且就是兑山宗的人!因为这个图案就是兑山宗的标志。” “兑山宗?”许尘摇了摇头,“为什么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许子介呵呵一笑,“是啊!你自然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咱们这里偏僻至极,自然对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 兑山宗虽然不是朝阳国最大的宗派,却是朝阳国最神秘的宗派,更有人说兑山宗其实是朝阳国修行界的无冕之王,因为它和朝廷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没人知道它起源于何时,也没人知道它原来的名字,直到楚家在几百年前夺得了这个政权后,兑山宗才在都城亳堰城外的一处山上开山立宗,其实谁都知道,这个宗门早就存在。 而且其中的高手数不胜数。因为它所在的山有两峰,而且两峰的高度几乎一样,正像一个兑卦的形状,所以取名为兑卦山,这个宗门也就取名为兑山宗。” 许尘不住的点头,但是突然他问了一句:“既然兑山宗如此神秘,又为什么会和邬伯伯扯上关系呢?” “不是和老邬扯上什么关系!而是和你呀,或者说是和你母亲原来的家室有关系。”许子介顿了顿说:“其实,丹阳城这一带就有一个兑山宗的弟子,而且,你还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 “啊?您是说白穷天?” 许尘当然不傻,听到这里,他当然早已经猜到了。 许子介默默的点着头,“正是!白穷天曾经就是兑山宗的弟子,而且十年前那场对战我也领略过他的实力和他的兑山剑决,确实输得心服口服啊!” 说到这里,许子介长叹了一口气,其间夹杂着无限的感慨,“尘儿!这就是我为什么将老邬的死往你头上推的原因,白家不是我许家能惹得起的,而且很明显,他根本不是对着许家来的,而是对着你来的,但是你名义上是我的儿子,而且现在来看也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他一直都不能断定你真实的身份,所以……” 许子介又是一声长叹。 第二十三章 离家 “尘儿!对不起!所以我只能让你离开许家,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许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许子介说完却不敢看向许尘,大概是无颜面对吧。 许尘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的脸颊却在不停的抽动,这里是他的家啊,他千辛万苦的回到这里,原本以为可以平凡的活下去,却没有想到这一个月来,竟会发生如此之多不平凡的事情,而现在,他竟要被“赶走”了。 当然,无论怎样,他还是理解许子介的。 如果他依旧留在许家,如果真的是白家有意为之,那么说不定什么时候白家就会确认自己的身份,虽然许尘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身份是什么,但是白家如果想要对付他的话,那简直是易如反掌,而且还会连累到许家,别人可以不把他当做家人,但他却不能不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 因为别人除了自己,还有其他的亲人,而他却是除了这里,再没有另外一个家了。 冥思了片刻,许尘轻声的说了一句,“您、您能确定邬伯伯就是白穷天杀的吗?” “我只是猜测,这种可能性大一些!” 许子介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你现在有危险却是可以肯定的。其实,我一直怀疑,连你母亲的死都和这件事有着某种联系,因为,你的母亲死后,我在她的尸体上查看过,她的小腹上有四个细小的淤青。但是当初却毫没在意,直到老邬死了,我才隐隐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 说着,许子介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看!这是剑指,也是修行者经常用的,如果你母亲不是忧伤成疾而死,那么那四个类似指痕的印记,就有可能是以指剑用出兑山剑决才将你母亲杀害的。” “哦?” 许尘听到这里,全身不禁一颤,咬着牙低声说道:“如果、如果让我知道……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即便这是真的,恐怕咱们此时也是无能为力,凶手可以无声无息的进入许府,杀完人,又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此等修为,是你我现在能够谈论的吗?” 说着,许子介无奈的摇了摇头,“尘儿!这个世上,不是我们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有你现在的修为,不!就算是我现在的修为,不仅没办法报仇,就算是想要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啊!”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片刻,把手伸进来了怀里,将一沓厚厚的银票逃了出来,沉声道:“尘儿!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虽然我知道,这些对你……对你有些微不足道,根本报答不了你对许家所做的一切,但是这真的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不要想着报仇,先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吧!这是我的希望,也是你母亲的希望。”说着将因银票递到了许尘的面前。 “呵……” 许尘苦笑不叠,伸手接了过来,虽然他对金钱没有太多的欲望,但是以后他就要孤零零一个人了,自然是真的需要。更何况,只有接过这些银票,才能让眼前的这位“父亲”有些许的安慰。 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是十年来在白家学会的,手中的这些银票虽然是一份关心,却也是一张“逐客令”。不知何时,他已经成了许家的一个客人,或者说,其实从他一降生开始,他便只是许家的一个客人。 “是啊!活着最重要!”许尘缓缓的站起,眼中略显朦胧,“父……父亲!请让我最后叫您一声父亲。您要多保重身体。” 许子介低着头,颤抖的说了一声“哎!” “那……”许尘有些哽咽,最终还是努力的挤出了那几个字,“那我走了!” 许子介没有作答,依旧痴痴的坐在地上,他没敢抬头去看,他是害怕,害怕离别,害怕那双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远,耻辱感却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不配作为一个父亲,哪怕不是一个亲生父亲。因为自私,他让一个孩子独自一人,孤零零的去讨生活。 不!他并不孤单,他还带走了满腔的仇恨。 “尘儿!别怪我,我是很自私,甚至有些无耻,让你背负了那么多根本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有的责任,但是,如果真的还有其他的办法,我也不会如此狠心的下定决心的。” 当许子介默默的站起身,转过头想要看上最后一眼的时候,那个孤单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 几天后的一日清晨。 一蓬蓑衣走进了永安镇,他的帽檐压得极低,路人根本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能听见他身上所以沙沙的相声。 好奇的路人用着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确实,这又不是雨天,竟然穿着一身蓑衣招摇过市,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这个怪人清澈熟路的来在许府门前,张望了片刻,看见看门的两个剑师对自己有些警觉之后,他便识趣的离开了。 之后他又来到了另一处府院的门口停留了片刻,也只是片刻,那里正是唐府。 不知过了多久,他横穿了整座永安镇,向着镇外走去。 虽然其间没人看得清他的容貌,但是从他离开时略显踌躇的脚步中,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不舍,又有多少的无奈。 来到镇外,这蓬蓑衣蓦然回首,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永安镇后,这里,他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却格外的亲切。 痴痴的看了好长时间后,他终于长叹一声,径直的走向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旁边正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面色黝黑,看样子应该是常年在外面奔忙的车夫。 看见要等的人慢慢走近,车夫略显焦急的喊道:“大爷!您可是来晚了,咱们此去亳堰路途遥远,整条路上还荒凉至极,要是时间掐的不准,说不定咱们就得露宿街头。万一遇上在遇上个山贼劫道的,舍几个银子就不说了,把命搭上可就不值了。” 蓑衣下的那个人没有言语,只是闷声的“嗯”了一下。 车夫以为是对方因为自己的言语有些恼怒了,干笑了一声说“嘿嘿!不过也不打紧,现在还不算太晚,哈哈!”笑的不大自然。 蓑衣下的那个人此时已经来到车边,微微抬头道:“刚刚耽搁了片刻,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 “哦!不打紧!不打紧!” 车夫摆手道,毕竟拿了人家不少银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车夫随口的唠起家常。 “看大爷您的装束……恐怕不是本地人吧?在永安镇有亲戚?” 车夫一边说着,一边把“蓑衣”扶上了马车。 “蓑衣”一步便踏进了马车上的轿子中,轻轻的坐下,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车夫,冷声道:“我在这里没有亲戚!” “哦?” 车夫顿感疑惑,他刚刚也只是随口的套话,没想到对方是如此的回答,“大爷!这永安镇地处边疆,偏僻至极,可是没有驿站,更没有府衙,就算您是公差,这大早上的,您昨天是住在哪里的呢?” “墓地!” 轿中的“蓑衣”语气中带着不耐烦,伸手拉下了轿帘。 “墓地?” 车夫呆立了好一会儿,痴笑的嘀咕了一句:“唉!不想说就不说呗,还墓地?骗小孩子呐!”说着,他一屁股坐到了马车上,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的打在了马背上。 骏马一阵嘶鸣过后,拉着马车扬长而去,将永安镇远远的扔在了身后 轿中,蓑衣缓缓的伸出左手,摘去了头上的帽子,轻轻的放到了身边,那只取下帽子的左手赫然只有四根手指。 “呼!” 许尘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略有感慨,有时候说真话,别人也未必相信你呀! 这几日,许尘一直就生活在墓地,因为他已经无处可去,在墓地,他还能多陪陪自己的母亲,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墓地中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母亲的墓碑旁边又多出了一个崭新的墓碑,那是老邬的。 没人知道老邬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真实的姓名,所以上面只刻着老邬两个字,那就是他留给永安镇的全部印象。 不过还好,老邬又可以伺候他原来的主人了。 许尘已经记不起他这几日流过了多少泪水,在外人面前,他自然要努力保持平静,包括那个“父亲”,也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能好好的哭上一回,以此来发泄心中的痛苦。 他有很多的选择,毕竟身上带着很多银票,无论到了哪里,他都会成为一个大户,但是经过几天的思索过后,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去亳堰,准确的说,是去兑卦山,兑山宗。 他相信,在那里能够找到母亲的过去,也是自己的过去。他相信,在那里能过找到杀害老邬的凶手,也可能是杀害母亲的凶手。 虽然这样的举动是危险的,因为谁都保不齐,那个凶手就在兑山宗,也许那个凶手就正在窥探着他。 第二十四章 客栈偶遇 单薄的马车飞奔前行,却不是向着都城亳堰的方向,因为通向亳堰的路并不是笔直的。 丹阳城地处朝阳国西南边境,它下属的永安镇又在它的西南。然而都城亳堰却远在帝国中心处的东北方,两者相距足有将近千里的路途,可想而知其间的艰辛。 “唉!” 车厢之内,许尘莫名的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如此重大的抉择,细细想来,更像是他的随性而为,即便不是随性而为,恐怕也像是有欠考虑。 危险自然不需提,单凭现在最有可能的凶手正在里自己越来越远,外人想想都觉得可笑。但是,许尘自己却有着自己的考量,因为有一道屏障一直横在前方。 现在直接冲去白家一番快意恩仇,尽情的挥洒心中的愤怒和仇恨,管他是不是杀害老邬活着母亲的真正凶手,单凭他囚禁了自己十年,就足以让许尘有足够的借口这样去做。 但是这些也只能是无人时孤自的意淫,只要那道屏障还在,最终伤到的只能是自己,因为那道屏障叫做实力。 一路上,许尘并没有和那名车夫交谈甚多,只有一起吃饭时,为了不显尴尬才会简单的说上两句家常。 所谓的家常当然只是车夫自己的,许尘的家常是不能和外人说起的,而“内人”他又没有,所以只能藏在心里。 交谈中,许尘简单的知道了一点这名车夫的情况,他姓王,虽然年龄也不大,只有四十出头,但是常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使他显得比真实年龄老了许多,所以认识他的人总会捎带玩笑的叫上一声老王。 老王一直做车夫,而且大多是跑些长途,偶尔也会帮人带些信件或者简单的货物,生活倒也过得去。 用老王自己的话说:“没啥手艺,只能捡些别人不愿做或是不敢做的事来维持生活,能活着就不错了。” 每当许尘听到这番言语时,总是会联想到自己,虽然他身上有着一大笔银子,但是认真想来,他却和老王没什么区别——没有手艺,能活着就不错了。 这日黄昏。 天色渐渐变暗,又到了找地方落脚的时候了,大晚上可是没有几个人敢继续赶路,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阴天下雨夺命时。”这可不是笑谈。 常年在外跑江湖的老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或许是怕车厢里那位瞎想,或者是习惯了炫耀自己的专业,他一边挥着马鞭一边高声道:“大爷!您不用担心,不出半个时辰,咱们就能赶到前面的一家客栈了。” 许尘安静的坐在车厢里,远没有老王想象的那样胆小,轻声的说道:“嗯,我不担心。” 然而,就在他刚刚说出这句话,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脸上瞬间拢上了一丝警觉。 因为就在刚刚的那一瞬,他感到了两旁的林间有了不寻常的异动,这是一名修行者的本能。 他能感到一些东西在林间极速的移动,像是在一直追着自己所做的这辆马车,他确信那些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些人,具体有几个他却不是很清楚。那些人虽然在极速的奔跑,步伐却出奇的一致,看来是训练有素,这让许尘的眼神不自觉的凝重了起来。 “莫非是来斩草除根的?”许尘的心里胡乱的猜测着。 但是,片刻后他就打消了这种念头,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很快就超过了马车,一直向着前方移动着,心中的担忧总算放了下来。只是,那份担忧却化作了一缕惊讶。 纵然自己和老王赶了一天的路,拉车的骏马因为疲惫慢了许多,但是那些神秘的“过客”竟然能如此轻松的超过了马车,可想而知他们的实力如何,更何况他们是在茂密的林间奔跑。 因为深陷思考,对于许尘来说,时间过得也就快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车厢外的老王又是大声的喊了一句,“大爷!咱们马上就到客栈了,您先准备一下吧!” 准备一下。 许尘苦笑了一声,自然知道老王是什么意思,自己孑然一身,根本没有任何行李,就连唐嫣送给自己的那柄短剑也因为碍眼扔进了荒野。老王所说的准备一下不过是让自己准备好住客栈的银子。 就在许尘从怀中捻出一张银票的同时,马车的速度缓缓的停了下来,许尘微微的挑开车帘向着外面看了一眼,一家小得出奇的客栈映进了眼帘。 小客栈只是简简单单的二层小楼,孤单的座落在荒野之中,显得那样的渺小,随着微风摆动的幌子也是破烂不堪,根本看不出上面的字迹了。 整个路上许尘和老王自然是住过不少这样的客栈,但是不知为何,此时许尘看见这家客栈时却有着不同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担忧,更直白的说,就是害怕。 “王师傅!” 许尘礼貌的叫了老王一声。 老王此时已经下了马车,听到许尘一叫兀自的回了一下头,“怎么了?大爷!” “这、这附近就没有其他的客栈了吗?” 许尘眉毛紧蹙着说道。 看到许尘略显警惕的表情,老王哈哈大笑,“大爷!这方圆几时里就这么一家,咋了?害怕了。” 说着老王露出了讥讽的表情,诚然是老江湖对着不喑世事公子的表情,“放心吧!这都走了一半路程了,什么时候遇到过危险,我可是老江湖了,您就放心吧。这里我也来过好多次了,你看着地方不大,但是商旅众多,安全着呢!” 许尘还是有些犹豫,但是他不能跟老王说这只是自己的一种预感,源于一个修行者的预感,轻声道:“王师傅,我总感觉……” “哎呀!大爷,您感觉什么呀!” 老王显然是对许尘的婆婆妈妈有些不耐烦了,纵然是说了钱,但是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折腾自己不是,略带不屑的说:“大爷!您也不想想,自己没两把刷子,赶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开客栈吗?您就放心吧,这家客栈老板的把式硬着呢!包您安全。” 望着老王坚定的面孔,再加上这附近确实也没有其他的住处了,许尘无奈的点了点头,翻身下了马车。但是他心中的那一丝忧虑却是挥之不去。 老王唤过了门口的小二,让他把马车牵走再喂些上等的草料,便跟着许尘踱步走进了这家客栈。 这件客栈的布置和普通的客栈并无两样,也是一层是大厅,也就是吃饭的地方,二层才是住宿的房间。 许尘随意的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大厅,黄昏时分,正是用餐的时间,大厅里早已是座无虚席,各式的服装夹杂着各式的口音,一片喧嚣。 来到柜台前,许尘将手中的那张银票放到了柜台上,定了一间客房,两人便之上了二楼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只要是住店,许尘就只开一个房间,虽然他身上有着厚厚一沓银票,足以买下百家甚至千家这样的客栈,但是他知道,钱不是这样花的。 细细的整理好房间,许尘原本想要等到大厅内的其他客人都散去了在到下面吃饭,但是在老王一而再,再而三的央求下,不得已下了二楼。 当看到大厅之内依旧是人满为患的时候,许尘两手一摊,对着老王说:“看吧,我说等会儿再来的。” 老王倒是毫不在意,指了指一张角落里只坐了两个人的方桌,道:“看!那里不是有地方吗!出门在外,能将就就将就些,可不要耍些公子脾气。” 许尘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公子脾气?呵呵,就算是公子也是个落魄的公子,正应了那句玩笑的话,穷得就剩钱了。” 苦笑归苦笑,心中抱着速战速决的念头,许尘跟着老王来到了那张方桌前。 桌上的两人正在安静的吃着饭,坐在侧面的是一位精壮的大汉,虽然是坐着,但是依旧能看出他身材的高大,面容较黑,却不是那种被晒得黝黑色,而更像是常年露宿风沙造成的,这一点倒是和老王的脸有些相似。 但是不同的是,这名壮汉的脸上却有着一道疤痕,作为一名修行者,许尘一眼就看出,那明显是一道刀疤,心中的警觉不禁涌起。 主坐上坐着的是一名女子,衣着朴素,她一直低着头,所以有些看不清面容。 这时,只见老王略带江湖气的上前抱了一拳,爽朗道:“请问二位!可否介意……” “介意!” 还没等老王说完,那名刀疤脸便倏的抬起头答了一句。语言简单,但是足见他的冷漠与威严。 “啊?” 老王不知道往下怎么说了,这句话是他常年混迹江湖学出来的,还没有一次被人拒绝过的经历。 因为大部分时间里,在他所谓的江湖中,只要你能厚着脸皮说出并不过分的请求,对方大多数不会厚着脸皮拒绝的。 老王心中当然气愤之极,因为对方打破了他对江湖二字的理解,这不是他所理解的江湖,他所理解的江湖是人在江湖都不容易,能够忍让一下就忍让一下。 老王刚想上去愤怒的理论一番,却只见刀疤脸颌骨陡然隆起,眼神也从平静转成了敌意。 其实,每个人都会露出敌意的眼神,这不是谁家的专利,也不是谁家的特权。但是,眼前这位所露出的敌意却让老王的身子猛然一抖,若不是许尘在后面撑了他一下,恐怕刚刚的那一瞬他就要双腿一软坐到地上了。 因为刀疤脸眼中的敌意带着威严、带着愤怒、甚至带着丝丝杀意。 第二十五章 风波 许尘自然也正在观察着这一切,虽然他也不想和陌生人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当他见到刀疤脸的反应过度,也是惊讶一下。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他无意间看了一眼刀疤脸拿着筷子的右手,他知道那只手绝不是普通的手。 虽然刀疤脸拿着筷子,但是许尘依旧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那只手的虎口上,有着一个痕迹,那是一名修行者才拥有的握剑的痕迹。 普通的武夫常年握着刀剑,自然也会在虎口上留下痕迹,但却只会是生硬的老茧。 但是修行者握剑的手就有所不同了,修行者战斗时需要将汇聚在体内的灵气附在武器上,也正是因为这样,由于灵气不断的经过手掌导向武器,修行者握的武器的手不但不会生出老茧,反而会因为灵气常年的滋养,变得白嫩鲜活,经常接触武器的部分就更加如此。 所以只要是一名修行者,他的手掌上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且一辈子都不会退去。 许尘看出了这一切,自然有了些许的芥蒂,他虽然知道对方也是一名修行者,却不知道对方的修为,但是既然不知道对方的修为,就证明对方的修为一定在自己之上。 “哦!没什么,我们只是来问问而已。” 许尘随口说道,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拉着老王转身就要离去。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平和而甜美的声音却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嗯,没事儿!你们坐吧,我们马上就要吃完了。” 许尘两人一听便缓缓的转回了身,说话的正是刚刚一直低着头的女子,但现在看清了她的面容,就只能称她是一名女孩儿了。 这个女孩儿身材娇小,面容清秀俊俏,看上去年龄并不比许尘大多少,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 虽然她身穿粗布麻衣,但是眉宇间流落出来的气质和美丽的面孔,却让许尘身体为之一震。 许尘当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他所惊讶的是对方那股难以名说的气质,如果只能用一个词去形容的话,大概只有“高贵”二字才配得上她。 这时,刀疤脸表情有些不解的看着那名女孩儿,“这……” “叔叔!咱们不是也快吃完了了吗!不碍事的。” 女孩儿温柔的回答道。 叔叔? 许尘当然不会相信这两人是这样的关系,虽然他没在江湖上混迹过,但是就凭刀疤脸对女孩尊重得甚至有些谦卑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个刀疤脸大概是女孩儿的随从才对。 “那、那你们就坐这吧!” 刀疤脸冲着许尘二人冷冷道。 许尘二人也不客气,缓缓的坐下。 也许是因为刀疤脸刚刚凶悍的眼神让老王有些惧怕,他缓缓的坐到了刀疤脸的对面,尽量远离一些。而许尘就只好坐在了那名女孩的对面。 小二过来招呼,许尘点了一些菜饭就安静的等着。 本都是陌生人,其实自顾自的点菜吃饭就好,谁成想,老王好像又是泛起了闯江湖的瘾,加上刚刚女孩儿的客气,他双手拄着桌子,看着女孩儿轻声道:“谢谢你啊丫头!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呀?可否婚配呀?” 唠家常是老王这些人生活的乐趣所在,也是与人沟通的方式,他认为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正像他跟许尘说的那句话,这世间处处是江湖,只要是江湖用我这套方法就是对的。 但是,老王却没有想到,还没等女孩儿有所反应,他对面的刀疤脸便早已怒目而视,“丫头也是你叫的?让你坐在这是照顾你,你只管吃你的饭,其余的少问!” “哦!” 老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羞涩的答了一句便低下头不再言语,看来对刀疤脸确实产生了恐惧。 那名女孩儿只是抱歉的微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但是,此时的许尘却是有些看不过去了,虽然他也不大喜欢老王自来熟的性格,但是刀疤脸确实做的有些过分。 “这位……嗯……” 许尘突然不知道称呼对方什么好了,冷冷道:“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王师傅不过是想谢谢这位姑娘,你又何必这样训斥,他可不是你家的奴才!” “哦?” 刀疤脸冷笑的看着许尘,像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一样,讥讽道:“咋地?小兄弟是有些不满啊?” “正是!” 许尘也不示弱,“同样是住店的客人,凭什么随你训斥!” “咋地?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这还是我脾气好的时候,要是我……” 刀疤脸眼中的杀意再次浮现,却被那名女孩儿拽了一下衣襟,不再往下说。 “哼!” 许尘冷哼一声,道:“就算他可能没有你的地位高,也不像你有一身的修为,但同样是人,即便你可以不喜欢,但也轮不到你来欺辱训斥!” 不知道为何,许尘说的有些激动,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了吧。 刀疤脸一愣,原本因为小女孩儿的一拉已经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但是当他听到许尘说出修为二字的时候,他再次看向了许尘。 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刀疤脸并不是要出手,他要出手的话也绝不会用拳头,而是背后的那柄长剑,他只是意识到自己暴露身份的地方了。 “真看不出来,这荒野里的小客栈里竟然有如此明眼之人,竟然看出我是……” 刀疤脸冷冷的看着许尘,虽然杀意已起,但是却面容平静,他知道暴露身份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望着对方略带深意的表情,许尘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随口说了一句,“我只是猜的罢了。”为了让对方相信,他还有意的看了一眼对方后背斜背的长剑。 刀疤脸面容依旧冷峻,眉头紧蹙,原本以为许尘也是修行之人,但是当他探查过后却发现,许尘体内的经脉处处淤塞,加上许尘看了一眼他背后的长剑,终于放下心来。 “小兄弟!以后说话可是要小心些,背着长剑可不一定就有修为在身。” 刀疤脸语气阴冷,更像是一种威胁。 “哼!” 许尘冷声道:“那也请你自勉!” 语气中火药味十足。 就在这时,许尘对面的女孩儿突然开口说:“哦!是我叔叔做的不对,他是……他脾气一向不好,已经习惯了,但是心地善良,还请两位见谅。” 说完,她还向着老王和许尘分别报以歉意的微笑。 老王却是看了一眼便怯懦的说了声:“哦!不打紧!不打紧!” 看来老王此时已经悟到,虽然这世间处处是江湖,但是处处的江湖却不尽相同,有些江湖是他融不进去的,硬融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想到这里,老王在桌下拉了拉许尘的衣服,示意别再争执了。 其实许尘也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修为太低,搞不好就要惹火上身,旋即也是对着那名女孩礼貌的笑了一下,便不再言语,也不再理会刀疤脸。 这时,恰好自己点的饭菜也已经上来,他和老王这一天只是吃了一些干粮,看到喷香的饭菜便大口小口的吃起来。 和陌生人坐在一起吃饭不就不是很舒服,许尘下意识的吃的快了些,而一旁的老王应该是不愿或是不敢再看到刀疤脸的眼睛,也是比往日里吃得快了许多。 就这样,原本许尘和老王是后来的,却比那两位先吃完了。 本就是陌生人,又在饭桌上吵了一架,自然也就没什么友好的道别。许尘和老王自顾自的回到二楼的房间,和往常一样,两人没有什么交谈,因为第二天还要赶路,各自洗漱之后就睡了。 这本应该是极其平凡的一天,但是,有些时候想要平凡也绝非易事,有些时候即便是你安静的躺着也同样会中箭。除非你每一步都不要走错,比如上错了路,住错了店,遇错了人。 时值深夜。 老王的鼾声再一次将许尘扰醒。 “这是又让我起来赏月呀!”许尘自嘲的说道,他知道这一夜的睡眠又结束了,不过还好,白天赶路时他还可以在车厢内睡上一会,但是老王却不行,因为他还要驾车。这也是他从未把老王叫醒重新睡的原因。 许尘安静的起床,安静的来到窗边,安静的欣赏着他的月亮。 此时,他离开家乡已经很遥远,只有天上的这轮明月才使他感到母亲其实一直就在身旁,下意识的,他有一次从领口里拿出了那只玉剑,端详着、思念着。 他一直都没搞明白玉剑中那条游动的血丝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再多想,既然诡异,那就那它诡异去吧。 “我打死你!我……我打死你,让你训我!” 这时,老王的梦话又开始了。 或许是早已习惯,许尘并没有感到吃惊,但是想想老王梦话的内容,许尘不禁莞尔,大概是梦到了吃饭时刀疤脸训斥他的情景了吧。 “呵呵!” 许尘看着酣睡的老王笑了一下,却又颇感心酸,“其实这样也挺好,现实中被人欺辱,但是梦境中早晚能还回来。” 说白了,老王虽然自称是江湖人士,但最终却还是个老实人。 然而,就在这时,许尘望向老王的笑脸却慢慢僵硬了起来,微笑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表情变化极快,复杂之极。 从惊讶到惊恐,从惊恐到警觉,从警觉又到平静,带着杀意的平静。 片刻间他就躲到了窗子的一边,侧着身体向着外面警惕的观察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客栈身后的丛林中陆陆续续的走出了十几个黑衣人,他们手中的钢刀被月光映的雪亮,慢慢的向着客栈靠近。 “应该不止这些人。” 许尘心中嘀咕着,因为他能感觉到,那片丛林中应该还有两个人,而且应该是两名修行者。 他咬了咬牙,回到床边迅速的穿好了衣服,他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但是总不会是大晚上来送生日礼物的吧。 第二十六章 屏息 “噗!” 一声闷响传到了正在思索的许尘耳中。 虽然这声闷响极其微弱,不易察觉,但是这对于精力集中的许尘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一般。 “开始了?不!不可能,他们怎么能这么快!” 稍一疑惑后,许尘终于明白了。 “看来客栈前后都有人啊!这应该是一场围杀!” 许尘暗叹一声,迅速来到门口,蹲下身轻轻的扒开一条门缝望去。 客栈的二楼是一圈的围廊,透过围廊的间隙,许尘能清晰的看到一楼门口柜台处的情形,但是当看到的那一刻,他却不禁骇然,全身的汗毛不听使唤的立起。 一个黑衣人正在从柜台老板的嘴里拔出了一把钢刀,那名老板的面颊早就被钢刀豁开,不住的从两颊淌着血,就连他的脑后也是血流不止。 那名客栈的老板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还没等叫出声音,便被淹没在了无尽的沉静之中。 “这就是老王口中那个把式很亮的老板?” 许尘颇感失望,看来把式终究只是把式。 “老规矩!一个不留!” 这时,一名为首的黑衣人冲着其他人微声道,“找到她!全部解决后再来一把火。” 其他的黑衣人冲着他微微的点着头,其中却有一个年轻人说道:“大哥!为什么不先点火,我看那丫头旁边的大汉可是……” “闭嘴!” 为首的黑衣人轻声力喝道,“正因为他是修行者,才不能让火光惊醒他,不然咱们都得玩完,再说了,既然‘客人’这么说,咋们就照做好了,那个大汉应该是不归咱们的,关键时候,‘客人’会出来的。” 说完,十几个黑衣人训练有素的分成两队,从两侧的楼梯轻手轻脚的向着二楼走来。 一个不留?丫头?大汉? 一连串的词汇在许尘的脑海里不停的翻滚,他轻轻的关上了门,本想将老王叫起,但是思来想去,却没这样做,他起来了可能唯一会做的便是大叫着逃走,但是那样的话就真的逃不掉了。 想到此时自己连一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许尘再次回到床边,将被子一掀,拿起了一条较窄的床板,两手搭在木板的一端,指尖瞬间一用力。 咔的一声,木板沿着木纹碎成两片,其中一片的前段恰好是一个锋利的尖刺。 许尘紧紧的握住尖木,来到门口,将耳朵贴在了木门之上,他缓缓的呼吸,努力的听着门外的一切。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个房间,两个房间…… 许尘细细的听着,通过那些轻微的脚步声,他完全可以断定出那些黑衣人距离自己房间的距离。 夜色中,客栈之内一片寂静,连一声嚎叫声都没有响起过,那些过往的路人便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许尘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虽然这些黑衣人都不是修行者,但是从他们的谈话和身手上却可以断定,他们绝不是普通人。 他们没有蒙面,说明他们势在必得,他们训练有素,说明他们不是普通的山贼,而更像是久经沙场的军人。 军人! 想到这里,许尘不禁心中一寒,即便自己是一名修行者,但是面对二十几名,甚至可能还会更多的军人,自己也是绝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更何况,客栈后身的丛林中还有两个修为深不可测的修行者。 想到这里,许尘心中不停的痛骂着自己,如果当时他坚信自己的预感,不和老王住到这家客栈,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当然,他也痛骂着吃饭时偶遇的那个刀疤脸二人,从这些黑衣人简单的谈话中,许尘已经隐隐的猜到了些什么。 “还他妈想要报仇呢!今天这一关能不能过去还是一回事儿呢?” 许尘一边仔细的听着,一边讽刺着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在自己的房门前响起。 许尘的耳朵紧贴着房门,他和外面这个黑衣人的距离不到一尺,他甚至能够听到那个黑衣人的呼吸声。 他迅速的站起,轻轻的靠在门后的墙壁上,必须杀了他,而且不能让其他的黑衣人发现,所以必须等着这个人走进自己的房间。 嗤的一声,一把钢刀顺着门缝插了进来,钢刀熟练的向上一挑,门栓轻的跳起,随着一阵吱呀呀的开门声,黑衣人推门而入。 黑衣人借着外面撒进的月光,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当他看到其中一张床上没有人,而且被子被掀起的时候,身体不觉一震,像是想到了什么,全然不顾鼾声雷动的老王,迅速的转身看向了门后。 然而,还没等他将整个身体转过来时,一根尖刺便深深的插进了他的喉咙,他刚想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那根尖刺又向前挺了一下,真根木刺便穿透了他的脖子,从后面带着鲜血而出,他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了,只是喉结处咕噜咕噜的冒着血泡。 黑衣人还没有完全的失去知觉,他瞪着疑惑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再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有人来了?为什么出剑如此之快? 然而,当他眼珠向下看去时,却是一脸的惊骇,插在自己喉咙上的竟然只是一根劈柴而已。 小腿轻轻的向后一摆,房门吱呀呀的被关上了,许尘左手一拎黑衣人的衣领,将黑衣人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右手紧紧的握着木刺,狠狠的一阵搅动,那名黑衣人终于眼珠一僵,停止了颤抖,也停止了呼吸。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许尘再一次来到门前,又将耳朵贴了上去,外面无声的杀戮还在继续。没有打斗声,证明他们还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也就是那个刀疤脸。 许尘多么希望他们马上就找到那个刀疤脸的房间,这样他们就会早早离去,或者他们打斗起来,许尘也可以带着老王偷偷的溜走。 然而,想到什么来什么,许尘刚想着怎么带着老王逃走,老王便醒了。 也许是被刚刚些许的响动吵醒了,也许被一股咸腥味呛醒的,总之,他是醒了。 老王眯着眼睛,一脸的不耐烦,是那种被人吵醒的不耐烦,其中还带着些许的怒意。 “大爷!你还没睡呀?吃什么呢?” 老王倦怠的呢喃了一句,转头看向了许尘的床铺。 那一刻他惊呆了,或者说是吓傻了,这个常年跑江湖的中年人确实是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窗外的月光撒进屋内,冷冷的照在床榻之上,鲜血染红了被褥,染红了床板,也染红了老王的眼睛。 那具尸体张着硕大的嘴巴,像是传说中的吃人僵尸,嘴巴下面的喉咙处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 “a……” 老王刚想喊出这个啊字,然而还没等发出声,就被许尘一摆手阻止了。 “嘘!” 许尘在门口竖起食指立在唇前,“别出声!” 然而老王哪里肯听,他和许尘也不熟,真的是不熟,才认识几天、或者十几天,老王因为慌张已经忘了。他更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刚刚要不是许尘出手,他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自然也就不知道许尘是在救他,他只是看见了一具死尸躺在不远处的床上,恐怖至极,而且许尘手中正拿着一根带着鲜血的劈柴,再傻也看得出这个人是许尘杀的。 归根到底,老王终究还是个老实人,他认为他只要大声喊出来,让整个客栈的人都听见,许尘自然不敢对自己动手,至少其他的客人可以过来帮忙。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间房间外所有活着的人,都是要杀了他的人。他是个老实人,朴实却很愚蠢。 他终究还是趁着许尘转回头的一瞬间喊了出来,“啊!救……” 还没等他喊完,一根带着鲜血的劈柴就划过他的侧脸,插进了他背后的床头上,后面的那半句被他猛的憋了回去,憋的满脸通红。 许尘愤怒的指了他一下,但是老王的那句喊声却已经传到了门外。 “看一下中间那个房间怎么回事!不是说安静点吗?”一个声音力喝道,虽然这个声音也不小。 许尘知道,此时一定有一根手指正在指着自己的房间,但是他现在却只能等待。 “是!” 另一个声音回答道。然后一个人脚步声慢慢的靠近了许尘所在的房间。 许尘再一次愤怒的瞪了老王一眼,老王不再敢出声,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大概一瞬间就能杀了自己,他再一次看了看那具可怕的尸体,恐惧的同时他的心里也泛起了疑惑。 在老王的认识中,大家是要拼发育的,但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块头不知比许尘大了多少,他怎么也想不通,许尘是怎么杀死他的。 “老三!怎么回事,我们都办完了,人没找到,你怎么还不出来?” 一个嗓门较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片刻后,许尘能感到一只手搭在了房门的把手上,但是出乎许尘预料的是,那只手随后又拿了下去。 就在许尘不明所以之时,一把雪亮的钢刀却刺破了木门,斜斜的刺向了正靠在墙上的许尘。 第二十七章 大开眼界 “咦?” 钢刀刺入墙中,外面的黑衣人惊讶了一声,凭着军人敏锐的直觉,他已经感觉到了门后应该会有一个人,但是这一刀明显没有刺中身体的感觉。 黑衣人拔回钢刀,刚想破门而入,他的脚都已经抬起来了,但是客栈的门外却响起了一声力喝。 “都他妈出来,在这呢?快点!” 黑衣人一听,什么都没来得及想,飞奔下楼,直奔客栈门外,那里有他们今晚真正的目标。 许尘此时正蹲在那个角落里,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他刚刚及时的蹲下,他的身体一定会被戳出一个巨大的血洞,即便是修行者,他的身体也是一样脆弱,或者说,他这个修为的修行者是这样的。 听着客栈内的脚步声渐渐离去,许尘才稍稍的镇定一下,来到了床边,无奈的看了一眼呆状的老王一眼。 老王虽然是榆木脑袋一块,但是此时好像也是琢么过味来了,他看了许尘好半天,颤抖的问道:“大爷!我刚才……嗯、咱们快跑吧!” 许尘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老王有时也有能做出正确选择的时候,现在当然得快跑啊,不然,就算等会那些黑衣人没发现他们两个,也要开始放火烧店了。 逃跑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什么时候跑,怎么跑却是个问题。 许尘一边思索着,一边让老王穿好衣服,一切准备完毕,许尘还是决定看看情况再说,外面此时一定是快要有一场大战了,他和老王可以趁着所有人疏忽的时候悄悄地离开。 他带着老王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发现真的没有一个喘气的了,之后,又来到了客栈的一楼。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可以听得很清楚了,但是不知为何,只有喊声,却没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许尘两人溜着墙边一步步的向前移动着,一直来到客栈的门口,许尘向后摆了摆手,示意老王停一下,自己则是将脑袋探出了门口,看向了卡站对面不远处的丛林。 丛林的边缘,几十名黑衣人将一辆马车团团的围在中间,他们愤怒的叫嚷着、力喝着、咆哮着。 虽然这些黑衣人的声音嘈杂,但是意图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让立在马车旁边的那个壮汉束手就擒,不要反抗。 说来可笑,这些黑衣人虽然群情激奋,每个人的脸上也都写着“奋战”二字,却是迟迟不动手,就连为首的那名的黑衣人也只是怒目而视,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这和在客栈中的冷酷、果断、训练有素比起来,简直就不像是一拨人。 “你!” 为首的黑衣人指了指马车旁的大汉,面容冷峻道:“你只要束手就擒,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放我一条生路?” 壮汉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毫无情绪可言,他右手牵着缰绳,左手却是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左侧面颊上的刀疤,像是一种习惯。然而真正了解他的人却知道,那更像是一种仪式,杀人前的仪式,“如果不是你们的主子就在附近的话,恐怕你们这些人早就死了!” 此人正是在吃饭时与许尘吵了一架的那个刀疤脸。 黑衣人首领听到此言便是目光一滞,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他之所以还没命令出手,是因为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也爱惜同伴的性命。 虽然修行者对于普通人而言也绝不是无敌的存在,要看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但是,自从他接到这个命令开始,他就明白,他们今天要解决的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因为即便是那两位“客人”提到这个人时也是满脸的严肃,要知道,那两位“客人”在他的心中却已然是超凡的存在。 他没有出声,只是冷冷的站在原地,这是他的职责,他不能退缩,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是在等待,等待那两位“客人”的出现,他不想让自己和同伴们成为殉葬者,或是炮灰。 然而,拥有同样想法的却不止他一个人,还包括丛林之中的那两名他口中的“客人”。 一阵晚风吹过丛林,树叶跟着不停的摆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丛林的深处,一位老者和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并肩而立,他们的目光穿过层层密林,死死的盯着林边的一切。 也许是看到这群黑衣人迟迟不肯动手,老者带着沙哑的声音低声骂道:“这个废物!怎么还不动手,他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急什么?” 老者身边的书生说道,“耗得越久对咱们越有利。你还没看出来呀,这朱校尉和那个刀疤脸都在等着咱们出手呢!” 老者双眉一锁说道:“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书生眼睛不屑的瞥了老者一下,悠悠道:“你可真是年岁大了,这用腚沟子都能想出来!那个朱校尉自然知道他们不是刀疤脸的对手,此时一旦动手,他们定然会被杀戮殆尽,而那个刀疤脸自然是怕他先出手了,会让咱们俩钻了空子喽。” 老者听到书生用腚沟子来做比喻,自然是大为恼火,但是细细一想,等会就要并肩作战,此时闹出些许矛盾怕是不好,便强压怒气,冷冷的问道:“你是说他已经发现了咱们的存在了?” “那你做梦呢?” 书生的言语更加刻薄,无奈的脸上像是极其后悔和老者一同前来,“他是五境中期!盈海境!不仅灵气充沛,灵识更是敏锐到了极点,能发现不了咱们?再说了,要不是如此,今天何须咱们一块前来呀!” 老者被书生的言语和焦躁的表情气得全身颤抖,他猛的将脑袋向着旁边一别,沉声问道:“那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书生也是懒得理他,悠哉的看了一眼夜空,微笑着说:“等……” 此时,同样在等待的还有客栈之内的许尘,他也期待着双方赶紧动手,他和老王才好趁乱逃走。 但是,所有人都在等着,拼杀却久久没有开始,胜负只在一瞬之间,谁又敢拿生命开玩笑呢? 许尘无奈的缩回了脑袋,轻轻的靠在了墙边,啧啧道:“唉!吃饭时我还以为那个刀疤脸挺暴躁的呢,怎么现在却是婆婆妈妈的。” “哎!大爷!外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老王将脑袋凑到了许尘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问了一句,生怕被旁人听见。 “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许尘冷声答道,他正发着愁呢,哪还有什么兴致猜测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只是,隐隐约约中,他却对那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儿产生了兴趣。 能让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和两名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都不敢轻易出手,看来刀疤脸绝非凡人,而那个女孩儿又能让刀疤脸如此尊敬,甚至有些谦卑,那她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就在许尘无聊的猜测之时,突然感到他正在倚着的墙壁猛然一颤,之后像是整个客栈都开始抖动起来。 不!甚至整个地面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许尘瞬间就想到了什么,再一次惊骇的将脑袋探出了门外,他要看看这个刀疤脸到底会有怎样的修为。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狂风大作,狂风卷着地面上干枯的树叶满天飞舞,不知为何,片刻后,满天飞舞的树叶竟然有规律的盘旋起来,像是被拉到了一个极速旋转的漩涡之中一般。 树叶慢慢就汇成了一个漩涡的形状,速度却来越快,煞是骇人,而那个漩涡的中心,却正是马车旁平静而立的刀疤脸。 老王此时也因为好奇将脑袋探出了门口,见到此景,他不禁颤颤的问道:“大爷!您知道这是什么吗?那个、那个壮汉怎么跟天神下凡一般。” “他在吸纳天地灵气!” 许尘低声的答道,却不像是在回答老王的提问,而更像是在感慨。 他也是跨入了修行之门的人,虽然和正统的修行并不相同,但是却足以看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许尘此时自然也能吸纳外界的灵气,但是他深深的记得,当自己吸纳天地灵气的时候,只是会有微风拂过,如果不仔细去感觉,甚至都有可能被忽略掉。 而此时,刀疤脸吸纳天地灵气,竟然能引起如此之大的反应,甚至竟然产生了漩涡,这怎能不让许尘感到惊骇。 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就在许尘慨叹之时,一阵嗡鸣声倏的响起,许尘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刀疤脸身后的那柄长剑之上。 刀疤脸的右手依旧牵着马车的缰绳,左手自然的下垂,但是他背后的那柄长剑却是兀自的升了起来。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慢慢的将长剑向外拔着,一寸,两寸…… 看来刀疤脸依旧没有急于动手,或是不敢急于动手。 长剑发出的嗡鸣声越来越大,震动着众人的耳膜,也震动着许尘的心。 他太想知道刀疤脸到底已经达到什么境界了,因为眼前的刀疤脸竟让许尘想到了白穷天。 假如那白穷天的第五境便是此等威力,那他岂不是此生报仇无望了吗? 第二十八章 出剑 刀疤脸迎风而立,坚若磐石,低头不语。 他眉宇间流露出的依旧是平静,平静得却难以琢磨。他背后的长剑已然完全的脱鞘而出,却没有像许尘想象中的那样在空中盘旋不止,肆意的炫耀,而是静静的悬停在刀疤脸头顶的上方,自然的下垂,不时发出刺耳的嗡鸣之声,像是等待着最后的裁决,裁决那些黑衣人的生死。 夜色昏沉,月朗星稀。 空中盘旋不定的树叶,给今夜的景色增添了一丝朦胧和鬼厉。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当明日初阳升起时,这丛林边缘的地面上到底会留下谁的尸体。 突然,只见刀疤脸再次伸手摸了一下左侧面颊上的刀疤,然后猛然抬起头,紧盯不远处的朱校尉,双眸亮如碧月,杀意喷涌若泉。 朱校尉身体一怔,心底的寒意就传遍了全身,他并非没有见到过修行者出手前的异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从前绝未见到过如此杀意凛然的眼眸。 就在朱校尉犹豫不定之时,刀疤脸头顶的长剑动了,但是朱校尉却没能知道那柄长剑去向那里,因为他刚一发现长剑一闪,他便失去了知觉,永久的失去了知觉。 联同朱校尉一起的所有黑衣人,依旧静默的立在原地,那一瞬间,他们仿佛是被千绕万裹的木乃伊一般,一动不动,就连胸前的起伏都不见了。 只是他们每个人的喉咙处都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片刻后血线开裂,血雾像春天里争相开放的花朵一样,渐次开放爆裂。 躲在客栈门口出的许尘自然是看清了刚刚的一切,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那柄长剑像是读懂了主人的心意一般,随风飞舞整整的绕了刀疤脸的身体一圈,以神鬼莫测的速度,准确无误的划过了每个黑衣人的颈部。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丛林深处一位老者脸上陡然泛起的笑意,也没能听到一位书生轻声道出的一个“好”字。 本来应该早已收回大疤脸背后剑鞘的长剑,不知为何却滞在空中不停的抖动,像一片落入池塘的树叶一般,随着水面的波纹上下飘忽不定。 此时刀疤脸的面容已是极为难看,像是正在极力的挣扎着什么的束缚,却是总也摆脱不了。 “哈哈!” 一阵狂笑之声自丛林深处传来,阴冷而肆意的挥霍着得意的情绪。 “妈的!” 躲在客栈内的许尘轻声的咒骂了一句,他所咒骂的自然是刀疤脸,本想趁着那些人打斗的间隙,带着老王悄悄离去,却没想到刀疤脸的修为如此之高,竟然瞬间便结果了所有的黑衣人,别说想要逃走,就连站起身的时间都没给。 现在丛林深处的两个人恐怕又要现身了,许尘无奈的回头看了老王一眼,轻声道:“看来咱们还得再呆一会儿,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这样诡异的世界对于老王来说自然是见所未见,只能顺从的点了点头。 正如许尘预料的那样,片刻后,阴暗的密林中,两个消瘦的身影缓缓的走了出来。 走在正前方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脸上惬意从容至极,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位已近古稀的老者。 和那个书生有所不同,老者的双手正在胸前结着神秘而古怪的手印,他的脸上竟然有着和刀疤脸一样挣扎的表情,看着就让人感到难受不已。 “哈哈!谢崇光,你也不过如此啊!” 书生走到刀疤脸的面前讥讽的说道,脸上尽是不屑的神情。他身上那件宽大的青衫随着晚风不停的抖动,也像是在挑衅着面前的刀疤脸。 刀疤脸面容凝重,也许是因为紧张或是激动,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也慢慢的红了起来,随着面部的抽动,像只不停爬动的毛虫。 “哼!竟然认识我!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 刀疤脸努力的使自己显得不像先前的那般挣扎,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依旧在努力的控制着不远处空中的长剑。 书生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老者,轻声道:“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和他说两句话就杀了他!” 老者咬着牙努力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在不停的臭骂书生不要脸,如果可以让他随意而为,他一定会把书生暴揍一顿,只是他真的要跟书生打起来,恐怕还真不是对手,更何况他此时还要不停的控制着本属于刀疤脸的长剑,哪有精力和书生闲谈。 书生转过头看着刀疤脸说:“谢崇光!我当然认识你,平西大将军安泊远的贴身侍卫,曾经赵国玉玄门的得意弟子,五境中期的大修行者,如此牛逼的人物我怎能不认识呢?” 书生大概是有意羞辱,稍一沉默,他又感慨道:“只可惜呀,等会你就会变成一具尸体,几天后就是一堆烂肉,从此便没人知道你的存在,你只是一片记忆,一个符号。你说,你自己觉得可惜吗?” 刀疤脸哈哈一笑,却是笑的极不自然,和声回答道:“我不过是一名侍卫,在军中也很少会有人叫我的名字,早就是一个代号了,纵然今天可能会有一死,又有什么可惜呢?再说了,谁说我今天一定会死?” 说着,他用眼睛白了白书生身边的老者,微笑着说:“你认为你找了一个控灵师便足以杀了我?是不是有些开玩笑了?” 听到刀疤脸如此一说,书生不自觉的愣了一下,然而片刻后又是一声大笑,指了指身边的老者说道:“你现在的灵气都被这个老头控制着,别忘了,虽然对我来说控灵师也是极其无用,刀都举不起来,但是同一个大境之内,控灵师几乎是无敌的存在,虽然他们在控灵的同时没办法杀人,但是对方也绝对没办法杀了他,感觉一下,是不是你的身体也是僵硬了许多?以你现在动作的缓慢程度,恐怕我就是把自己的手捆起来,你都打不过我。” “哼!” 刀疤脸冷哼一声,摇头道:“谈论这些没什么意义,你要是想杀我那就动手吧!如果你想要和我聊一会儿,就说说是谁派你来的,也让我死个明白。” “哈哈!” 书生似乎特别喜欢用大笑来显示自己的得意,像是如果不尽情的大笑几场就对不起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轻轻抬手,指了指刀疤脸身后的车厢,解释的说道:“真是个榆木脑袋!哦,不好意思,我侮辱榆木了。”他故意掩面,做作的说:“当然是皇上喽!他安泊远手里握着全国四成的兵马,却有着全国七成的战斗力,皇上自然担心的很,所以一定要铲除他,所以先拿他的宝贝女儿开刀!” “哈哈!” 此时竟轮到刀疤脸狂笑起来,“榆木脑袋?我即便是榆木脑袋也不会相信你的话,就算皇上是个榆木脑袋也不会派你来做这样的事!撒个谎都不会,真不知道西门将军怎么会派你这种货色来的。” 书生的面色陡然一凛,惊讶与慌张尽显脸上,他的颌骨微微隆起,阴冷的问道:“你、你是怎么猜到的,莫不是安泊远早就知道此事?” 刀疤脸一脸不屑的看着他,不耐烦的说:“真是愚蠢至极,我家大小姐常年住在都城亳堰,如果皇帝老儿想要做这样的事,恐怕也不会弄得如此复杂吧,再说了,他也不会派你们这种不知名的货色来吧,既然已经决定要撕破颜面,随意派出一个大内高手,恐怕我此时也没办法和你说话了吧!” 书生听出刀疤脸是在侮辱自己,不免面露怒意,恨恨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是西门将军派我来的?” “哈哈!” 刀疤脸僵硬的抬起左手,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听到这里你还不明白,真是个傻鸟,我朝阳国将军多如牛毛,但是大将军却只有七位,在这七位中,能和我家安大帅勉强一比的不就是西门望吗?如果我家大帅出了什么事,西门望自然就成了朝阳国军中的老大,此次他想杀了或者绑了我家大小姐,不就是想在皇上和我家大帅之间挑拨吗?无论谁赢了,他西门望都会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如此雕虫小技谁会看不出来呢?” 书生听完呵呵一笑,从腰间取出了一块木牌,抬起手给刀疤脸看了一下,说:“怎么样!这是大内侍卫的腰牌,如果我把你杀了,在把它挂在那位朱都尉的身上,你说安泊远会怎么想,哈哈。” “你……” 刀疤脸的左手不自觉的攥紧,怒目而视道:“那你也得能杀了我再说!” 书生不再理会刀疤脸,将腰牌收起,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向刀疤脸背后的车厢,一边走一边戏虐的说:“怎么样安家大小姐,你倒是挺有耐心的,就这么听着我们聊天,也不吱一声!” 听到车厢里毫无反应,书生再次笑着说:“怎么,现在还耍大小姐的脾气?等会你想说些什么恐怕都没机会喽。” 也许放在一般人身上,此时可能会猜测车厢内是不是有人,但是自信慢慢的他可是一名修为很高的修行者,他的灵识早就探查了一番,车厢之内自然是有人,他才能如此的先听自若。 说着,书生已经来到了车厢前,他伸出右手,捻住车帘的一角,轻轻的掀起了一个缝隙。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落到车厢之内时,却是顿时杀了眼。 车厢之内竟然只有一名黑衣人,而且只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第二十八章 谈判 书生知道自己是被耍了,盛怒之下,他背后的长剑随着主人的心意狰狞出鞘,轻飘飘的落在手中。 “哼!好计谋!” 书生快步来到刀疤脸的面前,长剑轻轻的抵在刀疤脸的心口处,阴冷的问道:“你把那丫头藏到哪了?” 刀疤脸不屑的闭了一下眼睛,轻蔑的说:“你认为我会告诉你?” “哼!” 书生冷哼了一声,手腕猛然用力,长剑倏的破胸而入。 鲜血慢慢的渗出,刀疤脸身体颤抖,他那把在空中不停挣扎的长剑,因为失去控制当啷落地。 那名老者无需再与刀疤脸凭借着念力争夺长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到书生的身边,轻声道:“现在怎么办,那个丫头莫非是跑了?” “哈哈!” 不等书生接话,刀疤脸哈哈大笑,带着轻蔑和鄙夷。 书生见状更加恼怒,手腕再次用力,整柄长剑都插进了刀疤脸的胸口,直没剑柄,“你!去死……!” 然而,还没等书生将一个“吧”字说出口,一阵剧痛便从胸口袭来,他慢慢的低下头,只见刀疤脸的双指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他惊愕的抬起头,看向了刀疤脸依旧微笑的脸。 “你……” “我?哈哈!” 刀疤脸等着通红的双眼,直直的盯着书生,一字一句的说:“我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死。” 书生迅速的松开手中的长剑,捂着胸口退到了一边,盘膝坐下,开始自行疗伤。 这一击虽然虽然不重,但是却正好击中了要害,伤势极其严重。 他没想到,刀疤脸被刺穿心脏依旧能够动用灵气,完成最后的一击,“这……这是怎么回事?” 刀疤脸虽然完成奋力的一击,但是毕竟深受重伤,摇晃了一下便瘫软在地,他轻蔑的看着书生,口中含着血水说:“没想到吧!哈哈,你刚刚刺中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心脏,因为我的心脏在这里!”说着,刀疤脸抬起右手,缓缓的放在了自己胸口的右侧。 “啊!” 书生和那名老者同时惊讶的看着刀疤脸。 “他竟然是个镜面人?” 老者慢步来到刀疤脸的面前,仔细的端详着,然后摇头道:“那又如何,你今天同样是死路一条。” 说着,老者缓缓的抬起右掌,嘴唇微动,像是说着什么奇怪的符咒,拇指猛然扣入掌心,缓缓的落下,直奔刀疤脸的脑袋。 速度虽然缓慢,但是其间却蕴含着极强的气息,一寸一寸的落下。 “啊!” 还没等老者的手掌完全落下,一阵女孩儿的叫喊声从客栈的门内传来。 …… 本来,客栈内的许尘紧紧的盯着对面,等待着逃跑的时机,却完全没有想到,高手间的战斗竟然是如此的单调而迅速 就在许尘聚精会神的看着对面时,一阵嘈杂的声音却从客栈柜台的里面传来。 许尘顿时吓了一跳,紧张的望了过去,他没想到这间客栈中竟然还有人活着,片刻后,一张俊美的脸从柜台后缓缓的站起,竟是和刀疤脸一起的那个女孩儿。 此时,外面的刀疤脸已经被刺破了胸口。 许尘赶紧示意那女孩儿不要出声,在柜台和面安静的待着。虽然许尘此时还并不知道女孩儿的身份,但是吃饭时女孩儿的高贵气质和知书达理的谈吐,让许尘对她有了些许的好感。 然而,那女孩儿却全然不听劝诫,想要从柜台内走出来,但是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当她低头看向了掌柜的那具尸体时,竟被吓得叫了出来。 深夜本就寂静,这声惨叫不知能传出多远,客栈外的三人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许尘无奈的看着女孩儿,甚至是有些咬牙切齿,他和老王在这里躲的好好的,原本就要准备逃走了,却被这一嗓子给暴露了。 此时,已经完全不许要考虑了,许尘拍了老王一下,大喊一声,“跑!” 老王倒是早就准备好了,蹭的一下就直冲门外,竟然比许尘还快。 然而,拿命一衣着朴素的女孩儿竟然依旧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嘴巴张的大大的,应该是被吓得不轻,甚至完全没有听到许尘的大喊。 许尘此时一只脚也早已迈出了客栈的门口,但是他却莫名的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了一眼依旧傻傻立在原地的女孩儿,心中突然泛起一丝不忍。 这名女孩儿就是外面那两个人的目标,猪都能想得到,如果此时将她留下,结果可想而知。 许尘狠狠的摇了摇头,又迅速的跑回了店内,一把拉起女孩儿冰凉的左手,一句话都没说,想着客栈的门口就跑了过去。 然而,刚跑出了两三步,只听嗖的一声,一个身影像包裹一般被扔进了客栈,重重的砸在了正对门的一张方桌之上。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桌椅尽碎,躺在地上不断吐着鲜血的人正式老王,他带着满脸的血污努力的转头,疑惑的看着呆若木鸡的许尘,像是再问这是怎么回事。 许尘无奈的闭了一下眼睛,不忍直视,老王努力的呼吸了几下,胸口处便没有了起伏。 许尘冷冷的看了身边女孩儿一眼,满脸的愤怒,如果不是她,许尘和老王怎么会暴露。 然而,埋怨归埋怨,他知道女孩儿并不是有意的,儿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面对此时的状况。 随着一声轻笑,一名老者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他轻轻的跨步来到客栈之内,苍老的脸上满面春风。当他看到许尘身边的女孩儿时,更是笑开了花。 “好!好啊!” 老者迈着缓慢的步伐,向着许尘两人走来,他阴冷的目光扫了许尘一眼,却全然没在意,因为他灵识一出便能谈查出周围的情况,附近并没有灵气流动的迹象,他自然也就断定许尘并非修行之人。 看着老者缓缓的走过来,许尘的心已经跳的不成个了,他从未听过什么控灵师,也全然不知道这位老者是什么来路,但是外面发生的事情却是亲眼所见。 眼前的这位老者能够使得刀疤脸无法控制自己的飞剑,甚至是身体,此等怪异的法术自然是许尘难以估量的。 许尘的右手还在紧握着女孩儿的左手,不知如何是好,哪怕他要反抗也要有一件趁手的武器才行啊,但是他却是两手空空。 “我不能就如此的死去!” 许尘的心里不听的嘀咕着,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哪怕今天他是死在白穷天的手里,他也会觉得不甘,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他完全都不认识,今天的事情又全然与自己无关。 想到这里,许尘的眼睛便不住的寻觅着,看看身边是不是能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最终,他把目光落在了女孩儿的头顶。 一根闪亮的铜簪静静的插在女孩儿的发髻之中,这是许尘此时唯一能够找到的武器,但是实在是太短了。 许尘的脑海里不停计算着老者的距离,回忆着《裂虚剑决》关于拔剑式的每一个字,他知道面前老者的修为一定极为高深,所以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招不能成功,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许尘默默盘算的时候,老者已经来到了两人的面前,他仔细的打量着女孩儿,那种表情像是遇见了什么绝世宝贝一般。 “丫头!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哈哈!” 老者像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你知道你值多少钱吗?十万两白银!” 说着他煞有介事的挺了挺胸,双手背在身后说:“当然,这是西门望出的价钱,既然现在外面的那个臭书生已经身负重伤,等我一会儿杀了他,那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看你长得这么俊俏,杀了实在可惜,西门望那个家伙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这样吧,我先不杀你,我把你的消息送给你父亲,只要他能让我满意,我就放了你。丫头!你看怎么样?” 还没等女孩儿说话,许尘赶紧笑着冲老者说:“哎!神仙爷爷!您不就是为了钱吗!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给您好了,您现在就放了我们俩吧!” “钱?哈哈!” 老者悠悠的摇了摇头,“钱自然是个好东西,但是,我现在有这么个宝贝在手,钱还是问题吗?我要的你可给不了我,只有他安泊远才能出得起!” 稍一沉默,老者看着许尘说:“对了!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呀!” 许尘默默的放开了女孩儿的手,摊了摊手说:“我就是个过路的,对了,我可跟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既然您不要钱,那您就先放我走吧,我还有事情。” 说着,许尘就要迈步走开,神情极其自然。 老者见状单手一横,摇着头说:“你呀!不能走,我做事从来都不会留尾巴的。” 许尘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大叠银票,递到老者面前,轻声说:“她的命值钱,但是我就是个普通人,不值钱,这些银票还不够吗?” 老者看到银票不禁一怔,他没想到,这般大小的一个孩子,身上竟然带了这么多银票,他不自觉的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的端详了片刻,啧啧声起,低头慨叹道:“唉!傻孩子!既然已经到手了,那我还会……” 然而,还没等老者说完,只见一到淡黄色的光芒径直刺向了老者的咽喉处。 第三十章 反杀 《裂虚剑决》第一式——拔剑式。 这是许尘练过无数遍的一招,早已驾轻就熟。这一式看似简单,却极为玄妙。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不止在世俗武力中是适用的,在修行的世界中同样适用,同等修为的情况的下,快的一方自然占尽了无限的机会。 正所谓“宁向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无论世俗的武功或是修行者修炼的剑决,绝大多数为了追求速度,每一招一式都是直来直去,但是《裂虚剑决》却是一个异类,这第一式便是曲中求快的经典。 直来直去只是理想状态下最快的出剑线路,只是战场纷繁杂乱,瞬息万变,既然是博弈,对手也不会站在那里不动,给你直来直去的机会。 更何况,有些时候,即便对手一动不动,你都不能直来直去的进攻,比如剑在鞘中,比如每一剑中间的衔接。 就在那名老者兴奋的看着手中银票的一瞬间,许尘顿时便用出了这第一式,拔剑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了身边女孩儿头上的铜簪。 没有停顿,没有调整,铜簪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直刺老者的咽喉,如果有高人在场,一定会看出这是此刻最为简洁的线路,一丝都不会偏差。 簪尖瞬间就刺破了老者的脖颈,鲜红的血液顺着老者脖颈上褶皱的皮肤流了下来,如果再刺入半寸,老者必然一命呜呼。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半寸,许尘却始终没有刺出。 不知何时,老者的左手已经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印,他向着后面退出了半步,右手默默的将银票收入怀中,之后便摸向了脖颈部处的伤口,那个伤口很浅,却是吓了老者一身的冷汗。 他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竟然也是一名修行者,而且出手之快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若不是他猛然感到了一股灵气的波动,及时结出手印,结果不敢想象。 老者擦了擦颈部的鲜血,表情早已没了开始时的轻松,他简单的擦了一下颈部的鲜血,愤怒儿好奇的看着对面的许尘,半天没有说话。 此时的许尘仿佛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了一般,身体僵硬的做不出任何动作,原本快速汇聚的灵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容器所桎梏,不得脱身。 突然,一只冰凉柔软的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拉住了许尘自然后摆却同样僵硬的左手。 许尘能清楚的感到,那只冰凉的小手正在颤抖,恐惧的颤抖。 “哼!好个狡诈小娃娃!差点着了你的道!” 对面的老者咬了咬牙挤出了几个字,“但是,我却对你产生了兴趣,来!跟我说说,你用的是什么招术?” 许尘竟然微微一笑,讥讽的说:“我最多只是狡诈,而你却是无耻!” “哈哈” 老者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嘴角微翘,目光却是极尽阴冷,“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说!”许尘铿锵有力的答道。 “你把所用的招术告诉我,我便放了你一条生路。” 许尘深深的闭了一下眼睛,轻声道:“像你这样无耻的人会遵守承诺吗?即便我相信,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会信吧!” “哈哈!哈哈!” 老者胡须微颤,“哼!好!既然你不识时务,就别怪我狠心了,你刚才不是要刺穿我的喉咙吗?那你现在看看,是谁的喉咙将被刺穿!” 话音刚落,只见老者的瞳孔猛然一收,虽然他全身都毫无动作,但是许尘却感到自己握着铜簪的右手,像是被一只无形而有力的手紧紧的掐住,然后将他的手腕一翻,铜簪的尖刺便朝向了自己,缓缓的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铜簪锋利的尖刺越来越近,三寸、两寸、一寸。 这时,许尘身后的那个女孩儿突然开口道:“你放了他,你想要什么,我父亲都会给你的。” 这声音颤抖虽然极其颤抖,却是颇为坚定。 老者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丫头!你现在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格,你现在在我的手里,你父亲当然会听我的,这还用说吗?” 铜簪此时已经接触到了许尘颈部的皮肤,却全然没有停止的迹象,片刻后,一阵疼痛袭来,鲜血顺着许尘的脖颈缓缓的流出。 老者满意的笑了一下,说:“怎么样?小娃娃!你现在说还来的及。” “哼!” 许尘急促的呼吸,“放你【妈】的屁!” 听到许尘的辱骂,老者竟也毫不在意,铜簪继续前行,许尘颈部留下的鲜血越来越多,最终竟然将整个领口都全部染红了。 “怎么样?” 老者又问了一遍,“你要是再不说,恐怕……” 不知为何,老者戏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也是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枯唇微起:“这……这……” 老者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伸出颤抖的右手,指向了许尘领口处的衣襟。 片刻后,异变陡生,客栈内竟然无名的刮起了一阵冷风,是真正的冷风,冷得有些刺骨。 铜簪自然早就停止不动了,奇怪的是,许尘胸前的衣襟突然急剧的膨胀,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停的涌进了他的胸口,如果他能低头看上一眼的话,一定会被自己吓得叫出声来,一点蓝色的光芒从衣领里显露出来,透过粗布的密密麻麻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那点蓝色的光芒呈现出一柄剑的形状,这大概就是老者指着他的原因吧。 “噬灵……” 老者奋力的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好像是他认出了什么一样,只是他的喉咙哽咽异常,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的原本就很消瘦的身躯竟然慢慢的塌陷,裸漏在衣服外的皮肤,褶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仿佛一瞬间就又苍老了许多。 突然,许尘感到全身一阵放松,那股桎梏自己的力量终于消失不见,他毫不犹豫,一个健步就来到了老者的面前,铜簪刺出,依旧是拔剑式,依旧是那样惊人的速度。 和上次不同,老者几乎毫无反应,铜簪瞬间就插进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许尘一脸。 “咕噜……咕噜……” 老者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响声,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似的,他的瞳孔变得越来越大,片刻后就瘫软在地。 然而,许尘却并没有停止,他迅速的骑在了老者的身上,不停的挥动着手中的铜簪,老者脖子上的血洞越来越多,最终一片溃烂。 不知过了多久,许尘终于发现老者一动不动了,这才喘着粗站了起来,他回头看向了那个女孩儿。 女孩儿此时正在深深的低着头,死死的闭着眼睛,依旧是浑身颤抖不停,看来是被眼前血腥的场面吓到了,不敢去看。 许尘慢不来到女孩儿面前,沉声说:“好了,走吧!” 然而,女孩儿依旧毫无反应,不敢睁眼,也不敢抬头。 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牵起女孩儿冰凉颤抖的小手,向着门外走去。 此时,许尘依旧不知道,这个被他随意拉着手的孱弱女孩儿,竟是大名鼎鼎的平西大将军安泊远的宝贝女儿。 更不知道,她就是被当朝的皇帝封为岚晴郡主的人,身份甚至比皇家公主的地位还要高。 朝阳帝国,已知之地最强大的帝国,它强大的铁骑踏遍过中原的每一寸土地,其他大大小小的国家听到朝阳铁骑,无不闻风丧胆。 而此刻,朝阳国最强大的铁骑就在平西大将军安泊远的麾下,正如众人所知,安泊远麾下的三十万是帝国四成的军队,却拥有者帝国七成的战斗力,这大概是它常年戍守西北边疆有关系。 因为西北之地黄沙漫天,这只铁骑又拥有着狼一样凶狠强悍的性格,所以被文武百官和老百姓称为“沙狼铁骑”。 当然,也正是如此,皇帝对安泊远表面上是喜爱有加,背地里却是忌惮的很,几年前,皇帝陛下想要封安泊远为“平西王”,这将是帝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却被安泊远几次三番的上书拒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安泊远是明白的。 和以往的戍边大将一样,安泊远的家属也并不在身边,而是生活在都城亳堰,表面上这是深受皇恩,其实不过是作为皇上的人质而已。 这一次,她的宝贝女儿就是到边疆看望父亲,却没料到,在返回都城的路上居然遭此劫难。 许尘拉着那只冰凉的小手走出客栈,向着丛林边的马车走去,他要把女孩儿送到刀疤脸的身边,因为,刀疤脸还没有死。 马车旁的地面上静静的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刀疤脸,而另一个当然就是那名书生。 他们面对面的盘膝而坐,各自调理着身体。为了疗伤,他们体内灵海中的灵气早已枯竭,更没有动手的力气了。他们此时的身体甚至还赶不上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当那名控灵师走进客栈的时候,两人似乎都猜到了结果,然而当他们发现从客栈中走出的竟是许尘和那个女孩儿,两人皆是大惊失色。 只是,刀疤脸的脸上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欣慰的微笑。 看见许尘慢慢的靠近,脸上还沾满了鲜血,书生匆忙而踉跄的站了起来,他当然不是准备战斗,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他只是想要逃走。 “哎!” 许尘轻声的叫了一下,平静而阴冷,“着什么急?客栈里那几十具尸体还等着你呢!” 第三十一章 剑伤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熊熊烈火燃起,荒野间的这家客栈此时竟变成了一个坟墓,里面关了几十条冤魂。 传说中冤死的人会化成厉鬼复仇,但是这几十人怕是化成厉鬼也无处索命了,因为杀他们的人也会共赴黄泉。 不知道做鬼会不会也有修行一说,如果有,恐怕他们在黄泉路上依旧会被折磨欺辱。 那名企图逃走的书生当然是被许尘杀死的,同样是用铜簪,致命一击同样是在颈部。眼见此景,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再牛的人也有孱弱无力的时候。 “这算是毁尸灭迹吗?” 望着熊熊烈火,许尘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当然,同样有些后怕,好在,那烈火之中并没有自己的尸体,活着真好。 天公作美,不知何时竟然起风了,火蛇借着风势越烧越旺,最终映红了整片夜空,甚至那轮明月都被映红了,又是一轮绯月。 许尘的身后,刀疤脸依旧在调理着身体,他的伤势实在太重,恐怕今夜是走不了了,而那名女孩儿就是那样的站着,也许是从未遇到过如此的情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铜簪被许尘抽下,她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配上那张清秀的面颊,更显娇美。 客栈的房屋最终坍塌陷落,尘归尘,土归土。 “小兄弟!谢谢你救了我家大小姐!” 许尘的背后传来了刀疤脸粗犷的声音。 “用不着谢我,我不是有意为之的。”许尘小声的回答道,并没有回头,他将那厚厚一沓带着血渍的银票收入怀中,冷冷的说“如果他们只是针对你们两人,我相信我绝对会坐视不管的。” “哈哈!” 刀疤脸爽朗的一笑,对许尘如此坦诚布公的回答多少有些意外,“这不重要,对我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一下,刀疤脸轻声说道:“小兄弟!能再帮我个忙吗?” 许尘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转过身,疑惑的看了刀疤脸一眼。 “放心!不是杀人!哈哈!” 刀疤脸戏虐道,“我这个伤口没办法自己包扎,所以……” “哦!” 许尘没等刀疤脸说完便来到了刀疤脸的身旁,蹲下身说:“我也不知道你的伤口该怎么包扎,你告诉!” “没那么复杂。” 刀疤脸身受重伤,却是轻松依旧,“简单的包上就好。” 说着,刀疤脸缓慢的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因为血液的浸泡,整片的衣衫显得僵硬而粘稠。 许尘按照刀疤脸所说的,从车厢里取出了一只水囊和一瓶刀伤药,再次来到刀疤脸的身边,用清水把伤口周围的血渍擦干净。然而,当他看见那个伤口时,脸上却是一颤。 并不是那个洞穿伤让他惊骇,而是刀疤脸的前胸和后背上各有两个剑孔,然而,他明明记得那名书生不过是刺了他一剑而已。 端详了半天,许尘竟然有些失神了,“兑山剑决?” “嗯!对。” 刀疤脸也是满脸的惊讶之色,“小兄弟!你竟然也看出来了?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许尘则是摇了摇头道:“我只是猜的,以前听说过那么一点而已。” 看着许尘欲言又止的神情,刀疤脸并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道:“小兄弟!你既然是修行者,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你身上有灵气的波动?莫非你的修为已经在我之上?所以能完全掩盖住。” 这显然是刀疤脸的玩笑之词,修行世界循序渐进的铁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许尘一边给刀疤脸包扎一边微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关于我的修为……不过是第二境前期而已。” 刀疤脸看着许尘平静的眼神默默的点了点头,大概是相信他所说的话,轻声道:“以你现在的年龄,能达到第二境倒还算正常。” “正常?” 许尘心中不免恼怒,但面容依旧平静如水。在他的认知中,以自己的年龄达到现在的修为,就算说不上是什么绝世天才,但也应该是同年龄中的佼佼者了。像许阳那样十五岁就能达到第二境,就已经是家族中不世出的天才了,怎么到了刀疤脸的嘴里却只是个正常而已? 刀疤脸似乎是看出了许尘的心思,笑道:“怎么?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也许吧!不过这不重要。”许尘没什么好争辩的。 刀疤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到是挺喜欢许尘的性情,黄昏吃饭时,他因为过分紧张对任何人都是有敌意的,此时虽然不知道前方是不是还有危险,但是身受重伤之后反而将一切都放下了,所以也就不再那么不近人情。 “对了!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呀?”刀疤脸思索了片刻问道。 许尘此时已经给刀疤脸包扎完毕,缓缓的起身,看了看夜空道:“亳堰!” “哦?那正好!” 刀疤脸略显兴奋,“我和……嗯,我们也是去亳堰,正好,咱们就一起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许尘深深的点了点头,其实他本就不知道亳堰在什么地方,所以才雇了老王做车夫,现在老王已死,他正在想如何才能按照计划行事呢,既然刀疤脸也有此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想想那女孩儿的身份,许尘的心里还是不免打鼓,希望前方不要再有什么不测了。 从始至终,那个女孩儿都没说过一句话,一直站在马车旁孤独的站着,时而听听那两个男人随意的聊天,时而看看夜空中的那轮绯月,心中胡乱的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收拾一下便各自准备睡觉,没有了客栈舒适的客房,许尘和刀疤脸只能一人倚着一个车轮,而那名女孩儿自然是要睡到车厢里的,然而走进车厢的那一刻,她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许尘。 其实,对于救命恩人,总该说声谢谢的,但是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安静的走进了车厢。 天气倒是也并不算冷,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没过多时,许尘便悠悠的睡去了。 …… “我是魔?哈哈……当你可怜的、愤怒的看着我时,难道在我的眼中竟看不到你自己吗?” “别跟我泣鹤说什么道德,没有站在累累白骨上面淡然的微笑过,你就不会知道,死亡才是对他们真正的道德。” “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地狱!从来都不是恶人的,而是失败者的牢笼。哈哈……下面……该你了……” 黑色的火焰凭空鬼魅而起,径直的飞了过来,一股灼烧的剧痛仿佛刺穿了灵魂一般,传遍了许尘的全身…… “啊!”一个激灵过后,许尘睁开了惊恐的双眼,竟然是一场噩梦。 然而,不知为何,在那梦中,许尘却感到无比的真实,他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绯月,此时看起来竟然比先前看到的更显诡异。 就在许尘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时,一阵迷人的芳香传到了他的鼻孔,他下意识的看了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件红色的袍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小姐穿的。 许尘微微一笑,想到了原由,这对于他来说虽然是可有可无的,但是内心深处却是略起一丝暖意。 “我把你吵醒了?”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许尘寻声望去,在马车的后方亭亭玉立的正是那个女孩儿,她清澈的眼眸正盯着许尘看着。 许尘礼貌的微微一笑,缓身站起,将披在身上的红袍简单的叠了一下,来到女孩儿的身边递了过去,轻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女孩儿略显害羞的接过了袍子,低声说道:“哦!其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你想多了!我说过我不是想要救你,只是我不想死而已。”许尘诚实的回答道。 女孩儿全身一颤,像是某些想像的美好被打破了一般,或是自作多情后的尴尬,她嗔嗔一笑,漫步擦过许尘的肩膀,重新上了马车,走进车厢的一刻,她轻声的说了一句,“我叫安晴。” 说完,不等许尘有所反应便一头扎进了车厢之内。 长夜慢慢,许尘再也睡不着了,因为那个噩梦。 都说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只是梦里的那个诡异的声音和恐怖的画面,是许尘闻所未闻的,就是想像,恐怕也绝对想像不出来的。 “莫非是被今夜的厮杀让头脑有些混乱?” 许尘兀自的安慰着自己。 日升月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路是原来的路,旅伴却是换了人,许尘感慨着世事无常。 荒野之上,马车终于跑了起来。 许尘和刀疤脸自然是坐在车厢之外的车辕之上,只有吃饭的时候,那个名叫安晴的女孩儿才会出来。 还好,一路上再没有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许尘和另外两人也很少说话,本就是陌生人,以后也只能是陌生人。不会因为一路同行或是一起厮杀了那一夜便会有了什么改变。 没有意外也就表示着无聊无趣,甚至比和老王在一块时还要更加的无聊,至少和老王一路时并没有此时的拘束。 现在,就连在路旁小便时,都要跑开离车厢很远的距离,毕竟队伍里还有个女孩儿。 女人,一个简简单单的性别,却足以使得任何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本以为一切就应该像这样平静的过去,到了亳堰,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流水小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在第二天就要到达亳堰的那个晚上,一切都变了。 第三十二章 篝火夜话 围坐在篝火旁,三人一言不发,像是都在和眼前的火焰对着话一般。 不知道眼前的这对篝火会不会让三人想起那夜的客栈,总之,三人因为就快要达到目的地的兴奋,竟然都是难以入睡。 “小兄弟!” 刀疤脸终于打破了沉默,“虽然这几日我们还没有深入了解,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亳堰人!” 许尘随意的点了一下头,病危说话,而是轻轻的拾起身边的一根木棍,挑了挑篝火中的碎木。 “而且你在亳堰也没有亲戚,对吧?”刀疤脸继续说,像个算命先生一样。 嘴角微微翘起,许尘没有作答,依旧望着身前的火堆。 刀疤脸看着平静的许尘不禁莞尔一笑,“那你到亳堰是想做什么呢?” 听到这里,许尘手中的木棍稍稍一滞,但是他似乎早有心理准备,这一滞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并不为人所察觉,随即就转为自然。 想要去兑山宗查杀害老邬的凶手,甚至是杀害母亲的凶手。同时也要在兑山宗进行修炼,等到修为足够高的时候,再报仇雪恨。 不,他当然不能这样回答,这是个秘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哦!世界这么大,我可不想一辈子缩在小村子里,到处走走吧!”说着,许尘露出了已经练习过十年的微笑,平静而自然。 “哈哈!” 刀疤脸放声大笑,像是有意要把荒野中的饿狼招来一样,“小兄弟!我本以为一是个实在人,没想到还是信不过我们呀!” “怎么说?” 许尘此时才抬起头,扔掉手中的木棍,极其自然的看着刀疤脸,等着对方的为自己说出答案。 “就凭你那夜迅速的认出我身上的剑伤是兑山剑决所为,你就已经透漏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了。”刀疤脸并没有许尘的不诚实而有什么反应,他是安泊远的贴身侍卫,战场上的虚虚实实早就见怪不怪了,更何况他和许尘确实还算是陌生人,他原本就没指望对方会毫无隐瞒的介绍自己的身世。 之所以他今夜会如此开诚布公的说起许尘的身世或者目的,不过是他领到了一个命令,一个原本不属于命令的命令。 清了清嗓子,刀疤脸轻声道:“小兄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去兑山宗,对吧!” 其实这也只不是刀疤脸的猜测而已,但是他相信以他的眼力足以从对方的反应中得到真正的答案,这是一名军人、一名优秀贴身侍卫最基本的素质。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许尘竟然只是微微一笑说:“也许吧!” 也许吧? 这是什么意思,并没有否认,也并没有认同,似乎全然与他无关一样,刀疤脸目不转睛的看着许尘,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异动,但是那张英俊的脸上却是依旧的平静,平静的那么自然。 刀疤脸的心里竟然泛起一丝敬意,任何方面都有天才,就像修行一样,天分到了,哪怕是懒惰至极,也足以胜过那些刻苦的庸才。 但是心性这种东西,却是很难说有天才可言,要是没有时间的磨练,很难达到处事不惊的状态。 刀疤脸沉沉的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就直说了吧,无论你是不是要进兑山宗,我想你不过也就是为了博取个什么功名而已,对吧!” “也许吧!” 许尘依旧是这三个字。 “哈哈!有趣!” 对于许尘的随意,甚至有些不认真的回答,刀疤脸也不生气,“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我家大小姐不是普通人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家大小姐就是平西大将军的女儿,也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而我就是大将军的侍卫,如我所说,如果你是想来到亳堰博取个功名,那你就不必去什么兑山宗了,如果你留在安府,一切都会有,而且比去兑山宗要容易的多,也快的多。” 出乎刀疤脸的预料,许尘并没在什么安府上纠缠,而是极其认真的说:“你是说,想要进兑山宗并不容易?” “那是自然!” 刀疤脸和声道,“兑山宗是修行界的无冕之王,万人敬仰,想要进入其中的人数不胜数,如果那么容易进,岂不是早就人满为患了?” 稍稍顿了顿后,刀疤脸操着大哥对小弟的口吻说道:“小兄弟!也许你认为自己天赋异禀,但是这时间少有梦想的人,那个不认为自己是天赋异禀?世人简单的把人分成庸人人和天才两种,但是殊不知,天才和天才也是有差距的,就书法而论,可以写成卖字先生是一种天分,写成一代大家也是一种天分,但是写成王羲之则又是一种天分,可知,天才只见也是有巨大差距的,想在亳堰这样的地方崭露头角绝非易事,即便你侥幸进入兑山宗,想要在其中混出名堂就是更加难上加难喽。” 侥幸? 许尘听到对方的说话,心中自然有些不满,进入兑山宗是他必须要做到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但是当他察觉到也许刀疤脸就是有意这样说的时候,不禁莞尔一笑,说:“那要如何才能侥幸的进入兑山宗呢?” “哦?” 刀疤脸不禁愕然,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像让许尘放弃进入兑山宗的想法,跟随他们进入安府,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的执拗,像是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一样。 一旁的安晴一直没有开口,却是一字也不落的听着,在跳跃的篝火映衬下,她的脸颊秀美而复杂。 刀疤脸看了安晴一眼,见到小主人没有什么反应,他转回头对许尘说:“小兄弟!不瞒你说,你这次救了我家大小姐,就凭这一点,你如果来到安家,前程一定不可限量,并且,在安家你同样可以修行,而且安府内也是高手如林,定会给你在修行之路上添砖加瓦。” 许尘摇了摇头,略显惭愧的说:“我说过,这次我并非有意要救这位……嗯,这位府上的大小姐的,而且我也说过,我只是出来看看,还没想过什么功名利禄,或是锦绣前程的事情。” “那你可知,拒绝安府邀请的下场会是什么?”刀疤脸突然满脸的愤怒,先前的微笑和诚恳一扫不见。 “下场?” 许尘缓缓的起身,看了刀疤脸一眼,轻松的说了一句,“每个人最后的下场还不是一样?” 说完,许尘慢慢的走开,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他来到马车旁,在车轮处坐下,看了一眼篝火旁的两人,将脑袋搭在双膝之上,准备睡觉。 篝火旁,刀疤脸眼睁睁的看着许尘离开,却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看着许尘在车轮下将脑袋埋进双臂之中,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小姐!看来是没戏了!” 沉吟片刻后,刀疤脸看着安晴说道。 安晴依旧望着眼前的篝火,眼神中已然显露出某种失望的神色,不多时,她撅了撅嘴说:“没事的!时间还长。” 几息之后,她像是依旧放不下的说:“你认为他能进得了兑山宗吗?” 刀疤脸兀自的摇了摇头说:“大小姐,属下还不敢断定,兑山宗自然是很难进入,但是这小子却也是神秘的很,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那天夜里他是如何杀了那名控灵师的。大小姐,您跟属下说过,他当时那一刺极快,甚至可以与属下的书剑速度相比,但是,仅仅出剑速度快是绝对不能伤到一名五境控灵师分毫的,更何况他还只是第二境而已,其间一定是有什么隐情。您确定他当时没有什么异样吗?” 安晴摇了摇头,她当时一直躲在许尘的身后,加上紧张,自然没看清许尘当时胸前的那道蓝色光芒,“哦!这件事不重要,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是想……”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越显迷离。 “大小姐!” 刀疤脸严肃道,“请恕属下直言,安府上下修为高深的剑师数不胜数,并不缺这样的人,更何况咱们现在对他还一无所知。我知道您不过是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这个属下理解,但是以其他的方式不是也一样吗?何必非要将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带进安府呢?” 听到这里,安晴原本秀美平静的脸上竟然泛过一丝红晕,然而转瞬之间,又添上一抹厉色,她低头轻声道:“我的事情还要你来多嘴吗?” 这个声音虽然依旧轻柔,但是传到刀疤脸的耳朵里却像是一声力喝一般,他奉命保护安晴回都城,一路上以叔侄相称,无意间他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刀疤脸慌忙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知错!请大小姐……” 安晴没等刀疤脸说完,摆手道:“算了!也不全怪你,你为了保护我也身负重伤,我早该谢谢你的,可是我……” “大小姐,您何处此言,保护大小姐乃属下分内之事,当年若不是将军从死人堆里救出属下,属下怎还能有今天的一切,属下的这条命早已是安家的了。”刀疤脸不敢抬头。 安晴挥了挥手,示意刀疤脸起来,“既然你现在有伤在身,等回到都城我就写一封信给父亲,让你先在安府养一段时间的伤,正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到。 第三十三章 亳堰 亳堰,号称天下第一雄城,所谓雄城,其实也本身也就是个噱头,并没有什么统一的标准来做比较。 但是,它占地的广阔,建筑的恢宏却也绝对没有辜负众人给予它的盛名。 由于这座雄城实在过于巨大,它四面的城墙各开了久个城门,城门之大也是同样让人叹为观止。 可是即便如此,每天进出城门的人也会在城门前排起长队,其中还不乏一些色目人,可见亳堰的包罗万象。 这一日,长长的队伍依旧在成门前拥挤的排着队,虽然守城的官兵不停的维持着秩序,但是人群中的喧哗声和咒骂声仍旧此起彼伏。 这时,一架单薄的马车从远处悠悠的驶来,同样排进了一支拥挤的长队,他是那样的普通,要是放在平时人们的目光绝对不会在它的身上停留片刻。 但是,此时人们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这两马车,不是因为马车有什么吸引眼球的地方,而是车辕上坐着的两个人让人们产生了好奇,更准确的说是惊讶。 赶车的是一位中年人,长得却也并不出奇,只是他左侧的面颊上有着一道凸起的刀疤,另外,他宽广胸前的衣襟上有着一大块血迹,也许是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凝固发黑。 车辕的另一侧,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长得同样普通,但是细心的人却可以发现,他正在整理衣衫的左手上竟然只有四根手指。 “小兄弟!咱们已经到了,等会就能进城门,我还是得再问一句,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安府?”刀疤脸侧目看着许尘,眼中尽是期待的神色。 许尘微微一笑,颇感无奈,从早上一直到现在,刀疤脸不知道问了多少次这样的问题,耳朵都已经起茧子了,如果不是了解对方的身份,还真看不出对方是个军人,到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家庭主妇。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还有自己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你就告诉告诉我进了亳堰城,我应该注意些什么,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对这里还并不熟悉。” 刀疤脸略感失落,冷声道:“注意什么?你是指哪方面的?” “就是说那些人轻易不要惹,惹了就会惹上麻烦的。”许尘笑着说。 “哦!” 刀疤脸恍然大悟,心中却是疑惑更重,为什么他来到这里就想着要惹麻烦呢?思来想去,他郑重其事的对许尘说:“其实这个特别简单!那就是最好你谁都不要惹。” “呵呵!” 许尘不仅莞尔一笑,刀疤脸的回答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怎么?感觉我说的是废话?” 刀疤脸略带深意的看着许尘。 许尘没有作答,因为怎么说都不对。 “小兄弟!我所说的可不是废话。” 刀疤脸顿了顿说:“亳堰乃天下第一雄城,自然是鱼龙混杂,各个种族、各种身份的人都云集此地。人们都说,到了亳堰才知道自己有多穷、身份有多低贱、修为有多么的不堪。这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夸张的成分,但是足以看出亳堰城中高手如云了。” 许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似乎听出了一点味道来。 挺了挺身子,刀疤脸继续说:“小兄弟!城中的人非富即贵,更是有很多修行之人,也许街上某个角落里衣衫褴褛的老头都有可能是个大修行者,所以,轻易不要惹事!” “另外,无论是不是有些不礼貌,我都要提醒你一句,在宗门内的修行者看来,只有达到了元化境界才算是刚刚踏进了修行的大门,所以……” “所以我这等修为不是是些小儿科儿。” 许尘接过话,似乎有些自嘲的意味儿。 刀疤脸赞许的点了点头,“所以,小兄弟,来安府将是你最佳的选择,难道你不再考虑考虑?” 转来转去又聊回来了,许尘又是一阵无奈的摇头,他来亳堰是有自己的事情的,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他又何须来到这里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辆马车终于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来到了城门前。 此时,守城的官兵自然也注意到了车辕上的刀疤脸,他们的警惕的向着马车围了过来,紧握着手中的钢刀上下打量着。虽然钢刀并未出鞘,但是眼中的敌意已然涌现。 现在可是太平盛世,更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龙土之上,如此的装扮很难不引起官兵的警觉。 “你们是什么人?” 一位长官模样的士兵来到马车前,用左手指着刀疤脸问道,之所以他是用左手,是因为他的右手正在握着刀柄。 正如刀疤脸所言,这里人龙混杂,修行之人更是多如牛毛,守城的官兵更是知道阅人无数,知道这一点,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然而,刀疤脸不就因为许尘无数次的拒绝,心情大为不好,更何况他是戍守边疆的军人,在这些常年“无所事事”的士兵面前,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所以他睁眼都没看一下,便冷冷的说:“我们是谁?是你惹不起的人!”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全然没把看门的士兵放在眼中。 “惹不起的人?” 那名长官冷笑了一声,“哼!我是奉命看守城门,这里是皇城脚下,这个命令自然就是皇上的命令,你说!什么人我会惹不起?我们要搜查马车!” 说完,那名长官向着其他的士兵使了一下颜色。 然而,还没等那几名守军反应过来,一阵嗡鸣声骤然响起,正是来自刀疤脸背后的长剑,刀疤脸双眉挑起,厉声喝道:“你们敢!你们可知道车厢之中坐的是何人?” 那名长官脸上也并无惧色,冷声道:“只要他不是皇上本人,我就敢搜。” 这句话明显是为了制气才会说出来的,因为在这座皇城里有太多的人是他们这些守城的官兵找惹不起的,先不说什么皇亲国戚,皇子公主,就是兑山宗的弟子,他们没有等得到命令也是不敢搜查的。 那些守城的官兵看样子就要冲过来了,而按照刀疤脸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让他们靠近一步的,动手看似难以避免了。 就在这时,车厢的门帘突然被挑了起来,坐在里面的安晴并没有走出来,而是用纤细的手指递出了一块木质的腰牌。 腰牌是由金丝楠木雕刻而成,上面娟秀的刻着一个“安”字,这是安家特有的腰牌,不要说皇城之内尽人皆知,就连朝阳国外也有人知晓,毕竟这块腰牌的背后站着一位平西将军。 那名长官疑惑的接过腰牌,刚刚看了一眼便还了回去,然后单膝跪地,高声道:“属下有眼无珠,不知是岚晴郡主的马车,请郡主……” 还没等那名长官说完,车厢内的安晴便平静的说了一句,“行了!不必了,现在我们能进城门了吗?” 那名长官的脸上尽是慌张的神色,他深知就算惹到皇子黄孙也比惹到这个主要强,“自然!自然!” 说着他单手一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却依旧没敢起身。 刀疤脸愤怒的看了一眼驾车进了城门,知道马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那名长官才缓缓的起身,喃喃道:“堂堂郡主竟然只坐这样的马车?而且只带两个随从?” 其实,身为郡主的安晴一直都很低调,从未如此的跋扈过,放在平时她一定不会如此的摆架子的,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她却是出奇的冷漠和高高在上,像是就要给什么人看一样。 此时许尘的心中自然是感慨不停,他终于见到了什么叫做阶层,什么叫做不可一世。 刚刚进了城门,许尘便执意的离开,虽然刀疤脸一再说要送他一程,但许尘却是没有听从。和这样的人,最好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下了马车,许尘拱手告辞,消失在人流川息的街道上。 许尘刚一离开,刀疤脸便回头轻声询问道:“大小姐!要不要现在……” “不!” 车厢内那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不用了,明天你去查一下兑山宗今年有没有招生的计划。” “是!” …… 亳堰城喧闹异常,不愧是帝国的都城,从一进城门开始便是繁华的街市。 许尘漫步在陌生的街道上,表情复杂之极。 都说都城是有钱人的天堂,要说许尘身上带了那么多银票,也应该算是有钱人了,但是他怎么也没感觉出这里会是自己的天堂,反而感觉自己是个乡下来的土鳖,嗯,一个有钱的土鳖。 许尘知道自己要做的那件事不能太过着急,首先要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比如,兑山宗是怎么招收弟子的,什么时候会招收,等等。 既然并不着急,许尘便随意的在街上逛来逛去,天色还早,等天黑时再去找间客栈住下就来的及。 街道上,人们神色各异,有人急匆匆的穿梭于各个巷道只间,有人神情惬意的左右张望,也有人在街边摆上小摊高声的叫卖着,总之是一派繁荣的景象,比之永安镇,不知要繁华几百倍。 就在此时,许尘左顾右盼的目光停在了一处小摊上。 这个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木质品,多事些摆设或是玩具之类的东西,真正吸引许尘的是一辆巴掌大的马车。 那辆马车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却是精雕细琢,而且他能看出,那是根据实物按照一定比例制成的,马车的轮子还能转动,甚至马的四条腿都能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 许尘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器物,也从未见过有如此手艺的人,好奇之下,许尘缓步来到了那个摊前,伸手就要拿起那辆小马车仔细的看一下。 谁知,他的手还没触碰到那辆马车,那名摊主便厉声道:“只许看,不许摸!” 许尘一愣,好奇的看相了那名神色异常的摊主。 第三十四章 有趣的摊主 小摊上的那名摊主应该和许尘差不多大,但是似乎是常年在外面的原因,皮肤晒得较黑,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年龄很大的样子。 这位小摊主依旧在用小刀刻着手中的一块木头,神情极其投入,似乎全然没在意许尘的注视。 “为什么不能摸?”许尘轻声的问道。 小摊主头都没抬一下,很不礼貌的说:“摸了你也买不起,让你看看就不错了!” 毕竟是年轻气盛,更何况怀里揣着大把的银票,被人家一将,许尘立马反驳道:“谁说我买不起的?这个我买了!多少钱?”说着就要从怀里掏银票。 这时,他的衣襟似乎是被别人拽了一下,许尘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路人不停的冲着他摇着头,还不停的眨眼睛。 虽然许尘不是从大城市里出来的,但是看到此情此景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伸进怀里的手顿时便停住了。 然而,似乎对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那名小摊主倒是有些见怪不怪,继续认真的忙着手里的活,并没有理睬许尘,也没有说价格什么的。 在许尘的想象中,对方此时应该痛宰自己的,最起码也应该报出一个吓人的价码,侮辱一下,但是对方并没有这样做,这反而让许尘对这名小摊主产生了莫名的兴趣。 许尘端详了对方半天,微笑的说:“我说了!这个我买了,你为什么不说价格?” 没想到,此时小摊主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许尘,不可思议的说:“哎!你有病啊?刚刚那个路人不是告诉你不要买吗?你怎么还问?” “哎!你这规矩还真多啊!问问价钱也不行吗?”许尘略显恼怒道。天下的商人为商之道各有不同,但是不能得罪顾客这一条总应该是共通的吧,谁知今天还就真遇上茬子了,莫非对方真的要以得罪自己的方式将东西卖给自己? “哼!一千两,你要是想买就把钱放下好啦!” 小摊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连这种鄙视人的表情都显得极其职业,在他的意识中,或是以往的历史上,当他开出这个价格时,对方就该离开了,逃也似的离开。 然而,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对面的许尘竟然真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轻轻的放在了小摊之上,面色轻松如常,完全没有肉疼的感觉。 此时,原本冷清的小摊前瞬间围上了十几号人,像是看见了传说中的神仙,或是百年不见的冤大头。 说实话,按照专业的眼光来看,这个小摊上的任何一个物品都值不了这么多钱,或者说,这个小摊上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值这个价钱,从这个角度上说,许尘还着实要当那么一回冤大头了。 “你说这玩意儿值一千两吗?” “切!你说值吗?用脚趾头都想的出来。” “莫不是这物件里有什么咱们看不出来的东西?” “放屁!一小堆木头而已,这要是值一千两,那我家的烧火棍就值两千两!” “看来这位小爷是被宰了!” “唉!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嗯!我看也是!” 许尘身后的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不用回头看,一定都在不停的指指点点,他们一定是把许尘当做了人傻、钱多的乡下土鳖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再傻的人也知道这辆木雕的小马车不值这个价钱,只是小摊主不同寻常的反应,让许尘提起了兴趣。 许尘对钱本就没什么概念,而且并不看重,他只是想知道对方如此的反应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位小摊主在这里摆摊就只是为了玩? “嘿嘿!这个小子还真是命好,四年半不开张,一开张吃十年!” 人群中一个常年无所事事的青年,笑着感慨着,似乎顿悟了某种道理,不怕自己不努力,就怕这辈子遇不上有钱的傻逼。 与众人的反应恰恰相反,这位小摊主自然也是两眼放光,但是他只是随意的看了小摊上那张银票一眼,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他原本脸上的不屑早已消失不见,痴痴的看着对面的许尘,眼中含情脉脉,根本不像是在看着以为普通的顾客,而更像是看着久别的情人。 摊主的目光让许尘好不自然,他微笑着说:“小老板!这辆小马车我可以拿走了吗?” 听到许尘的询问,小摊主伸手拾起了摊上的银票,端详了一下,“怡和银庄”的银票,全国通用,小摊主微微一笑,确定是真的无疑,然而那种微笑却不像是小人得志般的兴奋,而是幸福到极点的满足。 众人眼见天底下最成功的生意就此诞生,已经准备为小摊主庆祝了。 谁知,那位小摊主竟然伸手将银票递回到了许尘的手中,轻声的说了一句,“不卖!” “啊?” 惊讶之声四起,就连许尘也是颇为震惊,然而片刻后,许尘脸上的微笑竟然变得更加灿烂,他对眼前的这位小摊主越来越感兴趣了。 “为什么?不是已经说话了吗?” 许尘颇感兴趣的问道。 “嗯……” 小摊主冥思了一会儿,突然将身子往前探了一下说:“你真的认为这个值一千两?” 此言一出,人群中已经炸开了锅,什么臭不要脸啊,傻逼啊,自作多情啊这类的一股脑的涌来,但是那位小摊主竟然硬是没有什么反应,像是完全没听见一般,只是痴痴的看着许尘,等待着回答,眼中充满了希望。 “哈哈!” 许尘哈哈大笑,他还真的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这明显是让许尘当众夸奖他呀!许尘的心中泛起了嘀咕,“他不是要靠这个搏出位吧?” 他当然不能承认,钱自然是无所谓,但是他要是真的当众夸奖对方,那在场的众人岂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土鳖了? “值……” 许尘刚想说值个屁,好以此来教训一下这位小摊主,当然,这同时也是一种玩笑啦。 可谁知,许尘刚说出一个“值”字,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已经被小摊主迅速的起身抱在了怀里,他似乎还能听到小摊主幸福的抽泣声,“四年半了,终于有人能看出我作品的精妙和内涵了!” 此时的许尘已经被干蒙了,他的性取向可是没有问题,他知道以对方黑不溜秋的肤色,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莫非这都城的民风竟然是如此洒脱和放【荡】不羁?” 许尘自然是不知道,正在抱着自己的这位小摊主已经在这里摆了四年半的摊了,虽然不是天天都来,但是一有时间便肯定回来,而今天正式第一次有人愿意买他的东西,这怎能不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也许,此时小摊主的心中瞬间浮现出了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画面。 但是,许尘真心不是这个意思啊! 眼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自己已经成为了闹市中的一个笑话,许尘颤颤的说:“我说……你是不是先放开我!” “哦!” 那名小摊主这才反应过来,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清了清喉咙说:“我自然是不卖的,但是可以送给你!” 说着,小摊主屈身拿起了那辆木质的小马车,递到了许尘的面前,轻声说:“只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号!” “我……我不买了行不行?” 许尘略显口吃的说,他却是被眼前的这货给给惊呆了,莫不是要纠缠起来没完了? “不行!” 小摊主严肃的回答,“我都说了这是送给你的,你怎么能说……” 还没等小摊主说完,一队挎着钢刀的公差已经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大概是被拥挤的人群吸引过来的。 他们的脸上带着狂妄之色,来到了小摊主的面前。 其中的一个领头的厉声说道:“哎!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你去衙门登记过了吗?” 说着,他就要去拿摊上东西来看。 “不许碰!” 小摊主大声道,甚至比公差的声音还要大些。 “诶呦!” 那名公差满脸的不可思议,整个城东区,哪个店铺和摆摊的不得给他面子,他要是生气了,说让哪个店铺关门哪个店铺就得关门,说收拾哪个摆摊的就收拾哪个摆摊的,括弧,不论正规与否。 今天这个愣头小子竟然敢如此的顶撞,甚至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要是不拿出杀手锏,那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岂不是白欺负那么多老头老太太了,有权不用更是暴殄天物。 “小子!看来你是不认识我呀?”那名公差伸手就抓住了小摊主的衣领,蔑视的说:“好!那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有三只眼!” 许尘只是初来乍到,但是见到如此情景,难免不会想起自己的经历,任人欺辱十年的经历。更何况,他对这个小摊主的印象很好,虽他的精神可能有些问题。 想到这里,许尘便要上去阻止那名公差的无理行径,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杀气,虽然不在附近,应该在不远处的街巷之中,但是那股杀意的浓烈已经蔓延了他的全身,那是一名修行者才会有的灵压,而且,他明显的能感觉到,这名修行者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不!应该是自己所见过的修为最高的一位。 就在此时,一个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一个拳头大的东西准确的穿过人群的缝隙,电闪一般的砸到了那名公差的腰部。 随着一声惨叫,那名公差就爬到了地上。 第三十五章 被捕 一块拳头大小的木头落地,众人惊讶的立在原地,原本的喧闹变成一片肃静。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木头,上面只有一侧是涂着红色油漆的,其余的部分都是白灿灿的木茬,从上面几处半圆形的空洞可以看出,这块木头显然是刚刚从某处建筑上随意抓下的,此等指力,绝对令人惊骇。 许尘隐约能感觉到,掷出此物的修行者应该在身后的某个街巷之中,距离这里可是并不近,而如此远的距离掷出,落到那名衙差的身上竟还能有如此大的力道,其修为之高可见一斑。 更何况,许尘身后的人群拥挤的很,这个看似普通的木块竟然还能准确的穿过人群的缝隙,手法之精妙早已不言而喻。 都城亳堰之内自然是高手林立,但是朝廷的法律那也是严厉至极,修行之人在闹市动用修为寻衅滋事,那可是要罪加一等的,所以这些衙门的衙差也是很少见过如此事端,全部傻在那里,不敢动弹一下。 衙门的衙差可是普通人,或者说,至少常年在外面行走维持治安的都是普通人,如果遇到修心者,他们唯一可以拿的出手的便只有法律,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见到此状,识趣的人群一下便裂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然而,他们的身后依旧是喧闹的街市,根本没有一个形似可疑之人。 就在所有人摸不到头脑的时候,只见那名小摊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铺在地面上的粗布向上一兜,摊上的小物件便瞬间形成了一个包裹。 小摊主将包裹往肩上一背便“落荒而逃”,与许尘擦肩而过时,将那辆木质的小马车放在了许尘的怀里,“后会有期!” 还没等衙差反应过来,那名小摊主便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群之中。 “后会有期?” 许尘有些木然,和这种人后会有期那不知道要招多少麻烦,还是不见的为好。即便是此时,他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呢。毕竟他的手中还拿着那辆木质的小马车,此时,那不是什么工艺品,而是“潜逃犯”的物证啊! 不出所料,片刻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许尘的身上,包括那几名衙差,当然,还有那名刚刚爬起来的那个领头的。 办案从来不会空手而归,这是衙差的习惯,也是“绝对的真理”。 那名领头的衙差缓缓的来到许尘面前,上下的大量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看来那位神秘的修行者力道拿捏十分准确,并没有伤到这名衙差,这让许尘从内心中更加的佩服。 “你!” 衙差厉声喝道,“手里边拿的是什么?”,他自然知道是那名小摊主塞到许尘怀里的,但是身为执法者,却要一步步的盘问,所有的答案要从嫌疑人的嘴里说出,那才能算数。 许尘无辜的看着面前的衙差,他自然知道衙差想要做什么,这些衙差是亳堰府衙中身份最低的公务员,跟普通的捕快都相差很多,但是能耐可是不容小觑,玩起冤假错案来,那可是信手拈来。 “我说我不认那个小摊主,你信吗?”许尘略显无辜的说道。 衙差微微一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阴阳怪气的说:“你说我会信吗?” 许尘递出了那辆小马车,轻声说:“这是他塞到我手里的,我……” “这里这么多人,他没什么就往你手里塞?”衙差冷声的质问,那种表情像是再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当街胡乱摆摊,袭击公务人员,所有的罪名都得许尘一人扛着。 “我……” 许尘此时已经有口难辩,心中却是愤怒之极,痛骂着那个小摊主的臭不要脸,“你说,你跑了就跑了呗,往我手里塞什么东西?” 看着许尘为难的表情,衙差到是高兴之极,这口恶气终于能出了,管他是不是真正的“元凶”,“要是你没什么可说的,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那名衙差在许尘的耳边小声道:“你可以保持沉默,而且你必须保持沉默,不然我会让你永远的沉默下去。” “带走!” 那名衙差大喝一声,其他的几名衙差蜂拥而上,将许尘的胳膊扭到了背后,小马车跌落在地,碎成几半。 领头的那名衙差看见此景,立马叫住一个人,大声道:“快捡起来,这可是物证,别弄丢了!” 在几名衙差的押解下,许尘出了人群。如果他想反抗,这几个衙差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这里可是帝国的都城,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更何况对方是衙门的人。 对主要的是,许尘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到了衙门说明情况应该不会怎样,要是他反抗的话,那这件事可就会真的闹大了。 即便如此,许尘也是郁闷至极,刚来亳堰第一天,饭都没吃一口,就摊上这么个事儿,真是好奇害死人啊! 就在走出人群的那一间瞬,许尘不自觉的看了一下远处的一个巷子,不知何时,那里已经走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面色红润的脸上挂着笑容,正惬意的看着自己,他的手中还随意的拿着半串糖葫芦。 许尘的心中猛然一紧,暗道:“刚刚出手的莫非是他?” 几息间,许尘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一个背着打不包裹的黑脸少年也从街巷走了出来,来到了那个白须老头的身边,好像还在说着什么。 “哎!他在那儿呢!” 许尘扭过头冲着那个领头的衙差喊道,还不停的用下巴指着街口的方向。 然而,当他再次转头看向街口时,那里已经没了人影。不出意外,片刻后,许尘的脑袋上挨了两记爆栗。 “好家伙!到这个时候还敢逗我玩!看回到府里不收拾死你!” “再给他记上一条,戏弄公务人员!” 许尘苦恼的摇了摇头,看着街口的方向暗骂道:“你说的!后会有期!等我再见到你,不把你胖揍一顿!” …… 亳堰城。 东城区的某个偏僻的街巷之中。 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叹了口气,冲着对面的一个白须老头说:“你刚才出手也太慢了!我的衣领都被他揪住了。” 白须老头屈身一礼,羞愧的说:“公子,那啥,我刚刚正好买个糖葫芦。”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那半串糖葫芦,递到黑脸少年面前,“再说了!我不是还得找个武器吗,找了半天才从一个柱子上扣下了一块木头,所以才晚了点。” “那你手里的糖葫芦不能当武器吗?”黑脸少年火冒三丈。 白须老头嘿嘿一笑,道:“那多浪费呀,这个糖葫芦的味道真的不错,要不公子你也尝尝?” 说着,白须老头将那半串糖葫芦放到了黑脸少年的嘴边,样子煞是可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样。 “行了!” 黑脸少年一把就将糖葫芦接过来扔到了地上,“你说你,一天就弄些没用的,刚才我要是被他们抓走了,看你还有闲心在这吃狗屁的糖葫芦!” 老头看着被扔到地上的糖葫芦,脸色几位难看和心疼,随即恼怒道:“公子,你这也太浪费了!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呀!再说了,这也不是用你的钱买的!” 顿了顿,老头继续说:“公子,你不是也没什么是吗?还说我弄些没用的,你身为……嗯,你竟然在这里摆摊,要是让你娘知道,你就等着挨罚吧!”说着,老头还冲着黑脸少年眨了眨眼,略显调皮。 听着老头类似恐吓的言语,黑脸少年更加恼怒,使劲的掂了一下背上的包裹,愤怒的看着老头,小声但极其严厉的说:“你要是敢告诉我娘,你看我以后不往你茶壶里尿尿。” 听到这里,老头明显有些傻眼,略显扭捏的说:“公子,那啥,你都长大了,所以你得懂点事儿了,又不是小时候了,虽说童子尿解百毒,还能去火。但是那味道实在是不咋地,比这糖葫芦可是差远了。” 黑脸少年也没理他,沉默了片刻说:“你等会儿还真得去衙门一趟,不然那小子还不得被人扒层皮呀!” “没事儿!你跟他又不认识,我去了不有得添麻烦吗?” 老头满脸的不愿意。 “他是我知己!” 黑脸少年大喝道,“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个能看懂我作品的人,怎么能说我们不认识呢?” 老头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公子!我不能去!这有不是什么大事,我要是出面这事情可就这的会闹大了!” “不行!就得你去!” 黑脸少年眼睛一瞪,眉宇间还真有些王者的霸气,“你自己热的麻烦,你就得自己去平了!难不成你好要我亲自去?” 老头一脸的惊讶,嗓门也是提高了好几个八度,“我惹得麻烦?你要不是游手好闲,非得出来做你的小买卖,我能跟着你一起遭这个罪吗?你要不是招惹到那几个当差的,我能随便的出手吗?现在你到怨气我来了!告诉你,你再逼我,我就告诉你娘,我还要告诉你……” “好!你去告状去吧,我就说是你让我做这些的,你身为人师,不循循善诱,反倒不学无术,还在闹市买糖葫芦吃,你看结果会怎么样!” 黑脸少年开始胡搅蛮缠,“还不止这些,我还要在你茶壶里尿尿,在你的饭碗里吐痰,在你床上撒钢针,在你马桶里扔毒蛇!我说道做到!” 说完,黑脸少年愤愤的转身离开,留下了满脸惊愕的老头。 “我这是到了几辈子霉了,摊上你这么个主!这是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老头低头呢喃着,思索片刻后,一声长叹道:“唉!他倒是真能干的出来,其他的事会不会做不知道,往我茶壶里尿尿,你小时候可是干得棒着呢!好!我堂堂一个六境后期的强者,还真载到你手上了!” 说着,老头将手背在了身后,悠悠的向着巷外走去,还不停的劝着自己:“也好!反正那个小子也是被冤枉的,我就帮帮你吧!” 第三十六章 太子殿下 还没来得及审案子,许尘便被关进了府衙临时的牢房之中,初来乍到,府衙便管吃管住,这都城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有些特别。 想着自己来到都城的第一个夜晚就要在这里度过,许尘不免郁闷至极,同时也对那个黑脸少年愤恨不已。 这样的案子其实是可大可小,但是很显然,许尘的行径被定义为很大的那种,逮捕他的那名衙差甚至还说,“你的所作所为,分明是联合摆摊的小贩扰乱都城的秩序,对抗执法人员、对抗朝廷的律法,甚至是有意要颠覆政权。” 许尘听到后头皮都有些发麻,他不是恐惧这些罪名的下场,而是惊骇那名衙差的想象力。但是仔细想想,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吗!权利之下,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怎有辩解的权利。 人家还没问你有没有“暂住证”呢?要是得知许尘没有,还不得再加上一个非法偷渡的罪名呀! 静静的坐在牢房之中,许尘唏嘘不已,好在牢房虽小却只关了他一个人,环境不怎么样却捞个清净,他是很容易满足的。 如果不是身负仇恨,他倒是很乐意在这里度过余生。 就在许尘琢么着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一辆精致而华贵的马车悠悠的停在了亳堰府衙的门口,车厢的外侧画着各式各样奇怪的符号,虽然普通人看不明白,但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些符号所代表的神秘和深邃。 赶车的是一名身着青衣的道童,年纪虽小,但是脸上却带着桀骜不驯的表情,似乎根本没把这堂堂的府衙放在眼里。 小道童将马鞭收起,轻轻的跳到地面,回身挑起车帘,恭敬道:“师傅!咱们到了。” “哦!” 车厢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慵懒的答了一声,片刻后,一个白须老头懒洋洋的走出了车厢,正是那位在街巷中和黑脸少年争执的老头,此时的神情却是略显倦怠和羞涩。 被小道童扶下马车,老头稍稍整理一下衣衫,但是不管怎么拉扯,白色的袍子上褶皱总是不能完全退却,应该是他平时本就不愿打理,今天不得已要办点正事,现打理却又来不及了。 “你先在门外等会儿,为师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老头对着小道童叮嘱道。 “是!师傅。” 小道童恭敬一礼,便坐回到车辕上,神态悠闲。 “唉!” 老头轻叹一声向着府门走去,嘴里还不停的呢喃着,“臭小子!我真是欠你的,陪着你练摊,帮你来救人,还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往我茶壶里来一泡,唉!”郁闷至极。 还没等老头走到门口,府衙的守卫便一眼认出了老头的身份,赶忙一路小跑迎了过来,屈身一礼道:“国师!您怎么有空来这里?” 亳堰府衙掌管着整座都城的治安,上到都城的安危,下到邻里的争吵,无所不管,权利之广之大,可想而知。 府门的守卫自然也是见过大场面大人物的主,整个都城的达官贵人,不说认识一半也差不了多少,更别说这位身为国师的老头啦。 身为国师,虽然不能说是位高权重,但是谁都知道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就是几大亲王见到都得给几分面子。 整个朝阳国都知道,这位国师身兼数职,很少抛头露面,对于亳堰的府衙就更是稀客,守卫自然是不敢怠慢,这才殷勤的过来迎接。 但是他哪里知道,这位国师心里正憋屈着呢,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冷声问道:“你们大人在吗?” “在!在!” 守卫笑脸应答,不管对方是什么态度,他却只能有微笑这一种表情。 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没用任何人带领便穿过正堂直奔府衙的后院,这些京官的习性,老头是了如指掌的。 还没等老头走到后院,一个爽朗的声音便穿了过来。 “哎呀!稀客!稀客呀!是什么风把陆隐大师给吹来了?” 话音刚落,一位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便迎面而来,他衣着华贵,满面春风。他口中的陆隐大师自然就是老头的名字。 陆隐也是礼貌的拱手一礼,微笑道:“什么大师不大师的,怀常!我今天可是有事相求啊!” “哎呀!瞧您说的,有是什么事儿,您吩咐下人来通知我一声不就结了,哪还能劳烦您的大驾呢?”王怀常满脸的恭敬,虽然他身为亳堰府尹,但是面对皇帝身边的红人,那也只能是谦卑有加。 几番客套话之后,王怀常便将陆隐带到了后院的书房,分宾主坐下。 府内的下人重新沏了一壶茶,给两人斟上之后,识趣的离开。 虽然茶香满溢,但是陆隐怎么看都感觉别扭,似乎是想起了那个黑脸少年玩笑似的威胁,看到茶壶便会仔细斟酌里面会不会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陆隐大师,您刚刚说今天来是有事相商,现在就咱们两个人,那不妨就和在下说说吧,如果是我能力之内,自然是竭尽全力。” 王怀常为官多年,能够顺风顺水的一路升迁可不是完全凭借着运气,除了确实有些才干之外,处事圆滑,阿谀奉承一个都不能少。此时面对陆隐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少不了要巴结一下。 陆隐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微笑道:“怀常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开诚布公了。” “当然!” 王怀常摊了摊手,“您尽管说就是!” 陆隐点了点头,轻声说:“怀常!今天上午,你府上的衙差在东城抓了一个少年,这件事你可知道?” 王怀常满脸疑惑,思索了好久,悠悠道:“嗯,我好像听衙差说了那么一嘴,说是当街抗拒执法什么的,听说好像还把办案的衙差给打了,好像还打的不轻。哈哈!都是些小事,我还没来得及审理呢!” “对!” 陆隐悠悠的点头。 “怎么?那个被抓的少年是您的人?” 王怀常满脸的狐疑,“我可听说那个小子……不,那个少年可是外地人,怎么……”王怀常欲言又止。 “哈哈!” 陆隐不自然的笑了一声,道:“他虽然不是我的人,却是另一位大人物的人。” “哦?” 王怀常更加疑惑,在他的眼中,国师陆隐已然是这都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能被他成为大人物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陆隐看出了王怀常的疑惑,轻声道:“怀常啊!你的衙差没跟你说此事的起因吗?” “哦!是说了一嘴,不过我也没太注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说是因为一个摆摊的黑脸小子引起的。” 陆隐嘿嘿一笑,摆手道:“那你可知那个黑脸小子是谁?” 王怀常似乎感觉到了那里不对,因为陆隐说道那个黑脸小子时,神色突然严肃了许多。 “有些事不能明说,不然会有麻烦的。” 陆隐闭起眼悠悠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就是这个黑脸小子的老师。” 王怀常有些惊讶的说:“他是您的徒弟?” “不!” 陆隐的神情有些古怪,“我是他的老师,但是很难说他是我的徒弟,你还记得我其他的职务吗?” “哦!那是当然,您可还是太子太……” 王怀常说道一半,面色便僵硬起来,“莫非,那个黑脸……不,他是……” 陆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正是!” 王怀常顿时哑然,背后直冒冷汗,心中后怕至极,要是今天衙差真的把那位爷给抓回来,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是为官多年的王怀常已经想到了那个人是谁了,陆隐除了是当朝的国师,还有一个平时不怎么外露的职务,那就是太子太师,那么那个黑脸小子自然就是太子殿下了呀! 素闻太子从小就不学无术,却偏偏喜欢做些木匠活,哪知道他还有练摊的爱好啊! …… 已近黄昏。 许尘莫名其妙的被一个衙差带着出了府衙,他原本正想着第二天怎么在公堂之上为自己辩解,谁知道,一个衙差竟然说他可以走了。 一头雾水的许尘跟着衙差走出了府衙的大门。 府衙的门口听着一辆马车,马车的边上正站着一个白须老头,看见许尘走了出来,陆隐冲着他微微一笑,道:“小友!你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吧?” 许尘漫步来到陆隐面前,冷冷的说了一句,“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 “嘘……” 陆隐赶紧将手指竖到枯唇前,示意许尘不要往下说。 许尘哪里知道眼前的这个老道就是堂堂的国师大人,冷声说:“那个小子呢?我知道你们认识。” “啊?啊!” 陆隐明白了许尘说的那个小子是谁了,轻声道:“哦,他没来,不过就是他让我来把你接出来的。” “他大爷的!” 许尘恨恨的骂了一句。 陆隐嘿嘿一笑,他自己倒是也很想骂一句那位太子爷,但是却难以开口,只能时不时在心里骂一句“臭小子!” 此时不知太子身份的许尘竟然敢当着他的面骂太子,他不但不生气,反而略感开心,甚至极其解气,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被那位太子欺负的。 陆隐点了点头说:“看来我还没来晚呀!那就好,咱们走吧,你住在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 “哦!不用了,你告诉我,那个小子住在哪儿,我有时间得去找他一趟!” 许尘依旧念念不忘,手中的拳头不自觉的收紧。 “哈哈!” 陆隐大笑,“小友!你不用去找他,我相信那个臭小子早晚回去找你的。” 第三十七章 望乡客栈 “大爷的!” 许尘一边骂着一边漫步于黄昏的都城街道。 虽然陆隐一再的客气,但是许尘依旧没有让对方送上一程,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漫无目的的走在陌生的城市街道,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不是路人异样的目光,而是那种游离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在这个帝国首都,哪怕是深夜,都会喧闹异常,赌场青楼、灯红酒绿、充斥着令许尘感到糜烂的气息。 想想自己出生的家乡永安镇,哪里可是绝不会有如此的景象,天色一暗,永安镇的街道就会空荡荡一片,连店铺都不会有一家营业的。 其实,对比就是想念,而想念则是另一种期盼。 也许终究是逛累了,亦或是都城的夜色原本就没有那么吸引人,许尘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了。 这家客栈很普通,和他这个外乡人一样的普通,却有着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望乡。 一切还都要从长计议,任何事情都急不得。所以,许尘一开始就交了一个月的租金。 客栈的掌柜一看有土豪来袭,自然是殷勤至极,还给他安排了一个靠边的房间,这样会安静许多,许尘也是满意的很。 住进望乡客栈的开始几天,许尘并没有怎么出去走动,一是外面太过喧嚣,二是也不知道从何处打听关于兑山宗的消息。 所以许尘除了在房内修炼之外,就只会要上一壶茶,在客栈一楼大厅的一个角落静静的坐着。 直到有一天,也许是客栈的生意比较冷清,或是掌柜的对这个土豪少年有些兴趣,便礼貌的来到许尘面前,随意的攀谈起来。 掌柜的让小二上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微笑着坐到许尘的对面,轻声道:“您是赶考的学子?” 许尘本就闲的无聊,有人过来聊聊天也算是好事,还能从掌柜的嘴里了解一下都城的情况,所以并不反感,他礼貌的摇了摇头说:“哦,不是!” “哦?那我看您天天都不出门,我还以为您是在房间彻夜苦读呢!哈哈!” 说完掌柜的爽朗一笑,表情极为亲切。 许尘对掌柜也颇有好感,轻声的问道:“莫非今年有科举考试?” “哦!今年是没有啦!” 掌柜摆手道,“可是明年就会有,看来你还真的不是赶考的学子啊,这科举考试四年一次,但是很多偏远地方的学子为了这一朝,提前几年就来了,有的一次没有考中便继续留下苦读,我这店里也有好几位呢,有一位都五十多岁了,在都城都带了十好几年!” 掌柜讲的津津有味,大概平时也是很少聊天的原因,见到有人肯听他讲些都城的人文趣事,便竹筒倒豆子的说起来。 讲到科举考试的场面,更是极尽夸张之词,把场面描绘的极其壮大。 就在许尘津津有味的听着时,掌柜的一句话竟然引起了许尘更大的兴趣,“那场面的宏大,也就只有兑山宗招收弟子才能有的一比了。” “兑山宗?” 许尘的那根神经被挑了起来,试探的问道:“掌柜的!你说兑山宗的场面也很大?” 老掌柜一看许尘对兑山宗颇有兴趣,便又把话题引到兑山宗上了,“那怎么说是很大呢?那是相当大,甚至比科举的场面还要大上几分。” 许尘不知道是不是掌柜觉得自己对兑山宗感兴趣才这样说的,但是既然对方有些了解,那也不妨听听。 绝大多数人都喜欢展示自己的博闻强识,老掌柜兴致一起竟然根本停不下来,连手里的茶碗都很少拿起,只有实在说的口干舌燥时才匆匆的喝上一口。 “这兑山宗可是咱们帝国最牛的地方,没有之一!虽然科举很牛,但不是也有人说科举只不过是朝廷糊弄书呆子的游戏吗?但是兑山宗可绝不是,我听父辈人说……” 说到这里,掌柜的声音略略的低了一点,像是怕被被人听到一样,“咱们当今的皇室当年就是凭借着兑山宗才打下天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兑山宗的地位绝对是这个。” 说着老掌柜竖起了大拇指,“甚至有人说,这兑山宗就是朝廷的兑山宗,也有人说这朝廷就是兑山宗的朝廷,你想想!”老掌柜满脸的自豪之色。 “哦?” 许尘表情惊讶,他没想到这掌柜的对兑山宗竟然如此的了解,轻声问道:“掌柜的!不是说兑山宗是很神秘的吗,您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哈哈!” 掌柜的哈哈一下,将后背沉沉的依在椅背上,得意的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世人都说兑山宗神秘,其实那只是没来过都城的人胡乱猜测的,兑山宗就在城外的兑卦山上,有什么神秘的,要不然给你将这些的人说的并不是兑山宗,而是蓝鸢阁。” “蓝鸢阁?” 许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那也是兑山宗的呀,不过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怎么会说它神秘呢!”掌柜的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哦!” 许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老掌柜!那考进兑山宗难吗?” “那还用问!当然难啦!” 掌柜的表情不可置否,“这科举考试是四年一届,可是兑山宗可是六年才会招一次弟子,你说难不难,而且收取的比例还特别低,比考中举人的比例还要低!” 说着,老掌柜叹了一口气,像是有无尽的感慨,悠悠道:“不过这些年倒是不像从前了,富家子弟和官宦人家的子弟,走走后门也就进了,不复往日啊!”感慨至深,像是忧国忧民的宰相。 许尘默默的点了一下头,“那、那最近兑山宗会招弟子吗?” “啊?你想?” 掌柜的惊诧的看着许尘,有些不可思议的说:“不可能,那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能被兑山宗看中的人,那可不是万里挑一,而是万里无一!我刚刚说过,兑山宗招生的场面和科举的场面一样宏大,但是却有本质的区别。” 许尘看着掌柜略有深意的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认真的听着。 掌柜的清了清嗓子,严肃的看着许尘说:“科举考试之所以场面大,那是因为考生多,而兑山宗招收弟子,那是因为看客多,达官显贵、王子王孙都会去看的,因为那些弟子以后都有可能是半仙之躯,要是能扯上关系,不是对自己的实力也有所加强吗!”这次,他并没有微笑,好像其中的关系极其复杂,也不容随意谈论一般。 “哦!” 许尘听得有些痴了,悠悠道:“那还真是了不得呀!那今年兑山宗会招收弟子吗?” 这时,有个小二叫了一声掌柜,好像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掌柜的倏得起身,小声说:“你想看啊!那你来晚了,前年刚刚招了一次,你要是看呐,得四年之后。” 说完,掌柜的礼貌的抱了一下拳,便转身向着那名小二的方向走去了。 “四年!” 许尘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要是真的等上四年,那我岂不是……唉!”一声长叹,尽是失望。 窗外的行人匆匆而过,许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奔波,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喜悦和干劲,但是他自己这一瞬间却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就在许尘苦闷至极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了,“哎!干啥呢?” 虽然有些熟悉,但是许尘在都城可是没什么熟人,所以全然没反应。 直到背后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这他才一个机灵转身看去,一个身材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正傻傻的看着自己,对,就是有些傻气的。 这个少年面容清秀,皮肤白皙,身上的衣着也是华贵至极,黑色的锦缎长衫,领口和袖口都是金丝纹绣,一看就是都城里的富家公子哥。 “您是?” 许尘对被人随意拍自己虽然有些不喜欢,但是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就没敢随意的发作。 “我呀!不认识啦?” 那名少年对许尘的变现似乎极其不满。 许尘左看右看依旧没有认出来,他是第一次来都城,在这里他可没什么熟人,加上对方自来熟的嘴脸,颇为欠抽,所以冷声道:“对不起!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 那名少年好像比许尘更加愤怒,“那个彪子那天想用一千两买……” 还没等那名少年说完,许尘的眼睛陡然一亮,神经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张大了嘴巴道:“是你?” “对!是我!怎么?变帅了就认不出了?”那名少年扭捏的捋了一下自己侧面的头发。 “你大爷的!你还真敢来找我。” 说着,许尘已经起身了,手中的拳头也已经举起。 原来,这位酷似公子哥的少年,正是那天摆地摊卖木质小玩意的黑脸少年,因为他此时皮肤白皙,衣着华丽,全然变了样子,所以许尘开始才没认出来。 然而,一旦认出了,原本已经快忘记的怒火便不停使唤的燃起,还得自己来都城第一天就进了号子,这口气怎么能咽下。 “哎!你被动手啊!” 少年双眉紧蹙,无奈的说:“我当时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要不是我派人把你捞出来,你现在还在里边抠脚呢!”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少年自然也不示弱。 但是许尘哪里肯放过他,学着当时那名衙差的样子,一把就拉住了少年的衣领,“你大爷的!” “停!” 少年锁着脖子,大声道:“你骂我可以,我不生气,谁让你是我的知己呢?但是你不能骂我大爷,因为他的脾气可是没我好。” 许尘刚想再骂一句什么。 却只听少年说:“好!好!我再帮你个忙,那件事就当过去了行不行!”听那声音像是有些服软了。 许尘冷声道:“妹的!我有什么忙需要你帮啊。” “怎么没有?你不是想进兑山宗吗?” 少年口水四溅,都快喷到许尘的脸上了。 “哦?你能帮我?”许尘的手缓缓的放开了,不可思议的望着少年虽然欠抽,但是有些真诚的脸颊。 然而,许尘却没料到,他的手刚刚松开,那名少年趁机一拳便打在了许尘的肚子上。 “切!我也会打架,兵不厌诈!” 第三十八章 兑山宗 仇和恨两个字很有意思,如果连在一起,恐怕就是不共戴天,此生不杀之为快决不罢休,但是分开来时,却又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有一些莞尔的意味,许尘和“黑脸”少年就是这种。 有仇儿! 作为一名修行者,那名少年的一拳并没有给许尘带来什么痛楚,反而使许尘笑了起来,他抿了抿嘴小道:“你这也算会打架?怎么出拳像个娘们儿!” 少年打了许尘一拳,却发现自己这一拳打在对方身上像是挠痒痒一般,不禁下意识的将双拳挡在胸前,准备对方的进攻,眉毛微挑道:“哎呀!你还真练过啊,看来你想进兑山宗还真是真的?”少年表情极为认真,但是他的动作和表情却是极为可笑,像是温文尔雅的大姑娘突然想动武,却又难掩内心的恐惧。 “哎!” 许尘摆了摆手,“行了!你刚才说能帮我进兑山宗是真的?” 说着,许尘轻轻的坐回到椅子上,没有了先前的愤怒,他和这个少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加上看到对方手无傅鸡之力的样子,也就不想着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了。 看到许尘没想报复,少年也是定了定神,呵呵一笑坐到了许尘的对面,倒是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说:“唉,帮倒是能帮,只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进兑山宗啊?”少年此时已经没了刚刚小心翼翼的神态,反而换了一种老气横秋的表情。 “参天悟道不行吗?”许尘随意的答了一句,心中真正的目的自然不能宣之于口,更何况此时双方还不怎么了解。 “切!” 少年不屑的白了一眼许尘,“别装了,啊!那个臭老头都跟我说了,你可是不简单。许尘!” “哦?” 许尘有些吃惊,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大致一想也就明白了,被看押到牢房时自己报过一次姓名,那个白须老头大概就是这样知道的,但是那名少年口中的“不简单”又怎么理解呢?莫非那个老头看出了什么? “哎!哎!想什么呢?现编也不用这么费劲吧?” 少年看着许尘犹豫的表情,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许尘看着少年嘴角微微一翘道:“我装什么了?能装的是你吧!堂堂公子哥竟然学着手艺人去摆摊,你说咱们俩到底谁能装?” “哈哈!” 少年哈哈一笑尽是得意,“还是被你识破了!没错我其实是个艺术家。” 听到少年如此不要脸的自夸,许尘真想一口浓痰吐到对方的脸上,但是他知道此时并不适合这样做,咧了咧嘴说:“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真的能帮我进兑山宗?我是说最近。” “嗯……” 少年略显思考状,片刻后说:“不知道!” “靠!” 许尘气得立马就要离开,少年则是毫不在意,悠悠道:“不知道就是有可能呀,谁能保证能做成什么事,更何况是进入兑山宗如此重大的事情。” 许尘一听倒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做回到椅子上,他没说什么,但是不知为何,他莫名的相信,对面的少年一定可以办的到,不是因为少年本身,而是因为那个白须老头。 他对那个白须老头自然也是不熟悉,但是,那一日他却见到了对方的实力,高到他无法猜测的地步,比之刀疤脸都要胜出不知几分。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系,这样一个高手竟然肯保护眼前的这个少年,那么这个少年也就一样不简单。 “你是不是以为进入兑山宗很简单?” 少年喝了口茶悠悠道,“难着呢!即便是招收弟子的年份,想进都好比登天,更何况是现在!不仅需要六部的大印联名推荐,还得兑山宗的认可才能最终进入,你说哪一步容易?” “还要六部的大印?” 许尘痴痴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先前听掌柜说了兑山宗和朝廷紧密的关系,却没想到关系竟是如此的密切。 少年又是白了许尘一眼,就好像看着一个农村来到大城市的土鳖一般,“那当然了!所以嘛,你可不要着急,我想想办法。” “那作为交换条件,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许尘自然知道少年帮助自己绝不是免费的。 少年见到许尘如此爽快,不仅眼前一亮说:“嗯、啊!条件呢?就是我完成一件杰作,你得帮我看看,然后……呵呵!” “让后夸你两句?” 许尘看见对方突然变得羞涩的表情,试探的说道。 “哎呀!不是啦,如实的品鉴一下啦!呵呵!” 少年的表情更加羞涩,像是已经被人夸的不好意思一样,片刻后,他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轻声说:“你说,我作品的什么地方吸引你了,手艺的精湛?神韵的灵动?还是寓意的高远?” 许尘无奈的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冥想了一会儿说:“你都把自己夸成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呀!要我说,你根本就不用找别人夸你,你自己夸自己就能快乐的生活一辈子。” 少年面色一凛,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咬了咬嘴唇说:“哎!你现在可是求我呢,好不好!” “好!好!您是大师!” 许尘昧着良心说了一句,虽然他也挺喜欢少年做的小玩意,但还大师?他只能呵呵一笑了。 谁知道,少年竟然信以为真,不停的点头,“我就说吗,你一定看得懂我的作品,就连兑山宗的风灵大师都说过我有成为机关大师的潜质,只可惜,我……我父母并不这么看。” 说着,少年竟然露出了伤感的神色。 “机关?大师?风灵?” 许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禁有些疑惑,也感叹自己的见识浅薄。 少年似乎感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便摆了摆手说:“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啊!我就交下你这个朋友了。” 说着,少年站起身看着许尘说:“我还有事,等以后再来找你。” “你还去摆摊?” 许尘呢喃了一句。 “摆个屁呀摆!” 少年似乎和许尘是多年老友一般,完全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礼节和刻意的尊重,“我是去给你办那事情去。” 转身的一瞬间,少年还不忘提醒道:“你可得说话算数!” 许尘随意的答应一声,心说这有什么难得,夸奖对方两句就能进兑山宗,这明显是个捡便宜的买卖呀。 然而,他可曾知道,世间还有一个词叫做纠缠不清,还有个词叫做难以摆脱。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许尘满脸的疑惑,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突然,许尘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高声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楚阳!” 少年头都没回。 幸好此时一楼大厅没人,要不然非得以为他们俩是神经病呢,都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竟然聊了这么长的时间。 透过窗口,许尘看见那名少年少年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华贵至极,甚至比那天白须老头的马车还要精致,车厢的背面还隐隐约约的画着一条金龙。 “这是?” 许尘自然是不认识马车的来历,但是街上的有些行人却是不停的冲着马车指指点点,谈论着什么,表情中更是充满了惊讶、欣羡和敬畏,大概是来头不小吧。 人群之中更是有一些举止异常的人,随着马车的离开,瞬间不见踪影,虽然他们和普通百姓的衣着没什么不同,但还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某种一致的神秘。 …… 深夜,兑山宗。 沐云峰峰顶的某个房间。 一位老者静静的坐在方桌侧面的木椅之上,苍老的脸上却是挂满了为难之色。 方桌另一侧的木椅之上,则是坐着一个中年人,悠闲的品着兑山宗独有的清茶,偶尔会下意识的抬起左手,摸一下脸颊上刀疤。 “万虚大师!都快一炷香了,您……” 叫做万虚的老者尴尬的咳了一声,轻声道:“此事着实让老朽为难啊!” 刀疤脸倒是申请自若,转头看了万虚一眼,笑道:“若不是如此为难,我又何必亲自找到您呢?” “哈哈!” 万虚干笑了两声,面容却是极其不自然,他缓缓的捋着胡须说:“不瞒你说,下午的时候也有一人来找过老朽,为的是同样的事情,也是同样的人。虽然我不方便和你透漏对方的来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同样来头不小,或者说来头很大。我和师兄他说过了,师兄也没做出明确的回答,所以……” “哦?” 刀疤脸的笑容骤然敛去,“那您的意思是……” 万虚略带深意的说:“先不说现在还不是招收弟子的时间,就算是,我可是还没见过这个叫做许尘的孩子,即便见到了,按照宗门的规矩,也要进行‘探灵’大典才行啊,所以……” 看那表情和欲言又止的言语,明显是不肯答应刀疤脸的请求,只是因为对方来历不同寻常,所以不好撕破脸面直言相告。 “哼!” 刀疤脸冷哼一声,悠悠道:“万虚大师!我这次来也只是奉命行事,我刚才已经介绍过自己了,我是一名军人,上级交待的任务,我必须完成。顺便告诉大师一声,在谢某的生涯中,还未曾让上级失望过。” 万虚听完,身子不免一震,知道对方是在威胁,便冷声道:“那我就是不答应呢?” “哈哈!大师,我想您该知道拒绝安家请求的后果。”刀疤脸声音平静,面色如常,但是怎么听都不像是客气的言语。 万虚也是冷冷一笑,转头看着刀疤脸道:“安大帅自然是勇武至极,安家更是帝国除了皇室最大的家族,但是,我兑山宗也不是厨房里的坛坛罐罐,认你们摆布!”听那愤怒的声音,明显是要撕破脸的节奏。 刀疤脸也不生气,缓缓的站起身,躬身一礼道:“安家对兑山宗自然是不敢无理,但是我现在是在和您对话,所以……还请您考虑几日再做答复吧!” “告辞!” 刀疤脸冷冷的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留下了那个略显无措的老者,微微颤抖的胡须预示着,他已愤怒到了极点。 第三十九章 入门 这一日。 许尘正在客栈一楼的某个角落安静的喝着茶,一如往常的发着呆。 这时,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的停到了望乡客栈的门口,如果是其他的马车,无论再过华贵,许尘肯定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但是,这辆马车却引起了许尘的注意,因为,这辆马车车厢的侧面,赫然用白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符号。这是许尘第二次看见这个符号,上一次是老邬死的时候。 一个简单的兑卦,中间有一个直通天地的直线,那正是兑山宗的标志,是许尘记忆犹新的标志。 片刻后,一位白须老者悠悠的走出车厢,跨出车辕轻飘飘的落到地上,此人和陆隐国师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出尘的味道,他正是兑山宗的大师,万虚。 身穿黄袍的万虚对着赶车的弟子说了一句,径直的走入了望乡客栈。 不知是有人已经跟他说过许尘的长相,还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万虚走进客栈,并没有理会店内小二的殷勤,而是直奔角落处的许尘。他脚步轻缓,眼睛却是一刻也没离开过许尘的面颊,似乎要从许尘的脸上看出花来。 “许尘?” 走到许尘面前,万虚试探的问了一句,但是语气中却是充满了冷漠。 许尘刚刚也是一直盯着走进客栈的万虚,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一边打量着万虚,一边感叹楚阳的能力。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颔首一礼道:“正是!”语气同样的严肃。 万虚点了点头,“我是兑山宗的万虚,跟我走吧!” 说完,万虚转身就向着客栈门口走去,全然没在意许尘的反应,也没问许尘是否愿意一同前行,像是事前已经约好了一样。 许尘微微一笑,倒也就跟着走了出去,和万虚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一阵清脆的马鞭声响起,马车缓缓起步,向着都城城门的方向驶去。 许尘和万虚面对面而坐,看着万虚兀自的闭着眼睛,根本没有想要介绍的样子,许尘也就没有开口,只是安静的坐着。看来,万虚并不怎么待见他。 一路沉默,沉默的有些尴尬,甚至让许尘感到有些莫名的敌意。 马车除出了城门,沿着平坦的大陆继续前行,那里应该就是兑山宗所在的兑卦山了。 三百多年前,朝阳国建国的时候,兑山宗便在兑卦山建宗立派。按照以往的惯例,都城外的土地山川,除了是达官贵人的封地外,就只能是皇室的猎场或者陵墓。 但是,兑山宗却是个例外。甚至有人说,是兑山宗先选好了门派所在的山谷,开国皇帝才在它的旁边建造都城的。 这更像是一种交易,或者说是一种双赢的局面,靠近皇城,兑山宗能很容易的得到一些修行的资源。而皇室也通过兑山宗得到了一丝安全。 兑山宗是皇室最后的保障,也是最后的一张底牌,只是这张底牌却是尽人皆知。 出城不多时,许尘便听见了车厢外鸟啼虫鸣之声,挑开窗帘可以看到,平坦的大路两旁便是漫展遍野的丛林,但是与荒野的丛林有所不同,道路两旁的树木极为整齐,规格也是很一致,应该是人为的整理过。 许尘对兑山宗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此时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期盼吗?许尘不敢确定。 兑卦山的山峰已经若隐若现,白云在两峰之间飘荡,给原本并不算雄伟的兑卦山增添了几分出尘的气息。 兑卦山的两峰分别是沐云峰和灵首峰。 沐云峰便是普通弟子生活和修炼的地方,而灵首峰却是不为外人所知。 如果说兑卦山是凡人的禁地,那么灵首峰便是普通弟子的禁地,除了总内的长辈可以偶尔的去一趟,普通的弟子是想都不要想。这大概就是世间传闻兑山宗神秘的地方吧。 不出一个时辰,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许尘正在思考着进入兑山宗之后该怎么办呢,对面的万虚却冷声的说了一句,“你可以下车了,外面有人带你。” 虽然说着话,万虚却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面对万虚的轻蔑,许尘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是不敢有什么反应,说了一声谢谢之后,许尘便挑开车帘下了马车。 出乎许尘的预料,在许尘下车之后,这辆黑色的马车竟然沿着斜缓的山道继续前行,似乎要直接驶向山顶一般。 这就是兑卦山的山脚,仰头望去,还真有些神仙居所的味道,想想十几里外便是喧闹的都城,真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就在许尘纳闷的时候,一名看上去比许尘要大上几岁的弟子模样的人,慢步迎了上来。 他走到许尘面前礼貌的拱手一礼道:“再下李天明,奉师尊之命接你上山。” 许尘也是微微一笑,还了一礼说:“哦!那麻烦了。” 整座兑卦山似乎都被精雕细琢过一般,就连上山的山路也是平缓宽阔,极为好走。 许尘跟在李天明的身后,慢慢的向着前方走着,他并没有询问兑山宗的情况,而是随意的看着四周的景色,神态平静,但是内心却是复杂至极。 也许是感到有些尴尬,李天明突然放慢的脚步,同许尘肩并肩儿行,轻声道:“许尘师弟,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总内的基本情况吧。” 许尘又是拱手一礼道:“那就有劳了。” “哈哈!不用客气!” 李天明摆了摆手说:“咱们兑山宗分为两个阁三院,三院分别是五龙、三清和聚灵。我便是这聚灵院的弟子,当然,小师弟你也是。至于两阁分别是蓝鸢和细雨两阁,细雨阁是修为达到一定高度才能进入的,而蓝鸢阁……” 说到这里,李天明的神色有意思犹豫,想了片刻略显羞愧的说:“至于蓝鸢阁,不瞒你说,我来到兑山宗也有十几个年头了,除了名字之外,对蓝鸢阁也是一无所知。” 许尘礼貌的点了一下头。 顿了一下,李天明继续说:“小师弟,还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说一下,虽然三院表面上是一样的,但是咱们聚灵院却有所不同,所有达官贵人的子弟都被分配到了聚灵院,所以小师弟以后可要多加小心,那些子弟一向是孤傲得很,脾气也很大,千万不可轻易招惹,他们的身后可是都站着一派朝廷中的势力。” “哦?” 许尘略感惊讶,把所有达官贵人的子弟都分到一个院,这是不是有意为之的?他听客栈掌柜说过,很多官宦子弟都是靠关系才进入兑山宗的,那不是说自己将要进入的是实力最弱的一个院,但是仔细想想倒是释然了,因为他自己也不是正常渠道进来的。 李天明似乎看出了许尘的心思,解释说:“小师弟!你倒也不必担心,这些子弟中虽然有些是不务正业,但是绝大多数还是在修行上极为认真的,当然也有修为很高的,只是他们的脾气大了点而已。”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一处硕大的广场映入眼帘,这个广场倒是比许府后院的广场还要大出很多倍。 广场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亭台楼阁,建筑群的再外围就是茂密的丛林了。 “这里便是聚灵院了。” 李天明指了指这片开阔地说道。 许尘点了点头,所为的聚灵院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没有想象中的围墙,也没有想象中的陈旧古典。 李天明将许尘带到一排紧靠山壁的小屋前,准备给许尘安排住的地方。 这时,不知从哪里涌出了一大群学生模样的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装,黑色衣衫,黑色发带,只有背后画着一个白色的兑山宗的标志,一看他们就是兑山宗的弟子。 这些弟子向着两人围了过来,目光灼热的看着初来乍到的许尘,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许尘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迎接自己?但是他们异样的表情却是没有半丝微笑。想要教训新来的弟子?他们又全然没有什么动作。 就在许尘有些疑惑,想要冲着这些人礼貌的行上一礼的时候,一名身材健壮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面容英俊,眉宇间带着丝丝傲气,举手投足之间竟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霸气。他在距离许尘二人两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蔑的白了许尘一眼,然后看着李天明说:“大师兄,这就是刚刚进入宗门的那个小子吗?” 李天明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也知道这些弟子是来做什么的,他微微一笑说:“正是!”他手一伸说:“这就是刚刚入门的小师弟,他叫许尘,以后大家可要多多的照顾一下。” 许尘也是冲着人群微微一笑,然后屈身一礼。 “大师兄!您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对吧!”那名领头的少年大声说道。 李天明则是非常尴尬,虽为聚灵院的大师兄,但是他来自一个普通家庭,性格也是颇为和善,甚至用这些师弟师妹的话说,是有些怯懦。 虽然李天明的修为很好,但是在这些权贵的子弟面前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卑。 沉静了片刻,李天明对着那名少年说:“西门文宇,你快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开吧,今天是小师弟第一次来,不要闹事,要是让师尊和掌门知道就不好了。” “闹事?” 西门文宇大声的喝道,似乎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师兄,“师尊知道我也不怕,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坏了宗门的规矩。没有推荐、没有测试,而且还不在招收弟子的年份,不声不响的就能进入兑山宗。”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西门文宇的脸长得通红,“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的天才,那样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货色,凭什么他能这样,兑山宗就没人管一管了吗?” 随着他一连串的质问,其他的弟子也是一阵喧闹,步伐侮辱的言辞,名义上是说兑山宗的规矩,实际上每一句话多事冲着许尘去的。 望着眼前弟子的喧闹和西门文宇的跋扈,许尘便要跨出一步说些什么。 这时,他的一紧却被李天明拉了一下,他在许尘的耳畔小声说道:“小师弟,不要冲动,西门师弟可是西门将军的独子,你……” 听到西门将军二字,许尘转头看了李天明一眼,平静的问道:“西门望?” “你也知道?” 李天明惊讶的看着许尘。 第四十章 西门文宇 兑山宗。 一处崖壁的洞窟之内,两个身影负手而立。 他们在洞口的边缘,远远的眺望着广场上的一切。 其中一个便是带着许尘来到兑山宗的白须老者,万虚。 这个名字在修行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对于朝廷来说,更是必须揽入怀中的对象,也难怪那天夜里刀疤脸会亲自上山,和他小叙一遭。 “掌门师兄,您……” 没等万虚说完,他身旁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便摆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这位道人身穿白袍,头戴金冠,腰间挂着一枚亮白如脂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的正是兑山宗的标志。此人正是现在兑山宗的主事,林灵素。 “师弟!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只是代掌门而已,等师叔祖出关之后,掌门之位我还是要交出的,你总是这样叫可是坏了门内的规矩呀!” “唉!” 听见师兄的责怪,万虚长叹一声,道:“师兄!师叔祖他老人家已经闭关修行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里,兑山宗的大事小情那一样不是您费心费力。和朝廷周旋,和各大权贵周旋,还要和各门各派周旋,您……唉!”没等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师弟!你错了!” 林灵素摇头道,“你认为单凭我一个人,或者咱们两个人便足以和这些人周旋到如此地步?不!若不是师叔祖的余威犹在,怕是兑山宗早已明确的并入那一股势力了。这些人之所以不敢随意乱来,还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师叔祖的状况如何,同时也不知道蓝鸢阁的真正实力?” 万虚无奈的点头,望天道:“是啊!师兄,自从二十三年前师叔祖闭关,蓝鸢阁七大弟子入洞护法。虽然表面上兑山宗风光依旧,但是各方势力无一不在窥探,更有甚者还想取而代之。这一次,安泊远的一个小小的贴身侍卫都敢如此的威胁,真是让人顿足捶叹啊!” “哈哈!” 林灵素倒是傻笑起来,脸上尽是孩童般的天真,“师弟!你这是感觉被人欺负了?” “自然!” 万虚把脑袋一别,恨恨道:“我已是古稀之年,那个狗屁侍卫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兑山宗何时这么憋屈过,要是放在从前,就算他是皇帝陛下的侍卫,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定将他……”说着话,万虚的拳头已然狠狠的握紧,眼中的恨意无限。 “诶!” 看见万虚有些莫名的失态,林灵素微微一笑说:“师弟!你都说了,咱们都已步入古稀之年,又都是修行之人,怎么能如此的沉不住气。各方势力现在不过是在试探而已,不必为之动怒。” “我听说那名侍卫是玉玄门的传人,帝国灭他赵国时,咱们兑山宗不是也同他玉玄门有过一战吗?当时他们一败涂地,苟延残喘,若不是当年兑山宗放他们一条活路,恐怕早就没有什么玉玄门了。虽然百余年已经过去,现在又同属帝国统辖,但是,我想他们还是对从前的事情依旧是念念不忘,让他们过过嘴瘾也无妨。” 听到林灵素如此洒脱,万虚半晌无语,毕竟被人家当面威胁的人不是他师兄啊,不知过了多久,万虚不无严肃的说:“师兄!我一直感觉,现在咱们兑山宗危险重重,他玉玄门就不说了,西北的蛮越国现在蒸蒸日上,实有要与帝国开战的架势,它国内的通天神教更是将目光指向了咱们兑山宗,少有疏忽,咱们恐怕就要……” “嘿嘿!” 林灵素又是一阵傻笑,“师弟!你多虑了,边疆不是有他安泊远驻守着呢吗?不必担心,只要在师叔祖出关之前,咱们守住这份家业,等师叔祖出关之后,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别想太多了,咱们天来不是看这个小家伙的吗?我倒是对他破感兴趣。”林灵素指了指广场上的许尘,笑容依旧。 “哼!” 万虚则是冷哼一声道:“我看他也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的货色,小小年纪竟然和皇家和安家都有瓜葛,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 林灵素哈哈大笑,指了指万虚说:“师弟,我看你这是厌屋及乌啊!既然他现在年龄还小,如果真是个什么绝世天才,那讲他纳入到咱们这一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权且看看他的表现吧!” 万虚没有说话,无奈的点着头,但是心中却暗道:“绝世天才?师兄您老人家想多了。” 广场之上,民意汹汹,他们的目光都投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许尘。 听到李天明说,对面那个气势汹汹的家伙就是西门望的儿子,许尘不禁想起了那个夜晚,差点让他命送黄泉的夜晚。 许尘漫步来到西门文宇的面前,平静的说:“这位师兄!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 西门文宇面色微变,明显带着怀疑和不屑的说:“我就是想要让你证明,你凭什么能进兑山宗,凭什么能进聚灵院!这里是修行的圣地,不是什么货色、什么垃圾都能说进就进的。” 他身后的其他弟子也是随口附和着。 “那我要如何向你证明呢?” 许尘依旧平静至极,完全没有对方激动的神情。 西门文宇眉梢一挑,阴阳怪气的说:“向我证明?你要向所有人证明,向兑山宗的规矩证明。你要先拿出推荐信,还要通过探灵仪式的测试。这是我们每一个进入兑山宗的弟子都经历过的,你自然也不能例外。如果所有程序都走完,我们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推荐信?” 许尘心中顿时一抖,他可不知道什么推荐信,那个楚阳只告诉他可以让他进入兑山宗,推荐信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给过他呀,甚至推荐信长什么样子他的不知道。 就在许尘犹豫之时,他身后的李天明向前走了两步说:“文宇师弟!你这不是难为许尘师弟吗!推荐信自然是交给了万虚师尊或者是代掌门,怎么能轻易示人。还有,探灵仪式要现布符阵,风灵大师一向是除了授课就闭门不出,他又怎么能为了一个人而亲自来到这里布置符阵呢?” 听到此处,西门文宇下颌抬起,不可置否的说:“风灵大师自然不会单独为了这个货色而布置符阵的,但是兑山宗又不是只有风灵会布置符阵,二师姐不是也曾和风灵大师学习过一段时间吗?再说了,只是测试一个人,一个小符阵就足够了,以二师姐的能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嘛。” 说道那位二师姐的时候,西门文宇语气稍显平和,像是一种尊重,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其中。 李天明脸色微变,其他的师弟师妹他是可以说服的,但是一旦这个刺头搅和进来,他是全然没有办法。 朝阳帝国的将军无数,但是拥有大将军之名的却只有四位,而西门望则是仅次于安泊远的大将军。 作为大将军的独子子,西门文宇从小便备受宠爱、骄纵异常,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即便在聚灵院的弟子中那也是说一不二,大概只有那个二师姐的话他才会勉强的听一听。更何况他的修为也确实不低,李天明从来都是对其忍让有加,忍让到已经不像是个大师兄的地步了。 见到西门文宇绝心不肯让步,李天明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而,西门文宇并没有停止,他桀骜的看着李天明,不可一世的说:“大师兄,为什么你今天如此护着一个外人,你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了吧?” “你……” 李天明一向老实本分,听到对方如此辱蔑,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哪里都有派别,就算这小小聚灵院也是不能免俗,同样有着好几个帮派,大多是权贵子弟领头的。 但是李天明却从来都是就事论事,从不与他们有私下的纠缠。原本几个帮派互相争吵,他在其中调和一下也就好了,却没有想到,今天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许尘,甚至有波及自己的危险,他已无计可施。 见到这样尴尬的场面,见到李天明无助的表情,许尘微微抬头,冷冷的看着西门文宇,冷笑了一声说:“你不必为难大师兄!咱们就事论事好了!推荐信我是没见过,但是我保证过些天找出来给你们看一下。” 虽然这样说,但是许尘的心里却是疑惑的很,暗骂楚阳做事不利索。 “至于测试,我当然可以,现在就可以,只要你们准备好了。”许尘平静的说。 “好!” 西门文宇冷笑一声,说:“算你还要点儿脸,如果你通过不了,那……” “我马上离开兑山宗,从此不再踏进一步。” 许尘言辞坚定,但是语气却极为平和。 见到许尘答应了,西门文宇看向李天明说:“大师兄!二师姐呢?快让她过来布置符阵吧!” 李天明咬了咬嘴唇,愤懑道:“师妹她一大早就被师尊叫去了,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 西门文宇以为李天明在故意隐瞒,刚想再次发飙。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柔和但却带着些许冷漠的声音在人群的后方响起:“谁要找我啊?” 话音刚落,人群便顿时分开了,许尘和众人一同望去,之见一名女子在不远处婷婷而立,明眸轻柔的看着这边,似乎已经站了许久了。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秀丽的女子,身穿浅蓝色的衣衫,腰间挂着一并极为精致的短剑,短剑的剑鞘也同样是浅蓝色的,和衣衫遥相辉映,像是一幅水彩画一样。 她五官精致,却不能用美丽去形容,因为连许尘都觉的,美丽那是对她的亵渎。她不是因为美丽而美丽,更像是在给美丽下着定义。 “冷雪师姐!” 这些弟子们不约而同的向着那名女子打着招呼,不再有了先前的喧闹。 叫做冷雪的女子莲步微移,缓缓的向着许尘的方向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封深黄色的一页纸。 所过之处,女弟子都默默的低下头,像是不愿与之对视,以免莫名的自卑。而包括西门文宇在内的男弟子都是痴痴的望着,眼神迷离,像是在幻想着什么。 口水四溢,小鹿乱撞。 第四十一章 冷雪 “许尘?” 冷雪来到许尘面前,朱唇轻启,吐气如兰。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足以了解一个人的态度。她没有微笑,也没有厌恶的神色;没有作为师姐的关心,也没有作为师姐的威严。 她是那样的平静,也可以说是那样的冰冷,而这丝冰冷又绝然没有修饰的意味,明显是平时就是如此的态度,甚至是对任何人。 许尘有些出奇的僵硬,虽然对方的言辞简单,但是那种表情却让许尘不知如何回答。 真是人如其名,眼前女子身体上所散发出的冰冷气质,使得许尘感到如此的不自然,甚至让许尘觉得,哪怕他只是回答一个“是”字,或是“嗯”字,都像是对她极尽的讨好。 所以许尘一字未说,只是躬身一礼,用动作来表示自己就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见到许尘如此“回答”,冷雪也是一愣,柳眉蹙起,她没有想到这世间还能有比自己还要冷漠的人。 一向冷漠安静的她,自然不会在乎别人的态度,但是一旦出现一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态度,也难免让她有所注意。而她却不知道,许尘之所以会如此的态度,只是不想像其他人一样,让自己陷入某种莫名的谦卑,甚至是谄媚。毕竟他已经谦卑了太长的时间,他够了。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一些弟子已经对许尘的态度有些不满。 在如此高贵、美丽、冷艳的女子面前,他们都是流俗于众,他们从没有认为自己的恭敬、谦卑甚至是爱慕有什么不对。但是许尘的态度却像是在嘲笑他们一般,怎能不让他们恨意陡生。 长时间的安静使得场面极为尴尬,这位绝美的女子注视了许尘好半天,似乎再说你是从哪来的,片刻后,她抬起白皙纤细的右手,将手中那张深黄色的一页纸递到了许尘的面前,冷漠的说道:“这是万虚师尊让我给你的!” 许尘依旧没有说话,礼貌的点了点头,伸手将那页纸接了过来,这像是一场关于冷漠的比赛。很明显,众人都认为是许尘赢了,但是殊不知,许尘的冷漠是刻意掩饰的,而那名叫做冷雪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冷漠。 这是一页对折的纸张,许尘拿到手中,轻轻的展开,最上面一行的字交大,推荐书。 看到这三个字,许尘的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在这件事上和那些无聊的人继续纠缠了。 冷雪看见许尘确认完了,转身便要离开,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她也不关心这些弟子们围到这里是想要做些什么。 依旧是那样的优雅高贵,甚至是她迈出的每一步。 “二师姐!” 一个喊声打破了广场的平静。 循声望去,正是先前跋扈异常的西门文宇,但是此时的他却是如此的柔声细语,他快步来到冷雪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脸上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羞涩的潮红,哪像是将门之后,简直和刚刚对许尘的态度判若两人。 “二师姐!我们……我刚刚正在找你,希望你可以布置一下五行探灵符阵。” 冷雪缓缓的转头,明眸璀璨,“为什么?” “哦,因为……” 西门文宇指了指许尘,小鸟依人道:“因为这个小子没有经过入门的测试,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咱们兑山宗,师弟师妹们有些不服,希望他也要测试一下,这样才算公平。” “不服?” 冷雪唇角微微上翘,却丝毫看不出微笑的意味,冷冷道:“也包括你吗?” “这个……” 西门文宇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终于一狠心说:“其实开始我倒是感觉无所谓,既然两位师尊决定的事,我们自然无可非议,但是,师弟师妹们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测试一下也无妨,如果他真的是有实力进入兑山宗,我想他也不会在意的,这样也好平息一下师弟师妹们的微词。” 冷雪微微点了一下头,西门文宇附和的干笑了一下,认为对方已经答应了,却没想到冷雪轻声的说了一句,“那你们就自己弄吧。” 说完,她在西门文宇和众人差异的目光中离开,没有丝毫的兴趣,像是再说:“与我无关!” 西门文宇尴尬的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人群中终于走出了一个人,大声喝道:“师兄,没事的,既然二师姐不帮忙,那咱们自己布阵不是也一样吗?” 西门文宇回过头看去,正是自己的跟班,柳夏。 其实柳夏刚刚的那句师兄并不准确,在私下里,他是叫西门文宇大哥的。 因为柳夏的父亲正是西门望手下的大将,正所谓子承父业,他也自然而然的成了西门文宇的跟班,一直以来忠心不二。 “你会吗?” 西门文宇呵斥着柳夏,目光却落在了许尘的身上,无论是对方轻易的进入兑山宗,还是刚刚的对冷雪的“无礼”,都足以激起他对许尘的仇恨。 柳夏快步来到西门文宇的面前,有恃无恐的说:“我自然是不大会那个鬼画符的东西,但是咱们不是也上过那么两节课吗?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合力,照葫芦画瓢,还画不出那么一个符印?再说了,五行探灵符阵也不是符道中的什么高深的法门。” “胡说!” 西门文宇轻声道:“符道之术虽然看似简单,但是实际运用起来却是极为困难,不然,它威力那么巨大,咱们为什么不去学。二师姐是咱们这一辈中少有的几个拥有符道天赋的人,也是咱们聚灵院唯一的一个。没有她,咱们根本不能完成。” 西门文宇虽然娇纵跋扈,却并不愚蠢,很有见地。 符道之术虽然同属修行的门类,但是却有本质的区别,修习起来极为困难,如果说修行之事需要极高的天资,那么想要修习符道,那就需要更高的天资。 堂堂朝阳帝国,以武力雄霸中原,修行界的天才也是数不胜数,但是能够达到五境之上的符师却是凤毛麟角,要是像国师陆隐那样能够达到六境之上的,恐怕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再加上,符道之术虽然威力巨大,但是画符的速度怎能跟挥出一剑的速度相比,在战斗中很是吃亏,所以即便是有符道天赋的人,也是不愿将毕生的经历放在一个不确定的事物之上。 被西门文宇轻声的训斥,柳夏不再言语,像是被父母责罚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满脸的羞愧。 “容我再想想!”西门文宇并不甘心,他绝心不能放过许尘,为了自己、为了师弟师妹,也同样为了…… 没了西门文宇的带头,其他的弟子也失去了激情,场面略显寂静。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咳嗽打破了这份安静,众人向着不远处望去,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边。 老者衣着随意自然,身材略显矮胖,身上和头发上还沾了一些木屑之类的东西,眼神中有着某种专注的痴呆状,但是,无论你怎么看,你都不会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 许尘自然是不可能认识的,但是西门文宇看到那个老者,眼中却是猛然一亮,“风灵大师?他怎么来了?太好啦!” 作为聚灵院大师兄的李天明,匆忙迎了上去,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道:“风灵大师,您怎么来了?” “咳!咳!” 风灵大师又是一阵咳嗽,等气息平稳了,才开口道:“哎呦!小天明!嘿嘿,长高了呢!还不是万虚那个臭小子求了我好长时间,要不然我哪有时间来这里。” “臭小子?” 听到风灵大师如此的称呼万虚,李天明也是莞尔一笑,论辈分,风灵大师自然是在万虚之上,但是即便如此,他这样的称呼也是有些不妥。 李天明嘿嘿一笑,道:“师尊请您来的?” “正是!” 风灵大师随意的捋着颌下那几根可有可无的胡须,极其不耐烦的说:“小天明!不能和你聊天了,我的赶紧办完事,我那还有好几个零件没弄完呢?” 李天明不解的问道:“您是要做……” 风灵大师赶紧摆了摆手,像是说上一句话都很耽误时间一般,“我就是来布置一下五行探灵符阵的。”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支毛笔和一个墨盒之类的东西,不住的呢喃着:“万虚这个臭小子,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感觉出自己有些碍事,也颇为了解风灵大师的脾气,李天明识趣的回到了许尘的旁边。远远的看着风灵大师在广场上,随意的画着一些鬼画符之类的东西。 “这位就是风灵大师?” 许尘问了李天明一句,因为他隐隐约约的听过这个名字,应该是从楚阳的嘴里听到的,当时注意楚阳的神情,似乎对这位老人家极为的敬佩。 “哦?” 李天明颇为差异的看着许尘,“你听过风灵大师的名字?” 许尘微微的点头,“是的!不过我怎么听说风灵大师是什么机关什么的呀?” “哈哈!正是!” 李天明哈哈大笑,道:“你说的对!风灵大师其实是一名机关大师,但是他也同时是一名符师,因为机关术和符道有很多相通之处,没有了符道之术的依托,机关术就成了木匠活。” “风灵大师可是咱们兑山宗的怪人,似乎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甚至有时候吃饭都能忘了。偏偏对这‘木匠活’情有独钟。而且,风灵大师可是很‘势力’的哦!要不是收了什么好处,谁都别想求他帮忙,这次不知道万虚师尊有拿出什么宝贝东西喽!” “啊?” 许尘面露惊讶之色,看着那位正在专注“画画”的老头,他不禁莞尔一笑。 第四十二章 测试开始 崖壁的洞窟之内,兑山宗现任代掌门林灵素,目不转睛的看着广场上那个专注得有些滑稽的风灵大师。 不知过了多时,他悠悠道:“万虚师弟,你是怎么把风灵师叔请来的?不是又……”林灵素欲言又止。 “唉” 万虚摇了摇头,面容颇感无奈,咂舌道:“我把那颗九品的风魔石送给他,他才肯来的。” “啊?” 听到万虚如此大方,甚至有些挥霍,林灵素也是有些惊讶,心疼道:“万虚师弟!不就是想看看那个小子真正的资质吗?至于如此的……”一时间,林灵素竟然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万虚的大手笔。 “这不算什么!” 万虚虽然也是倍感心疼,但是他认为自己是对的,刻意平静自然的说:“能让皇家和安家共同推荐的人,我到要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稍稍顿了一下,他自我安慰的说:“其实那颗风魔石,风灵师叔早就想要,他说那颗风魔石和他的名字一样,都有个风字,算是有缘,还说那就是他的本命物。想想老头这么大岁数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本命物,我就……” 说道处,万虚又是一阵咂舌。 “他又骗人了!” 林灵素转过头,同情的看着万虚,眼中似乎还在闪着晶莹的泪光。 万虚不解的问道:“什么叫做又?” “唉!” 林灵素眉头紧蹙道:“因为他也这么骗过我呀!他老人家要是看上什么东西,那什么东西都是他的本命物。师弟,你可别忘了,风灵师叔虽然与你我同属修行之人,但是却有本质的区别,本命物对于他来说那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要那么多本命物做什么,肯定又是打磨锻造一下,往他的那堆破木头安装啊!九品风魔石,唉!真是暴殄天物啊!” “这……” 万虚似乎也是恍然大悟,愤怒而又无奈的看向广场上的老头。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那个专注机关术的老头,为了自己的兴趣,竟然“无所不用其极”。 此时,风灵大师作品就快要完成了,广场上的兑山宗弟子们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的那个诡异的图案。 虽然他们也都见识过,但是此时再次看到,也是不自觉的发出赞叹之声,但是他们内心的想法却是大不相同。 有人是好奇,有人是感叹,当然,也有人在想着测试后的落井下石。 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风灵大师终于完成了他的最后一笔,一个直径足有一张的巨大图案,赫然出现在了广场的地面之上。 当然,对于风灵大师而言,这次的五行探灵符阵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小的一个,所以他虽然忙活了半天,却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是一个圆形的大圈,中间则是细致入微的勾勒,图案的分布并不均匀,但是看起来却是那样的和谐。 风灵大师所用的并非是墨水,而是一种银色的液体,所以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整个图案闪着刺眼的光芒。 “小师弟!等会儿你可要多加小心。” 李天明提醒着身边的许尘,“也许你看着这只是一个美丽的图案,但是期间危机四伏。虽然它一般情况下不会上了人的性命,却也有很多想要入门测试的人倒在其中,重伤不起。” 许尘极其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轻声的问道:“大师兄!您刚才说的,一般情况下不会伤了性命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也有死在其中的?” “呵呵!” 李天明苦笑了一声,颇为赞叹许尘的细心,解释道:“是的,我就曾经见到过几个葬身其中的少年,他们虽然天资不是很好,但是,毅力却是一流的,真是让人好生扼腕呀!” “记住,这个符阵只是探明一个人对周围灵气感知的能力的,虽然这个符阵看似普通,但是它的每条纹路的走向都极为特别,它是强把周围的灵气短时间的汇聚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金木水火土,五气俱全。想想看,如此密度的灵气会不停的冲击进入其中的人,后果将是怎样的?等一会儿,如果你感到不适,甚至眩晕或是身体膨胀的时候,一定要马上出来,不然你必然会经脉爆裂而死。天资若是不好,毅力越是坚定,就越是容易葬身其中。” 许尘默默的点头,思索了片刻,他疑惑的问道:“大师兄!那要在符阵里边坚持多久才算过关呢?” 李天明伸出一个指头,道:“一炷香的时间,很难熬的!” 说着,他竟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像是不愿想起往事一般,“不过没事的,只要你感到坚持不住,就马上出来,这里的很多弟子也并没有达到一炷香的时间,但是一样算通过了,所以,千万不要逞能,记住!性命最为重要。” 许尘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就在众弟子窃窃私语之时,那个风灵大师早已不见踪影,应该是又回到自己的住所做他的木匠活了。 这时,众弟子早已将目光投到了许尘的身上,灼热的眼中充满着期待,但是许尘明显能感到,那些弟子的期待中,没有一个是期待着他能顺利通过的。 许尘倒也不是很在乎,此时的灼热眼神和曾经许府中的那些眼神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虽然也是同样的不喜欢,却也习以为常了。 “哎!小子,你还干什么呢?为什么还不开始?怕了吗?” 不远处的西门文宇大声喝到,眼神极尽的不屑。 他身边的柳夏也是附和着喊道:“就是!你要是怕了,就放弃算了,乖乖的自己滚出兑山宗。” “哼!” 许尘轻轻的冷哼一声,他不是再挑衅,他是真的毫不在意,不知道在死神边逛过多少次,他会在意这些吗? 轻启脚步,许尘缓缓的走向了那个符阵,他扬起头看了看空中的太阳,灼热而刺眼,正如那些挑衅的眼神。他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进入兑山宗而战了,他还要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战,为了让那些无聊的嘴巴永远的闭起来而战。 许尘咬了咬牙,又将目光落下,然而,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无意的看到了一个身影,他记得那个人,无论你是否在意,但是美丽的事物总会让人记忆犹新。 远处一座楼阁的二楼,窗口处,一个蓝色的倩影悠闲的探窗而出,同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广场上的一切,只是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众人期待的神色,她更像是看着街边的杂耍一般。 “也是看笑话的吗?” 许尘自嘲的说道,“但是到底是谁的笑话,现在恐怕还说不准。” 一边自言自语,许尘一边将右脚迈进了符阵。 就在他的右脚进入符阵,还没有落地的时候,整个符阵竟然陡然亮起,一股灵压瞬间涌出,要不是许尘停了李天明的告诫,早有准备,肯定会被这股灵压推倒的。 “靠!差点又成了这些人的笑话!” 许尘自顾自的庆幸道。 平稳了一下身体,也同样平稳了一下心情,右脚缓缓的落地。 霎时间,整个图案更加明亮,像是陡然立起一道光线的墙壁,那绝不是符阵反射阳光所致,因为这些“墙壁”的光芒似乎比阳光更加耀眼。 心里一横,许尘不再估计太多,迈开脚步,抵着还不算强大的灵压,走进了整个符阵,没走几步,他变来到了符阵的正中心处。 与此同时,西门文宇不知道从何处拿来一炷香,微笑的点燃,用来计算着时间。 许尘再次定了定心神,盘膝坐下,像平时修炼的时候一样,双手搭在双膝之上。 然而,下一刻,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符阵像是感到了外人入侵一般,空中高达几丈的光墙竟然缓缓的转动起来,片刻后,似乎能隐隐约约的用肉眼看到五根不同颜色的光柱。 五根光柱也在不停的绕着许尘不停的转动,越来越快,最终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这便是五行之气?” 许尘心底默默的猜测着。 灵压越来越凶,许尘能感到无数的气息源源不断的从身体的每个毛孔疯狂的涌入,在身体中杂乱的碰撞,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出口一般。 片刻后,这些气息便寻找到了许尘体内的经脉,有所不同的是,当其他弟子进入时,这些灵气自然是涌入体内固有的经脉之中。 然而,许尘的经脉早就在老邬的帮助下,全面断裂,这些灵气进入许尘的身体后,自然是不出意料的涌入了许尘的血液之中。 只是几息之间,许尘便感到了血液开始沸腾,原本平静的血脉竟然如大海的浪涛般,汹涌的流动,准确的说,是在翻腾。 可以看到,许尘裸露的外面的皮肤开始慢慢变红,汗滴缓缓渗出,滑下。 虽然此时许尘的眼睛的闭起来的,但是眼睛传来丝丝灼热的疼痛预示着,血液也已经涌上的眼睛。如果此时睁开的眼睛的话,恐怕会是鲜红一片。 “有些不对呀!” 符阵之外的弟子开始议论起来。 “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怎么了?” “我记得在符阵之内却是有些痛苦,但是好像身体也没有发红吧!这到底是怎么会是?” 这时,一个不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所以你进了兑山宗呀!你要是当年也和他一样,你现在说不定在哪呢?哈哈!” 说话的正是西门文宇的跟班,柳夏。 “不对!” 这名弟子转过头,看着柳夏反驳道:“记得那些没能通过测试的人,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表现呀!莫不是风灵大师布置的符阵改了?似乎比咱们以往的符阵更加强大。” “狗屁!” 柳夏眼眉倒立,怒骂道:“风灵大师是何许人也,怎么能搞错,你没见过和这小子一样表现的,说明咱们兑山宗从来没有来过如此天资不计的人。” 说着,他也不在看那名弟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符阵的方向,极其不屑的说:“嗨!这个小子还真是不自量力,以为咱们兑山宗是菜市场吗,想进就进?” 在众人的谈论中,许尘也在忍受着灵气冲击的痛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没有发生众人期盼的景象。他们也都是经历过测试才进入到兑山宗的,自然对这个符阵有所了解。 五行探灵符阵是慢慢加重灵压,初始时并不会有太过痛苦的感觉。 当许尘刚刚进入符阵便露出痛苦的表情时,所有人都认为他绝对用不了多久就会狂野似的跑出来。 却没想到,这炷香已经快要燃尽了,里边竟然还没有反应。 这个记录,已经超越了一些靠关系才进入兑山宗的官宦子弟,包括那个柳夏。 此时,柳夏稍稍有些不自然,心态也颇为复杂,他希望许尘马上就跑出来,这样就大功告成了。但是他也希望许尘不要跑出来,因为他希望许尘就此死在里边算了。 “对呀!那小子不会是已经死了吧!”柳夏大声的喊道。 第四十三章 魔宗? 五行探灵符阵是由符师以念力所书,随着念力的消散,整个符阵也会慢慢的消失,从测试者进入符阵开始计算,大约可以维持五炷香的时间。 之所以并不精确,是因为历史上还不曾有人在其中坚持过五炷香以上的时间,更准确的说,最高记录是四炷香多一点儿,而做到这一切的就是几年前的一个少年,他叫萧冷。 只是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他的样子了,因为他的资质出奇,测试之后便被破例纳入了蓝鸢阁,成为了掌门的亲传弟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见过那个闭关了二十多年的掌门。 而聚灵院的记录则是由冷雪创造的,她当年以六岁的年龄,竟然在符阵中坚持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也难怪聚灵院的众弟子最这位二师姐如此的尊敬,确实不仅仅是因为她美丽的面容。 此时,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许尘依旧没有动静,符阵外的弟子开始面面相觑,莫非这个少年真的拥有进入兑山宗的实力? 只是柳夏的一声:“他不会是死了吧?” 让众弟子也是一惊,然而仔细观察之后就打消了这种念头,透过光幕,能隐隐的看到许尘的面部在微微的颤抖,因该是依旧在忍受着灵气冲击的痛苦,他通红的脸颊像是被煮过了一般,不停的滴着汗水。 “莫非他真的有这种资质?” 一直对许尘反感至极的西门文宇心中不停的呢喃着,烦躁之意慢慢袭来。他可是挑起这件事情的领头羊,能够想到的侮辱之词已经说个精光,如果许尘真的通过了测试,那他的掩面岂不是荡然无存? 而且看样子,怕是片刻后那炷香就会燃尽了,虽然西门文宇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是谁都看得出他紧张的心情。 “大哥!不,师兄!” 柳夏看着西门文宇说:“你不用担心,这不还没结束呢吗?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要放弃。” 一句原本很励志的话,却让柳夏说出了别样的味道来。 然而,乌鸦嘴就是乌鸦嘴,柳夏的话音刚落,符阵之内便出现了情况。 原本已经融为一体的五气,竟然渐渐散开,重新呈现出了五种颜色,它们却没有像刚开始一样的不停旋转,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想着许尘的体内涌入。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惊奇,别说他们没见过此种情景,就连崖壁洞窟之内的两位师尊也是为之色变。 “师兄!你可曾见过此等异状?” 万虚看着广场上的变化,蹙了蹙眉头问道。 林灵素默默的摇头,下意识的捻着手指说:“我经历过这样的测试,大大小小也有几十场了,就是前些年那个叫做萧冷的孩子测试时,也不曾出现过如此景象啊!莫非这个许尘还真是有些天赋异禀?” “不!” 万虚摇了摇头,略带担忧之意的说:“金木水火土,五气重新分开,师兄,你说那预示着什么?” 听到此处,林灵素不禁眼睛一亮,像是猜到了万虚想要说什么,缓缓道:“师弟,你是说,这孩子和魔宗有关?” 万虚默默的点头道:“五行之气重新分开,说明它们遇到了抵抗,虽然我从未见过魔宗的功法,但是相传魔宗的功法正是与正统的修行之法背道而驰。师兄!你说这小子会不会是……” 林灵素抬起手阻止了万虚继续往下说,严肃的说道:“师弟,兑山宗身为修行界的领导者,切不可信口开河,胡乱的猜测,特别是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 万虚无奈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符阵之内的许尘。 林灵素犹豫了片刻,悠悠道:“你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但是从宗内长辈的口中也是略知一二,最终魔宗被众多修行门派合力剿灭,魔宗也就此不复存在,魔宗的众弟子也是分崩离析,死的死,藏的藏。后有传闻,说魔宗的四个堂口依旧大隐隐于市,却没人真正见过他们。” 万虚兀自的点了点头,道:“是啊!虽然你我都未曾见过,但是听长辈讲起当年的战况,那也是心有余悸。魔宗的玄音、白骨、枯叶和隐修四个堂口修为诡异高深,若不是当年绝尘祖师以自身仙灵为引,开启疯魔封印,恐怕世间就要生灵涂炭了。” 说到这里,万虚突然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林灵素说:“师兄!十几年前,不是说有人发现了魔宗隐修堂的下落了吗?白师弟他……” “不!” 林灵素突然厉声道:“白师弟只是告老还乡,和那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你难道忘了吗?” 万虚脸部不自觉的抖动,他从未见过林灵素如此严厉的言辞,怯怯的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什么。毕竟此时林灵素是兑山宗名义上的掌门,这点儿尊重万虚还是懂的。 “先看看再说!” 林灵素捻着胡须说:“此事事关重大,不可随意向外人透漏。至于这个叫做许尘的孩子嘛……都说十几年前隐修堂被连根拔除,我相信不可能还会有什么余孽留在世间,更何况眼前这孩子年龄如此之小,应该不会和魔宗有什么联系吧!” 说是如此,但是林灵素的心中也是泛起了疑虑,看着广场上的变化,眉头紧锁。心中暗道:“师叔祖,您何时才能出关呢?如果真如万一被万虚师弟言中,魔宗卷土重来,我可是难以应对呀!” 与此同时,广场之上的众弟子屏气凝神,痴痴的看着符阵之内许尘的变化,他们却不知道此时许尘所面临的痛苦。 不知何时,许尘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体内受着五行之气的冲击,痛苦越来越重,灼热变成了酸痛和麻木,仿佛万蚁撕咬着他的表皮,然后疯狂的进入体内,又不停的啃咬着他的内脏,吞噬着他的血肉。 和这种痛苦比起来,曾经断指时的痛苦简直是不值一提,不!世间的所有的痛苦都不值一提。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动弹,想要冲出符阵就更没有可能了。 他试着缓缓的睁开双眼,想要看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却并没有看到他预想中诡异凄厉的景象。符阵依旧运行着,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对于第一次经历的许尘来说,他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 此时的许尘只想知道这个符阵何时才会停止,或者说,他何时才能达到进入兑山宗的标准。那些符阵外的弟子一动不动,许尘却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情,不是因为光幕的阻挡,而是眼前有一层淡淡的绯红。如果有一面镜子,许尘一定会被自己吓上一跳,他双眼的眼白早已被血丝笼罩,通红一片。 许尘努力的呼吸,不去想那些符阵外弟子的表情,或是言辞,此刻他只能为自己而战,为了活着出去。 “难道我真的会成为少数死在符阵之中的人?” 随着痛苦的加深,许尘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像是整个身体都在极力的逃避那种痛苦一样。他突然像是能模糊的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灵气的灼热所烧焦,从表皮到内脏,从肉体到灵魂。 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过往的画面,白家十年囚禁的时光,断指的那一夜,“父亲”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刻,第一次杀人的那一晚…… 许尘的意识越来越弱,甚至此时有人凭空次他一剑,他都很难感知的到。 “你痛苦吗?啊?你难过吗?啊?” 一个声音在许尘的耳畔响起,它是那样的悠远,悠远的似乎在千里之外,他是那样的苍老,苍老的像个身负重伤的魔鬼。 “你是谁?” 许尘想要开口质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太不起干枯的嘴唇。 但是那个诡异的声音似乎能听到他心里所发出的声音一般,回答道:“我是谁?这是个好问题,我的名字太多了,究竟现在该用哪一个,我也很是为难。不然,我就叫许尘吧,你觉得怎么样?” “呸!你放屁!” 许尘意识模糊,但心里却在不停的咒骂,“我现在这样是不是你搞得鬼?说,是不是?” “我搞得鬼?” 那个声音狂笑不止,“真是忘恩负义的娃娃呀!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而且不是刚刚,我记得你曾经面对一个五境的控灵师,对吧?如果没有我,你认为你能杀的了他吗?” “哦?” 许尘猛然一惊,想到了那夜荒野客栈,想到了客栈前刀疤脸的诡异一剑,自然也想到了客栈内他和那个安晴所面对的那个老者,“难道是你?” “那难道是你吗?” 那个声音戏虐道:“一个刚刚踏入二境的小娃娃,能杀的了一个五境的控灵师?你是不是太过自恋了!” 许尘虽然并不待见这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对的,“那,那夜我做的噩梦,梦中的那个声音也是你?” “嗯?这个我到不记得了?” 那个怪异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我的记忆力有些不好,有些事情能够记得很清楚,但是有些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看来是真的老了呀!” 随着和那个声音对话,许尘的意识渐渐的清醒了许多,当然原来的痛苦也随着苏醒过来,他嘴唇不动,依旧在和那个声音在对着话,“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哪里知道,要不然就死了算了!万事万物皆分阴阳,灵气也绝不例外,自然也分为阳五行和阴五行。” 许尘从老邬的嘴里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根本不想听那个声音老生常谈,便愤怒的说:“这些我自然知道,我想知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或者说,我还能或者走出去吗?” 那个声音厉声呵斥,像是在教训着家中的晚辈一般,“你急什么,我都还没急呢!做什么不得循序渐进,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步一个脚印吗?啊?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长辈吗?啊?不知道……” 那个声音似乎好久都没跟人聊过天一样,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 “我呸!” 许尘大怒,“你要是和我现在拥有同样的痛苦,我看你还说不说的出来?” 那个声音一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的痛苦?哈哈!那有算得了什么,这是个不喑世事的娃娃,有多少痛苦是你不曾尝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像你这个年纪的娃娃,在这样的痛苦之下还能跟我惬意的聊着天,倒是也挺难得的。作为长辈,我得告诉你,痛苦其实是个好东西,他让你知道自己的存在,他让你了解什么才是幸福,总好过我现在想要感受一点痛苦都没有机会吧!” 第四十四章 突变 那个怪异的声音依旧在滔滔不绝,讲着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也解释着许尘痛苦的原因。 阳五行和阴五行虽然同属天地元气,但彼此相对相克,一旦同时出现在一个修行者的体内,必然产生冲撞和纠缠。许尘因老邬的原因踏入了隐修者的行列,体内所蕴含的自然是阴五行之气,而正统的修行之法运行却是阳五行之气。难怪许尘会如此的痛苦。 那个声音像是一个私塾中的老先生,老气横秋的说:“不要太难过,你算幸运的了,若是其他人,恐怕现在已然驾鸟西去了。” 许尘忍着痛苦听着那个声音的唠叨,这时候他哪里想听这些无关痛痒的解释,他只想知道如何去解决此刻的问题,便恨恨道:“你是在给我上课吗?我现在只想怎么才能活下去,怎么才能走出这该死的符阵!” 听到许尘不算尊敬的言辞,那个声音明显很不满意,教训道:“你这娃娃,不知好赖,有多少人想听我讲这些修行的法门还听不到呢!你倒好,还不情愿起来了!那好,你就一直这样想去吧,阴阳五行之气不但能互相克制,缠斗久了,还会相互湮灭,那时候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以你现在的身体,怕是爆裂千次也不止吧!” 许尘从七岁开始便自己孤独的生存着,一向自诩独立的他此刻却是犹豫起来。按照往常的性格,他一定会大放厥词的说:“好啊!我本就没想让你帮我,是你跑出来先跟我说话的。” 可是,当他真的面临爆的危险,并且知道似乎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也不得不低下自认为高傲的头颅,略带平静的说:“听你的声音,你应该是前辈吧!既然您此时出现应该就是来就我的对吧?” “这个……” 那个声音似乎有些为难,也许是太长时间没人说话的原因,本想再聊一段时间的,可是这个娃娃竟然直接把他拉到正题上来,有些不情愿的说:“就你……倒不是不可以,可是我能得到什么呀?在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都是交易,我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吧?我也是有成本的呀!” 原本为了活命已经放下身段的许尘,听见对面这样一说,不禁怒从中来,那个声音的性格怎么跟楚阳如此的相似,事事追求汇报,他便怒骂道:“成本个屁!你有什么成本呀?” “我的修为啊!” 那个声音对许尘的提问感到莫名其妙,“啊!虽然我的修为早已大不如从前,但是那也是我的,而不是你的,还有我的时间,我都陪你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天,不要你付钱的吗?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啊?” 许尘也是觉得可笑至极,苦笑道:“闹了半天你认为是你在陪我聊天啊!不好意思,那我不用了,我还认为我的时间很宝贵呢!” 那个声音莞尔一笑道:“小娃娃!你的时间还宝贵?你都快翘辫子了,还宝贵?就是些垃圾时间!” 有一次意识到自己就快要死了,许尘默默的低下了头,其实,他并不是都么害怕死亡,也并没有那么惜命,但是想到母亲的死,老邬的死,还有自己十年的囚禁,众人的鄙夷与冷漠,他的心莫名的抽搐了一下。 他通红的小脸布满了狰狞的神色,心情却是灰败至极,他不想再说话,无论是那个奇怪的声音,或是其他人,甚至是自己。他就是这样的坐着,但在心中已经将一些人千刀万剐了一万次。 “嘿嘿!小娃娃,你也用不着如此的颓废和暴怒!不就是让你为我的付出做些回报吗?这有什么,付出就要有些回报,这是天经地义呀!再说了如果有人殷勤到无所取就帮助你,你真的会相信不是另有有图吗?”那个声音悠悠的说着,好像腹中有说不完的大道理。 许尘的面容依旧阴沉狰狞,听完那个声音的讲话,他没有言语,只是同意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些道理在亲人之间是否试用,但陌生人之间确是如此。 “这就对了!听人劝吃饱饭。” 那个声音兴奋的说道,像是极为满意,“我要你做的也不一定是什么艰难的事情,也不一定是什么为难的事情,甚至都不是现在,我看是你赚了才对!”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大懂!” 许尘平静的问道。 那个声音又是嘿嘿一笑,说:“我是说,我当然可以救你,只要你答应帮我办一件事。只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你能为我做些什么,所以先记下这笔账,以后再说。” 许尘现实一惊,然后打趣道:“那你就不怕我到时候不认账?” 那个声音冷笑道:“当然不怕!” “你就这么相信我?” “不!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我自己。我相信自己的眼里不会看错人,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你敢违背誓言,我便可以让你后悔至极。” 那个声音回答的极为轻松,但一字一句都显露着自信和一种莫名其妙的威严,这让许尘不得不开始猜测,这个奇怪的声音到底是谁,并且他此时到底在什么地方。 嘴角微微的一阵抽动,许尘平静的说:“好!既然你不介意,我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是……我想我们是不是该正式的认识一下了,还有你现在到底在哪?” “我是谁?” 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许尘的问题,却像是在问着自己一样,“我都说过了,我的记忆力不是太好,我本就没有骗你,我记得以前有好多名字,可是一个都想不起来了,要不然我也叫许尘算了!” 许尘的眉头微微一皱,他从没遇见过如此老不正经的,要不是现在有所求,一定又会大骂一声。 但是想想此时的处境,便勉强压抑了一下暴怒的心情,随口道:“叫我的名字自然是不可能,你随便给自己起个阿猫阿狗的名字吧。但是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吧,你可别告诉我,你都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哪。” “哈哈!我可没有得老年痴呆症!” 那个声音小小的自嘲了一下,转而略带训斥的说:“但是对于你不尊重长辈的行径,我决定先不告诉你。好啦!既然咱们的协议已经达成,那就这样吧,我还要赶紧去睡觉呢。” 说着,那个声音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哈气声,然后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凭空的消失了一般。 “哎!那你就快点说,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走出法阵呢!” 许尘平静的问道,可是等了好半天,那个声音再也没有一句回话,像是早已离去了一般,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正当许尘痛苦考虑是不是自己被骗的时候,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从胸前处缓缓袭来。 虽然这股阴寒的气息蔓延的几位缓慢,但是却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渗入身体,片刻后,他因灼热而痛苦不堪的身躯渐渐感到了一丝凉意。 阴冷的气息绵延不绝的渗入许尘的血液,随着血液的流淌传遍了全身,他面颊上的红热开始渐渐褪去,因燥热而异常烦躁而愤怒的心也开始变得平静了许多。 符阵外面等待的聚灵院的弟子们依旧痴痴的看着,看着符阵之内的许尘,无一不再脸上写了差异二字。 当然,先前跋扈异常的西门文宇更是比其他人多写了两个字,嫉妒。 他亲自点燃的那炷香早已燃尽,虽然没人再去点第二炷香来计算时间,但是所有人都大约计算的出来,许尘已经在符阵之内坚持了至少两炷香的时间。而且此时再看他的神情,似乎不再有初始时的痛苦,而是从容的很,丝毫没有要死的先兆,反而大有要在在里面坐到死的状态。 最开始,西门文宇因为许尘不合常理的进入兑山宗而愤怒,当然,他当时还有一丝不屑,因为从外表看来,他根本看不出许尘有修行者的样子。 此时,西门文宇依旧是愤怒,却不是因为不屑,而是许尘在符阵之内坚持的时间已经超越了自己,一向桀骜不驯、自信满满的他,自然看不得别人在自己之上,无论在哪个方面。 他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因为嫉妒而转为愤怒的神色跃然脸上。 身边的柳夏和西门文宇自小玩到大,自然看出了西门文宇的心事,趴在西门文宇的耳边轻声道:“大哥!没事的,那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或许他已经被灵气冲击的头脑不清楚了,也说不定呢?他和你肯定是没法比的,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强的,以前是,以后也是。” 但是,一个正常人总会明白,别人越是安慰,就越是说明自己已经落了下风。 听到柳夏的安慰,西门文宇的脸色更加难看,冷声道:“我、我很不喜欢他。不!我很是讨厌他!” “是!我也相当讨厌他,我看大咱们聚灵院所有的人都很讨厌他。不!我看整个兑山宗的人都不待见他。” 柳夏附和的说着,但是当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弟子时,却感到自己说的恐怕并不正确。 大多数的弟子此时虽然依旧痴痴的看着符阵,但是先前脸上对许尘的不屑却一扫不见,反而蒙上了一丝羡慕与嫉妒,毕竟聚灵院的弟子中,太子特别高的本就没有多少,许尘的表现早已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弟子。 见到此状,柳夏冲着西门文宇呢喃了一句,“大哥,你要是不喜欢他,那我就把他赶走,他要是不走,我就……” 说着,柳夏做出了砍东西的动作,脸上尽是狠厉之色。 第四十五章 传国玉玺 就在符阵之外的弟子惊讶得互相交谈之时,整个符阵突然又有了奇异的变化。 许尘的整个身体因为那丝清凉的气息,灼热的痛苦已经一扫而尽。整个符阵的光芒竟然渐渐的淡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地上的银色符印也是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了。 众弟子目光呆滞。 这看似简单的消逝,却隐含了绝不简单的故事。 兑山宗是修行界的翘楚,这入门测试自然也是众门派里最为严苛的一个。 无论是“玉玄门”的“滚牌”,还是通天神教的“牵偶”,它们的难度其实都在兑山宗的测试之下。 许尘在符阵中坚持的时间,自然不是兑山宗历史上最久的。但是,这却是兑山宗历史上第一个将符的威力阵耗光的一次。 即便是那个破例进入蓝鸢阁的天才少年,萧冷。他虽然在符阵之内坚持了足足四炷香还多的时间,创造了兑山宗的历史。但是,当他踉跄的离开符阵时,符阵的威力犹在,毕竟那可是风灵大师的作品。 聚灵院的弟子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都张着大大的嘴巴看着那个此时已经泰然自若的少年,甚至忘却了惊呼。 西门文宇眉头锁的更紧,心中难掩酸涩的味道,难道这个看似平庸的少年,真的是天赋异禀、英华内敛之人? 如果说许尘在符阵中坚持到一炷香的时间时,西门文宇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的话,那现在,他整个的心都已经坠入了谷底。 许尘突然睁开双眼,并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缓缓的站起身来到了李天明的身前,轻声道:“大师兄!不知道我通过了测试没有?” “啊?” 李天明的反应略显迟钝,因为他还深陷刚刚奇异的景象之中,停顿了片刻,他目光呆滞的说:“小师弟,你在符阵中坚持了足足两炷香还多的时间,自然是通过。只是……” “只是什么?” 许尘连忙问道,他知道“但是”和“只是”之类的转折词之后的才是说话的重点。 望着许尘疑惑的目光,李天明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哦,没什么。” 其实,李天明只是想问问许尘是如何将那符阵的威力全部吸收或是弄没的,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认为不说的为好。毕竟,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和那么多只耳朵听着呢,如果稍有异议,不知道还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此时,人群中早已想起了啧啧之声,甚至有些人已经暗暗赞叹起来。 然而,就在李天明想要宣布结果的时候,一声厉喝响起。 “通过了测试又能怎样?在场的那个弟子没有通过了?”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柳夏,他表情极为不屑,但是众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在玩着文字游戏而已。先不说他当初就没有真正的通过测试,就算在通过的底子中,许尘也能排到聚灵院的前三。 如果从能将符阵威力全部消耗光的方面来说,恐怕在整个兑山宗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然而,柳夏还没有说完,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嘲弄的看着许尘说:“哎!你虽然已经通过了测试,但是没有六部的推荐,你依旧不能进入兑山宗,这是兑山宗的规矩。你还是先把推荐信弄到手再说吧。” 是的,和其他宗派比起来,兑山宗确实和政治牵连太多,正所谓有多大的能耐就要担起多大的责任。 兑山宗是整个帝国最后的屏障,其实也是那个平西大将军安泊远最为忌惮的势力。如果不是兑山宗屹立不倒,恐怕安泊远早就被边疆众将加身黄袍了。 皇家自然也是想稳稳将兑山宗握在手里,用来牵制各方军阀和诸侯,所以一直以来,兑山宗的入门弟子都要有六部的联合推荐才能进入兑山宗,不然就算天分再高也只能望洋兴叹。 其实,此时的弟子中已经开始有一些人开始为许尘打抱不平了,毕竟修行是修行,政治是政治,不该混为一谈的。更何况,许尘是万虚师尊亲自接过来的,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此时柳夏的警告不过是在为难许尘而已,或者说,是在恶心许尘。 柳夏身旁的西门文宇虽然也明白这些,但是,他真的希望许尘一辈子都拿不到六部的推荐信,心中暗暗的对自己说:“是的!我就是很讨厌,怎么啦?我就是嫉妒你,怎么啦?我就是……”他心中的杀意已起,比不过你,那我最好就让你消失。 就在这一瞬间,许尘自然也感到了不远处西门文宇的凛冽杀气。 卑微使人更容易察觉到他人的脸色和心态,许尘在百家仰人鼻息了十年,当然懂得此时西门文宇的心情。 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比先前更加的平静。但是在他人看来,这种平静却更像是一种不屑,真正的不屑。 许尘望着冷眼以对的柳夏,将右手伸进了一闪之中,拿出了冷雪先前给他的那张身黄色的一页纸。 他轻轻的展开递到了柳夏的面前,平静的说:“你是说这个是吧?” 柳夏看都没看这张纸,而是盯着许尘的眼睛,充满了敌意道:“哎呦!你开始时不是说没有么,还装作不知道是什么,怎么?你是耍我们呢吗?” 许尘也是冷眼以对,他虽然不想节外生枝,但也绝不会任人欺辱,至少是现在和以后,“很多人都看到了,是那位叫做冷雪的姑娘送过来的,你难道没看到吗?就算是你没看到,那我现在告诉你了。” 这声音极为阴冷,不像起初时那样的平和,这让柳夏也是一惊,他伸手将那页纸扯了过来,身为大将之子,血性还是有的,他什么没见过,更何况此地可是他的主场,他何来的畏惧。 柳夏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想要看出这张推荐信上有什么不对,或者说,他必须看出张推荐信是假的。这样才能给西门文宇找回些颜面,也能给自己找回些颜面。 然而,当他认真的看起这页推荐信的时候,不免心头一凉,不!是心头一寒。 这张推荐信虽然被许尘的汗水打的有些发潮,但是上面的字迹和大印却是清晰可见。何止是清晰可见,简直是入目三木、直入心扉。 字迹并不重要,写的些什么也不重要,其中的六个大印还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推荐信上竟然有七个大印,并且第一个大印上刻的竟然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这……” 柳夏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更准确的说是吓得。因为那八个字只有传国玉玺上才有权利刻。他拿着推荐信的双手不住的在颤抖,面如死灰。 传国玉玺可是皇帝陛下独有,这推荐信上既然有此大印那岂不是说许尘是皇帝陛下的人嘛。 虽然柳夏身为官二代,一向跋扈嚣张,抱上西门文宇的大腿就更加的肆无忌惮,目中无人。但是,在方大印面前,帝国上下,没有一个人不觉得自己是卑微的,包括自己的父亲,包括西门文宇,也包括西门文宇的父亲。 看到柳夏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而且明显不是往好的方向上发展,西门文宇猜到了定是那封推荐信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一句话也没有,伸手从柳夏的手中抢过了那页纸。 “一封推荐信会有什么特别?” 西门文宇自言自语道,身为帝国二号大将军的独子,他的见识和胆量自然要比柳夏来的更广更大。 虽然柳夏对他来说那是马首是瞻,但是他有的时候还会是笑话柳夏的小家子气,然而,当他真的拿过那封推荐信的时候,却也是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在笑话柳夏的没见识,堂堂传国玉玺的大印他是认识的。 然而,片刻后,他却从整个惊讶之中醒了过来,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些嘲弄的微笑。 西门文宇看了看推荐信,又看了看许尘,冷笑了一声道:“小子!玩儿过了吧!” 许尘不解其意,却知道对方绝没安什么好心,便冷声道:“什么意思?” 他从冷雪的手中接过这封推荐信的时候,只是大致的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这方显得有些刺眼的大印。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他看到了,他也不会认得,毕竟他是从边疆的一个小镇子走出来的,对这些东西又怎么会懂。 这时,西门文宇似乎根本不在乎许尘问了些什么,而是将那封推荐信举了起来,向着其余的弟子展示了起来,大笑道:“哈哈!这个小子,为了能进兑山宗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说!伪造个推荐信竟然都伪造的没有水平,竟然还盖了一个这么个大印!哈哈!来也给你们看看。” 说着,西门文宇将那封推荐信递给了身边的一名弟子,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传了下去。 聚灵院的弟子中有相当多的官宦子弟,自然是认识传国玉玺的,即便不认识也认识那八个字呀。 片刻后,人群中便转来了间歇的哄笑之声。 这时,在一旁的李天明有些看不下去了,微怒道:“文宇师弟,你是在做什么,难道还没闹够吗?” “哈哈!” 西门文宇又是一声冷笑,就差捂着肚子了,冲着李天明笑道:“大师兄!你是没看到,等会你看到了你也会向我一样忍不住笑起来的,哈哈!” 李天明无奈的摇头道:“怎么了,那封推荐信有什么不对吗?” 西门文宇勉强忍住笑声说:“大师兄,你是不知道,这小子的推荐书上竟然盖了一个传国玉玺的大印,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就连皇帝陛下的圣旨都很少用到传国玉玺,只有什么祭祀或是昭告天下的大事才会用到,怎么会用到一封小小的推荐信上?这个小子一看就是村里跑出来的土鳖,真是没见过世面,是不是你在小摊上刻印章的时候,人家是买六送一呀?哈哈!” “哦?” 李天明听完对方的解释也是一惊,转头看向了许尘,小声道:“小师弟,你的推荐信不会真的是伪造的吧?” 许尘微微的摇了摇头,他对这些政治或是玉玺什么的很是不了解,他对那些人的哄笑也是不理解。 “那你的推荐信上怎么会有传国玉玺呢?正如文宇师弟所言,皇帝陛下也是很少用的,更何况是一封推荐信,即便真的是皇上亲自推荐你来兑山宗的,他也绝不会用传国玉玺的。” 许尘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可不认识皇帝陛下。” 还没等李天明开口,那封推荐信已经穿了个遍,最终回到了西门文宇的手中,他随意的摇着,像是在给自己扇风一般,嘲弄额看了许尘一眼,满脸“无奈”的说:“小子,这个东西我可是不能还给你了,这可是证据,伪造推荐信倒是没什么,可是伪造传国玉玺,这事儿啊……大了!” 第四十六章 伫立人群 崖壁的某个洞窟之内。 林灵素和万虚对视了一眼,他们俩所在意的,并不是此刻广场上关于那封推荐信的由来,而是许尘测试的结果。 那一刻对视,只是一瞬却像是永远。 所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两位兑山宗的大佬,自然要比广场上所有的弟子更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符阵尽消,灵气尽耗。这对于两位已经踏入六境的大修行者来说似乎也是天方夜谭。 “师弟!看来我说的不错,那孩子果然和魔宗没有什么牵连啊!” 林灵素悠悠道,虽然他的表情极为平静,但那双亮如明灯的眸子却是一闪一闪的,兴奋而捉么不定。 万虚也是深深的点了点头,同意的说:“师兄说的不错,以风灵大师符阵的威力,如果他是魔宗之人,他必然葬身其中,绝无生还可能。毕竟以这小子的年纪来说,是没办法达到足够冲破符阵的境界的。” 虽然万虚表示同意,但是他的眼眸中却没有林灵素的兴奋之意,而是多了一份警惕的神色。 看着万虚的表情,林灵素微微一笑,看似调皮的说:“师弟,你是在担心什么呢?” 万虚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欲言又止,但是在林灵素诚恳的注视下,还是勉强的回答道:“师兄,您何必明知故问呢?那小子能将整个符阵的能量全部耗尽,并且只用了两柱香的时间,这预示着什么,您大概比我还清楚吧。” “哈哈!” 林灵素哈哈大笑,不再掩饰着内心的狂喜,戏虐道:“这是当然,我是说,既然咱们兑山宗收了一位如此天才卓越的弟子,那你在担忧什么呢?” “诶,师兄,你就不要在和我兜圈子了。” 万虚有些急躁,略带深意的说:“是的,我必须承认那小子是个天才,万里无一,我今生前所未见。但是!” 这时,万虚的声音转为低沉,担忧的说:“他虽然名义上是我兑山宗的人,暗地里他却是皇帝陛下的人呀,难道您没看过他那封推荐信吗?那方传国玉玺的大印赫然纸上,你让我如何……这要是其他人,哪怕是宰相、哪怕是他安泊远,我也会竭力的将那小子拉拢过来,可是,这小子背后的那个人可是皇帝陛下呀,你让我……” 说着,万虚狠狠的帅了一下袖子,极为恼怒,是求之不得的恼怒。 听到此处,又看到万虚孩子般发泄的情绪,林灵素不为所动,依旧是嘿嘿直笑,片刻后,他像是在魔术揭秘似的说:“我自然看过了那封推荐信,你让我看一下,我怎能有不看的的道理呢?但是,师弟呀,我不得不批评你了,你虽然修为甚高,但是在某些方面还真的不如西门文宇那孩子呀!”说着,林灵素伸出手,指了指广场上那个高傲的西门文宇。 “哦?” 万虚疑惑的看着林灵素,像是再说:“师兄,你就别再跟我打什么哑谜了!” “哈哈!” 林灵素又是一声大笑,道:“堂堂传国玉玺,怎么会盖在一封推荐信上呢?要知道,如果是皇帝陛下真的要用他的权威,来强行让许尘这孩子进入兑山宗,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即便他派一个侍卫来通知之一声,难道咱们俩还能不同意吗?毕竟,咱们可不是师叔祖,没那个拒绝的魄力。” “原来如此!” 万虚认为林灵素说的极有道理。 师叔祖没有闭关之前,那可真是骄傲到了极点,也桀骜不驯到了极点,哪怕是皇帝陛下亲自上山相求某些事情,如果师叔祖不愿意,那也会当面的拒绝,绝不拖泥带水,很是不给皇帝面子。甚至有人说,如果师叔祖不愿意的话,即便是安泊远的三十万铁骑将兑山宗团团围住,他也绝不会就范的,而且还会居高临下的说上一句“滚蛋!不然你就再也滚不走了。” 但是,正如林灵素所说那样,他们两人可没有师叔祖那般的豪气,也没有师叔祖那般的实力。 “师兄!” 万虚突然看着林灵素说:“那、那封推荐信上的大印可是真真切切的啊,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当然!” 林灵素义正言辞的回答。 “不会吧,难道许尘这小子真的敢伪造推荐信和七方大印?” 如果这是真的,万虚还真是极为佩服许尘的胆量。别说伪造传国玉玺是死罪,就算是伪造其他那六部的大印那也是免不了一死的呀。 这时,只见林灵素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六部的大印是真的,只有那方传国玉玺是假的,如果你真的仔细看过那七个大印的话,你一定会看出差别的,因为那个传国玉玺大印的纹理和其余六个有所不同,虽然伪造者技艺也是极为精湛,已经极力的将纹理的差别降到最低,但是木头终究是木头,极为细微的纹理还是可以看出的。” “木头?” 万虚大惊失色,暗叹道:“看来自己的确是没有师兄那般的细致入微呀!” 思索片刻说:“可是!许尘那小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又哪来的胆子这样做呢?这可是死罪,诛灭九族的死罪。” 林灵素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师弟呀!看来你还真是对政治不大敏感呀!既然那六部的大印是真的,那么说明什么?说明六部是同意的呀!但是你可曾想过,连我一个并非为官之人都看出的破绽,难道六部之中竟没有一人看的出来?那他们就不要干喽。” 此时的万虚都已经急死了,愤愤道:“师兄,你要是不打算一口气说完,那我可要走了,下边正在为这件事闹这呢,要是闹大了,闹到了皇帝陛下那里,许尘那小子岂不是……” 林灵素赶紧伸出手,组织了万虚,平静道:“救那孩子,还轮不到咱们!”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山间宽敞的道路,一辆红黄相间的马车正在向着山腰驶来,因为太远,看不清驾车的人,但是红黄相间的颜色穿梭与青翠的林间,霎时惹眼。 “师弟,以后你可要多多学学这为官知道呀,虽然我们不屑为官,但至少可以看清这些人背后的真相。六部的官员明知道大印是假的,但依旧是将本部的大印附在后面,那就说明,伪造传国玉玺的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林灵素顿了顿,狡黠的一笑说:“师弟,你可别忘了,咱们帝国现在可是有一个极为怪异的太子,他深居简出,很少人认识他,甚至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他有一个癖好,那就是……” “做木匠活!” 万虚即便再傻,师兄讲到这里也大概猜到了,他顺着林灵素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辆红黄相间的马车很快便停在了离聚灵院不是很远的地方。 这时,洞窟之内的万虚可以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驾车之人,从衣着来看,正是一名宫里的太监,从衣服的花纹和身上的配饰可以看出,他的地位恐怕也不低。 那名太监偏身下了马车,在车厢的窗口处竖着耳朵听着什么,应该是车内的那位贵人正在吩咐着什么东西,太监不停的点头,虽然车帘并未掀起,但是那名太监却是一直弯着腰,极尽谦卑之色。 万虚心中长叹一口气,这地位的差距可真是不可逾越的呀。 那名太监听完之后,迈开小碎步,向着广场的方向走去,那里正在上演着一出好戏。 一人面对着几十名弟子,那一人便是许尘。 众人都在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许尘,向着一群饿狼紧盯着一只猛虎一般,但是此刻,许尘大概也不会认为自己是一只猛虎吧? 许尘对楚阳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一概不知,更可怕的是,他对朝廷的东西也是一概不知,甚至还不如万虚那等政治白痴。 面对西门文宇挑衅的质问,他无言以对。原来作为大师兄的李天明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但是当看到那方传国玉玺的大印时,也是对许尘产生了怀疑,如此重大的事情他可是不敢往自己身上揽。 李天明可是知道,如果此时闹大,如果他胆敢站在许尘一边,那不知是他自己会得到牵连,就是聚灵院、整个兑山宗都会被牵连进去,这个责任他可是担待不起。所以,他不在考虑许尘是不是万虚师尊带回来的,简单明了的站在了许尘的对立面上。 “走吧!小子,你恐怕得跟我去官府走一趟了!” 西门文宇戏谑的说着,他是嘲笑,也是在玩弄,他终于可以将眼前这个他极为讨厌人一踩到底了。 许尘没有言语,冷冷的看着西门文宇,看着那一群气势汹汹的聚灵院弟子,看着刚刚还站在自己一边的李天明,还有远处阁楼上的一个蓝色身影。 他倒是也并不害怕,只是前些日子,就是刚刚到达都城的那一天,他已经在府衙的牢里待了半天了,想不到今天又要去一趟?虽然他对政治不是很了解,却知道,这次犯的事情可是比上一次大得多了。 想到此处,他又在心里不停的骂起了楚阳,不知道远处车厢里的那个人会不会喷嚏连连。 许尘本就对兑山宗没什么好印象,他知道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再加上此时西门文宇的挑衅,他对兑山宗就更加的讨厌了。不!应该是恨才对。 他不知所措的站着,就是不开口,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着许尘茫然的表情,西门文宇愈加的得意,他手里摇晃着那封推荐信,缓缓的向着许尘走过来,像是猎鹰直奔重伤的小兔子一般,略带“关心”的说:“放心,我父亲和都城府衙的王怀常很熟,要不然,到时候我给你说两句好话?让你单独住一间牢房?哈哈,真是可笑,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偏偏伪造传国玉玺。” 说着话,西门文宇已经来到了许尘的面前,伸手就要去抓许尘的衣襟。 就在此时,一个极为尖利的声音响起,你能听出那不是一个女的,那是你又怎么都听不出那是个男的。 “谁说那方大印是假的啦?” 第四十七章 蒙羞 这个声音太过于奇怪,以至于所有的弟子都寻声望去。 不知何时,一位体型略显丰满的公公模样的人已经出现在了众弟子的身后。 之所以众弟子一眼便认出对方的职业,不只是因为对方的服饰,还有对方的容貌和表情。容貌自然是有些不男不女,虽谈不上古稀之年,但也已经有一把年纪了,但是下颌上却没有半根胡须,尖眉利眼,阴冷异常。 那张面孔哪怕是在跟你微笑,都能让你感到背后的阴冷之意。 西门文宇看着这位公公模样的人缓慢的向着自己走来,举着许尘推荐信的右手竟然显得有些麻木,尴尬的停在了空中,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这位公公他自然是不认识的,但是身为西门大将军的独子,即便是耳濡目染也明白一些官场上的细节。 看着这位公公的装扮,怕是职位不低,因为普通的太监只能穿一些素衣,而这位公公的衣服上可是花团锦簇,就差破衣而出了,金丝银线遍布领口袖口,如果穿到一个正常人的身上,一定是秀美高贵至极,只可惜衣服找错了主人。 当然,人是谁不重要,主要得看穿的衣服,因为那代表了一个人的权势。 这时,西门文宇才将右手缓缓的落下,看着让人心里感到发寒的公公,他勉强的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微微抱拳道:“不知道您是……” 这位公公此时已经走到了西门文宇的身边,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公公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伸出兰花指,高傲随意的将西门文宇手中的推荐信拈了过来。 这还不只,而且他还冷冷的白了一眼西门文宇,而此时西门文宇还在抱着拳、屈着身,如此景象更像是一位小太监伺候太监总管的模样,让人看了有些忍俊不禁,也让西门文宇感到了屈辱。 虽然不知对方的身份,不知道对方有多大的权势,但是他毕竟是大将军之子,堂堂帝国二号大将军的独子,怎能如此受人怠慢,受人冷眼,受人侮辱。 想到此处,西门文宇猛然直起身子,昂首挺胸的转过身,极为气势却很低沉的说:“这位公公,难道最起码的礼节你都不懂吗?我在问你是谁,忘记告诉你了,我的父亲就是帝国的大将军,西门望。” 这声音明显是在质问,甚至有些恐吓的意味,一般人,如果得罪了这位爷,当得知对方的父亲就是西门大将军的时候,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 然而,这位公公却似乎对这个旁人都会感到敬畏的名字并不感冒,他缓缓的停下走向许尘的脚步,默默的转身,微笑而阴冷的看着西门文宇,端详了片刻,嘴角不屑的撇了一下,悠悠道:“哦?是吗?竟然是西门望的儿子!” 他声音平静,却丝毫没有在意的神色,甚至是有些疑惑,像是想了好久才想起了西门望是谁一样,尖利的声音没有停止,继续道:“既然你也跟我讲什么礼节,那你跟我身后的这位许尘许公子可曾讲过礼节?我老张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既然你不懂礼节,那我还以为你并不在意呢?” 这句话表面上好像是在讲道理,实则是在挖苦着对方,一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是在侮辱着自己,实则更是在确认自己的地位。因为只有高高在上的人才有这种不在乎的权利。 “你……” 西门文宇刚想反驳些什么,对方却没有给他机会。 “我什么我,既然你跟我讲什么礼节,那恐怕你的叫我一声张公公,敢于如此的对我不敬,我想就算是你爹,他也不敢吧?” 说道“不敢”两字的时候,张公公的声音猛然一沉,再次露出了阴冷愤怒的表情。 西门文宇顿时心头一沉,心中打起鼓来,“连我父亲都要对他极为尊重?他到底是谁?整个帝国能让我怕父亲都尊重的死太监,恐怕一共都没有几个吧?” 源于心中的不确定和莫名的恐惧,西门文宇没敢再次放肆,而是转而平和的说:“那,那还请张公公告诫一下晚辈,您是……” “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就行了。” 张公公再次拈起兰花指随意的一摆手,眼眸中露出的不屑,像是一根根的长刺,扎进了西门文宇的心头。 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可是自己的主场,这可是他可以呼风唤雨的地方。在这里,就算是两位师尊也不会如此的对待自己的。 毕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血气方刚,不懂得隐忍之道,他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喝一声:“死太监,我在告诉你一遍,我父亲可是西门望,帝国二号的大将军,我是什么东西?告诉你,不论你是什么东西,如果我父亲愿意,一定会让你满门抄斩。” 这时,他突然顿了顿,说:“对了,我忘了,你没有后,哈哈!”一阵狂笑。 他一边笑着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聚灵院弟子们,他原以为这些人也会和自己一样哄堂大笑,毕竟他认为自己说的这个笑话还是挺可笑的,至少可以让自己扳回一局。 可哪里知道,身后的弟子竟然没没有一个人附和他,都在默默的低着头,因为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或是猜到了这位公公的身份了。毕竟聚灵院的弟子中可是藏龙卧虎,修为不怎么样,但是官宦子弟众多,总有那么几个了解宫内局势的。就在张公公出现的时候,人群中便早就开始悄悄的谈论起来,竟然只有西门文宇一人不得而知。 此时,柳夏不停的对着西门文宇挤弄着眼睛,好像在说,不要再说下去了。 西门文宇没有搭理,他一直认为这个柳夏不过就是的跟屁虫而已,他自己才是见过世面的、聪颖过人的、一身傲骨的。 突然,他身后的那个张公公却阴冷的说了一句,“呵呵!我没有后?告诉你我的干儿子而是很多,你西门望爹就是其中一个,我有四虎八犬,你爹呢,以前是四虎之一,但是就你的表现,他以后就只能是八犬之一了。” “啊?” 听到这个不男不女,有极尽阴冷的声音,西门文宇颤颤的转过身,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位张公公。 很显然,这位张公公刚刚所说的话比先前说的更加难听,简直是将他侮辱到了极点,但是,他此时竟然没在敢反驳什么,甚至心中袭来了一阵恐慌。 因为能将他父亲西门望称作干儿子,又叫做狗的人,整个帝国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张忠锦。 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他可算是阉人中的头一号人物。堂堂帝国的历史上,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从来都是两个人,因为这两项权利是在太大,如果都归于一个人的车身上,那他岂不就是皇上了? 好在当朝太子还算是个明君,权威震天,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些,同时也是为了对抗其他的朝中势力,便将两项权利放在了一个人身上。作为皇家忠实的奴才,张公公只是抬头看天低头捞银子,对于谋朝篡位的事倒是不敢他想。 但是,即便如此,那他的权利也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别说是西门望,就算是帝国的一号大将军安泊远偶尔会都城时,那也是要去探望探望的。 “小子!” 张公公继续说:“别说是你,就算是岚晴郡主在我面前那也是大方得体,微笑而对,你认为你比岚晴郡主还要高贵?告诉你,今天,今天我是来找这位的,要不然,今天的帐没完!” 说着,张公公转身来到了许尘面前,平静的说:“这位小兄弟,我家公子让我来接你去喝茶,怎么样,咱们走吧。”他将那封推荐信还到了许尘的手中。 虽然许尘此时还不知道这位权势熏天的人物是谁,但是看着西门文宇的表情,他猜得到,眼前的这位公公绝不是一般的人,那他们家的公子? 许尘抱了一下拳,轻声道:“不知你家公子是。” “哦!” 张公公微微一笑,虽然并非由衷而发,却也是带着礼貌的,像是什么人吩咐过,不然,这帝国还没有几个人让他露出如此刻意的表情,“我家公子说你欠了他一个人情啊!” 听到此处,许尘瞬间明白,定是楚阳了,但是他想了想说:“只是今天我正要正式的进入兑山宗,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事情要办,所以……” “嘿嘿!” 张公公狡黠的一笑,说:“我家公子还真是没猜错,他说你肯定会再三推脱的。” 说到此处时,张公公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低声说:“小兄弟,你是不是怕他又让你不停的夸奖他。” 许尘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公公,嘴角却是微微的翘起。 张公公也是微微一笑的说:“告诉你,我也是够了。哈哈!” 说完,他再次直起了身子,用平常的声音说:“不过没关系,今天我家公子就是请你喝喝茶。兑山宗我还是挺熟悉的,知道你通过了测试,就可以了。三天后才会正式报道的。” “可是,推荐信的事还没搞清楚呢!他们……” 听到许尘的疑虑,张公公抬手阻止,转而冲着聚灵院的众弟子大声道:“我相信你们已经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当然,那些不知道的,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打听打听。我说许尘那封推荐信上的大印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而且我同样没有义务给你们解释,因为那不是你们该怀疑的,你们不过都是些兑山宗的弟子,难道真把自己当成兑山宗的掌门了吗?” 此话尖利,但却是实话,众弟子默默的低着头。 是啊,他们不过是兑山宗的弟子而已,又不是掌门,怎么有权利管宗门收什么人呢? “行了!小兄弟,这会可以了吧,你看没人反对,咱们走吧。” 说着,张公公指了一下很远处的一辆红黄相间的马车。 “欠了一份人情!” 许尘在心中不停的嘀咕着,思来想去之后,他点了点头说:“好!” 但是说完,他又看向了再一旁发呆的李天明,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李天明猛然意识到什么一样,也是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走,那名张公公说的是对的,既然通过测试,那么他就已然是兑山宗的弟子了,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那种。 看到李天明点了头,许尘便跟在张公公的身后向着远处的马车走去。 众人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不停的咂舌,又将目光落在了西门文宇的身上。 此时,西门文宇尴尬的看着许尘原来站着的位置上,脸上早已气得惨白,因为许尘,不仅自己蒙羞,也是父亲丢了人。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西门文宇再次握紧了拳头,看也不看身后的弟子们,向着自己的住所愤愤离去 第四十八章 要小心那个太监 此时,许尘跟在张公公的身后已经来到了远处的那辆马车。 “那就请进车厢吧!” 张公公抻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许尘则是礼貌的点了一下头,他此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张公公的真实身份,如果他知道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大人物亲自为自己驾车,不知道他会为此等待遇回味多长时间。 就在许尘踏上车辕的那一刻,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位张公公竟然缓缓的转了一下头,看着远处的一处悬崖峭壁微微的笑了一下,表情深邃而阴冷。 那处洞窟之内的两位兑山宗的大人物都不禁身子一颤,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师弟!这位张公公不简单啊!他竟然发现了咱们的存在!一直以为他不过是阿谀奉承才走到今天的权利巅峰,没想到……” 林灵素冷声道。 万虚则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谨慎的说:“我想,他大概早就发现了,那为什么他此时才有意的告诉咱们呢?” 林灵素双目禁闭,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心的神色,思索片刻后,他悠悠道:“我想他是在向咱们示威吧!” 说道这里,他猛然睁开双眼,带着回忆状看着万虚说:“还记得吗?师叔祖在闭关之前曾经痛骂过这个人,并说过阉党祸国的言论,恐怕此人依旧铭记在心吧!以后咱们可要多加小心,此人不但权利极大,而且报复心也极重,如果他存心要对兑山宗不利,你我此时可是难以应对呀!” “唉!” 万虚长叹一声,想象着师叔祖当年痛骂对方是的表情,可真是不可一世的很啊,那种气势兑山宗此后的二十几年都为从有过。回忆了半天后,他略带埋怨的说:“师叔祖这一辈子可是凌厉有加,心机不足。” “何以见得?” 林灵素反问道。 万虚哭丧着脸,无奈道:“要我说,以张公公的所作所为和他的权势,师叔祖当年还不至于让他颜面扫地。虽然这位张公公向来跋扈异常,结党营私,但是我想他应该还不至于去破坏朝纲,推翻皇家吧。那师叔祖的阉党祸国又从何来呢?还给兑山宗招惹了一个实力强硬的敌人。” 林灵素面冷如刀,在万虚说话的时候就在不停的摇头,等万虚说完了,他摆了摆手说:“师弟,你直说对了一半。这位张公公的确也不敢向着去推翻皇家,就算他权利再大,那也是皇帝陛下给他的。如果皇帝陛下想的话,一张两指宽的的【条】子就能要了他的命。但是,他不会对皇家造成威胁就不是祸国吗?其实,说到头这国家还是百姓的,可不是他楚家的。” 万虚赶紧阻止了林灵素继续往下说,“师兄,你可不能胡说,这要是传到了别有用心人的耳朵里,这可是灭九族的罪名。” “哈哈!” 林灵素放声大笑,似乎偏要让谁听到一般,爽朗道:“那又怎样,既然当年师叔祖敢说,那我就敢说。师叔祖说过,兑山宗不是他楚家的奴仆,而是天下的奴仆,管他什么楚家,管他什么阉党,管他什么平西大将军。如果咱们兑山宗要处处迁就,处处迎合,那咱们还能叫做兑山宗了吗?” 万虚无言以对,虽然林灵素说的是大义凛然,但是万虚的心中却不是完全同意,即便将要为天下谋公,为百姓谋利,那也只有活下去才能办的到啊。 林灵素看着万虚犹豫的表情,摇着头安慰道:“放心吧!知道那些窥探兑山宗实力的人为什么此时还是不敢动手吗?因为师叔祖还在,只要师叔祖一日坐镇兑山宗,谁又有胆量随意造次呢?” 万虚无奈的点了点头,希望师叔祖能活到万世千秋吧。 …… 与此同时,许尘已经走进的车厢,迎面看见的正是那个略带顽劣之气的楚阳。 不知为何,在没见到这个顽劣少年的时候,许尘都恨不得见了面就掐死他,但是一见到楚阳满脸“不正经”的笑容时,许尘的恨意便全然消散。他终于相信,世上真的有一种人,让人看见了便倍感轻松自由,可以脱去厚厚的伪装,不用在扮演一个个僵硬的角色。 “嘿嘿!怎么样,是不是通过了?” 楚阳看见许尘走入车厢,赶紧笑着问道,像是在邀功一样的急切。 “呸!” 许尘啐了一口,说:“我差点没让那些人给吃了。你快点给我说说,那个什么传国玉玺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阳对于许尘的反应很是不满意,他本以为许尘会感恩戴德的谢谢自己呢,没想到许尘却是不以为然。他便脸色一变说:“切!我他妈的真后悔来救你,让你被他们吃了算了!你以为我是谁?带个口信就能让六部乖乖的盖印?那些老家伙要是不找个垫背的证据,哪能乖乖的盖上大印。我他妈辛辛苦苦刻了一晚上才刻好那个大印,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竟然还埋怨我?” “啊?” 许尘震惊的张着大大的嘴巴,不可思议的问道:“那个什么传国玉玺的大印竟然真是假的?而且、而且是你用木头刻的?” 想起楚阳做木匠活的手艺,许尘暗自感慨。他不是震惊楚阳的手艺,因为一方大印怎么都要比其他工艺品之类来的简单,他所震惊的是楚阳的胆量。 楚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哎呀!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都没想到能刻的那么好,那么像。不过我很喜欢你此刻的表情,证明我的功力现在达到了以假论真的程度了。哈哈!” 看着楚阳得意自满的表情,许尘真想上去抽他一顿,要是驾车的那位张公公没有及时赶到,被西门文宇闹到了官府,那自己岂不是……结果真是不敢想象。 “臭小子!你可差点害死我呀!” 楚阳则是一脸茫然,悠悠道:“我这不是怕有什么差错才来救你的吗?而且这不是也没来晚吗?怎么?你还真以为那上面的大印是真的?我倒是想拿到真的,那我也得能啊!” 说着他指了指车帘,但是许尘知道他是在说车厢外面的张公公,“我跟他借父……皇上的常用玉玺,这个死老头死活不敢给我,连让我复制一个都不肯,说怕担责任。所以我只好刻那方平时根本就不常用的传国玉玺喽!” “所以……” 许尘有些犹豫的问道:“所以,你到底是谁?” “切!” 楚阳不屑的看了许尘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还真是佩服你的智商,我可一直都没掩饰什么,你竟然还是猜不到?” 说着,楚阳又指了指车帘,故作庄重的说:“你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许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靠!” 楚阳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失望的说:“这些官宦子弟竟然连他都没认出来?真是白白生在官宦之家了。我告诉你,这个死老头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合二为一的人,这回知道了吧?” 谁知道,许尘依旧是摇了摇头说:“那是什么东西?” 看着许尘满脸的真诚,好像不像是在装蒜,便无奈到了极点的说:“这是个土包子,跟你解释明白我得把整个官场说一遍,这么跟你说吧。整个帝国,除了皇上,他是唯一一个有权利下圣旨的人,当然这个死老头还没这个胆量。这回你懂了吧?” “哦!” 许尘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来自偏远的小镇,但是圣旨是什么东西他还是知道的,真没想到,刚刚来到都城竟然就能认识这么都达官贵人,那个安晴、刀疤脸、楚阳,还有这个权势熏天的大太监。 看到许尘点头,楚阳赞许的竖了一下大拇指,说:“你可算听明白了,也不枉为师给你说了这么多。既然这么个大人物都能甘心情愿、任劳任怨的为我驾车,这回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许尘痴痴的点着头,表示知道了,喃喃道:“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说着话,许尘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母亲已然去世,而那个父亲却不是自己亲生的父亲,悲伤之意陡然袭来。 “什么?” 楚阳完全没有理会许尘的感伤,而是惊讶的看着他,愤怒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许尘傻傻的看着楚阳,不知道对方从何而来的怒气,便轻声说道:“身为权利这么大的人,还能这么伺候另外一个人,那不是母亲就一定是父亲喽,难道他不是你的父亲?” “你爹才他妈是死太监呢!” 楚阳瞬间给了许尘一个大大的爆栗。 许尘也是陡然怒从中烧,想想楚阳让他进过一次牢房,这次差点又去一次,他也不在忍让对方,两人便厮打在一起。 抡起王八拳,哪管是与非。 纵然许尘不用自身的修为,但是比起一向以来都养尊处优的皇太子来说,毕竟强壮的太多。这次真的动起手来,楚阳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有叫苦不迭、哀声连连的份了。 车厢外的张公公自然是听到了车厢里面的响动和楚阳的叫声,若有所思了片刻后不禁嘴角上翘起来,悠悠道:“现在的孩子还真是开放啊!” 第四十九章 宽衣阁 一辆红黄相间的马车驶进了都城的城门,因为马车的特殊和驾车人的特殊,守城门的官兵根本没敢阻拦,甚至行了好长时间的注目礼,等马车完全的消失在视线之内,他们才归于平静。 马车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了一处略显偏僻的路口,驾车的张公公下了车,在车厢外轻声的说道:“公子,已经到了。” 车厢之内,楚阳和许尘早就打累了,更准确的说,是楚阳打累了,剩下的时间就只好像是而坐。 虽然许尘没有再问对方的身份,因为他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对于楚阳是当朝太子的身份,许尘除了吃惊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觉,这也让楚阳颇感轻松。毕竟其他人的阿谀奉承和假意的尊重他已经受够了,不然他又为什么总是爱乔装打扮出宫游玩呢? 楚阳带着许尘下了马车,趴在张公公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张公公便再次驾车而去。 然而,就在张公公驾车而去的同时,许尘又一次莫名的感到了一丝灵气的波动。但是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可以的人。 此处是较为偏僻的巷口,行人本就较之他处稀少很多,这让许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楚阳问道:“哎!你带我到这做什么?” 楚阳此时则是一脸坏笑,道:“怎么?怕了?怕我在这里杀了你再毁尸灭迹?” “呸!” 许尘不屑的瞥了楚阳一眼说:“就你呀?”说着,他又装作要打的样子。 谁知道,楚阳一看便一溜烟的跑开很远的距离,看来在车厢里是被摧残怕了,心中大骂许尘是个粗人。 等许尘跟了上去,楚阳才说:“哎!看你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如此的野蛮。能不能有点绅士的风度,这要是让行人看到了,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少废话!” 许尘对于楚阳的神秘兮兮早就受够了,不耐烦的说:“快说,你要带我去哪?” 楚阳又是一阵坏笑,表情甚是猥琐,这让许尘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是个太子的模样。 “到了你就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许尘见楚阳怎么都不肯说,便也懒得问了,跟着楚阳继续向前走,不时的看看左右的店铺,生意很是冷淡。 然而,当他们走到街巷的尽头,向右一转时,一派繁荣的景象竟然映入眼帘,和刚刚那样的冷清比起来简直是光如隔世。 这里是一个死胡同,比刚刚的那条街还要偏僻,而且看样子就只有一家店铺。 然而,这一家店铺的门前竟然停了十几辆华贵的马车,生意之兴隆可想而知。 许尘怎么都没有想到,再这样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竟然有如此兴旺的店铺,便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店铺古朴典雅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大字“宽衣阁”。 许尘顿觉脸一红,如此露骨的名字,就算他再土也不会把这“店铺”当做是裁缝铺吧。他随即恶狠狠的看着楚阳说:“楚阳!你怎么带我到这种地方来?” “嗯?” 楚阳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的说:“怎么了?来这里怎么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呸!” 许尘啐了一口,大声的说:“你还真当我是土包子呀?我就是在没有见识,也知道这里是窑子啊!” “哎呀!真没想到,原来你知道啊!” 楚阳假装吃惊的说,随后脸一沉说:“我当然知道是窑子呀。可是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 许尘看起来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甚至比看到西门文宇时更加的愤怒,道:“小小年纪,咱们怎么能来这里呢?这里……”说着,许尘气直咬牙,甚至有些难以启齿的继续说下去。 谁知,楚阳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鄙夷的看着许尘说:“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狭隘,竟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谁说来这里就一定得干、干那种事了?” 说着,楚阳将手往身后一背,缓缓的踱步,围着许尘整整转了三圈,学着私塾老师的口吻说:“唉!小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唉,我本以为能看懂我作品的人,怎么都得有点人文情怀吧,谁成想竟也是个凡夫俗子。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艺术啊,懂不懂?这是艺术!” “古人说的好,在艺术家的眼中处处都是艺术,在肮脏人的眼中处处都是肮脏。咱们到这里当然是欣赏艺术来的呀。我本以为我以找到了知己,却没聊到自己竟还是如此的孤独。唉!可悲!唉!可叹!” 许尘痴痴的看着楚阳,无奈的说:“你能说些人话吗?” “走!” 楚阳大吼一声,拉起许尘的袖口就向着“宽衣阁”的门口走去,“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真正的了解一下什么才是艺术,懂吗?免得你土鳖一辈子,我楚阳的朋友怎么能是个土鳖呢?” “你他妈才是土鳖呢!” 许尘此时竟然失去了先前和楚阳打架时的勇武,像个姑娘一样的扭捏,似乎前方就是龙潭虎穴一般。 “哎呀!你怕个屁呀!” 楚阳一边拉着许尘,一边说:“我都说了,咱么就是进去看看歌舞,看看美女,至不至于呀!你不想看美女呀?你是不是男人呀?宫里的太监都时常来这里逛逛,难道你连他们都不如吗?” “是!我不如!” “不行,不许不如!” “我没带钱!” “那就记账!反正你以后还要时常来的。” “呸!谁说要时常来的!” “放心吧,你只要有了这次,你一定会上瘾的,知道吗?艺术真的会让人上瘾!” “呸!我怎么可能对这种地方上瘾?你以为我是你吗?” “怎么?不服?” “不服!” “好!那就打赌!敢不敢?” “切!和你,我有什么不敢的?” 楚阳听见许尘如此一说,眼前猛然一亮,道:“成交!” 此时,许尘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饶了进去,然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就在许尘还是有些犹豫的时候,楚阳厉声道:“许尘!你放心,咱们真的就是看看歌舞,看看美女,没有你想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算她们想有,我也会用生命来捍卫你的身体的。” 说着,楚阳坚定的点了一下头。 …… 跟着楚阳走进了“宽衣阁”的门口,一股幽香便扑鼻而来。这种脂粉的香气虽然单调,却让人容易沉醉,不知迷惑了多少男人的心。 这时,有两个小厮殷勤的迎了上来,看着那两个小厮和楚阳砍了半天大山,许尘猜到,楚阳应该是经常来这里的。 然而,当其中的一个小厮叫楚阳王公子的时候,许尘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这个臭小子!还真是留着后手啊!” 青楼这种东西似乎是百姓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处处可见。即便在许尘的家乡永安镇也是有很多家,但是许尘却从未进去过。 当然,许尘并不敢说自己是清高或是洁身自好,因为他被白家关了整整十年,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次也不会进。 如果他还是那个许府的大少爷,如果他还是那个永安镇尽人皆知的富家子弟,谁又知道会怎样呢? 能认清自己,从不把自己看得太高,这便是许尘最大的优点。 其中一名小厮问都没问,带着两人来到了角落处的一个方桌。 一壶上等的绿茶,坚果、蜜饯、水果一次被端了上来,甚至还有许尘从未听过的叫做“秃黄油”的东西。盛放所用的的器具极为精美,当然,价钱也是极为精美,银子自然是许尘掏的。 虽然先前许尘谎称自己没有带银子,但是既然已经进来了,想想楚阳又帮了他的忙,自然也就没必要那样的小气了。 百两的银票随意的掏出,本想等着那小厮找给自己钱呢。谁知道楚阳则是潇洒的一挥手说:“别找了,记账上吧,反正以后还得来呢!” 看着楚阳的洒脱,许尘真想上去抽他一巴掌,先不说他会不会再来,明明是他付的银子,到头来那小厮竟然笑着对楚阳点头哈腰的,想想就觉得自己被坑了。 “哎!楚阳,你不是一直想要坑我呢吧?” 许尘低声说道。 楚阳感到莫名其妙,喝了口茶说:“才一百两银子,至不至于,你可别忘了,你那天买我的那辆木雕马车可是两千两银子,这一百两算我的,我可还有一千九百两在你那呢啊!” 许尘点了点头,但是仔细一想才觉得不对,低声骂道:“臭小子,你不提还好,你那只破马车可是没在我这里,怎么能说是卖给我了呢?” “再说了,因为那件事,我可是做了半天的牢,那算谁的?” 楚阳感觉自己无言以对,便嘿嘿一笑说:“哎呀!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什么,你怎么跟老头老太太是的!年轻人要多向前看,知道吗!” 说着,楚阳指了指台上正在进行的歌舞表演,说:“快!看表演吧,你少看一眼便是赔了。” 看着楚阳的无赖相,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向着舞台望去。 然而,就在他将目光移向舞台的时候,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好从门口进来,许尘无意的看了一眼。 然而,不知为何,就这么一眼,许尘的心猛然剧烈的跳动起来,恐惧来袭,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似乎很是怕对方认出自己来。 第五十章 偶遇鬼五 “宽衣阁”确为青楼,却和其他的同行有所不同,以擅长歌舞闻名于都城。所为“宽衣”也并非是宽衣解带的“宽衣”,只因为这里的女子无需劳作,所以可以穿一些并不实用却很漂亮的服饰,这种服饰大多是宽衣长袖,所以得名“宽衣阁”。 当然,皮肉生意自然是不能少,但是那些达官贵人在这里拼命砸钱的,却是那些舞台上的舞女或是琴师。这是不是也印证了一句话,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呢? 因为这里深处僻巷,更有一些人来这里只为了清净清净,单独要一个房间,来上一壶这里独有的“女儿红”,和挚友聊聊天,附庸风雅一番,好不自在。 这时,一名年轻人从容自若的走进了“宽衣阁”的门口,他的长相并不特别,衣着也并不华贵,却让许尘心惊肉跳了一番。 因为他记得那张脸,虽然当时那个人只是一个“乞丐”,但是老邬曾经试探过他,说他已经达到了第三境。 当时,许尘最开始并没有怎么注意,但是当老邬说他应该是白家的人的时候,那张脸便深深的印在了许尘的心里,他死都不会忘的。 那个年轻人此时出现在了“宽衣阁”,这让许尘极为恐惧和不解,他心中不停的猜测,“莫非他一直在跟踪着我?不!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以前并没有发现?难道只是巧合?不!都城和丹阳城像个千里,他怎么会无缘不顾的来到这里呢?” 就在许尘低头冥思苦想的时候,那名年轻人早就在小厮的带领下上了二楼,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中的许尘。 看见许尘一直低着头,似乎毫无兴致欣赏舞台之上的歌舞,楚阳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哎!你干什么呢?我都说了,在这里你少看一眼便是赔了。” 许尘只是抬头白了楚阳一眼,并没有像先前一样还手,这样楚阳大为不解,他半开玩笑的说:“看你忧心忡忡的样子,咋了?难道你媳妇在这上班啊?” 楚阳原本是想逗许尘开心的,相互骂上两句,气氛就会好起来,但是许尘似乎也不生气,而是极为认真的说:“我恐怕得走了!” “啊?” 楚阳惊讶的看着许尘,反问道:“为什么呀?这钱都花了,哪有走的道理?” “我突然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办!你自己在这玩吧,我真得走了!” 说完,许尘就要立马起身走人,再也不能耽搁了,如果在这里被那个年轻人认出来,他自己就危险了。 虽然他也是很想抓住那个年轻人,从他的嘴里或许能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情况。但是,许尘明白,以自己此时的实力,如果现在就暴露身份的话,那无异于羊入虎口。 所以,此时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从这里消失,虽然兑山宗对于他来说也并不一定就代表着安全,但是至少比这个深街僻巷要好的多。 然而,就在许尘刚刚站起身的时候,刚刚的那个年轻人竟然又从二楼走了下来,虽然他依旧注意到许尘的存在,但是这也足以让许尘慌了手脚,他又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 这一起一坐,看得旁边的楚阳是眼花缭乱,他摸了摸鼻子,咧着大嘴说:“我说许尘,你不是有什么毛病吧?怎么疯疯癫癫的呢?” 许尘并没有理会楚阳,而是低着头用余光瞄着门口的方向,那个年轻人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了“宽衣阁”。 这个年轻人一进一出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至少不会是来随便逛逛的吧。 无数的猜测不停在许尘的脑海里盘旋。 这时,之见一名长相富态的中年人悠闲的从二楼走了下来,神清气爽的样子好生让人陶醉。 他悠悠的下楼,一个小厮还在一旁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像是在询问着这次来是否玩的开心,楼上的姑娘伺候的是否满意之类的话。 不知为何,许尘看着这名长相富态的中年人总感觉有些蹊跷,也许因为他和那名年轻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的原因吧。 “御史,张清廉!” 旁边的楚阳低声道,他声音低沉,像是极为愤怒的样子,“没想到他竟然也来这种地方!” 许尘看了看那个长相富态的中年人,又看了看楚阳,轻声问道:“你认识他?” 楚阳微微的点了点头,不再是平日里嘻笑的样子,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清廉,小声的对许尘说:“嗯,当然!这朝中百官我就算不能认识十成也该认识九成,只是他们可是未必认识我。” 许尘也是默默的点了一下头,心中暗道:“御史张清廉?我会记住你的。” 此时的张清廉可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一楼的某个角落里两个少年正在谈论这自己,虽然两个人对他的态度有所不同,但是却都没什么好意。 从古至今,进青楼的官员和文人骚客数不胜数,有些人也不是图那一时之快,而是向往一种风花雪月的生活。 在家中,对着那个看了半辈子的正房夫人,又何来的风花雪月?所以,跑跑青楼,有美人相伴,还能附庸风雅的填上一首自认为可以流传千古的词,这是什么生活! 所为法不责众,既然整个官场都有次癖好,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惹出什么是来,也并不追究。 但是,这里却要排除去几个人,一个是朝中宰相,身为众官表率自然要以身作则,清廉一身。另一个就是作为监察百官的御史,毕竟是给百官找茬的,那么自己身上就不能劣迹斑斑吧。 御史的官位并不算高,但是权利却是很大,当然,只是骂人的权利。 可是千万不要小看这骂人的权利,一个会骂人的御史,不仅可以让百官心惊,也可以让皇帝胆颤。 张清廉就是这样一个会骂人的御史,但是他又和其他的御史有所不同,那就是他很有理想。理想着过上田园般的生活,最好是还有良田万亩,美妾成群,不用劳作,只管享受。 这显然是极不现实的,他官阶不高,所以家里绝然没有良田万亩,所以他只能拿别人的。他家里也只有一个正房夫人,连个小妾都不曾纳过,美妾成群自然也是没有的,所以他只能偷偷来到这里。 楚阳用愤怒的眼神将张清廉送出“宽衣阁”的大门,他不只是气愤张清廉来到这里,更气愤的是,他哪来的那么多闲钱来到这里的。不是贪赃枉法,不是收人贿赂,他一个六品的小官是绝然没有如此俸禄的。 不过,愤怒归愤怒,毕竟他是皇家子嗣,又是堂堂的太子爷,小小的城府还是有的。片刻后,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转过头,冲许尘呲牙一笑说:“咋了?不走了?” 许尘微微点了头,心中却自言自语道:“怎么也得等那个年轻人走远了再说吧!” 见到许尘点头,楚阳兴奋的拍了一下桌子,没想到声音如此之响,惊得一楼的客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就连舞台上的歌舞也被吓得停了下来,以为有什么客人不满意这段舞蹈呢? 见到此景,楚阳赶紧站起身对着周围和舞台上躬身行礼,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有些激动,哎!刚刚这段舞蹈跳的真好,有点小激动。” “呦!王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台上那个领舞的女子嗔笑道:“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激动过呢?莫不是今天有什么喜事儿。” 当那名女子看到楚阳身后的许尘时,伸出纤细白皙的右手指了指,戏虐的说:“难道是找到心上人了?” “啊?” 楚阳满脸的黑线,赶忙摆手道:“灵儿真是越长越漂亮啦,可是这嘴怎么却是越来越刻薄了,我能喜欢他吗?他长得那么难看。” 说着,楚阳从肩头伸出食指指了指背后,“我就算要找,不是也得找个和灵儿差不多的姑娘吗,我可是对男的没什么兴趣。” “哼!” 舞台之上的灵儿笑着冷哼了一声,嘴一撇说:“看你平常油嘴滑舌的,一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什么时候你要是敢来一次真格的,我也算佩服你了!” “哈哈!” 楚阳一阵痴笑,装作一脸无奈的说:“说让你这头牌只卖艺不卖身呢?唉!” 说着,他一声长叹,还用手捋着下颌出本没有的胡须,像是个登楼远眺,惆怅满怀的诗人。 他和灵儿斗了半天的嘴,其他客人在就急眼了,一个个愤怒的目光,带着些许的醋意投了过来。 楚阳一看便和灵儿摆了一下手,做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歌舞继续,春意盎然。 “你和这里的人还挺熟的呀!” 许尘在一旁悠悠的问道,但是起其中却带了些挖苦的意味,像是对楚阳刚刚说自己的话在报复。 楚阳抿了一口茶,毫不知耻的说:“那是当然,咋了?你嫉妒啊?” 说着话,楚阳用手指了指台上那个叫做灵儿的女子,眯着眼睛说:“怎么样,漂亮吧?” “能当饭吃吗?” 许尘白了一眼。 没想到,楚阳却以同样的动作白了回来,鄙夷的说:“切!少装正经啊!人家圣人都说饮食男女,你高傲个什么劲儿呀?再说了,喜欢美女不是很正常吗?除非你不是男人!” “哼!” 许尘也是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愿在于他争辩。 楚阳倒是不加理会,而是拉了拉许尘的衣襟说:“你不觉得灵儿长得很像是你们聚灵院的冷雪吗?你今天测试的时候应该看见了吧?” “冷雪?” 许尘虽然对台上的那个灵儿没什么兴趣,却也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因为楚阳谈起了冷雪,所以他也就下意识的比较了起来。 红唇、柳眉、明眸,竟然真的有几分相似,而且看的越久就越觉得像的地方很多。 许尘暗自佩服楚阳的眼力,但是他又感觉两人在什么地方相差的太远,是什么地方呢? 就在许尘无趣的向着此事时,楚阳却悠悠的说了一句话,“就是冷雪太过冷漠了。真是人如其名——冷血。” 第五十一章 太监的心思 黄昏。 帝国的皇宫被玫瑰色的晚霞映射的金碧辉煌。 而能和这皇宫遥相辉映,除了规模似乎哪里都不逊色的建筑,那就要数东城的一处私宅了,这里便是帝国第一大太监张忠锦的私人住所。 后院的花园之内,张公公悠闲的坐在凉亭的一张石桌帮,粗大而白皙的手指轻轻的端起碧玉雕琢的茶杯,若有所思的冥想了片刻,用杯盖儿刮了一下漂浮的茶叶,微微的抿了一口香气四溢的茶水,悠闲却并不优雅。 这时,一位仆人穿过长廊和花木来到了凉亭的外边,他等着张公公将刚刚的一口茶慢慢的品完,才敢轻声的说一句,“主子,您找我?” 那声音轻柔婉转,竟不像是出自一个大男人之口,更像是一位饿了个把月的妇人,好像生怕把亭内的张公公吓到一般。 听到仆人轻柔的声音,张公公缓缓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斜视了一眼亭外的仆人,尖声道:“你进来说话。” “奴才不敢!” 仆人警惕的回了一句。 要知道,眼前的这位张公公看似柔弱,内心却是极为很辣,更是对所有事物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前一段时间就有一位新来的仆人,因为不动此处的规矩,不经允许就进了张公公的书房,结果呢,被打断双腿丢弃到闹市,最终被活活饿死。 所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原本在这里已经习惯的仆人,有一次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呵呵!” 张公公妩媚的一笑,像是被人的恐惧就是对自己莫大的恭维一般,他抬起兰花指,招了招手道:“进来吧,阿福,你来这里已经十多年了,自然不用在意那些规矩,规矩嘛,不就是给那些不懂规矩的人定的吗?” 听张公公这么一说,阿福便弯着腰缓缓的走进了凉亭,他并不是将张公公的话信以为真,而是他必须听从对方的命令,不然,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凉亭并不算大,阿福几步便来到了张公公的身边,屈身而立,等待着张公公训话。 只见张公公从怀里摸了好半天,终于摸出了一页纸,他轻轻的展开推到了阿福的面前,柔声道:“阿福啊!你明天去枫叶总铺一趟,让他们查一下这个人,记住告诉他们,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阿福借着夕阳的余晖定眼望去,那页单薄的纸张上仅仅写了两个字——许尘。 “啊?” 阿福脸色一变,全身颤抖的说:“主子!实在是对不住,昨天枫叶当铺的掌柜来了一趟,将一封密信交给我,让我转交给您,只是您昨夜您睡得早,今天又急匆匆的走了,所以我就没来的急给您,枫叶当铺掌柜的说,这封信是从丹阳城永安镇那边送过来的,听他说,好像就是关于一个叫做许尘的人的。” “哦?” 张公公脸色一变,似乎就要马上发怒,但是思索了片刻,终究是将火气压了下去,他这动怒就要杀人的脾气虽然极为容易犯,但是他也知道,将这些身边的人都杀光了,也就没人帮他办事了。 杀意退去,张公公的脸色渐渐平和了许多,略带平静的说:“不碍事的,一天两天的事,那封信在哪?” “还在我那儿,我这就去拿?” 阿福颤抖的问道。 张公公点了点头,阿福迈开小碎步匆匆离去,像是生怕晚了那么一分一刻。 不大一会儿,阿福挂着满脸汗水跑了回来,将一封密信交给了张公公,密信的封口出是一个枫叶形状的蜡封,表示这封信还不曾有人拆开过。 张公公有些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件,随意看了两眼便大惊失色,兀自的呢喃道:“白家?隐修堂?余孽?” “本以为只是查查这小子是什么来路,竟能让太子竭尽所能去帮他,没想到他的【背】景竟然如此复杂。连白家都一直在探查此事,真是不能小视啊!” 张公公望着天边的夕阳,细细思索了好半天,转头看着阿福吩咐道:“明天你还是要去一趟枫叶当铺,不过不是查许尘这个小子了,而是让他们继续盯着白家的举动,还有!这封信上说白家的一个刀客叫做什么鬼五,已经来到了都城,告诉他们也去查一下,而且没有我的同意,这个叫做鬼五的人不能离开都城的范围,如果他敢反抗,那就……” 说着,他伸出手掌在身前划了一下,脸上尽是狠厉之色。 “是!” 阿福赶紧称是,行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阿福刚刚走到亭外的时候,张公公猛然洗了一口气,尖声道:“阿福阿!告诉他们,让他们在查一下当年白穷天离开兑山宗的正真原因,查到任何线索马上报给我。这次一刻也不要耽搁,知道吗!” “是!奴才一定一字不落的告诉赵掌柜的!” 阿福颤抖着双腿,坚定的回答道。 张公公满意的摆了摆手,“去吧!” 阿福离开后,张公公已经不再有什么心思品茶了,而是自言自语道:“西门望阿西门望,你这是要反了呀!竟然暗自收买修行者,竟然还要劫持岚晴郡主?怎么?难道你还嫌自己的权利不够大吗?难道在我的手下觉得委屈了?真是贪得无厌呀。要是让我知道你和什么狗屁的白家也有牵连,我看你的大将军也到当到头了!” 说完,张公公将手中的密信狠狠的摔在石桌之上,密密麻麻字迹的结尾处,有几处是有红笔书写的。 写的便是那夜许尘在荒野客栈如何救安晴的事情。 …… 与此同时,许尘也早已告别了楚阳回到了兑山宗,好在兑山宗的弟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这样许尘就不必和那些无聊的弟子有什么刻意寒暄,也可以让他清净清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现在对于他来说,最为紧要的便是那个白家的刀客,当然,还有测试时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声音。 然而,无论他怎么思索,都无法猜到其中任何一个的秘密。 “唉!” 许尘长叹了一声,颇为无奈,他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故意在戏弄自己,才会给他如此“丰富多彩”的身世与经历。 “哎!老头,你在吗?” 许尘突然对着空气轻轻的喊了一声,看看白天那个神秘的声音会不会再次出现。 然而,连续喊了七八次,任何声音都没有在耳边响起,当然,除了窗外的虫鸣声。 一夜无事,除了想着如何探查兑山宗的秘密,就是今后要如何修炼,这两个一个都不能少,不然他就枉费了来到兑山宗的意义。 第二天。 虽然许尘依旧可以随意外出,置办自己的生活用品,为以后在兑山宗的生活做些准备。 但是,对于在生活品质上一向没有太多要求的许尘来说,兑山宗给弟子们准备的一切已经足够了。 帝国每年给兑山宗的拨过来的银子那可不是盖的,至少养这千十来号人还是绰绰有余。 就当许尘在房间里想着今天该如何去逛逛,了解一下兑山宗的全貌,房间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许尘,在吗?” 这个声音许尘很是很熟悉,就是那个先前对他有些不屑一顾的万虚。接他来兑山宗的路上,这个老家伙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脸上无奈而反感的表情历历在目。 “怎么?不会是又来找茬的吧?” 许尘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门口,轻轻的江门拉开,那个白发的老者正负手而立,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许尘看着对方此时并不算厌恶的目光,便行了一礼道:“万虚师尊,您找我?” “嗯!” 万虚点了点头,但是眼睛却在不停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少年,心中略微感慨道:“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平庸的少年,竟然真的像师兄说的那样,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最开始还以为他不过是和那些富家子弟一样,托托关系进来镀层金而已呢。呵呵!真没想到啊!” 看着许尘疑惑的眼神,万虚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便假装咳嗽了两声,沉声道:“嗯!我今天来呢,嗯……就是想带你在山上逛逛,一来呢,是让你了解一下咱们兑山宗,也了解一下宗门的规矩。二来呢,我很想了解一下你。” 说道这里,万虚似乎有些扭捏,又咳嗽了一下说:“当然,这本来应该是你正是进入兑山宗之后,天明做的事情。不过,嗯……我今天恰好没什么事,所以……怎么样?” 不知为何,许尘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是,许尘知道,今后就要在兑山宗生活了,面前的这个老头可是正管着自己,此时哪敢当面拒绝。 再说,他今天本来就要在山上逛逛的,有这么一个对兑山宗了如指掌的人当导游,岂不是能了解的更透彻一些? 想到这里,许尘再次躬身一礼,道:“弟子当然愿意!” “好!那你就回屋收拾一下。收拾完了咱么马上就走!” 万虚露出了鲜有的微笑。 没想到,许尘则是摇了摇头说:“哦!师尊,不用了,屋子里没什么好收拾的,我本就带什么东西过来。现在就可以走的。” “好!” 万虚万虚满意的一笑,因为他本身也对生活没什么要求,所以听到许尘这么一说,心中竟然泛起几分喜爱之意。 “师兄!莫非你说的真是对的?好!那我就尽我的所能,将他栽培好,同时让他站到咱们兑山宗的一边。” 第五十二章 石雕恶狼 许尘跟着万虚漫步在用大理石铺成的石道上,远远望去还真的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师徒,谁又知道,就在一天前,他们还彼此的厌恶对方。 山间幽静清寂,鸟语花香。 上午是弟子们上课的时间,下午才会自由活动,当然,兑山宗的自由活动指的也是修行之事,除了修行还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呢?当然,聚灵院那些富家子弟是除外的,毕竟,在这些长辈的眼力,那些不务正业的弟子,本质上是算不得兑山宗真正的弟子的。 走了好半天,两人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像是在慢慢的熟悉着对方。 此时,许尘竟不觉得身边的这个老头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了,他神色平和,眉宇间时而会露出桀骜的神色,却并不自大。 意识到这一点,许尘不停的在心中自责道:“哎呀!我是不是太势力了,先前这老头对我不理不睬,所以我就很厌恶他,此时对我另眼看待,我就不觉得他有什么讨厌。唉!这样不好。” 发现许尘低头嘀咕着什么,万虚侧目看了一眼,悠悠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哦!” 许尘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您突然对我这么好!” “哈哈!” 万虚无奈的笑了一声,他没想到许尘竟然能如此的坦白,便捋着胡须回答道:“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不碍事!我想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也会这样想吧,不过恐怕他们不会像你说的这样直白吧。” “弟子知错了!” 许尘略显抱歉的说。 万虚则是挥了挥手,严肃的告诫道:“这是什么错!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就喜欢这样的,总比那些阿谀奉承要好的多。不妨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懒得在措辞上费功夫,把时间放到修行上岂不是好的多?” 许尘欠身一礼道:“师尊教诲的是!” 两人有礼有节,聊起天来也并没有什么障碍。 先前,万虚对于许尘很是陌生,接他上山时又有了一些小隔阂,所以最开始万虚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说起。 经过刚刚的一些谈话,先前的一些隔阂和陌生便荡然无存,万虚自然而然的问到了许尘的一些情况。 许尘当然不能说,我就是来这里查出杀害母亲和老邬的凶手的,顺便练他几年功夫,然后报仇雪恨。 但是,基本的情况倒是和万虚说了,没了半句假话。 当许尘说道他的家住在永安镇的时候,万虚猛然一阵皱眉,但是片刻后又可以的舒展开了。 你要说万虚有多么了解帝国的情况,甚至每一个小镇的名字都如数家珍,那是太抬举他了。只是,关于丹阳城那一带的情况,万虚倒是了解很多,因为那里有一个他怎么都忘不掉的一个人,他的师弟,白穷天。 还有那些忘不掉的过往,和那些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的谜团。 一路上,万虚除了询问一下许尘的身世,再就是介绍一些兑山宗的情况。 不经意间,两人已经登上了沐云峰的峰顶,眼前竟是一片开阔。 许尘怎么也没想到,沐云峰的峰顶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平台,面积广阔。格式的建筑也是林林总总,在山下仰望时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大概是被周围高大的树木挡住了。 “这里便是沐云峰!” 万虚带着自豪的神情说道,这时他有指了一下对面的山峰,道:“看见了吗?那里就是兑山宗的另一个山峰,名叫灵首峰,不过你要记住,那里不是你能随便能去的,知道吗?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偷偷的溜过去,你会死的很惨!” “哦?” 许尘仰着头看着万虚,像是等待着对方继续往下讲一样。 然而,万虚则是摆了摆手说:“这个我也知道的不是很多,那里以前就是蓝鸢阁所在的地方,现在呢。那里也是我的师叔祖闭关的地方。记住真的不要好奇,蓝鸢阁的七位师叔祖亲传的弟子就在那里护法,他们可是一等一的天才,也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而且他们谨遵师命,如果有人敢强行闯入,那么必然会就地诛杀。就是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啊?” 许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他们连皇上都敢杀?那……” “哈哈!” 万虚抿嘴一笑道:“我也就是夸张的说法,毕竟皇帝陛下可不会如此的冒失。但是,总是有人会这样的冒失,想要一探其中的究竟,你说是吧?” 许尘附和的点头,心想:“本来没怎么样的,你既然说的这么神秘,难免不让人有些好奇呀!” “当然!” 万虚突然略带玩笑的说:“如果你足够优秀,优秀到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还是有可能进入蓝鸢阁的,就像前些年的一个叫做萧冷的孩子一样。不过,对于普通的天才来说,就不要多想了。” 许尘没有做声,心想:“原来天才在这里还要分上三六九等,这里还真是等级森严呀!” 这时,只见万虚不无无奈的说:“当初那个萧冷第一天来到兑山宗的时候,还没等测试,我就相中他了,谁知道,蓝鸢阁的大弟子竟然跑来说,师叔祖已经相中了,唉!”长吁短叹。 许尘疑惑的看着万虚,不知道对方跟自己将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略显破旧的阁楼前。 阁楼上面并没有匾额,所以许尘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随意的看了看。 然而,当他看到阁楼前一尊石雕的巨狼时,许尘顿感惊讶。 那尊巨狼高下足有两米多,并无底座,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恶狼凶狠的盯着所来之人,保护着阁楼的安全。 更为出奇的地方是这尊恶狼的雕功极为细腻,就连身上竖起的毛发也是根根可见,除了是石头雕刻的之外,活脱就是一条真狼。 甚至它张开的血盆大口,还有他的眼睛,无处不流露着凶悍之意。 “啊!” 就在许尘看到那尊恶狼的眼睛时,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他清晰的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因为雕功的细致而让自己产生的恐惧,这就是恐惧本身。 不知何时,他的胸口一阵莫名的翻腾和憋闷,像是有一壶滚烫的开水灌入了胸膛一般。 许尘赶紧避开了那尊恶狼的眼睛,平静了片刻这才好了很多。 “怎么了?” 万虚看见许尘略显怪异的举动,关切的问道。 许尘摆了摆手,轻声的回答道:“哦!没什么,就是突然胸口一阵憋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哦!” 万虚随意的答了一声,“不是咱们走的太急了吧?那正好在这里歇一下。” 万虚倒是也没有多想,只是心里对许尘的资质倒是略微的有些怀疑起来,“走这么一点儿山路就这样,师兄竟然还敢断定这小子是个天才?” 许尘再次摆了摆手说:“哦!我没事的,比刚才好多了。” “哦,那就好!” 万虚点头到,然后指着那尊巨狼自豪的说:“看见没!传说这尊巨狼就是当年魔宗魔尊的座驾。” “啊?” 许尘吃惊的看着万虚,不敢再去看近在咫尺的那尊巨狼了,而是诚恳的问道:“难道有人可以骑着一头石头做的雕塑吗?” 万虚则是摇了摇头说:“其实,这也就是个传说,都几百年了,谁知道呢?不过,听我的长辈说,以前这可是一头凶兽,甚至有人说过它会飞。当然,最终仙魔大战的时候,魔尊被众修行之人合力开启的伏魔封印所制服,化成一尊石像,他的坐骑也就和他一同被石化了。只可惜,魔尊的石像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他的坐骑就在这里啦。这也显示了咱们兑山宗曾经的辉煌。” 许尘听着听着竟然听得变味儿了,便疑惑的说:“师尊,您是说很多修行之人合力去对付那个什么魔尊一个人?” “是呀!” 万虚不可置否的说:“传说中,其中不乏绝世的天才,什么玉玄真人啊,什么绝尘子啊,这些可都是达到了八境的仙人,甚至听说当年绝尘子已经摸到了第九境的门槛。对了,还有当年佛家的高僧迷途。只可惜,有几位高人为了能成功开启伏魔封印,竟以自身仙灵为引,因此殒命,可歌可叹啊。” 听着万虚的讲述,许尘不禁呢喃了一句,“这么多人对付一个,还死了好几个,这怎么说都……” “你说什么呢?” 万虚似乎听到了许尘的嘟囔声,厉声喝道:“魔宗是魔,他们不是人。怎么能用评论人的思维去评论他们呢?糊涂!” 许尘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躬身一礼道:“师尊教诲的是!” 但是,他的心中却浮现出了一副壮阔的画面,一对几十人,不!可能还要更多。那是何等的气魄。 正当许尘痴痴的想象着心中的画面的时候,万虚则是轻声的说道:“但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传说,试想一下,在这世间,又有谁能达到那第八境的境界呢?至少我是没有见过,就是听说也只是在传说之中啊!” 许尘默默的点头。确实,何止是第八境如此之难,就连白穷天那样的第五境中期都可以雄霸一方,如果达到了第八境,那岂不是皇帝老子都做不成了吗? 这时,之见万虚右手一挥说:“好了!还是给你讲一点正经的吧。” 说着,万虚指了指面前破旧的阁楼说:“你看,这座阁楼虽然破旧,但是却是多少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这里收藏了几十万本修行的功法和剑谱,而且有很多都是世间仅存的孤本,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啊!” 许尘再一次仔细的看了看这座破旧的阁楼,眼前竟然浮现出了许府“剑阁”的画面,和在那里被耻笑的过往。 看着许尘痴痴的眼神,万虚颇为满意,以为许尘对这里极为喜爱,便捋着胡须说:“对于宗内的弟子来说,每半年才能进此处挑选一次书。” 说道这里,万虚微笑的咳嗽了一声,极为洒脱的说:“不过,这里以后就对你全天开放了,当然,这也是师兄的意思。” 第五十三章 初入万经阁 突如其来的幸福总是让人不敢相信。 许尘呆呆的看着万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看着许尘惊讶的小脸,万虚竟然做了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微笑着将右手搭在了许尘的肩头,摇着头感慨道:“你的命实在是太好了,想当年我刚刚进入兑山宗时都没有此等待遇呀!” “我命好?” 许尘一边有礼貌的行着礼,一边在心中苦笑,“如果我的命是好的话,我又何须来到这里了呢?” 突然,许尘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不能再和兑山宗的人走的太近,对!是所有人,包括眼前的万虚。 因为,如果一旦有人对他太好,他又怎么能对这些人产生恨意呢?如果他的恨意越来越淡,甚至对这些人产生了感情,当他要出手报仇的时候,他又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想到此处,许尘突然面露为难之色,轻声道:“师尊,我想您大可不必对我这样照顾,要是让其他弟子知道,那……” “那又怎么样!” 万虚老脸一沉,威严尽露,严肃的说:“难道他们还能反了不成?在我们这帮老家伙的心里,没有比兑山宗的生存和未来更重要的事情了。” 说道这里,万虚略带无奈的看着许尘说道:“知道吗?你们聚灵院的那些弟子,到底有多少是真正能够进入兑山宗的?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天明是一个,冷雪那丫头自然也是一个,其他的呢?到底还有谁,恐怕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他们不过是凭借着家底的殷实,或是身处高位的长辈,才能进入兑山宗的。他们也不过是为了镀层金,骗骗别人,或是骗骗自己。他们真的能撑起兑山宗的未来吗?好!就算他们中是有一些天资不错的,但是等他们成年,哪一个不是去官场上博得一些名利,那又和我兑山宗有什么关系,甚至一些人会反过来咬上兑山宗一口,你说兑山宗能指望他们吗?能信任他们吗?” 突然,万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犹犹豫豫的看了许尘半天,颤颤巍巍道:“许尘!你、你不会和他们一样吧?” “哦!不、不会,当然不会!” 许尘连忙伸出两只手,在面前摆动。心说:“这个老头怎么一惊一乍的,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激动?” 许尘自然是对那些所为的名利毫无兴趣,他的心里装的只有仇恨,但是他却不能真的说出口,因为那份仇恨正是和兑山宗有着莫大的关系。 “好!” 万虚满意而坚定的说道,就算是一种赌博,每个人也是极力的相信胜算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他竟然出乎意料的抓起许尘的手,大步的走向了旧阁楼的大门。 “我这就带你进万经阁看看,也好跟这里的前辈介绍一下你,这样你以后就可以随时来到这里了。” 所为盛情难却,并不是不好意思拒绝,而是一旦拒绝,你就要真的撕破脸皮,站到对方的对立面上,根本就没有中立的态度。 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万虚已经将兑山宗的未来赌到了他的身上。 许尘不知道对方是因为激动而一时兴起,还是深思熟虑了好久才做下这样的决定,但他现在却只有服从。 如果其他弟子知道许尘此时竟然还在内心里犹豫着,至少一定会马上一句,“装什么孙子!” 但是天地可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没有人能真正读懂别人的内心,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万经阁破旧的大门被万虚轻轻的推开,里面似乎常年都不来人,所以冷清的很,就连阳光似乎都很少进来过,所以也阴暗了许多。 万经阁虽然破旧,但占地面积还是很大的。 阴暗的一层楼像是山洞一般,几乎透不进阳光,迎面看到的是一位借着微弱光芒读书的老者,如果这是夜里看到,你一定会误把他当成孤魂野鬼。 除了老者和他身旁的方桌之外,这里便全都是书架,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而且大致望去,竟没有一处是空的,可想而知,这万经阁内到底有多少书,就算囫囵吞枣的读,恐怕一辈子都读不完。 也许是因为常年守在万经阁内,很少接触到阳光,这位老者的面色惨白,也许是很少有人过来,常年不和人交流,所以他的脸上略显呆滞,行动似乎也很缓慢。 听见门口的响动,老者缓缓的抬起头,目光呆滞的看了好久,仔细辨认了好半天才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呵呵!小万虚,你怎么来了?嘿嘿!” 这时,许尘才能真真切切的看清老者的脸,眼窝深陷,皱纹布满了那张苍老而枯瘦的脸,微微一笑间竟还看得见口中那仅剩的几颗牙齿。 “哦!无去师叔,我今天来是想给您介绍一个弟子。” 万虚离着老远就躬身一礼,表示尊敬。 谁知道,那位老者啪的一声,将手中一本厚厚的书籍摔在了方桌之上,眼内凶光乍现,指着万虚便大骂道:“你个不肖子孙,糊涂蛋,不学无术的家伙,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这一生都交给了这万经阁的书籍,哪来的闲工夫收什么弟子,滚!快滚!” “想当年,师叔祖也让我收一个弟子,那可是师叔祖,但是那又怎样,他犟!我更犟!说就说了,凭什么他狗屁风灵都可以……” 老者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让万虚和许尘都是一惊,接下来一连串的碎碎念,更是让两人没有解释机会,甚至连插句嘴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还有多久,大概是天荒地老。 “师尊!这位老先生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怎么毫无来由的就发作起来了。” 许尘小声的说道,生怕被那个老者听见。 万虚也是屈着身子,低着头道:“这位就是万经阁的管理员,这位前辈都已经在这里呆了将近五十年了,除了看书什么事都不喜欢,甚至有时候连吃饭都能忘记,这一点倒是和风灵大师有得一拼。不过,这位前辈可是学识渊博,脾气也大,你以后来这里可要小心行事呀!” “那我怎么称呼他呀?” 许尘咧着嘴问道。 “这位前辈本命叫做甄无去,我和同辈都叫他无去师叔,你呢?就叫他前辈好了。” “真无趣?” 许尘嘴咧得更大了,“我怎么感觉他挺有趣的?” “不许胡说!” “师尊,那以你的经历,他得胡说到什么时候。” 万虚轻轻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他这是间歇性的,有有时候长,有时候就短。当然,也得看他先前吃饭了没有,要是喊累了,大概也会停下来。” “啊?” 许尘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那要是他吃的特别饱,那岂不是要在这待上一天?” 就在万虚和许尘小声的交谈时,只见甄无去突然瞳孔一收,冷眼的看了过来,咆哮道:“你们偷偷摸摸说什么呢?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哦!无去师叔说的极是,但是有些实在是深奥之极、艰深难懂,所以我在给这个弟子解释呢!” 万虚笑着回答道,还真有些一本正经的样子,这让旁边的许尘大感失望,万虚这种人竟然也会阿谀奉承,满嘴胡话。 许尘满脸黑线的看着万虚,嘴唇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小声道:“师尊这样骗老人家好吗?” 万虚也是咧着大嘴,但是嘴唇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道:“那你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告诉你,这是轻的,一旦无去师叔真的动怒,他可真的是会动手的,打得过打不过另说,你敢以下犯上吗?” 听完,许尘顿时哑然,就在那一刻,他终于给那位老者下了一个定义,那就是神经病。 这时,只见甄无去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哦!那就好,是呀,得多教导教导晚辈。不过,我还是不会收他做弟子的。” “你想要收,我还不放心呢?” 万虚心里嘀咕着,但是嘴上当然不可能这样说,不然拳头早就上来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无去师叔,您误会了,我是说这个是咱们兑山宗新来的弟子,不是让他拜到您的门下。” “哦!那太好了,我就说嘛,你小万虚一向懂事,怎么会办这么无趣的事情呢?” 甄无去说着,话锋一转道:“那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万虚看见甄无去平静了许多,便拉着许尘走到了真无趣的面前,又是一礼道:“无趣师叔,我看这个弟子资质不错,师兄他也这样认为,所以打算和您说一声,这个弟子以后可以随时来这里看书,也好让他长进的快一些。” “哦!好!” 甄无去恍然大悟,看也不看眼前的两人,有悠闲的做到了藤椅之上,拿起书随口道:“我记住了,那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吧,我可是得看书了。为了教育你们两个,我已经浪费了很长时间了。” “谢无去师叔!” 说着,万虚赶紧拉着许尘走向角落处的楼梯,“我带你到二楼看看,你以后来到这里,最好也不要在一楼逗留太久,知道吗?” 许尘疯狂的点头,心说:“就算你不说,我也不大敢啊!” 第五十四章 谁都有抠门的时候 万虚又带着许尘在万经阁的二楼逛了一圈。 和一楼比起来,二楼的环境要好上许多,可以随意的打开窗子,让阳光直射进来,窗边还有两张方桌和几把木椅,可以让前来读书的弟子看起书来轻松许多。 当然,也许更重要的就是,二楼没有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所以不必那样的压抑。 把万经阁逛了一个遍,万虚便带着许尘下了楼,简单的和甄无去告别,就匆匆的出来。当然,告别时,老头其实也没怎么搭理两个人。 走出万经阁,两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很大,但是依旧是相视一笑,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 “好啦!今天就这样吧。” 万虚看着许尘,略带满意的笑了一下,“也不早了,你可以会聚灵院吃午饭了。不过要记住,门内的规矩是一定要守的,就算我可以在很多方面对你破例,但是最基本的规矩你一定要铭记在心,万一出了什么错,到时我可是救不了你。毕竟这不是某个人的兑山宗,知道吗?” 许尘深深的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师尊的关心。” 万虚摆了摆手,没说什么,而是将右手伸进了怀里,掏了好半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要是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在搓着身上泥土呢。 真的是好半天,万虚才将右手拿了出来,手掌一摊,一刻晶莹剔透的黑色药丸瞬间呈现在的掌心,而万虚的脸上似乎还带着肉疼的表情。 心疼归心疼,但是既然是豪赌一把,怎么能扣扣索索的呢,成本怎事要有的。 万虚颤抖着右手,极为不情愿的说:“这是转灵丹,师兄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可以帮你在修行上少走些弯路。” 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才递到了许尘的面前,“拿着吧!” 看着万虚不舍的表情,许尘有些不知所措,心想:“他这到底是想不想给我呢?” “哎呀!拿着!” 万虚像孩子一样咬着嘴唇说道。 “哦!那真的是谢谢师尊了。” 说着谢谢,许尘便要伸手去拿。谁成想,看着许尘的右手不断的靠近,万虚的右手似乎在不可抗拒的向着后面缩着,虽然动作不大,但是足以让人感到心中的无奈。 许尘再一次把伸出的右手缩了回来,轻声道:“师尊,其实您没必要这样的,我……” 万虚一听,立马呵斥道:“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舍不得吗?” “当然……不是喽,弟子怎么敢这样踹度师尊的用意。” 许尘虽然不好说破,但是心中却是为难至极,他本就没有期盼有什么人会像母亲或是老邬对自己那样的好。只是此时他却感到,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感觉自己似乎遭受了怀疑,万虚心中一横,直接将许尘的手拉了过来,将那颗晶莹剔透的转灵丹放到了许尘的手上。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万虚像是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也许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下子心凉了吧。 想当年,当他在攀爬第六境的时候,突然遇到了瓶颈,谁都知道这转灵丹可以祝他一臂之力,但是最终林灵素都没有将转灵丹送给他。 而就在昨天晚上,林灵素竟然将此神药亲手给了他,却是让他转交给一个刚刚入门的弟子,这让他怎么能不心生醋意。 但是,想来想去,都是为了兑山宗,便也坦然了许多。 他神情的看着许尘说:“你真是命好,要知道,这颗丹药极为珍贵,特别是对于修行者来说,可抵万金,而且有价无市。你可要好好利用,不要辜负了师兄和我的一番好意。另外,这件事情就不要和他人提起了,免得……唉!你懂的。” 说完,万虚无奈的一甩长袖,装作云淡风轻的离身而去,那样的潇洒。 但是,其实他是怕许尘看出他自认为小气的表情。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其实,舍得孩子也未必能成功。 但是,人终究不是狼,哪怕不是如此珍贵的礼物,只是一些小恩小惠,也会让人心中荡起涟漪的。 看着万虚渐渐离去的背影,许尘的心里竟然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感动,是很长时间没人如此关心自己了吗? 他自然是看出了万虚的不舍,但这也充分证明了这颗丹药的价值,最终对方还能狠下心送给自己,可想而知对方对自己的期望值。 “不!我不能对他产生任何感动,不然……” 虽然许尘不停的提醒着自己,但是心中的那丝温暖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时,他才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手中的转灵丹,晶莹剔透,纯净无暇。他从没见过如此模样的丹药,它竟然是透明的。 带着丝丝的温暖,许尘转身离去,向着聚灵院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的回身看了一眼旧阁楼前那尊巨大的石狼。 当再次和那双凶狠的眼睛对视时,一阵的眩晕再次袭来,胸口出的憋闷也越来越重,那石狼的眼睛仿佛是活的一般,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许尘赶紧避开恶狼的眼神,匆匆离去,他发誓再也不会再看一眼,哪怕以后来这里看书,他也会闭着眼睛走到门前。 …… 回到聚灵院的住所。 许尘将门关好,便坐到床上拿出了那颗转灵丹,左看右看却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服用。 但是思来想去,觉得万虚既然没有叮嘱,那就说明任何时候服用是可以的。 想到此处,许尘毫不犹豫的将转灵丹送入口中,喉头一动便咽了下去,一股清凉之意猛然袭来,那是他从未感觉到的舒适。 其实,许尘猜的是对的,转灵丹自然是什么时候服用都可以,但是他却只猜到了一半,后一半就是连万虚也不曾猜到过。 就在许尘享受着那一份清凉感觉的时候,他的胃部猛然一禁,之后则是无尽的疼痛。 这股疼痛片刻之后就袭遍了全身,仿佛直入骨髓,仿佛痛入灵魂深处。 “难道,是他想害我?” 许尘一边猜测着,一边在床上打着滚,撕心裂肺,万蚁穿身。 此时的疼痛甚至比他经脉存存断裂时,还要痛上百倍千背。清凉变成了灼热,竟和测试时被灵气冲击时的感觉颇为相似,只是和此时的痛苦比起来,那时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许尘已经想到了死亡,其实他是对的,如果换做别人肯定早就没命了。但是,如果换做别人恐怕也不会修炼什么隐修功吧? 不知折磨了许尘多久,也不知道许尘因为疼痛流出了多少的汗水,咬碎了几颗牙齿。只知道外面的天空从晴朗变成了嫣红,竟然已经到了傍晚。 这时,突然从胸口出传来了一丝清凉,缓缓的向着全身弥漫着,其中有一丝凉意竟然冲破所有阻碍,直奔许尘的胃部。 许尘只感到胃部又是一阵抽搐,呕吐之感猛然袭来,他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溅了一地。 痛苦的感觉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慢慢的退去。然而,当许尘看向地面时,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刚刚地面上的鲜血竟然不翼而飞,在原来鲜血的位置上竟然一清二楚的躺着那颗转灵丹,它依旧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清澈。 “竟然一点都没有消化吗?” 许尘对着那颗丹药呢喃道。 这时,只听一个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废话,如果任它的药效扩散到你的身体,你早就死了,还能在这研究什么消没消化的问题?” 许尘一愣,慌忙的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却是没有人之后,才试探的问道:“是你!” “怎么?不希望我出现吗?” 那个怪异的声音似乎有些愤怒,“当然,我也不打算管什么闲事儿,可是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家伙?把药当饭吃?” 许尘面色一沉道:“我认为这是灵丹妙药,可以促进修为的。” 确实,许尘也是太过着急了,他急需强大起来,那样才能做他想要做却做不了的事情,他不敢否认当万虚给他这颗转灵丹时,他不是欣喜的。 “呸!” 那个怪异的声音啐了一口,叹声道:“这不是你以为的,这颗丹药自然是一颗极为珍贵的灵丹妙药。但是,那要看是对于谁而言,对于你来说,它就是毒药,懂不懂?” “世有阴阳之分,物有五行之变。但是,你可曾听说过谁用屁股吃饭的?记住了,以后不能在胡乱嗑药了,知道吗?老子正睡得好好的,被你这么一闹,真是坏了心情。” 对于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许尘本还有沉甸甸的感激之意,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但是,听着对方极为愤怒的训斥和极为恶心的比喻,许尘也是怒从中来,便愤愤道:“可不是我求着你出来帮我的,我的事要不要你来管,我和自己闹着玩呢,行不行?” 许尘一边狡辩着,一边观察着四周,他当然想要知道这个奇怪的声音是从何而来。只是,仔细的看了许久,他都没能找到答案。 “好!你和自己玩吧。” 那个声音明显是极为挫败,无奈的说:“以后就算是你被剁成肉泥,被扔下悬崖,被老母猪强奸,我都不会出来救你了。” 那个声音越来越弱,慢慢的淡出了这个世界,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然而,就在此时,许尘能明显感到胸前的一丝灵气的波动,那是他本应该在测试时就发现的,但是,因为当时周围的灵气波动也是极为剧烈,或是紧张的原因,所以并没有意识到。 许尘眼前猛然一亮,抬起右手,伸向了自己的衣领。 第五十五章 第一堂课 大业十三年,七月初八。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今天是许尘成为兑山宗正式弟子的一天。 聚灵院的一间教舍之内,几十名弟子“安静”的坐着,偶尔会有低声的谈论,一位宗内的前辈正跺着缓慢的脚步,口若悬河的讲着修行的历史。 说实话,这是一门极为枯燥乏味的课程,从第一个发现天地灵气奥秘的人,一直讲到当今修行界的现状。从初始时单一的修行方式,到现在纷繁复杂的门派,再到各门各派的奇术异能。 听上去似乎有趣的很,但是你却架不住这位教习他只讲理论,对于发生的故事根本提都不提。 讲到关于故事什么的时候,他总会说上一句此处省去多少多少字,因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理论。 甚至有时还会大义凛然的问上一句,“你们说,这位大师说此句话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他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那些可都是极为久远的历史,少的有几百年,多的则要几千年,时代变了,环境变了,物不是人也非,能够猜到才是有鬼呢? 再说,就算是那些已故的先辈满血复活,他自己是否能答出这样的问题,恐怕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不要说聚灵院中大多是富家子弟,都是以拿来就用作为基本原则的。就算是其他两院,就算是那些以修行作为生命的弟子,恐怕听到这些纯粹理论的知识也会哈气连连的。 在平常,聚灵院的弟子们自然也是如此,不睡到天荒地老誓不罢休。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所有的弟子都会时不时的向着教舍的后方望去,更有一些胆子大些的弟子在小声的谈论着。 他们所在意的是一个人,一个刚刚进入兑山宗,进入聚灵院的人,那就是教舍最后一排的许尘。 许尘的到来,起初让他们不平不忿,之后又让他们大吃一惊,最后也之后“欣然”的接受了。 甚至有一些想得开的弟子,安慰身边的朋友说:“你看啊!原来呢,兑山宗的其他弟子都笑话咱们是关系户,不是正常渠道进来的。这回呢?那小子何止不是正常渠道进来的,连时间都不对。这他妈的才是堂堂正正的关系户呢。以后啊,咱们就可以将关系户的帽子扔掉喽。” 其实呢,对于那些心大的弟子来说,本就不需要什么借口来安慰自己,而对于那些耿耿于怀的弟子来说,再多的借口都是白搭。 比如西门文宇。 许尘的到来,让他在权势上输了一城,因为他也曾经想不再招弟子的年份进入兑山宗,但是无论他父亲如何的运作,最后都没能如愿。 许尘的到来,让他在资质上也输了一城,虽然他比其他的富家子弟要强很多,在测试的时候,他确实是以真实的实力通过测试的,但是也只是刚刚好在符阵中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和许尘比起来又是差了一大截。 之后他想在许尘推荐书上扳回一城,却没料到张公公像从天而降一般,不仅将传国玉玺的事情摆平,竟然还连续打他的脸,那叫一个清脆无比。 这些事情足以让这个含着金汤勺长大的西门文宇怀恨在心了,在过去的日子里,无论再哪里,他都是真真正正目光的中心,对于其他人羡慕的众星捧月的状态,对于他来说那只能算是常态。 即便有些方面他比不上别人,但是至少在另外的某个方面,他一定能甩出别人几条街,不服就拼爹,这便是他生活的意义。 然而,许尘的到来却让他失去了这一切。特别是当他听说万虚师尊亲自带着许尘逛兑山宗,还去了万经阁的时候,那种难以压制的嫉妒像是烈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内心,那本是他才应该有的待遇啊! 年迈的教习依旧在教舍中侃侃而谈修行的历史,他对于众弟子今天的表现极为满意,因为竟然没有几个人在睡觉。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但最基本的事情就是你得有个传道授业解惑的对象啊,今天弟子们的表现足以让这位老先生愉快的讲上一堂课。 这位教习自然是不知道,那些看似认真听讲热情讨论的弟子全然不是因为他讲的好,讨论的也不是他讲授的内容,而是最后一排的许尘。 这些弟子最感兴趣的当然是许尘的来历,然而经过他们极为严密的考证之后所得出的结论却是和许尘的身世大相径庭。 他们认为许尘应该是宫里从小培养的密探,甚至是已经净过身的小太监,不然堂堂司礼监的张公公怎么会极力的护着他呢。 得出这一结论之后,那些原本因为嫉妒而心生记恨的弟子便开怀一笑,瞬间就释然了。 “哎!你们几个小家伙在谈论什么呢?” 年迈的教习见到几人头靠的很近,还在不停的嘻笑,便快步来到这几名弟子身边询问。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他们发现新来的那个家伙是个太监吧? 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弟子从容的站起,对着教习微微一笑说:“先生,我们在探讨您刚刚讲过的内容。” “哦?” 教习满脸笑容,想来这时聚灵院弟子第一次在探讨他所讲的内容,真是铁树开了花,老教习一边心中猜测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一边说:“那你们探讨出结果了吗?愿不愿意和大家分享一下呢?” “当然!” 少年平静的回答道,其他极为弟子则在咧着大嘴,因为他们刚刚正激烈的讨论许尘的来历,哪听到教习讲什么了,所以都在为起身的少年捏着一把汗。 没料到,这位少年竟然清了清嗓子便侃侃而谈起来,“教习,您刚刚讲的是当年众修行之人打败魔宗的事情,而且特别讲到众前辈所用的伏魔封印。” 老教习满意的点头,心中暗道:“看来这帮小子还真是听我讲的课了。” 看到教习点头,刚刚还一直在担心的几个弟子不禁偷偷伸出了大拇指。 这时,起身的少年微笑的环视了一下教舍,继续说:“我认为,当年正派的修行者联合起来打败魔宗是一个必然,毕竟魔宗残害百姓,让百姓民不聊生,得不到百姓的支持。正所为师出要有名,在名义上他们就已经输了。还有,自古以来就是正义的力量会最终获胜,这是不变的天条,谁都不能逆天而行。最后,魔宗所修行的功法是用来杀人的,而正派的功法则是用来救人的,在修行上魔宗就又败下阵来。” “好!不愧为陆尚书的儿子,果然聪颖过人,思想很有见地。” 老教习捋着胡子夸奖道,但是转而又问了一句,“陆九阳,既然你也说了魔宗的功法,那就在说说魔宗的功法和咱们正派的功法有那些不同,或者是孰高孰低?” “是!” 路九阳屈身行了一礼说:“其实差距是很明显的,既然最终魔宗打败,那么显而易见,魔宗的功法在正统的修行者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听说魔宗修炼的功法极其残忍,甚至他们有个叫白骨堂的修行法门,竟然以人的骨骼作为傀儡来攻击敌人,此等恶行又怎么能和正统的修行法门相提并论呢?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魔宗的修行功法就应该被完全废除,听说魔宗的几个堂口还在世间留有余孽,要我看,所有的正派应该再联合一次,找到那些余孽,连根铲除,因为它实在是害人不浅。” 老教习不停的点头,兴奋的笑了半天说:“路九阳啊,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觉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呀!坐吧!” 路九阳再次看了看四周,尽是羡慕赞叹的眼神,更有几个女弟子投来了倾慕的眼神,让路九阳极为受用。 等路九阳坐下之后,老教习则是声音提了好几个调门道:“小家伙们,刚刚看见了吗?你们也要学一下路九阳,要勤与思考,又要勤于讨论,毕竟一个人的智慧总是有限的,一群人的智慧才能无远弗届。” 就在老教习想要继续往下讲的时候,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先、先生,你们真的见过魔宗的功法?” 此言一出,整个教舍顿时一片哑然。 “这……” 老教习愣了好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所为的魔宗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就算他再能活,也是绝然不可能见到当时的战斗的。但是身为教习,他又怎么能说自己一概不知呢?毕竟自己是在讲这段历史呀,更何况还在进行着比较。 老教习愣了好半天,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教舍最后一排的一个少年。 那名少年已然站起身,既有礼貌的等待着教习的回答,虽然距离教习不是很近,但是老教习依稀能看见他放在桌上的左手,赫然只有四根手指。 身体上小的残缺对于这些修行者来说自然是无关紧要的,所以老教习并没有特别注意,而是想了好半天,悠悠的问道:“你是新来的弟子?” “报告先生,是的!” 许尘行了一礼回答道。 老教习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略显为难的说:“关于你刚刚所说的问题,我自然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你无非是想说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吗?我只能诚实的说我确实不曾见到过。” 说道此处,老教习突然话锋一转,坚定的说:“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从各方面留下的史料了解到当年魔宗的情况啊!” 许尘微微的点头,却并没有如老教习所希望的那样坐下,而是继续问道:“先生,既然您说您看了史料,那是否可曾看过魔宗自己的史料呢?” 聪明人只见的谈话总是这样简洁,因为只要一开口,对方就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老教习瞬间感到有些头疼。 “这兑山宗何时竟然来个刺头?” 第五十六章 不对等的辩论 就在教舍内的场面极为尴尬的时候,坐在许尘前面的少年突然向着后面靠了靠,略显笨重的脑袋微微一侧,低声道:“小子!你是不是玩大了?就算你要引起教习的注意也不用这么拼吧?” “啊?” 许尘看了看远处还在仰头思索的老教习,对身前的这位身材发福的少年小声道:“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靠!还装?” 那名少年抓了一下头发,顺势转过头瞥了许尘一眼,又赶忙将头转了回去,应该是怕教习看见,所以抓起桌上的一本厚书挡在自己的面前,继续说:“你这方法早就有人用过了,没有用。哪一个新来的没有你这种想法?谁不想让各位教习注意到自己,然后私下里多指点一下。但是,听我一声劝,没用的,你赶紧坐下吧,不然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啊!” 胖乎乎的少年一边警告着许尘,一边呢,眼神却是不时的扫着远处的教习,那神态仿佛就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特务一般。 这个胖乎乎的少年叫做潘安,虽然他的名字和传说中那个美男子的名字完全相同,但是见过他的人都知道,此潘安与彼潘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有人背地里说他是对潘安这个名字的侮辱。 先不说这个他能不能和传说中的那个潘安在相貌上比一下,就算是和普通人比起来,他也和英俊这两个字搭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身为都城最大的盐商的儿子,生活品质的优越和毫无节制的饮食,让潘安长了一身五花肉,肥头大耳自然不用说,他那个丰腴至极的肚子,仿佛随时都有临盆的危险,每次吃饭的时候恨不得先把肚子放在桌子上,他才能安心自在的吃上一顿好饭。 潘安的出身和聚灵院大多数的富家子弟没什么区别,有钱、骄傲、自满、不可一世,但是却没有和他们有太多的交往,原因都出于他这张嘴。 都说身材肥胖的人让人看起来会有一种憨厚的感觉,说刻薄的话也并不怎么讨人厌。然而,事事都有例外,潘安嘴上的刻薄成功击败了他因为肥胖而产生的憨厚感,一举将那些同为富家子弟的同窗驱逐境外。 原因只有一个,潘安虽然有着和那些富家子弟同样毛病,但是他却极为讨厌那些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是的!我和你们有着同样的毛病,贪吃、好色、不要脸,但是有一样我这辈子是没办法跟你们比了,那就是装孙子!” 所以当潘安听见许尘不承认自己是在引起教习注意的时候,很是不以为然。 但是许尘却是也毫不在意,只是轻声的说了一句,“我干嘛要引起他的注意,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了解真实的情况,而不是被他们忽悠。” “切!” 潘安嘲弄的一下,将面前的厚书放到了桌上,像是看戏一般,等待着接下去的好戏上演。 这时,思索了半天的教习依旧没有想到恰到好处的方式回答,而是选择了大部分先生最为惯用的方式,冷冷的说:“嗯,这个问题很是复杂,解释起来要浪费很长时间,更何况,这个问题其他人都明白了,只有你不明白,所以要是给你解释,那岂不是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吗?所以,等下课以后,你到我那里,我会单独给你解释的。” 还没等许尘说些什么,他前面的潘安已然惊讶的合不拢嘴,低声对许尘说:“靠!你竟然成功了,以后你可得教教我啊!” 谁成想,在潘安看做是极好的和教习单独见面的机会,竟然被许尘断然拒绝,他礼貌的说:“先生!我不认为这些同窗们是明白的,更准确的说,我认为他们的认知是错的,至少是不准确的。因为,既然我们都不曾亲身经历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而留下的史料又都是所为正统修行者留下的,凭着单方面的史料,我想我们不应该断言魔宗是惨热无情甚至是杀戮无辜的。” “当然,我不是说魔宗一定是无辜的,我只是说我们不能武断的得出结论,就像我们不能随意的说魔宗的功法是错误的,和正统的修行功法相比不值得一提一样。毕竟没有什么完美的,也就没有什么是一无是处的,我相信魔宗的功法中也一定有一些指的我们借鉴的。” 此言一出,整个教舍哗然,远处的教习更是脸色极为难看,气得先是满脸通红随后又惨白若纸。 身为修行界的领导者,兑山宗一直以来都已正义自居,作为兑山宗为数不多的几位教习之一,老头更是洁身自好,一生以惩恶扬善作为做人的宗旨。而今天,他所教导的弟子中竟然有为魔宗说话的,他怎能不愤慨至极。 因为气愤过度,老教习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到老教习愤怒的表情,众弟子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最后一排的许尘,那些目光中充满了惊讶、兴奋、佩服,当然,也有一些本就对许尘怀恨在心的人,投去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比如西门文宇,他嘴角微微翘起,心中莫名的得意,得罪教习的后果是什么,许尘不知道,但是西门文宇却是极为清楚,轻则要关禁闭,重则就要被逐出兑山宗,后者自然是西门文宇最希望看到的。 “好小子!我相信你了,你不是要引起教习的注意,你这是要砸场子呀!” 潘安扭扭捏捏的伸出了大拇指,这是他在兑山宗唯一一次“赞美”别人,当然,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祝你平安!” 此时,已经从气愤中慢慢缓过神的教习厉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哦!报告教习,我叫许尘。” 许尘礼貌的回答,他虽然也看出了教习的愤怒,但是他却没想到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毕竟什么事都能好好说嘛。 “许尘?” 老教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想了半晌悠悠道:“哦!我听说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弟子,竟然能在根本不是招收弟子的年份进来,看来你很有关系呀。我说你敢在我的课堂上如此放肆呢。” “嗯?” 听着教习的话,许尘竟然有些摸不到头脑,怯怯的问了一句,“先生!您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和刚刚的问题有……” “怎么没有关系?” 老教习突然大喊道,近乎于咆哮的说:“嗯!这个等会再说,你竟然敢怀疑我,告诉你,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不!小小年纪,你能懂得什么,现在的一切,那一样不是上一代人留下的,你享受着上一代人的恩泽,竟然还敢怀疑他们的言论,你这是对先人的不敬。” “官修史书都如此记载,你怀疑就是不忠;先烈记载,你怀疑就是不孝;你为杀戮无辜的魔宗翻案就是不仁;你同样怀疑自己同窗的见解,就是不义。” 老教习一连串的指责,直接将许尘干蒙了,他何曾想过自己竟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虽然他知道老教习是有些牵强附会,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辩解。心中不由得感叹道:“有文化真可怕!” 虽然许尘一字未说,但是老教习却并没有停止,继续说道:“魔宗的公案是历史上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容任何人进行篡改,魔宗的所有人都将被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那是对耻辱柱的侮辱。” 老教习的前胸不停的起伏,显然是太过激动了,他平了平气息,一手拄着一张桌子,一手掐着腰,点着头说:“你!你们!年龄还小,不懂事,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们绝不可以怀疑先烈的勇敢和正义。你们还记得史书所写的吗?是年,魔军大致,仿如天降,惨死者甚众,其荼毒生灵百万,蹂躏城池千余里,虽古圣先烈亦痛哭于九泉。然,我华夏之正气不灭……” 说道此时,教习突然泪光晶莹,仿佛有回到了那个阴云密布的年代,“难道这些还不够证明魔宗暴行的吗?十七年前,听闻有人发现了魔宗余孽,隐修堂。然而,还没等世人有所了解,隐修堂便被江湖中的一些神秘的修行者连根拔出,一个不留。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善恶有报,这说明世间的正义犹在,上天的那把正义的尺子从未停歇过。而你……” 说着,老教习将拄着桌子的右手指向了许尘说:“你竟然在这里大言不惭的为魔宗说着话,你不会感到羞耻吗?” “先生,我不是想为魔宗说话,我只是说……” 许尘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却被老教习直接打断。 “你想说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老教习突然露出了不屑的目光,咬牙切齿的说:“你提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观点,不过就是想引起他人的注意。” 听到老教习这样说,潘安便不停的点头,脸上的赘肉都在不停的上下起伏着,他像是找到了认同感似的兴奋。 老教习无奈的摇了摇头,严肃的说:“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修行之事不是耍些小聪明就能有所成就的,正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是的!我是没有权利将你逐出兑山宗,我也相信你很有【背】景,如果我向带掌门提出此事,恐怕也是为难于他。但是,身为兑山宗的教习,我对于你这种学生感到不耻,所以,请你离开我的课堂,立刻马上,而且以后我的课都不需要你来上了。” 听见老教习说的话,许尘脸色发青,他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次提问,竟然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身前的潘安也是极为吃惊,虽然他也曾经听说过兑山宗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一次可是他亲身经历,而且如此之近。 潘安低声的说:“我说许尘,我就说你不是好嘚瑟吧?我都说了,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说的,特别是在这里,这下好了吧!” “你可真会安慰人。” 许尘无奈的回了一句,既然老教习已经下了逐客令,他自然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他轻轻的向着桌外跨出了一步,准备离开教舍。 然而,他跨出的脚还没落到地上,一个女子的声音却从教舍的前方响起,教舍中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是她,那个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冷漠,习惯了尊师重道的她。 第五十七章 难以捉么的真相 都城亳堰。 大太监张忠锦的私宅之内。 一个依着普通的中年人行色匆匆的穿行于亭台楼阁只见,虽然他的衣着普通,但是就凭他可以在这座私宅之内随意的行走,又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足以看出他的身份绝不会和他的衣着一样的普通。 这个中年人快步的走着,像是对这里极为的熟悉,终于在后院的一处几不起眼的平房的门前停了下来,他伸出左手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就在他伸出左手的一瞬间,可以隐约的看到,他那只看着就强劲有力的左手的手背上,赫然刺着一个精美的刺青,那是一片枫叶的形状。 “来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角落处响起,这个人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 只见那名中年人赶紧上前一礼,虽然屋内的光线极为昏暗,他根本看不清那个坐在角落中那个人的面孔,但是凭着声音,凭着那个人能过在这里,中年人就已经确认了此人的身份,那就是帝国第一号大太监,张忠锦。 中年人一边行礼一边恭敬的答道:“是的,千岁!” 角落中的张忠锦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平时那般极为享受的样子,而是略显沉稳的说:“好!既然来到这里,看来你又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了?” “正是!” 中年人缓缓直起身子,极为冷静的说:“千岁!前几天您带口信,让我们再调查一下当年白穷天离开兑山宗的真正原因,虽然我们并没有查到真正的原因,但是却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我认为必须向千岁您报告一声。” “哦?” 角落中的张公公下意识的搓着手指,黑暗挡住了他疑惑的表情,片刻后他悠悠道:“那你就说说吧,有什么发现如此的急切?” 中年人微微点头,快速的梳理了一下思路便平静的讲了起来。 “千岁!经过这两日的调查,我们发现,当年白穷天突然离开兑山宗却是有很多蹊跷。首先,他出走时并非孤身一人离开的,而是带了十三名弟子,其中更有三名是细雨阁中的弟子,其实力可想而知。第二,他出走的时间也是颇为蹊跷,那正是当年疯传魔宗余孽隐修堂重现的时间。第三,两年后他的儿子白斩也离开了兑山宗,而那时正是传闻隐修堂被神秘势力连根拔除的时候。” “哦?” 张公公所有所思道:“老邢,你的意思是说白穷天和隐修堂的覆灭有关系?” “正是!” 中年人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我相信不是他亲自干的,也一定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因为那十三名兑山宗的弟子从那以后就音信全无,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们是如何消失的呢?” 这时,他顿了顿说:“而切,我查了一下当年的档案,当时枫叶当铺就曾经派密探找到过疑似隐修堂藏身的地点,虽然档案上却明确的写着,那里已经被大火烧成废墟,半点线索都没有留下,但是,档案上也写着,就在那附近有大批人马经过的痕迹,而且痕迹表明他们训练有素。” 张公公停了半天没有明白什么意思,便不无急切的问道:“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如果那里真的是隐修堂藏身地点的话,那消灭隐修堂的人马中,一定有军队的人参与了,而且,参与的人马还不在少数,至少在一千人的规模。”中年人平静的解释道。 张公公越听越糊涂,依旧在不停的搓着柔软的手指,“如果这么说,那岂不是说,隐修堂的事情和白穷天没有关系吗?” “是的!属下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中年人略显无奈的说,“但是,当您那天还让我调查了另外一个人,您还记得吗?” “对!是叫做许尘的小子。” 张公公赶紧说道,他以为已经查到了有关于许尘的什么情况。 谁知道,中年人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个白家的仆人鬼五,他偷偷的潜入道都城之内,您知道他最先去见的人是谁吗?就是,御史张清廉。” “啊?” 张公公似乎瞬间明白了一切,脸上的杀意陡现,“好你个西门望,竟然真的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 西门望和御史张清廉同是江浙人,一直私交甚好,当年西门望能成功从兵部侍郎一跃成为大将军,张清廉就出了不少力,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两人关系的密切。 所为枪打出头鸟,在西门望成为大将军之后,也有不少人因为种种事情弹劾过他,一直也是张清廉和几位同僚一味的担保和袒护,才使得他不至于深陷泥沼。 当然,直到西门望投到了张忠锦的麾下,张清廉才无需再为这位西门大将军冒死觐见了,但是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众人皆知。 白家既然和张清廉有关系,鬼才会相信他和西门望没有联系,难怪张公公如此的气愤。 虽然气愤归气愤,但是毕竟是大人物,张公公咬牙切齿了半天,最终还是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平静道:“好!这次你表现的很好,不过这件事如何处理我还要仔细想一下。” 看样子张公公这就要“送客”了。 没想到,中年人突然开口道:“千岁!恐怕我还没有说完。” “哦?” 张公公已经被刚刚的一切所震惊了,却没有想到还有其他的情况,他稳了稳心神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中年人显然声音变得极低,一字一句的说:“千岁!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当年白穷天是和兑山宗决裂才出走的,从此划分界限,但其实现在还有白家的人就在兑山宗。” “是谁?” 张公公目光突然一聚,似乎被这个消息惊吓到了一般。 中年人平静的的回答道:“经过探查,当年白斩和兑山宗一名叫做冷显茹的女弟子有染,而且最终诞下一女,虽然冷显茹之后消失不见,但是她的女儿此时却是就在兑山宗,而且听说修行的资质极佳啊!她叫做冷雪。” …… 兑山宗,聚灵院。 气氛异常的教舍之中,老教习已经下了逐客令,许尘本打算离开了,可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却是让他一愣。 然而,愣住的又何止是他呢,所有教舍之内的弟子全都愣住了。没人相信此时为许尘说话的竟是他们心中的冷艳女神,聚灵院的二师姐,冷雪。 冷雪缓缓的站起,向着老教习欠身一礼,但是面容依旧是冰冷如初,似乎无论她对别人如何的尊敬,也不会露出哪怕一丝的微笑一样,“先生!我倒是感觉这位师弟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啊?” 老教习惊愕的看着冷雪,他冥思苦想也不会想到,这个他心目中唯一聚灵院唯一的一个优秀的弟子竟然会当面和自己“作对”。 说道优秀,在这位老教习的心中,不只是资质好或是勤奋,你还得尊师重道、听话,这才能真正叫做优秀。 毫无疑问,在整个聚灵院,只有冷雪一人能过在所有的方面都符合老教习的标准。再加上冷雪美到极致的容颜,老教习甚至说过冷雪是兑山宗百年一遇的天人。 谁成想,就是这样一个自己极为看好的弟子,今天竟然为了一个替魔宗说话的人和自己作对。 老教习倍感失望,但是他却努力的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略显平静的说:“好!冷雪,那你倒是说说,他哪里说的有道理了?” 冷雪又是欠身一礼,恭敬而又平静的说:“先生!虽然我以前也是认为您说的就是颠补不破的真理,但是他刚刚说的倒是提醒了弟子。修行之事虽然和凡尘的事情有所区别,但是有些道理却是相通的。哪一个政权推翻前一个政权之后不是拼命的抹黑前朝,以此来确立自己的合法性?所以单凭一面之词恐怕真的是难以复原当年的情形的。更何况,凡尘之大,还有其他的国家或是没有利益瓜葛的人会客观的记录,我们还可以互相比较着来还原历史。但是,修行界本就是极为小的圈子,普通人更是难以一探究竟,所以真正能留下的极为客观的史料就少之又少。所以……” “够了!” 老教习突然厉喝一声,阻止了冷雪继续说下去。虽然他也听明白了冷雪所说的意思,但是,有些时候,事实的真相远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是这种极为久远,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争辩的历史呢? 真正重要的是威严,是正义。 老教习目光冷厉的看了一下冷雪,又环视了一下整个教舍,严肃至极的说:“还有谁?还有谁认为冷雪说的有道理的?” 谁都不是傻子,都看出了老教习这回是真的动怒了,整个教舍鸦雀无声。 “哼!你们一点都不诚实,我相信你们中一定有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好!那我现在就给你们讲一下,也好让你们懂得什么叫做历史,什么叫做正义!” 说着,老教习默默的来到教舍最前方中间的位置上,侃侃而谈起来。 “你们告诉我,我们真的能知道历史的真相吗?答案是,不能!没人会得到真正的历史的真相。就算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可能得到真相,又何况那么久远的事情呢?我们只能得到近似的真相。这个道理你们明白吗?或者说,你们同意吗?” 下面所以的弟子都在点着头。 当然,在这些弟子中,有的是真的明白,而有些则是看着同窗们都点头,自己附和着罢了,他们不想成为异类,因为异类是危险的,是孤单的,就像正在站在最后排的许尘一样的危险。 “好!” 老教习满意的一笑,继续说:“既然你们都同意,那么我现在就可以讲了。我给你们讲一下什么叫做魔宗,魔宗的又来,当然,还有世间的正义是如何战胜它的。” 不知道为什么,老教习突然看了一眼远处的许尘,那不屑的眼神似乎再说:“不服来辩!” 第五十八章 老教习的反击 将近一千年前,中原之地并非只有这么几个国家,而是小国林立,政权的更迭也是相当频繁,如果一个政权建立了十年还没有被推翻,那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与时俱进的国家。 当然,各个国家彼此之间的试探与征战也是从未停止过,虽然彼此之间都打着或是替天行道,或是诛伐暴君的旗帜,但是谁都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利益的驱使,土地、财富和人口才是战争的目的。 如果哪个国君说自己是个另类,真的只是为正义而战,那么他不是在骗人,就是在骗自己。 然而,这些连绵不断的战争看似极为热闹,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血腥。更有一些史料记载,这些战争的过程极为单调,就是两军气势汹汹的赶到战场,然后互相臭骂、破脏水,但是却绝不轻易开战。 那么,真正胜利是属于那一方的呢?就是首先发现对方先逃跑的一方。虽然这样的记载有些言过其实,甚至在美化战争,但是也足以看出当时战争的形式。 相比之下,北方蛮族对中原的窥探来才是真正的威胁,茹毛饮血的蛮族可是绝不会如此的小打小闹,因为他们是为了生存。 终于,某一年的冬天,百年难遇的严寒毁坏了蛮族地区的草场一直以来都已放牧为主要生活来源的蛮族人为了活下去,便举兵南下,大肆的抢掠中原地区,血腥的场面要远比中原自身的战争要残忍百倍。 相对于凶悍无比的蛮族,中原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显得太过柔弱了,所以只好联合起来与之对抗。但是即便如,在战场上也只能是和蛮族大军平分秋色,战争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就在无辜的百姓身陷战争的泥沼之时,一个更加残酷的事情却接踵而至。在汉蛮交界的那片一望无垠,几乎无人踏进的丛林之中,一个神秘的种族悄然出现,他们比蛮族人更加的凶悍,更加的嗜血。 因为他们不但长相可怕怪异,更有一些百姓曾经看到过他们吃人肉、喝人血,像是从地狱走出的恶魔一般,所以世人都称他们是魔族。 没有人知道魔族原起何处,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何而战,只记得魔军仿佛从天而降,将汉蛮两军尽数杀戮,之后便开始泛滥人间,魔军嗜血如命,所到之处无一人能活,霎时间,山河一片疮痍。 眼见众生遭此劫难,众修行之人不得不暂弃门派之见,联合蛮族奋起抗衡,然而魔族所向披靡,众门派节节败退,万物苍生几近覆灭。 就在此时,那些一直以来隐居山林的修行者也无法脱身世外了,他们暂弃门派只见,联合起来和百姓一起抵抗魔军。 有了修行者的帮助,在世人合力的抵抗下,魔族终于被杀的所剩无几,最后残存的余孽被赶回了那片一望无尽的丛林之中。 经过这场极为惨烈的战争之后,汉蛮两地都已精疲力尽,山河疲敝,早已没了战争的可能,最初汉蛮两方的战争也不再继续。 “那魔族的余孽呢?就不再继续追杀他们了吗?” 教舍之内的一个弟子突然问道。 老教习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极为无奈的说:“据记载,当时魔族的余孽很快的就逃回了那片丛林之中。而当时,那片丛林极为危险,几乎没人能进入后能活着出来。听说其中毒物遍布,野兽丛生,更听说那片丛林中有一个火山,据传闻,那个火山就是地狱的出口,你说以当时人的能力,谁敢继续追击呢?就算是现在,恐怕也只有那些大修行者才敢舍命进入喽!” 这时,又有一名弟子起身询问道:“先生!那、那您所说的魔族就是魔宗吗?” 老教习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远不止于此!” 说着,他扬了一下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似的,片刻后,他继续说道: “从那以后,世人都认为魔族再也不会也不敢重返人间了。但是,只能说世人只猜对了一半,魔族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再出现过,这个状态大约持续了几百年,具体的时间却没有明确的记载。” 说道此处,老教习眼神突然凝重起来,他的表情也随着冷峻异常,“只知道,几百年前,一个神秘的宗派在汉蛮交界的地方建立起来,它的修行功法却和正统的修行法门相去甚远,而且花样繁多,修行之人根本搞不懂这个门派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它的修行法门是如何悟到的。只知道,这个宗派分为四个堂口,这个你们大概是知道的,就是玄音、白骨、枯叶和隐修。” “直到一名大修行者偷偷的进入了这个宗派,看到了宗内的情况,世人才知道了这个宗派的一些情况。之所以,之后将这个宗派命名为魔宗,不只是因为他们修炼的是邪魔外道,也不只是他们修炼时的手段极为残忍,更是因为这位闯入魔宗的大修行者看到了魔宗的宗主。” “虽然这魔宗内的所有人和普通人的长相并无差异,但是那位大修行者通过史料的比对,还有其他的一些修行者的调查,发现这位魔宗的宗主就是当年的那位魔族的首领,魔尊!” 听到此处,教舍内一片寂静,简直是一片死寂,包括最后一排的许尘。 片刻后,许尘前面的潘安终于是忍不住了,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都几百年了,竟然说魔宗的宗主就是当年的魔尊,这是不是有点扯呀!” “谁说的?” 老教习突然厉声喝道,环视了一下整个教舍,却没人应答。 这时,潘安早已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生怕被教习认出就是他说的。 老教习愤愤道:“都说了他们是魔,活个几百年有什么奇怪的?” 教舍之内再无一人敢随意的说话,都屏气凝神的听着。 而此时,潘安却歪了歪脑袋,看了许尘一眼,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哎!许尘,我也开始怀疑这个老家伙了,他这不是讲神话故事呢吗?再说了,活的长一点就是魔,那咱们兑山宗的师叔祖不知道都活了多大岁数了,难道……” “混帐!” 老教习突然望向潘安和许尘的方向,痛声骂道:“要反了你们了,潘安!你可以怀疑历史,也可以怀疑我,但是你却不能怀疑咱们兑山宗的掌门。你既然连兑山宗的掌门都怀疑,那你还为什么拼命的来到这里?” 潘安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了,便怯懦的站了起来,小锅般的肚子不停的抖动,不知道是实在控制不住,还是被吓的。 他颤颤巍巍的说:“先、先生,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不是个屁!” 老教习似乎有无尽的怒火,在许尘身上没有发泄干净,这又在潘安的身上发泄了出来,“潘安!你马上回家把你的父亲给我叫来,如果我到要看看你父亲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如果你父亲也认为你是对的,那、那我也无话可说。” 潘安眨了眨眼,他当然知道自己父亲来了回事怎样的结局,除了一顿胖揍还有其他的结果吗? 想到这里,潘安突然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跟教习道着歉,“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说走嘴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求您了,我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保证,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吧!我爹来了一定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如果说眼泪是最好的武器,那也和潘安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连半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他只是一般“哭诉”自己不是故意的,一边求着饶。 虽然教舍内的弟子都看出了潘安的拙劣表演,但是老教习却是极为受用,轻声道:“行了!别哭了,吵死了。” 也许是潘安“哭”得太过投入,似乎根本停不下来,依旧没有停止哭诉,也没有停止带着哭腔的碎碎念。 “行了!够了!你要是再哭,我可真的要找你父亲了。” 老教习又是一声厉喝。 听到此处,潘安的哭声戛然而止,当他抬起头时,脸上连一丝泪痕都没有,他怯怯的说:“谢谢先生不杀之恩!” 这一句引得教舍内一片笑声。 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停止。 也许是潘安的求饶让老教习更加对许尘的执拗更加厌烦,也许是老教习认为刚刚正是许尘故意和潘安窃窃私语,以此来反对自己。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许尘,随手指了指,极为平静的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过让你离开吗?” “哦!” 许尘眼神暗淡,他以为刚刚的那件事早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老教习竟然依旧是这个态度。 答应了一声后,许尘便颓废的向着教舍前的门口走去,虽然他也极想听听那些历史,但是,却不能如愿了。 几个落井下石的笑声骤然响起,那当然是来自西门文宇和几个同党的。 来到门口,许尘没有径直的推门而出,而是缓缓的转身,向着老教习深深的鞠了一躬,随后又环视了一下整个教舍,那些复杂的眼神竟然如此的熟悉。 有嘲笑的,有楼井下石的,有无所谓的,有李天明的无奈,有潘安的羞愧,还有一个是那样的冷漠。 许尘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这时,背后却响起了老教习洪亮的声音:“我的课堂是给那些知道上进,明白尊师重道的弟子上的,绝不是给那些不学无术,甚至心术不正的人准备的。这并不是什么小气,也不是我听不进不同的声音。只是,我绝不会因为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你们明白吗?” “明白!” 第五十九章 指点 隐修。 这是除了从老邬那里听过之外,许尘又一次听到了关于隐修的事情。 走出教舍的许尘略显失落。 因为他在课堂上提出了相反的观点,惹得老教习大怒,将他赶出了教舍,所以他没办法听到其他关于隐修的事情了。 但是思来想去之后,他却很容易的就释然了。因为,如果他没有提出那个观点,恐怕老教习也并不会为了反驳他而讲得如此细致,所有的事情都是两难的选择,也许这就是命。 许尘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漫步在景色优美的山间,思考着关于自己的身世。 他怎么都不相信老邬或是母亲会和什么魔宗的隐修堂有关系,或者说就他们就是隐修堂的传人。 但是,他知道,老邬曾经重塑了自己的经脉,这便是隐修功,而且老邬也曾经告诉他不要将自身的修为随意示人,如果不是见不得人,老邬又为什么不让他被别人发现呢?这让他不得不有所联想。 来到兑山宗上的第一堂课就有了意想不到的线索,这是他想不到的,却也是他不愿接受的,不愿相信的。 原本以为隐修不过是另类的修行法门,他想过这可能是什么歪路,也想过这可能是对自身有所伤害,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隐修竟然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历史。 无论那些历史是真是假,但是世人已经有了明显的评判了。 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也一边感叹着。 他越来越相信,他在这里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答案,但是一想到此处,他便有种莫名的恐惧,按照大部分人听到魔宗时的反应,如果自己真的是什么魔宗的传人,或者是有那么那么一点联系,岂不是要被那些人先杀之而后快吗? 想到自己此时的修为,恐怕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不经意间,他已经来到了距离教舍不远处的一片竹林。两天前,万虚也曾带他来过这里,兑山宗的人把这里叫做“竹海”。 除了修行之外,这里的人似乎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多的区别,都喜欢把一些事物随意的夸大。就像这里,明明就是一片很小的竹林,他们却非要称它做“竹海”,这让许尘感到难以理解的无奈。 “竹海”的旁边就是一方人工挖掘的池塘,清澈的池塘中却只有一尾鱼,那是一条看上去高贵美丽却有些孤独的金鲤,它畅快的游弋,仿佛并没有因为没有朋友或是玩伴而感到寂寞。 许尘看着那条金鲤游弋了半天,不禁愤懑的说了一句,“你终究不是人啊!” 谁知道,他的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个苍老的声音反问道:“谁说它不是人了?” 许尘顿时一惊,赶忙回过头,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盯着一棵竹子默默的发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许尘,但是许尘知道,刚刚说那句话的人一定是他,因为这里除了他们两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那位老者身穿白袍,头戴金冠,腰间挂着一枚亮白如脂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的正是兑山宗的标志,一个类似于“半”字的图案。 许尘盯了老者半天,猜测着老者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因为他敢确定,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这里是根本没有人的。 但是那位老者似乎完全不理会许尘的尴尬,依旧是默默的盯着那棵竹子,近乎忘情的地步。 “这位、这位前辈。刚刚是您说的那句话吗?” 许尘礼貌的鞠了一躬,他从这位老者的衣着能大致的猜到,对方绝不会是普通人,不是什么大修行者也会是教习之类的人物。 听到许尘颇有礼貌的询问,老者突然转过头,冲着许尘微微一笑说道:“对!就是我说的,难道说的不对吗?你又不是那条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人了?” 许尘也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您刚刚已经把它叫做那条鱼了,它当然就不可能再是人了呀!” “哈哈!” 老者哈哈大笑,虽然他的笑极为天真和爽朗,却让许尘有些不舒服,那是一种对小辈无知的原谅与理解的笑,没有恶意,却让你有些无地自容感觉。 “前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难道您能把它说成是人?” 许尘的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容,他了解那些僧人或是道士偶尔的天方夜谭,也了解他们的狡辩。但是,如果对方非要将那条鱼说成是人,这便不是什么所谓的诡辩了,而是明显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老者微微点头,却不像是在对许尘的肯定,而像是在说:“面对你的无知,我必须要给你讲一下了。” 老者缓缓的走到许尘的旁边,轻轻的拍了一下许尘的肩膀,指了指池塘中的那条金鲤,轻柔的说:“我刚刚确实是把它叫做鱼,我那只是让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而已,这样咱们沟通起来便没有了障碍。但是,所谓鱼,或是人,那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如果最初人们把人叫做鱼,而又把鱼叫做人,那你不就成了鱼,而鱼不就成了人吗?” 许尘转过身,却看都没看池塘一眼,而是摇了摇头说:“前辈!您还真是会诡辩呀!” “诡辩?” 老者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对许尘颇为失望的样子,片刻后他看着池中的金鲤悠悠道:“小子!当你没有见到这条鱼的时候,它对于你来说也许就是一条鱼,或者什么都不是,甚至是不存在的。但是,只要你看到它了,哪怕就是那么一眼,它就马上变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它可能并不孤单,但是在你的世界中它就是孤单的,它并没有什么喜恶,也没有美丑,但是在你的眼里,它一定会有某一种印象,不是吗?” 老者顿了顿,又轻轻的拍了一下许尘的肩头,轻声的说道:“所以,你还敢说他只是一条鱼吗?” 许尘似乎听懂了一些,却又没完全明白,他眯着眼疑惑的看着老者,没有了刚刚不可置否的言辞,反而对老者的理论有了某些兴趣。 “哈哈!没懂?” 老者轻声的问道。 许尘诚恳的点了一下头,却依旧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为何,他感觉自己此时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或者说都不准确。 老者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捋着胡须说:“哈哈!你和那些弟子一样,一样的无知和愚蠢,但是你比他们多了一个优点,那就是并不固步自封,能反思是不是自己错了,还是很难得的呀!” 面对老者的夸奖,许尘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或者说,对方真的是在夸奖自己吗?不会是在暗地里侮辱自己吧? 老者似乎看出了许尘的心思,喃喃道:“我当然是在夸你,这就是真实的我。但是,在你看来,可就不一定了,所以,你所见到的,感受到的,都未必是真实的世界,或者说肯定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融入了你的世界。” 说着,老者从地上随意的捡起了一块石头,在许尘的面前晃了晃说:“看见这块石头了吗?你可以说它是白色的,用手能感到他是坚硬的,也是凉的,他撞击其他的物体还会发出声响,这就是你认识的石头。对吗?” 许尘同意的点了点头。 而老者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如果你瞎了,聋了,或者根本碰不到它,那它还是你所认识的石头了吗?那会不会你现在就是在某些方面是瞎的,是聋的,所以你所认识的石头本就不是他真实的样子呢?你既然都敢在教舍中质疑教习的言论,那么,你为什么不敢质疑自己的认识呢?” 听到此处,许尘不禁大为吃惊,他想不到这位老者竟然知道教舍中所发生的一切,更加想不到,这位老者竟然能讲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而且似乎非常有道理。 就在许尘痴痴疑惑的时候,老者却轻轻的摆了一下长袖,擦着许尘的身体向着远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悠闲的说着: “好啦!今天就和你说这些,说多了,恐怕你就糊涂了,希望你以后能有所成就,也希望我没有看错人。修行之事最根本的就是对万事万物的认知,教习的话你可以不听不信,却不能不读书,至少你要知道对方是错在哪里了。课可以不上,但是你却不能不思考,因为你得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许尘全身一颤,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他突然明白了,这位老者似乎今天就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而且全无恶意,反而是在点化自己。 他赶紧冲着老者背影的方向行了一礼,高声道:“前辈,晚辈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 “我姓林!” “姓林?” 许尘呢喃道,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难道?难道他便是万虚师尊的师兄?难道就是这个人让万虚师尊将那颗转灵丹交给我的?” 这时,那个已经越走越远的背影竟然又说了一句。 “对了,再过一个月宗内就要进行期考了,虽然你来的时间很短,但是,我并不希望你以此作为借口而放弃!” 第六十章 潘安 随着一阵钟声响起,聚灵院整个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了。 由于兑山宗的课程是半日制的,下午便是自由时间,所以大部分的弟子都急匆匆的冲出门外。 他们中有的是着急回到都城快活一番,有的是急着去用膳厅排队吃饭,当然,也有少数一些勤奋的弟子准备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修炼。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所以没人会去注意不远处的竹海、池塘,还有坐在池边痴痴的看着金鲤的许尘。 “哎!你干什么呢?这条鱼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想要用这条鱼充饥吧?” 不知何时,那个肥肉翩翩潘安出现在了许尘的旁边。 也许是许尘太过专注,或许是心情很糟,许尘并没有回答,就连头都没有抬起过一下。 潘安见到此情境,不禁努了努香肠一般的嘴唇,略带调侃的说:“哎!你不会是因为教习把你赶出来想不开,想要寻短见吧?我可告诉你,这儿太浅,根本淹不死人,你要是想自尽还不如选择跳崖呢。” 说着,潘安也不管许尘看没看自己,伸手指向了正西的方向,一本正经的说:“那!那边就是兑山宗有名的思慕崖,风景优美,最适合跳崖了。而且那里……” “行了!你可真会安慰人。” 许尘无奈的轻声说了一句,但是却一直看着池塘中的那条金鲤,依旧没有抬起头。 潘安以为许尘是在怪自己,怪自己回头找他说话而使得教习大怒,所以有些惭愧的坐到了许尘的身边,悠悠道:“哎!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当时不是也认为你说的有道理吗?” “啊?哦!你说那件事呀。我没说怪你呀?” 许尘微笑着看了潘安一眼,很真诚,但是眼神中却似乎毫无神采。 他猜到了,那个先前来到池边指点自己的老者应该就是林灵素,但是对方所说的话却是艰涩难懂。初始时许尘认为那是些无聊的诡辩,后来有感觉那好像是某种修行的心法,到最后,他却又很难真的理解那些言论。 所以,林灵素走后,许尘便一直守在池塘边,看着那条金鲤,希望能从鱼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启发。 见到许尘略显失神的表情,潘安用力的拍了一下许尘的肩膀,故意兴奋的说:“既然你不在意,那还坐这儿干什么呐?今天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走!我带你去都城里快活快活,我请客!省着你在这儿跟这条鱼大眼对小眼的,时间长了不得看傻了呀。” 面对潘安的盛情邀请,许尘却是不为所动,虽然他对潘安的印象不错,至少比其他的那些弟子要好很多。但是,他的骨子里还是习惯了一个人,这和他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片刻后,许尘悠悠的问道:“期考是怎么回事?” “哦?” 潘安略感惊讶,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许尘说:“你怎么知道要期考了?这可是你离开教舍之后教习才说的呀。” 突然,潘安又是哦了一声,像是猜到了什么,用力的推了一下许尘,在许尘的耳边轻声的说道:“你爬窗根来的吧?” 许尘苦笑无语,半晌后他极为诡异的赞叹道:“你还真是挺有想象力的。” “嘿嘿!” 潘安知道对方是在嘲讽自己,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硕大的脑袋,傻笑道:“嘿嘿!多谢夸奖。” 面对不知羞臊的潘安,许尘竟然气得笑了起了,再一次问道:“那期考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期考呀……怎么说呢?” 潘安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捋着下颌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胡须,故作老成的说:“简单的说,就是测试弟子在这一段时间修行的怎么样,一般是一年两次。对于咱们兑山宗来说自然是普通的很,但是对于咱们个人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特别是咱们这样修为不怎么样的。” 一边说着,潘安还在缓缓的点着头,让人看起来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他的几句话竟然把许尘和自己放在了同一个级别上,许尘却也并不在意,而是追问道:“为什么对于修行不怎么样的更重要呢?”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潘安兴奋的颠了一下肥硕的大屁股,看起来极为兴奋。 他是典型调皮捣蛋的货,而且修为也确实不怎么样,当初能够进入兑山宗还是他父亲花了大把的银子才办成的。所以从那以后,他就更加坚定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绝对纯粹的人,那些看似清高正经的君子,不过是伪装的好罢了。连兑山宗的这些大修行者都会收银子,那还有那些人是不会被金钱砸倒的呢? 所以,当他见到许尘敢于在课堂上和教习争论,便对许尘产生了好感,他认为许尘是一个毫不掩饰的人,是一个敢于承认自己低级趣味的人,是一个和自己一样调皮捣蛋的人。 潘安越想越开心,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他兴奋的捡起了池边的一块石头,径直的向着那条金鲤扔去,金鲤感到危险,慌乱的躲开,逗得潘安兴奋的一笑,“告诉你!兑山宗现在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所以为了提高弟子修行的积极性,每次期考过后,三个院中成绩最烂的一个将被逐出兑山宗,所以呀,你危险了!知道吗?” “哦!是这样啊。” 许尘点了点头,随即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说是我危险了呢?” 潘安不屑一顾的看了许尘一眼,轻声道:“是!我必须承认你可能非常有【背】景,但是,这条规矩可是掌门立的,准确的说是代掌门,就是姓林的那个老头,就算他自己都不能随意更改,懂吗?要是改了,那不是打自己脸吗?所以呀,你有【背】景恐怕也……” 说着,潘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极为惋惜的样子,仿佛此时许尘已经被逐出兑山宗了一般。 许尘苦笑着看了潘安一眼,他发现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对方理解道别处,索性不再解释什么,而是继续的问道:“那期考都考什么呢?不会是对战吧?” “这回算你聪明,还真就是对战!” 潘安激动得吐沫星子飞溅,他随意的抹了一下肥厚的嘴唇,煞有介事的说:“不过,却是和教习对战,然后教习会给出评分。当然,我又得告诉你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对战可不是随机的,而是两三个教习负责一个院,每次期考都会轮一次,而这一次,负责聚灵院期考的教习中就有你得罪的那位黄教习,所以……” 他没有直接说出可能的事情,但是许尘却是心领神会的说:“你认为那个黄教习有可能会有意为难我?” 潘安摇了摇头,坚定的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这些偏执的怪老头,哪一个不是固执到了极点,你要是认为他们就代表公正、公平、公开呀!那你就太天真了。” 说着,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说:“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吗?我可是和他们那些狗屁的官宦子弟不一样,我可是有自知之明,要是论吃喝玩乐,那我绝对是在兑山宗数一数二的,但是要论这修为,那我肯定是最差的,没有之一。但是,为什么我能一直在兑山宗稳坐钓鱼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按照许尘对潘安逻辑的理解,他想到了银子,也想到了关系,更想到了不要脸,却没想到,潘安得意的说:“因为每次都有一个给我垫背的,老子是千年老二,虽然是倒数的,但是这就足够了,知道吗?” “我可从来都不会得罪教习,就是偶尔得罪了,我也马上认错、装熊,这是艺术知道吗?不要脸也是一门艺术,这个我相信你在教舍已经见识过了,就不再跟你细讲了。” 此时,潘安得意的表情和在教舍时那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细细品味之后,许尘不禁莞尔一笑,“佩服”的点着头。 “哎!你笑什么?” 潘安看着许尘略显恼怒的说:“不过你就惨了,你说你刚刚来到兑山宗,修为肯定不行,恐怕连门都没入呢。这回你又得罪了教习,唉!” 说着,潘安又是一声长叹,不过片刻之后他又略带兴奋的看着许尘说:“我说,你是不是老天派来帮的呀?” 许尘看着潘安眯成细缝的眼睛,思考了好一会,不解的说:“什么意思?” 潘安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像是解开了千年谜团一般,坚定的说:“肯定是!你看哈!每一次期考之前,总会有一个倒霉蛋像你一样,把某位教习给得罪了,以至于期考中被打了极差的评分,然后我就理所应当的成了倒数第二。而这次,据我所知,现在那个倒霉蛋还没有出现,你说,会不会是老天故意安排你成功的进入兑山宗,然后利用你把我继续留在这里呢?” 许尘对于这种宿命论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刚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潘安极为认真的继续说道:“而且老天怕你完不成此次的任务,故意让你在不正确的时间进来,好让你修为几乎为零,又让你欠欠的去得罪一下教习,这样就保证了万无一失啊!” 潘安越说越激动,他突然双掌合实,仰望苍穹,极为虔诚的说:“老天!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比我爹对我还好。你费心了,这次竟然让你为难倒如此地步,宗内的弟子不配合,你就故意现找了一个倒霉……一位兄台来帮我渡过此劫,老天你辛苦了!” 第六十一章 找茬 面对潘安傻逼似的耍宝,许尘只有嗤之以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明知道那个货是在胡言乱语,但是他的心中却是莫名的狐疑起来,“难道我真的是来错了时间?不会吧,老天不会这样戏弄我吧?” 正当许尘有鲠在喉的时候,潘安却是突然停止了无聊的“演绎”,还悄悄的推了他一下,轻声道:“哎!那帮傻逼来了,小心点儿!” 许尘微微抬头,向着不远处望去,西门文宇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小弟似的同门弟子,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似乎对许尘被赶出教舍的场景还记忆犹新。 西门文宇更是架势十足,被这几名身后的弟子犹如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时而和身边的柳夏说上一两句,时而看看正坐在池边的许尘,脸上尽是自信与轻蔑。 许尘平静的看着他们,他已经感觉到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虽然许尘并不希望在这里惹是生非,但是此时想要抽身离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有些事情你可以避开一次,却不能永久的避开,特别是对于这些无赖似的官宦子弟。 就在许尘思考着如何跟这些混世魔王周旋的时候,这群人已然走到了许尘两人的附近。 “呦!潘安!你也在这呢!真是人以类聚,猪以群分呀!” 西门文宇高声的讽刺道,说道猪以群分的时候还故意指了指许尘两人,身后的几个跟班也是附和的笑了起来,表示大哥讲的笑话很是可笑。 虽然潘安也是极为看不起这些官宦子弟,甚至是极为厌烦。但是,面对西门文宇的嘲弄他也只能是沉默不语,最多在心里会吗一句“傻逼”之类的话。 毕竟两家的身世相差太远,潘安只是都城盐商的儿子,纵然是极为富有,和一些达官贵人也是常有来往。但是,面对西门望的儿子,他只有吃这个哑巴亏,谁让爹不如人呢? 而一旁的许尘则是突然仔细的打量起了这几个耀武扬威的弟子,一边打量着还一边故作疑惑的表情,像是在数着数一样。 许尘出乎意料的表现,让西门文宇也是大为疑惑,他猛然脸色一冷,恶狠狠的看着许尘,大声道:“你看什么看?” 面对西门文宇的质问,许尘却将目光转回到了潘安的身上,平静的说:“还真是一群呐!”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以让西门文宇和他身后的弟子都听得清楚。 “噗!” 潘安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笑出了声,因为他还在努力的控制着,所以发出的声音竟然像一个臭屁般的响亮。也许是怕真的得罪了那位大将军的独子,他有马上把笑容敛了回去,一脸严肃。 那群弟子也并不笨,当然听出了许尘那句话的含义,一个个都露出了愤怒的目光,甚至有两个已经摩拳擦掌,想要动手了。 只见西门文宇却是一脸的不屑,他向前走了两步,两手背在了背后,嘲弄的看着许尘说:“呵呵!我就先让你过一会儿嘴瘾,因为以后你恐怕就可没多少机会了。” 说着,他随手指了指潘安说:“这小子是不是已经告诉你要期考的事情了?嘿嘿!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你说你刚进到兑山宗,这回期考之后就要离开了,真是让人惋惜呀!真是让人不舍呀!” 西门文宇还啧啧了两声,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如果去台上唱戏肯定是个不错的角儿。 略一思所,许尘便站起身看着对方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既然西门公子这么舍不得我,那我肯定会加倍努力的,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只不过……” 许尘突然面露难色,好像极为难以启齿的样子,不过片刻后他便略带抱歉的说:“只不过,我恐怕对男人不敢兴趣,所以西门公子还是放手吧!自然界都有它的规律,我许尘的境界还没有达到西门公子那般超越自然的高度,对男女只是还不能随意的凑合。就算您实在是忘不了在下,那也请另寻他人代替,正所谓相思易成疾,如果西门公子因为我的原因而患病,那让在下怎么过意得去呢?” “你……谁他妈对你有意思了?” 西门文宇高声骂道,表情极为尴尬,“也不瞅瞅你自己是什么货色,我就是对猪有兴趣也不会对你有兴趣啊!” “猪?” 许尘故作惊讶,之后又极为严肃的说道:“看来在下还是低估了西门公子的境界,没想到公子竟然对猪也能一视同仁。只是在下不得不提醒公子一句,您和猪入洞房的时候可要十分注意,畜生终究是畜生,千万别被猪给咬伤了!” “你他妈的……” 西门文宇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但是他终究还是勉强平息了胸中的怒火,他知道,此时谁先表现出了愤怒,谁其实就是这场“战争”中的失败者。 在许尘的面前,他已经连败了几场,从修行的资质到身家【背】景,从师尊的青睐程度再到冷雪的态度,每一次都让他心情极为不爽。特别是冷雪在教舍中为眼前这个小子说话的时候,他的心都在不停的抽搐。 西门文宇不知道那个他视为女神的女子为什么会为这小子出头,但是他却知道,如果冷雪是这样对待自己,而不是冷眼相对,他会开心的从这里一直跳到峰顶。 更关键的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是普通的小子,嘴皮子也是如此的厉害,说的自己简直不知道如何反驳。 本想直接冲上去大干一场,但是这里却是兑山宗,如果被师尊知道,那后果可是不敢想象的。 犹豫了片刻,西门文宇终于露出了一丝极为勉强的笑容,他随意的撇了一下嘴,悠悠道:“呵呵!你想让我失态?呵呵!我偏不!因为你根本没有让我愤怒的资格。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西门文宇自问自答的摇了摇头,“你能过进入兑山宗,那不过是因为你有那么一点儿关系而已,而且你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你能成功的通过测试,那不过是你有那么一点儿运气而已,更有可能是风灵大师的符阵弄错了也说不定呢?” 说道这里,西门文宇瞥了一眼许尘,他认为许尘一定会会极为愤怒,因为至少有人把自己说的这样一无是处,自己肯定会极为暴怒的。 谁成想许尘却是在不停的点着头,似乎很是同意对方的说法,看见西门文宇稍有停顿,他还极为认真的说:“嗯!对!西门公子能这样想事最好的!” 愤怒是一个魔鬼,一旦你把它放了出来,它绝不会凭空消失的。 西门文宇不停的嘲笑和侮辱,只不是想让许尘生气、愤怒,但是对方似乎根本不吃这一套,那么,此时愤怒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哼!” 西门文宇冷哼了一声,“你要是不同意我的说法,那你敢比一下吗?啊?” 许尘赶紧摇头,道:“我这不是一直点头呢吗?我当然是同意西门公子的说法,我才点头的呀!” 对于许尘来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谈话最好马上停止的为好,他来到兑山宗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不是来到这里和这些官宦子弟斗气的。更何况,对方到底是什么实力自己可是不清楚,如果贸然答应下来,生死是小事,能不能继续查到杀害母亲的凶手这可是大事。 然而,西门文宇怎么会如此的放过他呢,面对许尘的断然拒绝,西门文宇大笑一声,“怎么啦?怕了?” 此时,看见这里聚了很多人,已经有很多聚灵院的弟子在池塘对面看起热闹来,众目睽睽之下,西门文宇更是得意至极,他要在众人面前把许尘踩在脚底下。 “是!我怕了!我可以走了吧。” 许尘随意的回答一声,但是从他那平静的表情中却怎么都看不出害怕的迹象来,甚至那张脸上还带着一些若隐若现不屑的表情。 说完,许尘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潘安说:“走吧!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啊?啊!” 潘安胡乱的答应了一声,站起身就要跟着许尘离开。 却没想到,西门文宇直接挡在了两人的面前,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的也是极为配合的围了过来。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看见池塘对面已经站满了人,西门文宇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起来,“身为兑山宗的弟子,你竟然恬不知耻的说怕了?那你凭什么成为兑山宗的弟子。想走也行,那你就直接离开兑山宗。” 面对对方依依不饶的纠缠,许尘自然是挠头至极,道理只能跟懂得道理的人才说的清楚,面对这些明摆着是在找茬的无赖,讲道理就是对牛弹琴。 想到这里,许尘也就不再理会对方说什么了,如果再这么纠缠下去,他今天就得被种在这里。 许尘看都没看西门文宇一眼,只是对着潘安说了一声:“哎!看什么呢?走吧!” 说完,他便向着能过绕开这群人的方向走去了,潘安也是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要跟着许尘离开,他知道,在这里和这群傻逼对峙可是十分危险的。 面对许尘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无视,西门文宇气急败坏的喊道:“你认为你走的了吗?” 说着,他向着身旁的几名弟子使了一下颜色,这七八名弟子了然心意的再次围了上去,而这次却是将许尘和潘安一起给围住了。 这些弟子自然知道宗内的规定,当众闹事可要接受很严厉的惩罚,但是,和那位大少爷发脾气比起来,所为宗内的惩罚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西门文宇缓缓的走到许尘面前,气急败坏的脸上不停的抽动,“许尘!你想走也容易,不接受我的挑战也行,只要你从这爬过去,我就放你走,而且今后我都不为难你!” 说着,西门文宇微微的劈开了双腿。 第六十二章 酒醉 望着西门文宇的表情,许尘又一次认识了人性的复杂。 得意、张狂、不屑中又夹杂着犹豫、恐惧、迷茫。如果说西门文宇的那张脸是复杂的,还不如说是扭曲的。 无赖就是无赖,他不只能超越别人认知中的底线,连自身的底线都能随意的超越。明知道对方没那么简单,明知道这场闹剧的结果自己是控制不了的,但是,为了当下的自尊、虚荣和发泄,西门文宇或者是并不在乎,或是根本考虑不到。如果前者我们可以叫做勇敢,那么后者就只能叫做犯二了。 许尘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传说中那些高人隐士思想的开阔,所以忍受胯下之辱,这是他怎么都不能接受的,特别是对眼前这位连自己下体都毫不在意的人。 “哼!” 许尘苦笑了半天,平静道:“你就这么想跟我比一下?好!那你说比什么吧,怎么比?” “就比在期考中的成绩!” 西门文宇冷声答道,“如果你……” 为了能最大限度的侮辱对方,以此来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他本想说只要许尘能在期考中不会成为最后一名,他就认输。 但是,当他看了看许尘身边的潘安后,便没了把握,那个家伙修为自然是不怎么样,但是,也正因如此,关键时刻当个肉盾的能力还是有的。 又想了想许尘在测试时极为怪异的表现,西门文宇便临时更改了决定,冷声道:“嗯!当然是比成绩啦!谁在期考中得到的分数高,谁就获胜。” 许尘随意的点了一下头,“那你想赌些什么呢?” “谁输了,谁就滚出兑山宗,永远!” 西门文宇铿锵有力的答道。 虽然他跋扈异常,虽然他性情用事,但是他却并非没有智商。单凭资质来说,他根本不敢确定自己就能在许尘之上,但是就修为来说,许尘刚刚进入兑山宗,一个月的时间是根本不会有所起色的,就算他是绝世的天才,又有师尊的帮助,想要超越自己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他才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有信心。 “太大了吧?” 许尘平静的回答道:“其实我只是想,如果你输了别再了招惹我就好!我没想把你赶出兑山宗!” 听到许尘的回答,西门文宇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许尘是怕了,怕因此一战便会离开兑山宗。 但是他却不知道,许尘虽然厌烦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的恨意,却远没有答道恨的咬牙切齿的地步。毕竟,对方还没有达到曾经许阳那样过分的地步。 “哈哈!许尘,你太天真了!” 西门文宇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话一般,“你认为你会赢?谁会信啊?你自己信吗?你想不想把握赶出兑山宗,那是你的事。但是,我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我想把你赶出兑山宗,明白了吗?因为你不配留在这里。” 面对西门文宇的坚定,许尘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轻声的说了一句,“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说完,也不等对方是不是答应,挤过人群便离开了。看见这几个人没有反应,一直装傻的潘安也跟在后面走出了人群。 看着那两个背影缓缓离去,一旁的柳夏凑到西门文宇的身边,轻声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那还能怎么样?” 西门文宇反问道,“难道我还能真的在这里动手不成?没看到那么多人看着呢吗,要是真的动气手来,师尊责罚时,恐怕先被赶出兑山宗的人就得是你们!” 心领神会的柳夏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结束了,许尘本想直接回到住所休息一下,但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潘安却不识趣的说:“你想吃什么?只要都城有的,我就请的起!” “啊?你还当真啦?” 许尘差异的看着潘安,解释道:“我那不是当时想要尽快脱身才说的嘛!” 潘安的厚嘴唇立马撅起老高,道:“那怎么能行,说话得算数啊!我潘安可是说道做到,要不然传出去岂不是被别人笑话?” 许尘思来想去之后便答应了下来,因为他真的有一些事情要问一下潘安,比如期考,比如西门文宇的修为。 …… 深夜,一辆马车飞驰的来到了兑山宗的山脚下,许尘醉熏熏的下了马车,和车夫道别之后,那辆马车从原路返回,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尘早已忘记潘安带他到了哪家酒楼,也忘记了席间吃的什么,只记得潘安灌了他很多酒。 本来就不胜酒力的许尘在潘安疯狂的攻势下早已眼神迷离,当然,潘安也没好到哪去。 潘安本想带着许尘回到自己的家中睡上一晚,但是在许尘一再的拒绝下,他终于不再强求,安排自己家的车夫送许尘回到了兑山宗。 虽然兑山宗的山路宽敞平缓,但是在此时的许尘看来却是崎岖异常,似乎还在不停的抖动。 许尘晃了晃脑袋,想让头脑清醒一点,但是无论怎么晃那种昏沉的感觉却怎么都不能完全消退。 最终,他只能迈着蹒跚的步伐,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向着山腰处的聚灵院走去。 “嗷……” 突然,一阵野兽的嚎叫声响起,许尘的身子猛然一颤。 这兑山宗虽然丛林茂盛,但是他却从没有听说过这里还有野兽啊。更何况,少说他也在这里生活了几天,夜晚时也不曾听过野兽的嚎叫声。 许尘慌忙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连一个野兽的影子都没有。 “怪了,刚刚感觉叫声离得很近啊。”许尘心里疑惑着,却也没有多想,他认为大概是因为酒喝的太多才会产生的幻觉。 然而,正当他想要继续向前走的时候,那个叫声却再次响起,是那样的真实。 随着一阵山风吹过,许尘此时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他下意识的转身望去,只见树林深处的黑暗之中,一双闪闪发亮的绿色眼睛正盯着自己,那双眼睛正慢慢向着这里移动过来。 借着月光望去,一只体型消瘦的饿狼慢慢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他的毛色暗淡,即便在月光的映射下也没有一丝光泽,时隐时现的狼牙锋利无比,闪着令人胆寒的光泽,饿狼的下颚处,一条长长的口水还在不停摇晃。 这一景象让许尘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他虽然没见过但是却听过一些关于狼的故事,体型消瘦、毛色暗淡的一定是饿狼,也是最为危险的,因为饥饿,它会不顾一切的去攻击所要捕杀猎物,以便来填饱肚子。 “呼……”许尘缓慢而悠长的吐了一口气,将双拳横在了胸前,他知道这会是一场硬仗,如果是平时,这当然不算什么事,可是现在的自己……那就别提了,连走起路来都晃晃悠悠,更别说要和一头恶狼对战了。 许尘开始缓慢的向后移动,他明白他此刻不能转身就跑,因为那样的话,饿狼便会马上的扑上来,此时的饿狼不过是在试探,没有人愿意送死,狼也一样。许尘必须要等一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机会。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放弃了这种想法,树林深处,一双双绿色的眼睛,犹如华灯初上一般渐次的亮起,无需细数,足有十几头之多,狼群在黑暗之中默默的注视着他。 已经不需要想太多了,许尘转身撒腿就跑,以他现在的状态,这十几条饿狼是他万万也打不过的。更何况,他总感觉这些恶狼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他此时突然感到了一阵胸闷,而这种感觉却是似曾相识。 许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跑着,但是,不知为何,他此时怎么都无法凝聚起体内的灵气,再加上酒精的麻醉,他甚至连一个普通人的奔跑速度都赶不上。 慌张之中,他只觉得背后饿狼奔跑带起的风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得到此时饿狼饥饿伴着兴奋的表情。 “嗷!” 随着饿狼的嚎叫,饿狼一跃而起,血盆大口就已经出现在了许尘的颈后,他头都没来得及没回,拼劲全身的力气轮起拳头向身后砸去。 随着小臂一阵剧烈的疼痛,饿狼狠狠的咬着许尘的胳膊将他扑倒在地,拼命的撕咬。慌忙之中他已然忘却了疼痛,本能的用左手抓住饿狼头上的鬃毛向外拉扯。 “刺啦”一声,袖口被撕开,锋利的狼牙在许尘的小臂上硬生生撕掉了一块皮肉,饿狼用力的挣脱了许尘的左手,带着腥臭气味的狼口奔着许尘的喉咙咬去,许尘的两个胳膊此时都已落在了地上,再想去抵挡已经来不及了,他脑袋一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半天过去了,许尘却没能等到饿狼的致命一击,他试探的转回头,睁开了双眼。 只见硕大狼头僵硬的停在了半空,四支也毫无动作,两只原本碧绿的眼睛此时却红的可怕,在月光的映射下像是在流着鲜血一般。 许尘再向远处望去。此时,其余的十几只饿狼已然围了过来,它们瞪着兴奋而贪婪的眼睛,望着这边。这时,些许的刺激就会让它们猛扑过来。 为了不引起狼群的注意,许尘试着慢慢的把身体从饿狼的下面抽出来,一点一点,扑在他身上的饿狼依旧毫无反应。 许尘大喜过望,既然饿狼没有反应,这便是个绝佳的时机,他想迅速的爬起,然后一溜烟的跑回聚灵院。 就在这时,一块不大的狼的毛皮轻轻的落下,正落到许尘的胸口之上。 “啊?” 许尘惊愕了一声,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霎时间,整头饿狼像是陈旧了千年的房屋一般,块块碎裂,最后,猛然塌了下来,粉尘飞起,许尘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六十三章 大事! 片刻后,一切平静了下来,许尘用手擦掉脸上怪异的粉尘,慢慢的睁开双眼,然而,就是那一瞬,他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因为许尘此时是躺在地上的,所以他睁开眼便看到了夜空中的月亮,而此时,那轮原本洁白如霜的明月,竟是绯红一片,朦胧似乳的光晕笼罩了整个夜空。 但是,这诡异的情景还不止于此,绯红朦胧的月光在夜空中完美的过度,越向下颜色越淡,最终竟过度成一片蓝色,之后蓝色越来越强,而那蓝色的起点却直直的指向了许尘的胸口处。 许尘可是没有时间欣赏这诡异的美景,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胸前这抹蓝色的原因。 狼群依旧在不远处张望,只是它们原本眼中的兴奋和贪婪,此时却好像变成了恐惧与踌躇。 许尘的胆子大了起来,慢慢的站起身,轻轻抖落身上的皮毛和粉尘,此时的狼群依旧没敢轻易的进攻。 他慢慢的后退,认为这一切就该这样结束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手臂上的伤口处,一阵刺骨的疼痛袭来,比刚刚饿狼撕咬的时候疼上百倍、千倍。 许尘胡乱的猜测着,猜测着这份疼痛的来源,是狼牙上的毒素,或是体内灵气的混乱,许尘不得而知,但是他却知道,即便是死亡,恐怕也不会比现在更加痛苦吧? 许尘努力的控制着颤抖的身体,来到一颗大树旁边,将身体靠了上去。他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回到聚灵院了,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睛开始模糊了起来,比酒醉时更加的模糊。眼前一个个的面孔不停的浮现,而那些面孔的【背】景却都被蓝色所笼罩着。 就在不经意间,许尘却没有发现,他所倚靠的大树上竟然莫名其妙的布满了细细的血丝,血丝迅速的生长,最后整颗大树竟然通体变成了红色,就连片片的树叶也是鲜红的像要滴血一般,鬼魅异常。 许尘突然感觉身体一沉,便载向了身后,身后的大树寸寸开裂,最终化为满地齑粉,鲜红的树叶分分飘落。 一股阴冷得直入骨髓的气息瞬间钻进了许尘的身体,它迅速的流遍了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每一个毛孔…… “啊、啊、啊……” 许尘控制不住的叫了出来,痛苦之声响彻整座山谷,远处的狼群吓得狂奔而去,而那个方向却正是峰顶的位置。 “痛苦吗?愤怒吗?哈哈……那就把它释放出来吧……” 一个悠远而又诡异的声音在许尘的耳畔响起,仿佛来自天边又好像来自心底,它是那样的熟悉,就像在噩梦之中出现的声音一样,许尘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声音就是测试时救了自己一命的神秘老头,虽然他连对方的样子都不曾见过,但是他感觉的到,那就是一个老头。 如果此时许尘能看到自己脸的话,一定会被吓得半死,面孔极度扭曲,原本清澈的双眸之中,早已看不到瞳孔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红的有些发紫。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到我?” 许尘痛苦的问道,虽然他此刻根本看不到那个声音的主人。 “怎么?你还忍得住?哈哈……释放吧!把你所有的痛苦和愤怒全都释放出来吧,那样你会好过一点的。” “啊……” 许尘奋力的咆哮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的身体中狂奔而出,一阵刺耳的断裂声后,附近十几里之内的树木全部齐根而断,渐次的倒下,远远望去竟犹如一大片圆形的废墟。 许尘根本没办法控制住体内这股阴冷而强大的力量,只能任由它随意的发泄。 “你是谁?” 许尘从痛苦变成了愤怒,双眸里那一片血红的中心,一点黑色的火焰慢慢的燃起。 “我是谁?我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别忘了,你可还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呢!但是现在,我却要给你上第一堂课,是谁给你的痛苦?是谁使你愤怒?去吧,去杀了它们!那就是对它们最大的道德……”那个声音平静而阴冷。 “不要去强迫自己忍受,你的隐忍和软弱只会让你的敌人更加的猖狂和肆无忌惮,懂吗?” 不知为何,渐渐的,许尘似乎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不是身体的,而是思想的,甚至是灵魂的。 在胸前那道蓝色光晕不断强烈的绽放的同时,许尘的身体猛然一动,以电闪一般的速度向着狼群逃窜的方向追去。 片刻后,半山腰处,淡淡的血雾升起。 许尘冷冷的站在一片恶狼的尸体旁边,手上不停的滴着鲜血,每头恶狼的咽喉处都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那股愤怒之意像是毒瘾一般,最开始你厌烦、拒绝,但是有了第一次之后,你便慢慢的习惯它,甚至爱上了它。 刚刚那一次次奋力一击的情景依旧在许尘的眼前浮现。 此时的他已经清醒了许多,无名的痛苦渐渐退去,眼中的血红和黑色的火焰也早已消失不见。他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还有那个神秘的老头,为何同先前的时候大不相同? 测试时,他还救了许尘一命,而此时他却让许尘如此的嗜血。 “为什么,为什么?” 许尘不停的呢喃着。 “哈哈……” 随着那个悠远的笑声响起,空中的血雾慢慢的汇成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他抖动飘荡,不可捉摸,仿佛一阵山风吹过就要消散一般。 “你是谁,为什么这样对我?” 许尘颤抖的看着那个血红的背影,他猜得到,“一定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这个鬼魅让他刚刚那样的痛苦和发狂。” “为什么?因为我想让你清醒一下,我想让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血红的背影慢慢的转身,最终,血雾里一双恐怖双眼看向了许尘。 “啊!” 许尘恐惧的叫了出来…… …… “许尘!许尘!……靠!不是喝死了吧?” 一连串的叫声在许尘的耳边响起。 此时的许尘头痛欲裂,耳畔依旧不停的回荡着着狼群的嘶嚎声,还有那个老头的诡异的笑声,他慢慢的睁开眼,他以为自己还会在狼群尸体的旁边,却没想到,此时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间之内。 透过窗子,许尘可以看得到,外面早已是阳光明媚。 略一思考之后,许尘迅速的将手臂从被子中拿了出来,那个被恶狼咬伤的地方竟然完好如初,别说是疤痕,就是一点印记都不存在。 “难道那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嗯!应该是,不然我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呢?” 许尘晃了晃脑袋,依旧是有些发闷,“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许尘!许尘!你他妈的到底住在哪个房间呐!” 屋子的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叫声,显得几不耐烦,又有些疑惑。 许尘脑袋一歪,想了半天悠悠道:“潘安?” 想到此处,许尘赶紧爬起床,匆匆来到门口,拉开木质的房门向外面看去。 一个肥胖得有些笨重的身影正在不远处跺来跺去,手上一边比划着,嘴里一边嘟囔着,似乎是在骂着什么。 虽然不是正面,但是就凭这个兑山宗数一数二的的肥胖身躯,许尘就看得出,那个人就是潘安。 “哎!我在这呢!” 潘安听到许尘的喊声,极为笨拙的转过了身体,没有惊讶,只有愤怒,“你他妈怎么才听到我喊你呀?我还以为你喝死了呢!” 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找我干什么?” “上课呀!还能干什么?” 潘安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今天的课是姜教习的,她可是咱们兑山宗最认真的一位,点名了!结果你不在,姜教习可是大为动怒,她都说了,你要是再不去以后也不用去了!” 说道这里,潘安佩服的摇了摇头,“我还真是佩服你,你说你刚来到兑山宗,就能连续得罪两位教习,真是高手。” “哦!” 许尘答应了一声就要走出门外,也顾不得洗漱了。 谁成想,潘安赶紧摆了摆手,极为无奈的喊道:“你不穿衣服呀!” 这时,许尘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竟只穿了一身衬衣,已经跨出门外的脚又收了回去,“那你等会我!” 说完,他赶紧回到屋中穿自己的外套。 然而,当他回到床边,刚拿起那件长衫时却惊愕的瞪起了双眼。 灰色的长衫之上斑驳的挂着些许泥土,背面还有淡淡的树枝划过的印记,更令他震惊的是右边的袖口已经破烂不堪。 “啊!” 一声惊叹后,他本能的将衣服塞到了床下。 刘念喘息着的坐到床上,身体有些颤抖,脑袋里更是一片混乱。 “难道、难道昨天晚上梦到的,不!发生的是真的?可是、可是如果那是真的话,我有事怎么回到这里的呢?” 许尘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睛,细细的回忆着昨天的情形。 是的,他看到了那个血雾形成的背影,那个背影缓缓的转过身来,他也看到了那双恐怖的眼睛。 “啊!” 许尘如梦方醒,是的,他也看到了那张脸,那张比眼神还要恐怖百倍的脸。 之所以说是恐怖,是因为,那张脸正是许尘他自己。 “我说!你还在屋里干嘛呢?难不成还要涂脂抹粉不成?怎么慢的像个娘们!我告诉你啊,咱们要是回去晚了,不止你得挨罚,连我都得倒霉!” 随着一声不耐烦的埋怨声,潘安推门而入,看了看呆坐在床上的许尘,他不解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呢?想媳妇呐?别怪我没告诉你哈,今天上完课还得在广场上开会呢!师尊来亲自开会,到时候姜教习要是直接告你一状,你可真的就出名了!” 许尘惊讶的抬起头,痴痴的看着潘安,若有所思的问道:“开什么会呀?” 潘安撅了一下嘴,不耐烦的说:“哎呀!你就赶紧穿衣服吧,听说咱们兑山宗出大事了……哎呀!你快点呀,一会边走边说。” 第六十四章 它动了 宽敞的广场之上,一瘦一胖两个身影向着教舍的方向走着,虽然教舍内的课程已然开始了很长时间,但是,似乎这两人却并不着急,像是在谈论着什么一样。 “你快点说!发生什么大事了?” 许尘一边走着,一边问着身旁的潘安,但是那种表情却不像是在疑问,而更像是在确认。 “哦!虽然他们都说是大事,但是,其实在我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潘安随口说着,眼神还在不停的催着许尘快点走。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听说昨天有外人闯入了咱们兑山宗。” “外人?” 许尘眼中闪过意思亮色,“那,那个人做什么了。” 潘安点了一下头,伴着脸上的肥肉不停的抖动,他继续说道:“做什么?这说来也奇怪了,我才那个人一定是个彪子,或者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听说他哪都没去,而是在山腰的地方伐了好大一片树。” 说着,他向着稍稍山下的位置上指了指,“就是那儿!我今天坐马车上山的时候也看见了,而且在不远处还有几头狼的尸体。”他摇了摇头,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说:“你说哈!咱们兑山宗什么时候有野兽了?我都来了多少年了也没听说过呀!” 许尘附和的点着头,但是眼神中的呆滞却是越来越盛,应该是思考着什么一样。 “哎!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不正常啊,不是昨天把脑子喝坏了吧?” 看着许尘奇怪的表情,潘安关心的询问着。 “哦!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头疼。” 许尘随口答应着,但是心中却是翻腾不止。他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看来自认为的噩梦却并非是噩梦,而是真实的。他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想着宗内会有怎么样的发现,怎样的处理。 然而,不经意间,他却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自己的领口。因为那件他唯一的外套已经不能在穿出来,所以他今天只好穿着兑山宗发放的衣服,领口稍稍高了那么一点,但是他却很容易的就摸到了那枚精致的玉剑,一丝清凉随即传来。 他看了看身边的潘安,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将那枚玉剑拿出,因为他不知道此时的玉剑会是什么样子。 潘安继续向前坐着,似乎有些着急,最里边还在不停的嘀咕着,似乎很是纳闷,“哎!你说,是什么人这么无聊,嗯?大半夜的上山砍树,不是穷疯了吧?不对!你说他看完了也没搬走啊?还杀了那么多的狼……哦!”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转身看着许尘说:“哎!你说会不会是他走着走着,忽然饿了,看见咱们的山上有恶狼出没,所以他心生歹念,不!心生饿念,把这些狼全都给杀了,然后准备看些树,生火做饭……” 许尘自然是知道潘安又在无聊的耍宝,但是他此时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随口的说道:“那、那有起火的迹象吗?” “哦!你说的倒也是!” 潘安微微点头,但是他又随口道:“但是,有可能他忘带火儿了呢?” “你见过为了生火,砍那么多树的吗?” 许尘有些厌倦了潘安的胡想,因为对方每说一句,许尘的心中就是一颤,这件事,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对于许尘自己来说,却是极难跨越过去的门槛。 潘安却是极不识趣,根本没有看出许尘的心事,更想不到这件事就是身边的这个人干的,所以依旧是像谈论着趣事一般的说:“要不然我开始时说,这个人一定是个彪子,要不就是精神有什么问题……” 说着,潘安的身体也是一颤,“哎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说这个人能够干这么大动静都没让宗内的人发现,看来还是有一定修为的,就算是个彪子,那也是个修为很高的彪子,要是哪天他再来到咱们兑山宗,要是他不想再砍树了,而是想要砍几个脑袋,那……许尘!这兑山宗不太平啊,要不,我还是回家去住吧?哎!要不你也去我家住吧,不然,为了修行丢条命多不值呀!你说呢?” 许尘并未理睬,而是默默的低着头,跟在潘安的身边,双腿只是机械的向前走着,向着教舍的方向。 …… 沐云峰,峰顶。 代掌门林灵素的书房之内,这位掌管了兑山宗二十余年的老人面色极为难看,昨夜发生的事情甚是蹊跷,有人能不知不觉的看了那么大一片树木,这让林灵素大为震撼和恼火。 作为修行界的翘楚,帝国的掌上明珠,那区区几棵树自然是不值得如此心疼,就算是满山的树木都被砍了,只要他跟皇帝陛下说上一声,不出时日,皇帝陛下一定会派人再将山上种满,甚至比现在的更加繁盛,更加茂密,帝国是有这样的资本的。 但是,虽然此次的损失并不大,但是却让林灵素的脸上无光,深更半夜被人伐了树木,到头来竟然还没有发现,而且人影都没抓到,这要是被世人知道,那兑山宗的颜面何存,真是妄为修行界的大名! 这时,身为兑山宗二号人物的万虚推门而入,看着林灵素焦虑的表情,快速的走了几步,略带担心的说道:“师兄!那尊石像动了!” “啊?” 林灵素猛然抬头,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你确定?” “嗯!我确定!” 万虚坚定的回答道。 林灵素似乎还是不愿相信的追问道:“你确定就是万经阁前的那尊妖狼的石像?” “师兄!咱们兑山宗还有那尊石像能有如此的变动?” 万虚的反问让林灵素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却不像是刚刚的那般紧张,反而有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师弟!它是怎么动的?” 林灵素虽然是带着疑问的,但是语气却是平静了许多。 万虚仰起头,略加思索后,悠悠的说道:“师兄!您也不要太过担忧,要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此乃天意,怎事你我这般凡人能阻挡的了的。” “师弟!你无需安慰我,我只想知道哪头恶狼是如何移动的,或者你认为他有苏醒的可能吗?亦或者,你能推断出他何时会苏醒吗?”林灵素眼神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无奈,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是、是它的眼睛!” 万虚一字一句的回答道,“我刚刚去看了一眼,它的眼睛确实是动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但是我却看不出它是惊讶还是敌意。” “哼!” 林灵素无奈的冷哼一声,随后轻声感慨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敌意。传说终于成真了,身为魔尊的坐骑,跟魔尊一同被封印,难道此时还会对世人有所感恩?” “不!” 万虚略一沉思后,坚定的说道:“师兄!按照史籍记载,或是先辈留下的预言,这头妖狼苏醒之时必带着肃杀之意,但是,我刚刚所见的却并非如此,我甚至能通过灵气的波动,察觉到它的兴奋,但是,我却怎么都感觉不到它的肃杀之意,反而感到它的那股兴奋之意像是……像是……” 万虚思索了半天都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像是什么?” 林灵素赶紧追问道。 万虚思量了半天,好像是终于找到了恰当恶词汇去描述,“像是一只宠物见到主人时的兴奋。” “哦?” 林灵素先是惊讶了一下,但是片刻后,他的脸上似乎拢上了更加担忧的神色,“师弟!那岂不是更加的危险?” “师兄!您何出此言?” 万虚疑惑的问道。 林灵素悠悠的说道:“一只普通的宠物都会忠于自己的主人,何况是一头妖兽,如果它如你所说,那、那且不是说……” 还没等林灵素说完,万虚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那、那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给师叔祖,咱们恐怕解决不了此事啊!” 林灵素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师叔祖闭关之时曾亲口嘱咐过,任何事情都不要打扰他,就算是山崩地裂也是一样。更何况,就算是咱们现在前往蓝鸢阁,那七个弟子会让咱们进去吗?” 万虚向着窗外望去,那个方向正是灵首峰的位置,“那依师兄的意思,咱们要如何解决?” “等!” “等?” “是的!” 林灵素坚定的回答道:“等!我相信,此时已经有一个人已经意识到此事了。而且他在这些方面可是比咱们更有研究,也更加关心。” “您是说……” 万虚似乎猜到了林灵素所说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 林灵素无奈的点了点头,“虽然咱们这些年一再的想要和朝廷划清界限,但是,心有此意,身却不能移动半步,兑山宗就坐落在都城,是逃也逃不开的。不过也好!如果路隐愿意出手解决,那就算咱们欠他一个人情,如果他不愿意,就正好借此事……” “师兄明见!” 万虚佩服的点了点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也许,天意如此。” 第六十五章 我的理解 出乎意料,当许尘来到教舍之后,正在上课的女教习并未如他想象般的厉色而对,也没有像那个姓黄的教习一样的质问和训斥,只是平静而随意的瞥了一眼,之后便没有之后了。 这位姓姜的女教习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讲着课,是关于修行中自我心态调节的。 许尘和潘安向着女教习恭敬的行了礼,便向着教舍最后面的座位走去。 女教习的平静却不意味着其他弟子的平静,那些诧异而灼热的目光一如既往的袭来,似乎在说,这两个货还真是臭味相投啊。 “呵……” 许尘无奈的苦笑一下,对于那些人无论地点、无论时间亘古不变的目光,他只能在心中自嘲的夸上一句,“你们还真是勤奋和专一呀!” 教舍中的座位并非是固定的,也并没有谁可以说哪个座位就是自己的。但是在聚灵院却大为不同。如果这里的人不曾变过,那么,他们所坐的座位也几乎不会变动,像是一种约定俗成,更像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比如,身为大师兄的李天明,或者那位被所有男弟子视为女神的冷雪,他们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而那几些自成帮派的官宦子弟自然是坐在一起的,如果仔细研究一番就会发现,坐在正中间的一定是这个帮派的头,每个人都紧守着这个规矩,好像这便是理所应当的,就是命中注定的一般,而这些所为的命中注定大部分却来自于上一代是否混的好。 真是人以类聚,鸟以群分。那些被视作真理的规矩,往往并不是被写在书面上的,而是被烙在每个人的心中的。 “心态是什么?它因何而起?它的重要性又有哪些呢?” 女教习连续的抛出了三个问题,“虽然之前我曾讲述过很多关于心态的种种表象,但是这三个问题却是最为基础的。” “好!现在我就从一个例子讲起。《庄子》中记载了一个关于列御寇射箭的故事,列御寇是个神射手,他能在胳膊上放一个装满水的杯子,仍然能箭无虚发。但是伯昏无人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说,这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意思大概是说,这只是肤浅的表面功夫而已。列御寇当然是很不服气。于是,伯昏无人把这位神射手带到怪石嶙峋的山崖之上,让他站在悬崖绝壁边缘,下面是万丈深渊,此时列御寇非但不能射箭,而且早已吓得汗流浃背,寸步难行了。” 讲完这个故事,女教习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说道:“好!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它说明了,有些时候,心态决定了一切,或者说是大部分。如果是两个修为相当的对手交手时,胜利的天平偏向心态较好的一方。甚至,当一方的修为远不及对手的时候,如果他的心态极好,那么胜利也会站到他的一方,明白了吗?” “明白!” 下面的弟子齐声回答道。 虽然许尘此时也在听着女教习的讲述,但是,他心中真正盘算的却是昨夜发生的一切,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神迷离,一看精神就没有完全放在课堂之上。 “许尘!”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虽然很平静,但是其中却带着丝丝的威严。 许尘猛然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平静的瞪着他,正是教舍前方的女教习。 他慌忙的起身,向着女教习行了一礼,眼中很是迷茫。 在进入教舍之前,潘安曾仔细的给他讲了一下这位女教习的来历,生怕他再次得罪了。 这位姓姜的女教习大概是兑山宗最为严厉的一位教习,也是兑山宗唯一的女教习。她梳着一头齐耳的短发,很不像是帝国的发式。但是谁都知道,这位女教习是真真正正的帝国子民,之所以会有如此独特的发型,大概源于那句老话“高人总有奇特的个性”,或者是弟子们在私下里笑谈的“只有女汉子才能成为兑山宗的教习”。 但是,无论怎样,这位对教学一丝不苟,甚至有些苛刻的教习,在兑山宗还是受到极为尊敬的,不仅弟子们十分尊重,就连那些年近古稀的老教习谈起她时也是极为欣赏,甚至有些忌惮。 面对这样一位教习,许尘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这样默默的对视着。 他身前的潘安则是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小子!你还真是有一套!倒霉有一套!” 此时,女教习已经端详了许尘半天,她突然开口道:“许尘!你来说说我刚刚讲的吧!” “这……” 许尘有些为难,虽然他也大致的听了一下,但是对于女教习的要求,他却是无所适从,因为他不知道所谓的说说是什么意思,是重复一遍,还是解释一下,还是谈谈自己的见解呢? “先生!您、您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女教习反问了一句。 许尘尴尬至极,认为女教习马上就要发火,和那个姓黄的教习一样,训斥侮辱一番。 没想到,女教习竟然微微一笑,轻声道:“嗯!这是个好问题。那依你之见,我会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我想教习是让我谈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许尘怯生生的回答道。 女教习又是恬静的一笑,“嗯!可以,那你说说吧,说说你对刚刚那个故事的理解。” 许尘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轻声道:“其实、其实我认为,心态无所谓好与坏,应该是看情况而定吧?” 此言一出,女教习面色一冷,这是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敢于反对自己观点的弟子,也是反驳的如此直接的人。 教舍内的所有弟子再一次将目光投到了许尘的身上,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经过了上一次的事情,这个新来的小子竟然还敢和教习叫板,而且来的如此直接。 不知为何,潘安满脸的肥肉突然聚到了一起,那种无奈溢于言表,他微微的张嘴,但是嘴唇却并不抖动,用极为含糊的声音说:“我说!你还没玩够吗?你要是在把这位主给得罪了,你以后可是真的没法在这混了,用不着期考结束你就得卷铺盖走人。” “好!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做视情况而定,难道你会认为在故事中,列御寇的心态是好的?或者这种心态对她有利?”女教习追问道。 “嗯……” 许尘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道:“我想,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的,很难说什么到底是好的,或是不好的。就像您刚刚讲的故事里面,因为列御寇对于山崖处的恐惧,所以,我想他以后绝不会将自己陷入到这样的境地,所以他以后反而是安全的。而那个叫做……嗯……” 许尘大概是忘了另一个叫做什么,所以他思索了半天说:“那个无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拥有和列御寇同样的能力,但是,至少对于他来说悬崖也是危险的,我相信他也同样的恐惧。当然,如果他真的对于悬崖绝壁没有一丝畏惧,那么,恐怕他更容易死去,因为他不怕,所以他更容易接近这样的地点。但是,事实则是,不论他畏惧与否,只要他跌入悬崖,他一样会死的。” “他妈的,有道理呀!” 潘安心中赞叹道,心说:“这家伙难道真是个怪才?就像我,因为我惧怕教习,所以我就敬而远之,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招惹到他们,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害得自己被逐出兑山宗。有道理!但是,小子,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怎么还往上撞呢?” 此时,女教习原本冷峻面孔竟然舒展开来,“嗯!说的不错,难道你看过我写的书?” “啊?” 许尘赶紧摇了摇头,诧异的看着女教习。 “哦!当然,你怎么会看到过呢。” 女教习自嘲的说了一声,“正是,你说的很对,这也正是我们以后要学习的课程,但是今天既然提到了,那我就讲一下吧,许尘!你先坐下吧,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在年度的审核中,我这一科你是满分,甲等上!” “啊?” 所有的弟子全都睁大了双眼,时而看看最后一排的许尘,时而看看教舍最前方的女教习,原本以为许尘必然大祸临头的弟子更是愤愤不平。 要知道,年度审核是比期考更为重要的考试,期考只是将那些不学无术的弟子驱逐,以此来提高兑山宗弟子的水平,也可以说,是挑选最差的。 而年度考核则是选出最优秀的弟子,然后予以重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考试。而且,在期考中,任何一科的成绩都要计入到总成绩之中,可想而知其重要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在兑山宗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人可以在这位女教习的科目上得过满分的成绩,更准确的说,就是连乙等上的成绩都未曾出现过。 此时,这个新来的许尘竟然能过提前获得满分的成绩,而且他还上了不足一节课的时间,这难免不让其他的弟子大为吃惊。 “先生!我不明白!”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一个面容英俊的弟子已然站了起来,正是上次被黄教习夸奖的陆九阳,也就是陆尚书的儿子。 “哦?” 女教习看了看陆九阳,轻声道:“你不明白什么?” 路九阳面红耳赤的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没到年考,他就能得到成绩,而且、而且还是满分。” 说着,他转身指了指远处的许尘。 “哦!” 女教习点了一下头,平静的说:“你是说这件事啊,很明显,他值这个成绩啊!” 教舍中一片寂静。 值这个成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意味。 路九阳并没有坐下,而是咬了咬嘴唇,思量了好半天说:“先生!他不仅今天迟到,而且他是新来的,您真的认为他值?” 女教习微微一笑,轻声道:“是的!他是新来的,而且今天上课还迟到了,这个我也很生气。” 虽然女教习嘴上说着生气,但是,她的面容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但是,这和他值不值这个成绩有什么关系吗?值就是值,这就像,即便有些人在修行的路上刻苦了一辈子,对待修行也是极为认真,但是到了古稀之年却还是停留在第一境,那么,你会因为他的刻苦与勤奋就把他叫做大修行者吗?” 第六十六章 许尘!又是许尘! 陆九阳哑口无言。 对于女教习简单明了,甚至是有些可有可无的回答,他不知如何反驳。 是的,值就是值。但是,这句话总会让人听出隐藏的下半句来,那就是,不值就是不值。 如果说前半句是在夸奖许尘的,那么,这下半句是在侮辱谁呢? 就在此时,教舍外的钟声响起,女教习冲着下面的弟子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教舍,似乎根本没有想要再解释的意思,或者是不屑于解释。 和往常不同,教舍内弟子并没有急着冲出教舍,因为上课时就已经通知,今天下课之后,师尊会来到聚灵院给弟子开会。 所以,女教习刚一走,这些略显无聊的弟子便谈论起来,有的是家常理短,比如他们家又开了几家店啊,他家老爷子又得到皇帝陛下的什么赏赐之类的。 当然,谈论更多的则是关于那个新来的许尘。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许尘在他们眼中似乎并没有那么优秀,只是会耍一些小聪明,或者是说小伎俩,但是却得到那么多额外的奖励,这让弟子们怎能不心生嫉妒。 “哎!许尘,看来你是把这些人都得罪喽!” 潘安转过头感慨的说了一句。 许尘嘿嘿一笑,耸了耸肩无奈道:“其实我也没想到,那位女教习为什么会……”,他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嗯!我也在纳闷呢,按照我的想法,女教习应该和上次黄教习的反应一样啊!兑山宗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修行界的圣地,这里的教习那也是清高的很,绝对不会允许弟子反对自己的观点,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潘安用肥硕的大手托着肥硕的千层下巴,像是老捕快一样分析着案情一样思索着。突然,他眼前一亮,倒吸了一口凉气,极为谨慎的看着许尘说:“你说,你说女教习是不是看上你了?” 许尘此时依旧在想着昨夜的事情,和潘安聊天也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潘安愤怒的看着许尘,那双原本因为肥胖而变得极为狭小的眼睛,此时都瞪的跟圆枣一般,他略带讥讽的说道:“少装纯啊!看上是什么意思你不懂?你说,这位教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竟然还没有许配人家,这么多年孤寡一人,只和这些狗屁的修行为伴,你说,她能不孤独?能不寂寞?我看她肯定是看上你了。” 听潘安这么一说,许尘终于明白了他刚刚是什么意思,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不同的人把它看了成不同的世界。清高的人把它看做母亲,而猥琐的人则会把它看做荡妇。” 许尘思索了半天,竟然没想到一句适合此时心情的话,最终只找到一个最为接近字,那就是“滚!” 潘安似乎对这个“滚”字毫不在意,或者是习惯了,他颇为认真的警告许尘:“我说!你可是把那些傻逼都得罪了,你要是再让我滚了,那你可就真没朋友了,你可要想好了!” 对于潘安无厘头的碎碎念,许尘早已烦透了,他故意睁大了眼睛,大为吃惊的说:“啊?原来咱们是朋友啊?” “你妹!” 潘安随口骂了一句,那厚厚的嘴唇喷出的唾沫满天飞溅,“要我说!那群傻逼做的还真对,你怎么有时候比我还刻薄呢?啊?你怎么能这样呢?嗯?你知不知道,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你说咱们能成为前后桌,那前世我岂不是要扭断脖子了?啊?而你竟然说出如此的话,啊?” 许尘呆呆的看着潘安那痴情的演说,竟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当他看到潘安那肥若水桶的脖子时,不禁随口问道:“哎!你说,你回了那么多次头,怎么脖子还那么多赘肉啊。” “你妹!” 潘安彻底无语。 就在两人互相讽刺之时,谁都没有发现,教舍内第一排的座位之上,一双清冷的明眸已经注视了许尘好久,依旧的冷漠清高,只是,此时却似乎夹杂了一丝好奇。 作为聚灵院天资最高,兑山宗容颜最美的冷雪,她一向以来都对这些同窗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她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从七岁开始,她便不知道家是什么味道,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除了家,还有什么会成为生命的意义呢?修行吗?显然不是,但是有些时候,却又只能是。 人,总要找到自己生活的意义,不然,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地狱。然而,生活的意义却并非是天赋的,而是选择的。它可以是爱,可以是恨,当然,也可以是简简单单的活着,甚至,寻找意义的本身就是意义。 一直以来,冷雪就在寻找她自己的活下去的意义,只是很可惜,她并没有找到,所以她只能不停的寻找。 而在寻找的路上,修行便成了她唯一的安慰剂,或者是调味品。她虽然并不指望那些前辈们的不断夸奖,但是,当那些赞许的眼神打到身上时,她又怎么能无耻的说她毫不在乎呢? 只是,不知道何时,这个世界好像是变了,她似乎慢慢的不再是聚灵院的交点,也不再是老教习们的交点,思来想去之后,她发现,好像就是在许尘进入兑山宗的那一天。 无论许尘是因为什么夺去了众人的目光,好的或是坏的,但是,终究是夺去了。她不知道那些目光对于许尘来说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她来说,那些却是她此时生活的全部。 “二师姐!你怎么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冷雪赶忙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儿,她叫戚儿,是聚灵院最小的弟子,只有十四岁,她也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和冷雪聊上几句话的弟子。 “哦!没什么。” 冷雪微微一笑的回答道。 戚儿努了努嘴,样子煞是可爱,“二师姐!你也觉得那个人很奇怪吧。” “嗯?” 冷雪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对方说的那个人是谁。 片刻后,她揪了一下戚儿可爱的羊角辫,轻声道:“没有啊!他哪里奇怪呢?” “二师姐!你竟然也会说谎?” 戚儿不满的撅着小嘴说道,“你刚刚明明是在看他,你要不是因为好奇才看他,那是因为什么,难道是你喜欢他?”说着,她还挤了挤小眼睛。 冷雪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骂道:“你个小不点!跟谁学的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 戚儿又是撅了撅嘴,解释道:“嗯!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姐说了,她当年就是因为感觉我姐夫很奇怪,最后就……唉!” 说着,她竟然像个小大人是的哀叹起来,“真是悲哀,做女人真苦。本来都梦想着嫁给白马王子,最终却都嫁给了白马。” 听着戚儿毫无逻辑的说法,冷雪好奇的问道:“小家伙,你说什么呢?” 戚儿斜着眼睛看了冷雪一眼,表示对方的愚钝,细声道:“哎呀!就是说,你其实本来以为对方是王子呢,结果嫁过去才知道,对方竟然连个人都不是。” “呵呵!” 冷雪被逗的笑出了声,但是细细品起来,这里又有多少苦涩的味道。 “被我说中了吧?” 戚儿像是答对了教习的问题一样高兴。 “你猜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冷雪坚定的回答道,却没说出下半句,“我不过是嫉妒他而已,甚至有和其他人一样的讨厌。” 是的,她讨厌,她甚至对世间的一切都厌烦至极,她冰冷的面容下其实是一颗怨恨的心,这些年来,她之所以对任何都不闻不问,一心修行,只是想让自己不去想起那些领自己难过的往事。 六岁,他的爷爷离开这里,没留下一句话,又过了一年,她的父亲也离开了,依旧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而那个听说在她出生时就死去的母亲,就更不用说了。 更无奈的是,其实,即便他们在的时候,在她的记忆中也只能远远的看着,亲人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现在她也很难理解。 如果不是还有修行这个可以寄托一些情感的东西,恐怕她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了。 冰冷的态度只是她的面具,遮住了她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越发的苍白,红唇微动,却没有什么可说出口的,或者是没有谁能够值得她去诉说和发泄。 不知何时,教舍内的吵闹声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寂静的有些奇怪。 这片寂静吵醒了冷雪的深深的思绪,她下意识的望去,才发现所有人都想着教舍的后方看着。 冷雪也不经意的看了过去,一个衣着华贵的弟子正向着教舍的后方走着,正是在课堂上和女教习争论的路九阳。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他沉重的步伐上可以看得出他心中的不满,因为他所走去的方向正是许尘所坐的位置。 “许尘!又是许尘!” 冷雪心中不停的呢喃着。 第六十七章 风波又起 第六十七章 和西门文宇不同。 陆九阳是礼部尚书之子,自幼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就以学富五车,一向都已清流自居,再加上较好的面容,真可谓是风流倜傥。 在聚灵院,如果说冷雪是女神的话,那么,陆九阳就是实实在在的男神。 老话说的好,那个女子不怀春,聚灵院的女弟子们时常在私下里谈论他,爱慕之意泛若江海。 陆九阳自然明白自己的魅力,也极为享受这种魅力,所以他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时刻注意保持着儒雅的举止。 可是,此时的他却似乎换了个人。 眼见陆九阳慢慢的向着许尘走着,他身后的人自然是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是,许尘和潘安两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张原本很英俊的脸上,此时已然因为莫名的愤怒变得扭曲,变得颤抖。 “完了!” 潘安看着陆九阳一路走来,脑袋用力的向后仰着,摇头道:“又一个找你茬的,你说哈,当你的朋友还真难,你无意间就得罪这么多人,你说!我夜里走路是不是得注意点啊?” 对于潘安随时随地的胡言乱语,许尘已经习惯,在加上此时有一个气势汹汹的人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他那还有心情跟潘安扯皮。 许尘也是随意的看着陆九阳,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对方的那般恨意,因为,他可不想再惹事了,他确实有些害怕,害怕这些人不停的烦自己。 “你就是许尘?” 走到许尘的桌旁,陆九阳低着头看着许尘问道。 许尘无奈的挠了挠头,想了好半天平静的说:“我要说我不是呢?” “哼!” 陆九阳极为轻蔑的哼了一声,“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爱耍小聪明的……垃圾!”说到垃圾的时候,他分明将声音提高了很多。 许尘微微一笑,并未生气,反而带着赞叹的眼神说道:“垃圾?嗯,我倒不是很在乎别人的评价,你把我当做什么都无所谓。并不是别人说你是什么你就真的是什么了,就像……我还一直把你当做是个人呢!” “你……” 陆九阳刚刚勉强压下的愤怒再次蒸腾起来,“哼!随你!你除了油嘴滑舌之外还有什么本事吗?” “你找我有事吗?” 许尘冷冷的回了一句,“如果没事的话,就请你走开吧,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闲聊。” 面对许尘的单刀直入,陆九阳显然是有些惊讶,他本想羞辱一下对方再慢慢的说到自己真正的目的的,这样便不会在众人面前显得唐突。 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看来有些油嘴滑舌的许尘竟然懒得和他辩论,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他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我要向你挑战!” “挑战?” 许尘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脸上尽是无奈的神色。他心中不停的骂着:“妈的!这聚灵院的人都有病吗?这么喜欢比来比去的!” 想来这帮弟子也没什么创意,所以思考了片刻,许尘随口的问道:“怎么?还是期考?还是输得一方离开兑山宗?” “对!就是期考!难道你还想私下里械斗?” 陆九阳眼中厉色陡生。 谁知道,许尘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温不火的说:“呵!那一样我都不接受!” 说完,他便转过头,不再看着那个令他作呕的脸。 如果说西门文宇有些霸道直接的话,那么这个陆九阳在许尘看来就有些虚伪了,明明一样的心情,但是还要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君子的模样。 想到此处,许尘不禁在心中感叹:“真是天子脚下龙城之地,什么鸟都有。” “你……” 陆九阳猛然抬起手,但是半空中又停住了,他那张本想发怒却又想极力保持风雅的表情,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你昨天不是已经都答应了西门文宇的挑战了吗?为什么敢接受他的,就不敢接受我的?难道你是怕我了不成?” 在说道“我”的时候,陆九阳再次提高了声调。 还没等许尘作答,教舍的另一处则发出了一声极为不满的声音,“陆九阳!你什么意思?” 这声音带着些许的愤怒,又带着丝丝挑衅。 教舍内的弟子转头望去,一个身影已然站了起来,正是陆九阳刚刚提到的西门文宇。 西门文宇本来正看着热闹呢,他想看看许尘这回怎么收场,谁知道,正在他偷笑的时候,陆九阳竟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那语气明显是再说他比自己更胜一筹 身为大将军的儿子,他怎么忍下这份没来由的挑衅。 此时,陆九阳也回过头看向了西门文宇,虽然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口,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还有那么多自己的女粉丝,他怎么能心肝情愿的收回刚刚的话,更何况,他心中的怒火早就冉冉升起,现在就是天王老子出现,他也绝不会退后一步。 与西门文宇对视了好半天,他鼻翼鼓起,冷冷的说:“我没什么意思!但是,你要是理解多了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哎呀?” 西门文宇不可思议的叫了一声,伸出右手拍了拍身边的柳夏,示意他从座位上起来,好让自己出去。 柳夏先是愣了愣,然而当他看到西门文宇瞪的发圆的眼睛和撅起老高的嘴唇的时候,他知道西门文宇是真的动怒了,比上一次对许尘的愤怒还要严重。 随着柳夏的起身闪开,西门文宇径直的向着教舍的后方走去,目标直指陆九阳。 眼见一场私斗就要开始,原本坐在离许尘较近位置上的弟子赶紧识趣的离开,跑到其他的地方避一避风头。 潘安也是向着许尘使了一下眼色,两人刚要起身离开,给这两位聚灵院的大爷倒开场子一决雌雄。 谁成想,就在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自教舍的最前方。 “哎呀!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一溜烟的跑到了陆九阳的身边,狠狠的拉住他的胳膊,这个倩影竟然就是戚儿。 要说此时想要拉架的话,鬼都看的出来应该去拉住西门文宇才对,可这个戚儿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就是一门心思的拉住了陆九阳的胳膊,而且拉得那叫一个死。 “走吧!” 潘安小声嘀咕了一下,拉着许尘就要离开。 哪里知道,正死死的拉着陆九阳的戚儿厉声喝道:“许尘!你惹得事情,你还想一走了之?” 原本已经抬起腿的许尘又收了回来,他转过头随意的打量了一下这位打抱不平的小女孩儿,他感到莫名其妙,揉了揉眼睛像是完全没听懂对方的话,“这位……嗯,丫头,这件事怎么就成我引起的了?” 戚儿恼火道:“难道不是吗?傻子都看的出来。要不是你得了那么多教习的偏爱,毫无道理的偏爱,谁会跟你过不去呢?其实,在坐的每一个人都不理解,只是陆……我九阳哥坦荡一点,把我们想说而没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而已。” 说着,戚儿顺势抱住了陆九阳的胳膊,仰起头看着陆九阳说:“是吧?” 也许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潘安舔了舔香肠一般厚厚的嘴唇,略带尴尬的说:“我说戚儿小姐!虽然你爹是礼部侍郎,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帮着陆九阳说话吧。好吧,就算你帮着他说话,也不用建立在攻击别人的基础上吧。你这也太明显了,你这明显是官官相互啊。” 自然,戚儿的父亲是礼部的副长官,也就是陆九阳父亲的副手。但是,戚儿现在这样去做,可是潘安没办法理解的。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呸!” 戚儿瞪了潘安一眼,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死胖子!哪都有你的是儿,你说你不抓紧减肥,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儿啊?” 说着,她白了一眼许尘,继续对潘安说:“难道不是吗?他没来之前,怎么聚灵院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他没来之前,咱们聚灵院什么时候这么不公平过?他被破格录取,我们没意见,谁让他也算通过测试了呢,我们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戚儿小姐,你是不是太健忘了,那天你又不是不在场,那还叫没说什么?那是……” 潘安刚想反驳,然而,男人怎么能吵过女人呢? 戚儿的声音瞬间就盖过了他,“我们怎么了?我们当时只不过是在看热闹,谁说什么了吗?可是!他却变本加利,不只在课堂上捣乱,让我们没办法好好上了课,更可恶的是,教习竟然还这么偏心。我可听五龙院的一位师兄说了,那天他亲眼看见万虚师尊带着他去了峰顶,去了万经阁!咱们每年只能进去两次,而他竟然随时都能去,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让潘安无言以对,他并不是没有理由反驳,而是没办法像戚儿一样的歪曲事实,随口就来。他无奈的低下了头,心中感叹一声:“女人还真是危险的动物,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戚儿得意的看着潘安,又转过头看着许尘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面对戚儿连弩一般犀利的小嘴,和连弩一般不准确的歪曲事实,许尘自然是甘拜下风,他脸色极为难看的说:“我说丫头,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许尘已经有些服软的疑问,戚儿竟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对呀!我是什么意思呢?” 她腾出右手挠了挠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仰起头看向了陆九阳,极为可爱的细声道:“九阳哥,我应该是什么意思?” 面对戚儿天真的眼神,陆九阳也是极其无奈,“我哪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莫名其妙的就冲过来,你把我都弄糊涂了。” “哼!” 戚儿冲着陆九阳撒娇的撅了一下小嘴,转过头看着许尘说:“我要你道歉,向着所有人道歉!” “道歉?” 许尘嘴角微微翘起,“小丫头!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第六十八章 这就是规矩 “谁说这是笑话?” 许尘背后响起了声音。 几人同时望了过去,说话的正是西门文宇的跟班,柳夏。 原来就在戚儿揽住陆九阳的时候,柳夏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现在他们拥有同样的敌人,那就是许尘,而西门文宇此时要是和陆九阳闹翻,那么许尘便可以无所顾忌的“胡作非为”了,所以柳夏也赶了过来,拦住了正想冲上去和陆九阳较量一番的西门文宇。 他看着许尘说:“虽然戚儿小姐年岁比咱们都小,但是我觉得他刚刚说的有道理,再从你来了,这里的公平就不见了。我们聚灵院的人,哪一个不比你用功?哪一个不比你认真?但是你却都得到了远比我们还多的资源,你敢说你不曾背地里捣什么鬼吗?” 接着,他转头看了看抱着陆九阳胳膊的戚儿,诛心的说:“要我看,戚儿小姐让你道歉,那是便宜你了,以你的所作所为,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兑山宗的,我一直怀疑,你之所以能成功的通过测试,一定是作弊了,试想一下,在兑山宗的历史上,在入门测试中可曾出现过和你一样的情形?我们翻遍了记录,还问了宗内的教习,得出的结论是从来没有过。” “哼!你认为你有什么不同吗?你认为你是个另类吗?如果说你是个另类,那也是比我们无耻,你用作弊的方式通过测试,难道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吗?” “就是!” 有了柳夏的提醒和助阵,戚儿也是眼前一亮,“我说你当时怎么能在符阵中坚持那么长的时间呢?原来是作弊了呀?” 许尘笑了笑,看了看将他包围起来的几人,然后两手一摊,平静的说:“证据!你们说我当时作弊了,请拿出证据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是的!这样无理的,甚至是武断的推定是没有说服力的,就算是无赖冤枉好人时,那也是要伪造证据的,谁见过空口白牙就直接定罪的呢? 然而,许尘并不懂,一旦所有人都认定你有罪的时候,证据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摆设,所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这个道理。 而在这种有罪推定,或者说是蛮不讲理的辩论中,女人的思维显然是更胜一筹的。只见戚儿咬着嘴唇思考了半天,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你要我们拿证据,这不公平,你现在是被怀疑的对象,你凭什么让我们拿出证据?应该拿出证据的是你,你又证据证明你没有作弊吗?” 这是许尘第一次感到了女人的可怕,然而,戚儿还没有结束,她眼睛一瞪继续说: “你拿不出来吧?告诉你,即便你能拿出证据我们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你通过走后门进入兑山宗,肯定会经过师尊那一关,那师尊肯定会站在你那一边,所有教习肯定也会站在你那一边,甚至我怀疑风灵大师在布置法阵时就替你做了手脚。想想吧!为什么那天风灵大师会无缘无故的来到聚灵院,没人去请他呀。而且……” 说道这里,戚儿感到陆九阳猛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耳边响起了陆九阳的私语声:“哎!你说过了,你连师尊和风灵大师都怀疑,这是大逆不道,要是让师尊知道,那……” “怕什么?” 戚儿大声说道,“就算他是师尊也不能坏了兑山宗的规矩,兑山宗是帝国的兑山宗,是天下的兑山宗,公平就是兑山宗最重要的宗旨,没人可以坏了兑山宗的规矩。” 牙尖嘴利的戚儿一顿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这个聚灵院年龄最小的弟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有见地和极富正义感的话来。 许尘没说话,也没有动一下,很显然,他也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给震住了,他在心里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他无言以对,当对方拿出了杀手锏——正义,再多理性的辩解都是无用的。 正当许尘不知所措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对!说的很好,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这个声音低沉而有力,教舍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因为他们熟悉这个声音,也害怕这个声音。他们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今天下课之后没有离开,而是在这里等待。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向着教舍门口的方向望去,不知何时,那个他们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教舍的门口,万虚。 显然,万虚师尊能够说出刚刚的话,至少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然而因为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教舍后方的位置上,所以竟然没有人发现师尊已经驾临了。 虽然所有人都有些惊讶,但是有一个人竟然已经吓得站不稳了,那就是刚刚慷慨激昂的戚儿,她瘫软的倒在了陆九阳的身上。 慷慨激昂的评论,这是她敢的,但是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背地里,如果在万虚师尊面前,她哪有这个胆量啊。 此时,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面对自己的是什么。 “好!本来我今天来是想告诫你们以后要多加小心的,看来,我现在有必要再给你们讲一下什么叫做规矩了,兑山宗的规矩!” 说着,万虚缓步来到教舍前方正中间的位置,环视了一下整个教舍,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教舍的后方,轻声的说道:“怎么?你们还要在那里站多久?还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声音虽然平和,但是那其中所流淌出来的威严是谁都感受得到的。 几息之后,这几位站立在教舍后方的弟子就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那动作,比见到野兽跑的还快。 只有戚儿一人在陆九阳的搀扶下才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即便如此,她一直都没敢抬头,她怕万虚的眼神就能杀死自己。 教舍内一片肃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们知道,暴风雨要来了,比每一次都来的猛烈。 然而,他们却想错了,只见万虚沉默了片刻,再次环视了一下教舍,甚至和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对视了那么一瞬,所有弟子都瞬间低下了头,不敢与之相对。 “你们都有和戚儿一样的想法吧?” 教舍内无人回答。 “呵!” 万虚干笑了一声,“既然讲到了规矩,那么我想澄清一下,我刚刚可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争辩的,我在外面的广场等了你们好一会儿,发现你们没有一个人出去,所以才过来看看,没想到……” “嗯!刚刚戚儿这小丫头讲到了规矩,我听了一下,我感觉讲的很好,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是,恐怕你们每个人都忘记了兑山宗最基本的规矩,那就是要团结,如果在兑山宗的内部都要互相攻击,每个弟子都要互相猜疑,那兑山宗岂不是一盘散沙?那兑山宗还能称其为兑山宗吗?” 说着,万虚下意识的将双手背到背后,眼神矍铄犀利,“好!那我就告诉你们兑山宗的另一个规矩,这也是兑山宗最大的规矩,那就是师叔祖!师叔祖就是规矩,他所说的话就是兑山宗的法,最大的法!” “也许你们会认为这太专制了,但是,当你们进入兑山宗的那一天,我可是从没告诉过你们这不是一个专制的地方!刚才戚儿那丫头说兑山宗是帝国的,是天下。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们,兑山宗首先是自己的,就算兑山宗要主持正义,那也要自己先活下来才能再谈这些其他的东西。” 万虚慢慢的走到教舍的门口,好像是要离开,可是似乎又想起什么了,回身平静的说道:“我今天本来是想来和你们讲讲昨夜发生的事情,不过我想你们也都知道一些,我就懒得再讲了,就是一句话,以后要小心些。” 接着,万虚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教舍最后面的许尘,轻声说道:“还有!许尘是我破例收进来的,既然是破例那就是说,他不在规矩之内,之所以我为什么这样做,我想我不必向你们解释什么。当然,除此之外,他也要完全遵守宗内的规矩,如果你们有所不满可以在规矩之内和他比试,我也很乐意看到这一情况,但是谁要是还在怀疑他入门和什么测试的事情,那么就直接来找我,我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这时,万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是无论谁看到这丝微笑都不会想到“慈爱”两个字,而是感到一丝心颤。 万虚缓缓的离开了教舍,留下了多达一刻钟的沉默。 按照往日的习惯,这些弟子早就犹如脱缰的野马径直冲出了教舍,该吃饭的吃饭,该回都城快活的快活。只是此刻,他们都沉沉的低着头,他们很想回头看一眼那个被师尊呵护有加的许尘。 但是,他们都没敢回头,或许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张他们既憎恨又羡慕的面孔。 当然,只有一个人此时的心里已经笑的开了话,不是许尘,而是潘安。 他肥硕的大脑袋,竟然成了此时整个教舍里最灵活的脑袋,他四处看了看,最终转过头,看向了许尘,低声道:“哎!没想到啊!我以前也认为师尊对你偏心,没想到竟然这么偏心。哎!你爹是谁呀?” 而此时,许尘的心思却完全没在教舍之内,对于他来说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万经阁,更准确的说,是飞向了那尊石雕巨狼。 第六十九章 蓝蝴蝶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忘了到底是谁第一个冲出的教舍,总之,教舍内的人渐渐离去。 “哎!人都走光了,咱们也走吧。” 潘安回身对许尘说道。 “啊?哦!” 许尘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今天不回家了吗?” 潘安眯着小眼睛,笑着说:“不会啦,今天在聚灵院住,反正这里也有我的宿舍。我想……” “哦!那走吧!” 许尘依旧是心不在焉,但是却也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见到许尘起身,潘安也准备了好半天,终于是端着肚子起身。 就在两人正要向着教舍门口走去的时候,潘安终于发现,这个教舍内并不是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此时还有一个人同样还没有离开,而且那个人正在向着两人款步走了过来。 什么叫做倩影,什么叫做颜动秋石,什么叫做一眼万年,什么叫做…… 潘安终于想不出还有什么词汇来形容那个身影了。 那个身着一身浅蓝色的女子款款的走到了两人的面前,明眸皓齿,冷艳动人。 随着潘安不自觉的咽了好几口唾沫,令一句话终于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虽然有些粗俗和直接,但是足以表达他对这个女子的印象,那就是“美丽的令人发指。” “我想和你打赌。” “啊?” 潘安身子一颤,差点被刚想再次咽下的唾沫呛到,他刚想说些什么,却终于发现,那个女子的明眸所盯着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他身边的许尘。 许尘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冷雪,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什、什么意思?” 是的!在许尘的印象中,冷雪确实和聚灵院其他的弟子有所不同,她冷漠,不爱讲话,几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甚至好像没有一个朋友,这是他欣赏的地方,所以,他根本没办法想象这个女子竟然也…… “是的!就像你和西门文宇那样的赌约。” 冷雪红唇微起,补充道。 许尘愣了好半天,终于在唇间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你也想把我赶出兑山宗?” 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后,冷雪白颈转回,轻声道:“不!我为什么要把你赶出兑山宗,我没那么无聊,我只是要给我的朋友讨个说法,如果你输了,你要向戚儿那丫头道歉。” “二师姐!这、这不公平!” 还没等许尘作答,潘安便操着颤抖的嘴唇说道,“您每次考试都是聚灵院的第一名,而许尘才刚刚来到这里,就算是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那也太少了。而且……” 没等潘安说完,冷雪那美丽而冰冷的目光便投了过来,使得他说不出话来,只有继续咽他的唾沫,尴尬至极。 许尘微微一笑,然而这一次的微笑,却是他这一生最为复杂的一次,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所要表达的心情。 “可以!” 片刻后,他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 许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由心而发的,只是他感觉的到,那双美丽的明眸并没有给他其他的选择。 在许尘沉默的眼神,和潘安呆呆的目光中,冷雪轻转倩影,莲步微起,走向了教舍的门口。 好大一会儿,潘安终于缓过神来,他再次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许尘说:“你就这么答应了?哎!我可告诉你,二师姐她可是早就达到了第四境了,那可是第四境啊!哦!你知道修行中的境界吗?我跟你说这修行分为……” “我知道……” 许尘看着那个蓝色的倩影,冷冷的回答道。 “哦!” 潘安挠了挠头,又是一阵尴尬。 此时,蓝色的倩影已经走出门外,但是透过敞开的窗子依旧可以看到。 轻柔的山峰划过,那袭蓝裳随风飘起,远远望去,恰似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 然而,下一个瞬间,许尘便怔住了,因为就在门口的不远处竟然还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令许尘愣住的并不是那辆马车,而是马车旁那个笔直而立的人,那个人面色冷峻,左侧的面加上还赫然画着一道伤疤。 “真是祸不单行!” 许尘随口嘟囔了一句,便向着门外走去,潘安反应过来也跟着许尘略显笨拙的走了过去。 本想和许尘聊聊天增加一下友谊的潘安,知道今天好像是没有机会了,因为两人刚刚走出教舍的门口,那个站在马车旁的刀疤脸便微笑的迎了过来,潘安自己肯定是不认识的,那就一定是来找许尘的了。 刀疤脸迈着强劲的步伐来到许尘面前,抱拳之后微笑的说:“许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 “啊!是、是啊!好久不见。” 许尘略显口吃的回答道。 自从上次在都城门口分别之后,两人却是没再见面,当然,这也是许尘疑惑的原因,为什么他会来找自己呢?找自己又会有什么事呢? “你、你找我?” 许尘试探的问道。 “当然!想想整个兑山宗值得我亲自来请的人,恐怕只有许公子你了!” 刀疤脸几不自然的恭维道,说得旁边的潘安一愣一愣的。 “请我?什么意思。” 许尘疑惑的问道,说实话,他和这个刀疤脸还并不算熟悉,只是一起走了一程路而已,而且期间所说的话都是有数的。 只见刀疤脸哈哈大笑,左手又是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左侧脸颊上的刀疤,轻声道:“许公子真是大智若愚啊,请你,那当然就是请你道安府做客呀!” 看着许尘仍旧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他索性解释道:“哦!是这样,过些天我就要回边塞了,临走之前我想请你吃一顿饭,这个理由可以吗?” “哦!这么快就要走了呀,但是我……” 许尘刚想说自己学业很忙,就不过去了,毕竟对方的身份特殊,如果和安家发生什么关系,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这才来到兑山宗几天呀,已经惹了这么多麻烦了,如果在加上这么一遭,那岂不是烦都要烦死了。 但是,许尘的想法又怎么能逃出刀疤脸的法眼呢,刀疤脸摆了摆手阻止了许尘继续往下说:“许公子!你不是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吧?怎么算你我都有一面之缘,而且,我过些天就要走了,作为礼节,你也该送送我吧?” “哦!那倒是!” 许尘随口答应着,但是心中却在说:“送你?我凭什么呀?我和你真的很熟吗?” 当然,这句话是不好说出口的,他话锋一转说:“但是、但是我的学业却是很忙,所以……”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太不礼貌,还是让对方自己理解的好。 但是,他却不知道,其实刀疤脸也对他不感冒,只是有命在身,不得不来次而已。 “许公子,你这样可是不大好啊,想来许公子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怎么能赶出卸磨杀驴的事情来?” “啊?什么意思?” 许尘更加的疑惑。 刀疤脸刚想解释,却发现还有潘安在一旁,便向着潘安抱了一下拳,礼貌的说:“见过了,这位公子。我想和许公子单独聊一下,所以……” “啊!好!明、明白。” 潘安识趣的走开了,但是却没有走开太远,而是站在几丈之外,无聊的等着许尘。 见到潘安走开,刀疤脸冲着许尘微微一笑,轻声道:“许公子!我虽然不知道在你进入兑山宗的事情上还有谁帮了忙,但是我也是出了力的,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看在这件事的份上,到安府一叙也没那么过分吧?” “哦?是吗?” 许尘不敢相信,他一直都以为是那个太子爷帮助自己的,而且那可是交易,虽然是一场可笑的交易,但那也是交易啊,谁会平白无故帮助自己呢?莫非是因为我救了他们家的小姐?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刀疤脸苦笑了一下,“许公子,怎么算,咱们都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而且还一起出生入死过,况且你还曾经救过我家的大小姐,那对安家可是天大的恩德。你不会认为我家大小姐的命不值钱吧?告诉你,在我看来,这整个都城,就没有一个比我家大小姐的命更值钱的了。” 听完刀疤脸的话,许尘不觉的倒吸一口冷气,对方说的话可是罪可诛心,想想堂堂帝国,命最值钱的当然是皇帝陛下,而刀疤脸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他心中是只有统帅而毫无君王啊。 而且,这句话明显是在说他可是毫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这显然是在威胁。 “那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许尘平静的说,心中却是极为不舒服,像是被强暴了一般。 刀疤脸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许公子,你这是什么话,像是我在强迫你一样。” 听到这句话,许尘的心里刚刚舒服一些,谁成想,刀疤脸又补充道:“不过,你这么理解也行。” “靠!” 许尘心里顿时一怒,但是,却无从发作,毕竟对方此时可是笑脸相迎,而且礼貌有加。 思来想去,许尘知道自己还是去一趟的好,免得对方会找自己麻烦,但是,在暗地里,他又不想让对方太过得意,自己太过被动。 所以,沉默了片刻,许尘微微一笑,轻声道:“可以!我可以去,但却不是今天,我今天还有事情,如果你一定要我今天去的话,那我就只能拒绝了。” “哦!可以!当然,具体哪一天,你说了算。” 刀疤脸面露满意之色,“但是,你可不要拖到我走的那天呀!这样,以后我每天都过来,我白天呢,就在这里等着,只要你许公子一有时间,我也好随叫随到,怎么样?” “你……” 许尘真想破口大骂,但是却还是那句话,他不知如何发作,对方这是跟自己杠上了。 他挥了挥手,冷冷的说:“行啊!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向着潘安走去。 这时,只听背后的刀疤脸极为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许公子赏脸。” 片刻后,只见马蹄声响起,许尘没有回头,而是来到潘安面前,毫无心情的说:“走吧!怎么?先吃饭去?” “啊!” 潘安看着那辆马车,随口的答应道,“哎!许尘,我怎么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啊?你到底是谁啊?” 许尘白了潘安一眼,随口说:“切!你怎么知道他是位高权重的人?我看你是得了妄想症了吧?” “哼!” 潘安满脸的不屑,“看来你还真是没把我当朋友啊,我可是正式八经的都城人,从小在这里长大,谁家的马车我一看便知,更何况是安家的。” 第七十章 安府 第二日。 当许尘来到教舍门口的时候,那辆安家的马车已然在不远处停着了,刀疤脸悠闲的坐在车辕上,看见许尘前来上课,他稍稍挺了挺身子跟许尘打了一声招呼,示意自己已经来了。 虽然刀疤脸面带微笑,但是在许尘看来却像是一种嘲弄,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转身就进了教舍,无奈是他此时全部的心情。 在课堂上,许尘几乎很难真正听课,他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和太多的疑惑。加上随时抬头就能看到窗外一直保持微笑的刀疤脸,他愤懑至极。 好在,不知为何,今天的潘安竟然毫无精神,几乎没有回头和许尘闲聊,这大概是今天不幸中的万幸了。 教习毫无边界的讲着,许尘毫无边界的听着,当他无意间看到教舍最前排那个身着蓝色衣衫的女子时,心中又是一声叹息。 最终,在一阵清亮的钟声过后,一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 和往常不同,今天的许尘是第一个走向教舍门口的,是的,他要去找刀疤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大概是抱着早死早托生的信念吧。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跨出教舍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盯着自己,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去,正是那个身着蓝色衣衫的女子,冷雪。 见到许尘回头,冷雪并没有像普通女孩子那般的面红耳赤,反而是就这样的对视着,最终竟然是许尘败下阵来,他尴尬的扭头而去,直奔教舍不远处的马车。 来到马车边,许尘极为冷漠的说了一句,“走吧!” “嘿嘿!” 刀疤脸狡黠的一笑,“许公子今天就有时间呀!真是太好了!” 说着,刀疤脸跳下车辕,直接撩开车帘,说了一声请,许尘看都不看直接跳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 随着一记马鞭的响声,马车缓缓的启动,直奔山脚下。 “许公子!其实你早就该这样的,嘿嘿!” 刀疤脸悠闲的嘟囔着,“你说你一拖再拖,最后还不是要走上这么一遭?” “哼!” 车厢内发出许尘的一声冷哼。 刀疤脸却似乎毫不生气,反而奇怪的轻声说道:“当然,我很理解,被人家囚禁了十年,刚回家一个月又被扫地出门,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太过相信其他人了。但是,你要相信,安家不会伤害你,不然,你早就死了。” 刀疤脸的话音刚落,车帘瞬间就被撩开,许尘目光直直的盯着刀疤脸的背影,“你调查我?” “许公子!你这话就说得太难听了,安家交朋友自然是不能冒风险了。不过,就算如你所说,恐怕这都城之内也不只我在调查你吧?” 刀疤脸平静的说着,仿佛这一切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许尘愣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冷冷的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还有谁?” “那我就不清楚了。” 刀疤脸的左手又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兑山宗,这里不仅是修行界的人有所关注,朝廷那也是关心的很。你能如此破例的进入兑山宗,就算是出于好奇心,恐怕也有不少人在暗中窥探你吧。所以,许公子以后可是要小心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般好心的。” 许尘默默的抬起手,车帘应声落下,在刀疤脸的笑声中,许尘却变得更加沉闷起来。 马车继续前行,目的地,安府。 …… 做为平西大将军的女儿,安晴常年住在都城之内,她也很少出门,一直待在自己的家中,所谓的大家闺秀大体都是如此吧。 无论她是普通人眼中的岚晴郡主,还是自己认为的皇上的人质,这不是她自己可以选择的,沉默和安静也许就是她唯一能做的。 今天,她穿了一件很少穿出的白色长裙,上面刺满了精致的莲花。 都说莲花代表着纯净无暇,可以衬托出女人的冰清玉洁,但是,今天这身清亮的装束却映得它的主人面露红晕。 还没等马车来到安府时,做为帝国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的她便早早的来到府门口,也许是真的无事可做,也许是因为别的。 这让安府上下都很困惑,因为上一次大小姐这样做已经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次是安泊远亲自回到都城办事,安晴才如此的等候过。 “他来了?” 当那辆马车缓缓的停到了府门口的时候,安晴用口型对着刀疤脸问道。 刀疤脸恭敬的点了一下头,安晴这才放下了一颗极速跳动的心。 许尘跳下马车,随意的看了一下周围,最终将目光落到了门前那位衣着华贵面容清秀的郡主身上。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虽然安晴的容貌许尘依旧记得,但是和当时麻布衣服比较起来,许尘真的有些不认识了。 “好久不见!” 安晴打了声招呼,随后竟然欠身一礼。 这让一旁的刀疤脸不禁身子一颤。 是的,在帝国的传统中,人们见面时自然是要以礼相待的,但是,安晴毕竟的郡主,做为平民,本来是要许尘向安晴行礼的,现在竟然反了过来。 许尘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抱拳一礼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好久不见!” 或者是因为有刀疤脸做为比较,许尘对这位贵为郡主的安晴倒没有那么反感。 没有太多的寒暄,许尘跟着进了安府,穿过简单的长廊,来到了安府的后宅。 安府并没有许尘想象中的那般宏大,只是和普通富商的宅抵差不多,许尘也曾远远的看过潘安家的宅子,恐怕也要比这里大上不少。 安府后院的池塘边,几名身背长剑的剑师在远处随意的走动,眼神中的警惕随时可见,并且,许尘能明显的感到,这些剑师的修为恐怕不会在刀疤脸之下,可以想象一下,这安府的警备是如何的严密。 刀疤脸当然是不能来到池塘边的,因为安晴正在和许尘在池塘边缓缓的漫步。 安晴眼帘低垂,似乎在极力掩藏着什么情绪,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两人都一句话没说,场面有些尴尬,安晴纤细的右手拉了拉自己的长裙,随口道:“你、你在兑山宗还好吗?” “啊!还行!” 许尘也是有些不自然,心里嘀咕着:“不是说过来吃饭的吗?快点吃吧,吃完了我好回去呀!” 而安晴显然是没有感到许尘的情绪,不知道是许尘掩饰的太好了,还是安晴根本就没敢去看此时许尘的表情,“哦!……那就好!上次的事情还要谢谢你!” “哦!” 许尘随意的答道,“你不是已经谢过了吗?再说了,我能够进入兑山宗,听说你也帮了忙,算扯平了吧!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那怎么能行,我所做的只是些小忙,而你那天是救了我的命!” 安晴的面颊又是一阵嫣红,像极了那夜的绯月。 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其实,我当初想让你来到安府做事,你当时拒绝,我此时还是理解的。” “哦!是吗?” 许尘附和着说,但是根本就没有走心。 “我听说那里的人都对你很好,能在兑山宗大展手脚,自然是比在安府强的,当然,如果你以后能够进入细雨阁的话,就更加前途不可限量了。” 安晴柔声细语的说着,像是对许尘极为的相信,相信他的实力,没有来由的相信。 “细雨阁?” 许尘倒是对这个感到了兴趣。 “是呀!” 安晴轻柔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许尘的脸上,“哦!可能是你到兑山宗还没有多久,才不知道的。其实,兑山宗的威名主要是来自细雨阁和蓝鸢阁的,不然,你认为就凭你的那些同窗你会让整个修行界都对兑山宗敬畏有加吗?” 许尘赞同的点了一下头,确实,那些家伙怎么能撑起兑山宗的威名呢? 似乎是看出了许尘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安晴便继续讲下去,“我听父亲私下里说,他这一辈子,真正佩服的人只有两个,而其中一个就是玄微真人,嗯……就是你们兑山宗弟子口中的师叔祖,蓝鸢阁中的弟子就是他的亲传弟子。而细雨就是由现在的代掌门亲自指导的。” 说道这里,安晴稍稍停顿了一下,看着许尘疑惑的脸说:“你怎么了?” 许尘闭了一下眼睛说:“你是说,师尊亲自指导的,就是细雨阁的弟子?” “嗯!是吧?” 安晴可爱的撅了撅嘴,“这个我也是听说的,就算不是,那也应该是被看做重点培养的对象,不出几年就应该进入细雨阁的。” “当然,如果能过进入蓝鸢阁自然是所有弟子的极致了,只可惜,好像那个难度可比登天,不仅要天赋异禀,而且必须要玄微真人看重才行。而且,它不像细雨阁有固定的时间来选拔,而是完全看玄微真人的心情。” “玄微真人,师叔祖?” 许尘心中呢喃着,他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但是众人对他的吹捧可是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蓝鸢阁自然是不想了,但是我真的希望你以后能够进入细雨阁,而且我相信你。” 安晴轻声细雨的说着。 池塘中水波凛凛,许尘终于苦笑了一下,这不是源于安晴莫名其妙的鼓励,而是他终于明白了那些聚灵院的弟子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了。 林灵素和万虚对他如此的偏心,原来在那些弟子看来,他就是下一个要进入细雨阁的人了,此等荣耀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令人嫉妒啊。 就在许尘默默的点头时,安晴再次说道:“不过,我听说细雨阁的弟子会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想来也是很危险的,所以……以后你要是真的能进入细雨阁,一定、一定要多加小心!” “啊?” 许尘惊讶的看向了安晴,他没有在乎对方瞬间变得通红的面颊,“特殊任务?” 安晴的话让他不得不想起了永安镇,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老邬和他身上的伤口,兑山剑决,特殊任务。 第七十一章 钓鱼 所谓好雨知时节,不过是文人骚客对雨一厢情愿的揣度,就比如刚刚,正当安晴和许尘随意的聊着天时,随着池塘水面几点波纹骤然荡起,片刻后便是大雨倾盆。 这毫无预兆的大雨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可知的霉运。 安晴赶紧带着许尘来到后宅的大厅避雨,两人各怀心思的站在大厅的门口,看着铅沉乌云慢慢聚了过来。 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是太懂人情事故,还是不解风情,长长绵绵竟然下个不停,从艳阳高照到临近黄昏,竟然没有变小的架势,就是下个不停。 下雨归下雨,但饭总是要吃的,无论这是待客之道,亦或者是安晴的借口。 就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安府的仆人早就紧锣密鼓的安排了,终于在许尘来到安府足足快两个时辰的时候,大厅之内临时摆放的饭桌上,摆满了可口的菜肴。 至于这算是午饭还是晚饭,只能凭借自己随意理解了。 其实,欣赏着雨景吃着大餐本来也算是一种享受,但是,此时的许尘很是没有胃口,加上安晴破例让刀疤脸也一同进餐,就更使得许尘胃口倒的厉害了。 本来安晴让刀疤脸也一同上桌,是为了冲淡两人尴尬的场景,但谁知道,刀疤脸坐在许尘的对面竟然给整个饭局又增加了一丝尴尬。 饭桌上几乎无言,这三个人像是食堂内临时凑到一起的一样。 安晴是因为大家闺秀的原因,自然是把食不言寝不语做到了极致,而许尘和刀疤脸可都是粗人,他们俩之所以也是一句话不说,那是都害怕把整个饭局给搅了。 吃过饭后,许尘就赶紧和安晴道别,因为这里的环境他太不适应了,虽然安晴说了好几次等大雨停了或者变小一点再走,但是在许尘一再的坚持下,安晴也只好微微一笑。 本来许尘是不打算让刀疤脸送自己的,他想说随便让个仆人驾车就行,可是谁知,刀疤脸竟然毫不妥协,那明显是掩饰的笑容使得许尘更加的讨厌他,想必他已经把许尘给赖上了。 终于,在安晴轻轻的挥手的注视中,马车缓缓的起步,在雨中孤独的前行。 乌云和暴雨让整个帝国的都城提前进入了黑夜,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就是原本在街边摆摊的小贩也早在大雨刚刚袭来时,卷铺盖回家了。 许尘百无聊赖的坐在车厢之中,只想着能够快快的回到兑山宗,快快的和这安府还有驾车的刀疤脸拉开距离,不然以后的麻烦一定不会少。 正当许尘心里有意无意的咒骂着刀疤脸时,车厢外的刀疤脸竟然极为平静的说了一句:“许尘!一会无论出现什么事情,你只管坐在车厢里,千万不要出来!” “许尘?” 许尘倏得一愣,按照先前的习惯刀疤脸是叫他许公子的,在加上后面没来由的嘱咐,许尘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便随口的问了一句,“什么意思,会发生什么事情?” “哈哈!” 刀疤脸随意的一笑,“这大雨天的,不钓鱼岂不是浪费了?实话告诉你,虽然你当初也算救了我的命,但是,我并不喜欢你。” “彼此彼此!” 许尘也不落下风。 “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危险的人,和我们家的大小姐走的太近,一定会给安家带来麻烦的。” 刀疤脸敲了敲架在车厢上的打雨伞,让积在伞上的雨水快速的落下,“但是,既然是我家大小姐吩咐了,我又不得不这样去做,我过些天就要走了,所以解决麻烦就要看今天的了。” 许尘一时听得糊涂了,“难道你要杀人灭口不成?” “哈哈!” 刀疤脸又是一阵放肆的笑,像是在嘲笑着许尘,“放心!又不是解决你,恰恰相反,我是在帮你解决麻烦,当然,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家大小姐的意思,所以,你就不用谢我了!” 许尘越听越糊涂,面对刀疤脸的欲言又止,他冷冷的说:“到底是什么麻烦,能不能说人话?” “唉!” 刀疤脸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夜,你能杀了那个控灵师,我本以为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呢,看来我是想多了。难道你没发现一直有人在监视你吗?” 没听到许尘的回答,刀疤脸摇了摇头说:“白家!鬼五!别告诉我你没听过,那样我会很生气的。” 车厢外大雨滂沱。 当许尘听到刀疤脸说出白家和鬼五的时候,他不免心中一颤。白家,那是他做梦都会想起的名字,而那个鬼五,虽然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他此时已经想到了他是谁了,那个曾经在永安镇许家门前扮乞丐的,又在宽衣阁和御史张清廉秘密见面的人。 那个人的面孔,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除非是对方死了。 “你怎么知道他监视我?什么又叫做钓鱼,难道他今天……” 许尘说了一半便不知如何往下说了,“难道、难道那天在宽衣阁,他已经认出我了?如果他想杀我的话,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出手呢?” 这时,刀疤脸又重复了一遍:“记住,无论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你就在车厢里安心的坐着,我会解决的!” 那语气自信到了极点。 马车继续前行,但是行驶的很慢,像是就在等着某些人的出现一样。 就在马车行驶到一处略显偏僻的转角时,刀疤脸突然一勒缰绳,马车戛然而止,车厢内的许尘马上便警觉了起来,“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转角处一片寂静,仿佛雨声都因为这紧张的气氛而变得小了起来。 埋伏在四周的人也不过是刚刚来到这里,他们没有急于出手,而是不停的观察着,因为这辆马车他们是认识的,如果安家还有其他剑师跟来,那么他们也只好就此罢手了。 终于,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确定只没有其他人之后,藏在暗处的敌人不再犹豫,靴子踏着雨水的声音渐渐响起,而且越来越密,越来越近,就连车厢内的许尘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识的向着腰间抓去,却想起了,来到兑山宗之后,他一直连剑都没摸过,也不曾佩戴过,这使得他无奈的咬了咬牙。 虽然刀疤脸叮嘱过他不要出车厢,但是,他哪里会真的听从呢?许尘轻轻的撩开车帘向着不远处望去。 从转角的各个方向上,黑压压走出了一片身着统一服饰的人,这么大的规模竟然没有一个人蒙面,看来是势在必得呀。 也许早就料到许尘不会听话,刀疤脸倒也并不在意,他依旧是悠闲的靠着车厢,还随手向着人群的方向指了指说:“你看!那个人你认识吗?” 许尘顺着刀疤脸的手臂望去,一个各自明显比其他人矮上几分的青年人,背背短刀,刀柄从肩头处伸出,他左手静静的端着一把雨伞,正目光冷峻的看着许尘所在的马车。 “当然!” 许尘没有多说话,那个人就是他在宽衣阁遇见的人,“原来他叫鬼五!” 说着,他的手不禁的攥了起来,“你带剑了吗?” “当然!不然你让我给他们将佛法吗?” “带了几把?” “当然是一把。” 刀疤脸随口的答道,“难道我还得给你准备一把不成?” 许尘没有做声。 “鬼五身边的那个胖子叫古天齐,是都城有名的黑帮老大,没想到你得罪的人还真是不少呀!” 刀疤脸戏弄的冲着许尘挑了一下大拇指。 许尘冷哼了一声,“我可是不认识他,话说回来了,这么多人,我看足有一百多,而咱们就两个人,是不是差距有点大?” “怎么?怕了?” 刀疤脸嘻笑道,“放心,除了那个鬼五和古天齐之外,其他的都是些普通人,架势大而已。这些人应该比那夜荒野客栈的人要容易对付,不是吗?” 就在许尘两人细语交谈之时,黑帮头子古天齐已经带着众人来到了距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他随即将手一横,身后的几百人便缓缓的停下。 “我是西城逍遥帮的古天齐,我知道你是安府的人,我不想和你们安府为敌,所以你可以走了,把车上的那个小子留下就行。” 古天齐左手撑着雨伞,右手则是一直按在腰间的佩剑之上,他自然是在和刀疤脸说话,只是他并不知道刀疤脸到底是谁。 “哦?是吗?” 刀疤脸依旧是随意的靠在车厢之上,此时竟然还故意的翘起了二郎腿,悠悠道:“你这句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违心,就算我现在想走你会真的让我走吗?我想我前脚一转身,你后脚就会放冷箭吧?” 古天齐脸上的肌肉猛然一抖,“哪有此事,我怎么也算是身为大哥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刀疤脸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不屑的说道:“你今天劫在这里,不论你出不出手,或是放不放我走,你都已经得罪了安家,这个你自己心里一定是清楚的。我想你也一定清楚,得罪了安家,你的下场是什么,你自认为是什么带头大哥,在安家看来也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你知道,今天如果放我走,明天你就得横尸荒野,所以,你必须斩草除根,所以你才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我说的对吗?” 雨帘扰动视线,但是许尘明显看到了古天齐的脸在不停的抽搐,是被人撕下面具的气愤。 “哎!你说,他们都认识我吗?” 许尘略加思索的问道。 “不知道,这件事你得问他们呀!” 刀疤脸微笑着答道,不过此时的微笑竟然显露着一丝诡异,“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就算他们都认识你,也无所谓,因为他们今天都得死!” 第七十二章 初战 铅沉的乌云将黄昏变成了黑夜。 雨一直下,冲刷着都城的每一处街道。 刀疤脸依旧是悠闲的靠在车厢上,虽然他表情平静的给许尘介绍着当前的形式,但是,他却一眼都没有离开过对面的人群。 作为帝国的军人,优秀的军人,特别是安泊远身边优秀的军人,他拥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态度,这不是能装出来,而是从一次次的危险之中积累起来的。 看上去,他这个军人和眼前的这些混混有着类似的职业,都是以打打杀杀来过活,但是他们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不是武力上的,而是心态上的。 一些时候,军人思考着生死,而混混只能思考着如何去生,一些时候,军人可以将自己的生命打入到成本之中,但是,混混却不是为生死而战,他们想象着一种一劳永逸的生活,而那是一种极不现实的生意,总有崩盘的一天,比如今天。 不知何时,刀疤脸已然从屁股下面抽出了一柄长剑,普通的制式长剑,剑身并未出鞘,他将长剑轻轻的搭在车辕之上,似乎没有马上就要动手的意思,而是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刀疤脸常年生活在边塞,不是尽人皆知的大修行者,也不是什么黑帮的带头大哥,所以,对面的古天齐并不是很了解他的底细。 但是,就凭刀疤脸气定神闲的神色,古天齐就可以看出,对方恐怕没有想象的那般好惹,一旦那人真的让手中的那柄长剑出鞘,一番血雨腥风怕是免不了的。 也许是想到了此间的危险,古天齐竟然好半天都没有动作,这位混了大半辈子的老油子还是有一定见识的,他微微一侧头,对着身边的鬼五说:“我说小兄弟!你确定这个人修行一般?” “是的!” 鬼五不可置否的回答,虽然他心中不是如此想的,但是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这样回答,“放心,你要相信我,只要咱们一拥而上,他绝无获胜的可能!” 虽然鬼五的声音极其冷静,但是,他握着伞柄的左手却是在微微的颤抖。 古天齐微微点头,干笑了两声道:“呵呵!小兄弟见笑,不是我古某人贪生怕死,但是,逍遥帮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今天来的又是我逍遥帮的全部主力,所以、所以输不起啊!” “放心!” 鬼五又是冷冷的说了一句。 “嗯!” 古天齐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你是张御史介绍的,想来也不会莽撞行事,那我逍遥帮的再次兴起就看次一役了。” 说着,他的脸色突然巨变,眼中的厉色陡然升起,他缓缓的拔出腰间的短剑,猛然一横,声色俱厉的吼道:“兄弟们,不要怕,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车里面的那个还是个普通人,只要咱们一拥而上,他们定成肉泥。” 也许是想让这百十来号人兴奋一些,他又补充道:“我在这里承诺,谁要是能杀了那个人,我就赏他三千两银子。” 金钱永远是最有效的兴奋剂,和普通人一样,在混混的世界中,永远不缺乏脑子一热就把幻想当做现实的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上他们彼此间鼓励的眼神,更是让他们充满了信心,在一阵呐喊声中,这白十来号人手举钢刀,冲向了对面的马车。 “记着,别出来!” 刀疤脸看着冲过来的敌人,轻声的说了一句,很显然,他是对许尘说的。 就在许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刀疤脸手中的长剑电闪而出,长剑穿过雨帘时发出的丝丝声响让人听着就头皮发麻。 许尘看着刀疤脸的背影,不禁也在寻找着自己称手的家伙,这件事是因自己而起,他自然不能无耻的将所有的一切让刀疤脸来背,虽然他并不是很欢刀疤脸。 刀疤脸的长剑悬浮在雨帘之中,但是它周围不停涌出的强大灵气,却使得极速下落的雨滴根本没办法接触到自己,而是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扇形。 和上一次的情形有些相似,此时刀疤脸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些乌合之众的身上,而是仅仅的盯着这些人身后的鬼五和古天齐身上,好在他们两人中并没有一个是控灵师,不然今天还真是麻烦了。 就在那百十来号人快要接近马车之时,空中的那柄长剑猛然一阵嗡鸣,随着嗡鸣声响起,在剑身周围形成的扇形竟然陡然变得更大,仿佛天地灵气瞬间从剑身喷薄而出一般,接下去,便是一阵划破空气的尖鸣。 伴着这声尖鸣声,第一个冲过来的混混喉咙瞬间爆裂,带着压力的鲜血溅到空中的一瞬便被雨水无情的砸落,溶解在地面还算清澈的雨水之中,慢慢的流向了不远处的污水沟。 生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流逝的地方又是如此的污浊,这定不是他活着的时候可以想象得到的。 接着,是第二个,是第三个…… 随着血雾一阵阵的爆开,又被簌簌下落的雨水砸下,一个个身影渐次倒下,在马车前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半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用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是却阻止不了生命不停的流逝,他们奋力的挣扎不过是让自己再感受一次雨夜的冰冷,和眼前的恐惧。 而此时的刀疤脸竟然还没有走下车辕。 他是一名军人,当他决定某人生死的时候,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他就绝没有停止的道理,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从这一点来说,他其实比这些混混更加的残忍,他没有怜悯,更不会有同情。 眼见着原本活泼乱跳的充满了兴奋的人,一个个变成了倒地的尸体,那些先前还在叫嚷的人竟然慢慢的停了下来,他们不在继续往前冲,而是停在天然形成的半圆之外,一个个依旧是手握着钢刀,但是有所不同的是,此时他们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 他们当然想过会有死伤,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丝毫未动就做到了这一切。 一向在街市中趾高气昂,每天不欺负一两个老头老太太就极为不舒服的他们,此时竟然无一例外的开始对自己开始重新思考起来,他们想着自己真实的地位——如同蝼蚁,他们向着和对方的差距——云泥之别。 这就是普通人和一个修行者的差距,和一个身为军人的修行者的差距,不只是武力上的,还有心态上的。他们原本自以为傲的生存技能,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意淫罢了。 长剑在空中悬浮着,摆动着,窥伺着每一个胆敢鲁莽上前的蠢货。 刀疤脸微笑的凝望着这些无知的灵魂,那微笑平静而恐怖。如果说人世间真的有死神的话,那么,今夜,刀疤脸一定算是一个。 躲在人群之后的古天齐此时已经心疼到了极点,他心疼这些兄弟的生命,因为那是就是他得以逍遥生活的产业。 “你、你不是说他只是普通的修行者吗?” 古天齐虽然已经气愤到了极点,但是却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此时不是指责的时候,“他明显是一名达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你、你是在那我兄弟的命在开玩笑!” “是战斗就一定会有死伤,有什么可稀奇的?” 鬼五冷冷的回答道,“再说了,第五境就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谁家的,你又不是没有听过安家,在安府中第五境就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你难道来之前没有准备吗?” “可是……” 古天齐气得双手发抖,左手撑着的雨伞不停使唤的左右摇晃,趁机袭来的雨水已经将他的衣衫打湿,但是他却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那、那我们还要继续吗?如果继续,恐怕我逍遥帮就此便要全军覆没了。” “哦?你想走?” 鬼五这时才转过头,冷冷的看了古天齐一眼,“告诉你,已经晚了,从你看见那个人开始就已经晚了。就算你此时离开,明天一早你的逍遥帮也会被全锅端,你别忘了对方是什么人。而且没人回去过问你的生死,还有你家人的生死,就算是都城府衙也不会去过问,就算是张御史也不会为了你去得罪安家,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古天齐咬着牙摇了摇头,他知道鬼五说的是对的,他此时只能是拼死一搏了。 但是,他此时又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即便今天可以将那个人剁成肉泥,然后抛尸荒野,那么安家就真的查不到是谁做的吗?如果安家查明了真相,那么逍遥帮不是一样会被整个抹掉吗? 很显然,古天齐还是想的太远了,因为,他们这些人,今夜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还是个问题。 然而,鬼五似乎是毫不在意,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因为他在等着一辆马车,一辆可以决定今晚局势的马车,虽然他不知道那辆马车什么时候会到,但是他知道,在最关键的时候,那个人会来的,所以他必须要坚持住,用其他人的性命坚持住。 想到这里,鬼五冷冷的说了一句,“让他们上,谁敢一步都不前进的话,那个人不懂事,我也会杀了他们。” “你……” 古天齐刚要咆哮,却见到了鬼五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凶光,他的心中无奈的慨叹了一声,“看来我是被绑架住了!” 第七十三章 危在旦夕 被绑架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的,但是,此时的古天齐却是毫无办法。 从鬼五寒冷的语气中,他可以听出另一段话,“如果此时一定要有人去送死,那么不是你逍遥帮的手下,就只能是你自己!” 自己的命和兄弟的命他自然是都不想丢,就在他习惯性的犹豫之时,这狭窄偏僻的小巷子中得到了一段时间的安静,只有雨声毫不介意,一直勇敢的继续叫嚷着。 然而,就是这么一段不算很长的安静,却让一直悠闲的坐在车辕上的刀疤脸在某一个瞬间怔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他分明听到了旁边大院之内发出了一个声音,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是军靴踏进积水时才会发出的声音,虽然只有一声,却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紧张起来,“这是,不!还有弩箭上弦的声音,那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一架床子弩。” 这是一名优秀军人的经验,也是他惊人的直觉。 正如他猜想的一样,就在旁边的那个像是已经废弃很久的大院之中,数十名身穿雨衣的精锐士兵正检查着手中的弩箭,完成最后的准备。 他们极其沉默,沉默的像是几十个哑巴,没有一个人随意的说话,就算长官在下达命令时也是在用手语交流。 就在这些士兵的身后,一个身穿蓑衣的中年人正安静的坐在亭子之内,他雨帽压的很低,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而他的右手正轻轻的抓着一柄淋满雨水的长剑。 亭子外,也就是位蓑衣人的正前方的位置上,两架床子弩已然蓄势待发,两根巨箭的箭尖黑洞洞的指着墙外的某个位置,而那正是刀疤脸和许尘所乘坐的马车位置。 一个普通的军人都知道,床子弩是弩箭武器的登峰造极之作,是依靠几张弓的合力将一支箭射出的,这样的弩箭需要几十人转动轮轴才能拉开,射程足有五百米开外,如果距离较近,就连普通的城墙都能射穿,其威力可见一斑。 这时,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撑着一柄黑伞极为惬意的走进了亭子,他随意的抖落了伞上的雨水,将黑伞放到了石桌之上,此人正是许尘曾经在宽衣阁见到的那个人,御史张清廉。 张清廉随意的拂去了一处石凳上的灰尘,神情轻松的坐了上去,随即看了一眼对面的蓑衣人轻声问道:“李都统,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我带的兵从不会拖拖拉拉,他们是帝国都城最后的防线,他们是帝国最优秀的士兵!” 蓑衣人冷冷的回答道,但是依旧是没有抬头,“张大人,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西门大将军一定要我出马,我这样私调部队,要是被朝廷知道了,那是要灭九族的!” 张清廉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不知道是真的喉咙发痒,还是在思考着什么,“李都统不要多想嘛!这就是一次简单的行动,你我都是西门将军的旧相识,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哼!” 李都统冷哼了一声,极为不屑的说:“张大人!您还真是大手笔呀,连御林军都私自调动了,您竟然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行动?” 这时,李都统突然微微的仰起头,看了一眼张清廉冷冷道:“张大人,我此刻是在拿命赌,要不是当年西门将军对我有恩,我今天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所以,我还希望张大人可以和我开诚布公的说出来,至少外面的那两个人到底是谁我总该知道吧?这样就算他日有难,我也好死的明明白白!” 看着李都统凶狠的目光,张清廉略显犹豫,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他思考了片刻后轻声的说:“李都统不要心急,我可是没说不告诉你呀!外面的那个中年人,就是脸上有一道伤疤的那个,他是安家的人!” “啊?” 李都统身子顿时一颤,“连安家的人你都敢杀,你……” 看见李都统有些神色发慌,张清廉赶紧摆了摆手,“别急!安家的人怎么啦?西门将军早就看不惯他安泊远了,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放心!不会有事的,这次请你来,不就是想让事情做的稳妥一点吗,明天雨一停,这里什么都没有了,谁会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那两个人从此人间蒸发,跟你我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就算是以后朝廷追查下来,那不是还有逍遥帮背黑锅吗?黑帮私斗死了很多人,朝廷还会往别处想吗?” 听张清廉这么一说,李都统稍稍安了一下心,点了点头说:“原来这群混混来这里就是背黑锅的,我说为什么张大人还请了一群废物过来。嗯……那另个是谁呢?也是安家的?” 张清廉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和你说实话吧,那个少年才是今天主要的目的,但是他具体是谁,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我现在也不能确定,而且谁都不能确定,以防万一吧!说白了,我们今天是来替西门将军擦屁股的,我们得把西门将军的屁股擦的干干净净的,但是咱们俩又不能把自己弄脏了,这回你听懂了吗?哈哈!” 说完,张清廉还自嘲的笑了一下。 “那、那个少年到底是谁,或者说,西门将军认为他可能是谁?” 李都统好奇的问道。 张清廉随即摆了摆手,警告的说:“李都统,你为官多年,又是在御林军中,就更了解军人的习性了,他们可不会像我们文官一样,想杀人也就是上书弹劾一下。如果你知道的太多,恐怕你也会成为西门将军屁股上的一块屎,到时候,你会怎么样,我想你比我还要清楚吧?” “这……” 李都统犹豫了,惊慌了。他自然是知道西门将军的手段的,就算昨天还不知道,今天经历了这么一遭也该知道了。 雨是冷的,正如他此刻的心。 此时正在院墙之外的刀疤脸已然意识到了危险,这危险是他计划中全然没有想到的,或者说,他完全没有想到许尘竟然能引起如此大的风波,这不禁让他开始重新猜测着许尘的来历。 “小子!恐怕咱们得走了。” 刀疤脸眼睛看着对面的人群,微声说道:“这院墙之内有军人,而且还有床子弩,现在要是不走的话,恐怕咱们两个都得死这!” “现在吗?” 许尘轻声的问道。 刀疤脸微微点头,“我就是害怕此时已经晚了。如果一会儿有什么不测,你不要管我,你直接回到安府,那里最安全了,知道吗?” 能让刀疤脸都如此害怕的危险,自然不是许尘能够想象,但是,许尘却没有说话,而是随意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院墙。 许尘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此时越危险,就代表着对方知道自己的事情就越多,那正是他想知道的,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那些逍遥帮的混混依旧在不远处颤抖的站立着,不敢前进一步。刚刚刀疤脸的飞剑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差距,在刀疤脸的面前,他们就是一群蝼蚁,所以他们恐惧害怕。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他们所害怕和忌惮的刀疤脸一样在恐惧和害怕,而且,他已经决定要走了,只是他正在选择一个最好的时机。 许尘沉默的看着刀疤脸的背影,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竟然由心而生出一丝感激之意,无论他等一会儿会不会像刀疤脸说的那样去做,但是这一份感激却是挥之不去的。 空中的那柄长剑依旧是在不停的发出嗡鸣之声,突然,就在某一个时刻,那柄长剑突然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带着刺耳的声音径直的飞向了旁边的院墙之内,目标院墙之内的小亭子。 与此同时,刀疤脸奋力的拉了一下马的缰绳,只听得骏马一阵嘶鸣,带着马车就要转身离开。 也许是巷子实在太狭小,或是骏马根本无法了解主人急切的心情,所以转身转的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快。 接下来的一切,让在场的人都是一阵惊慌。 两支一米多长的箭矢破墙而出,将厚厚的院墙射出了两个不规则的大洞,而那两支箭竟然余威不减,其中一支以闪电一般的速度,直接穿透了骏马的腹部,直接钉在了对面的墙上,没入有一尺多深。 而另一支箭则是从刀疤脸的右臂直接穿过,骨头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雨夜,刀疤脸的半截右臂被直接带了出去,和箭矢一起被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啊!” 刀疤脸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痛苦之声,他此时的身子正冲着车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许尘,从胳膊喷薄而出的鲜血溅满了整个车厢,也溅了许尘一脸。 原来,刚刚的那支箭是直直的射向许尘头部的,但是,反应过来的刀疤脸直接用右手将许尘推回到了车厢之内,所以他的右臂便成了那支箭矢最终的着力点。 床子弩强大的力量连城墙都能射穿,更别说是一条普通的手臂了。 透过墙上的两个大窟窿,可以看到,院墙之内站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御林军,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一个小亭子。 小亭子的一根石柱之上硬生生插着一柄长剑,正是刀疤脸先前使用的那柄,而此时,亭子之内的张清廉和李都统也是一脸的惊骇。 他们两人同时在看着李都统举在空中的长剑,那柄剑还未出鞘,但是,剑尖的位置上,连同剑鞘一起被削去了好大一块,那正是刀疤脸的杰作。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张清廉喘着粗气说了一句,“那就开始吧!” 第七十四章 铅华寺的无赖 与这个血流满地的狭小巷子不同,在都城的另一处僻静的地方,也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不过,那场战争却是在一张棋盘之上。 在紫禁城西侧五里地的位置上有一处建筑,它破旧不堪,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就更显得岌岌可危了。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满院都是危房的建筑,却不曾有人敢进行强拆,因为这里是一座寺庙,名叫铅华寺。 出家之人自然是早已洗尽铅华,但是这里却偏偏取了洗尽铅华中的铅华二字作为名字,可谓是极其诡异。 有人说这个名字道尽了无聊和尚的本意,人在寺中心却在凡尘,当然也有一些赞美的人说,这个名字中充满着禅意,所为色即是空嘛。 今夜的大雨又将整座寺院冲洗了一遍,使得本就很破旧的四院又扒了一层皮。因为是雨天,阴云密布,夜幕降临的比平时早了一些,所以本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和尚大多都早早睡了,唯有一个禅房之内的灯火通明,时不时还会传出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音,只是外面的雨声悄无声息的掩盖了这些略显吵闹的声音。 禅房之内,九盏明灯好悬,虽然赶不上阳光那般明媚,但是足以满足室内的人读书写字了。 而此时,平静的坐在地板上的两个人却没有干什么正事,而是在矮小的桌前下着围棋,并且两人下的很慢,照着这个速度下去,怕是到了第二日清晨都未必能下完。 执黑棋的是一个老和尚,他的僧衣极为破旧,但是显然不是清贫所致的那种,而是因为懒,破旧了可以缝缝补补,那才叫清贫,可是这位不仅就是这样漏风漏雨的穿着,而且好像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洗过了,看样子这僧衣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次性的,什么时候穿成露脐露背装,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而且这个老和尚不仅衣服很少洗,连澡都很少洗,或者说从来就没洗过,不然哪来的一股酸臭味,呛的对面的道爷时不时的捂起鼻子。 “你,走、走啊!” 老和尚突然大喝道,极其不乐意的样子,一边催促着还一边用手挠着足有半尺来长参差不齐的头发。 对面的道爷极为无奈的抬起头,看着对面脏兮兮的老和尚,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这位道人正是堂堂帝国的护国国师,陆隐。 见到陆隐不说话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和尚也是很纳闷,但是片刻后,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因为僧衣破旧而露出的前胸,低声的骂了一句,“臭、臭不要脸!” 老和尚的这个举动着实让对面的陆隐有些措不及防,差一点就直接吐到棋盘上。老和尚的那句话不仅侮辱了他的职业,也侮辱了他的审美。 稍稍平息了一下胃里恶翻腾感,陆隐这才略带尴尬的说:“无禅大师,您又开始诙谐了,天知地知,我看你可不是在看你的胸,而是说这盘棋实在是没办法下了呀!咱们两个下了二十多年的棋,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把围棋当五子棋下呢?” “谁说的?” 无禅大师铿锵有力的反驳道,“我、我这就是在下围棋呀!谁、谁跟你下五子棋了?那是小孩儿玩的东西,我这么一个得道的高僧怎么会下五子棋?” 陆隐满脸的无奈,带着几分气愤的说:“不是下五子棋,你上来就点天元?你这棋力也……也太臭了!”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所以陆隐有些烦躁,不然以他的身份是绝然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毕竟已经和对方下了二十多年,怎能不了解呢? 原本以为无禅大师也会有些生气,谁知道对方竟然毫不在意,反而极为兴奋的反问道:“那你明知道我下得臭,怎么还总来找我呀?你这是来我这儿找自尊,还、还是怎么的?再、再说了,我下的臭又怎么了,你下你的,我、我下我的,最后按规矩点目,不就行了?” 这一句话虽然有些强盗的意味,但是却说的陆隐哑口无言。 确实,今天是陆隐亲自来找无禅大师下棋的,而且以往也一样,只是,今天他来到这里却还有一个不好明说的原因。 “大师!说实话,我今天确实是有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情,所以……” 陆隐依旧是有些尴尬,因为他每次来都肯定有一件想不明白的事,要不是借着下棋说出口,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只是源于麻烦对方,更在于自己的身份。 “我、我都说了,你下你的,我下我的,你、你怎么还问?” 无禅大师此时竟然有些恼火了,“你、你听不明白吗你,啊!我这么不按套路来,你、你就不会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陆隐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是听出了一些意味来了,“莫非大师已经知道我想要求教的事情了?” 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略显疯癫的和尚没那么简单,不然哪有那么多高人称他做神僧呐?只是,不问来由就知道对方的意图,这似乎是有些太神了! “我、我知道个屁!” 无禅大师又开始了泼皮骂街的手段,“你的事关我屁事,要放在平时我都已经睡了,你要是不想下了,就赶紧去,我还得睡觉呢!” 说着,他还真的在眼窝中扣下了一颗大的吓人的眼屎,径直的扔到了陆隐那片的棋盘上。 陆隐此时已经来不及作呕了,因为眼前的这位老和尚刚刚说的是“去”,而不是“走”。 “大师!求您明说了吧,我确实是想去,但是,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他可能是魔!” 陆隐的声音有些颤抖,也许是因为迷茫,或者是因为着急。 “魔?” 无禅大师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陆隐咆哮道:“你说谁是魔?你再说一遍!我不就是棋下的臭吗?凭什么说我是魔?你个臭不要脸的才是魔呐!” “啊?” 陆隐又是一阵措不及防,刚想辩解说:“不是,大师,我不是说你,我……”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无禅大师便用他那更加粗犷的嗓音喊道:“你刚才偷看我的胸,你不是魔?你明知道我围棋下的臭,你还过来戏弄我,你不是魔?” 说着,他还指了指不远处佛龛上的一尊体型较小的鎏金铜佛说:“我天天在这打盹的时候,它每天都偷看我,他不是魔?再说了,你说我是魔我就是魔呀?你这是给我扣帽子!我还说你是狗屎呢?” 老和尚说的掷地有声,竟然一时间都不口吃了。 不知为何,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陆隐竟然一瞬间微微的笑了起来,他不自觉的将双手合实,轻声道:“谢谢大师提醒!” “不是!你太不本分了。” 无禅大师继续说道,“你是个老道,凭什么用我们佛家的手势,拿钱!” 说着,他将脏兮兮但是很厚重的右手伸到了陆隐的面前。 陆隐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从衣襟里掏出来一锭银子,轻轻的放在老和尚的手上。 “这回行了吧?” “不行!我还陪你下棋了呢?” 老和尚得理不让人。 看着老和尚极为“正义”的眼神,陆隐又从身上掏出了一锭银子。 “不行!你刚才还侮辱我下棋下的很臭了呢?” 又是一锭。 “不行!你还侮辱我是魔了呢?” 老和尚继续索要。 谁知道,陆隐被欺负的都快哭出来了,他扯开自己的衣襟无奈的说:“不是!大师,先不说我说的是不是你哈!就算我说的是你,可是我真的没了呀!” “啊!” 无禅大师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堂堂国师出门就带这么点儿银子呀!嗯,不过还行,大概是够了。” 说着,他竟然将这几锭讹过来银子放到了棋盘上,若有所思的说:“那个!过几天我这里要向穷人舍粥,这几一锭现在是我的了哈!你帮我换成米吧,到时候再给我送过来!” “这……我输了钱,我还得给你跑道?我……” 陆隐开始时还有想争辩一下的意思,然而,当他看到老和尚叉起腰又要开骂的架势,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而且,他想了想恐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所以只好拾起了那几钉本属于自己的银子,说了一声“行啊!”,就神色匆匆的离开了。 谁知道,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老和尚平静的说话声,“外、外面下着大雨呢!” 听到这句话,陆隐的心中一阵暖意,虽然这位大师疯疯癫癫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慈悲为怀的,“啊!大师请放心,我是坐马车来的,淋不到的。” 谁知道,那个老和尚竟然义正言辞的说:“你淋得到淋不到关我什么事,我是说,你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关好了,要不然雨都淋进屋里了!” 陆隐转过身,满脸黑线的看着无禅大师,气愤的哼了一声,长袖一甩夺门而去,不仅是这样,他还故意将两扇门都给推开了,而且管都没管,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在马车上等了好久的道童赶紧撑着小伞迎了过来,生怕陆隐淋到一滴雨水。 “师傅,咱们回府呀?” “不!去西城,五十一巷,要快!” 画着各种鬼画符的马车冒着大雨狂奔而去。 马车的后面竟然响起了一阵骂声:“你个臭不要脸的!” 第七十五章 鬼五 西城,五十一巷。 这里的场面因为两支床子弩箭而变的异常紧张起来。 随着残破院墙内的张清廉说了一句,“那就开始吧!”,依然坐在石凳上的李都统猛然挥了一下手中的残剑。 都统手中的剑便是号令,几十名御林军瞬时将手中的小弩举起,齐射而出。 墙上两个巨大的洞口仿佛是两个炮口,只是此时射出的却是雨点般的箭矢。 刀疤脸被床子弩射断了右臂,但是,军人终究是军人,特别是随时准备着为大将军卖命的近身侍卫,他忍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剧痛,用左手狠狠的砸了一下同样是被床子弩射中的骏马。 拉车的骏马一个激灵,整个身子再次向左冲了一下,后面的马车也是直接被带着转了一个很大的角度,如雨般的箭矢直接射到了车厢的后背上,仅有一支细小的箭矢在马车转动的一瞬间,从车厢的窗子进入了车厢之内,从许尘的眼前划过。 也许是骏马的一冲,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它慢慢的爬了下去,慢慢的。 车厢随着骏马的倒下而倾斜下去,刀疤脸匆匆的拉着许尘下了马车,但是,危险才刚刚开始。 前方有几十名混世太保,右方有几十名训练有素的御林士兵,更可怕的是,刀疤脸此时已经很难再动用修为,这意味着什么,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感受的到。 “快跑啊!” 刀疤脸推了许尘一下,他颤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雨声之中,他整个人都被淹没在了暴雨之中。他紧紧的掐住自己的半截右臂,不想让鲜血流出的太快。 “走?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许尘略显瘦弱的身躯在雨中显得单薄不堪,“再说了,我能把你一个人都在这里,虽然我也并不是很喜欢你。” 听到许尘的回答,刀疤脸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起送死算不上什么高大上的事情,让安家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走?还要奋力的此处一剑?” “那是我的职业,我的职业就是要服从命令,就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被保护人的性命。” 听到刀疤脸的回答,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 正当两人细语之时,正前方的那几十名逍遥帮的混混似乎是看到了希望,其中一个更是已经兴奋的冲了过来,手中举着一把沾满雨水的大刀。 他想着可以一举成名,可以拿到赏金,从此不在用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 然而,他还是想多了,就在他冲到许尘面前的时候,大刀已然劈下。 刀疤脸似乎还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接下这一刀,却突然感到身子被人猛然拉了一下,下一刻,只见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直接在空中抓住了那名混混窝着刀的手,大刀突然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此落地。 裂虚剑决第一式,拔剑式。 虽然许尘的修为并不高,但是对付一个这样的小混混还是信手拈来的。 安静,还是安静。 那些原本以为刀疤脸就此失去战斗力,他们就能大展伸手的人再一次停住了脚下的步伐。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魅影穿过了人群,突然出现到了许尘的面前,那速度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四境!” 许尘听到了身后刀疤脸的一句微弱的警告声,他知道刀疤脸是什么意思。 落到许尘面前的正是鬼五。 他先前之所以没有亲自出手,是因为忌惮刀疤脸的修为,但是此时,一切都变了。 “许尘!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鬼五左手紧握着左肩头上的刀柄,以防止突变,阴冷的眼睛则是不停的打量着许尘,好像是在做着最后验明正身。 许尘也是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大刀,平静的看着鬼五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此刻他却是兴奋异常,“其实,我也很想找到你。” 说着话,许尘闭了一下眼睛,闭了好长时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竟然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这么一次,我保证!” 鬼五听着许尘的话,以为对方是被下糊涂了,轻声道:“呵呵!那你在宽衣阁的时候为什么还有意的避开我呢?” “你不是也一样吗?” 鬼五摇了摇头,“那天之所以没有动手,并不是怜惜你,只是众目睽睽,那里还有很多达官贵人,事情会闹大的,更何况,那天宽衣阁的外面可是有很多高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 也许已经确定了许尘这次绝无逃脱的可能,鬼五竟然也病不着急解决这一切。 “高手?” 许尘思索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是啊!楚阳那个货可是太子,身边怎么可能没人保护呢?” “鬼五,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么,我想知道,邬伯伯是不是你杀的,或者是不是你们白家干的。” 谁知道许尘刚一说完,鬼五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个老家伙,可不是我们白家能过对付的。” “但是、但是他确实是被兑山剑决所杀,而且地面上还有……” “还有一个兑山宗的标识,对吧?” 鬼五顺势接了过去,“所以你才进入兑山宗,要不是因为如此,恐怕我还没这么容易找到你呢。不过会用兑山剑决的人很多,谁说只有兑山宗的弟子才会用呢?我就会用啊,但是,我可不是兑山宗的弟子。” 许尘微微点头,他相信对方此时已经把自己当做死人了,应该不会如此无聊的骗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老邬并不是白家所杀的,他的心竟然泛起了一丝难过的情绪。 “那,我的母亲呢?” 听见许尘进一步的追问,鬼五突然显得不耐烦起来,“行了!白家当然想要杀了那个魔女,但是,却没有机会。告诉你吧,白家确实杀了你的亲人,那就是隐修堂的余孽,这下你清楚了吧。知道我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追杀你了吧?” “哼!” 许尘的脸渐渐变得扭曲,“隐修堂,果然是隐修堂,原来我真的是……那为什么我被白家囚禁的十年白穷天没有动手呢?为什么要搞得如此复杂?” 他变得极为伤感,是的,如果早就死了,他还何须去考虑这么多的事情,又何须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你认为我们白家和你们魔宗一样吗?” 鬼五反问道,“白家灭了隐修堂那是为了万物苍生,当初没有杀你,那是因为还不敢确定你的身份。” “好!你们是正义的,你们是大公无私的,现在就剩我一个人是魔了,对吧?” 许尘越说越激动,“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因为我要看着你们这些以正义自居的,杀人如麻的人死后,我才能满意。” 是的,虽然他从没见过那些所谓的亲人,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些亲人曾经做过什么,但是,他们被人杀了,母亲能偷偷逃出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的痛苦,他从小被人欺辱,现在还要被人追杀,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被扣了一顶魔宗的帽子。 听着许尘异样的言辞,鬼五微微一笑,“是吗?不过,恐怕此时已经不由得你了。” 话音刚落,只见鬼五闪电一般的抽出了背后的短刀,径直的砍向了许尘的脑袋,没有表情,也没有犹豫。 空中簌簌下落的雨滴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停止了一般,刀锋所划过的痕迹上,雨滴分分溅开,像是同样害怕这一刀的威力,因为,这一刀便是死亡。 在修行中,一个大境是不可逾越的,纵然你天赋异禀,纵然你天赋绝伦,这一个大境的差距意识绝然无法抹杀掉的。 而许尘和鬼五只间却有着两个大境的差距,毫不夸张的说,这是蚂蚁与大象的战争,是螳臂当车。 所以许尘根本没有反应,也来不及反应。 而此时的刀疤脸虽然已经反应过来,却没有力气也没有那个速度去替许尘接下这一刀。 雨一直下,许尘能听到雨水在污水沟中流淌的声音,能听到周围人的惊叹声和赞许声,能听到院墙内那些御林军收拾装备准备来开的声音,好像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当他死后,也许会被剁成肉块喂狗?或者是被拉到某个荒野一阵大火焚烧掉?当然,刀疤脸和马车应该是同样的命运。 这条偏僻的小巷子会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从此之后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曾经还有个隐修堂,没人知道一个孩子,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孩子就这样被人残忍的杀害了。世人愚蠢而无知的活着,茶余饭后还可以给孩子讲一些神话故事: “从前啊,有一个兑山宗的弟子去一个大人物的家里吃饭,但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和送他的仆人凭空的消失不见了,而且就在他们必经的路上竟然有一堵墙出现了两个大洞,听人说啊,他们因为作恶太多而被黑白无常给捉走了……” 当然,对面的鬼五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只要他出手,一个第二境的修行者从来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然而,令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刀锋已经触碰到许尘的头发时,那柄不知道已经杀过多少人的钢刀竟然再也没能前进一步,就这样安静的停在了那里。 对面的鬼五差异的长大了嘴巴,他能感觉到,他的钢刀像是陷入了某种浆糊之中一般,砍也看不下去,抽也抽不出来,差异变成了惊愕,惊愕变成了恐惧。 就在某一个时刻,他突然看见许尘的眼睛猛然一亮,那深邃的眼眸中已然布满了血丝,一片鲜红。 而那片鲜红的正中心,似乎还有一点黑色的火焰在不停的抖动。 “轰!” 随着一声天雷般的巨响,一股强大到鬼五根本无法想象的气流瞬间将它击飞,而他手中的钢刀竟然碎成无数的铁片,在空中不停的乱飞。 强大的气流使得许尘附近几丈之内的雨滴根本无法落下,甚至有一些雨滴竟然被气流的力量,直接被击回到了天空之中。 而与此同时,似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极为诡异而苍老的声音。 “只此一次,杀了他们,这是对他们最大的道德!” 第七十六章 我是黄雀 死寂的雨夜,带着死寂的杀意。 许尘缓缓的抬起右手,钢刀嗡鸣,速速而下的雨滴顺着刀背上面一指宽的地方轻轻滑落,那是一条无形的线路,是充沛的灵气撑起的线路。 随着钢刀横在空中,雨声仿佛骤停,替代它的则是死亡流淌的声音。 此时,已然跳起的鬼五瞳孔猛然一收,右手的微微一动后,身边的一柄钢刀从一具死尸的手中飞起,轻轻的落到他的手中,他准备做最后的一击。 “你将是我今天第一个要杀死的人,你该庆幸!” 许尘阴冷的说。 如果是放在平时,一个第二境的修行者敢这样对一个第四境的修行者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定会被别人说成是疯子,或者是傻子。 但是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许尘如此狂妄的话,因为刚刚那个诡异而苍老的声音,因为刚刚这一切怪异的景象。 当然,此时却有一个人在暗自微笑,虽然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是却一直警惕的注视着整个周遭的变化,天空中,视线之外的乌云渐渐的向着这片区域涌来,像奔腾的大海,他知道这是那个少年引起的,所以他也终于知道了这个少年的来历,那是连这个少年自己都不知道的来历。 刀影破空而下,鬼五拼尽了所有的修为用出这一刀,他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是他必须这样做。说到底,他终究是白家的奴仆,家主的命令就是他的生命,不可不从,不可怀疑,甚至不可犹豫。 原本他还在等着那辆迟迟未到的马车,但是,此时已经不容他多等片刻了,原本想用那些逍遥帮混混的命来给自己挣得时间,此时,他却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来给那个人争取时间了,总之,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个结果就是许尘的死。 冰冷的钢刀穿过冰冷的雨滴,因为实在太快,所以没有溅起一丝水花,钢刀从许尘头顶的正上方极速的下落。 然而,此时的许尘似乎毫无反应,就这么看着钢刀劈下。 是的,他是在看着,虽然那柄刀下落的极快,但是不知为何,他此时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钢刀一点点的靠近,仿佛时间突然变慢了一般。 突然,随着一声沉闷的冷哼,许尘动了。 又是拔尖示,又是一道圆弧,断刃、反击,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定顿。 “呃……” 鬼五短暂而痛苦的呻吟声后,他的身首已经异处,他的眼睛甚至还能看到身体缓缓落地、倒下的情景。 干净利落,这才是灼灼的杀意。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许尘反击一刀落实之时,一道黑影擦着雨帘,从院墙内飞驰而出。 黑影的前方明显还带着一斩亮光,直奔许尘的哽嗓咽喉,不!是他的胸前,因为那个人已然发现了许尘的秘密,当然,也是许尘的弱点。 那倒亮光借着猛烈的冲击力快速靠近,在就要抵达许尘身体的时候,那点亮光竟然化一为二,瞬间像是有两把剑刃飞来一般。 兑山剑,兑山剑决。 纵然许尘此时可以借助着那个神秘老者的力量,恐怕也是很难躲开这一剑了,因为,从对方的剑势和速度可以看出,这绝对是一名六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一直在许尘后面的刀疤脸自然是已经看出来了,但是他却无能为力,不是此时无能为力,而是就算他此时没有重伤也是只能望洋兴叹。 那是一名六境的修行者,六境代表着什么,这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明白的。那就是兑山宗林灵素的修为,万虚的修为。 在帝国已知的修行者中,能够达到六境的修行者绝不会超过十人。不要说那个白穷天穷尽一生之力都没摸到六境的边,就算是公认的剑圣慕容风尘,那不是也被卡在了六境后期二十余年而不得前进半步吗? 甚至有人曾说过,这个世间不会再出现七境的修行者了,不会再有往日真正的大修行者了,当然,那个神秘的玄微真人除外,因为现在活着的人中,还不曾有人见识过玄微真人出手,这便是兑山宗能够傲视群雄的真正秘密。 刀疤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长剑刺向许尘。 此出这一剑的人怕死,而且极其怕死,不然他也不会隐藏实力这么多年,同样不会隐忍的甘愿当一个小小的御史。 但是,再小心翼翼的人也禁不住诱惑,他知道许尘的价值,或者说,是某件物品的价值,如果他能得到,他此后便无需再过隐忍,谁不想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谁不想拥有世间万物归我所有的气魄。 剑刃刺到,带着杀气,更带着欲望。 那一刻,许尘猛然觉得胸口猛然一阵刺痛,仿佛是丢了什么东西一般。 然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因为那个人也没想一剑就要了他的命。 长剑沿着许尘前胸的衣襟刺入,瞬间就划开了他的皮肉,也划开了他的布衫,那柄剑尖准确的找到了一条红绳,然后快速而轻巧的挑断。 如此快的速度下,用剑竟然还能如此精准,足见对方的实力之高。 随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玉剑“噗通”一声的落入地面的雨水,那个人也悄然的站在了许尘的面前。 “是你!” 许尘不顾前胸缓缓流出的血液,冷眼的看着对面的中年人,堂堂的御史,张清廉。 “呵呵!怎么?感到意外吗?” 张清廉微微一笑,“作为一名修行者,最应该懂得的道理就是隐忍,当然,还要有自知之明。不然,还怎么能安全的混下去呢?” 说着,他提着有些发软的长剑指了指鬼五的脑袋,略带嘲笑的说:“像他,唉!真是可惜,小小年纪就能达到第四境,如果稍加时日,谁敢预料他的未来呢?他就不懂得隐忍,也毫无自知之明。” 这一连串的感慨像是在惋惜,实则是在赞美自己的心智。 此时,许尘眼中的那片红色开始慢慢消退,而那点因愤怒而起的黑色火焰也是渐渐熄灭,一种无力感瞬间就涌了上来。 “你刚刚用的是兑山剑决!” “是!” “你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许尘平静的问道,不知从何时起,他只要见到兑山剑决,或者是和兑山剑决相关的东西,他就有一种莫名的敏感。 张清廉苦笑了一下,甚至有些怜惜的回答道:“真是可怜!你看,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被仇恨折磨成这个样子,见谁都跟见到愁人似的。这不是脑袋出毛病了吗?” 说着,他冷静而轻松的将手中的长剑插入雨水中,随意的一跳,那枚绿色的玉剑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许尘!放心,我可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的家人可不是我害的。你想想,我这么一个能够隐忍的人,能够随便的出手吗?那太不是我的性格了!” “好!” 许尘点了点头,“既然你说咱们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那么,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哦?” 张清廉一脸茫然,虽然依旧带着阴冷的笑意,但是那微笑明显是在嘲笑许尘的天真,“那你可想多了,你见过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的吗?” 这时,他的话锋猛然一转,“好啦,不和你这娃娃一般见识了,说点正事!我可以不杀你,我也不想杀你,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要知道你是如何运用这枚小玉剑的,怎么样,随便的一句话就能换一条命,很值!” 威胁,这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且许尘听得出来,对方说的是如果他说出来,对方不会杀他,但是其余的可是保证不了的。 更何况,就连许尘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运用那柄小玉剑,他只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神秘的老头就会睡醒和他聊上几句,如果说道运用,那他也只是随性而为,根本不是他在控制着玉剑,而更像是玉剑在控制着他。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他知道如何运用,他也绝然不会说出来的,毕竟那是母亲的遗物,那是他思念时的安慰剂,他谁都不会给,除非他死了。 还没等许尘做出表态,一个身披蓑衣的人已经从院墙上面的大洞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柄残剑,缓缓的来到张清廉的身边,用一种稍显委婉的声音质问道:“张大人!难道你不想为西门将军了结此事了吗?别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张清廉没有回答,却比回答来的更加有力,他极为缓慢的转过头,看着雨帽下的那张面孔,他的眼神凶狠至极,这是一种警告,一种最有效的警告,比千言万语来的还要直接。 李都统不再说话,对于他来说,今天能杀了许尘自然是好,能在西门望那里混些资本,当然,即便杀不了那也怪不得自己,只要能把这几十名御林军平平安安的带回去,他也就知足了。 刚刚张清廉的那一剑他是领略了,他知道,如果对方愿意的话,他这几十人都是走不了的,所以他只有沉默。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武力才是王道。所以你要么是强者,要么就站在强者的一边,最差的,你也不能站在强者的对立面上。 张清廉缓缓的扭回了头,对许尘说:“想好了吗?我可是很没有耐性的,特别是在这么一个大雨天!好吧!我数三个数,三个数结束,要么你走要么你死!三……” “一!” 许尘脱口而出,根本没给自己留下任何机会。 “哈!” 张清廉顿觉哑然,他没想到,一个人竟然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在他的世界中,生命才是最可宝贵的,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坚定的选择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呀! “好!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张清廉一边用左手掂着那枚玉剑,一边的右手已然抬起,剑锋所指,唯有死亡。 第七十七章 符师的骄傲 “且慢!” 一记偌大的喊声响起,虽然声音很大,但是却没有指责或是不满的情绪。 随着声音落下,远处的深巷之中缓缓的走出一辆马车,一个道童在车辕之上悠闲的赶着车,似乎很是享受这磅礴的大雨。 很显然,刚刚的那声爆喝不是他所发出的,而是来自车厢之中的人。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车厢,车厢上面布满了常人根本看不懂的鬼画符,不止平常人看不懂,就连这位六境的张清廉也是看了头疼,但是他却能从那些鬼画符中感受到某种压力,射人心魄的压力。 骏马踏着地面上的积水,亦步亦趋的向着这边走着,似乎也并不着忙,这让这些正在淋着大雨的人情何以堪。 显然,张清廉还是很在意的,不然他不会停住自己手中的剑,自然也不会就这样的等着那辆马车有条不紊的走过来。 “这是一位符师!而且是一位大符师!” 张清廉对自己说着,但是,他的目光却时不时的盯着对面的许尘,因为他不知道这位大符师是敌是友,或者就是许尘的帮手。 旁边的李都统则是长吸一口冷气,他没想到今夜的都城西城竟然能聚集了如此多的高手,而原因却只是眼前的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然而,虽然他并不懂得修行之事,也不懂得修行界的规矩或是辈分,但是他却是知道次来之人没难么简单,因为这辆马车和另一个人的马车竟然是那样的相像,而那个人可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 “李大人,看来这里恐怕没我什么事了吧?那、那我就离开了……” 李都统小声的说道,他这个官还是要当的,家里的老婆孩子还是要养的。 张清廉微微一笑,“我说让你留下来了吗?你当然可以走。” 显然,张清廉是不想做这个官了,做一个逍遥的修行者那是什么滋味,总好过每天都要低三下四,不停谄媚的御史。更何况,他知道只要那枚玉剑在手,他将是修行界的至尊王者。 想到此处,他又回过头,看了看在人群后的逍遥帮大佬古天齐,高声道:“如果你也想走,那就走吧,不过,你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然而,他一个“做”字的尾音还没有结束,那辆花纹马车的车厢之中却再次传出了声音,“各位,这么好的天气,大伙好不容易出来欣赏一下景色,何必这样着急走呢?再多留片刻,也许,我还能给各位一些惊喜呢!” 随那声音渐渐变小,那辆花纹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几人面前,和安府的那辆已经破损的马车齐平,把本来就很狭窄的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只见车辕上的小道童轻灵的转身,缓缓的掀起了车帘,以为枯瘦如柴的老头便映入了人们的眼帘。 “奚凡!我早该猜到是他的!” 张清廉暗自感慨道。 所谓陆隐奚凡,正是旧派飞云道仅剩的两位佼佼者,而飞云道当年那可是风光无限,只可惜啊,飞云道只修行符道之术,而符道之术又极为依重于天分,所以收徒越来越少,最后变得落魄起来。 但是,飞云道是就此楼破,但是谁都不敢小看飞云道的这两位符道大宗师,陆隐是帝国的国师,深得帝王宠信,而这位奚凡虽然浪迹天涯,但是素来以杀人如麻闻名于世,更是传闻中的笑面阎罗。 所以,这让原本还自信满满的张清廉也是微微的紧张起来。 “哈哈!原来是奚凡大师!真没想到今生竟然还有幸见到上尊,真是三生有幸啊!” 张清廉先是恭维了两句,但随后又话锋一转,轻声道:“但不知,大师为何而来,难不成是要为了这个小子出头?” “嘿嘿!” 车厢中的奚凡发出一声怪笑,“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大修行者,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我说西门望会让我来走一趟呢?看来他还是很了解你的!” “什么?” 张清廉顿觉大事不好,他此次出手自然已经是违背了西门望的意愿,而这些年来他费尽心机的隐藏自己的实力,到头来竟然在就被西门望发现了,甚至自己的心思都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奚凡,原来你也是西门望的人啊?真没想到,西门望倒是真有本事,但是,你可别忘了,他今天能让你来杀我,他日就能派人杀了你!” “嘿嘿!” 听到张清廉的警告,奚凡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天真的笑了起来,“出口即错,你还真是不容易呀!哈哈!我首先要声明一点,我不是谁的人,我既不是他西门望的供奉,也不是西门望的属下,一切都不过是场生意罢了,他只要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得帮他办那么一点事儿,其次,我也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取东西的。” “哦?” 张清廉紧张的心终于缓和了一下,“那不知大师是来取什么的呢?莫不是我手中的这枚玉剑?” 他自然知道,在这样的一个陋巷里,没有比这枚玉剑更珍贵的了。 “嗯!说对一半!” 奚凡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玉剑我自然是要取走的,这也是西门望此次送给我的礼物,没有他我还真的不知道此物竟然还在人间,而且是在一枚玉剑之中。当然,我还要取走的就是这娃娃的性命,这也是我答应了西门望的,做生意嘛,总归要讲些诚信,所以我刚刚才说让你住手,要是这个娃娃被你杀了,那我成什么了,岂不是占了便宜不成?” 压力再次袭来,张清廉自然是不能交出这枚玉剑的,不然自己隐藏多年的实力,此次显露出来,不是一场空吗? 但是,他也深知符师的危险,所以干笑了两声,随口道:“大师!既然您都出马了,那我怎么能一点面子不给呢?这个小子就交给您了,您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算您千刀万剐了他,我也没有意见。不过……” 这不过之后的事情,才是他真正要说的,“不过,您也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这枚玉剑我……” “嘿嘿!” 奚凡尖利的笑声再起,“张清廉!做你的御史多好,不愁吃不愁穿的,非要搅到修行的世界里来。我说了我今天是来取两样东西的,你既然能认出我,我想你大概也是听说过我的脾气,我从来都不讨价还价,而且我从来都不曾失手过。我当然也可以给你一点面子,那就是让你活着离开。你不是刚刚都说了吗,生命是最宝贵的,一枚玉剑换一条命,值了!” “哼!” 知道没有商量余地的张清廉冷哼了一声,不无威严的说:“大师,我自然是知道符道的厉害,但是,你真的认为你能杀的了我?我想你刚刚在背地里已经看到了,我也不是吃素的。” “嘿嘿!六境初期,是不错。但是,如果我早就布下了符阵了呢?” 只见奚凡枯树枝一般手指在空中轻轻的一挥,随之而来的场面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空中簌簌而下的雨滴竟然骤然停止,不!不是停止,而是在仅仅在这个小巷子的天空中停止了,而且积蓄着。因为所有人都能看清,不远处的天空依旧是暴雨倾盆,那清晰的分界线正是刚刚奚凡的马车走出来的地方。 “这可浪费了我好半天的时间呢!不然那个小家伙也不会死的。” 奚凡随手指了指身首异处的鬼五。 而在人们随意的看去时,另一番景象再一次亮瞎了所有人的双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面上的积水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一般,有很多地方都不自觉的凹了下去,没有外力,就是那样凹着,而且继续再凹着,像是正在有一支无形的毛笔再画着什么东西一般。 “是,是一个符号,奇怪的符号!” 已经有人喊除了声音。 然而,张清廉虽然同样的惊讶和紧张,但是心意已决就断然难以更改,他冷哼了一声,道:“难道你就想用这些把戏来杀我?” 奚凡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悔改,这么一点小把戏就足够了!当年我帮助西门望灭了隐修堂的时候,所用的符阵也不过如此。” “什么?” 一直没有开口的许尘转头看向了那个枯瘦如柴的老头,“你是说,当年杀了隐修堂满门的人,有你!” 奚凡看了看许尘,异常的兴奋,“对!有我,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激动,这是多大的事情,没什么课夸耀的,对不对!而且,我还感觉挺失败的,竟然当时没发现逃走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有孕在身的女人!” 说道此时,奚凡竟然换成了一副怜惜的表情,“不过,娃娃,你也不用着急,等会我就让你去见你的亲人,这回你们就可以团聚了。嘿嘿,不用谢,千万不要谢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许尘默默的点头,恨意却在默默的流淌,好一个不用谢,我谢你十八辈祖宗。 他不再管自己的实力,不在管自己的境遇,手中的钢刀倏得举起,虽然他已经没了力气,虽然他在刚刚张清廉要杀自己的时候,都没有做出反应,但是,他此时却要出手了。 然而,他刚想一跃而起冲向那辆马车,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的给抓住了,冰凉而有力。 当然,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时感受到了这种异常。 他们都下意识的向着自己的双脚望去,原来一双双由积水形成的手掌已经紧紧的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双脚。 再向天空望去,那些已经积攒了很长时间的雨水已经化成了一柄柄锋利的小剑。 是的,那是水,但是,谁都没有怀疑,那些小剑会要了自己的命。 第七十八章 神秘的控灵师 雨剑上的光晕不停闪烁,预示着这小小巷口之中众人的生命生正在流逝,无声而又沉闷。 面对着死亡,开始时会有些恐惧、慌乱,而当你确定无法改变时,其实你会变得坦然和听天有命。 如果你只剩下这短暂的呼吸,你会诉说或是回忆。 许尘的愤恨,刀疤脸的坦然,张清廉最后的挣扎,御林军的无奈,当然,还有那些逍遥帮混混们的惊慌失措。 这些,对于花纹马车之上的奚凡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杀过太多的人,什么人临死的状态他没见过,早就习以为常了。 当然,在这些表情中,他最为看重的就是张清廉的挣扎,因为张清廉这这里修为最高的一位。 不过此时,奚凡都对这位六境的剑师感到无奈。 在修行的世界中,有几条铁律是被公认的,那就是在同等的境界中,控灵师和符师都是无敌的存在。而在控灵师和符师中间,又完全取决于符师符印完成的速度,如果符印提前完成,那么几乎是无解的。 “堂堂六境就此陨落,真是让人怜惜呀!” 奚凡不停的咂着舌。 然而,咂舌是咂舌,他却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轻轻的伸出手,拇指和中指捏到了一块儿,只要一个响指过后,那些锋利的雨剑便会铺天盖地的落下。 除了修体之外,其余修行者的身躯也是同普通人一样的脆弱,根本抵抗不了那些雨剑的攻击,身体被刺成筛子那是必然的结果。 奚凡摇了摇头,但是却满脸微笑,他的手腕潇洒的在空中转了那么一圈,那个夺人性命的响指就要打响。 这是一个信号,就像你要让一台机器发动时,你至少要按一下开关一样,只是,符师的这个符阵机器是要靠符师的灵气开启的。 然而,奚凡的这声响指却是最终也没能打响,他的中指和拇指像是突然被黏住了一般,不论他怎么用力,这两根手指都无法错开,也无法动弹。 “控灵师?” 奚凡原本自信得有些随意的面容此时却是陡然僵硬了起来,他的全身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珠能在一定的角度之内摆动,但是无论他如何的寻找,他都没能找到那位控灵师是在何处。更何况,在场的所有人,他没看出有任何一人像是一名控灵师。 而且,要知道,奚凡可是一个六境的符师,如果一个控灵师可以攻击他,那么,攻击他的这位控灵师不是七境之上,就一定在符阵之外,而他在布置符阵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不可预测的情况发生,所以故意将符阵布置的很大。在这样的距离上,还能够产生如此大的控制力,那是何等的境界,简直不可想象。 现在,所有在场的人唯一还能够自由活动的就剩下那个坐在车辕上的小道童了。 也许是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他赶紧下了马车向着四周望去,片刻后,他回过头看着奚凡红着脸说:“师、师傅,师伯来了!” “不!那不可能!你师伯他现在也不过是六境而已,他根本无法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控制我,更好何况,那是个符师,又不是控灵师!” 奚凡面容僵硬的从嘴里勉强的挤出一句话。 小道童没有回答,而是痴痴的看着远方,一位身着华丽长袍的道人手里撑着一柄伞缓缓的向着这边走着。 而他身后的方向上同样的停着一辆马车,上面同样的画满了鬼画符,车辕之上同样坐着一个可爱的小道童。 之所以陆隐没有坐着马车进来,是因为他知道这里会有多么的危险,他不能让自己这么一个唯一的弟子冒这么大的风险。 陆隐从铅华寺出来后便向着这个方向驶来,但是当他看到空中的景象突变时,他惊愕了,因为那正是飞云道的独门符印“天一符”,所以他一再的让小道童快些前进,但是终究还是晚了。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雨剑形成如此长的时间竟然还是没有落下,所以他快速的在黑伞上画了一道简单的防御符印,然后缓缓的走了进来。 走进这片巨大的符阵,头顶已然没有雨了,但是陆隐手中的伞还是没有放下,因为上面那无数把雨剑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快速的落下。 然而,当他走近那辆马车时,他却怔住了,奚凡正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车之上,像是一块木头一般。 小道童向着陆隐躬身一礼,叫了一声师伯便躲在了一边。 陆隐冷冷的看着奚凡,不知道那眼中的是恨意还是怜惜,“师弟!你为何要回来,你在南方待得不好吗?为何你也会卷入此事!” “哼!” 奚凡恨恨的看了陆隐一眼,“那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 陆隐面色微动,“你是我的师弟,你还说不用我管?好,我可以不管你在哪,但是你现在胡作非为,我就不能不管了。” “我胡作非为?” 奚凡的瞳孔猛然一收,保持着像是得了什么重病的姿势,斥责道:“你还好过我吗?你还记得飞云道的道规吗?第一条就是不可修行其他门派的法门,但是,你竟然还偷偷的修行控灵之术,你这是背叛飞云道!” 陆隐看了看奚凡此时的状态,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原来他的这位师弟正在被一名控灵师所束缚,这就是为什么天上的玉剑没有下落的原因。 “不!我当然不会违背道义,更何况,我也没有这个能力。你所谓的这个控灵师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 奚凡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他的这位师兄是不可能说谎的,而且他也确实很难有这样的实力,思来想去之后,他依旧是愤恨道:“那就让你的同伙出来吧!我现在都不能动了,难道他还怕吗?” 陆隐其实开始也是不知道会有什么高人在阻止师弟,但是,他此时却好像是已经猜到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猜到了,所以连他都莫名的惊叹起来,“师弟,他不在这里,就算他在这里,他也不会出来的。” 奚凡的眼珠直晃,“不在这里?难道还在很远的地方不成?” “正是!” 陆隐微微点头,“他远在七里地之外……”就连他说出这个距离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奚凡似乎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陆隐给打断了,“师弟!你为何会和这些人搞在一块儿?难道你真的成了西门望的供奉?” “是又怎样?” 奚凡厉声回答道,他当然不是,只是他此刻偏偏要气一气他的这位师兄,“怎么?你还看不起我?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做了帝国的国师,和被供奉起来又有什么区别吗?” 听着奚凡的质问,陆隐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师弟!有些事你不懂,我就是跟你解释,你同样是听不明白,有一种东西叫做天下,叫做百姓。不和你说这些了,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出事情,作为师兄,我是不可能忍心杀了你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要好自为之,再有,以后不要来都城了,不然……” 说着,陆隐满脸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不然,你就要杀了我?” 奚凡喘着粗气问道。 陆隐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看了看那个小道童,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说:“小皮!把你师傅带走,越远越好,不要在让他回来了,知道吗?” 小皮咬着嘴唇不停的点头。 这时,只见陆隐突然伸出食指,精神所致,一点光晕出现在了指尖,他将干枯的手指轻轻的按在了奚凡的胸口,看似随意的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那个符号一闪而过,奚凡晃了一晃便昏倒在了车厢之中。 “好了!你们走吧!” 陆隐看着小皮说道。 小皮翻身上车,跟陆隐道了一声别就要驾车而去。 谁知道,这时一声怒喝响起。 “他不能走!他得死在这里。” 这一声,正是出自许尘之口。 车辕上的小皮略带不屑的看了许尘一眼,毫不在意,像是再说:“不服你来追呀!” 而许尘此时自然是动不了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辆马车缓缓离去。 当那辆马车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之中的时候,陆隐缓步来到许尘身边,略带歉意的说:“许公子!我以后会跟你解释清楚的,只是,现在不行。”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仇人就被眼前的这个老头放走,许尘哪里还肯听信他的话,刚想痛骂一番,却见陆隐来到了张清廉的身边,一伸手便从他的手中夺过了那枚玉剑,张清廉本来还想举剑刺出,却被一道符印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胸口,不得动作。 他自然认得这位身为国师的老熟人,但是他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众人依旧被奚凡所下的符阵控制着,不得脱身,他们相信这位国师应该不会像奚凡那样的大开杀戒,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他们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当今圣上最为记恨结党之人,特别是和边塞的军人结党,这是不会被容忍的。 “这枚玉剑我不能还给你!” 陆隐看着许尘说道,“因为,我相信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最适合它。咱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你还跟……跟我家公子有所交往,所以你放心,我也不会据为己有的。并且你的身世,我绝对不会外传,请你相信我。” 说着只见陆隐的右手突然在空中一划,一道符印倏得打在了许尘身边的积水之上,那双由水形成的手瞬间滑落。 许尘刚想上前去抢自己母亲留下的遗物,却被一柄黑伞径直的挡了回来。 那一刻身体的震荡让他明白,修行者和修行者只间的差距也是巨大的。 随后,陆隐又解开了刀疤脸,但是他却冷声的说了一句,“皇帝陛下让我给你们安家带个话,安分守己。我想你可以把这句话带回去吧?” 刀疤脸微微一笑,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手臂的人,“谢谢国师的救命之恩。只是他们……” 说着刀疤脸指了指那些依旧被困在原地的人,他当然不想这些人可以活着离开。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陆隐冷哼了一声,斥责的说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第七十九章 下一盘棋吧 “你可以走了,希望你以后不要被我抓到什么把柄,不然,你得死,不管你是谁的人。” 陆隐的一番话使得刀疤脸的身体猛然一颤。他驰骋沙场多少年,而且身为安泊远的近身侍卫,自然是见多识广,所谓的恐惧很少会有过,就算是刚刚右臂被床子弩射断,他都没有一丝恐惧。 但是,不知道为何,此时陆隐极为平静的一句话竟然让他感到了恐惧,无限的恐惧。 刀疤脸没有出声,只是礼貌的行了一礼,又看了看许尘,左手捂着半截右臂缓缓的转身,缓缓的离去。 “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许尘看了看陆隐手中的小玉剑,知道自己此时根本没有能力拿回,便想要把刀疤脸送回安府,毕竟刀疤脸是因为自己而受伤的。 然而,许尘的脚步刚刚迈开,陆隐便平静的说道,“你不能走,我还有事找你。” “哦?” 许尘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冷冷的看着陆隐,脸上写满了疑惑和恨意。 陆隐不只夺走了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礼物,更重要的是,这个陆隐正是奚凡的师兄,而奚凡则是他现在所知道的唯一的仇人,所谓爱屋及乌,那么恨,其实也是一样的。 “放心!他死不了。” 陆隐指了指离去的刀疤脸说,“他是危险的人,你以后最好不要和他有太多的来往,安家也一样。” 听到陆隐的嘱咐,许尘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刀疤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陆隐干枯的右手一把将许尘的左手牵起,当他感觉到许尘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时,他也是一怔。但是片刻就恢复了平静,“我想,我该带你去见一个人。” 虽然许尘现在很是反感陆隐,或者是说,心存芥蒂,但是,他已别无选择。 小小的黑伞撑起,遮住了这一老一少,转身,离去。 “那他们呢?” 许尘低着头问了一句。 他们,当然指的是留在原地的那些混混,军人,还有张清廉。 陆隐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的松开了牵着许尘的右手,那一刻,许尘明白了陆隐想要做什么,这让许尘也对眼前的这个老头产生了某种战栗。 响指清脆而微弱,但是,那预示着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因为,先前的奚凡也曾想要做过,只是没有做出来。 “哗……哗……” 大雨倾盆,真的是倾盆一般,这么长时间继续的雨水,不!是雨剑,在强大的力量的作用下,又带着本身的重力,呼啸而下。 没有惊慌的惨叫,没有痛苦的嘶鸣,因为一切都淹没在了那一瞬巨大的雨声之中。 那些已然被刺成筛子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帝国堂堂的国师竟然也是如此的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杀伐决断的,其实另有其人。 一老一少在黑色的小伞下继续向着远处的一辆马车走着,只是,他们头顶黑色雨伞的伞面竟然诡异的闪着某种奇异的符号,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一遍一遍的不停的画着。 而那些极速下落的雨剑就要触碰到伞面之时,竟然都无一例外的突然偏转了方向,在黑伞的上方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帐篷。 …… 雨中的铅华寺破烂不堪,它的后门就更加让人不忍直视,如果不是这里还有那么几尊佛像,谁会认为这里生活的竟是虔诚的信徒。 那辆马车去而复返,那间禅房依旧是灯火通明,想来,这铅华寺舍不得维修寺院,却是极为舍得烧这灯油啊。 一老一少下车之后,径直走向了那间禅房,因为那里有一个颠僧,他叫无禅。 铅华寺历经风雨,几百年就这么立在这里,好在这老胳膊老腿还能立得主,不会因为一场大雨或者是一场大风便随即崩塌。 当陆隐带着许尘走进禅房的时候,那个老和尚正爬在小桌子上睡觉,更准确的说是爬在棋盘上。 也许是听到了推门声,老和尚砰地一声坐起,略显惊讶,他右边的嘴角带着一摊口水,而左边的嘴角则是挂着一颗白色的棋子。 “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随着那老和尚开口说话,那颗棋子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面上,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睡掉了一颗门牙。 “装,你继续装!” 陆隐心里不停的念叨着,但是表面上依旧是恭敬有加,而且比往常更加的恭敬。 “我还是有件事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 说着,陆隐指了指身边的许尘。 “不行!不行!寺里边已经不收弟子了,我们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这再来一个,不得饿死呀!不收,不收!” 老和尚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 “大师,我不是让您收下他,而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说着,陆隐紧走几步来到老和尚身边,袖口轻抖,一枚绿色的小玉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您看!” 玉剑一亮,不仅老和尚的目光被吸引住了,连不远处的许尘也是目光炯炯的看了过去。 “嗯!不错,你想送给我呀?” 老和尚单手从陆隐的手中拿起了玉剑,不停的把玩着,“看样子能值不少钱呢?这要是卖到枫叶当铺,还不得卖个十两二十两的呀!” “十两二十两?” 不远处的许尘已然气疯了,他不知道这个老和尚的来历,也不知道为什么杀伐决断的陆隐为何对这个老和尚如此尊重,但是,一听老和尚要把自己的东西给卖了,他哪能坐视不理。 “这是我的,请……” 许尘几步就来到了老和尚的身边,虽然他没敢上手去抢,但是,眼神中已然透露出了索要的神态。 “诶……” 老和尚瞬间就把玉剑握在了手中,然后把手背在了背后,“你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唤它一声看它答不答应?” 老和尚耍起了强盗的把戏。 然而,许尘能告诉他,他真的跟这枚玉剑,不!和玉剑中的那个老头对过话吗? “怎么样?还敢说是你的?” 老和尚一脸的无赖相,简直比街上的泼皮还要无赖。 “大师,这东西确实是他的。” 陆隐在一旁轻声说道。 此话一出,只见老和尚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脑袋砰的一下就转向了陆隐,那神情仿佛是在说:“我还不知道吗?你到底是跟谁一伙的?” 陆隐略显尴尬,“可是,这枚玉剑之中恐怕存在着巨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恐怕还关系着万物苍生,所以,我一时无法抉择,这才回来请大师开示一下。” 老和尚极为不屑的白了陆隐一眼,随即低着头对着手中的玉剑沉吟了好半天,终于沉沉的说了一句,“下一盘棋吧!” “下棋?” 陆隐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摇头道:“不下!” 谁成想,老和尚又是抬起头白了他一下,不屑的说:“你捣乱呢吗?我说的是他!” 说完,老和尚伸手指向了许尘。 许尘先是一惊,随后平静的回答道:“我不会!” “哈哈!” 老和尚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兴奋的说:“不会?那最好不过了!” “我也不想下!” 在老和尚的笑声中,许尘又补充了一句。 都说生死过后人会变得坦然许多,许尘这一夜历经三次生死,在鬼门关旁走了三回,现在的他显然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更别说是下起了。如果说他此刻真的想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是赶紧睡一觉,或者是,带着那枚玉剑睡上一觉。 “咋滴?你是不服啊?” 老和尚陡然站起,一脸荒山强盗的嘴脸,“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整个都城,哦,不!至少他还不曾敢拒绝我要下一盘棋的请求。”老和尚说的自然是指陆隐。 他眼神犀利,面容凶恶。 “可是他刚刚就拒绝你了呀!” 许尘冷静的回答,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和尚,竟然摆出一副当街混混的模样。 “是吗?” 老和尚顿时一脸黑线,不停的挠着自己的头发,脏乱的头发。 “不!他那不是拒绝,是谦让。这样吧,你不是说这枚玉剑是你的吗?好,只要你能赢了我,那我就把它还给你,怎么样?” “真的?” 许尘的眼中瞬间泛起一丝光亮,可是片刻后又暗淡了下去,因为他确实是不会下棋,这个所谓的机会,不过是对方给的水中之月罢了。 “怎么?怕了?” 老和尚狡黠的一笑,然后不无感慨的说:“是的!我的棋艺高深莫测,从踏入棋坛就几无对手。但是,这将是你唯一的机会,不试一下,你恐怕今生都没有机会取回此物喽!” 听着老和尚的警告,看着老和尚的一脸坏笑,许尘知道,这个老和尚大概不算什么好人,但是说的话倒是很有道理,如果不试一下,他真的会后悔的。 想到此处,许尘严肃的说:“好!不过你要说话算数!” “那是当然!” 老和尚坚定的答道,而且还补充道:“你见过说谎的和尚吗?” 听到这句话,许尘是没什么反应,径直的做到了矮桌的另一边。只是旁边的陆隐确实摇了摇头,不停的苦笑,心里暗道:“说谎?你可是没少干!” 老和尚随意的收拾了一下先前的棋局,因为和陆隐一共也没下多少子,所以几息之间便收拾停当,他将一盒黑色的棋子递给了许尘。 并且,带着诡异的一笑说:“你先下吧!” “下哪儿?” “你随意!” 听到老和尚这么一说,许尘便随意摸出了一枚棋子,拿在手中向着棋盘点去。 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他眼前的棋盘竟然模糊起来,棋盘上的格子渐渐扭曲,仿佛是有了深度一般,片刻间,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袭来。 钢刀,长剑,一副副画面代替了棋盘,钻进了许尘的脑海之中。 第八十章 天元 许尘缓缓的抬起头。 绯月当空,映得整个黑暗的世界像是在流淌着鲜血一般,偶尔几点黑色的鸟儿从他的头顶飞过,留下的却是阵阵乌鸦的鸣叫声。 当许尘真的想要向前走动时,这才发现他自己寸步难行,因为他正站在一根极高的石柱之上,而这根石柱几乎只能容下他的两只脚,如果他敢挪动一下脚步,定会跌下万丈深渊。 与石柱最顶端齐平,也就是许尘脚面的高度上,是黑色和红色相间的云朵,它们的形状不停的变换,而这些诡异的云朵之下,深渊的最底部则是不停翻腾的红色血池。 许尘坚信那是血池,因为他看见了几朵硕大的莲花漂浮在血池之中,那莲花的颜色也是鲜红色的,甚至连一丝杂色都没有。 这完全是一副杀气逼人的泼墨画,仿佛是打翻了墨盒和朱砂砚。 正当许尘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之时,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尖利而刺耳,挑衅中带着嘲笑,不屑中流露着讥讽。 “来杀我呀,是我杀了隐修堂的所有人。”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哈哈!那不重要,是我杀了你的母亲,那个婊子,呵呵,你来杀我呀!” “什么?不,是我杀了他的母亲,他应该杀的是我。” “不!这一切都不重要,是我安排的这一切,也是我亲手杀了你的邬伯伯,怎么样,喜欢吗?你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哈哈!” 诡异的声音不断涌来,充斥着许尘的整个脑袋,最终,甚至根本都听不清那些声音是在说着什么,像是在争吵,争吵着到底是谁害得许尘家破人亡,是谁害得许尘流离失所。 “闭嘴!你们闭嘴!” 许尘奋力的咆哮,他闭着眼睛,双手紧紧的捂着耳朵,不想让这些景物映入自己的眼睛,也不想让那些声音再次跑进耳朵里,可是,那些声音仿佛根本就不是从耳朵进入的,而是能直接进入到他的脑袋,又好像是,那些声音就发自他的内心。 “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许尘不停的告诫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诡异的声音渐渐消退,许尘这才缓缓的将双手放下,试着将双眼睁开,而那一刻,无尽的恐惧再次袭来。 周围黑红相间的云朵之上,无数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正在向着自己靠过来,那些斗篷深深的帽口之中根本不是一张张面孔,而是一片鲜红。 他们手里拿着锋利的尖刀,短小但却让人望而生畏,成千上万的黑影一步步的走了过来,锋利的尖刀走对向了自己,在绯红的月色下,闪着摄人心脾的光芒。 就在某一刻,这些黑影不约而同的喊出了一句话,这声音仿佛响彻了整个世界。 “你不是要报仇吗?来呀,杀了我们!” 随后,一柄柄尖刀渐次的扎进了许尘的身体,那些黑影仿佛是排着队来执行死刑的侩子手,而许尘就是那个囚徒和死刑犯。 许尘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凭那些黑影、那些尖刀不停的给自己带来痛苦。 他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虚幻的,但是,那绵延不绝的、永不停歇的疼痛感却是真实的,如此的真实。 一刀,两刀……十刀……一百刀……一万刀…… 没人理会,没人在意,甚至没人再说一句话。 “是啊!我、我是要报仇,可是,我、竟然……” 就在某一刻,许尘奋力的一跳,远离那些尖刀,也远离了那些黑影。 他的身体慢慢的下坠,向着深渊的最深处,那片血池。 这时,他终于看的清这根石柱的全貌,石柱的周身都笼罩着鲜红色的雾气,它们不停的变动游弋,像是一幅幅画面,肃杀的画面,有母亲、有老邬,也有他从未见过的隐修堂。 血池中的莲花依旧鲜艳夺目,那股咸甜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浓,他即将被整个血池所吞噬,他将无影无踪…… “啪!” 随着一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颗黑色的棋子重重的落在了棋盘之上。 许尘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这张棋盘,全身已经被汗水打湿,此时的燥热根本不像是在一个雨夜。 那股血腥之气仿佛依旧在鼻尖流淌,那尖刀的刺痛仿佛从未消退。 “天元!” 一旁的陆隐吃惊的看着许尘落下棋子的位置,那里正是棋盘的正中心。 “观棋不语,啊!有没有点素质!” 老和尚不愿意似的白了陆隐一眼,之后,他看着许尘点了一下头,伸手将那枚碧绿的玉剑放在了棋盘上,“你赢了,不过你下的这步棋还真是一步臭棋呀!” 说着他将脑袋转向了陆隐,还略带讽刺的表情说:“是吧?” “这个……” 陆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要知道,在他的认识中,上来就点天元,这绝对是臭棋中的臭棋,只有丝毫不懂围棋的人才会这样去下。 好吧,就算他们下的是五子棋,那许尘却也只下了一步呀,又何来的输赢呢?不过看着老和尚那股骄傲的劲,那股无赖的劲,陆隐知道自己还是不要问的好,不然,这老和尚还得跟自己要银子,也许又免不了被骂上一声“臭不要脸的。” 此时,看着棋盘上的那枚玉剑,许尘竟然有些陌生的感觉,陌生到他甚至不敢去碰了。他的左手依旧在抱着棋盒,而他的左手依旧留在那枚棋子之上。 “我赢了?” 许尘张着僵硬的嘴巴问道。 “咋滴?不服啊?” 老和尚撅着嘴巴问道,那架势还是街上的臭流氓,“你要是不愿意要,那我那会来了,到时候到当铺卖了,还能换几个酒钱。” 说着老和尚就伸手去抓那枚玉剑。 许尘自然不能让他抢走,一伸手就把玉剑按住了,略显失神的说:“不!我服,我服了!” 这句话刚一说完,许尘猛然抬起头,用一种极为异样的眼神看着对面的老和尚,不知所以的问道:“大师!刚刚……” “不可说……不能说……不想说。” 老和尚霸道的回了一句,“反正你是赢了,这东西也还给你了,那你就走吧!” 许尘看着老和尚一动不动,像是极不情愿的样子,没说不走,也没说要走,就这样一动不动,像是依旧等待着什么一样。 这下老和尚可是急了,他愤然起身道:“咋了?还赖上我了咋滴?我这儿可是没有多余的余粮,赶紧走。” 看着许尘还是没有动作,老和尚双手一叉腰,又摆出一副泼妇的架势,“你要是再不走,信不信我放狗?” 许尘好事没有动作,像是傻了一样。 “哎呀?我还不信了!” 老和尚扭头看了看陆隐,大声呵斥道:“你!上!” 看着老和尚极为认真的样子,陆隐随即咽了一口唾沫,心说:“这是占我便宜呢?” “咋滴?你俩还都要在我这儿住啊?” 老和尚不满的说道,“告诉你,我这可不是旅馆,也不是客栈,当然,你要是肯花银子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这可贵着呢!” 陆隐一听,瞬间呆住了。 这个老和尚还真是只认银子啊。 思来想去,陆隐终于认栽,上前拍了一下许尘,“哎!走吧,我这可是没银子了!” 被陆隐这么一拍,许尘陡然打了一个激灵,他缓缓的站起,同时将那枚玉剑紧紧的握在手中。 失而复得,本应该是极为开心的,但是他此时却是相当迷茫。 跟着陆隐痴痴的向着门外走着,某一个瞬间,许尘下意识的看了一下那枚玉剑,而就是那一刻,他呆住了,真正的呆住了。 此时,他已经站到了禅房的门口,但是他片刻后竟然突然转了一下头,看向了那个略带癫狂之色的和尚,“谢谢大师指点!” “啊?” 门外的陆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见那个老和尚轻轻的摆了摆手,微微的一笑,如此的平静,毫无疯癫的意味儿。 一柄黑伞撑起,许尘跟着陆隐踏着积水向着马车走去,“我这就送你回兑山宗,不过,今天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忘了,特别是那些……懂吗?” 许尘默默的点头,不论这个陆隐是不是奚凡的师兄,他知道,陆隐救了自己两次,他不能将仇恨转嫁到他的头上。 更何况,这个帝国的国师似乎知道一些自己的身世,而他并没有像那些教习或者同窗一样的嫉恶如仇,这本身就让许尘感激不尽。 “许尘!我不知道我师弟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他绝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包括今天。他确实是杀人如麻,但是,我相信他总是有原因的,所以……” 陆隐没往下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不好意思往下说。 许尘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就是微笑着我这那枚玉剑,像是想通了一下事情,像是看穿了一些人心。 以致深夜,这辆画满了鬼画符的马车终于抵达了兑山宗的山脚下。 道童轻轻的拉开车帘,说了一声到了。陆隐这才看着许尘开口道:“小友今后要好自为之啊!” 他的声音稍稍一顿,又有些犹豫的说:“其实、其实这次我并不是真的想救你,或者说,我本就没打算管这件事,只是,有一个人让我务必将你救下,所以……是的!他没想让你知道,而且,还特地告诉我不要告诉你是他的注意,但是,我想我还是应该说一下,不然……” “是楚阳,是你们的皇太子。对吗?” 许尘微笑着回答道。 陆隐苦笑一声,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他之所以苦笑是因为,刚刚许尘说的是“你们的皇太子。”而不是“我们的”。 许尘说了声谢谢就要下车,这时,陆隐突然叫住了他,将那柄黑伞轻轻的放到了许尘的手上,略加思索后,他问了一句,“你在铅华寺的时候,为什么要谢无禅大师?还有,我看你落下那枚棋子的时候,好像是有些怪异,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许尘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不可说……不能说……不想说。” 陆隐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许尘下车,渐渐的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第八十一章 细雨阁开启 回到聚灵院的许尘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比以前更加通透。 自古便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典故,而这一次,那个老和尚甚至从未说过什么有价值的话,就只是下了那么一盘棋,准确的说,就是让许尘下了那么一步棋,却完全改变了他的心智。 许尘轻轻的拿出了那枚碧绿色的小玉剑,正如在离开铅华寺时看到的一样,在这枚小玉剑中,那条曾经的血丝已经悄然不见,更准确的说,是这条血丝不再是一条线,而是已然换了形状,一个卍字。 慢慢长夜,许尘没有急着睡觉,而是在床上盘膝而坐,静静的冥想修行起来。 以往的这个时候,他都是辗转反侧,思考着如何去探求兑山宗的秘密,关于细雨阁的,关于蓝鸢阁的,他相信在那里定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而经过了和那老和尚的一盘对奕之后,经过了那个幻境之后,他明白了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就算他此时发现了什么秘密,或者是他即便此时找出了真正的仇人,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真的能够拔剑而上?那只能是去送死。 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想法,就算不是仇恨也还有希望或者梦想,而这些东西都会让人蒙住双眼,从而忘了自己是谁。 …… 第二日。 许尘依旧是和往常一样去教舍上课,没有任何异样,像是昨夜的三死三生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不知道为何,今天的教习一直没有出现,这可太不寻常了,要知道,兑山宗的教习可都是守时像守护生命一般,从来都不会晚上这么长的时间。 其他的弟子倒是开心的紧,各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谈笑着,或者是讲着趣闻去世。 偶尔似乎能听到有人已经谈起了昨夜西城的屠杀,那种认真的表情仿佛是亲身经历了一般。 而许尘呢,他静静的坐在教舍的最后一排,依旧是沉默不语,依旧是旁若无人,只是,他此时的脸上却是少有的微笑。 “哎!咋了?昨天睡姑娘了咋滴?” 潘安回过头,颤抖着肥硕的面大耳朵来了一句,依旧是那样的不正经,依旧是那样的呆萌。 许尘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谁知道,潘安竟然来了兴致,看见教习依旧没有来到教舍,他索性直接转了一下身,倒着骑在了椅子上,面对面的跟许尘说:“哎!你昨天跟那个刀疤脸不是去安府了吗?你在城里听说没有,昨天夜里,不!大概是旁晚,不!谁知道呢。反正是昨天晚上,都城西城区发生了命案。” “哦!是吗?” 许尘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听说,安府在东城,西城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会听说呢?再说了,我吃过饭就回来了,都城发生什么是我怎么会听说。” “哦!那倒也是!” 潘安点了点头,更来了兴致,“你不知道正好,我给你讲讲哈!听说今天一大早消息便传出来了,好几个走读的弟子都听说了,今天一大早,有一个卖豆腐的,他无意之间走到了五十一巷那边,当他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死尸呗!” 许尘随意的答了一句。 “哎!你咋知道?” “你刚才都说是命案了,那不是死尸是什么,难道是几个姑娘?” 许尘学着潘安的语气和习惯回了一句。 “嗯,对!是死尸,不过你肯定想不到有多少。” 潘安骄傲的撅起了嘴,右手坚定的伸出了一根手指,煞有介事的说:“一百多具,是一百多具死尸。这可是都城几十年来最大的凶杀案,听说皇上都惊动了。” “啊?” 许尘疑惑的看着潘安,悠悠道:“这今天早上才发现,怎么现在你就知道皇上都惊动了呀?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点吧?” “那你看看,就是快!” 潘安拍着大腿说道,“因为这些尸体里竟然有一具是朝中御史的,而且,还有几十具是御林军的,你说这能不惊动皇上吗?” 潘安说的那是天花乱坠,好像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大新闻,如果不从他的嘴里传出去,一定会成为终生的遗憾。 这时,不远处的其他几人好像是也在说着同样的事情,而且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都不想错过如此之大的趣闻轶事,而那群人的正中间正是那个西门文宇,看来,他还不知道所有的事情竟然正是和他的父亲相关,他更不知道,有一双微笑的眼睛正时不时的盯着他,只是,那双眼睛的背后却是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潘安依旧再给许尘讲着各式各样的琐事、趣事。 正当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之时,教舍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当众弟子定眼望去时,都是大吃一惊,原来走进来的不只是教习,还有他们很少见到的林灵素。 林灵素背着双手,后面跟了五六个兑山宗的教习,他们各个神情严肃,显然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情况,或者,要有什么重要的情况要宣布。 “孩子们!” 走到教舍前面正中心的位置,林灵素大声喊道,好让下面彻底的安静下去。 “今天我亲自来到这里,是想宣布一件事,那就是细雨阁即将开启。事发突然,我就不必跟你们解释那么多了。因为准备还不是很足,所以,这次开启时,和以往有所不同,恰逢期考临近,我和几位教习商量了一下,这次选拔进入细雨阁,就以期考的成绩为主。” “咱们兑山宗共有三个院,我们每个院会选出两名,也就是在期考中成绩最好的前两名,然后这六个人再进行进一步的测试。当然,和以往一样,细雨阁开启一次只会招入一名弟子,所以,这六人当中也只有一人会进入到细雨阁。” 说到此处,下面的弟子一片哑然,他们没有说话,没有交头接耳,但是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充满了兴奋。 要知道,如果说兑山宗是世人都想进入的殿堂,那么,细雨阁和蓝鸢阁就是兑山宗的所有弟子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因为如果进入两阁之中,那就意味着你将获得更多的资源,包括修行上的指点,更多的剑谱,更多的修行药品,那样的成长速度可不是一个普通弟子能比的。 当然,能够进入蓝鸢阁自然是这些弟子的极致,因为那将意味着你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玄微真人的弟子,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莫大的荣耀和机遇,不只是个大家族,朝中权贵,就连皇帝本人都想让自己的各个皇子进入蓝鸢阁。 只可惜,玄微真人脾气古怪,几乎不买任何人的账,他只看天资和机缘,所以,虽然蓝鸢阁就立在那里,却成为了所有人的一个梦。 而细雨阁就有所不同了,它会定期开启,只是这个时间有些长,是十年。每隔十年细雨阁便会开启一次,而没开启一次便会有一人可以进入其中,成为细雨阁的一员。 而细细算来,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距离下一次开启的时间还有六年的时间,有多少人就等着这一次的爆发呢。 谁成想,幸福来的太过突然,突然到让这些弟子不敢相信的地步。 无论自己的修为如何,也无论自己的天资如何,在场的每一个弟子都认为这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 就连许尘身前的潘安都是兴奋的一直颤抖着。 “好啦!今天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林灵素再次高声道,“希望你们每个人在这一个月里都要用心努力,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进入细雨阁的机会。” 说道这里,他突然顿了顿说,“对了,从今天开始,一直到细雨阁开启,峰顶的万经阁将会随时为你们开放,你们可以随时去里面借书。只是,我们兑山宗弟子众多,不可能让你们都在里面看书,那样万经阁也承受不了。所以,每次需要有一定的时间,借完就走。好了,这回真的说完了。” 林灵素微微一笑,却显得极为沉重,他望了望门口处的几位教习,轻声道:“你们还有什么说的吗?” 众教习不约而同的摇着脑袋,表示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林灵素点了点头,看着底下的弟子们,轻声道:“因为今天宗内有一些事情需要所有教习一起研究探讨,所以今天一上午的课改为自修。” 说着,林灵素看了看第一排的李天明叮嘱道:“到了中午下课的时间,直接就放学!” 李天明起身称是。 片刻后,林灵素便带着众教习离开了教舍,透过窗户望去,林灵素是带着教习们向着峰顶的方向走去。 看着代掌门和教习们渐渐走远,教舍内突然一片欢呼之声。 “老天佑我,细雨阁竟然这么早就要开启了!” “是啊!这次我一定要进入细雨阁,一定要……” “行了啊!一共就有一人能够进入,要我说,咱们聚灵院恐怕没戏喽!” “能不能不涨他人威风,谁说咱们聚灵院没戏,有我在怎么就会没戏呢?” “切!”身为大师兄的李天明此时根本维持不住场面了,喧闹声响彻整个教舍。 这时,潘安再次转过了头,激动着看着许尘,“许尘!你听到了吗?细雨阁就要开启了,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激动呢?” “是啊!细雨阁开启了确实让人激动。” 许尘平静的回答,“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 潘安竟然意识语塞,“是哈!不过可以看看热闹呀,反正和你也没有多大关系不是?” 许尘微微一笑,眼神中却充满了一丝疑惑,“难道这和昨夜的事情有关?” 第八十二章 这才是刚刚开始 下课之后,只见所有的弟子都匆忙的收拾东西,然后直奔峰顶而去,包括那些平时下课之后一定会返回都城的贵家公子,或是小姐。 无需多问,一看就是奔着万经阁而去的,当林灵素放出话说这一个月可以随意出入万经阁的时候,这些弟子就已然跃跃欲试了。 谁不想一饱眼福,谁不想淘到一两本古卷奇书,然后练就一身无敌的功法,扬眉吐气的进入细雨阁,这可是此生最大的荣耀。 当然,潘安也是有着同样的心情,而他之所以没有和那些弟子一起蜂拥而去,那是因为他等着许尘呢。 要说不正经,他是真的不正经,可是他倒是有一个有点,那就是还算讲义气,特别是对这个他看不透的许尘。 但是,他几次三番的表明自己的心意,却被许尘冷静的回绝了。 许尘的理由是说,现在肯定有很多人去了万经阁,而且绝对不止聚灵院的这些弟子,其他两个院的弟子一定也是趋之若鹜。 所以现在的万经阁肯定是人满为患,绝对比青楼举办花魁争夺赛时还要拥挤,如果此时去了除了闻闻人肉味,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其实,许尘却没有完全说出自己的心意,因为他知道,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哪怕是找到了什么天书神卷,想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有所长进,那也是几率渺茫的。 只是,他不想让潘安就此失去兴趣,所以才那样的回答。 潘安思索了好长时间,似乎觉得许尘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便咧了嘴咧嘴逍遥的走出教舍,踏上了回家的马车。 他是郁闷呐,其实他想去峰顶也绝对不仅仅是想看看万经阁中的古卷,看看其他院落的美女也是好的呀!怎奈那个人偏偏看不透自己的心思,而自己去又颇为无聊,这才愤愤的离开。 许尘告别了郁闷的潘安之后,则是通过教舍前的广场向着自己的住所走去,他不兴奋并不代表他不想进入细雨阁,只是每个人在目标面前表现的不一样罢了,有些人是头脑一热便夸下海口,不把自己的梦想说给其他人听,就好像这个梦想失去了意义。 而有些人则会细细的向着如何才能走近梦想。 如果说放在从前许尘还会有那么一丝兴奋的话,那么经历过昨夜的一切,他此时想的便是眼前的困难了。 穿过池塘,穿过竹海,许尘低头的走着。 而就在他猛然抬头的一刻,他却发现了另外一个没有去峰顶的人,冷雪。 此时的冷雪正安静的站在那排弟子宿舍门前,也就是上一次许尘通过入门测试的地方。 这让许尘颇为疑惑,因为这里是男弟子的住宿区,除了特殊情况,女弟子是很少过来的,而此时的冷雪安静的看着远方,看上去无所事事的样子,那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想到此处,许尘难免会有一丝遐想,“莫非她是在等我?” 确实,几乎所有弟子都向着峰顶走去,这里剩下的,大概也就剩下了他这么一个不合群的了。 许尘并没有根据自己的猜测而迎上去,反而是特地的从冷雪的背后的方向走向自己的住处,因为,他每次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和其他男人看到冷雪时是一样的,仅仅是因为对方的美丽,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绝不能任由这种感觉弥漫,因为他和那些人不同,这是对自己的捍卫。 “许尘!” 就在许尘走到某个位置时,那个声音还是响起了,轻柔冷漠,不像曾经向她挑战时的严肃,却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夹杂其中。 “你妹看到我吗?” 冷雪转身,随着蓝色的裙摆随风摆动,她已然走向了许尘。 许尘只是微微转头,并没有动,准确的说,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为他觉得此时无论他如何的反应都是不正确的。 “嗯,看到了。” 许尘只是平静的回答,同样不夹杂任何的感情,没有惊讶也没有理所应当。 “哼……” 冷雪轻哼一声,但是这声轻哼却不像是在挑衅,而更像是一种自嘲,“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对吧?” “嗯……算是吧!” 许尘略带尴尬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骗对方,哪怕是这些毫无意义的猜测。 冷雪的莲步停下,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许尘,两人相聚也就是两尺左右的距离。 要知道,冷雪从未如此近距离的和男人对视过,想她冰冷的眼神和冷漠的表情,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被拒之千里以外。 可是此刻,她却是主动的来到了许尘的面前,平静而不夹带任何情感,其实这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 “我对上次的事情跟你道歉!” “嗯?什么?” 许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哼!” 冷雪又是一声轻哼,“看来你毫不放在心上啊?我听他们说你……说你自信得很,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说的这里,冷雪突然顿了顿,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继续说:“就是上次说和你挑战的事,我今天就是来跟你道歉的。” 此时许尘才恍然大悟,但是他却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绝对没有想象的这样简单,“她今天来找我,难道真的就只是道歉这样简单吗?” “我想你已经想到我今天来找你,绝不会是道歉这样简单,是吧?” 冷雪自问自答,“是的,我上次向你挑战确实是一时冲动,因为、因为你对戚儿说了……哦,不提了。” 她面容微动,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直说了吧,我想知道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做鬼五的人。” “啊?” 许尘的表情瞬间呆滞,他想到了很多可能,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冷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鬼五,这个曾经让他辗转反侧的人,这个昨夜让他亲手劈死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了对方的嘴里? 难道对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或者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是的,在这名女子的面前,他似乎根本不愿说出什么谎话,但是,对方此时的问题却深深插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正当许尘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之时,只见对面的冷雪微微一笑说:“看来你是认识了,至少知道这个人,对吧?” 许尘没有说话,只是用着一种疑惑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紧张之间,他竟然没有发现,他此时的目光竟是如此的放肆。 然而,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引起冷雪的反感,或者说,冷雪似乎早就知道许尘会有这样的反应。 冷雪默默的点着头,目光平静,依旧是没有一丝感情色彩,“那就好,我只是想知道这个答案而已,而且你的犹豫就已经回答了。” 说完,冷雪轻轻的转身似乎想要就此离去,但是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然后再次转过身,看了看依旧在疑惑的许尘,轻声的说:“我希望你能成为最终代表聚灵院出场的两个人之一,而且我相信你能。” 面色如常,依旧是花容月貌,依旧是沉鱼落雁。 然而,那张放在普通人身上极为普通的表情,放在此时眼前这名女子的脸上却是极为不寻常。 而且,当她说到“你能”的时候,她那原本平静的声音明显是沉了一下。 山风拂过,那只蓝色的蝴蝶款款离去,飘动的裙摆不再是柔美如画,却更像是倔强刚毅,凛凛做声。 许尘呆呆的看着,直到那个蓝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安静的数息的时间,许尘终于若有所思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之中,当他坐到自己的床铺上时,冷雪的每一句话都不停的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他细细的思索着其中的深意,有的,或者没有的。 然而,最终他也没有得出值得自己信服的结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会是友善的。 想到这个结论后,许尘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就在身边,而自己对她却丝毫都不曾了解过,这是怎样的境遇。 夕阳西下。 许尘盘膝坐在床上,双手轻轻的平放在双膝之上,这是修行中最为基本的凝神运气。 他不再去思考白天时冷雪所说的话,因为,那只不过是他头脑中解不开的谜团中的一个而已,他此时真正应该做的就是强大起来,强大到哪怕身边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他也绝对不会畏惧的地步。 只有当他做到这样的地步,他才能真正的了解那些秘密。 凝神静气,内识而观,体内的灵气沿着他的每一条血管坐着周天运行,而和普通的修行者不同,他体内的灵气最终却是在心口处凝聚的,而不是在小腹位置的丹田灵海,这边是修行的第二境汇灵,只是,他所修炼的是隐修的汇灵境。 但是,许尘知道,这第二境是远远不够的,别说是复仇,就连进入细雨阁的资格这都是不够的。 想想兑山宗的天才们,想想其他两院那些他还不曾遇见的天才们,就可想而知。 上次听潘安说聚灵院修为最高的弟子便是冷雪,她已经达到了三境中期,而其他两院弟子的天赋又都远在聚灵院之上,所以,如果他想要进入细雨阁的话,那么最起码要达到三境中期的境界,不然,就是这聚灵院都走不出去。 第八十三章 演练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许尘就是这样,除了上课吃饭之外就是一直躲在住处不停的修炼。 对于隐修来说倒是容易一些,只是当他练习《裂虚剑决》的时候总要到面外折上一根树枝,因为他来到兑山宗的时间还短,所以还没有配剑,也许是所有人都认为许尘还没到摸剑的时候吧。 “剑都不能摸,那么还进什么细雨阁?期考能过就已经不错了。” 这大概就是其他弟子对他的评价吧。 在许尘的这本《裂虚剑决》中只记录了仅仅三个剑式,其余的都是一些近似神话的东西,但是,他曾经听老邬讲过,仅仅这三个剑式就足以满足他第五境之前的剑决,虽然他最开始还是半信半疑,但是,这第一剑的威力他是知道的,对于他来说现在已经足够了。 “对!只练这第一式!” 许尘坚定的对自己说,毕竟这《裂虚剑决》看次简单粗糙,但是只要你真的上手就会发现,这套剑谱绝对没有那样简单,其中每一式的变化就是无穷无尽的,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也不过只练了第一式,拔间式而已。 如果他现在对所有人说,他就是想用这一剑去争夺进入细雨阁的权利,那么回应的一定会其他人的嗤之以鼻,只是,许尘坚信这一点,坚信老邬所说的话。 所谓的“持而盈之,不知其已。”便是这第一式的唯一心法。 其实,许尘也是不停的在揣摩这一句的真正含义,每当领悟的更深一些,则用出次剑时的威力也就大了一分,这是和其他的剑决区别极为明显的一点。 其他的剑决每一式自然是随着修行者的熟练程度而威力渐渐增大,但是它总有一个极限,达到这个极限之后就只能随着你的修为增加,它的威力才会增加,是绝不会因为你对剑决更深的解读而使得威力增加的。 这一日。 下课的钟声刚刚响起,预示着一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授课的教习也是职业的摆了摆手,夹着一本旧书缓缓离开。 潘安正想着回头劝许尘跟自己回都城,再去酒楼喝他的个昏天黑地。 这时,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师兄们,还有两周的时间细雨阁就要开启了,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先演练一下呀?” 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小姑娘已经站到了原本是教习才会站到的地方,她正手舞足蹈比划着,充满了兴奋的神色。 这个小姑娘正是戚儿。 “什么意思,什么叫演练啊?” 这时,已经有人开始搭起话来。 “呵呵!” 戚儿听完发出了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如果放作别人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谁让她是聚灵院最小的弟子,其他人看待她就像邻家的小妹妹,当做看一场话剧,或是一场单口相声,如若换做他人,下面的弟子早就抽身离去,不说声有病就是万幸了。 “我是说,咱们练习一下,练习一下期考的过程。林师尊不是说了吗,进入细雨阁首先要通过期考,咱们院的前两名才有争夺进入细雨阁的资格,那咱们就按照期考的标准模拟一次,师兄师姐们,怎么样?” 戚儿两眼放光,像是极为期待的样子。 然而半天过去了,下面的弟子均是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正式的回答。 毕竟,这终究是一场博弈,一场比赛。最终总会有高低之分。修为高的自然就无所谓了,那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又不是正式的。 但是对于修为低的,就是那种修为极低的,比如潘安这种,没有比赛就已经知道了结果,那岂不是一场期考就要受到两次失败? 两次失败就是两次侮辱,就是两次打击,所以下面无人应答。 修为高的是认为浪费时间,修为低的认为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这么一犹豫,使得场面沉静的很。 这可让教舍前面的戚儿大为恼火,“哎!您们快表个态呀!就是不喜欢也表哥太呀!” 下面依旧是一片安静,比教习讲课时还要安静百倍。 “切!你们这是免费看美女呢呀!” 说着,戚儿的小脸已然鼓了起来,她圆溜溜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的白马王子陆九阳。 只可惜,她的这个白马王子也是无奈的低着头,无所谓赞成或是不赞成。在期考之前了解一下其他对手的实力,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谁都不想最先表态。毕竟老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虽然在这里没有送命的危险,但是成为众矢之的那是难免的。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是绝大多数的,所以场面依旧是极为安静,任你怎说,看美女就看美女吧。 正当所有人都看着戚儿下一步如何是好的时候,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倏得响了起来,“我同意!” “啊?” 教舍内的所有弟子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心说,是谁这么愚蠢或是不要脸呀,竟然这么堂而皇之的就答应了。 只是,当他们真的将目光转向了发声者的时候,又都哑然了,确实,她是有这个权威的,也是有这个魅力的,足以让所有人马首是瞻,因为说话的人正是冷雪。 “好!我也同意!” “同意!” “那必须的!” 原本肃静的场面瞬间就成了争先恐后。 “这捧臭脚也不至于表现的这么明显吧?” 潘安转过头看着许尘说道。 许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戚儿作为聚灵院最小的弟子,修为自然也好不了哪去,想来,经过这么长时间也应该从最开始的兴奋中慢慢清醒过来了,那就是她根本没有进入细雨阁的可能。 那么,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是为什么呢?这根本不符合她的利益呀?如果说这是小孩子的胡闹恐怕是太牵强了,胡闹什么不好,非要胡闹这种对其他人有利的东西。 一边想着,许尘一边下意识的看向了那名蓝裙女子,冷雪。 她是第一个应答的,所以问题一定出自她的身上。她自然是聚灵院的大热门,也只有她才能说动戚儿那个丫头,也只有她在这件事情上的利益能够获得的最大。 正当许尘思索之时,戚儿又在前面大声道:“好!如果没有反对的,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吃完中午饭在咱们的广场集合,怎么样?” “我不同意!” 这时,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潘安突然站了起来,那速度根本不像是一个带着二百来斤肥肉的家伙,“我不参加可以吗?” 眼见潘安当众搅乱自己的局,戚儿没一脸好气的手:“死猪头,怎么就你这么各路,不参加不行,咱们所有的同学都参加了,你就是不比试也得在一边看着!” “哦!” 潘安略带微笑的坐下,这就是他想要的,只看热闹不下场。 今天的食堂迎来了鲜有的大部队,这一下竟然让食堂的工人们有些小小的慌乱,毕竟,平时有一小半的弟子是上完课就回到都城的。 吃饭是最讲究关系的。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可见吃饭时如何的重要,所以,吃饭时谁都不会愿意和自己讨厌的人坐在一起的,那得多倒胃口。 这时,一个个的小圈子就已然形成。 而许尘自然是和潘安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他可不想和那些无聊的家伙考的太近,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吵起来,要是动起手岂不是要弄自己一身菜汤?要知道,许尘就这么一件衣服,还是兑山宗发给他的。 他是兑山宗唯一一个穿着标准服装的人,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花钱,而是全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坐下后,潘安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吃了起来,他虽然是富家公子却是一点都不挑食,是都城大酒楼的饭他也吃得下,食堂的饭他也吃的下,要不然怎么会长了那么厚的肉盾。 “哎!许尘,你为什么刚刚不像我一样拒绝呢?你难道也要参加他们什么狗屁的演练?会丢人的!” 吃饭的空挡,潘安一边嚼着嘴里的饭菜,一边看着许尘说道。 许尘微微一笑,随意的说:“谁说我要参加的?” “啊?” 潘安一时没有听懂,反问道:“那你不参加,那、那你也没说呀?” “我为什么要说?” 许尘严肃的说,“她是教习吗?他是师尊吗?而且又不是正式的期考,不参加还得报告一声。” 潘安赶紧摇头,“不对!人家都问了,有没有人反对,就是出于礼貌也该说一声的啊?一看我……” 说着潘安拎着筷子指了指自己,之所以他没有用手指,是因为,另一只手他正拿着一根硕大的鸡腿。 “哼!” 许尘莫名的冷哼一声,“我没礼貌?是她没礼貌才对!有些人就是喜欢用这样的事情来提高自己的权威和地位,他们总是莫名的弄出什么集体的活动,要是所有人都同意,那么他自然成了整件事情的首脑,如果有些人很不愿意参加,那么一定会被所有人孤立,是的,向你所说,你可以礼貌的拒绝,但是,这也无意间承认了他的领导地位,同样平等的人,凭什么要向他请示呢?” “切!” 潘安不屑的看了一眼许尘,“你绝对是个阴谋论者,你把别人看得太坏了!” “不!” 许尘低着头说:“我是以前把别人看得太好了!” 第八十四章 开始了 午饭之后。 广场上人头攒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难以捉么的笑容,那笑容不是兴奋的跃跃欲试,而分明都写着两个字,那就是窥探。 是啊!谁想在这次真正的显露出自己的修为呢?相反的,谁又不想亲眼看一下其他人的修为呢? 虽然他们彼此都是同门弟子,又都是身在聚灵院,但是,谁又敢说他真正了解所有的同窗。 当然,也有一些弟子是真的抱着看热闹来到这里的,比如说人群最外围的潘安。 他东张西望的看着,像是在逛着庙会,他根本就不关心睡会真正的一鸣惊人,反而更关心,睡会比自己的修为更差,让自己也找一些自尊。 这时,许尘是不在的,他早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继续修炼,虽然离得并不是很远,但是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终于,在潘安一闪一闪的目光中演练开始了。 和期考不同,这里并没有像教习那般修为的人,所以根本没办法一一进行测试,而是分别出场两个人进行比试。 这个想法很是高明,这样不仅能化繁为简,更重要的是,这使得那些本想隐藏实力的弟子也是有了一点点顾虑,要么你就实打实的隐藏实力,要么你就表现出最真实的自己。但是在这个年龄睡会真的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对方,所以这样一来便没有多少人会真正的隐藏自己的实力。 潘安站在最外层很是不以为然,还在不停的小声嘀咕着:“一天天的,总比什么比?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吗?一群虚荣的家伙!” 在潘安这个大耳肥猴的嘀咕声中,第一个走出人群的人已然出现,那自然是戚儿那个丫头了。 第一,她是这次演练的策划者,自然要以身作则。第二呢,她的修为只能算作中游,所以也就起了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戚儿手中拿着一柄短剑静静的站在由人群围起的大圈之中,只是她等了好半天都没有一人出来应战,这让她极为尴尬,像是在被参观的景物一般。 “切!你们行不行了,能不能都像个爷们?” 戚儿撅着嘴埋怨着,“都说好了,不是都同意了吗?怎么现在倒一个一个的缩着头?” 此话一出,还真有压不住火气的,一个身影一闪便走出了人群,正是西门文宇的跟班,柳夏。 他自然对这次的演练也是没多大的兴趣,只是老大要参加,他总不能打退堂鼓不是。修为不怎样,但是他的血性还是有的,听到戚儿刚刚竟然把他们比做了缩头乌龟,他自然有些不开心。 更何况,他的修为再低,对付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他才提剑而出,当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见到柳夏走出,戚儿微微一笑,很是可爱的说:“柳夏师兄,还是你比较爷们!” “那是!” 柳夏倒是也不谦虚,随后竟然略带轻薄的意思说:“怎么?看到柳夏哥哥这么爷们,莫不是喜欢上了?” “呸!” 戚儿含笑啐了一口,“你要是长得好看一点我倒是真能考虑考虑,呵呵!只不过么……” 说着她还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大庭广众被人笑话,柳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随意打趣道:“既然是爷们,长得好看有用吗?难道我会像某些人一样靠脸吃软饭?” 说着,柳夏有意无意的看了一下远处的陆九阳,一场比武瞬间变成了一场嘴仗。 想来这人身攻击还是有效果的,戚儿拔剑一横,笑容依旧是在,声音却是很冷,“哼!说那么多没用的,还是拿实力说话吧!” “放心,戚儿妹妹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柳夏说着便抽出了长剑,一时间一股灵气的波动也是随之而来。 戚儿则是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短剑出鞘,灵气的波动也随着短剑出鞘陡然出现,并且那种波动绝不比柳夏的要弱。 “二境后期?” 人群中已经有人小声的说出了口。 聚灵院虽然是世家子弟的收容所,但也绝对不都是无用之徒,灵气波动一起,自然有人看出了端倪。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这个年龄最小的小妮子竟然已经达到了第二境后期的修为,这让不少人已经咂舌不已了。 在修行的世界中,差距是明显的,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着明显的分界岭。在世俗的修行者看来,第二境已经可以和普通人拥有了区别,已经可以不靠发育来决定战斗的胜负了。 当然,对于些职业的修行者来说,第三境才是真正的分界岭,因为前三境不过是些基础,只有达到第三境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灵气,自身的或是天地间的。 而这些兑山宗的弟子其实也在为跨上这一步而努力,踏上第三境御灵,才能算的上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要知道,三境之前是没有瓶颈的,只要你达到了第二境后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直接踏入第三境,一个月或者一天,没人能说的准。 所以,当在场的人看到戚儿已经达到第二境后期的时候,无意像看到了第三境一样的惊讶。因为戚儿的年龄还是太小,如果在世俗中,这个年龄能够达到第二境初期就已然算的上天才了,比如许尘的弟弟许阳。 戚儿上来就显现了自己的修为,这让对面的柳夏也是感觉到了紧张,但是片刻之后他又平静了下来,毕竟他的父亲可是军人,遗传那么一点军人的气质还是不意外的。 他站在原地并未移动,而是轻轻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努力的将体内的灵气压到剑刃之上,他不再像起初那样的轻敌,当中出丑可不是他想要的。 “戚儿妹妹,你先出手吧!别留情哦?” 柳夏说的轻松,但是心里却是没有那么随意。 只听戚儿说了一声好,带着丝丝光芒的短剑便随着她的身体直直的刺向了柳夏,还真的没有一丝手下留情的意思。 随着这一剑刺出,她前方的空气中也响起了摩擦的声音,灵气的波动也是越来越强,空中漂浮的灰尘随着这股波动渐渐远离短剑划过的空间,形成了肉眼很难看出了一道干净的孔道。 柳夏依旧没有移动,虽然他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和眼前的这个小妮子并无差别,但是毕竟身为男人,总要有些谦让的意思,哪怕是表面上的。 直到戚儿的短剑已然来到近前的时候,柳夏这才快速的将长剑挥出,去格挡短剑的袭击。 没成想,戚儿的这一剑却是虚招,见到柳夏的长剑挥出,她猛然一个侧身,快速滑向了对方的左手边,随着身子轻灵的一转,短剑又刺向了柳夏的左肋。 这显然是兑山剑决,虽然这些弟子此时还用不出一剑双刃的境界,但是兑山剑决的轻灵明快也是咄咄逼人的。 当达到了五境或是六境的时候,这剑影甚至可以将对手整个罩住,只要对手有一丝松懈,让一剑落实,那么身上必然会出现两个深深的薛洞。 好在戚儿此时离那个境界还是太远,所以柳夏再次出剑格挡。 就这样,众人看到那柄短剑在柳夏的周围快速的翻飞,但是每到一处那柄长剑就随之而来,短剑便陡然在变换一个方向,很长时间过去了,两剑竟然都没有一次碰到过,只是这样闪来闪去。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些修为不低的弟子已经看出了此时的凶险,只要柳夏某一刻反应不过来,那柄短剑必然会直接刺入落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主要的是,虽然戚儿的修为已经超出了众人对她的想象,但是终究不是高手。而不是高手就说明她还打不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一旦一个收不住,这就不是什么演练了,而是变成了一场厮杀。 所以在这种闹着玩的练习中还是找一个修为较高的人做陪练的好,不然后果很难想象,一不小心,闹着玩都会失手重伤的。 短剑的光芒依旧是不停的乱飞,长剑开始时还显得颇为自如,但是越是往后拖延就越是显得节奏有些跟不上了。 要说柳夏要是实打实的对抗倒是也就无所谓了,但是,他为了显示自己比戚儿高出那么一点点,所以一直是立在原地不动,只用上身的躲闪和抵挡,难免在对抗中显得极为吃力,而且时间越长,这种表现就越为明显。 终于,就在某一个瞬间,先前积累的劣势终于显现出来,戚儿手中的短剑突然一翻,连续刺处了三剑,然后突然身子一闪便来到了柳夏的身后。 也许是看出了柳夏的节奏和意图,所以刚刚的那三剑根本就没有想要真的此中,所以当她来到柳夏背后的时候,比先前的速度都要快,而且因为实在柳夏的背后,所以对方的反应也就会慢上那么一点点。 然而,就是那么一点点,便足以露出致命的漏洞。 短剑带着丝丝风声径直的刺向了柳夏的后心,这是兑山剑决的标准剑式,但是她却忘了,这种位置是在对付敌人时才会使用的。 感觉到短剑的袭来,柳夏已然没有再次格挡出的时间,只觉得丝丝寒意从你背后快速的靠近。 这一剑下去,那可真的是要出人命的,柳夏也明白背后这个小妮子的水平,和自己半斤对八两,要是他自己刺出这一剑,以这么快的速度,自己是万万也收不住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柳夏竟然想到了一个颇为凶险的方法,那就是他不再去格挡,而是直接转身同时刺出一剑,这一剑不用多快。 因为此时戚儿是在冲向自己的,那是自投罗网。更重要的是,他的剑要比对方的剑长出很多,在短剑刺中自己之前,自己的长剑就早已刺入了对方的身体。这是对方也应该明白的,所以对方也一定会避开,这样就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想到就做到,柳夏瞬间转腰,长剑直接挺在了胸前,剑尖正对着冲过来的戚儿。 然而,他却想错了,戚儿竟然根本没有停下来,或者说是停不下来。 也许是耗了这么长的时间,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挡,她怎能不用处最大的力量。 然而,修为在那呢,当她看见对方的剑也对向自己的时候,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如果照这样下去,戚儿一定会被柳夏的长剑刺个透心凉,而已他们两人的修为根本就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众人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第八十五章 欺负到家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蓝色的魅影疏忽而至,一点亮光随着那道魅影破空而出,径直飞向了两人。 随着一阵当啷声响起,柳夏和戚儿的两柄剑已然飞出落下,锋利的剑刃把广场上的大理石地面都划出了几道深深的印记。 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定着眼睛望去,只见那两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而戚儿正狼狈的爬在柳夏的身上,说不上小鸟依人,却好似投怀送抱一般。 而在他们两人的旁边站着的正是冷雪,此时她的短剑已然入鞘,她的面容依旧美丽不可方物,表情依旧冷漠酷若寒冰。 原来就在刚刚的那一刹那,眼见就要有人受伤,甚至殒命,冷雪突然便瞬间冲出,以手中的短剑击飞二人的剑刃,这才让危险化解掉。 只可惜,剑是被击飞了,但是身体的惯性却是收不住的,所以戚儿一下子就将柳夏给扑倒了。 有了肉垫的戚儿那是没怎么样,可是她身下的柳夏那可是惨透了,不仅身上多处擦伤,连骨头都像要断了一般。 然而,戚儿刚刚爬起,还没来得及揉一下自己的胳膊,只听冷雪突然轻声的说了一句,“怎么少了一个人?” 她虽然并不是看着戚儿说的,但是明显是在让戚儿回答。 “少了一个人?” 戚儿一边咧着嘴,一边向着四周望去,“少睡呀?应该不少吧?” 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极为害怕的躲到了冷雪的身后,颤颤的说,“二师姐,你可别下午,真的有鬼吗?” 此话一出,竟然把冷雪给逗笑了。 当然,那丝笑容也是一闪而过,“不是!是那个人!” 那个人,冷雪没说名字,但是戚儿一下子就心领神会了,她仔细的看了一下四周的人群,片刻后她就点了点头,爬在冷雪的耳边轻声道:“嗯!看来他真的没来,不过,二师姐放心,我这就去找他。” 说完,戚儿狠狠的瞪了一眼柳夏,然后一溜烟的就跑向了广场对面的一排宿舍,根本不像刚刚受了伤的样子。 广场上的比试继续,刚刚的那一局算是一了百了了,原本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比赛,所以胜负对于这些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这样的结果倒是让柳夏颇为满意,他一边揉着腰一边回到西门文宇的身边。 他那看着西门文宇的表情像是在等待着打分一样,但是西门文宇却是像有心事一般,看都没看他一眼。 “哎!老大,你想什么呢?” 柳夏随意的问了一句。 谁成想,西门文宇不但没有回答,思索片刻之后反而是问了一句,“你刚刚听到冷雪说什么没有?” “嗯?她?” 柳夏撅了撅嘴,“老大,我可对她没什么企图,我会那么注意她……” 然而,他一个“吗”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哦了一声说:“我好像还真模模糊糊的听到了她说了一句……” “什么?” 西门文宇平静而严肃的问道。 柳夏挠了挠头说:“她好像是说,少了一个人什么的,具体是什么我没听清。” “果不其然!” 西门文宇恨恨的说了一句,他自然知道那个少的人是谁,而他此时似乎也猜到了冷雪的心思,“难道、难道你还真是喜欢那个小子?” 心里一边揣测着,他的手掌已经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可见是恨之入骨。 他恨的那个人自然是许尘,只是,他却是猜错了冷雪的心意,甚至是正好猜反了。 此时的许尘正在自己的屋中拿着一根树枝胡乱的比划着,那动作简单而枯燥,但是他就是那么一遍一遍的练习着,似乎还一边练着,一边思索着其中的深意。 而此时,他却不知道,有一只眼睛已经爬着门缝偷看了好半天了,这个人就是戚儿。 广场正中心距离这里并不算远,甚至出门就能看到。 本来戚儿想来到门口就拼命砸门的,可谁知她刚刚抬起了手便听到里面有急促的喘息声。 她这个年纪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女孩就更八卦一点,特别想窥探其他人的秘密,所以她才在门缝上爬着看了好半天。 然而,当她看到许尘是比划着这些极为简单的招式时,她顿时没了兴趣,那些招式是她小时候和管家打架时才会用到的,简直是幼稚至极。 不过片刻后,她就释然了,毕竟许尘刚刚来到兑山宗还没多长时间,可以说修行的门还没进呢?练一些简单的出剑动作那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二师姐,也就是冷雪为什么关心这个人,难不成真是喜欢上了?或者是,这个家伙深藏不露? 可是她看了好大一会儿,最终的出来的还是第一种结论,因为屋里面这个家伙练的真是不怎么样,而连自己看起来都不怎样,那么要是和冷雪比起来,那可就是云泥之别了。 突然,屋里的许尘一招用到一半竟然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左手不停的挠着头,似乎大为不解的样子。 这可让门外的戚儿笑坏了,她确实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竟然这么简单的一剑还要想来想去的。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她一时没憋住,竟然笑出声来。 “谁?” 屋内的许尘猛然转头,看向了门口。 可是他连续叫了好几声却没人回答,原来此时的戚儿已经站起身了,她在想如果被许尘发现自己偷看,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喜欢他呀,而且偷看当然不是什么好事,那么一会儿跟他说让他去广场,这可怎么说。 谁知道,正在她犹豫不决之时,只觉得鼻子一疼,眼泪就流了下来,当她反应过来去抹的时候,才发现鼻涕眼泪已经混成一摊,其间竟然还又血。 这时她才知道她该哭了,瞬间她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许尘刚刚开门时只觉得被什么东西一档,也没往多处想,然而当他侧身走出来时,才知道自己惹祸了。 虽然他也很不喜欢戚儿,不,是很讨厌,特别是当他明白了刚刚她是在偷看自己练功。 但是,对方终究是个女孩儿,此时对方就这么坐在自己的门前,毫无节制的哭,完全是一副喝足了水的架势,这也让他无所适从。 “哎!” 许尘轻声的叫了一下,也没敢用手去安慰,正看到自己手上还拿着那根树枝,也不知道他是犯了哪根筋,竟然傻傻的用手中的树枝去拍了一下戚儿的肩膀。 这下可坏了,戚儿本想抬头骂一句,“你刚才瞎了呀?”,却看到许尘正拿着树枝敲自己,这下可急了。 而她急了却只有一种表现形式,那就是哭,更加肆无忌惮的大哭。 而这一下就更要命了。 片刻后,有三个人就已经来到了许尘的门前,冷雪、陆九阳和潘安。 冷雪和陆九阳自然是听到了戚儿的哭声而敢来的,而潘安呢,则是完全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来看戏的,没想到此时的戏份竟然这样的重口味。 潘安来到跟前就咽了一口唾沫,死死的盯着许尘手中的树枝,原本就很猥琐的目光此时那更是一闪一闪的。 那意思像是再说,“兄弟,这也可以呀,这可是大庭广众,而且、而且她还是个孩子。” 当然,其他两人就不是这种想法了。 冷雪赶紧上前把戚儿扶起,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下可好,一看有人关心,戚儿哭的更厉害了,简直有哭倒兑卦山的气势。 而陆九阳则是缓缓的上前两步,目光凶狠的看着许尘,“许尘!虽然我以前也是很讨厌你,鄙视你,看不起你,却没想到我还是太低估你了,你竟然起伏一个小女孩儿?你也是够能耐的呀!” 其实,许尘原本还是有一丝愧疚的,虽然他不认是自己的错,但是一看到戚儿哭那也是要服软了。 可是,当陆九阳说出这样的话来,许尘反而感到无所谓了,也没想解释什么,或者是不屑解释什么,转身就要进屋。 谁成想,见到许尘想要进屋,陆九阳反而认为许尘真的是理亏,就更加气愤,右手狠狠的抓住了许尘的肩膀,一用力就把许尘拽了一个趔趄。 “你今天必须把事情给我说明白,你凭什么欺负完戚儿,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 那目光凶悍,似乎马上就要动手开干了。 “哼!” 没想到,许尘竟然冷哼了一声,面带微笑的说:“怎么?我不道歉又能怎么样,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你以为你是谁?” 说着,许尘狠狠的抓住了陆九阳抓在自己肩头的手,硬生生的甩到了一旁。 其实,许尘应该发作的,他应该还手的,但是,这里是兑山宗,他不能再惹事了,特别是那夜过后,特别是那个冷雪跟他说出那些话之后。 可是他哪里知道,他所认为的隐忍,对陆九阳可绝对不是,身为尚书之子,他哪里被人家这么说过,这样的无视过,更何况,对方刚刚竟然那么轻蔑的把自己的手甩开,那是对他绝对的侮辱。 此时,他更是想起了那天在课堂上争执的情景,怒从中来,他下意识的就从背后抽出了长剑。 武器绝对不是一个好东西,他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智。像平常,兑山宗的弟子是一般是不带武器的,争执起来也就是打打嘴仗。 而正因为下午的这个所谓的演练,每个人都找出了自己的武器,那争执起来可就严重了。 眼见陆九阳抽出了长剑,他身后的戚儿竟然突然不哭了,连忙说:“九阳哥,那个……” 她似乎也看出事情闹大了,想要解释一下。 可谁知,这些官二代可是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想法的,如果说刚刚他还是在为戚儿打抱不平,那么此时他就已经是在为自己找回尊严了。 说动手就直接动手,陆九阳的一剑瞬间刺向了许尘的前胸。 连旁边的潘安都吓得屏住了呼吸,只可惜他可是没有去阻止的能耐,也没有去阻止的速度。 第八十六章 帮我买一张棋盘 剑光一闪,那速度可是快得出奇,虽然未必是杀招,但是足以看出陆九阳是真的动怒了,也是真的认真了。 这一剑哪怕不会刺穿许尘的胸膛,那也会在许尘的胸口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就在其他三人惊愕的时候,没想到许尘竟然躲都没躲,而是瞬间也刺出了一剑,没人看出那一剑是如何刺出的,只知道,片刻后两人同时挺住了。 许尘手中的那根不算太直的树枝已经碰到了陆九阳的喉咙,而陆九阳手中的长剑距离许尘的胸口竟然还有一寸的距离。 所为后发而先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让那三个事外之人的惊愕达到了顶点,要知道,陆九阳的修为那可是不算低,在聚灵院的众弟子之中,此时能够达到第三境的人,也就是那么四个人,而这四个人中就有陆九阳。 冷雪自然那是不用说了,那是聚灵院的女神加修行的翘楚,无人能敌,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思索着争夺这聚灵院第二的宝座了,因为想要超过冷雪,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其余的两人分别是大师兄李天明和一个极没有存在感的冯唐。 而在这三位男丁之中,陆九阳显然修为最高的一个,只是他的剑法确实还不算成熟,和其他两位差了很多。 但是修为在那儿呢,那可是硬东西。也正是如此,就连那个跋扈异常的西门文宇都要给这位小哥一些面子,轻易不敢招惹。 可是此时,这个聚灵院的天之骄子竟然在一招以内便败下阵来,这让其他人怎么能够理解,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刚刚进入兑山宗的人。 陆九阳痴呆的端着手中的长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本来想这么一剑便直接将许尘踩在脚下,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让着呢,自己是又能耐的,不到关键时刻是绝对不会露出实力的。 但是,此时他却难掩心中的苦涩,许尘的那根烂树枝就这样抵在自己的咽喉,虽然他相信以对方的实力此时是杀不了自己的,但是,这里依旧不是战场,而是学堂,这一剑自己已然是输了。 然而,此时在场的几位,谁都不会想到,此时最为紧张的其实正是许尘。 在陆九阳的那一剑刺出的时候,他就已然意识到了,对方至少已经达到了第三境初期的境界,这是他此时万万也敌不过的。 而之所以他在这一剑中能取得胜利,那完全是因为对方太过小看自己了,根本没有动用修为,完全以剑决出招,而在剑决之上,《裂虚剑决》那绝对是诡异至极,远在其他剑决之上的。 如果说许尘胜了,那夜只能说他是胜在了剑决之上,如果两人真的动用全力比试时,那么许尘一定是必败无疑。 很显然,此时许尘是最为清醒的一个,他知道自己的处于下风的,所以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那样就真的很难收场了。 许尘稍稍一顿就将那根树枝收了回来,虽然他深知自己的修为还远不及对方,但是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常,冷冷的看着对面的陆九阳。 而此时的陆九阳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收回自己的长剑了,如果收回,那明显是认输了,但是,如果他不收回,他又变成了不通礼法的粗人,而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更何况此时还有两个女人在旁边,这让他相当为难。 关键时刻,还是戚儿站了出来,她猛的就冲了过来,一下子就拉住了陆九阳握着长剑的手,冲着许尘喊道:“告诉你,九阳哥只是让着你而已,他根本就没用出全力,要是用出全力的话,你会死的很惨的。” 说着,她又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虽然她说的那是慷慨激昂,但是刚刚许尘的那一剑也着实让她下了一跳,她没想到,她先前看到许尘笨拙的招式竟然是如此恐怖的出剑,她也想不到,一个刚刚进入兑山宗的弟子就能拥有如此高的剑法。 虽然她刚刚解释说陆九阳并未用出全力,但是她也明白,对面的许尘真的用出全力了吗?她不知道,所以她更加疑惑和恐惧。 一边想着,她一边把陆九阳拉走,“九阳哥,咱们不理他,那边还在演练呢,他们应该还在等你呢吧。” 陆九阳僵硬的点了一下头,跟着戚儿离去,但是半途,他又转过身,极为认真的说:“许尘!咱们期考见,我和你打赌了,我一定比你的成绩要好,我不管你接不接这个赌约,但是,我就是告诉你,我和你打赌了。而且我赌我一定赢,如果我输了,我当面跪下赔罪,你输了,我却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但是神态却真的没那么轻松,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立下如此重的誓约。 这句话说得许尘那是一愣一愣的,但是他却不知道,许尘哪是要击败他那样的简单,他是要进入细雨阁的。 此时,冷雪还没有离开,她比以前更加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近乎呆滞,她清晰的感觉到,何止是陆九阳,就算是自己,如果抛开修为的话,她也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而对方的修为自己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而更领她难以理解的是,如果对方出剑的话,她是可以看出对方修为的,这也是她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见到许尘的原因,但是,结果却是,她竟然根本看不透,这让她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她担心自己的计划是否可以顺利完成了。 然而,片刻后,她还是意识到了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许尘之后,她便转身离开,依旧是那样的美丽,依旧像一只随风废物的蓝色蝴蝶。 看见这些人终于是走了,许尘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发誓,他再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如果刚刚陆九阳真的就是仇人,那么那一剑又怎么能悬而不绝呢? 正当许尘思绪飞扬之时,潘安早就来到了许尘的面前,一边咽着唾沫,一边竖着大拇指,憨笑着说:“我说许尘,你都来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真是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个高手啊,嗯?哈哈!” 这时,他突然晃着难带,不无欣喜的说:“谁说我交的都是些流氓混混,我得告诉他们,我老潘那也是有高手做朋友的,嘿嘿!” 听到对方如此露骨的奉承,许尘只是呵呵一笑,心想,谁能比我更了解自己呢? 一边想着,他就要进屋继续修炼。 谁知潘安上来就抓住了他的衣服,颇为不满的说:“咋滴,刚刚立住脚根就想甩了我这个朋友呀?你这也太势力了。” 许尘转过头,用一种差异的目光看着潘安,那意思是说:“这时哪跟哪啊?” 潘安则是大脑袋一甩,说:“不行!今天咱俩得喝两杯,要不然多对不起这心情啊,你说是不是?” “不行!” 许尘赶紧摆手拒绝,要知道,这就已经剩不了多长时间了,他的修为还是停滞不前,要是再喝上几杯酒,那还不得退回去一大截呀。 “怎么滴,你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呀?” 潘安极为恼火,“你也太不仗义了呀!” “哎呀!不是!” 许尘无奈的解释道:“要喝也得等期考,不!等细雨阁开启之后呀,到时候我请你,喝三天三夜我也陪着,怎么样?” 潘安又时是有点反应慢,但是对于朋友的正事他还是能够理解的,所以听到许尘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勉强了。 “对!对!这是正事,可不能耽误你,要不你还不得埋怨我一辈子呀!” 说着,潘安又转过头,极为认真的对许尘说:“不过!你还真的想要进细雨阁呀?” 许尘默默的点头,算是回答。 潘安语重心长的说:“我当然是支持你的,不过太难了!要知道,你刚刚那两下子还真是很靓,不过你得知道,这兑山宗可不是只有聚灵院,那还有其他两个院呢!我呢,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是我可是知道,真的凭修为来排名的话,那聚灵院只能在兑山宗垫底儿。” “你看!” 说着,潘安指了一下还没走远恶冷雪说:“她呢,在聚灵院肯定是绝对的老大,但是在其他两院,像她这样修为的,那何止十个八个,我甚至听说乌龙院有一个伙计已经踏上了第四境了,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那就意味着,他和所有弟子已经不是一种人了,知道吗?” 许尘咬着嘴唇点了一下头,他当然知道,在修行的世界中,第四境那是元化境,也就是说修行者的体内已经形成了真元,那是脱胎换骨一样。 因为,一旦形成真元,便能将天地灵气通畅的引入体内,经过进一步的修行,甚至可以在真元之中存储这些纳入体内的天地灵气,随时随地拿来就用,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要知道,人是渺小的,如果仅凭借自身的灵气,那是很达到有传说中那般开山断水的力量的,所以修行者最终都要利用天地间的灵气。 虽然达到第二境汇灵境便可以从外界吸收灵气,但是因为体内没有真元,吸入体内的天地灵气那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而且还不能存储到体内,所以没有达到元化境界,那么天地灵气就完全是鸡肋。 “唉!” 许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真的没想到,兑山宗的弟子中真的有如此天分卓越之人,要知道,他的父亲,不!是他的继父,也就是许子介,现在还达不到第四境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思索了片刻,他终于从想象中跳了出来,急切的跟潘安说:“哎!我求你一个事儿。” “说!只要不是弑母杀兄的事情,我就替你办。” 潘安摇着个大胖脑袋,相当得意。 “我想要一张棋盘和一个棋子,你今天会都城能帮我买一副吗?” 说着许尘就要从胸前拿出银票。 潘安一把就推了回去,相当相当愤怒的说: “切!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你竟然还要给我银子?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哎!你怎么就要一个棋子儿呀,你干啥呀,练暗器呀?” 许尘微微一笑,“不能说,不可说,不想说。” 第八十七章 老头不好惹 潘安走后,许尘默默的回到屋中,只是,他却没有继续修炼,而是稍稍整理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走出屋子之后,他直径的向着峰顶走去,眼神中充满着未知的期待,当然,其间还有那种难以名说的紧迫感。 刚刚走到一半的路程,他就回身看了一眼聚灵院的广场中心,那里依旧在进行着那个所谓的演练。 只是,许尘的目光却只从那么几个人的身影上略过,那种紧迫之感则变得越来越浓。 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继续向着峰顶走去,他知道没有多长时间了,他必须要在期考之前真的的站起来,然而,如果凭借着此时的修行速度,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他必须找到一种方法,而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药物。 然而,他知道,他所修行的并非是正统功法,所以普通的药物不仅不会起什么作用,还会适得其反,就像曾经万虚给他的那颗转灵丹一样,对于其他人,那可能是灵丹妙药,而对于自己来说,那恐怕就成了毒药,如果不是上次那个神秘的声音及时出现,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峰顶,一步一步的向着万经阁的地方走去,他之所以走的如此缓慢,是因为那尊石狼巨雕的样子早已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事情。 然而,那种急迫感却是让他依旧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直到走到了万经阁前,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尊雕像,这样就不会再出现那种眩晕的感觉。 可是,人总是好奇的,好奇的连自己都捉么不清楚,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就在他和那尊雕像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又是无意的扫了一眼,而出乎意外的是,这次竟然并没有出现和上次一样的感觉。 这时,他下意识的拿出了衣领之中的那枚小玉剑,看了一眼那个从血丝变成卍字的红线,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样。 当然,也只是猜到了那么一点点,还不知道是不是正确。只是时间紧迫,许尘再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进走几步便进入了万经阁。 那个名叫甄无去的老头依旧是坐在那张古朴的桌前,听到开门声响起也并未抬头,继续看他的那本破书。 也许是因为万经阁这一个月对所有弟子都开放的原因,最近过来借书的弟子并不少,所以老头已经习惯了,有人进来一点也不足为奇。 想来这样也好,要是还想上次一样要和这个老头请个安什么的,那岂不是浪费时间? 许尘并未在一楼停歇,而是直接向着二楼走去,因为上次万虚带他来的时候,他清晰的记得,在二楼的一排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关于炼药一类的书籍。 二楼依旧是安静的很,只是此时却有着其他的几名弟子也在书架前跳着书本,但都是轻手轻脚的,也没人说一句话。 那几名弟子模样的人许尘并不认识,应该是其他两院的弟子,许尘呢,也并不理会,径直的走到了先前想好的书架前,一排一排的扫视着,希望某一个书名会引起自己的注意。 这书架上的书籍实在是太多了,名字也各有不同,有的呢,写的就很直白,比如《炼药的基本法则》,还有的呢,那就蹊跷的很,一般人很难通过字面的意思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比如有一本就叫做《千沉林语》,这怎么看已不是一本关于炼药的书,结果打开一看还真他妈的是,原来就是一本写前人炼药故事的书籍,只是这对于许尘来说根本没有帮助,或者说,至少现在是没什么帮助的。 找了大半个时辰,许尘终于找到了那么四本可能有用的书籍,他拿着这几本书籍就走到窗边的桌子前,坐在椅子上一边翻着书,一边研究着那些是自己能够用到的。 正在这时,又有两名弟子上楼了,其中一个一看就是英才卓著的主,相貌堂堂,眉眼间带着谦逊之色,身着一身白衣。 而他身边的那位可就实在不能用表扬的话来说了,尖嘴猴腮,满脸的奴才相,一边走着还一边夸奖着身边的那位少年。 这种状态真是哪里都有,聚灵院有西门文宇和柳夏等同党,也不知道这两位是那个院的。 “宁大少,这次来你可得给我多挑两本,这万经阁就开放一个月的时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嗯!” “要我说,你自个其实挑不挑都一样,那细雨阁明摆着不就是为你开启的嘛。别说是咱们五龙院,就是三清院能有谁达到你的修为。” “唉,话不能这么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个院中都有高手,谁都说不准最后谁能进入细雨阁呢?” “呸!” 瘦猴极为不屑的啐了一口,当然他明显不是啐那名白衣少年,“我说宁大少,你要是说三清院我还能够理解,那聚灵院还能提?一群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我看师尊也给他们两个争夺的名额,那就是可怜他们,那一个个的,不就是一群花瓶嘛,不!连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瘦猴拍马屁的功夫那简直是一流,埋汰人竟然也是一流的,只是,他的大声宣化却引来了好几双鄙视的眼神。 那些眼神似乎再说:“拍马屁能不能到其他地方去?” 但是,瘦猴明显是毫不在意,依旧是笑着脸说东道西。 这时,那名白衣少年竟然无意间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许尘,也许是因为许尘太过显眼了,白衣少年兀自的走了过去。 “这位师兄,敢问您是那个院的弟子?” 许尘看书正看得认真呢,一听有人叫自己,他随意的抬起头回答:“怎么了?我、我认识你?” “哦,不、不认识。” 白衣少年明显是对许尘的反应有些不适应,“啊!我是说,也许您还不知道,虽然这一个月万经阁是开放的,但是,这里依旧是不能坐的。我怕您不知道规矩,到时候被楼下的前辈责罚,这才想要提醒一下。” 许尘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然后微微一笑说了一声谢谢,但是却继续低头看书,根本没有想起来的意思。 白衣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碰上了一个跋扈的主,也就不再过问或是解释,抬起脚就要离开。 谁知,他身边的那个瘦猴可是不愿意了,狠狠的拍了一下许尘的肩膀,厉声骂道:“我说小子,怎么滴,不服啊?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这就是我们五龙院的宁宁宁,宁大少。怎么?宁大少提醒你还提醒错了怎么滴?” 被对方一拍,许尘很是恼火,但是这是在万经阁,几乎没人大声宣化,所以他就没怎么反应,而是极为小声的说:“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这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却完全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情绪。 这可让眼前的瘦猴大怒,他又推了一下许尘,一派江湖气的说:“哎呀!小子,我看你还真是不服呀。怎么滴,你不给宁大少的面子,不给我的面子,那宗内的规矩你得懂吧》怎么,你还得让我为门除害呀?” “你什么意思?” 这时,许尘已经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已经泛起,心说这兑山宗怎么还会有比西门文宇还要霸道的主。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服。” 说着,瘦猴已经抬起了右手,抓向了许尘的衣领,这万经阁是不准带着兵器进入的,不然,按照瘦猴表现,恐怕此时已经要动刀动枪了。 许尘怎么能让对方扯住衣领呢,他刚想抬手去阻挡,却发现对方的手已经停在了空中,不仅如此,他的整个身体都好像瞬间僵硬住了。 这不仅让许尘大为惊讶,也让一旁的白衣少年有些惊慌了,正在翻阅书籍的其他弟子也看向了这里。 正当所有人大为疑惑的时候,只听到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不过那个脚步声却是慢的很,一直到众人等的都快不耐烦了,这才有一个老头蹒跚的走了上来,正是一楼的甄无去。 甄无去先是一阵喘气,像是刚刚参加完铁人三项赛一般,众人就这样的看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知道甄无去气息平稳了,这才带着尖利的声音说:“瞅瞅你们这些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害得我还得亲自上楼一趟,能不能别吵吵,啊?” 说着,他来到了瘦猴的身边,伸出右手便在瘦猴的屁股上打了一下,“臭小子,还要在这比划两下子,欠揍!” 不知道老头用了什么力道,竟然打的瘦猴嗷了一声,“我说,老头,你赶快把我放开,我又没做错,你凭什么打我?小心我跟师尊说你滥用私法。” “诶呦!不错哦。” 甄无去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瘦猴,“小子,嗯,有点胆量,但是我告诉你,这里我说了算,你在这儿大声喧哗,好要动手打人就该打,知道吗?” “那他坐着这里,就不该打吗?难道你这里的规矩就给我一个人设的?” 瘦猴不乐意的反驳道,一边说,还一边用嘴努努着许尘。 “嗯,是哈!你为什么不懂这里的规矩?你不知道……” 甄无去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许尘,当他眯着眼睛看清了许尘的长相时,竟然哦了一声,“啊,是你呀!” 说着,他转向瘦猴说:“对,这里他是可以坐的,但是为什么他可以坐,儿你不能坐,我可没有义务跟你解释,知道了吧!” 瘦猴明显是怒了,特别是听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的时候,他声嘶力竭的说:“我不服,我就是不服,你这明显是假公济私,难不成他是你私生子不成?” 此话一出口,只见老头的面色陡然一变,“尼玛!这是那个院的弟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老头一生气竟然冒出了粗话。 谁成想,那个瘦猴也真是不好惹,“你想怎么滴,我是哪个院的不重要,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告诉你,我是……”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只见老头电闪一样的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把他丢到了窗外,“我他妈的管你是谁的人。” 是的,直接丢到了窗外,要知道这是二楼,距离地面那可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老头虽然是收着的,但是那力量也还是大的很。 只听得楼下砰的一声,之后便是一阵哀嚎声,看来是没摔死,但是一定是摔得不清。 二楼的所有人此时都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头,谁都想不到,这个上楼都有些费劲的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第八十八章 鬼墓遗书 在二楼这几名弟子或是崇敬或是惊讶的目光中,甄无去再次迈着蹒跚的步伐向着楼下走去,这是不带走一片云彩,而是带走了一个大活人。 与此同时,那个白衣少年也是刚刚反应过来,那个张开的大嘴也才刚刚合拢,他快步来到许尘身边轻声的说了一句,“我是五龙院的宁宁宁,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个白衣少年就快速下楼了,应该是去看看那个瘦猴摔得怎么样,要不要马上救治一下。 许尘无奈的摇了一下头,但是他能怎么样呢,当然是继续坐下看书,他相信那个老头是绝对有把握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又过了半个时辰,许尘终于大概的读了一下这基本关于炼药的书籍,很可惜,对于他来说依旧是没有什么用,都是一些正统的炼药之术,对于他这个修行隐修功的人来说,根据这些书籍所炼出的要,大概都是毒药吧。 他拿着这些书籍,颇为失落的走向了刚刚的书架,又把这些书给放了回去,继续仔细的端详着这个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这一次,他看的更加仔细,生怕漏掉了那一本。 但是,有的时候,不是你认真仔细,或是努力勤奋就能达到目的的,又是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要不是说,狗屎也不是你想踩就能踩到的,你至少还得有点儿狗屎运。 一个时辰过去了,许尘依旧没有踩到狗屎,但是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要知道,此时的时间对于许尘来说,那可是重要的很,根本浪费不起。 最终,许尘只好认命,缓缓的向着楼道口走去,大概是想在想想其他的办法。 想来也是,这堂堂的兑山宗怎么会收藏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呢,就只曾经收藏过,大概也早就毁掉了。 想想那个曾经的教习就知道了,谈到什么魔宗,什么隐修堂,简直是嫉恶如仇,恨不得用蛮强的热血淹死所有的邪魔外道。 然而,狗屎运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会出现在你的脚底下,让你想躲都躲不开。 就在许尘转身刚刚走出两步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一本极为薄的小册子,当然,这本小册子并不是在他奋力寻找的书架上,而是他身后的这个书架上,那本小册子就那样躺在一个角落里,如果仔细寻找可能都找不到,只有在一个特殊的角度才能看到,如果你看到了,那只能说明你真的是很走运。 许尘也是出于好奇,两步走上前去,从那个角落中抽出了那本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还真是够薄,比他的那本裂虚剑决还要薄上许多,封面同样是破烂不堪,泛黄的纸张一碰就要掉渣了,因为躲在角落中,被其他的书已经压的弯曲变形,轻易的不敢抖动翻折。 这本小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鬼墓遗书》,这四个字虽然已经褪色,但是勉强还是能看得清。 “如果是鬼墓医术,恐怕还能有点用吧?这鬼墓遗书不会是真的是些什么叮嘱之类的话吧?” 许尘心里玩笑似的念叨着,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尘就是抱着这种态度,认为看看也无妨。 然而,当他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他就被完完全全的吸引了。 是年,魔军大致,仿如天降,惨死者甚众,其荼毒生灵百万,蹂躏城池千余里,虽古圣先烈亦痛哭于九泉。然,我华夏之正气不灭…… 许尘赶紧往下翻,就在翻到第七页的时候,另一行字又吸引了他: 山海经外篇——夸父与日逐走,渴。河、渭不足其饮,欲北往大泽。然双目皆盲,恐未能如愿,遂亲取左眸,沉于渭水,以奠初心。弃杖,孤心北行,终长眠于途,后…… 许尘越看心中越激动,虽然这根本不是什么修炼法诀,也不是什么炼药的著作,它只是讲述了一段历史,但是许尘深深的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很重要,也许这正是一千多年前那段历史的真相,这有可能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因为期间提到了魔军。 他赶紧拿着这本小册子走到窗边的方桌旁,仔细的研读起来,比上一次更加的仔细,毕竟这是一本极薄的书,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读完。 书中大概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千多年前,魔尊泣鹤领导魔军荼毒世间,其中就有八百血眼铁骑来到了一个叫做西陵的地方。 此处的百姓也同样受其蹂躏。当时,临时拼凑的几十万大军竟被八百血眼铁骑一夜之间杀戮殆尽,场面极其惨烈和恐怖。而此时的汉蛮联合大军正在北方抵抗泣鹤所领导的主力,对此地鞭长莫及,百姓陷入了真正的恐怖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已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位修行之人竟然偶得上古神物“夸父之目”,他以“夸父之目”的纯阳之力,掀开须弥山,将八百血眼铁骑力压其中,此地百姓终得太平。 “西陵?西陵?” 许尘不停的念着这两个字,因为他是如此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他终于想了起来,“对呀!以前的丹阳城就叫西陵啊!只是朝阳国建立以后,这个西陵郡才被改成丹阳城的。” 但是,无论许尘怎么想都没想到,那个叫做须弥山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他从未听过丹阳城附近有个叫做须弥山的山呀。 一个问题还没有答案,许尘的第二个问题又来了,“都听说过夸父逐日的故事,但是按照正常的理解,就算夸父是确有其人,不!是确有其神,那么夸父的双腿才应该是上古神物呀,为何是他的眼睛呢?这不科学呀!” 许尘一边思索着一边合上了小册子,然而就在合上的一刹那,扉页背面的一幅图画一闪而过,它是那样的奇怪和诡异,许尘赶紧再次翻开,仔细的看了一下。 整幅图画上充斥着红色的血雾,漫山遍野都是腐烂的尸体,尸体的表情或是惊愕或是痛苦,场面极其惨烈。就在这幅图画的正中间,一人骑兵坐在马背上,人和马都是通体的黑色,每一寸皮肤甚至是每一个毛孔。 只是,那名骑兵的眼睛却是莫名的鲜红,闪着朦胧的光芒,这大概就是书中说的血眼铁骑了。更让许尘称奇的是,那名士兵的右手正在拿着一朵类似莲花的东西向着自己的嘴里塞,只是那朵莲花也是通体的血红,甚至是叶子,只有花蕊的部分呈现的是黑色。 许尘呆住了,这次是真的呆住了,因为他曾经见过这种莲花。 当然,那不是现实中,而是在那个幻境中,就是和那个铅华寺的老和尚下棋的时候。在那个幻境中,他跳下了那根石柱,而那根石柱下面的血海之中,不就是漂浮着这种莲花吗? “如果说我真的是魔宗的后人,如果说我所修行的真的是魔宗一派的功法,那么,既然血眼铁骑需要吃这些莲花,那么……” 许尘想到此处竟然不敢往下想了,那是一种恐惧,他猛然抬起头,看了看其他人是不是看到了自己惊慌的神色。 还好,他这次确实是自作多情了,那些找书的弟子也都在为期考坐着准备,而且万经阁开放的时间是有限的,哪有人会浪费时间去看他呢? 这时,许尘突然冒出了一个邪恶的想法,他要把这本书带走,不是简单的借走,而是永远的带走。 是的,他是想偷走这本书。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此刻,他确实体会到了这种煎熬。 一边想着,他的右手已经悄悄的拿起这本小册子往怀里揣了,他的脑袋故作轻松的四处瞎看,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还要吹两声口哨。 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终于知道,原来做一个贼也是不那么容易的,至少要过了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然而,就在他都已经把小册子放进胸口的时候,他突然拿了出来,他无奈的趴在了方桌之上,就差哭了。 他不是过不了心里的这一关,而是他突然想起了楼下的那个老头,那个老头绝对不是一般的主,看着傻里傻气的,但是绝对是深藏不露,而且他在这里管理万经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别人给蒙过去。 想到这里,他真的想像刚才那个瘦猴一样被直接扔到窗外,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了。 终于,许尘还是默默的走下了楼,手中当然拿着那本《鬼墓遗书》。 当他走到一楼的时候,那个老头依旧是悠闲的看着闲书,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许尘的出现,但是思索片刻后,许尘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老家伙肯定是在装呢。” 是的,这里的一尘一光怎么能逃出他的法眼呢? 还没等许尘都到跟前,甄无去就悠悠的说道:“怎么?挑好书了?” “啊!是、是啊!” 许尘缓步来到方桌之前,心想“辛亏自己没做傻事,不然,结果可想而知。” 轻轻的把《鬼墓遗书》放在方桌之上,许尘微声道:“前辈,我想要借的就是这本书。” 只见甄无去随手拿了起来,信手翻了一下,啧啧了两声后,不无劝诫的说:“小子,你确定要借这本书?” 许尘点了点头,像是再问怎么啦? 甄无去无奈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哦,没怎么,只是这书上讲的简直是一派胡言,都是些什么玩意,简直就是一本志怪小说。对了,这万经阁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本书了?” 说着,甄无去还可爱的挠了挠头,“这是没用的玩意,你还真看呀!你得好好修行,不能总弄一些没用的东西,知道吗?” 许尘心想,这个老头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哦,前辈,我其实也就是看看,嗯,给自己开阔一下视野,所以……” “啊!” 甄无去点了点头,“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呢只是随便指导一下你,你既然要看,那我是没什么权利管的。” 说着,他就把这本小册子递到了许尘的手里,还极为洒脱的说:“这本书就不用在借书册上签名了,你看完了就把它扔了吧!堂堂万经阁怎么会收藏这样的书籍呢?” 第八十九章 幻境中的幻境 “扔掉?” 许尘诧异的看着甄无去,心说:“谁说天上不能掉馅饼,就算不能掉馅饼那也绝对能掉下来一泼狗屎呀!” 他不停的掉头,像个拨浪鼓一样,但是,甄无去从此便在没有抬起头,看来,除了看书什么事都是次要的。 许尘心中暗喜得拿着小册子就离开了,生怕那个老头随时反悔。 当他回到聚灵院的时候,所谓的演练早已结束,他不知道最后到底谁成了目光的交点,冷雪?或是陆九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和那两个人还没有可比性。 到了住所之中,他一刻都没停歇,马上翻开小册子继续观看,这一天,他足足看了十多遍,直到夜深,他才将小册子放在枕边,然后呼呼大睡。 第二天。 许尘依旧是正常的上课,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桌子上多了一块棋盘。 这是潘安给他带来的,一块上等的黄花梨制作而成,没有太多雕工,但也绝对是够奢侈的,听说还是在一个古董店里淘到的。 虽然许尘一再要给潘安银子,因为这远比自己想像的要贵重的多,但是,潘安却是死活不要,说是当做他进不了细雨阁的安慰奖品。 好好的事情,到了潘安的嘴里总能让人相当的不爽,许尘白了白眼便不再说话。 老教习依旧是在前方讲着课,但是许尘此时却一点都听不进去,他看着桌面上的棋盘不住的发呆。 这张棋盘仅仅比课桌小了那么一点,放在桌上那是在合适不过了,许尘手里攥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就这样痴痴的看着棋盘,像是失了魂一般。 但是,那种迷幻的感觉却一直没有到来,这让许尘颇为纳闷。 他记得上次跟那个老和尚下棋的时候,他还没把棋子落下呢,那个幻境就出现了,可是这次就算他把棋子放到棋盘之上,那个幻境都没能出现。 他不停的回忆这那天发生的一切,自己的动作,老和尚的动作,希望能够找出会有什么差别。 就在某一个时刻,他突然意识到一点,那就是,那天他进入幻境的时候,好像是感受到了一丝灵气的波动,很显然,那不是自己的,而应该是那个老和尚的。 想到这里,他终于还是失望了,是的,那天是那个老和尚帮助他进入那个幻境的,他自己本身哪能有那般的实力呢?不然,会因为进细雨阁而愁眉苦脸吗? 想到这里,他轻轻的把那枚棋子放进了口袋,这个棋盘算是白买了,以后能做什么,菜板? 此时的许尘真想叫一声潘安,然后问一下他这个东西能不能退回去,但是,他应该能够想到对方呲牙咧嘴的表情,所以想想也就算了。 一到哀叹之时,他总会想到母亲,想到母亲他就会拿出那枚小玉剑端详一下,当然,此时正在上课,他自然是不能这般放肆。 所以,下意识的他就把右手伸进衣领,轻轻的抚摸了那么一下玉剑,而就在那一瞬间,一股灵气的波动随之而来。 而且,那股灵气流淌的方向相当怪异,像是从一点出发,然后形成了一个十字。 “不!是一个卍字!” 许尘心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还没等他想更多呢,眼前的那张棋盘便缓缓的开始扭曲,淡化,之后便无影无踪。 随之消失的还有整个世界。 许尘的眼前出现了那片黑红相间的世界,他依旧是站在那个高高的石柱之上,上面依旧是绯月当空。 然而,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许尘并没有等到那个声音出现,直接就跳向了下面的血池。 “啪!” 一个巨大的声音响起。 许尘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这张棋盘,自己的左手已经狠狠的拍在了棋盘之上,没有棋子,就是那么一只手。 当他怯怯的抬起头时,他终于发现,教舍内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包括潘安,也包括讲课的教习。 许尘眨了眨眼,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就这样傻傻的看着前方,而他的右手也缓缓的从领口拿出。 要说还得是有朋友,就在这尴尬的场面就要僵持下去的时候,就在前面的老教习想要发作的时候。 潘安砰地一声站起,冲着老教习嘿嘿一笑,说:“那个,我想他应该是睡觉睡毛了。没事,没事!” 是的,老教习信了,但是结果可想而知,谁都没有怀疑,棋盘是保住了,但是,许尘却被教习直接赶出了教舍。 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分明看见潘安直接把棋盘拽了回去,那种心疼的表情,让人看着都心疼。 当然,这个结果并不坏,许尘直接就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匆忙的拿出了那枚小玉剑,他左右端详,最后一抹微笑浮上脸颊。 他终于明白,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的是这枚小玉剑,不知道当时老和尚到底在玉剑上做了什么手脚,把玉剑中的血丝变成了一个卍字,但是看样子,应该像是封印了什么。 “那个玉剑中的老头?” 许尘不得而知。 但是他知道,绝对是这枚玉剑让他进入了那个幻境。 最开始,他之所以要进入那个幻境,是因为他想到那个幻境中去修炼。 因为,那天他进入幻境的时候,感觉在里面过了好长时间,而在现实世界中也就是落棋的那么一瞬间。 想来,这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想在那个幻境中进行修行,这样就能弥补时间紧迫的短板。 可是,谁知道,只要他在那个幻境中一跳下石柱,整个幻境就消失了,这么说来,如果他想在那个幻境中修行,那就必须要忍受那些刀砍斧劈的疼痛。 想到这里,他终于还是要试一下。 于是他拿起了一块石子,在屋内的地面的石板上开始打格子,那正是一副棋盘的样子。 当那副手工的棋盘画完,许尘再一次将手放到了那柄玉剑之上,一阵灵气的波动过后,那个幻境再次出现。 石柱、血海,没有一丝变化。 这次,许尘并没有急着跳下,而是直接坐了下来,他开始凝神静气,运转体内的灵气,修行有此开始。 当然,没过多长时间,那些诡异的声音就源源不断的涌来,充斥着许尘的整个脑袋。 虽然此时的许尘知道这些都是幻觉,但是,那一样会让人心神不宁,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 一个个的黑影不约而同的出现,像上次一样,他们每个人的车手中都拿着一把尖刀,他们慢慢的靠近,在某一个时刻,他们一起刺向了许尘,疼痛延绵不断的从身体上袭来。 一刀,两刀……一万刀…… 什么叫做千刀万剐,这就是。 许尘依旧坐在地上,他没有动,他依旧在运转着体内的灵气,但是,人总是有极限的,就在某一个时刻,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就要跳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的脑袋中突然又闪过了一丝光亮,那就是,如果他在这个幻境中再次创造一个幻境,那会是什么结果呢? 想到此处,他二话不说就要再找一块石头,再画上一块棋盘。 然而,这样一个光秃秃的石柱之上,哪里会有碎石子呢,就在这时,他感到全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浸透的不像样子了,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指,摸向了自己的伤口。 其实,这根本就不需要找,全身上下都是。 许尘沾着自己的鲜血在石柱的顶端开始绘画,画他的棋盘。 但是,很显然,这个过程是艰难的,至少比真实的世界要艰难的多。 不知过了多久,许尘的棋盘终于画好,他颤颤的右手抓向了自己领口处的玉剑,奇迹出现了,另一个幻境真的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却让许尘大感吃惊,确切的说,他是被吓懵了。 当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有人在说话,不是那些幻境中的黑影和鬼怪,而是一个老者的声音,那样的熟悉。 他细细的听了好半天,终于听出了那声音是谁的。 当他鼓足勇气睁开眼时,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此时正坐在教舍之中,他的前方依旧是那个胖子,而他的桌面上也正是那张棋盘。 “这……这不是一个时辰之前吗?” 许尘诧异的跟自己说着,那种莫名其妙的狂喜让他的心脏跳的飞快。 “难道,这枚玉剑现在能让人回到过去?” 想到此处,许尘兴奋的拍了一下前面的潘安,然而,领他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潘安根本就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他的手似乎是直接进入了对方的身体,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不存在一样。 然而,片刻后他就明白了,并不是对方不错在,真正不存在的正是他自己。 这依旧是幻境,另一个幻境,没有石柱和血海,但是同样的冰冷,同样的让人感到恐怖。 许尘缓缓的站起,离开座位,在整个教舍内胡乱的走动,没人注意到他,准确的说,是没人看的见他。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是不存在的。 郁闷了片刻之后,他的一丝微笑浮现在了脸颊之上,“是啊,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现在我可以修行了。” 他随意的坐在了地上,而此时,他身后的就是那个喋喋不休的老教习,他依旧在认真的讲着课,给下边那些幻想中的弟子讲着课。 就在许尘想要运气的时候,他突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如果想回到现实的时候,他该如何回去,因为,这里,并没有血海。 第九十章 幻境神僧 都城中心的铅华寺之内,一个老和尚正闲庭信步的在寺院之内随意的遛弯,脸上那般孩子似的天真微笑,甚至可以与天上的阳光媲美。 然而,就在某一刻,他那脸上的微笑突然僵硬,像是有什么危险来临了一般,他迅速的闭上双眼,冥想思索,最后从他的嘴里竟然冒出了一句话,“是谁,竟然进入了冥域幻境。” 与此同时,远在都城之外的兑山宗,聚灵院。 一个小小的宿舍之内,许尘的身躯同那个老和尚的脸一样僵硬,他的目光涣散,像四人一般看着地上的一个手绘的棋盘,而他的右手正紧紧的握着领口处的一枚玉剑。 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如果有人此时摸一下的脸颊,一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此时的脸颊就像冰雪一样的寒冷,根本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 是的,一点活人的气息都不存在,包括呼吸。 幻境之中,许尘正挠着脑袋,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在现实中的身躯已然僵硬冰冷。 他不停的挠着头,思索着如何能从幻境之中离开,他此时自然是可以修行的,如他所愿,但是,当他修行之后他还是要回到现实中去的的呀。如果现在不能找到方法,那么,他如何能安心修行? 经过漫长的思考,他终于决定再是一次,他要在这里再进入一次幻境,那么下一个幻境就已经是第三重幻境了,他不知道到时会出现什么结果。 他不恐惧,却有那么一丝的期待,他认为下一个幻境可能就会再次出现那根石柱,还有那片深不见底的血池。 随意在身边捡起一块石子,在这个幻境中的教舍的地面上开始画着棋盘,很奇怪,这些正在上课的弟子对于他并不是真实的,但是,这每一个物件却都真实无比。 很快,这张简陋的棋盘终于完成,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已经握紧了那枚玉剑,一阵灵气的波动之后,他再次陷入了另一个幻境。 但是,他起先的想法是错的,因为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眼前出现的情景把他自己也是下了一跳。 “这是、这是万经阁。” 许尘不自觉的说出了声音。 而且,这不仅仅是万经阁,这还是他曾经在万经阁中的情景,几个其他院的弟子正在书架前翻动的书籍,而他自己则正在窗边的方桌前看着书,更让他惊讶的是,此时,他眼前的正是那本《鬼墓遗书》。 “这……” 许尘不由得一身冷汗,“难道幻境的出现是倒叙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将永远都无法走出这个一层一层的幻境幻境,幻境他将永远的留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他没有时间去观看或是检查这里的环境,而是再一次在方桌之上绘制他的棋盘,第四个。 这一次,他全身直冒冷汗,他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幻境之中永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肉身一定会在现实中慢慢腐烂。 当这第四个幻境打开的时候,他眼前直接就出现了一个棋盘,忘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一间禅房,眼前是那个铅华寺的大和尚。 他知道,那个大和尚应该和前两次幻境中的人是一样的,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立刻下了决定,那就是再进入一次,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 但是,当他把手伸到衣领的时候,他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因为,那枚玉剑不见了。 许尘慌乱的翻着,像是要把整件衣服都要脱下来一般,但是他终究还是没能找到,正当他苦苦思索之时,他面前的那个老和尚竟然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是吓坏了许尘。 因为,他一直是把幻境中的人当做摆设的,当做根本不存在的,但是,此时的那个老和尚竟然就这样的看着自己笑着。 许尘分明能从那个老和尚的眼某种看到,对方是看着自己的,而且确实是在对着自己笑。 他刚想站起身退后两步,却听见老和尚直接开口说道:“怎么?耍完流氓就要走啊?” 这一句话让许尘差一点摊在地上,他知道对方说的耍流氓,正是说他刚刚翻衣服的情景,这么说,眼前的这个老和尚并非是幻境中的虚像,而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许尘其实也不敢就这么下结论,所以,下一刻,他做了一个连老和尚都没预料到的事情,他直接伸手摸向了那个老和尚,他的脸、他的脏乱的头发、他的胡须,甚至在摸到胡须的时候,他还用力的拽了一下。 是的,极有质感。 老和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变成了无奈和微怒。 “摸够了没有?” 许尘一听赶紧收回了右手,他咽了一口唾沫,颤颤道:“那个,前辈,您是活的?” “放屁,我不是活的,还能跟你讲话吗?” 老和尚自己捋了一下胡须骂道,“还挺使劲儿的。” 虽然被训斥了,但是,许尘却感到一阵狂喜,“前辈,我终于、终于出来了。” “哼!” 老和尚冷哼了一声,“出去个屁!如此不可教也,这是什么悟性?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做了多么危险的事情?啊?如果不是我也进入这个幻境,恐怕你将会永远的留在这里。” 许尘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前辈,这么说,留在这里的人就可以永生了?” “屁!” 老和尚撅了一下嘴,极为不耐烦的说:“我说你还真是一点悟性都没有啊!难道你没听过一种状态叫做不生不死,不垢不净吗?” 许尘哦了一声,他是听过的,这是佛家的言论,讲的是成佛之后的状态。然而,想到这里,他又突然看着老和尚问了一句,“前辈,您是说,到了幻境之中就已经成佛了?” “这个?” 老和尚竟然一下子被问住了,是的,要说成佛不也就是这种状态吗?但是,很显然,成佛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个……这个话不能这么说,你比如说,你上茅房是要保持蹲着的状态,但是,你能说你蹲着的时候就是在上茅房吗?也许你是在看蚂蚁,就算你是在茅房里,那也可能是你故意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不是吗?” “这个……” 许尘惭愧的低下头,显然,老和尚的比喻让他翔到了,但是,其中却真的很有道理。 是说了片刻,他说:“那么,前辈,咱们还能回去吗?或者说,应该怎么回去?” 然而,他的话刚说完,老和尚竟然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而且还关心的问了一句,“疼吗?” “靠!能不疼吗?” 当然,这是许尘的心里话,他一边揉着,一边对老和尚讲,“疼!” 老和尚点了点头,非常满意,“疼就对了,你能从这里边领悟出什么道理吗?” “这个……” 许尘想了好半天,突然眼前一亮,兴奋的说:“前辈,您是想告诉我,能感觉到疼痛就是真实的,感觉不到疼痛的才是虚幻的。” “呸!” 老和尚直接啐了一口,又是一个爆栗,“嘿嘿!我是想告诉你,不要轻易欺负人,因为别人早晚会还回来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许尘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老和尚,他心里愤怒的火光已经熊熊燃烧,但是,此时的他却不敢发作,“那、那这和回到现实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老和尚诚实的回答,“而且你刚刚说的是错的,什么叫幻境,什么有叫做真实,这个很难讲。难道你在幻境中感觉到的疼痛就不是真是的吗?我想你早就领教了吧?” 许尘点了点头,在第一层的幻境之中,那种疼痛是真实的,而且极为痛苦。 “对!” 老和尚微微一笑,“所以呀,即便你感觉到了疼痛也不一定就是现实,就像你所谓的现实,那里有生老病死,那里有喜怒哀乐,这些都是真实的感触,但是,谁敢说那个世界就是真实的呢?” 说道这里,老和尚突然手掌一摊,一枚小玉剑直接落在了棋盘之上,“记住,所谓真实与虚幻的区别,那不过是出于一心,来咱们再下一盘棋吧!” 看到了那枚玉剑,许尘的心情更加兴奋,他看也没看老和尚,直接就把玉剑紧握在手中。 老和尚并未理会,而是端起了白棋的棋盒,“来吧!还是你先来。” “哦!” 许尘顺手拿起了放在身边的黑子棋盒,但是,那一刻他却犹豫了,因为上一次和老和尚下棋的时候,就是他第一次进入了幻境,如果此时在出现幻境,那可是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了。 正当许尘犹豫不决的时候,老和尚微微一笑道:“看来,你还是有有点的,那就是还有那么一点记性,哈哈!” 老和尚笑的很开心,“记住,一切都处于一颗心,你自己的心,当你伸手取出一颗棋子,甚至当已经将它举起就要落下的时候,你脑海中所出现的对于整个棋盘走势的预料那都是幻境,只有当那一颗棋子真正落下了,那才是真实的。生命也是一样,一子落下,将不可悔改,你所想象的一切,痛苦、悔恨,或是往昔的峥嵘岁月,那一切都是幻境,只有这颗棋子落下的那一刻才是真实的,而且,只有那么一刻,之后,它也将变成虚幻。” 说完,老和尚直接取出一颗白子,轻轻的放在了棋盘天元的位置上。 “哎!前辈,不对呀!” 许尘连忙说道:“不是应该黑棋先手吗?” “呵呵!” 老和尚摇头一笑,“谁说一定要黑棋先手,认为规定的一切也都是虚妄。难道两军厮杀的时候,你一定要对方按照套路来?人生是一盘棋,又不只是一盘棋,如果一味的按照其他人的规定去走,那么,你做的再好,也不过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你自己。佛法说,明心见性,权谋之人也说明心见性,但是后者是说别人的,佛法说的是自己的,要活下去,是自己真正的活下,你所明了的心就一定得是自己的这颗心。” 不知为何,老和尚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他的身躯也在慢慢的淡化,很快就消失不见,像是被溶解在了眼前的空气之中。 而在老和尚消失的同时,一句悠长的声音却在许尘的耳边响起,“记住,举起时,一切都是幻境,只有落下时,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第九十一章 竹海听道 举起皆是虚,落下才为实。 “啪” 一粒棋子清脆的落在棋盘之上。 许尘睁开双眼,他将刚刚出现的幻相全部抛开脑后,然而,他此时依旧坐在这间禅房之内。 疑惑的他向着棋盘望去,自己落下的那粒棋子确实是在那,只是,它的旁边却无缘无故的多出了一粒白棋。 “哦?” 许尘拖着下巴思索了好半天,终于试探着再次拿起一粒棋子,霎时间,那个幻境再次袭来,石柱、血海。 虽然此刻他是应该跳下的,但是,他记得,老和尚曾经说过,着一切都是幻境和虚妄,所以他紧紧的闭起眼睛,不去感受此时的幻境,他想象着这间禅房,想象着此时的对奕。 “啪!” 一粒黑棋再次落下,和许尘想象的一样,棋盘上再次出现了一粒白棋。 许尘微微一笑,“看来要想出去,是要下完这盘棋了。” 说着,许尘再次拿起一粒黑棋,就这样,他眼前的虚幻开始了一场绝无仅有的棋局。 他凝神静气,不再被举棋时的幻相所迷惑。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黑棋竟然在棋盘之上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卍字,那样的标准。 要知道,许尘是根本不会下棋的,所形成的卍字也绝不会在任何棋局之中见到,当然除非真的是两个根本不会下棋的人。 就在那一瞬,许尘虽然没有将棋子举起,但是,眼前的棋盘依旧开始模糊起来,只是,那个棋盘上一个大大卍字却是清晰可见,金光闪烁。 下一刻,出现在许尘眼前的则是一副似曾相识的景象。 小小的宿舍,地面一张用石子画出的简陋棋盘,不知为何,许尘刚想动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那样的僵硬,随着他猛然的一用力,身上随即脱落了一大片冰冷的雪花。 当许尘拿来铜镜仔细观察自己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和眉毛上依旧挂着一层白霜,当然,片刻后它们就化成了水滴,顺着面颊颗颗滑落,像是晶莹的泪滴一般。 “哈!” 许尘沉重的一笑,应该是庆幸自己送那个幻境中走了出来。 当他走出住所,想要看一下宝贵的阳光的时候,却发现,广场上那个小小的日冕所指向的时刻正是他离开教舍时所指示的时刻。 许尘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他想起那个铅华寺的老和尚时,一丝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也许是幻境中的险境让他感觉到这现实的可贵,他似乎对修行不再感觉那样的急迫,悠闲的在广场之上踱着步子,渐渐,他竟然又来到了那片池塘,又看见了那条孤单游弋的金鲤。 背靠小小的竹林,他悠闲的坐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手里没有鱼食,又想逗一下那条浑浑噩噩的金鲤。他随手在地上抓起了一把干燥的泥土,一下子就扬进了池塘。 他以为那条金鲤一定会误把尘土当做食物,没想到,那条金鲤一下子就躲的老远,根本不在往许尘这边游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许尘的脑海里瞬间升起,“靠!连一条鱼都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怎么就会陷得那么深呢?难道我连一条鱼都赶不上吗?” 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出于愤怒,许尘又抓起了一把土,用力一扔,奔着那条金鲤就去了。 没想到,那些尘土竟然根本就没按照自己想象的线路飞出,而是像被什么气流径直吹向了对面。 还没等许尘反应过来,一个声音便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我说,你这是想要把池塘填平了呀?” 这声音虽然是在责怪,但是却毫无责怪的语气。 许尘倏得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竹林,原来又是林灵素。 上一次就是在这里见到的他,但是当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的礼节。 但是,这一次就不同了,许尘赶紧起身,向着林灵素鞠了一躬,轻声道:“林师尊!” “哈哈!” 林灵素爽朗一笑,但是却没有转头,继续看着一根竹子,“怎么又不上课?难道我上次说的你还真的当真了?” “哦!不是!” 许尘咧了一下嘴,“是、是我又让教习生气了,所以……” “哦?” 林灵素转身而至,像一阵清风一般,没见迈步就已然出现在了许尘的面前,“这回又是怎么惹教习生气了?” “这个……” 许尘本想扯个谎,和潘安说的一样,就说自己是谁着了,但是,当他抬头看着林灵素的眼睛时,却莫名的说了实话,“我在课堂上下棋,扰乱了课堂。” 林灵素双手一背,看了许尘好半天,悠悠道:“你也会下棋?” “这个,确切的说,应该叫做不会!” 许尘没有撒谎。 但是这竟然引起了林灵素的兴趣,“不会下,你怎么在课堂下起棋了呢?” 许尘顺势挠了一下头,舔了舔嘴唇说:“也许,正因为不会才下的吧!” 林灵素一听竟然大笑起来,他不住的点头,“说的有道理,有道理,想来是我太笨喽!” “师尊,我没那个意思。” 林灵素没有理会,想来也是心胸宽广,他拍了一下许尘的肩头,说:“怎么样?跟我下一盘儿?” “可是,我不会呀!” “你不是说了吗?不会才要下呀!” “可是,这里也没有棋盘和棋子呀!” 林灵素摆了摆手说:“谁说下棋一定要用棋盘和棋子了?咱们可以盲下。” 许尘挠了挠头,不假思索的就说了一句,“瞎下?” “嗯!对,瞎下!” 林灵素微微一笑,“围棋是十九乘十九的棋盘,那么咱们横排的就以数字代表,竖排就以天干地支代表,一人走一步,不过你可要记清楚自己走哪了,当然也得记住我走哪了!” 说着,林灵素竟然随意的坐在了地上,“三乙!” 许尘没想到这就开始了,他慌忙的眨了眨眼,想到自己不能比师尊站的高,就一屁股坐到了林灵素的身边,真是想了好半天,终于憋出来一个,“那个、那个,十癸。” “啊?” 林灵素被许尘的这个“十癸”差点逗笑了,他转过头看了许尘好半天,最终只说了一句话,“看来咱们还是说点儿别的为好。” 是的,许尘根本就不会下棋,他刚刚说的“十癸”,其实就是棋盘正中间的天元,这让林灵素意识到,自己不能往下下了,不然一定会被这个臭小子玩惨的。 所谓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就是这个道理。 林灵素沉吟了两声,慈祥的目光落到了许尘的脸上,“许尘!你知道为什么你进入兑山宗之后,我和师弟对你这么好吗?” “这、这大概是师尊觉得我天资不够,应该多关心一下才……” 还没等许尘说完,林灵素便阻止他说下去,“没想到,你也这么会套话呀。好,那我就自己说,那是因为你的天分,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些孩子让你测试的情景吗?” “孩子?” 许尘的嘴角一撇,他可不认为那些官宦子弟是单纯的孩子,但是他还是点了一下头。 林灵素微微一笑说:“其实我和师弟也是一直在看,看到你的表现之后,我和师弟同时认定,你以后肯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其实,我和师弟都把你作为细雨阁最大的竞争者,所以才会对你这般照顾。” 说道这里,他眼神微变,“我本以为,按照细雨阁开启的时间,几年后你一定能够成功的进入细雨阁,但是,事发突然啊,此次开启细雨阁完全是临时安排的,所以,以你现在的修为是没有可能了,不过,你放心,我相信,只要你再多等几年,一定会成功进入的。” 清风拂来,许尘并未开口,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自己正在努力的修炼,准备这一次就进入细雨阁?那似乎太狂妄了一点。 很长时间过去了,许尘这才微微的点头,但是却只说了一声:“谢谢师尊对我的信心。” 林灵素又是微微一笑,但是却没有往下说,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随手指了一下身后的竹林说:“你难道不想问问我刚刚在这里做什么呢吗?” 许尘现实一愣,不知道对方说这句话还有什么深意,但是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来,便随口答了一声:“师尊是在欣赏景色?” “不!当然不是。” 林灵素摇头道,“我是在格竹,当然,你要非把这叫做欣赏景色其实也对,不过我欣赏的景色和你看到的景色,却不尽相同啊!” “所谓一尘一世界,其实简简单单的竹子拥有着和天地万物同样复杂的结构,你你相信吗?” 许尘很想说不信,但是看着老头纯真的表情,他相信只要他说出这句话,那么这场谈话可能就要马上结束了,所以他依旧是点头,没有相信,也没说不信。 看见许尘点头,林灵素满意的一笑,“我上次跟你说过,其实世间万物之所以看起来不同,那是因为你看他们的眼光不同,其实你看到的,感受到的,不过是你自己而已。所以,任何一个事物中都存在着万事万物共通的理,所以,一段竹子中其实就已经包含了万事万物,自然,也就包含了修行的法门。” 听林灵素这么一说,许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那为什么我看不出来呢?” “哈哈!” 林灵素摇头笑道,“不是你看不出来,就是我,那也不是都能看得清啊,甚至可以说,我所看到的,也不过是这理中的十之一二,或者是万中一二呀。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能看透了其中的玄机,那可是要达到羽化成仙的地步喽。” “这么神奇?” “当然!” 林灵素坚定的答道,“其实所谓的修行就是自然万物沟通,只有沟通才能理解,但是,如果你天生就能理解,又何须修行呢?” 说着,他略带兴奋的说:“听过玉玄真人吗?传说他十岁就已然悟道,提剑就可直引天地灵气。还有绝尘子,可能比玉玄真人悟道的年龄还要小,所以,不要盲目的修行,要多多的体验自然,放开自己的眼界,这才是真正的修行法门。” 第九十二章 期考!期考! 没聊多久,林灵素便起身而去,留了许尘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缘。 不知为何,许尘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也许是被林灵素所讲的道法吸引,或者是,他似乎感觉到那些道法和老和尚所说的东西有很多相似之处,又有很多截然不同的地方,这让他疑惑不解。 林灵素所讲的那是应该跟自然合二为一,那样才能真正的了然天之大道,而那个老和尚却一直再说一颗心两颗心的,似乎以前就是个厨子一样。 正当许尘捉么不定的时候,一阵钟声响起,远处教舍的木门随之而开,首先走出的自然是教习,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匆匆忙忙的弟子。 这时,只见一个胖子拎着个木板子就从教舍中走了出来,脸上似乎还带着无奈的神色,好家伙,一出门就看见许尘坐在池塘便悠闲的看景,一瞬间恼怒一场。 没过多久,潘安就来到了池塘边,没一句好气的说:“我说,你可是太不行了,差一点这块棋盘就充公了。” 许尘则是微微一笑表示歉意,却没有说话,似乎还是在想着林灵素所讲的道法。 也许是看到许尘有些心不在焉,潘安便没有逗留多久,更何况他还要急着回家,所以讲那块黄花梨的棋盘放到地上就离开了。 从日照当空到黄昏十分,许尘就一直这样的坐在池塘边,像是一尊雕像。 池塘里的那条金鲤竟然和人一样,白天很是爱动,一到了夜晚,就安静了许多,不知何时,许尘看着那条金鲤悠悠的说了一句,“我不会像你一样,一直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池塘之中的。” 说完,他就拎着棋盘转身离去。 回到宿舍后的许尘全无困意,而是反复的琢么着林灵素和大和尚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突然,他意识到,那个大和尚只是说了他进入幻境的莽撞,却从来没说他不可以再进入幻境了,所以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兴奋一场。 事情顺理成章的发生了,许尘再次进入了幻境,但是,这一次,他却根本没用什么棋盘,他就这样躺在床上进入的。 因为,林灵素跟他下了一盘盲棋,准确的说只是一步,但是聪明的许尘马上想到,实体的棋盘其实也是多余的。 正如他想象的那样,在幻境中的时间要比现实中慢得很多。所以在幻境中修行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畅快。 就这样,白天许尘正常的上课,下午他便回到宿舍,一刻都不肯浪费的进入幻境,当他决定要从幻境中出来时,只要凝神静气,将幻境真的看破,那么,一粒棋子在想象中砰然落下,他变从幻境中真正的走出。 只是,他先前从未想过,原来在幻境中修行再出来之后,那种疲惫的感觉让人真的是难以抵挡,每次出来,他都会瘫软的像个面条。 但是,成效也是可以见得到的,他的修为在无形之中就增长了不少,当然,距离地三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然而,距离期考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就算他能够达到第三境,那么,进入细雨阁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的。 天意如此,无可违背。 那一天,聚灵院的广场上站了好多人,最前方的自然是两位老教习,可怜的许尘终于还是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那个他进入兑山宗第一个先得罪的老教习,如果测试时真的遇到他,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除了老教习和聚灵院的弟子之外,广场的四周还站了几十名成年人,但是一看这些人就不普通。 衣着或是言谈举止,每一处都透漏着非富则贵的气质。这是聚灵院的特色,其他院是很少出现的。 因为聚灵院囊括了太多达官贵人的子弟,所以每到期考的时候,这些弟子的家长都会来到这里观看。 在这里,他们不再是朝中的重臣,也不是附加一方的富豪,他们都只是孩子的家长。 想来也怪,兑山宗三个院中,聚灵院是实力最弱的一个,反而成了看客最多的一个。这里不仅有家长,还有各家各户的随从,当然,还有一些事带着亲朋好友一起来欣赏自己孩子的飒爽英姿的。 其中呢,潘安的父亲就是一个。 在集合之前,许尘眼睁睁的看着潘安在一个更胖的中年人面前不住的挠头,相比那个老胖子就是潘安的父亲了。 想必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水平,所以他拖家带口的来观看潘安的表现,也许是以前的期考从没有来过,或者是,潘安从没在期考中取得最后一名,所以让他的父亲产生了误判,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他父亲的脸肯定会绿的。 片刻后,一阵钟声响起,烈日之下,弟子们开始在广场上集合,虽然他们大多参加过期考,但是,老教习依旧是不厌其烦的讲了一下规则。 那就是,所有的弟子分为两队,而每个教习负责一队,他们依次跟弟子过招,最终给出修为和剑术的综合评分。 成绩呢,分为三等,分别是甲乙丙,每一等又分为三品,所以一共就是九种成绩。当然,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一种成绩叫做不合格,不合格的弟子就要被直接赶出兑山宗,如果没有不合格的,那么,最后一名同样要被赶出兑山宗,这是兑山宗为了能够保持门下弟子勤奋的最好办法。 竞争,这才是天道。 很显然,这次在很多弟子的眼里,许尘非常有可能成为那个最为幸运的人,当然,在另一些人的眼里,恐怕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比如冷雪,比如陆九阳。 此时,潘安正站在许尘的右边,不过,此时的他却有一些不安,作为朋友,许尘小声的说道:“你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潘安则是头都没抬,极不情愿的回了一句,“嗨!说了你也不懂。” “说了我都不懂?” 许尘竟然来了兴趣,出于这个向来说话尖酸刻薄的人的一种回应,许尘说:“咋了?你爸把你妈给休了?” “我呸!” 潘安晃着个肥大的脑袋,不知如何开口,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他才悠悠道:“我说许尘,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见面了?” 说着,他的表情变得极为哀伤,好像都有眼泪在眼眶中不停的转动。 许尘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委屈过,向来一定是真的遇到了难事,他轻声的安慰道:“难道……唉!没事的,如果你的父母真的是不合适,那分开可能真的是一种很好的结果,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其实结婚和离婚是一样的,都是在追求幸福!不过,为什么你以后不能在这里了呢?,难道……” 还没等许尘说完,就见潘安一双愤怒的眸子已经瞪的通红,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滚!” “谁说我爹妈离婚了?” “没有啊?” 许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是说,我可能今天的期考要过不了了!” 潘安悲愤的说道,“你想想,我以前都是因为幸运才每一次都通过的,每次期考前总有一个货能非常合时宜的去得罪一下教习,可是,这次……唉!我的希望可不能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万一分不到那个老教习的队伍,那我岂不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你妹!” 许尘原本还想安慰一下他,却没想到潘安此时还能尖酸刻薄的起来。 这时,潘安好像是真的说出了心中的心里话,“和你说吧,主要还是因为我爹,你看他这次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叫来了,我要是真的通过不了,那可真的叫无家可归了。” 说着,他还自责道:“说来都怪我自己,我一直都告诉他,我在这里那是名列前茅的,因为以前每次都能混过去,所以就一直没有被揭穿,谁成想,这次玩大了,他真的来了。” 说着,他又是一声哀叹。 “哦!” 许尘听完挠了挠头,“原来是怎么回事呀!那可怎么办,要不你给教习送点礼?哦,这样不对。” 谁成想,潘安竟然摇了摇头说:“这么简单的方法我当然试过了?没用的!” 许尘瞬间傻眼,没想到这个货还真的这么干了,这下好,还不如不送呢。 潘安眼神迷离,继续说道:“其实,我当时只是想和某位教习索要一些快速升级的丹药,只可惜额,他们都说没有,而且还说就算是有也不会给我的。唉!你说他们怎么那么冷血呢?” 不知为何,许尘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试探的问道:“你当时想要的是什么丹药呀?什么丹药能快速的让修行者修为大增?” “这个……” 潘安晃了晃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就听别人说过,有一种叫做假境丹的还是什么的,不过都说那是极品的丹药,有价无市,看来是真的了,听他们说,可能整个兑山宗也只有师尊才有。唉,我总不能去贿赂师尊吧?” “假境丹?” 许尘一时迷糊了,“你确定叫假境丹?而不是叫转灵丹?” 潘安一听竟然抬起了头,他傻傻的看着许尘说:“原来你也知道啊,是啊,那也叫转灵丹,只不过个人的叫法不同罢了。” 许尘点了点头,试探的问道:“你觉得你现在吃还来的急吗?” “切!” 潘安认为许尘在拿他打趣,摆了摆手说:“行了啊!别整的跟真事儿是的,难道你还能买到不成?你这完全是在……” 还没等潘安说完,许尘直接打断了他,“我认真的问你,现在吃还有用吗?” 潘安更加不耐烦的说:“当然有用啦?要不怎么能过叫假境丹呢?它之所以有很多名字,那是因为它对不同修为人的疗效是不一样的,对于修为高的人来说,它可以增加修行的速度,所以叫转灵丹,对于修为低的人来说,它甚至可以一瞬间就提升一个大境的修为,就像跟别人借的一样,所以才叫假境丹。” 说完,他白了许尘一眼,“这下明白了吧?切!像咱们这样的人,怕是一辈子都见……” 潘安的话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给咽下去了,因为,此时许尘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而那只手上,竟然拖着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 第九十三章 冷雪出场 “这、这是什么?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转灵丹?” 潘安原本绿豆大小的眼睛此刻竟然睁得跟个黄豆似的。 许尘无奈的一笑,略带调侃的说:“很可惜,你说对了。” “啊?你是怎么得到的,不会是偷的吧?” 潘安的手一边搓着衣服,一边忘情的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的转灵丹,他是相信许尘的,但是他却不相信许尘可以弄到这个东西。 许尘对于潘安的表现感到可笑,明明是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却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片刻后,他不耐烦的说:“哎!你到底要不要啊?不要我可就收起来了。” 谁知,许尘的话刚一说出口,潘安肉乎乎的手就直接把转灵丹抢到手里,他仔细的端详了半天,刚想直接吞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便猛然收起了动作,眯着眼睛看着许尘说:“小子,你不是蒙我呢吧?有这个珍贵无比的东西你不自己用,你会给我?这不会是什么毒药吧?” 说道这里,潘安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晃着脑袋说:“嗯!毒药是不大可能,该不会是春药吧,到时候我考试的时候来个浑身燥热,你不会要看我出丑吧?” 听潘安这么一说,许尘伸手就要把转灵丹抢回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想吃就给我!” 就是再怀疑,潘安也不会让许尘强回去呀,他直接把丹药攥在了手里,然后嘿嘿一笑说:“哎呀!开个玩笑,怕什么的。” 说完,他一仰脖就把转灵丹吞到了口中,虽然他很胖,几乎看不到他的喉结了,但是,很显然,他已经把转灵丹吞到了肚子里。 虽然许尘很想恶心一下他,说这是自己吃过但是又吐出来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样连自己都会犯呕的。 霎时间,只见潘安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他的眼睛也是猛然闭起,像是极为难受的样子。 许尘刚想上去问一下怎么回事,这时,潘安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红彤彤的眼睛着实下了许尘一大跳。 “果然是好药,真够劲儿!” 潘安咽了好一口唾沫,接着说:“你好真别说,我现在怎么全身燥热呢?你不会真的是拿春药糊弄我吧?” 许尘没敢开口,因为他了解这颗丹药的威力,他想再看看潘安的反应,会不会像自己当时一样把整颗药丸都吐出来。 还好,很长时间过去了,潘安眼中的红色渐渐退去,似乎也不再那样的难受,这时,许尘才小声的问道:“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有反应吗?” “嗯!好药!” 潘安舔了舔嘴唇,深情的说:“不错,我感觉我充满力量了,就是感觉身体有些胀,手脚有些酸麻。”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前面的教习突然大声说道:“那么现在就正式开始,点到名字的就直接到前面来。” 教习说完话,场面一片安静,都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情况,所以许尘和潘安也不好意思再谈论什么,只好也是伸着脖子向着前面看着。 对所有弟子都很重要的期考其实也很简单,一会功夫,一个被点到名字的弟子就走到了前面,跟教习行过礼就开始考试。 当然,有两个教习同时开考,速度上能快上去多。 在这些老教习的面前,这些弟子那可只能算作毛孩子,失败是必然的结果,唯一的不同就是失败的方式。 老教习会根据你的表现进行评分,比如你是多长时间被击败的,你的修为是什么境界,剑决的熟练程度达到了什么水准等等。 所以,这样的对战会显得相当乏味,当考试正式开始之后,助威和喝彩声又响了起来。 这时,潘安又扒在许尘的耳边说:“哎!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啊!” 许尘侧了一下脑袋,疑惑的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感觉我好像要拉了!” 潘安还没等说完,直接捂着屁股就狂奔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了。不过看着那么一大坨肥肉正在飞奔,许尘也是醉了。 没过多久,只见一身蓝衣的女子便出现在了前面,先前的喧闹声骤然停止,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那名女子的身上,也许此时的安静才是对这个女子最大的崇敬,她就是冷雪。 冷雪欠身一礼,说了一声“请教习指点”,便拔出腰间的短剑,横在胸前。 虽然那声音已经过去好半天,但是在下面的弟子看来,仿佛依旧在广场的天空中不断的回荡,这女子实在太美了,哪怕是执剑而立,哪怕是褪去了女子的温柔,她依旧是那样的美丽。 虽然许尘对她也是颇有介怀,但是,他却无法否认这一点。 这时,只见老教习微微一笑说:“好啊!小雪!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修为恐怕又精进了不少啊。那就开始吧,希望你到时候真的能替聚灵院在争夺中扬眉吐气呀!” 说完,老教习再次将一柄木尺握在手中,很显然,这位老教习也是对冷雪充满了信心的。 狂风乍起,冷雪的手中的短剑渐渐的指向了老教习,这是战斗,自然也没什么礼不礼貌的。 那是一柄带着淡蓝色的短剑,名叫“梨花雨”,应该算是剑中的上品,最为适合女人使用,连名字都是那样的文雅,很显然,这么好的短剑可绝不是宗内发放的,而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 狂风稍停,只见冷雪猛然挺剑而出,那带着淡蓝色光芒的短剑随着主人的心意,直直的刺出,目标直指老教习。 都说“只要一出手就只有没有。”,这一剑虽然是《兑山剑决》中最为普通的一剑,但是在冷雪的手中,却相当的不普通,足见使用者的功力。 单从控制剑刃的角度上就可以知道,这一剑要练过无数次,才能有如此笔直的线路。源源不断的灵气不断的涌进剑身,在短短的剑身上显出淡淡的光晕,在剑尖上更是汇聚成一个刺眼的光点儿。 老教习颔首而立,依旧是手执木尺,但是此刻他却带着某种赞叹的微笑,他对这个聚灵院的丫头还是非常喜欢的。他知道这《兑山剑决》是一种易学难精的剑术,他也从未见过那个女弟子可以将《兑山剑决》用到如此地步,这个看似娇柔美丽的女子,竟然一出手就能刺出如此刚毅的一剑,实属难能可贵。 面对这样刚毅的一剑,老教习却也并不畏惧,因为双方的差距是明显的,他身子一动不动,手里的木尺却早已横在前方。 此时,那柄原本略带土黄色的木尺竟然也挂上了一层光晕,像是凝结在上面的霜露一般,和冷雪的剑刃不同,所有人分明能看到这些光晕分明是流动的,不只是源源不断,更像有一种用不枯竭的状态。 直到冷雪的短剑已经到达胸口的时候,老教习手握木尺貌似轻轻的向上一撩,只听咔的一声,冷雪的短剑瞬间就被搪开,而那柄木尺似乎都没有接触到冷雪的短剑。 一阵扰人心神的灵气波动在这一瞬间骤然炸开,谁也没想到,以冷雪的修为,再加上手中的“梨花雨”依旧不能斩断教习手中的木尺。 要知道,老教习手中的木尺可不是什么武器,那就是一柄普通的木尺,上课时都会使用的,但是,就是这样一柄普通的木尺,在高手的手里,那也算的上神兵了,可见在修行的世界中,修为还是最重要的。 此时,冷雪已经顺着被挡开的力道飞向了教习的右侧,刚刚老教习那看似随意的一挡,却让冷却手臂发麻,她忍着这种麻木的感觉,将短剑在手中一转,瞬间变成了反握,在和老教习擦肩而过的同时,向着教习的右肩头划去。 这是一个巧妙的招式,因为老教习一般是不会移动脚步的,所以在这个角度上,老教习的反应会满上许多,而且在视觉上也是很别扭。 这一剑同样是带着强劲的灵气波动,如果划到老教习,那也是够他喝一壶的,毕竟修为再高,身体也是同样的脆弱。 此时,已经没人去看旁边那个场地的考试了,广场上弟子都看向了冷雪,他们的目光显得凝重起来,他们不是担心老教习,而是担心冷雪伤不到老教习。 没想到,老教习着实是有一套,他不但没有用木尺去格挡,反而极为快速的将木尺交到了左手,这让在场的弟子都是很纳闷。 但是,下一刻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老教习右手随意的向着右侧一伸,一股灵气瞬间就凝结在了掌心,那灵气的凝结程度令人骇然,甚至都能看到他的掌心像是拖着一蜒流动的水流。 能把灵气结出实体,那是第五境才能达到的水平,很显然,老教习已经动用了第五境的修为。 只见老教习的右手在空中直接就抓住了冷雪的剑尖,但是,那剑刃却根本没有接触到老教习的皮肤,而是被那股灵气所包围。 下一刻,老教习猛然一用力,还在向着身后飞去的冷雪就被短剑带着,又飞回了老教习的身前。 冷雪慌忙之中手腕一用力,想要把短剑从教习的手中抽出,但是,很显然,他根本不能成功。 最终,她只好无奈的撒开了剑柄,再空中一个翻身,然后轻盈的落在了地上。 这大概是目前时间最短的一场考试,冷雪脸上的红晕泛起,更显得娇滴可人,“谢谢教习手下留情!” 老教习哈哈一笑,手握剑尖将短剑递给了冷雪,然后啧啧两声说:“真没想到,你竟然能逼得我用出第五境的修为,相当不容易,甲等下品。” 此话一出,下面的弟子都吓得瞠目结舌,要知道,在这么多年来,聚灵院还从未出现过一个能在期考中获得甲等的弟子,当然这也包括冷雪在内。 冷雪接过短剑略带羞涩的走了回来,但是这却引来了无数无数羡慕的眼神。 “潘安!” 这时,老教习点了下一个考试人的姓名,但是,半天过去了,却没人走上去,也没人回答。 老教习愤怒的转头,看着在场的人群严肃的说道:“潘安!如果在不出来,那么你的成绩就是不合格!” 第九十四章 意外 “不合格?” 下面的许尘刚想跟老教习说明一下。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在场的所有人就看到,一个肥硕的影子犹如野猪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老教习。 因为老教习此时正面朝人群,所以根本就没怎么注意到侧面冲过来的不明物体,再加上那个东西实在冲的是有点猛,所以最开始老教习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头野猪”已经冲到身边了,老教习这才有所发觉,可是为时已晚,很难有时间再去阻挡。 只见老教习的脚步下意识向后一撤,那速度也算奇快,瞬间就躲开了“野猪”的冲击,这边的一劫算是躲过了,可是另一边的考试还在继续,这下可害苦了另外的一名教习。 那名教习正在集中精神想要接下考试弟子的最后一击,谁成想,这个时候那个不明物体飞速而来,硬生生的撞到了他的身上,直接就把那位教习扑倒了。 这下一,那位教习倒是躲过了考试弟子的一击,但是却被一个二百多斤的家伙拍到了地上,那滋味可想而知。 广场上的弟子都看傻了,前来观看的家长们也都看傻了,有几位家长还以为这是中场的表演,竟然拿起了在戏园子里听戏的架势,直接叫起了好,场面瞬间尴尬起来。 当那个有些发蒙的野猪站起身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那个人就是潘安,他看着线面的弟子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教习,不知所措的笑了笑,“那个、那个,失误,失误!” 那边的教习捂着胸口起身,倒是也没什么大碍,更可笑的是,他还以为是这边的考试失误才酿成此祸,所以也没说什么,继续考试。 潘安舔着脸向那位教习道了歉,匆匆的回到自己的主场。 此时,这边的老教习正呆呆的看着他,片刻后,竟然悠悠道:“丙等上品!” 此言一出,不仅下面的弟子大跌眼镜,连潘安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他迈着小碎步来到老教习的面前,恭敬的一礼后,试探的问道:“那个,教习,您说什么?” “我说,丙等中品!咋滴,还嫌低吗?你刚刚的那一撞还欠点火候,知道吗?” 老教习火冒三丈。 没想到,潘安一边捂嘴一边向老教习鞠了个大躬,然后匆匆的走回了人群,来到许尘的身边。 潘安那眉毛都笑弯了,这是他在期考中最好的成绩,而这次,他连剑都没出,真是造化弄人啊。 原来,他刚刚从茅房走出便听到了老教习在喊他的名字,情急之下,他拼劲了全身的力气往这边跑,却没想到,这一跑可不要紧,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跑这么快,最后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是没人拦着,他能一口气跑回都城。 许尘一边听着,一边觉得好笑,但是总算是过了,而且还是一个不错的成绩,这让许尘也是颇为开心。 能够帮到朋友,那可是天底下最开心的几件事之一,更何况,那颗转灵丹对他自己几乎就是毒药。 通过了考试,潘安也不好意思跟许尘说些什么感谢之类的话,但是嘴上的功夫却是不消反涨,一直嘟囔个不停,有些时候连许尘听得都有些烦躁。 终于,临近最后,前面的老教习终于喊出了许尘的名字,那是名册之中排在最后的,不只是因为许尘是最新来到聚灵院的,更是犹豫他在老教习心中的地位而定的。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一出,所有弟子都转过头看向了许尘,好像他是什么风云人物,但是,谁都知道,这个人是聚灵院的笑话。 他来了聚灵院没多久,就被两位教习两次赶出课堂。当然,那些弟子的心里也存在着某种嫉妒,这么一个不守规矩的弟子,竟然得到了那么多的特例,放到是谁,谁都会有些不甘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许尘匆匆的走到前面,他知道,前面的这位老教习可是他得罪过的,如果此时再惹出点什么事情,那他就真的不要对这次期考报什么希望了。 然而,正所谓忙中出乱,因为他走的太过匆忙,竟然忘了跟潘安借剑,直到走到前面才发现自己的背后根本就没有剑,这让他一时慌了神。 “许尘?” 老教习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却没有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之色。 许尘和其他弟子一样,冲着老教习躬身一礼,答了一声是。 “呵!那就开始吧!” 这是这场期考的最后一场,所以老教习的心情还算不错。 谁成想,此时的许尘竟然怯怯的说,“教习,我、我忘带剑了。我能……” 许尘本来是想说自己能不能下去借一柄,没想到,老教习微微一笑,竟然猛的一抬手,那柄木尺腾空而起,正好出现在了许尘的面前。 一见木尺凌空而至,许尘匆忙接住,不知老教习的意图。 老教习这时才悠悠道:“那你就用这柄木尺吧,怎么样?” 听到老教习这么一说,许尘赶忙问道:“那、那您用什么呢?” “用这个。” 说着老教习伸了伸手,意思是用手就可以了。 虽然以教习的修为对所有弟子那都是可以不用兵器的,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中,唯独对许尘这样,这明显是一种蔑视,是一种谦让下的蔑视。 这不仅让许尘无话可说,还好像是站了很大的便宜,下面弟子的议论声也开始了,但是不用听也知道他们都说些什么。 许尘站在对面微微一笑,却毫不在意,“蔑视?蔑视我的人多了,你能排老几?” 当然,这是许尘的心里话,他又是躬身一礼表示“感谢”。 之后,许尘将木尺紧紧的握在左手,而左手就这样的自然下垂,丝毫没有要进攻的架势。 许尘所练的是《裂虚剑决》,而且他只练了这第一式,拔剑式。 所谓拔剑式自然是要有拔剑的动作,这是和其他的剑决最为不同的地方。 但是,下面的弟子却难能理解,都以为许尘是在一板一眼的装腔作势,所以传来了一片嘘声。 做作是谁都不喜欢的,而许尘对面的老教习就更加的不喜欢,他所喜欢的是那些听话的,脚踏实地的弟子。 看到许尘的架势就好是混迹江湖已久的侠客,老教习冷哼了一声,略带催促的说:“快点吧,等什么呢?就剩你自己一个人了。” 老教习自然是想速战速决,然后回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此时另一个场地的考试已经结束,那边的教习也微笑的看着这边的情况,表情轻松自然,谁都没想到下一刻会出现令他们都震惊的情况。 许尘嘴角上翘,轻声的对老教习说了一声:“那就请教习小心了。” “小心?” 老教习心里暗笑,别说是许尘,就算是冷雪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此时的许尘还没有将手中的木尺举起。所以老教习无奈而又轻松的看向了别处,根本就没把许尘当回事。 这时,只见许尘竟然缓步走向了老教习,这是考试中从未见到的情况,虽然考试并没有规定出剑之前不可以接近对方,但是那就向是潜移默化的习惯,所有人都默默遵守,因为那表示对教习的尊重。 所以下面的弟子又是一阵嘘声,而没人明白,许尘向前走不是想给老教习准备的时间,表示自己的进攻已经开始了,好让老教习做好准备。 这时,老教习确实是发现了,但是依旧是负手而立,全然不在乎。 下一刻,许尘出剑了。 那柄木尺之上并没有出现炫目的光晕,也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它,只是快。 快到周围的空气都没反应过来,所以当那柄土黄色的木尺都快要刺到老教习的身体时,都没有掀起一丝微风。 当看到这一剑真的刺过来时,老教习才发现自己的托大是多么的不妥,单从这一剑的出剑线路和出剑的速度来看,他就有些自叹不如。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他从未看得起的孩子竟然能用出如此华丽的一剑,那一剑选择的是一条弧线,按道理说,那绝不是最短的线路,但是,只有你看到那一剑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世界上真的有比直线更短的路程。 在这样快的一剑之下,木尺和普通的钢剑已经失去的差别,如果被它碰到,肯定是非死即伤。 然而,老教习终究是老教习,修为之高绝不是弟子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就在那一刻,老教习深知自己已经无法躲开那一剑了,便匆忙的从背后拿出右手,澎湃的灵气霎时间就充盈了整只手掌,一湾春水已经凝结于鼓掌之间,他要用对付冷雪的办法来对付许尘。 这是第五境的修为,也就是盈海境,达到这个境界的修行者的灵海已经充盈完满,体内灵气的充沛是普通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所以,老教习想要用绝对的修为来抓住这一剑,尽快的结束这场考试。 但是,他却忘了,这是一场博弈,既然是博弈,就很难按照自己的想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老教习带着充盈灵气的右手抓向刺过来的木尺时,他的心中自信满满,因为这一抓,连聚灵院的冷雪都无法逃脱。 但是,就在他合隆手掌之时,却发现,掌中却是空无一物,当他反应过来,惊骇的看向许尘之时,这才发现,那柄木尺已然收了回去,而且又落到了许尘的左手,而且那只左手依旧是那样随意的下垂着。 然而,老教习刚反应过来,许尘的下一剑又一次击出,和上次的剑式一样,但是线路却截然不同,这一次式直指老教习的咽喉。 第九十五章 没有成绩 那一刻,老教习真的后悔自己手里没有没有兵器了,哪怕现在手中还是那柄木尺,那么他的变数还可能拥有很多,此时他却只能凭借修为上的优势来对抗许尘快过闪电的攻击。 老教习灵气不减,手掌中的那弯春水依旧蓬勃而光亮,灵气凝结成实体的清澈液体已经漫过手掌,像一只空灵的大手继续去抓许尘电闪而至的木尺。 然而,虽然这一次老教习的出手已经比上一次更快了,但是,结果还是抓到了一片虚无。 《裂虚剑决》剑剑为虚,这是许尘都不懂的道理,但是他却真的用出来了,虽然只是重复着那一剑,但是因为太快,所以让人感觉和一套完整的剑决没有什么区别。 这部剑决不知是谁所著,但是一定不可能是凡人,因为无论是它的心法还是剑式,那都是极为违反常识的,不去说它的出剑并非是最短的直线,而是一条诡异的弧线,就连它出剑的力道和分寸都和正统的剑决不尽相同。 正如当时老邬曾经告诉许尘的那样,“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这《裂虚剑决》每一剑都不会全力攻击,和人们常听说的虚虚实实也不相同,它是剑剑为虚。 但是,可不要以为一招虚剑就不可能攻击到对手,其实所谓的虚中自有真实的部分,一旦对方空挡一出,那么就是剑气也足以要了对方的性命。 此时,许尘正缓缓的绕着老教习转着圈,但是他的手却一刻都没停歇,拔剑、出剑、收剑,然后是再拔剑、再出剑、再收剑,这一套、动作若变慢的话,一定会被所有人笑掉大牙,因为这样太过笨拙了。 但是,当他的速度达到某一个临界值的时候,谁都不敢那样的轻视了,包括此时正像抓蚊子似的老教习。 土黄色的木尺像雨点般的在老教习的周围纷飞不止,颇有一些《兑山剑决》的味道。 要知道,虽然修行者有灵气护体,但是体力还是很难和年龄抗衡的,更何况这位老教习已经考核了那么多的弟子,体力就快不行了,所以,他必须快速的结束战斗。 所以,就在某一个刹那,老教习猛然催懂体内灵海中的大部分灵气,在体外凝结成了大片的水滴,那水滴仿佛是分分下落的雨滴,却并不掉落,而是悬浮在空中,不停的打着转。 这时,不仅是许尘,就是下面的弟子也感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机,这股凝结成实体的灵气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蔓延的潮湿了许多。 “剑雨?” 而在一旁观看的另一位教习也是面色阴沉,他本以为这最后的一场比试很快就会结束,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少年竟然能逼得老教习用出“剑雨”这般凶悍的招发。 所谓的剑雨其实也是《兑山剑决》中的一个招式,当然,只有达到第五境之上的修行者才可能用的出来。 《兑山剑决》本就是化简为繁的宗旨,手执长剑可以化出繁影,这就是一剑双刃的照发,而《兑山剑决》还有另一种更加炫目的招法,那就是“剑雨”。 这种招法虽然听着很普通,但是却极具威慑,它不再是单单化出双刃,而是真正的磅礴剑雨。 当然,这需要很多苛刻的条件,如果天正在下雨,或者附近有大量的水,那么,修行者便可以将这些水化作无数的利剑铺天盖地的砸向对手,几乎没有何以逃脱的缝隙。 此时,这广场上自然没有水可用,因为最近的池塘也在很远的地方,但是,这位老教习却以灵气凝结成水滴,以此来进行攻击,看来也是很拼了。 用此等高深的功法来对付一个门下的弟子,这自然是危险的,一不小心,许尘就会变成筛子。 对面的许尘虽然修为还不算太高,但是却明白此时的处境,他明白自己已经败了,那空中的水滴就像一面巨大的墙壁一样,扑面而来,纵然他有再快的速度也不可能躲得过去,更何况,这只是一场考试,他没想那么拼的。 眼见点点的水滴扑面而来,许尘放弃了,他就那样呆呆的看着,他相信,那个老教习会在某一个恰当的时候收住功力的,他最多就是成绩差一点而已。 然而,此时一旁观看的教习却发现了危险,因为他看到老教习的脸色很是难看,像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灵气了。 也许是因为激动,老教习刚刚催动灵气的时候太过着急,竟然突破了某个界限,如果是沙场对敌,自然是无话可说,一招下去,气人全倒,战斗结束,但是,此时对面的却是本门的弟子,所以他还得收住用出的招术,这下却已经来不及了。 要知道简单的道理,你砍出一刀很容易,但是,要你在中途突然收住所有的力道,让刀停在此时的位置,那是需要更大的力量的。 而老教习此时就面临这样的问题,他已经收不住了。不止这样,就连旁边看明白情况的教习也来不及出手阻止了,等待许尘的恐怕就只有死亡。 五境对三境,就算不拿武器,那也是跟耍猴一样。 然而,就在某一个时刻,许尘的眼前竟然一片迷离,那分分砸向自己的密密麻麻的水滴,仿佛不再是水滴,反而更像是一张硕大无比的棋盘,它们水滴和水滴只见竟然有无数看不见的连线。 那一刻,许尘应该是眼花了,但是,就是这一瞬的眼花却让许尘像是参破了天道一般,他猛然就陷入了那个幻境。 他手中仿佛正抓着一枚棋子,他举棋不定,他知道这应该是幻境,眼前的棋盘开始扭曲变形,他的举着棋子的右手开始颤抖。 “举棋为虚,落下为实。” 那个老和尚的话音仿佛依旧环绕在耳畔,最终他终于落下了棋子,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天元。 而在现实中,他所落下的可不是棋子,而是手中的木尺。 依旧是拔剑式,依旧是简单的一剑,但是这简单的一剑却救了许尘。 这一剑自上而下的砍下,正砍在飞向他的对滴之上,那一瞬间,木尺和水滴相撞,像是开山断流,像是破云飞箭。 一连串灵气的震荡在整个广场连绵不绝。 这灵气的震荡引起的狂风吹的所有在常人的衣服都胡乱飞舞,那些聚灵院的弟子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那点点的水滴虽是利剑一般,却被木尺诡异的一劈,骤然从中间裂出来一个硕大的口子,点点剑雨从许尘的两鬓划过,从他的衣襟划过,最终在许尘的身后还原生一缕缕肉眼无法分辨的灵气,缓缓消散。 当这一剑砍下,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对面的老教习,包括下面的弟子,当然,还包括那些前来看热闹的家长。 那些家长从未见过这么炫目的表演,虽然就是那么一瞬,其实他们也根本没有看清,但是却知道那是他们平生所未曾亲眼见到的奇异景观,一阵掌声随风而起,却没人知道刚刚那一瞬的危险。 “咔、咔……” 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许尘只觉得手里一轻,当他低头看去时,只见手中的大半截木尺已经化作粉末,分分落在地面,那是在于“剑雨”碰撞时,被打烂的,许尘心里一阵后怕,要是那些“剑雨”真的是落在自己的身上,恐怕化成粉末的就是自己了。 “看看!我就说嘛,老教习一定是让着他,不然他就得跟那柄木尺一样。” “就是,老教习不用兵器就这么轻松的把他拿下,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水平。” 下面的讨论声响起,当然,也就是那些根本没有看懂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弟子。 他们只见到了许尘此时傻呆呆的立在原地,然后手中的木尺也是惨的不像样了,所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当然,他们可能已经意识到许尘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比自己的修为要高,所以适度的侮辱还是附和人之常情的。 谁成想,那位老教习也是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是那样的看着许尘,像是在看一只怪物一样,他刚刚的那一击,恐怕同等修为的修行者都很难招架的住,但是,就这样被一个小小的门内弟子给破了,当然,许尘此时也很惨,已经被自己给吓住了,如果在实战中,老教习此时依旧可以轻取他的性命。 但是,这里终究不是战场,这也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这只是一场考试。 不知何时,老教习终于缓过神来,但是,此时他应该宣布许尘的成绩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评分。 “甲等?不,那不可能是甲等,连甲等上品都算不上。” 老教习低头不语,也在苦苦冥思,他最开始是看不惯许尘的,确切的说是非常讨厌。但是他可不是无耻小人,他有自己的人格,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就妄自篡改弟子的成绩。 片刻后,他缓缓的抬起头,对着所有的弟子宣布了许尘的成绩,“许尘,没有成绩!”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就看不惯许尘的弟子瞬间就炸开了锅,那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一个新来的,一个不招人待见的人,这个结果应该是最为合适的了,没有成绩,说明许尘明天就要滚蛋了,就要滚出兑山宗了。 那么按照现在的结果,那么成绩是乙等上品的陆九阳和冷雪,将是代表聚灵院去争夺进入细雨阁名额的人选了。 这是众望所归,没人会有异议。 此时,下面的西门文宇也是一颗石头落了地,因为他还记着他和许尘的赌约,如果这次失败了,那他就得从兑山宗离开,那当然不是他所希望的,这下,他终于可以踏实了。 然而,就在此时,老教习又开口了,“因为我现在已经不能够给他打分了,我需要和两位师尊讨论一下再做评判,所以他的成绩将在讨论之后再公布。” 第九十六章 甲等优秀 第二日清晨。 聚灵院教舍门外聚集了一大片弟子,他们正对着一个小小的公告栏指指点点。 公告栏上写满了聚灵院几十名弟子的期考成绩,虽然昨天测试后老教习就亲口告知了成绩,但是这些弟子已然对这个公告栏充满着好奇,因为有一个人的成绩在昨天是没有被公布的,那就是许尘。 所谓盛名之下必有看客,而这个盛名也无需是什么好名声,只要所有人对你好奇,哪怕是盼着你出丑,这就够了。 此时冷雪、陆九阳、西门文宇都站在最前面,但是他们的表情和期待是不尽相同的,一身蓝衣的冷雪快速的搜索这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是自己的,她神情略显紧张,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陆九阳却是真的来看自己成绩的,因为那细雨阁真的是很重要,如果能够进细雨阁固然是好,哪怕是进不了,那也后也可以骄傲的说,他曾经差一点就进去了,那也是给自己增色不少。 “为什么还是没有那小子的成绩?” 西门文宇咬牙切齿道,他先从下面看到上面,又从上面看到下面,竟然就找不到一个叫做许尘的人,这个让他相当恼火,又相当担心。 恐惧很容易变成愤怒,西门文宇此时就是这种状况,他和其他两人不同,他对自己没什么可期待的,就算是打断了退他都不敢期待自己的成绩会出现在中线以上,但是,他现在极为期待看到许尘的名字,因为那关系着一个赌约。 他昨晚根本就没睡好觉,他害怕许尘的成绩真的就在自己之上,那按照赌约来说,他岂不是要真的离开兑山宗? 离开兑山宗其实也没什么,以他父亲西门望的实力,他一样会前程似锦,但是,同时他的父亲也绝对会大发雷霆,而他父亲的震怒他可是不愿领教的。 “大概是真的没成绩吧?也许昨天教习和两位师尊探讨的结果是……” 不知为何,陆九阳说了一半竟然说不下去了,他自然是希望许尘没有成绩的,因为,此时他的成绩恰好是第二名,也就是说他将和第一名的冷雪一同去争夺细雨阁的那个名额,但是,他此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心中不停的怒骂:“都他妈的因为他,这个不安定分子,连成绩都这么不安定。” 这时,戚儿穿过人群来到陆九阳的身边,又是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胳膊,“怎么样,这下没人敢说九阳哥是花瓶了。” 说着,戚儿还指了一下公告栏。 陆九阳微微苦笑,他的心还是不安稳的。 这时,戚儿又松开了他的胳膊,跳到冷雪的身边,像拜年似的说:“二师姐!祝贺你呀!你这成绩可又是创造了咱们聚灵院的历史呢!” 谁成想,冷雪也没有兴奋恶状态,反而继续看着公告栏。 “嘿!” 戚儿脖子一挺,“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两个都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看到得了这么好的成绩还……” 说到这里,她似乎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她撅了撅嘴狠狠道:“许尘……” 自从许尘来到聚灵院,一切都变了,每个人的心境、习惯还有喜好。 而此时呢,这个罪魁祸首正坐在教舍的里面和他的死党随意的聊着天,似乎完全没把这些事看得那么重要。 但是,其实这一切都是假象,许尘的内心紧张极了,但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一是不能让那些无聊的看客说三道四,而来呢,他不想让自己陷入没来由的烦躁。 潘安此时的喜悦却是发自内心的,这回期考的成绩是他在兑山宗最好的一次,昨夜家里的盛宴就不必提了,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没有一个不说他有出息的,那些原本极为反对潘安花银子去兑山宗修行的人,此时也都闭上了嘴巴。 亲者快,仇者恨,这便是他生命的巅峰。他滔滔不绝的讲着昨天的事情,只是对面的许尘却是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教舍外的弟子们终于陆陆续续的走进教舍,而他们身后则是一位教习,今天还要继续上课,枯燥无聊的课。 要知道,细雨阁三天后就开启了,这些弟子都憋着看热闹呢,怎么还能上的下去这枯燥得不能再枯燥的课了呢。 然而,当这堂课真的开始了,却让下面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是因为今天教习换了什么讲课方式,也不是换了什么内容,而是他随口说的一句话。 “听说聚灵院出了一个天才,竟然在期考中获得了一个甲优,看来聚灵院还真是藏龙卧虎呀,看来以后可不能……” 教习本想说以后不能再小瞧聚灵院了,但是,想想这些弟子脆弱的心灵,最后还是没有直白的说出。 然而,下面的弟子早就不关心教习没说出口的话了,而是在心里一口同声的说:“甲优?这是什么东西?” 但是片刻后,他们似乎就明白了,虽然他们不知道甲优是什么成绩,但是他们却齐刷刷的看向了教舍后的许尘,只是他们却没看见许尘的表情,因为许尘是低着头的,似乎是在极力的避开那些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一个肥硕的大脑袋不停的晃着,像是再说:“俺兄弟牛逼吧?” 一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几乎没有人真的听进去什么,反倒是下课的钟声一响,好几个好事之徒就赶紧奔向了外面,他们不是着急回家或是吃饭,而是径直的来到了公告栏前。 正如那位教习所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告栏的最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红笔填上了一行字,许尘——甲等优秀。 而且,在公告栏的右边又出现了另一个公告,那是三天后细雨阁开启的细则,所有人对什么规定并不感冒,而是对那些即将出场的人名颇感兴趣。 “五龙院:宁宁宁、华福。三清院:张有仁、龙非语。聚灵院:冷雪、许尘。” 最后还加了一句,以上顺序并非按成绩编排。 渐渐,围在公告栏的弟子越来越多,而其中有一个人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气得神情恍惚,他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那两个刺眼的字迹,许尘。 戚儿来到这个气愤得几近发狂的少年身边,她掩着嘴,满脸无奈,像是感受着一样的痛苦,犹豫了好半天,她终于怯怯的说:“九阳哥,没事的,这次……”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陆九阳便甩袖而去,他不想被别人可怜,也不想让别人安慰。 陆九阳走向不远处来接他的马车,在上车之前,他目光迷离的看向了广场中心的池塘,他说愤恨的人正悠闲的坐在那里,“许尘,你不会一直这么运气的。” 片刻后,人群散去,一个胖子匆匆的来到池塘边,咧着大嘴对许尘说道:“我说!你、你真的是甲等优秀,我真是服了,对了,大后天你就要去争夺细雨阁的名额了,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去喝两个。” 许尘低着头,看着地面的泥土,缓缓的摇了一下头,“再说吧!” 他自然已经看过了那个公告,但是和预想的不同,他并没有兴奋,反而是压力陡升。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潘安说:“那个,都城有卖刀剑之类的地方吗?” “这个……” 潘安低头冥思,最后却讪讪的说了一句,“有倒是有,但是应该不符合你的胃口。” 国人尚武,但是这天子脚下,武器的管制可都是很厉害的,能够卖刀剑的地方那都是官府把持,而且质量极差,很难跟兑山宗自己打造的兵器相比。 另外能买到刀的地方就只能是百货铺子,但是,那里却只卖菜刀、修脚刀之类的东西。 最后,潘安思来想去眼前突然一亮,他直接把许尘拉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说:“我想起一个地方,肯定有适合你的武器,不过,我现在不能确定那把剑是不是还在,所以,咱们得赶紧走。” 许尘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潘安拉着走向了很远处的一辆马车。 上车之后,那个仆人说:“大少爷,今天还要去哪玩啊!” 这一句话出口,潘安脸色通红,“玩!玩个屁呀,去南城,就是上次我去买棋盘的地方。” 只听仆人委屈的说了一声好,马车缓缓启动,向着山下驶去。 一路无声,许尘好像一直深陷在某个想法之中,不能自拔。 一个时辰过后。 这辆马车几乎穿过了半个都城,最终停在了一个街角的古玩店门口。 许尘跟着潘安下车,抬头一看,这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店,门牌老旧,骗额破损,而且门庭冷落,根本不想生意兴隆的样子。 但是潘安对这个地方似乎倍感亲切,他拉着许尘就走了进去,这小小的古玩店的内部倒是装修的极为精细,和门脸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 潘安刚一走进们,一位中年人就笑着赢了过来,“哎呦!潘贤侄,怎么今天又有空来看你张叔叔了?” “嘿嘿!” 潘安微微一笑,“我说张叔儿,我说实话你可别不愿意听,我今天来还真就不来看你的,我是来看看你那把一百多年都没卖出去的宝剑的。” 听潘安这么一说,那位姓张的老板倒也并不生气,反而上前拍了一下潘安的肩膀,说:“你个臭小子,你是哪点都不像你父亲,就这张嘴,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嘿嘿!谢谢张叔儿夸奖。” 说着,张老板把潘安和许尘迎到了内堂,外面留下一个伙计照看。 三人落座,潘安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许尘,又说了一下来意。 张老板却悠悠道:“贤侄啊!说实话,那把古剑却是还在,但是你可不是外人,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你也知道,所以我得跟你说实话,那把剑呀,其实只有剑鞘是真的,那柄剑是我后配的做旧货。” 正当潘安想要叹气时,张老板又开口了,“但是,我却知道那把剑在哪?虽然我不懂什么修不修行的,但是,那绝对是一把好剑呀!” 第九十七章 黑市 说完,张老板又回了一次前厅,片刻后就把一柄纯黑色的短剑取了回来。 这柄剑的剑鞘果然是与众不同,不仅颜色黑的像根乌木,而且上面一丝花纹也没有,像个未成形的坯子,怎么看都有带着一丝邪恶的气息。 这个张老板名叫张邯,和潘安的父亲那是发小,一起玩到大的,成年后两人都做了生意,只是却各有各的财运,潘安的父亲是越玩越大,但是张邯却一心想要玩古玩,完全不在乎自己合不合适,最终大门面变成了小门面,现在呢,要不是潘安的父亲总贴补一下,连小门面都快支撑不下去了,张邯对潘安的父亲那是感激得不得了,对潘安则是如同亲侄子一样看待。 所以他对潘安那是有什么说什么,他指了一下这柄剑说:“贤侄,反正这把剑我也是卖不动,就别说什么买不买了,直接从给你就得了。” 潘安没有之声,因为此时这把剑正在许尘的手中,许尘没有决定拿不拿,他也就没办法回答。 看了好半天,许尘猛的将剑鞘中的剑给拔了出来,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天壤之别了。 虽然那剑身看着光彩夺目,剑柄也特意给做旧了,但是一看就和剑鞘不怎么配套。就连潘安看到剑身时也不禁说了一句“这也太假了!” 听到潘安这么说,张邯竟然羞愧的摆了一下手,“哎!我说贤侄,我可跟你说了,我这是后配的,自然比不上原装的了。你就别在这儿埋汰叔叔了。” 就在这时,许尘摸了摸剑鞘,然后转头看着张邯说:“这、这剑鞘好像不是金属的!” “嗯!小兄弟,好眼力!” 张邯赶忙挑了一下大拇指,不知道是真心佩服,还是看在潘安的面子随意的夸赞。 但是还没等他往下说呢,潘安在一边就急了,“我说张叔儿,你这就不对了哈!啊!我管你叫叔儿,你管他叫小兄弟,你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占我便宜呢吗?” “切!就你精神!” 张邯打了一下潘安的肩膀便不再理会,而是继续给许尘讲解,“告诉你哈小兄弟,这是什么材料我也不知道,我也见过那柄剑,和这个材料应该是一种材质的,也是纯黑,也是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潘安在一旁不停的撅着嘴,表示对这两个人的不满,许尘则是点着头说:“这位……嗯,张老板,这个剑鞘我要了,但是我得花钱,因为我和您还不熟,所有不能让您亏了,您开个价吧!” 张邯刚想伸手推脱,只听许尘继续说:“但是,还请您跟我说一下这剑的剑身在哪?我想……” “这个……” 张邯一听便有些为难,“这个,小兄弟,我确实知道这柄古剑在什么地方,而且我还知道它现在肯定还在那儿,但是,咱们最好还是不去的好,那里人龙混杂,我这岁数也大了……” 还没等他说完,许尘便摆了摆手,“哦!您放心,我们自己去就行,不用您陪着的。” “不用我陪着?哈哈!” 张邯一阵冷笑,“没有我陪着,你是进不去的,这个地方在南城小叶街最里边的小市场,你问问我侄子,你能们能进去吗?” 说着,他指了指潘安。 潘安虽然对张邯一口一个侄子叫着几不舒服,但是谈到正经事了,他也不好打断,便不停的点头,“是!进不去,小市场是能进去,那是这个地方咱们还就真进不去,因为那里是黑市!” “黑市?” 许尘握着手里的黑色剑鞘有些为难,难道黑色的东西就得在黑市?“那、那……” 说了好半天,许尘硬是没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因为对方已经说不想去了,自己再说让对方走一趟,那岂不是自讨没趣? 这在这时,也许潘安也看出了许尘是真心喜欢这柄剑,所以咳嗽了两声对张邯说:“那个、叔儿啊,反正您闲着也是闲着,您就带我们去一趟吧,反正您也好久都没出山了,要不咱们一起再闯一回江湖?” “臭小子!你叔现在是老胳膊老腿了……” 张邯刚想教训一下潘安,谁成想,许尘突然从怀里拿出了一沓银票,每张是一千两,正好十张,他把银票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轻声的说:“是呀!张老板,要不咱们去一趟吧,我这一点儿意思,就当请您喝个茶了!” “这……” 张邯看着桌上的银票一下子就懵了。 都说黑眼珠盯着白银子,没有一个不动心的,更何况他此时确实很拮据,总靠别人贴补也不是回事儿。 终于,想了好半天后,张邯一拍大腿,“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我在冒充一回年轻人!” 说完,他把银票直接就收起来了,看得旁边的潘安都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小兄弟,不瞒你说,这黑市里的水可是不好趟,咱们还得化一下妆。” “化妆?” 许尘和潘安一起惊叹了一声。 张邯则是不加理会,“对!必须得化妆,不然,就你们两个这身行头,那是根本进不去的,我带着你们都进不去!这黑市没有名字,里面人龙混杂,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这黑市的背后那就是枫叶当铺,里边不止卖古董,简直什么都卖,连人都卖!里边的修行者也不少,都是在那儿等着好家伙的,所以咱们必须十二分的小心。” “啊?连人都能卖?” 潘安厚嘴唇撅起老高,“我说叔儿,他们不会把咱们绑票,然后一起卖了吧?” “切!就你精神!” 张邯瞪了潘安一眼说:“就你那块头,人家才不稀罕呢,就是卖那也得剁碎了卖。” 这一句虽然是玩笑话,却让潘安猛然全身一凉,他盯着许尘看了好半天,等着许尘的决定。 最后,许尘微微点了一下头,平静的说了一声“去!” …… 半个时辰后。 从这家小小的古玩店走出了三个身穿斗篷的人,悠悠的上了马车。 最开始潘家的仆人都没认出来,当认出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这天可是挺热,再披上一件斗篷,那不长痱子都有鬼。 但是,他终究是个仆人,也不便多问,听潘安吩咐了一声后,他一扬马鞭,马车缓缓起步,直奔远处的小叶街。 这所谓的黑市其实就是一个地下当铺加地下拍卖行。 天子脚下,龙城所在,官府管得自然严了许多,在外地可有可无的东西,在都城那就一定不能有,在外地可卖可不卖的东西,在都城那就一定不能卖。 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明面上不能交易,那么就直接转到地下,只要东西好,价钱翻他几倍还是有人会买的。 当人这可是个大买卖,也是个危险的买卖,身后没有官府的人,你想站在那里都不可能。这黑市的背后就站着枫叶当铺。 这是一片犹如贫民窟一样的集市,位于小叶街的最里面,头顶是用七七八八的草席遮阳,但是并不密集,丝丝阳光依旧能射的进来。 整个集市上什么东西都有的卖,从日常家里的油盐酱醋、水果鱼虾,到贵重的珍珠玛瑙、古玩字画什么都有。 但是,用张邯的话说,在这里你得有一双好招子,不然,你肯定会被坑到家破人亡。 这里的集市一眼都望不到头,整整的一条街都是摆满了小摊子,然而,这里还不是所谓的黑市。 再往里面走,走到这条街巷的最里面,那里有一个相当破烂的小木门,但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都有两个壮汉把手,那里就是黑市了。 仆人的马车自然是进不来的,只能在小叶街的街口等着,三人穿过长长的集市,最终来到了那扇破旧的小木门前。 两个看门的壮汉坦胸露乳,像是还在摆着造型,全身的肌肉紧绷,表情霎是吓人,但是许尘知道,这不过是些花瓶而已,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修行者的话,不用修为太高,只要练气境中期就足以对付这两个人。 但是,许尘也知道,这两个既然是花瓶,是给别人看的,那么他们的背后就一定有人撑着,那未知的角色才是最可怕的。 正当三人犹豫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壮汉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哪个单位的?” 许尘和潘安一直深深的拉着帽檐没有出声,张邯则是缓缓的向前迈了一步,小声的回答道:“嘿嘿!我们是来买茶叶的,开门吧!” 这时,只见两个壮汉相视一下点了点头,应该是听懂了什么暗号,那位壮汉转身将身后的小木门轻轻的推开,像是生怕弄坏了一般。 “进去吧!记得在柜台领手牌!” 说完,壮汉单手一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张邯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谢谢之类的套话,带着两个少年就往里走。 谁成想,就在此时,另一个壮汉突然伸手一拦,他瞪着圆圆的眼珠子看着潘安。 这让潘安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但是却不敢出声。 那壮汉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终于开口说:“哎!你衣服里藏了什么东西?如果有违禁品赶紧拿出来,我们兄弟俩可以帮你保管一下,要是进里边再被查出来,那可就惨了,被砍胳膊腿儿那是小事,要是死在里边那可就……” 还没等潘安说话,张邯赶紧转头解释道:“嘿嘿!这个是我的随从,他什么违禁品都没带,就是长得胖了点儿,不打紧,不打紧!” “哦!” 那位壮汉点了一下头,之后又忍不住的笑了两声。 这笑声让斗篷下的潘安极为不爽,但是他此时也不好发作,只好低着头往里走。 许尘跟在潘安的身后也一起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只听背后吱呀一声,那小门就关上了,因为光线突然消失,他们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就在许尘和潘安有些发慌的时候,张邯小声的说了一句,“跟我走,别摔倒了啊!” 说完,张邯便带着两个小家伙走向了不远处的一个柜台,柜台上面正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第九十八章 陌生人 当这三人走到柜台前时,才发现那柜台后面昏昏欲睡的老头,看到几人过来,那个老头职业而随意的扔出了三个手牌,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这时,张邯将那三个手牌往前一推,像是根本就不准备拿走,反而微微一笑说:“我们今天过来是找七爷的。” “找七爷?” 老头迷离的眼神瞬间亮了许多,“找我们当家的干什么呀?” 张邯油灯下的面孔微微一动,“那当然只有见到七爷才能说喽。” 老头冷哼了一声,却并未推辞,因为能知道有七爷这个人的人也并不多,想来应该是七爷的熟客,所以老头挺着个佝偻的身子走出了柜台,相当随意的招了招手,便带着三人向着一个破旧的衣柜走去。 然而,当那个老头把衣柜的门打开的时候,许尘和潘安都是一惊,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一个衣柜,而是一个暗门,那里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里面的摊位也是琳琅满目,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摆着所谓的管制物品。 这里虽然并不嘈杂,但总给人一种热闹的感觉。 这里就是都城有名的黑市,有名到当今天子都知道,只是,虽然天子一心想把这里直接踏平,但是这样一个隐蔽破旧的地方却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包括朝中的大臣,所以天子虽然有这份心,却不敢轻举妄动。 老头带着三人横穿了整个大厅,最终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角落,那里正悠闲的坐着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他时不时的观察着整个大厅内的情况,随意而洋洋自得。 老头把三人领到这个中年人面前,之后一句话没说就转身离开。 张邯微微点头,献出生意场上常见的微笑,“七爷!” 那尖嘴猴腮的中年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听到声音后猛的一个激灵,看了看三人却也并未说话,似乎是根本不认识张邯,既然不知道来头,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所以他就这样的看着,这大概就是习惯。 “呵呵!” 张邯又是一阵微笑,“七爷,我这次是来买件的,就是那柄纯黑色的,听说是从什么古墓中挖出来的那柄。” 七爷阴沉沉的看了张邯一眼,冷冷的说:“嗯!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呀!怎么说?打算今天就拿走?” 张邯微微点头,“那是,隔了夜可就不好说了。您大概是忘了,我上可是从这买走了那柄剑的剑鞘的!” “上次?” 七爷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哦了一声说:“这上次可是太远了,得六七年了吧?” 说着,他还裂了一下嘴,像是在努力的向着什么,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然后微微一笑,“啊!你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古玩店的老板是吧?嘿嘿,既然是老客户那就简单多了。说实话,那柄剑还在,但是,这价钱……” 说着,七爷捻了一下胸前的衣服,像是极为尴尬却是习惯的很。 张邯微微一笑,看了看七爷后面的一个大木头箱子,像是在就知道这位七爷是什么货色,便爽朗的说一句,“这价钱自然是您定,绝不二价怎样?” 七爷懒散的起身,然后直接打开了那只硕大的木头箱子,翻了好一会儿,不知何时,他深深的一探腰,一柄沾满了灰尘的纯黑短剑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转身回到座位上,然后直接把黑剑拍在了身前一个不大的桌子上,那叫一个响,“既然是老客户,我哪能黑你呢?说实话,这真是一把好剑,就是一直没有识货的主。” 这时,他抬起头神情的看着张邯,诚恳的说:“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肯知道我根本不靠这些东西活着,这整个场子的分红就够我花的了,所以,我也不想赚你什么钱,我这也是当年收的货底子,既然那剑鞘都在你那儿,这个也算和你有缘,一口价,七千两,你拿走!” “七千两!” 张邯一下就傻了,虽然他刚刚相当土豪的说了一句“价钱随您开”,但是他就真没想到,对方真的就是随便开的。 要知道,他当年买那个剑鞘用了不到二百两的银子,那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天价了,没成想,这柄剑竟然涨到了七千两。 因为不是自己买,所以他也不好决定,而是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许尘。 谁成想,许尘微微一抖袖口,一只黑色的剑鞘直接滑了出来,下一刻,许尘直接从桌子上抓起了那柄纯黑色的短剑。 “仓啷”一声。 短剑直入鞘中,许尘轻轻的掂了一下,分量很重,剑身和剑鞘相当吻合。 许尘再次将短剑拔了出来,这时才仔细的端详一番。 这是一柄刚刚能到两尺的短剑,剑身只有两指的宽度,和短小的剑身很搭配,只是和剑鞘一样,整个剑身几乎没有任何花纹,连剑柄都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光秃秃的。 剑刃之上并没有常见的血槽,甚至剑刃看上去都不是很锋利,要是常人看着一定把它当成摆设物品,但是,许尘却莫名的喜欢,甚至有些爱不释手。 这不仅仅是它的短小简单,更因为它似乎在散发着摸中捉摸不定的灵气波动。 下一刻,许尘点了一下头,还没等那位七爷说什么,他就一下把短剑收入袖口之中,然后他用另一只手在胸口摸出了几张银票,轻轻的放在了那方破旧的木桌之上。 “哈哈!还是小兄弟相当识货,性格也爽快。” 一边说着,七爷一边将银票收入怀中,那笑容相当明媚。 买完剑之后,这三人自然就要离开,然而他们刚一转身,只见一位身穿蓝色袍子的男子正平静的看着他们,准确的说,是在盯着许尘。 这名男子看样子和那位七爷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却有着一身说不出的贵气和优雅,手中拿着木质折扇,却一直都未打开,看来也不过是个装饰物品。 这名男子看见三人转身,微微一笑说:“这位小兄弟,能否和我去茶楼坐上一坐?” “啊?” 三人皆是一愣,一陌生人直接过来就要约会,这算哪门子事。 许尘缓缓抬头,轻声回了一句,“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恐怕咱们不认识吧?” “不认识?” 那男子平和的一笑,摇着手中并未打开的折扇说:“不认识就不能一起喝个茶吗?难道你害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这时,潘安探了一下身,趴在许尘的耳边细声说道:“靠!这个男的不是看你眉清目秀,那个、那个看上你了吧?我可听说了,却是有那么一好人,不喜欢女人,专门搞男人。” “滚!” 许尘侧目小声骂了一句,然后继续跟那个男人说:“既然咱们不认识,那么恐怕就没有聊天的必要了,告辞!” 说完,许尘大步向前走去,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打开的扇面,那扇子出现的太过突然,就连许尘也没有反应过来。 更重要的是,那扇面打开的一刹那,许尘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灵气波动,不知是许尘,此时有不少随意走动的客人猛然听下了脚步,痴痴的看向了这边。 但是,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向着四周回望之后,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避开了他的眼神。 猛然一惊之后,许尘在袖中仅仅的握住了那柄刚刚到手的短剑,随时准备着有所突变。 然而,还没等他质问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便自己开口了,但是他所说的却不是整段的话,而是简单的几个词,“丹阳城,永安镇,许家。” “啊?” 许尘的惊讶变成了震惊,他握着短剑的手有些汗液缓缓的渗出,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但是,对方却知道自己的底细,这是什么处境。 最重要的是,对方刚刚打开扇面明显是想向他证明实力,这让许尘一时不该如何跟对方进行博弈。 “怎么样?我想还是去坐坐吧!不然你今天一定谁不好觉的。” 说完,那男人微笑着转身,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似乎料定了许尘一定会跟在后面。 这时,许尘跟张邯和潘安小声的嘀咕了两句,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俩先走,然后,许尘跟着那个男人径直走出了这个大厅。 那个男人一直没有说话,出了黑市就直接走到了小叶街旁边的一家茶楼。 当然,潘安怕他除了什么事情,一直和张邯跟在后面,但是,看见两人走进茶楼,自知不好再跟进去,便将自己的马车叫了过来,然后就在马车上等着许尘出来。 茶楼中很是冷清,那男人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的样子,带着许尘上了二楼。 这二楼就已经不能用冷清二字去形容了,应该叫做没人。 等许尘跟着那男人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好了,那男人随意的指了一下楼下的马车说:“看来你的兄弟还不是很放心呀!” 听到这句话,许尘微微一笑说:“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放心!” 虽然他的表情平淡如常,但是他的手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柄短剑。 这时,只见那个男人转回头,平静的看着许尘说:“其实,咱们是见过的,只是当时我能看见你,但是,你却看不到我。” 第九十九章 皇太子 一个时辰过后,那个男人和许尘一同走出了茶楼。 “哎!在这呢!” 不远处的潘安已然下了马车,在不停的大呼小叫,生怕别人听不到。 许尘冲着潘安微微一笑,本来是让他们先走的,却没想到潘安竟然依旧是留了下来,一股莫名的暖流暗自汹涌。 他并未和那个男人道别,向着潘安所在马车的方向走去,这时,他身后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许兄弟,我想你还是应该仔细的考虑一下,这是一次机会,错过了可就……” “我会考虑的,但是结果都是一样,我拒绝!” 许尘头都未回轻轻的说了一声继续向着潘安的方向走去。 回到马车上,潘安一直在追问那个男人是谁,找他做什么,但是许尘却一声不吭,只用微微来代替。 马车将张邯送回古玩店,许尘和潘安便一路回了兑山宗。 不知为何,潘安今天并不打算回家,而是让家中的仆人自己回去,晚饭过后,潘安来到了许尘的住处,似乎还是对下午那个男人的情况铺位感兴趣。 也许是被潘安烦的受不了了,最后许尘无奈的说了一句,“他是枫叶当铺的,就这么多!” 看着许尘决绝的表情,潘安便不好再问,之后悻悻的回到自己在聚灵院的宿舍,睡觉是他这辈子为数众多的爱好之一。 两天后,峰顶。 这一天,几乎所有兑山宗的弟子都云集于此,甚至都有将峰顶广场挤爆的迹象。 当然,在广场这中心的位置那是一片空白,因为那将是等一下比试的地点。 与以往不同,今日的兑山宗不仅热闹异常,而且戒备森严,虽然各个院都是人去楼空,但是从山脚下到上山的每一个要道都有御林军站岗放哨,俨然衣服天子出巡的架势。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人群中的许尘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场面如此之大了,在广场面北朝南临时搭起的看台之上,陆陆续续坐上了一些衣着华贵的人物,这些人显然不是兑山宗的人,而是各路的达官贵人,要么是在朝中手握大权,要么是在修行界有一定地位的人物。 许尘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细雨阁的开启竟然能引得那么多权贵蜂拥而至。 更加让人不解的是,那些人中,竟然还有零星几个身着奇异服装的外族人,虽然这些兑山宗的弟子并不认识,但是谁都明白,这些人绝对不简单,不只是身份上的,而且也是在修为上的。 不只是什么缘故,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但是开场的仪式依旧没有开始,这时,许尘正跟潘安随意的聊着天,似乎心里依旧难免有些紧张。 潘安说了,“告诉你,你能成为这六人之一,成为咋们聚灵院的代表,这已然是踩了狗屎,难道你还真的对下一堆狗屎有所期待?” 说着,他还摇了一下头,“平常心,平常心,别太紧张,你今天就当是男配角好了。” 潘安这么说本来是想安慰一下许尘,让他平静下来,谁成想,在聚灵院的队伍里还真有好事之徒。 “就是!能在期考中得个好成绩就真觉得自己是个角儿了?要我说,没说他作弊就已经是对他高看了!” “呵呵!” 一阵微弱的哄笑响起。 这时,又有一名弟子开口了,“可不是吗?要我说,让他代表咱们聚灵院那绝对是个失误,这次期考中陆九阳肯定是发挥不正常,但是这一次不正常就断送了机会,真是不值。” “嗯,这个我还是同意的,虽然我平时也有些自以为是,但是,认真的说,咱们聚灵院除了冷雪之外,还真得算是那个小白脸了,他确实能够代表咱们聚灵院的最高水准。” “可不是,要是那个家伙在比试的时候丢了人,那、那岂不是……唉,原本那两个院的货就对咱们有些歧视,这回……唉!” 虽然那些弟子没指名没指姓,但是谁都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许尘还没什么反应,潘安听得有些气不过了,“哎哎,行了啊,就知道说这个说那个的,你行你上啊!” 听到这句话,一个弟子直接转身来到潘安面前,不屑的说:“怎么滴,你还当我不敢上啊,我上肯定比他强。要是师尊让我上,我立马就上去。” 这明显是在赌气,也是在比试前扰乱一下许尘的心情。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此时,一个平静但极为高贵的声音在许尘的背后响起,“这兑山宗弟子的嘴上功夫还真是了得,说多么狂妄的话,这嘴都不会有一点不适应。” “兑山宗?” 几乎所有附近的弟子都将目光投了过去,因为他们没想到,有人敢直接把矛头直接指向整个兑山宗。 此时,许尘也是极为好奇,那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听着似乎有些耳熟,但是此时能帮着自己说话的,他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是谁。 然而,当他真的转过头时,他也是吃了一惊,一位身着华贵,甚至有些雍容之态的年轻女子正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 许尘也是看了好半天才认出了对方,那正是安晴。 也许是因为她今天是盛装出席,所以刚刚那一刻许尘并没有认出来,“哦!原来是你,你怎么也……” “我不能来吗?” 安晴微微一笑,却和平日里看到的微笑并不一样,那是面具上的笑容,“其实本来我确实是不想来的,但是听说今天出场的人里面有一个叫做许尘,所以我就来了。” 这声音略显低沉,言语也是颇带官腔,许尘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但是想想对方的身份,而且此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许尘似乎也就能够理解了。 许尘微微一笑,刚想说些什么。 但是,就在此时,身边的一个弟子竟然好不识趣的上前一步,用手指着安晴说道:“你是谁?这是我们聚灵院的家事,哪用你管?” 这位弟子虽然也看到了安晴繁复的装束,但是他却没想到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他认为既然这个女子此时还没有登上贵宾台,大概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所以他才敢如此的说话。 然而,他的话刚刚说完,他身后的另一名弟子就赶紧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应该是让他不要再说了。 然而,安晴却毫不理会,看着那名弟子平静的说:“是的,这是你们的家事,那你可听说过一句古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你们这么诋毁同门的师弟,难道就不怕我这个外人笑话吗?” 那名弟子刚想反驳,却听到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句细微的话“哎!别说了,她是岚晴郡主!” 这句话一出,那名弟子已然张开的嘴巴竟然直接僵硬住了,不知道此时应该马上闭合,还是说句什么请罪的话。 一时间,场面相当尴尬。 这时,另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安晴姐姐!” 话音未落,只见戚儿竟然聪哥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直接跑到了安晴的身边,一伸手就抱住了安晴的胳膊,那分撒娇的表情让所有男弟子都有些嫉妒。 “安晴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戚儿晃着小脑袋说。 安晴似乎对戚儿极为喜欢,微微一笑的说:“兑山宗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好不到呢?” “呵呵,你这绝对是借口!” 戚儿鼓着小脸说:“上一次皇后生日,皇帝陛下大摆宴席,那事情大不大?还有一次,宰相大人的大公子大婚,那事情大不大?你不是都没去吗。” “哼!” 安晴不自然的冷哼了一声,“那些事自然不能和今天的事相提并论,难道不是吗?” 说着,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许尘。 许尘则是想极力的避开,因为他不知道这位郡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此时,峰顶巨大的钟声突然想起,安晴赶紧将戚儿的手拿开,“妹妹,我得上去了,看来仪式就要正式开始了。” 说完,她对着许尘微微一笑,然后就快步的转身离开。 很显然,上层人的规矩是很多的,也是极为严格的,就连她这个堂堂的郡主也不敢怠慢。 过了片刻。 随着钟声停止,一阵悠扬的礼乐又开始了。 这时,只见在贵宾台的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他衣着繁琐,而且衣服上大部分的颜色都是金黄的颜色,那显然是皇家的重要人物。 这时,贵宾台的林灵素和万虚对视了一眼,之后就分分走下去,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前行了一个大礼。 而台上的所有人此时都是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一个个都低着头,知道两位师尊跟在那个年轻人的后面缓缓上了高台之后,那些人才一起行了大礼。 “那是、那是……” 许尘当然认出了那个人是谁,化成灰都认识,因为他就是楚阳,当今的皇太子。 此时,许尘却没有意识到,他身边的人早已行九十度的弯腰礼,而他却像个傻子似的站着。 潘安看见许尘还没有反应,一把就把他按了下来,“你傻呀,那当然是当今的太子大人喽。” 许尘没有理他,他当然知道那是谁了? “真想不到,太子大人今天都能来!” 潘安咂舌道。 许尘弯着腰,疑惑的问道:“以往不是他来的吗?” “当然不是啦!” 潘安费劲的喘着气,“听说,当年玄微真人没闭关的时候,一般在这种大场面的时候,皇帝陛下是亲自来的。之后呢,玄微真人闭关,档次也就下来了,一般都是某个亲王来主持的。今天太子竟然来了,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疯了。” 第一百章 宁宁宁 片刻后,礼乐渐消,高台下面的弟子也都直起了腰板。 然而此时他们却看到了一个相当意想不到的场面。 那个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皇太子竟然在胸前伸出了剪刀手,而那个剪刀手所面对的方向则正是聚灵院的队伍所处的方向。 这让那些看到次情景的人都是大为不解,甚至有人都开始暗暗骂起皇太子白痴来了。 此时,皇太子身旁的一位礼部大臣似乎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悄悄的站起,然后又悄悄的挪到了太子的身后,以相当微弱的声音说:“太子,现在是公众场合,又有外族代表在场,您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太子脸色一变,微微后仰道:“那帮土老帽,管他们作甚?” 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终究还是把剪刀手收了回来,但是,他依旧狡黠的看着那个方向,像是在打招呼、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无厘头的搞笑。 礼部大臣用手微微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心说这个皇太子还真是不着调,不过终究身份有别,而且太子已然收回了剪刀手,他便不再多说什么,悻悻的坐回自己的座位。 那些身穿奇装奇服的外族使节也不是傻子,自然也发现了刚刚这位太子的怪异举动,但是他们却没有嘲笑的意思,而是心里发毛。 当年朝阳帝国横扫整个中原,甚至漠北之地都很多城邦被并入到这个庞大的帝国,就算没有被并入,那也是只能俯首称臣,甘当晚辈。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朝阳帝国的凶悍,但是好在虽然那是明摆着的侵略,但是,朝阳帝国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战争之前的种种气氛还可以让他们有所准备。 但是,现在这位皇太子的行为却完全让他们摸不到头脑,这不得不让他们设想这位太子登基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此时,聚灵院的弟子们也是差异的很,要知道他们虽然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但是因为这位太子实在是千年难遇,不仅怪异而且孤僻,就是朝中的一些大臣都未曾见过,所以他们中就没跟太子相识的。 “哎!这位太子跟谁打招呼呢?” “对呀!你们谁认识太子?有时间也、也介绍我认识一下呗!” 帝国就是这样一幅图景,只要能和皇家车上关系,那就意味着光明的前途,所以可以不要清高的名声,甚至可以不要脸。 “哎!许尘,你说这太子是不是得有点什么病啊?” 潘安撅着个厚嘴唇,煞有介事的像个赤脚医生,“哦!不对,你说这太子不会是看上咱们聚灵院的大美女了吧?不过也对,皇帝哪有一个不好色呢?” 潘安一边说着各种猜想一边等着许尘搭话。 只是许尘却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偏僻地方的土鳖,来到都城之后竟然认识了这么多显贵的人物,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片刻后,仪式正式开始,首先是代掌门林灵素讲话,然后是帝国的皇子讲话,之后就是分组的阶段。 分组是由太子亲自抽签决定的,这代表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表示着,皇权从未失去过对兑山宗的执掌。 当然,在玄微真人没出关之前,皇家还可以这样意淫一段时间。 许尘双拳紧握,心说自己有一个卧底在其中,而且就是这个卧底亲自抽签,可别把自己抽到第一个出场。 可是,天不遂人愿,当抽签结果出来时,许尘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着高台之上的楚阳,那表情似乎吃了对方的心都有。 六个人首先是两两对决的淘汰赛,然后胜出的三人则是进行循环赛,让许尘大为恼火的是,这一个对出场的人中,就有他。 “这个坑货!” 许尘不由得骂出了声。 旁边的潘安不知所以,还在左顾右盼的找那个坑货在哪。 然而,事已如此,没人再能更改。 其实,令许尘最为恼火的是,这第一场他就遇到了这次最大的热门人物,宁宁宁。 传说,他是这次选拔中唯一一个达到第四境的人,而这个人还曾和许尘有过一面之缘,当然,当时并不是很愉快。 很快,在五龙院一片的呐喊声中,在聚灵院一片的沉默的状态下,许尘和那名宁宁宁出现在了广场正中心的位置上,两人四目相对,好不尴尬。 宁宁宁微微一笑,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惊喜,“没想到,还真的好巧,上次说咱们后会有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呵呵!是啊!” 许尘也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既然对方此时并无敌意,自己也就正常的应答。 然而,下一句开始,一股火药味就出来了,宁宁宁看了看许尘,摇了摇头道:“许尘!我想和你谈个交易,你也知道,咱们俩这场,你肯定是要输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太过拼命,这样对咱们两个都好。” 许尘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宁宁宁哈哈一笑,轻声道:“这你还不懂吗?也就是说,我希望自己不要在无关紧要的比试上浪费太多的修为,我相信你知道,我现在已经达到第四境,你根本没有可能打败我,如果咱们两个拼力一战,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肯定会受很重的伤,而我则是浪费了修为,接下来的比试中变数也就多了许多,细雨阁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此时许尘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合着这还没开始呢,对方就已经开始轻视自己了,这放在谁的身上都受不了啊。 就算许尘真的开起来修为很低,但是也不好说的这么直白吧? “我想你搞错了!” 许尘平静的说,“我可不是什么商人,也不会做什么生意,所以我决绝。还有,你说细雨阁对你很重要,但是我也要告诉你,细雨阁最咱们六个人,对兑山宗的弟子都很重要。” 听完许尘的答复,宁宁宁无奈的摇了一下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比赛中的不确定可是很多的,比如一时失手……” 许尘没有表情,但却不是没有态度,他平静的抬起手,“请……不要手下留情!” 这一刻,宁宁宁的怒火已经慢慢升起,在这三个院中,他还没见到一个真正可以和他叫板的人,许尘刚刚的一句“不要手下留情”,那明显是在挑衅,是侮辱。 他右手抬起,紧紧的握住了肩头处古铜色的剑柄,然后对着许尘冷冷的一笑,轻轻的说了一声“请”后,便径直抽出了长剑。 剑一出鞘,表示着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整个广场瞬间沸腾起来,各种加油和呐喊声响彻了整个天空。 “宁宁宁,加油!宁宁宁,加油!” 然而,听了半天,却发现几乎没有一个在喊许尘的名字,许尘苦笑了一下,轻轻的从腰间拔出了那柄刚刚到手的黑剑。 别人的鼓励对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特别是聚灵院的那些家伙的,所以他并不感到有什么尴尬。 然而,下一刻,他就不这么认为了,原来,他无意的扫了一下聚灵院的方向,没成想,聚灵院的弟子并非是沉默的,他们也在喊着,但是喊的却和五龙院的弟子喊的是同一个名字。 “你们就这么恨我?” 许尘的伤感和愤怒油然而起。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场比试毫无悬念,实力是眼睁睁的摆在那儿的,修行之道,没有捷径可言。 这时,只见宁宁宁长剑向下一斜,一股强劲的灵气便随之从体内散开,缓缓的释放到了体外,那灵气精纯浑厚,毫无牵强之感。 这就是第四境,元化。 下面弟子此时的欢呼骤然停止,他们都听说过这个宁宁宁已然达到了第四境,但是,那和亲眼看到还是两码事的。 他们不只从宁宁宁的身上看到了常见的灵气波动,他们还看到了一个元化境修行者独有的气息。 所有人都明白,此时宁宁宁之所以要一上来就展示自己最强的修为,那是想让对方不战就暗自屈服,这样可以省去纠缠所消耗的体力和修为。 在看许尘这边,他完全像一个看客,好不容易买到的黑剑,远远看上去却像是一根无用的烧火棍,这简直就是没有可比性的。 那些原本不认识许尘的人竟然暗自为许尘感到可怜,当然,还有一些无奈的不幸。 正当所有人在心里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时,宁宁宁右手轻轻一带,斜向下的长剑瞬间向上一撩,一道白色的虚影径直向着许尘飞去。 随着白色虚影的飞出,他和许尘之间的空气中竟然产生了一阵强烈的震动,那道虚影挤压的空气丝丝作响。 此时,连许尘都感到了脸上被空气猛烈的吹打,这一道剑气凶悍而诡异,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 好在,这道剑气虽然凶悍无比,但是速度却没有想象的那样快,就在这道剑气已经来到许尘胸前的时候,他猛的一侧身,那道剑气划着衣襟飞过,在不远处便消失不见。 是的,这是一个下马威,宁宁宁想用这样的方式警告许尘,不要不知深浅。 谁成想,下一刻,许尘竟然笑了起来,那样的自然,那样的随意。 那柄黑色的短剑缓缓抬起,一股暗淡的光芒慢慢溢出,不是很强烈,但是却杀意十足。 第一百零一章 万剑归一 黑剑带着灼热的气流闪电般的刺向宁宁宁,而许尘的身体此时也已腾空而起,紧紧的跟着这柄短剑。 拔剑式! 一个第二境巅峰的修行者去对抗一个第四境的高手,这想来都有些奇葩,就连许尘自己都不知道这份自信是从何而来。 一个大境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这是修行界公认的真理,而许尘竟然就这样无视客观的事实。 “好快的剑!” 高台之上,一个北羌的使者看着许尘的出剑大为震惊。 此人那夜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先前分明能从许尘的状态看出来,那个少年的修为并不是很高,那时候,他还在心中嘟囔了一句,“原来兑山宗也不过如此,参加细雨阁选拔的弟子是这种水平,想来其他的弟子就更加上不了台面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激动的狠狠攥起了拳头,单从那一剑而言,无论从线路或是速度,都已经超过了他自己,而且他莫名的感到,那名少年手里所拿的黑剑也绝不简单。 “托木,如果此少年以后要是能在修为上有所长进,那……那可是真的可能成为一带大修行者呀!” 旁边同族的代表小声的说道。 拖木微微点头,略带凝重的说:“是啊!你我一直还想着……” 说道一半,他突然降低了声调,稍稍靠近同族代表的耳朵,“还想着如何能洞开朝阳国的西北大门,让咱们的族人也能分上一杯羹,但是,现在看来,所谓兑山宗没落的传言根本就不可轻信呀!” “呵!” 随着一声颇为失落的苦笑,两人无奈的摇头。 “不过!” 拖木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个叫许尘的少年恐怕还是要输了这场比试呀!修行是个慢功夫,他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完,两人相视的点了一下头。 很显然,这两个北羌的外族人是对的,许尘的这一剑虽然极快,所选择的线路也是诡异而精准,但是,修为上的差距是明显的。 要知道,这个宁宁宁可是老教习,他是绝对不会刻意的忍让,或是托大的立在原地。 只见宁宁宁的脸上先是因为惊讶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就直接将体内的灵气压到双腿之上,随着双腿的一个紧绷后的松弛,宁宁宁的身体直接横着飞出了一丈的距离,此时,他再也不敢小瞧对面的许尘,他迅速运转体内的灵气。 真元在体内吱吱作响,像是水滴落到滚烫的火炉上所发出的声音,下一刻,灵气猛然从他的体内涌出,一道道看不见的云朵已然漂浮在他的头顶之上。 此时,许尘的下一剑还未刺出,他趁着这个机会将几乎全部的灵气压到手臂之上,然后缓缓的向着剑身涌去。 随着灵气疯狂的涌入,他手中的长剑迅速的呈现出了通体的雪白色,而剑刃周围也泛起了一层朦胧的白雾,那是灵气密度达到一定程度后所呈现出的效果,他自然还达不到老教习的水准,无法将灵气凝结成水,但是就凭他此时的表现,已经让三院所有的弟子自叹不如了。 这时,许尘的下一剑也已经刺出,但是宁宁宁这回却没有闪躲,而是奋力的挥出手中的长剑,他要用修为上的优势将许尘压制住,而且必须要压制住。 在相当强悍的灵气的推动下,宁宁宁手中的长剑径直冲向了许尘刺来的黑色短剑,那一瞬间,整个广场的中心仿佛就是一个黑白相间的世界,画面略显诡异的苍白。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宁宁宁的长剑在马上就要接触到那柄黑剑的时候,突然全身一抖,白色的光芒爆裂开来,就在人们一眨眼的时候,一柄长剑已然化作了两把,两把化作四把,然后更多的长剑的剑影像雨后春笋般的一个一个的冒了出来。 那一刻,许尘突然懵了,他迅速的将刺出的黑剑收回,然后拼劲全身的速度去抵挡无数刺向自己的长剑。 拔剑式本是进攻的招数,但是,此时许尘每一次出剑都是去防守,凭借着《裂虚剑决》的诡异,宁宁宁的每一道剑影都很难贴近许尘的身体,但是,修为上的差距是明显的,时间一长,许尘的体力明显已经跟不上了,加上体内灵气的消耗,他手中黑色短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片刻后,宁宁宁的剑影就压的许尘喘不过气来,如果任凭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他不仅要输掉比赛,恐怕还会有生命的危险。 然而,就在许尘因为想对策而稍稍迟疑的那一瞬间,一道白色的剑影斜刺里杀了出来,许尘在想用手中的短剑去抵挡已然是来不及了。 在那一刻,许尘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他只能去躲,而且只能想着后方去躲,因为他身体的前面和侧面都被剑影所包围,想到这里,许尘腰腹猛然一用力,他的整个身体便向着后方迅速的退去。 然而,事情却远没有许尘想的那般简单,那无数的剑影不消反涨,直接跟了过来,而且很明显,剑影的速度要比他身体移动的速度快上过很多。 就在某一个瞬间,空中的密密麻麻剑影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许尘只感到左臂一阵剧痛,一柄长剑瞬间刺穿了他的左臂,但是并未停留多时,那柄长剑便直接收回。 “万剑归一!” 聚灵院队伍中的陆九阳失声的叫了出来,他不敢相信在三个院的弟子中竟然真的有人练成了“万剑归一”的剑术。 所谓“万剑归一”其实是《兑山剑决》中的高阶剑术,讲究的就是出剑为虚,落剑为实,但是,这种剑术需要充沛的灵气作为基础,一般需要四境以上的修为才可能练成。 当然,这只是理论,现实中,就算你已经达到了第四境,你也未必能够练成此剑术,因为这种剑术需要对灵气的控制自由随意,且必须精准无误,那没有些时间作为陪葬是根本练不出的,就算练成也绝对是漏洞摆出、牵强难看。 一般在第四境巅峰时练成“万剑归一”是比较正常的,但是,此时大部分的弟子都看出,宁宁宁的修为应该是在第四境的初期,这等天分着实让人惊叹。 不知为何,陆九阳平时一向自傲的很,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兑山宗三院之中的天才却是甩了自己几条街都不止,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是幸运的,如果把许尘换做是他,恐怕此时被这一招所伤的就是自己了,而被“万剑归一”所伤,那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伤口了,恐怕要有残废的可能。 因为,兑山剑决可是一剑双刃的绝学。 此时,宁宁宁面楼微笑的看着许尘,他手中的长剑已然归鞘,因为他认为他已经在这场比试中获得了胜利。 许尘咬了咬牙,看着左臂上的两个剑洞,鲜血不停的向着外面流淌着,根本无法停止。 更可怕的是,虽然他能真实的感受到刺骨的疼痛,但是,他此时想要试着抬起左臂,却丝毫用不上力气,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失去了对左臂的控制,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可怜许尘的左臂,他的左手已经是被削掉一指,此时整个手臂恐怕都要失去了,随着鲜血流出的越来越多,他的头脑已经有些恍惚。 “我说过,你会受伤的。” 宁宁宁直挺挺的站在对面,胜利者的微笑总是迷人的,也总是平和的,这和那些喝彩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才是偶像的应有的态度。 然而就在宁宁宁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却惊讶的发现,许尘似乎并没有要认输的意思,而是直接从衣服上撕掉了一条长长的布条,然后又右手和牙齿一起将布条狠狠的绑在了伤口之上,然后他又将黑色的短剑握在手中。 还没等宁宁宁开口,只听许尘轻轻的说道:“来吧!” 这声音平静微弱,但是传到宁宁宁的耳中却是那样的震撼和刺耳。 “哼!别逞能了!” 宁宁宁微微一笑,“你现在下去医治一下恐怕还能抱住那条胳膊,要是再耽搁一下,恐怕就真的废了。我说过,你我无冤无仇,我不想伤害你,而且以你现在实力,就算再过一次招,你也必输无疑,何必呢?” 这话说的句句在理,也不像是在自夸。 但是,许尘却也是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看着都让人可怜,“那可不一定!” “哦?” 宁宁宁负手而立,神态自若,一边想着五龙院的方向上点着头,一边对许尘说:“呵!我不得不成认,你确实比我想象的要难对付,而且你也确实有实力为聚灵院出战,但是,现实总是现实,不是光靠想象就能改变什么的。” “我说了,来吧!” 许尘再一次轻声的说道,“现在我还没有倒下,你如果现在就立场,按规则来说就代表你输了。” “呵呵!执迷不悟!” 宁宁宁说着就再次拔出了长剑,虽然他不想再比下去,因为那样还要浪费自己的体力和修为,但是正如许尘所说,如果他此时真的离场,那就代表他输了。 就在全场人差异的目光中,万道剑影随风而至,这一次,宁宁宁可完全没有预热,他要让许尘知道,实力,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第一百零二章 一剑之差 “我喜欢!” 高台上的拖木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咱们北羌也有这么一个,我一定把他推荐给主上。” “是啊!小小年纪就能达到第四境,还能对剑决如此的有天赋,真是……” 旁边的大使也想附和的说两句,却被拖木摇头打断了,“我说的不是那个宁宁宁,而是那个叫做许尘的小子!” “哦?” 大使有些尴尬,“嗯,确实,那个小子也确实不错。” “不是不错,是相当的好!” 拖木欣羡的看着广场中的许尘,“单凭修为而论,他自然处于下风,但是,世人把一切看得都太简单了,要知道,战斗绝不是只却决于修为,也不只取决于剑术,战斗是个复杂的过程,不然也不需要来举办一场比赛了,看一下谁的修为高就结束了,不是吗?” 旁边的大使微微一笑,“那为什么咱们北羌选拔时都要看修为呢?恐怕这朝阳帝国选拔武将的时候,修为恐怕也是最基本的参考条件吧?” “哼!” 拖木冷哼了一声,“这也并不奇怪,因为这样成本低呀,修为高的人中,能人自然出现的几率大很多,但是,总有一些人是例外的,比如,那个小子!” 说着,他轻轻的抬起手臂,指了指场中的许尘。 大使对拖木的言辞似乎满不在意,侧目白了一眼,冷笑着说:“那你是认为那个许尘会赢?” “这……” 拖木有些犹豫,正如他自己说的一样,战斗的结果取决于太多的因素,甚至可以说,用人为的眼光是很难的判断的。 大使看到拖木有些犹豫,便轻轻捻着手指说:“不然咱们赌一把怎么样?我打赌,那个宁宁宁会赢!” “呵呵!” 拖木微微一笑,“其实,我也希望那个宁宁宁会赢!” “为什么?” “因为……” 拖木闭目犹豫了半天,“因为如果那个宁宁宁赢了,可能我们还可以捡一个大便宜。” 两个北羌人不停的在碎碎念,身为太子的楚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随意的向着这边看了一眼,但是,他最关心的终究是场上的状态。 “林师尊,那个、那个许尘怎么了,他想做什么?” 楚阳语气平和,极力的扮演这未来君王的沉稳,但是,他的心里却是很着急,心说:“这个傻逼许尘,这是送死的节奏啊!” “这个……” 林灵素也是很诧异,他自然对许尘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但是,正如上一次跟许尘谈过的一样,他认为许尘该有一些耐心,应该在下一次细雨阁开启的时候才可能大展伸手。 可是三天前,那个老教习把许尘在期考中的表现报告给了他,那一刻,身为大修行者也是内心狂跳不止,他认为他自己早就发现了这块璞玉,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太过低估了。 加上今天许尘的表现,他也有些看不透这个少年了,“殿下,我想,他还是要继续下去!” “继续?” 楚阳下意识的搓着手掌,“刚刚他不是已经输了这场比赛了吗?我虽然对修行的事不是很了解,但是,胜负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呵呵!” 林灵素微微一笑,“我先殿下是太过着急了,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结果的。殿下久居宫中,对我们兑山宗的弟子自然了解甚少,他们在宗内不仅学习修行之道,同样也会修习心性,永不放弃,这就是兑山宗的宗旨之一呀!” 楚阳暗自白了一眼林灵素,心说:“少在这儿打官腔,其他人我不熟悉,场下的那个傻逼我还不熟悉?他怎么进兑山宗的我都知道。” 当然,他更想骂林灵素装孙子,但是想想自己的身份,恐怕在心里骂也是有伤国体,便勉强的点了点头,表示兑山宗确实是育人有方。 这边嘴上谈论的轻松,但是,广场中心的情况确实相当紧张。 宁宁宁再次用出了“万剑归一”的剑法,万点剑芒已经压到了许尘的面前,再同等修为的状态下,“万剑归一”是毫无破绽可言的,更别说面对一个比自己的修为低了那么多的人。 面对许尘的顽固,宁宁宁只想快速的结束这场战斗,说实话,虽然许尘的实力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是,他终究没有把许尘当做最强劲的对手,他要保存体力和修为来面对接下来的三场比赛。 然而,虽然剑芒已经接近了许尘,但是许尘此时却毫无动作,甚至格挡一下都没有,他就是那样的站着,因为他要等待一个机会。 在他刚刚中了一剑之后,他似乎就已经找到了“万剑归一”的漏洞所在,当然那只是猜测,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试一下的话,那永远都只能是猜测。 就这样,要以剑决对抗修为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所谓“无知者无畏”,如果是那些满腹经纶的教习,他们绝对不会像许尘这样以身试剑,毕竟,前人的真理就那样一字一句的写在书本上,难道身为前辈的那些大修行者们还会错吗? 许尘冷静而平和的站着,就等着那万点剑芒碰触到自己衣襟的一刹那。 当然,许尘不仅在冷静的看着对方的招式,还在心里不停的回想着那个铅华寺的老和尚说的每一句话,在现实中的,或是在幻境中的。 所谓现实与虚幻,其实处处都在,就比如现在,那些疯狂压过来的剑影之中,真正实实在在存在的,只有一柄剑而已,其余的都是虚幻。 但是,以许尘此时的修为是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幻影中到底哪一剑才是实体,最终,他唯一肯定的是,他此时能够把握到的只有对方握剑的手了。只是,那些剑影密不透风,想要攻击对方的手臂,那是根本不现实的。 所以,许尘只能等待,等待对方最终万剑归一的那一刹那,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然后以拔尖式作为结束。 这是许尘的自信,他相信《裂虚剑决》的线路和速度,他相信自己可以后发而先至。 就在那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剑影瞬间收敛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那锋利无比的剑刃已经碰到了许尘胸前的已经,看来宁宁宁已经下了狠心,想要一剑便结束整场战斗。 但是,也就是在这一刻,许尘动了,那速度,可能是他有史以来最快的一剑,连身在咫尺的宁宁宁都根本没有看清。 许尘手中那柄黑色的短剑不再有什么光晕,甚至都没有一丝反射太阳的光亮,它带着一个极为诡异的连续弧线盘旋而出,先是直接挡开了对方快若闪电的攻击。 但是,和以往不同,黑色的短剑并未停止或是收回,而是像一条黑色的长蛇一般,沿着对方的长剑盘旋而上,似乎是无形中将那柄长剑给黏住了一样。 而那一刻,宁宁宁虽然极力想收回此剑,但是,在黑色短剑紧紧的粘连下,他的动作显得极为笨重,那柄黑色的短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着剑身爬了过来,直逼他的握剑的右手。 此时,宁宁宁意识到,他此刻唯一的解法就是弃剑后退,但是,强烈的自尊心告诉他,他不能,他还有下面的三场比赛,他还要进入细雨阁的。 然而,那可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哪能给他那么多的时间思考,就在短暂的下一刻,他的右臂猛然一痛,鲜血崩裂而出。 宁宁宁先前极力的想保住的长剑,此刻也不得不因为疼痛而直接被扔掉,然而,那柄黑色的短剑似乎只是那么一点,就马上离开。 宁宁宁的长剑依旧没能逃脱黑剑的无形束缚,它没有飞出,而是被黑色的短剑裹着不停的在空中打折转。 下一刻,黑色的短剑猛然一顿,长剑深深的插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那力道可想而知。 黑色短剑瞬间入鞘,毫无拖泥带水的迹象,干净利落,这是《裂虚剑决》的最大特点。 那一刻,全场寂静,那鬼魅的剑术犹如黑色的魔鬼一般吓傻了所有观看比赛的观众,包括那些外国使节,包括那些对修行不甚了解的朝中官员,包括林灵素和万虚,当然,还包括某处的一双深邃的眼神。 宁宁宁吃惊的愣了好半天,这才去看自己的伤口,鲜血浸透了整个袖管,然而,当他看见伤口时,那种震撼似乎已经超越了此时的疼痛。 因为,他的伤口的位置,和许尘伤口的位置几乎是同样的,甚至也是两个剑洞。 要知道,谁都看得出许尘所用的根本不是《兑山剑决》,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一剑双刃而至,那么,这两个剑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那一瞬,许尘是出了亮剑。 这是一种报复,赤裸裸的报复,但是宁宁宁却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许尘在没有修为的推动下,是如何达到这样的出剑速度的,以他此时的见识来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片刻后,宁宁宁捂住伤口缓缓的抬起头,他看着许尘平静的说道:“你赢了!” 是的,许尘赢了,虽然两人都受了伤,而且是同样的位置,但是,许尘伤的是左臂,而他是提剑的右臂,在想战斗不是不可能,但是,结果显而易见。 “但是!” 宁宁宁继续说:“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剑决?” “不能!” 许尘平静的回答,“其实我还是有些胜之不武的,因为在真正的战斗中,没人会给我第二次机会的,如果你上一剑次中的是我的胸膛,我就已经输了。” “哼!” 宁宁宁自嘲的一笑,“你想多了!其实我对万剑归一也还未真正的驾轻就熟,最终的归一剑我其实也掌握不好真正的落点,上一次,我也是刺向你的胸口的。” 许尘微微一笑,道:“为什么这么诚实?” “因为、因为我失败了……” 第一百零三章 趁人之危 宁宁宁说完便转身离去,方向却并不是五龙院队伍的方向,而是五龙院的院落方向,那孤单的身影紧紧的捂着右臂上的伤口,显得极为萧索和凄凉。 此时,五龙院的方向已经没有了掌声和呐喊声,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年就那样怯怯离去,没有人去送,甚至没有人道一声别。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众人对他的期望太高,每个人都把他视为五龙院的骄傲,这样的推崇使得一个少年连最普通的失败的权利都没有了。 许尘看着宁宁宁的背影,莫名的升起一股同情的感觉,是同命相连吗?是某种愧疚吗?他不得而知。 作为失败者,宁宁宁得到的是同窗的冷眼与冷漠,但是,作为胜利的许尘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许尘同样捂着手臂回到聚灵院这边时,场面依旧冷清,只是,先前的闲言碎语已经不见了,唯一笑逐颜开的当然是潘安了,他直接冲出了队伍将许尘搀了回来。 许尘没有胜利后的放纵,也没有对那些先前碎碎念的同窗投去报复的眼神,但是,这不代表潘安不会。 带着骄傲的目光,潘安的目光横扫整个聚灵院,那意思仿佛是在说:“来呀!你们再说呀!呸!一群猪脑子还敢指指点点的!” 其实,潘安没有这幅表情还好,当那些先前对许尘或是不屑一顾,或是挑衅有加的弟子,此时竟然一个个偷来了憎恶的眼神。 片刻后,眼神汇聚成了声音,声音细细碎碎,但是只要用心去听,就一定听得清楚。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还没结束呢,就已经摆起架子了!” “就是!我看他这就是诚心的,他进兑山宗之前肯定就已经修行了多少年了,然后在咱们面前装怂卖乖,最后只为了看咱们笑话,什么人啊!” “什么人?这就是正宗的土鳖,一辈子没见过虚荣心是什么样,这下可算找到专业的了!” “要我说,他也不行!” “对!他不行,他现在不过就是比咱们强那么一点,看他那犊子装的,这才哪到哪啊!他不行,他跟师尊怎么比!” “呵呵!” 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群人,只要找到共同体就能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 潘安则是关心的说:“哎!接下去可是还有三场比试呢,你这伤……” 先前没提到时,许尘还没什么感觉,被潘安这么一提醒,这伤口还真的突然剧痛起来,在下一刻,许尘竟然疼的闭起了眼睛,狠狠的咬着牙关。 正当潘安想要给他解开布条看一下的时候,许尘猛然抽动了一下,之后颤抖的坐在了地上。 他此时直感到那伤口处不仅是在疼痛,甚至有一种难以名说的感觉,那是一种奇痒无比和剧痛无比夹杂的感觉。 这种痛苦的感觉使得许尘坐了片刻之后就躺放在了地上。 看见许尘倒地,靠的稍近的弟子迅速闪开,像是怕赖到自己身上一样,而那些原本已经再为自己找借口的弟子,此时竟然兴奋起来。 此时,最为兴奋的自然是柳夏,他拍了拍西门文宇的肩膀,嬉笑着说:“我说老大!这小子看来伤的很重啊,哈哈!” 他本以为西门文宇会很是高兴,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撇了一眼许尘便转回了身,他不是去看比赛,而是兀自的低着头。 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他该如何解决那个赌约的问题,其实按照那个约定,他此时应该已经离开兑山宗了。 但是,他不能走,因为他从未想过离开这里的结果,他的父亲必然会怒发冲冠,朝中大臣的耻笑和冷嘲热讽,这不仅让他父亲无法抬头,也会让他自己今后的仕途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期考过后,许尘并未提及,其他人也从未说起,但是这终究是一块心病,还不如现在就让它爆发出来,免得时时刻刻担心着。 这时,柳夏似乎已经看出了西门文宇的心思,他趴在西门文宇的耳朵上嘟囔了一会儿。 直到说完,西门文艺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这、这行吗?” “放心吧你就!” 柳夏自信慢慢,为老大解决问题这是他义不容辞的事情,更何况他的父亲就在西门望的帐下,多舔舔没有坏处。 正当许尘难受的无法说话之时,柳夏径直的走了过来,他强忍着心中幸灾乐祸的兴奋,相当严肃的跟许尘说:“那个,你还记得你跟我……你跟西门师兄的赌约吗?” 见到许尘并未作答,他继续说道:“告诉你,别以为人家不遵守承诺,人家也是七尺男儿,恐怕在信义上要比你高出一大截,其实人家就是要看看最终的结果,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进入细雨阁。” “咳!” 柳夏故作深沉的咳嗽了一声,“但是呢,我到觉得这个事儿不对,啊!当初你们立下赌约的时候我就想说了,这赌约一局定胜负显然并不公平,对吧?而且赌的还是这么重要的事,所以,我现在提议,你们再赌一把,怎么样,现在就读你进得了还是进不了细雨阁。如果你进了,那人家心甘情愿的离开兑山宗,而且是毫无怨言的离开。当然,如果你输了,那就算一比一平了,怎么样?” 此时,许尘正被痛苦折磨的死去活来,哪有时间去理柳夏的无聊之举。 然而,潘安却瞬间就跳了起来,“你他妈的放屁!期考之后,许尘什么时候说让他离开了,一直就是你们在那玩着傻逼的游戏。你现在看许尘受伤了,没有办法继续下面的比赛了,你他妈的到来说起风凉话了,我送你两个字,滚犊子!” 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他全身的肥肉都在不停的颤抖,显然已经是气到了极点。 说实话,潘安一直对西门文宇这几个人有些许的忌惮,毕竟身家权势都相差的太远,但是,此刻的他却毫无畏惧之色,像是直接开干他都无所谓。 “哎呀?” 柳夏直接就瞪起了眼睛,竖起了眉毛,他一反常态,剥去了习惯的面具,直接来到潘安的面前,几乎就要鼻尖对鼻尖了,“死胖子,你他妈什么时候还牛逼起来了?咋滴,找着大哥了?” 说着,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许尘说:“别说你这个狗屁大哥还没说话,就算他说了又能怎么样?在兑山宗,不!在聚灵院,在修为上,他现在可能还算是个人物,但是,要是出了这里,你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此时,聚灵院的所有弟子都看了过来,但是依旧是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多,什么叫是非,什么叫正义,只有趋利避害才是正义才是是非。 不只是聚灵院,其他两院的弟子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骚动,分分偷瞄着这边的情况。 “哼!” 柳夏的痞子气一上来,哪管那么多,看的人越多他就越兴奋。 “咋滴?你现在还想出头了?告诉你,你爹不就是的做买卖的嘛,还感觉很牛逼似的呢!” 兴奋,就是兴奋,柳夏一提到父辈那是自信心爆棚,“告诉你,我大哥的老子那是大将军,我老子那是大先锋官,怎么,跟你爹没法比是吧,靠!信不信我能让你家从此滚出都城,信不信我能让你家家破人亡!”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但有的时候危险还真就管用,那一刻潘安确实有些怂了,在这里,能让他家破人亡的人物有的是,但是,真能干出来的确实只有对面的这位,无赖就是这么胜利的。 然而,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他的脖子上却是一片冰凉,当他反应过来,低头去看的时候,一柄黑色的短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许尘,他强忍着痛苦的感觉站了起来,他本以为柳夏会说两句就走的,但是却没想对方竟然能这么猖狂,而且已经达到了威胁的地步了。 “说!继续说!” 许尘虽然痛苦难当,但是他此时的声音却异常的平静,平静的几乎寒冷,平静到柳夏已经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认真的了。 “怎、怎、怎么,我还不能说了?” 柳夏强忍住颤抖的声音,“告诉你,我就只是说了,我、我可没动手,啊!” 许尘微微一笑,不屑的说:“我管你动没动手?那是你的说法,你的道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是说,你再威胁呀!再说一句,我现在想听听!” “你……” 不知为何,柳夏竟然呆立在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许尘还真的敢拔剑相向,他觉得自己刚刚都已经是有些胆大包天了,毕竟,那远远的高台之上不知坐了多少高手,不知坐了多少达官贵人,这一闹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然而,想到这里,他的嘴唇竟然微微翘了起来,“呵呵!我说你还真能装的呀,怎么,你以为你吓得主我?你还真敢动我怎么滴?我就在这呢,来呀,朝这砍,来!” 柳夏直接用手夹住了那柄黑色短剑,不停的往脖子上靠,他身为朝中重臣的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那凶手可有逃脱的道理? 所以没人敢这么做,也没有人能傻到这个份上。 谁成想,许尘突然收回了短剑,不屑的看着柳夏,用一种极为嘲讽的语气说了一声,“傻逼!” 第一百零四章 我说的是道德 第一百零四章 傻逼,这是许尘第一次跟这些人爆粗口,说完,他就收剑转身,不再理会这些人。 然而,与此同时,柳夏也动了,他愤怒的冲上前,想要拉住许尘的后衣领,他要把许尘给就回来。 在这个地方,还不曾有人如此的侮辱他,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背后这样骂他,但是,当着他的面就敢骂他傻逼的人,许尘是第一个。 修行再怎么差那也是修行者,他的出手速度很快,但是,当他的手就快够到许尘衣领的时候,他的手却停住了,因为,他的小腹突然一阵剧痛,一根硬物已经插进了他的身体。 柳夏试探着伸手去摸,他的小腹上已经一片鲜血,当他勇敢的低头去看时,才发现一柄黑色的短剑已经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腹部,他的对面是许尘的背影,而许尘的手中正握着那柄短剑。 他的声带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努力了好多次次之后,他才勉强的说出了几个字,“你、你他妈的还真敢动手!” “噗”的一声。 许尘将短剑拔出,他缓缓的转过身,以一种相当不屑的表情看着柳夏,片刻后,他平静的说:“因为我感觉我说的话你根本听不懂,我想你只能听懂这个。” 柳夏捂着肚子就倒在了地上,一瞬间,场面一下子炸开了锅。 “杀人啦!” “救命啊!” 无数的声音瞬间炸响,就是那些胆子稍大一点的弟子也是直接跑开了好远,一个个弟子用以为恐惧的目光看着许尘,他们喘息着,回忆着,回忆着他们曾经对这个少年的所说所做。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弟子虽然在兑山宗修行,主要学的就是如何去战斗,但是养尊处优的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特别是,此时那个行凶的人就是那个他们嘲笑侮辱过的许尘,他们真的害怕许尘破罐子破摔,直接来个老账新账一块算。 但是,许尘却并没有,人群已经散开,只有潘安还站在他的身后,但是从潘安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同样是有些害怕的。 这时,只见整个广场一下子就静下来了,这才不长时间,但是所有人似乎都发现了这里的异样,只有广场正中间的那两个比试的人还在苦苦的纠缠。 片刻后,几个白色的光点从看台之上骤然飞起,片刻后就在许尘的面前落下,为首的自然是林灵素和万虚,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兑山宗年轻一代中真正的佼佼者,十三名细雨阁的弟子。 进入细雨阁的弟子在兑山宗是很少露面的,因为他们几乎代表着兑山宗真正实力,就是那些朝中官员看见他们都要尊敬几分,他们今天一直就坐在看台之上,当发现这里的骚乱,才赶紧和两位师尊飞到这里。 此时,那些看台上的官员似乎也对这边的事情感到好奇,但是他们可是没有御空飞行的实力,一个个迈着缓缓的步伐向着这边走着,里面有礼部尚书,也有刑部尚书…… 林灵素此时早已伸手将柳夏的经脉封住,鲜血渐渐止住。 “看来没有生命危险,把他送走治疗一下吧!” 林灵素面色阴沉的吩咐道,不一会儿,几名弟子就将柳夏抬走,但是,西门文宇却并没有因为柳夏而离开,因为他此时所关心的正是许尘,他想知道两位师尊会如何处置此事。 说实话,林灵素对许尘那可真是充满了期待,而且许尘也一次一次感到震惊和喜悦,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许尘给他的却只有震惊。 谁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朝中官员、各界领袖悉数到场,更重要的是太子爷也在。而且看台上此时还坐着几位外族代表,虽然他们是不会过来指手画脚的,但是,兑山宗乃是天下翘楚,也是朝阳国可以向外族炫耀的资本,就连林灵素在这样的场合中都会极力的小心,以免让兑山宗丢了颜面,朝阳国丢了国体。 谁成想,就是这样一个盛大的场面,许尘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这让林灵素情何以堪啊。 “到底怎么回事?” 林灵素平静的看着许尘,看着他手中的短剑,但是他严肃的表情却足以表明了态度。 正如很多人所说的一样,“再怎么着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呀!” 许尘深深的行了一礼,以同样平静的声音说道:“师尊,是我不对,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 林灵素狠狠的甩了一下长袖,他已然气愤到了极点,如果刚刚许尘认错,也许他还有很多选择的方式,但是,许尘却根本没有给他机会。 很显然,许尘的坦诚在很多人看来其实就是无理,其中就有他身后的十三名细雨阁的弟子。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最内层的自然是这些长辈和朝中官员,再往外才是各院的弟子,原本是很平静的,但是渐渐的,嗡嗡声便开始响起,感叹、疑问、嘲笑、猜测。 虽然这些长辈和朝中的官员都极力的保持着平静,但普通的弟子哪能抑制住自身的好奇,当许尘将宁宁宁打败的那一刻,他们都认为许尘是最终会进入细雨阁的人,虽然一些聚灵院的弟子会嫉妒会辱蔑,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但是,许尘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总会做出不一样的事情来,那些原本就很眼红嫉妒的弟子此时已经笑逐颜开。 当然,此时最为开心的自然是西门文宇了,虽然他现在正表情严肃,表示对自己兄弟受伤的一种惋惜,但是,他的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同门私斗,还切还出手重伤对方,这是什么罪过,那在门规中可是写的一清二楚,逐出师门,那是最轻的责罚。 更巧的是,此时还有朝中的刑部尚书在场,看来情况就更不简单了。 想到此处,西门文宇面容严肃认真的来到林灵素的身旁,正义的表情可见昭昭明日,“师尊!” 说着他深鞠一躬,然后起身指着许尘说:“就是他,刚刚我们正在看比赛,柳夏见到许尘胜了第一场,特地去祝贺,因为先前柳夏和许尘却是有一些矛盾,所以柳夏跟我说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但是,没想到、没想到……” 说着,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就差留下几滴眼泪了,那动情的演绎如果放在风月场中一定能俘获不少芳心。 林灵素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他再一次将目光落到了对面的许尘身上,没有说话,但是目光逼人。 然而,就在此时,许尘身后的潘安突然冲了出来,他气得全身发抖,也许他是鼓了好长时间才敢站出来的。 他伸手指了一下西门文宇,然后对林灵素说:“师尊,西门文宇完全是在胡说,这件事本来就完全怪他……” 说着,他愤怒的看着西门文宇,将所有的经过讲了一遍,听得西门文宇那是一愣一愣的。 但是,既然敢栽赃,西门文宇就早已留下了深坑,直到潘安说完,西门文宇这才又向林灵素鞠了一躬说:“师尊,潘安可能是一时下糊涂了才会这样说的,因为他确实跟许尘走得很亲近,所以才会编出这些东西来为他开脱,但是,请您不要责怪他,如果换做是我,可能我也会这样做的,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就像柳夏受了重伤……” 说着,他真的留下了眼泪,那样的真实,那样的让人怜惜。 突然,西门文宇转头看向了潘安,一字一句的说:“你这样来侮辱柳夏,难道你就不怕他说的都变成现实吗?” 这句话是如此的突兀,其他人根本听不明白,但是许尘和潘安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是在威胁潘安,以西门文宇的家事要收拾一个商人,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潘安不停的在咽着唾沫,他怎么能不害怕呢?就算他自己豁出去了,但是他还有父母家人呢。 这时,只见许尘缓缓的举起手中的短剑,平静的指向了西门文宇,“西门文宇,如果你敢,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然而,他的话刚一说完,直觉得右臂一麻,手中的短剑瞬间脱手,径直飞到了林灵素的手中。 盛怒之下,林灵素双手握剑,他想将这柄黑色的短剑瞬间这段,但是,只见林灵素手中白光不断涌现,但是那柄短剑竟然就那样坚挺的硬着,连一丝弯曲一丝裂痕都未曾出现。 一个六境的大修行者,用尽了全部的修为竟然连一柄短剑都没折断,这要是让别人看出来,那可真就丢大人了。 下一刻,他直接将短剑交给了万虚,他却不是让万虚折一下看看,只是,要掩饰一下刚刚的失误。 “许尘,你好大的胆子,我和万虚师弟都在场,还有这么多长辈看着,你竟然还敢如此放肆!” 林灵素怒不可遏,“万虚师弟,你看应该怎么处理?” “这个……” 万虚接握着柄黑色的短剑有些为难,“我想,要不然还是继续比赛吧,你看那两个孩子还在那打着呢!” 说着,他指了一下人群外面,可不是,那两个比试的弟子还在纠缠,可见细雨阁的魅力是何等的让人沉醉,什么都无法影响他们。 林灵素听出了万虚的话外之音,“现在这么多人在,还有朝中的大臣,现在怎么处置都是一件丢人的事,还不如先放一下,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自己处理。” 林灵素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嗯,不过,那许尘还能参加后面的比试了吗?” 这确实是个为难的问题呀。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的一名弟子已经说话了,这个人有三十几岁的模样,是细雨阁的大弟子,孙正义。 “师尊,我想这就不必考略了,一个伤害同门,目无尊长的弟子,怎么能配进细雨阁,我想就算他的实力够了,细雨阁的几位师弟也绝不会答应的。一个道德上有问题的人,我们是不会认他做师弟的。” 第一百零五章 开战?那就来吧! 悲催莫过墙倒众人推,孙正义一番义正言辞的讲话之后,竟然迎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正义,在任何时候去标榜都不会过时。 “这……” 原本还想再深思熟略一下的林灵素,瞬间被逼到了绝境,其实从心里来说,他虽然愤怒之极,却并不想把许尘怎样,既然没出人命,拖上一拖也无妨,这届细雨阁开启许尘自然是不能上了,可是还有下次呀,许尘是他好不容易看中的弟子,他怎么忍心直接赶出兑山宗呢。 但是,孙正义这样一说,大部分弟子都表示支持,他作为代掌门也不好办了。 正在这时,一个沉闷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哈哈!这位兑山宗的……嗯,前辈?” 随着话音,一位身着金黄华服的年轻人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正是楚阳。 虽然他走出的时候身后的一位大臣还拉了一下他,但是,他却回过头狠狠的白了一眼。 说着,他已经来到了孙正义的面前,原来,他口中的前辈竟是只比他打了七八岁的年轻人,这让很多人都不禁莞尔。 “这个……我说,其实,我的身份不好在这样的场合指指点点的。” 说着,楚阳用手捂了一下嘴,轻轻的咳嗽了一下,然后相当自谦的说:“我对这件事也并不了解,对贵宗门的宗规也不了解,而且,父皇经常骂我无能。但是……” 他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以我浅薄的见识来说,我想这件事还得在调查一下才能判断吧,怎么能听了一下各自的言辞就妄下决断呢?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贵宗的宗规是不是也太儿戏了点儿。那个……高尚书,你是刑部尚书,你说是不是?” 刑部尚书高健那可是一个老狐狸,但是他对皇家那是忠心耿耿的,只是此时此刻,太子爷的表现明显有些狗拿耗子的嫌疑,甚至会让兑山宗和朝廷产生隔阂,这是对皇家极为不利的。 但是,楚阳毕竟是太子,未来的皇上,身份所致,地点所致,他不好明说,只好不停的咳嗽,想让这位太子爷明白他的意思。 楚阳发现高健支支吾吾的便很是生气,心说:“死老头,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下不来台吗?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孤立我吗?” 然而,正当楚阳想要走到高健面前好好白两眼的时候,一个身穿外族服饰的半大老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直接走到了楚阳的面前,深深的一礼后,恭敬道:“皇子殿下,我是北羌的……嗯,使者,我叫拖木。和您一样,我其实也不好说什么的,毕竟这是贵国的事情。但是,这时,我还真得说两句。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国,那么,我国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将那个少年逐出师门的。” 说着,拖木指了一下远处的许尘,但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了爱慕的神色,“但是,毕竟是孩子,按照我国的习惯,只要逐出师门就可以了,毕竟是孩子,其他凡尘的罪责就可以不再过问。” 其实,其他的外族使节都还在高台上坐着,不过问是一种礼貌,而拖木之所以要舔着个大脸过来说两句,不过是想来个捡漏而已,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能够错过呢? 谁知,他来的还真就不是时候,因为楚阳正在生刑部尚书的气,这时候你来这么一句,可想而知楚阳是什么心情。 “怎么?” 楚阳面色阴沉,他冷冷的看着拖木说:“难道贵国是不调查就判案吗?你们这么野蛮,不代表我们朝阳帝国就是野蛮的。” 对于外族的使节,楚阳还是给些面子的,只是点到为止。 但是,这时拖木又偷偷的瞄了一眼许尘,口水在心里不停的留着,心说:“我要是能收这么一个徒弟,就算冒点危险又何妨呢?” 打定主意之后,拖木依旧是相当尊敬的说:“皇子殿下,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我呢只是说个理,这绝对不是什么野蛮。您想,有些事情甚至不需要过程,您就可以断定谁对谁错。比如这件事,无论那个受伤的人言辞多不激烈和不堪,但是那终究是言语上的,但是,叫做许尘的这个少年,终究是动了手的,而且还伤了人,在任何国度、任何地方,这怎么总是错的,您说呢?” 表面虽这样说,但是拖木的心中却是说着另外话:“许尘啊许尘,捅的好,我喜欢!” “呵呵!” 楚阳的嘴瞬间就撇到一边去了,“动手的总是错的?你真是这么理解的?” “嗯!” 拖木不停的点头,旁边的很多弟子也在不停的点头,也包括那个细雨阁的孙正义。 楚阳无奈的点了一下头,相当有礼貌的向着拖木抱了一下拳,拖木赶紧想还礼,却听到了楚阳说出了一番相当肮脏的话:“您能有这样的理解还真是不容易,相比您的母亲不是在烟花柳巷中讨生活的,就一定是的了什么脑袋上的疾病,对了,您知道您的父亲是谁吗?如果您没有钱给您母亲治病,或是从烟花柳巷中赎买出来的话,我倒是可以资助一下。还有……” 那能还有了。 拖木本来表示礼节而略微弯着的腰一下子就直了起来,他怒目而视,眼角处似乎都瞪出了血丝,就算楚阳是朝阳帝国的皇子,但是自己的尊严却不容践踏。 “楚皇子!您敢再说一遍,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着,拖木的右手微微抬起,虽然已经被气的发抖,但是手中耀眼的白光已经燃起,如果他出手的话,楚阳这个太子必然当场毙命。 其实,当楚阳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一同前来的重臣也傻了,他们也没料到堂堂太子爷会问候对方的家人。 此时,林灵素赶紧就要过来阻拦,太子爷要是死在这里,他恐怕也要倒霉了。但是,还没等林灵素出手,几个身穿黑衣的剑师已然出现在了楚阳的身前,那冷漠的眼神咄咄逼人,那是一副随时为太子献身的架势,而且可以看得出,他们的修为也绝对不低。 面对着堂堂朝阳帝国宫中的死士,拖木也有些怕了,但是气愤的他也不想在场面上输了,“哼!难道堂堂朝阳帝国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难道贵国的皇子都是如此……如此之人吗?” “停!” 楚阳在死士的后面喊了一句,“告诉你,我可是没动手,我就说话了,想要动手的可是你!” 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皇太子是在耍的什么宝了。 这一句绝对是在打脸,是啊!你拖木刚刚不是说,动手的一定是错的吗?难道还想当众把话吞回去不可吗? 这时,好几个大臣已经上来拉楚阳了,像劝小孩子打架一样。因为他们深知北羌的实力也不弱,这样侮辱对方的使节,如果因此而可能产生战争,那可是得不偿失,劳民伤财不说,还要死很多边疆的战士。 “贵国欺人太甚!” 拖木明知道被人家给耍了,但是堂堂男人被人问候了母亲,他怎么受得了,“如此看来,贵国真的是根本不把我北羌放在眼里呀,放心,我回国之后,一定会跟我主禀明此事,当年献于贵国的三百里领土,恐怕我们是要收回的了!” 对于这些代表国家使节而言,这句话是很重的,恐怕跟宣战也没什么区别了。 谁成想,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了,“太子殿下,需要我向家父写上一封书信,让他老人家班师漠北,提前做打算吗?” 这句话平和而礼貌,但是无疑是已经翻了脸才会说出的话,那意思再明显也不过了。 开始所有人都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气话,战争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件事轻易的挑起。 但是,当他们看到说话女子的时候,他们却不认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因为那个人正是岚晴郡主,而他的父亲正是安泊远,那个曾经带领着几十万铁骑横扫一切的大将军,那个足以威胁到楚家皇权的人。 但是,今天,他们两家的后代竟然站到了同一个战线,而且是为了同一个人。 然而,安晴恐吓的话还没有说完,“当然,如果皇帝陛下他同意的话,我父亲也可以主动出击,如果北羌没有准备,我相信,两个月之内就可以将北羌全部收复。” 这句话那可是更加意味深远,首先,怎么样样才能让北羌毫无准备?那明显是要将所有外族使者悉数扣下,甚至是直接斩首。而其次呢,安晴用的可是“收复”二字,那就是说,她已经将北羌的土地视为朝阳帝国本有的领土,这是什么野心。 原本还言之凿凿的拖木一下就傻掉了,他没有想到对方还真他妈的认真起来了,他自己说的战争是威胁,还且不能实施呢?但是,对方现在竟然都要主动出击了。 然而,就在这几人打着口水仗,互相威胁的时候,只见远处一个黑色的光点闪电一般的飞向这里。 片刻后,一位身着蓝黑短袍的年轻人直接落在了林灵素的身前,他面色冷峻,一柄见棱见角的重剑直接抵在了地面,他的双手轻轻的搭在剑柄之上,而他的身子则是和剑身一样的笔直。 “萧冷?” 林灵素和万虚同时认出了这个人。 还没等两人问些什么话呢,只见萧冷冷冷的看了一下四周,之后,带着寒意的言辞便一字一句的吐了出来,“我今天来替师傅他老人家传话的,第一条,林灵素你们闹够了没有。第二条,许尘不能参加细雨阁的比赛了!” 此言一出,好多人心里都从了一口气,因为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楚阳一下就急了,他想不到那个闭关了将近三十年的所谓的神仙,竟然也这样的糊涂。 但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做呢,只听萧冷依旧是面冷如刀的说:“因为,他需要到蓝鸢阁报道。” 第一百零六章 萧冷 “蓝鸢阁?” 不只是全场惊讶,就连许尘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那句话。 萧冷就是当年凭借着绝对卓越的天分直接进入蓝鸢阁的,虽然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是却都知道他的名字,那是兑山宗弟子谈论时的传奇人物。 能够成为玄微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不仅是兑山宗弟子的最高梦想,也几乎是天下所有修行者的最大愿望。 现在,已经没人知道玄微真人的真实年龄,有人说是二百岁,更有人说至少五百岁,虽然其中不乏编造的传言,但是,也足以发现世人对玄微真人的尊敬和崇拜,更对蓝鸢阁产生了崇拜和向往。 “你说什么?” 林灵素身后的那个孙正义眼睛瞪得大大的,和都有弟子一样,蓝鸢阁同样是他的梦想,虽然他天资卓越,但是,不知为何,蓝鸢阁就是与他无缘。 毕竟蓝鸢阁和细雨阁是不同的,不是通过比赛的方式选人,而是由玄微真人自己随意的选定,所以随机性就太大了,那也是他这个公认的天才最为耿耿于怀的一点。 而现在,那个叫做萧冷的人,竟然说许尘马上就要去蓝鸢阁报道,这让他那颗脆弱而又耿耿于怀的心怎么受得了? 就在刚刚,他红口白牙的说许尘不配进细雨阁,就算进了他也绝对不认这个师弟,谁成想,世事无常,人家此时就要快成蓝鸢阁的人了。 听到孙正义的质疑,萧冷猛然一扭头,那目光凶悍异常,绝对有压迫敢,“我还没有讲完!” 这句话明显是一种警告,那威严的态度难以名状。 这时,很多老教习,也包括两位师尊已经在心中默默感慨,那个刚刚进入兑山宗时天真可爱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霸道。但是,人家现在是在替师叔祖带话,他们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 看到没人再多嘴,萧冷微微点头,“第三条,所有兑山宗以外的人,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离开兑山宗,不然,休怪兑山宗无礼!”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哗然,原来,那位玄微真人这就开始下逐客令了呀!一个个达官贵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不快的表情。 “好了!就这三条!” 萧冷郑重的说,“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请直接提出来,我可以当面解答,但是,我不敢说你们所有的问题,我都能回答!” 他刚一说完,那个已经跃跃欲试的孙正义就跳了出来,其实他比萧冷的年纪还要大上好多,而且他同样见过萧冷,他一直认为萧冷和自己相比也强不了哪去,所以内心的感觉可见一斑,“我想知道,为什么许尘可以进入蓝鸢阁?” 说着他指着许尘说:“难道一个目无尊长,毫无道德准则的人都可以被容忍吗?我不服!” “哼!” 听完孙正义的说辞,萧冷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这正是我不能回答的问题,因为是否能够进入蓝鸢阁,那是师傅的决定,身为弟子,我无从干涉。” 一句师傅,已经把林灵素和万虚搁到了一边,因为这两位师尊还得对玄微真人叫上一声师叔祖呢。 “唉!” 万虚暗自的一声感慨。 这时,萧冷稍稍一滞,冷冷的看着孙正义说:“至于你服还是不服,那与我无关,更与师傅无关,甚至和所有人都没有关系,不服就试着去服。” “你……” 面对萧冷无情的回答,孙正义早已按耐不住,他噌的一下就来到了萧冷面前,似乎都忘记了两位师尊的存在,“萧冷!我相信师叔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连我们细雨阁都不收的垃圾,我不相信师叔祖会把他收入蓝鸢阁!” 萧冷露出了迄今为止第一次的微笑,却是一种相当鄙视的微笑,他看了孙正义好半天,然后平静的回答,“你最好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我说过,你是怎么想的一点都不重要,请不要把自己放在很独特的位置上,你就是兑山宗一名普通的弟子,我也是,所以,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这句话说的平静,却暗藏耻笑意味,想必周围所有人都听得出来,那就是说:“你孙正义什么都不是,少在这儿跟我叨叨!” 这让一直以兑山宗的天之骄子的身份自居的孙正义哪能受得了,要是以这样的结果回到细雨阁,他以后还怎么去教导那些师弟。 下一刻,他说出了最为愚蠢的话,“我不同意!许尘不能去蓝鸢阁!” 谁成想,他这句话一出口,萧冷竟然又一次笑了,“你不同意?哼!好,你叫什么名字。” 孙正义一下愣住了,闹了半天对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平息了一下呼吸,然后大声的说道:“细雨阁大弟子,孙正义!” “哦!” 萧冷点了一下头,然后轻声的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细雨阁的大弟子了,而且兑山宗的弟子也不是了,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和其他外人一同离开兑山宗。” “哼!” 孙正义竟然气笑了,“萧冷,你以为你是谁,你说赶我走就赶我走?你当你是掌门吗?” “对!这就是掌门说的,也就是我师傅说的!” 这时,萧冷略显跋扈的态度已经激怒了很多人,包括那个外国使节拖木。 也许是因为先前被人家大脸打得太疼,此时他们终于站到了一个战线,所以想挽回依据,为这些外人说两句话。 “这个……” 拖木来到萧冷的面前,深深的抱了一拳说:“这位,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素来听说玄微真人德高望重,是修行界正真的扛鼎之人,我想他老人家应该说不出这样的话吧?再说,他老人家又没在这里,怎么能说把这位小兄弟逐出师门的话呢?” 身后的所有人都在不停的点着头,表示深深的怀疑。 也许是因为耽搁的时间实在有些长,也许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和自己的师傅,所以萧冷面色陡然一沉,然后声音洪亮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奴才,但是我师傅的话就是命令,无论是谁,只要他在兑山宗的地界就必须遵守,你之所以会这样说,那是因为你从未见过我师傅,我师傅可没有我这么好的脾气!” “你刚才说谁是奴才?” 拖木接二连三的被人侮辱,被人耻笑,已经达到了极限。 但是,萧冷却并未理他,而是看了看那些依旧没有动作的官员,朗声道:“难道你们这些外人还没听懂我说的话吗?告诉你们,其实我说的并非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原话,因为我怕说出来你们受不了!” 这时,只听孙正义大声道:“好!那你为什么不说师……掌门的原话呢?我就说,掌门不会像你这般傲慢无耻的!” 只见萧冷白了孙正义一眼,“我说过,你现在已经不是兑山宗的人了,所以那不是你的掌门!” “好!那我就说一下师傅的原话。第一条,林灵素,你是干什么吃的,还有没有脑子。第二条,让许尘马上来这里报道。第三条,让那些外人马上给我滚蛋。还有一条我刚刚没有说,那就是,如果有谁不服,宗内弟子马上给我逐出兑山宗,包括林灵素和万虚。宗外的人如果一个时辰没有离开,那就以擅闯兑山宗处理,不怕死人!” 说着,萧冷看了一下林灵素,“请问!这回像师傅说话的口气了吗?” 林灵素屈身点了一下头,“是的,师叔祖确实就是这种言辞,但是,这应该是在动怒的时候。” 萧冷也点了一下头,“那么,擅闯兑山宗该如何处理?” 林灵素面色难看至极,最终不得已的挤出了三个字,“杀无赦!”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冒出一身冷汗,睡会想到一个兑山宗的掌门竟然比当朝皇帝还要跋扈,这不是要造反了吗? 更何况,现在的外人之中那可都是绝对的大人物,各部的尚书就不用说了,还有太子爷,还有佣兵几十万的大将军安泊远的宝贝女儿。 但是,林灵素却一点也不怀疑那位师叔祖的胆大包天,那是没有见过的人无法理解的。 要说皇家当年凭什么敢把军权完全的交给几位大将军,那可是和这位兑山宗的掌门有几大关系的。 “好!” 林灵素无奈的一点头,然后转过身对身后的朝中官员和各界翘楚深深的抱了一下拳,“各位,那就请马上离开吧!我想各位中也有听过师叔祖脾气的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等以后有时间,我在一一赔罪!” 林灵素所说的话并不错,蓝鸢阁的弟子是绝对不会假传消息的,而且,那些年岁大一点的官员也确实见过玄微真人发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一阵讨论声过后,他们一起向着山腰的方向走去,那里听着各式各样的华丽马车,可是,除了衣服华贵之外,他们像是一群被赶走的流民。 经过通报,高台上的极为外国世界虽然有相当不满的情绪,但是也是缓缓的下台,然后慢慢离开。 但是,此时却还有两个人没有离开,那就是孙正义和拖木。 孙正义没有离开,那是因为他不相信他真的会被逐出兑山宗,而拖木没有离开,那是因为他在等着孙正义被逐出兑山宗。 萧冷看了一眼孙正义,毫无表情的说:“如果你现在还不赶紧回去收拾行李的话,恐怕等一下就没有时间了。” 还没等孙正义说话,林灵素便赶紧来到萧冷面前,然后轻声的说:“我说,萧冷啊,你是不是不要这么决绝,正义他也就是说了两句话,而且他……” 谁成想,萧冷略带无奈的说:“您,最好还是不要再说了,这是师傅的意思,既然说出了口,就绝然没有更改的机会,如果您想……您要相信,师傅他会让您一块作伴的。” 第一百零七章 灵首峰 听到萧冷的话,林灵素真的就闭上了嘴巴,他略带歉意的看着孙正义,那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子,他怎么能舍得? 没人知道那个神秘的掌门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做的这么绝,但是,他们却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过问,服从,这就是他们的天职。 然而,孙正义顿时就傻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认为他是兑山宗的佼佼者,就算谁被赶走也轮不到他呀,因为他是兑山宗的光荣,他还有用。 下一刻,他不再有先前的盛气凌人,一下就贵在了林灵素的面前,声音颤抖的说:“师尊,难道您真的要赶我走?” 林灵素闭着眼睛,无奈的摇头道:“正义呀,你知道,这不是我的意思,不是吗?要怪……” 说道这里,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片刻后才略带愤怒的说:“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如果你不是那样冒犯掌门的话,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不!” 孙正义不停的摇头,“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冒犯师叔祖,我只是说他。” 说着,他指了指面容冰冷的萧冷,“我说的是他,您跟师叔祖说一声,原谅我这一会吧,我再也不敢了。” “唉!” 林灵素不敢直视,怕自己的老泪流下,“我去告诉师叔祖?你知道,现在不是从前,我也是见不到师叔祖的。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如果你用心修行,在任何地方都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孙正义看了看林灵素,又看了看萧冷,然后一阵冷笑就站了起来,他看着周围站得密密麻麻的弟子,一席恨意便浮上心来,“好!好,是你们赶我走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 说完,他连回细雨阁收拾一下都没有,径直向着下山的路口走去,当他默然回首时,他阴冷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远处的许尘,“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的!” 随着孙正义离开,那个北羌的拖木自然没有留意下的理由,跟在孙正义的后面,安静的下山。 “那……” 林灵素似乎也累了,心略焦脆,“那这比试还继续吗?” 萧冷微微一笑,“您太看重我了,我只是来传达师傅的命令,还有就是接许尘去灵首峰,其他的,我可不知道如何解答。” 说完,萧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尘,冷声道:“许尘,还不回去收拾行李?等着领赏呢吗?” “哦!” 突如其来的幸福总是让人无法相信,他缓了缓说,“那、那我能明天再……” “不能!” 没等许尘说完,萧冷便严词拒绝了,那口气,完全不可反抗。 许尘微微点头,回身看了一眼潘安,轻声道:“那、那你小心一点吧!” 说完,他走到萧冷面前,轻声道:“我没什么可收拾的,这就可以走。”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的回身,怯怯的看了一眼万虚和他手里的那柄黑色短剑。 许尘不知道那柄短剑是不是还是属于他的,他只是看一下。 没想到,萧冷眨了眨眼,冷冷的说:“那柄剑是你的?” 犹豫了好半天,许尘支支吾吾的说:“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听到许尘这么一说,萧冷瞬间就崩溃了,然后愤怒的训斥道:“是不是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吗?” “啊!” 许尘回头看着万虚说:“师尊,那柄短剑它还……” 没等许尘说完,萧冷似乎明白了什么,拍了一下许尘的肩膀,然后漫步来到万虚面前,然后左手一抬,一句话都没说。 下一刻,万虚谈了一口气,将黑色短剑轻轻的放到了萧冷的手上,也同样没有说话。 “那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带先着许尘离开了。” 萧冷看着林灵素礼貌的说道。 林灵素那还能有什么事呢?他巴不得萧冷赶紧滚蛋,不然,这边又要一锅粥了。但是,源于对萧冷的不满,他并未说话,只是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见到林灵素没说话,萧冷杵在地上的重剑突然一横便握在了右手,下一刻,他一闪电一般的速度来到许尘身边。 还没等许尘反应过来,那柄黑色短剑就已经插入到了许尘腰间的剑鞘之内,又是一个没来的及反应,许尘直感到身子一轻,他便已经被萧冷夹在了腋下,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众弟子的面前。 所有弟子看到这一幕,没有一个不长吁短叹的,没有一个不埋怨自己的命不好的。 最明显的是,聚灵院的所有弟子,他们在下面早就已经谈论开了,有几个女弟子开始谈论着萧冷的样貌和清冷跋扈的表情,当谈论到许尘时,每个人都是不自觉的岔开话题,不知如何去评论,他们只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档次的弟子了,只要看看那个萧冷的神奇样子,就知道许尘以后会怎么样了。 片刻后,林灵素看了一眼万虚说:“师弟,你看现在……” 啧啧两声之后,万虚悠悠道:“既然师叔祖并未说取消比赛,更何况,细雨阁已经开启,无论是否有外人观看,我想总要有始有终啊!” 林灵素微微点头,“那就继续吧!” 说完,林灵素和万虚一齐走向了高台,虽然那里已经相当冷清。 当渐渐离开人群,林灵素轻声的问道:“师弟,你感觉到那柄黑剑了吗?” 万虚摇了摇头,“感觉到什么?” “很硬” …… 兑山宗的两峰之间并不遥远,片刻后,萧冷就带着许尘来到了灵首峰峰顶的某处悬崖,是的,是悬崖。 不知为何,许尘竟然突然感到了一丝害怕,心说,这个叫萧冷的家伙不会一把把我推下去吧,他此时可是还不会什么飞天之术呢。 但是,片刻后他就释然了,如果眼前的这个家伙想要杀他,那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萧冷将许尘放到了地上,然后略带警告的说:“告诉你,许尘,蓝鸢阁虽然现在只有七名弟子,算上现在的你,一共是八名,但是,这些人各个脾气鬼怪,所以以后要理他们远一点,这是师傅让我转告给你的。” “啊?” 许尘突然疑惑起来,“那、那为什么师傅不亲口对我说呢?” “咳,因为师傅一直在闭关呀!怎么跟你说?” 萧冷的眼神莫名的闪烁起来,“你是一个新来的,只要听着就好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这个……” 许尘似乎根本没有听萧冷的训斥,反而摇了摇头说:“那为什么师傅闭关还能见你呢?” “狗屁!我说了,不该问的别问。” 萧冷的言辞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先前在沐云峰时,那是何等的正经和严肃,虽然霸道一点,但是也绝不会冒出粗话呀。而此时竟然连狗屁都出来了。 许尘刚想再问点儿什么,萧冷却瞬间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告诉你别问了别问了的,因为你是新来的,知道吗?新来的是不能见师傅的,知道吗?以后有什么事儿就直接找我,知道吗?” 许尘自从离开关了他十年的白家,什么时候让人这么打过,要是放在别处,他一定会还以颜色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看萧冷手中的宽刃大剑,竟然心里有些发毛,这是他好久都没有感受到的了。 “行了!跟我走吧,我先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啊!” 说着,萧冷兀自的从悬崖边向着大山的里面走去。 龙首峰和沐云峰有相当大的不同,这里满山遍野都是绿树鲜花,几乎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没有石阶,没有亭台楼阁,也没有聚灵院广场正中心的池塘或者竹林。 一路上都是山间小路,你的相当小心,不然不是把脚给崴了,就是被野生的植被给刮伤。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许尘小声的嘀咕了一声。 没想到那个萧冷的耳朵是相当的灵,他没有回头,只是悠悠的说:“很多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在心里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住的长了,你就会感到,只有这里才是人住的地方,知道吗?” “在这里没有亭台楼阁,但是也没有勾心斗角,这里没有亭台楼阁,却有鸟语花香,怎么,不喜欢吗?告诉你,无数的兑山宗弟子,还有世间无数的修行者都想来到此地,但是他们都不能如愿,你就偷着乐吧!” 许尘没有说话,但是心中自然是兴奋的,本想能够进入细雨阁就已经是幸运了,却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蓝鸢阁。 虽然所谓的蓝鸢阁也根本没有什么阁,但是,这里一定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不然,这里是不会让那么多修行者心驰神往的。 又走了好长时间,终于见到了树林没有那么密集的地方,但是,眼前的一切却让许尘愣住了,原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山洞,远远看去,像是一片蜂巢一般,洞口有大有小,镶嵌在一面巨大的山崖之上。 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我说,师兄,请别说这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 “呵呵!被你猜中了!” 萧冷微微一笑,向着其中的一个山洞的洞口走去,“是的,我们就住在这些山洞之中,这些山洞之中,冬暖夏凉,而且里面四通八达,警告你一下,以后可不要在里面走丢了呀!里面都得地方可有四师兄当年布下的机关,厉害至极!” “机关?” 许尘挠了挠头,“我还一直以为兑山宗只有风灵大师会弄这些东西呢?” “哦?” 萧冷突然转过了头,“你既然已经见过四师兄了?” 第一百零八章 蓝鸢阁的好风景 “四师兄?” 许尘一下就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那个年逾古稀的老者,竟然还能是蓝鸢阁的弟子。 也许是萧冷看出了他的惊讶,便微笑道:“怎么?不信?告诉你,四师兄还算年轻呢?如果你看到大师兄的时候,你一定会更惊讶的。” 眨了眨眼后,许尘神情茫然,“那、那我能问一下,这里谁的年龄最小吗?” 听到许尘这么一说,萧冷竟然破天荒的笑出了声,“我说,八师弟,你自己认为呢?” “哦!” 虽然萧冷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许尘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不再说话。 素问玄微真人是天寿之躯,无人知其真是年龄,那自然早就受过徒弟,相比之下,同为其徒弟,那年龄差距肯定是极大了。 片刻后,萧冷便带着许尘来到了一处山洞的洞口处,还没等进入洞口许尘便看到了洞内的全貌。 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看清里面的情况,那是因为洞口太大,而且几乎和里面的宽窄一样,最根本的还是,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平整的石床,竟然连被褥都没有。 虽然许尘有些感慨和兴叹,但是依旧是和萧冷迈步走了进去。 “这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了,怎么样?” 萧冷微笑的看着许尘。 其实,许尘真想说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一来这是可是蓝鸢阁,肯定和外面世界的审美大有不同,二来呢,他还只是一个新来的,怎么可以挑三拣四呢。 所以,许尘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那可是一片冰凉,毫无质感。 他现在不只是担心自己以后能不能睡好,更担心自己睡觉时会不会被别人偷看,要是再飞进来几只蝙蝠之类的那就更麻烦了。 想了半天,许尘微微抬起头,看着萧冷略显扭捏的说:“那个、那个师兄,你们睡觉都盖被子的吗?” “不盖被子?” 萧冷满脸差异,“当然盖被子啦,怎么这么说?” 看着萧冷真诚甚至有些无辜的眼神,许尘莫名的升起了丝丝不满,“那、那为什么我没有呢?不要说,新来的都没有啊!” “狗屁!” 萧冷再一次爆出了粗口,“在沐云峰的时候,我你不是让你收拾行李来的吗?你不是说没什么可以收拾吗?我还以为你睡觉不习惯盖被子呢,所以就没说什么呀!” “你妹!” 许尘心里这个骂呀,但是嘴上还能说些什么呢?只好怯怯的说:“那个,师兄,你看我现在还有机会再出去拿吗?” 听到这里,萧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连习惯了杵在地上的矩形重剑都有些微晃,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停止了笑声,悠悠道:“当然,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整个蓝鸢阁,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不可以随便出入,懂了吗?” “除了我?” 许尘的眼神中充满了玄微真人光荣伟大正确的形象,但是下一刻,他原本的疑惑加上现在的,一起涌上了心头,脑袋里挣扎了好半天,他终于试探的问道:“师兄好,那你知道为什么师叔祖,不,师傅对我这么好吗?我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我能直接进入蓝鸢阁,而且,为什么在这里,我还那么特殊。” “这个……” 萧冷眼神闪烁,似乎也在疑惑,莫名的嘀咕了好半天,他才努力的挤出了几个字,“这个我也不知道!作为徒弟,服从才是天职!” “哦!” 许尘默默的点头,但是心里总还是乖乖的,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般的幸福,但是却又有一种不知道这位故知是谁的别扭。 萧冷依剑而立,许尘随意的坐在石床上,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半天,场面显得极为尴尬。 最终,还是萧冷深深的点了一下头之后,平静的说:“好!那就这样,我先带你去见一下其他的师兄吧!” 说着,萧冷直接转身,向着洞外走去,许尘只好迅速的起身,跟在后面。 出了山洞,在萧冷这位半职业的导游带领下,他们走了一处又一处的山洞,进了一片又一片的密林,许尘终于见到了所谓的蓝鸢阁的几大弟子。 大师兄,古沉,和萧冷说的一样,这是一位比风灵大师还要老上许多的老头,常年坐在十米多高的一处山洞之内,每天保持着一个姿势打坐,吃饭这种事都很难打扰到他,简直就是一尊石佛。 当许尘走进去问了一声好之后,这位大师兄也只是微微撩了一下眼皮,一句话都没说,很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就又闭起了眼睛,在许尘看来,这个老头就是天天在睡懒觉。 三师兄,和风灵大师年龄差不多,只是,这个老头枯瘦如柴,甚至枯瘦的像个魔鬼。在那一刻,许尘真的认为所谓魔鬼的身材就应该自三师兄而起的。他同样是习惯坐在山洞之中打坐,一言不发,显然忘记了先时候咿呀学语的样子,悲哀! 五师兄和六师兄则很是不同,两个看上去只有五十几岁的样子,他们常年在丛林之中谈笑风生,还能时不时下上几局盲棋,好像两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基友,见到许尘到来,两人热情有加,攀谈不止,像是在发展下一任伴侣一样。 总之,这些人都让许尘感到,以后绝不会跟他们有所请教和亲近,不然一定把自己都弄得不正常了。 想来还是这个萧冷靠点谱,这时,许尘轻声的问了一句,“那个,四师兄我是知道,他应该在沐云峰那边做木匠活,但是二师兄怎么你没带我去见呢?” 萧冷抬起手,扶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道:“二师兄他二十几年前就离开蓝鸢阁了,听说是替师傅去办一些事情了。” 这时,萧冷突然话锋一转赞叹道:“要说你还真是没有福气,这些师兄中,就算二师兄那是年轻的很,而且一表人才,听说他都有一百多岁的年纪,但是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这简直是逆生长啊!” 听到萧冷的感慨,许尘无趣的问了一句,“原来七师兄你也没见过呀!” “嗯!” 萧冷微微点头,“是的,这都是听其他五位师兄说的,但是肯定错不了的,不过应该不长时间,二师兄就可能回来了,听说他是去丹阳城那一带办事,这都快三十年了,快到日子了,听六师兄和七师兄说,也就是今年,二师兄就能回来,不用着急!” “丹阳城?” 许尘听到丹阳城时就已经愣住了,完全没听到萧冷之后说的是什么,他心里暗说:“难道世界真的这么小?还是,本来就没有巧合?而是……” 他不知道如何向下去想,直感到后脑一阵僵硬,看来是用脑过度了。 蓝鸢阁很是简单,不用多长时间就已经被萧冷介绍了一遍,当问道许尘以后要如何修行的时候,萧冷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当然,这时萧冷又想起了一件事,他翻了一下衣服,然后将一罐丹药交给了许尘,“那,差点忘了,这是师傅让我转交给你的,这是洗髓丹,师傅说这里面有三十粒,正好够你一个月服用的,一个月后看一下情况,也许还会有什么惊喜呢!” 伸出双手结果那罐丹药,许尘又是一阵感动,所谓无恩不受禄,这还没见面呢,就收了这么大的一份重礼,可想而知是多么幸福的感觉。 但是,许尘有突然想到了万虚曾经给他的转灵丹,对于他来说,那可是类似于毒药,最终被潘安吃了,才算没有浪费。 如果眼前的这罐丹药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的效果,恐怕还是不吃的为好。 所以,许尘虽然默默的收进了衣服,但是,心中却一直有些忐忑。 在灵首峰熟悉了一下午,许尘对各个洞的功能和简单的机关设置有了足够的了解,太阳慢慢偏西,这时他才想起了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回去拿自己的行李。 萧冷告诉他,从灵首峰道沐云峰并不遥远,即便不会御空而行,通过山腰处的窄道也可以很容易的到达沐云峰的那边。 就这样,许尘告别了萧冷,孤身一人向着灵首峰下面走去,一边不停的背着其中的机关暗道,一边盘算着这一切为何如此的突兀。 半个时辰过后,许尘便来到了山腰,穿过重重密林,他终于来到了聚灵院,想来,在聚灵院就可以远远的望见灵首峰的近景,只是,因为树林太过茂盛,所以根本看不见灵首峰真正的样子。 当他来到聚灵院住所的时候,才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宿舍的门前,一个胖子。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夕阳照在潘安的脸上,加上他圆圆的脑袋,真像是一个四喜丸子。 看到许尘回来,潘安原本都有些僵硬的面孔竟然露出了难看的笑容。 原来,比试结束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许尘回来,说起原因很是可笑,那就是许尘曾经说过,细雨阁开启之后要请他吃饭。 虽然,这一天的境遇那是翻天覆地,但是,对于吃和喝酒,潘安是万万无法忘记的。 其实,更主要的是,他相信许尘会遵守这个承诺。 当许尘知道潘安留下来的原因的时候,不禁心中暗暗叫屈,如果灵首峰真的有被褥的话,恐怕他也不会回来的。 想想萧冷说过,对于许尘来说,灵首峰可以随他出入,他便深深的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声“好,先去喝酒!” 因为今天的变故,这些弟子家中的马车也不敢再上兑卦山一步,都在山脚下等着,所以潘安和许尘只好一路向山下走去。 期间,许尘无意的问了一句,“最后,是谁进了细雨阁?” 听到此处,潘安摇了摇头,“不认识,是一个三清院,我才懒得打听他叫什么名字呢!” 还没等许尘再问,潘安又补充了一句,“冷雪最后退赛了,要不然,肯定是她的。” 第一百零九章 你是谁 “如果一个人无缘无故对你好,那说明什么?” 坐在马车车厢内的许尘突然问了一句。 马车飞奔向前,直奔都城的方向,也许许尘知道今夜又要大醉一场,所以,有些问题他要在喝醉之前弄个明白。 “你问我呀?” 潘安努着嘴,一脸疑惑的样子,今天对于他来说那也是难忘的一天,他为许尘开心,因为许尘竟然能奇迹般的进入蓝鸢阁,这是八辈子的福分。 但是,他也为自己感到悲哀,或者说是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忐忑,所以他对许尘突兀而没来由的问题给惊着了。 许尘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在想这个问题,很乱!” “你这是烧着了!” 潘安不停的晃着脑袋,“如果是我,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还乱?” 许尘微微一笑,“就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才感受不到其间的感受。” 说着,他清了一下嗓子,郑重其事的说:“那好吧,这回我是问你,那你说,一个人无缘无顾的对你好,这说明什么?” “那可不好说!” 潘安拖着厚厚的腮帮子思量了许久,“但是,我想,要么就是爱你,那么就是害你,也就这两种可能了。” 好嘛,潘安把都有可能都说出来了,这可谓一言以蔽之。 许尘侧目白了他一眼,“废话,我还不知道?” 说完,他变不再理会潘安,认为这个人可能因为今天事情正犯愁呢? 毕竟,一天之内被两个人威胁,而且他全无招架的能力,可想而知回事什么心情,想到这里,许尘的心中再次默念了那两个人的名字,柳夏、西门文宇。 可是谁知,许尘不说了,潘安反而来了精神,他略带长者意味的说:“对,我说的确实是废话,但是,你不觉得,只有废话才是正确的吗?” 还没等许尘反驳,他便自己先解释上了,手上还不停的比划着,“就比如,明天的天气,要么会下雨,要么不会下雨,这虽然是一句废话,但是,却绝对正确。再说了,既然你也是在猜测,那就说明,你想知道的事情就跟明天的天气是一样的,对吧?哎,话说回来了,你说的到底是谁呀?” 不知何时,许尘竟然死死的盯着潘安圆圆的大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那你说,如果天上根本就没有乌云,但是就突然下起了雨,那说明什么?” “那说明……你有病!” 潘安挑起旁边的窗帘,看了一下外面的夕阳,根本不屑再和许尘说话。 但是,许尘却并不生气,反而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沉沉的说道:“那说明,有人不想让我看见那片乌云。” 其实,在到达灵首峰的时候,许尘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也许是萧冷的神态,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变故。 虽然,许尘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的,但是,到底自己是几斤几两,他自然相当明了,想进细雨阁,恐怕还很费力,但是却莫名其妙的被什么师叔祖挑中了,这不是相当奇怪吗? 况且,那个什么师叔祖一直在闭关,他是如何知道外面的情况的,而且还知道有许尘这么一号人物,这就更奇怪了。再加上萧冷在谈到这位师叔祖的时候神情还有些闪烁,明显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但是,最终许尘也没想明白这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虽然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怎么想,能够进入蓝鸢阁总不会是什么祸事吧? 马车继续前行,潘安也不再理会许尘,应该是想着自己的事情,这两个人此时的神态完全不像是去花天酒地的角色。 最终,在一片沉默之中,马车停在了一处略显偏僻的巷口,当许尘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是这样的熟悉,这是那个他和楚阳一起来过的“宽衣阁”。 “哎!怎么来这呀!” 许尘回身问了一句,这里的酒水可是不比酒楼,那可真是奢侈的代名词,上一次已经被楚阳坑了一次了,这次…… “你来过这?” 潘安的眼睛瞬间就瞪的大大的,他不可思议的说:“我本来还想跟你炫耀一下我们都城的高地方呢?没想到你早就开荤了呀!” 许尘连忙摆手,“不是,其实,就来过一回,而且还是别人带着来的。” 他明显有些手忙脚乱,“而且只是喝了点茶!” “哼!” 潘安暗自的坏笑,他这个人来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一到人多的地方,一切不开心的事情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正当两人低声的打趣时,宽衣阁门口的小厮已经迎了上来。 这时,只听潘安回头看了一眼仆人,沉声说道:“你回去吧,不过别告诉我爹我来这了,啊!” 仆人严肃的微笑,只是点了一下头便驾车而去。 在小厮满脸堆笑的招呼下,许尘两人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宽衣阁。 此时,整个一层楼内一如既往的喧闹,甚至比许尘上次和楚阳来的时候更加喧嚣,大概是因为此时的官员都已经处理好了分内的事物,想要到这里放松一下吧。 此时人满为患,小厮用一种极为抱歉的神态将两人带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但是,许尘却为此开心不少,毕竟,就算舞台前排没有一人,他也绝对不会做过去的。 和上次不同,这次点的可就不是茶了,而是一壶绝对的烈酒,还有一些普通的干果,看来,今天这饭菜不成,却也要一醉方休了。 然而,正当许尘和潘安碰了一下酒杯,想要庆祝一下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色袍子的中年人却是不请自来,先当自然的就坐在了两人的桌前。 那一刻,许尘和潘安都把手中的酒杯放了下去,因为,这个中年人,两个人都认识,就是那天买剑的时候遇到的那位,精致的纸扇依然还在,但是,笑容却神秘莫测,或者说,那就不是什么笑容,只是礼貌的翘着嘴角。 许尘盯着中年人半天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终,发现中年人也是不说话,而且还不走,他变轻声的说了一句,“你找我有事?” 中年人微微点头,“你最终还是参加了,对吧?看来结果不错啊!” 潘安并未听懂中年人说的是什么,但是,许尘却相当明白。 那天,许尘和这位中年人上了茶楼,聊了一段时间,但是,潘安和他的那个张叔叔却没有跟去,但是,下楼之后,许尘却也没告诉潘安他们之间的谈话。 那天,中年人其实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让许尘不要去参加细雨阁弟子的选拔,而且还让他最好尽快的离开兑山宗。 结果可想而知,一个陌生人突兀而无理的要求,许尘怎么会答应呢? 本以为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没成想,这个中年人竟然还再次出现了。 “嗯,还行吧!” 许尘摸凌两可的回了一句,因为他不知道中年人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你感觉很兴奋?” 中年人略显不屑的看着许尘,那眼神明显是在嘲笑,嘲笑许尘的无知或者是自作聪明,“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身上现在有三十颗洗髓丹,对吧?” 一边说着,中年人还一边随意的拍打着手中的纸扇,那表情自信而警觉。 许尘稍稍一愣之后,便轻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疑问自然是合理的,毕竟,灵首峰是兑山宗的重地,就连本门的弟子都不能进入,而萧冷把那一罐洗髓丹交给他的时候,身旁根本就没有人啊。 “难道面前的这个是位幽灵不成?” 一边猜测着对方真实的身份,一边捻了一粒花生,他不是想吃,而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惊讶。 中年人微微摇头感叹,像是极为悔恨的样子,“如果你可以听我的,我希望你不要吃这些丹药。” 虽然许尘也曾想过这些丹药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帮助,但是,中年人这么一说,他不得不问一个白痴的问题,“为什么?难道这些丹药有毒不成?” “哼!” 中年人兀自嗤笑一声,低头呢喃片刻后,轻声对许尘说:“当然不是,而且这洗髓丹不仅适合普通的修行者,也同样适合修行隐修的修行者。” 此话一出,许尘更是惊讶的瞪起了双眼,恐怕这个世界上知道他这个秘密的也不超过两个人吧,怎么对面的这位这么清楚? “你……” 许尘很想再问一边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最终却没有问出口,而是用余光看了一眼潘安。 此时的潘安竟然心领神会,尴尬的说了一句,“我去一下茅房,你们先聊啊,不用管我!” 说完,潘安便起身消失在喧闹的一楼,去茅房?只不过是个说辞,应该是去外面喝风去了。 这时,许尘才极其严肃又极为警惕的说,“你到底是谁?” 这声音相当低沉,而且许尘已经将右手握在了黑色短剑的剑柄之上。 看到许尘这样的紧张,中年人哈哈一笑,身子向前探了一下,在许尘的耳边轻声说道:“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我是来害你的,你认为你有能力反抗吗?” 那一刻,许尘突然感觉握着短剑的右手一片冰凉,当他试着低头看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名中年人的纸扇已然搭在了他的手上,而且不知为何,那把把扇已经变成十三把锋利的匕首。 第一百一十章 玄微 中年人微微一笑,十三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合拢,而且,当中年人将右臂从桌下拿出来时,握在他手中的又是那柄精致的纸扇。 那一刻,许尘确实明白了,如果对方想要杀了他,恐怕真的不需要等到现在,更让许尘吃惊的是,他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恐怕是他所见过修为最高的了,甚至比林灵素和万虚的修为还要高出很多。 “那你找我做什么?” 许尘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是,这句话还是不得不问。 “呵!” 中年人无奈的一笑,“我上次就说过,我见过你,也认识你,只是,咱们当初见面的是后,我是在台上,而你,是坐在下面的。” 看到许尘依旧在冥思苦想,中年人明显是对他的记忆力颇为苦恼,所以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当初,你是去买东西,而我,是卖给你东西的人,当然,更准确的说,我是卖给了一位老者。” 听到这里,许尘瞬间就呆住了,沉静了片刻,他不自觉的用手指了一下中年人,略带口吃的说:“你、你,你是那个枫叶当铺的拍卖师?” 中年人微微点头,但是犹豫片刻之后,他又轻叹一声,“但是并不准确,枫叶当铺的拍卖师只是我表面上的身份,我真实的身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次来找你,不过是想告诉你,这洗髓丹,你最好不要吃,知道吗?” “为什么?” 许尘不明所以,这个中年人从遥远的永安镇来到这里,难道就是告诉他不要吃药?这显然不可能。 下一刻,许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既然你是枫叶当铺的,那、那你应该是那个张太监的手下了?” 中年人看了一眼谨慎异常的许尘,微笑着说:“表面上,是的,但是,我说过了,这只是表面的身份。之所以为什么不让你去吃那些丹药,说实话,我现在也只是一种猜测,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验证。” “什么猜测?是关于我的?” 许尘稍稍放松了一下精神,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这才润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巴。 “准确的说,不是!” 中年人似乎话里有话,“可以稍稍的告诉你一下,是关于那个老头的,就是当初你身边的那个老邬。” 当“老邬”这两个字从中年人的嘴里冒出来,许尘着实愣了一愣。 但是,还没等许尘问些什么,中年人美颜闪动的说:“我的猜测是,也许老邬并没有死,或者,从来就没有老邬这个人。” “可是……” 许尘随意的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似乎极力的想表现的自然一些,但是,他疑惑的双眼却玩玩全全的出卖了他,“可是,我当时确实看见了邬伯伯的尸体,不止是我,所有人都看见了。” 此时,他的手已经从短剑之上拿了下来,略一沉思之后,他坚定的说:“而且,邬伯伯确实是从小就跟我在一起,只有我在白家的时候才……” 一边听着许尘讲述,中年人一边摇头,“那只是表象,他是你家的仆人,这不假,但是,他曾经做过什么,你知道吗?没人知道,对吧?而且,一具尸体代表不了什么,因为你看到的也许都是假象。” “你是说,邬伯伯还活着?” 许尘略显激动,下一刻,他更是傻傻的问了一句,“那、那我母亲她可能还活着吗?” “呵!你母亲自然是已经死了。” 中年人像是一个了然万物的仙人一般,“而且,我正是因为你母亲的死才开始怀疑这件事情的。” 他说的虽然很轻松,但是,许尘分明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疑惑,甚至是讲话的中途,还略过一丝哀伤。 而那丝哀伤绝对不是来自许尘母亲的死,而是另一种许尘难以窥探的东西。 “所以。” 中年人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很难开口的意思,但是犹豫了片刻,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怕是非说不可,他才如此,“所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办一下,你可否同意?” “啊!啊?” 因为许尘还在想着其他事情,所以他先是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当他反应过来之后,才听明白了对方到底是要做什么。 虽然相当为难,但是最终他还是勉强的点了一下头,说:“那、那你也得说一下是什么事,我才能知道我能不能办到呀?” 这是许尘的心里话,通过这两次的接触,许尘发现这个中年人似乎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威胁,而且可能对自己找出身世还有很大的帮助,这才试探的答应一声。 点了点头之后,中年人微微点头,“嗯,好,其实对于以前的你,这件事自然是难若登天,但是,对于现在的你,恐怕就没有那么难了。” 说着,他翻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拿出了一张画着头像的纸张,轻轻的摊在桌面,之后他指着头像说:“认知这个人?” 许尘对着那张纸看了好半天,那是一位老者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慈祥,但是眉宇间却透漏着某种让人理解的威严,似乎全天下都是属于他的一样。 甚至让许尘想到了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是,很明显,这张纸上的人并非皇帝打扮,根据衣领处的图示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名道人。 下一刻,许尘似乎想到了什么,因为他曾经见过萧冷在沐云峰峰顶跋扈的言辞和表情,他颤颤的说:“难道、难道这就是玄微真人?” 明显看出,中年对许尘的智商还是颇为满意,随即点了一下头,“正是,但是,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画像了,也许会有些出入,但是,我相信你见到他的时候,你应该会认出的。” “你是说……” 许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中年人,眼中充满着芥蒂和不可理解的疑惑,“你让我去偷窥师、师傅?” 是的,对于现在的许尘来说,玄微真人自然已经是他的师傅,虽然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但是,师徒之名已经定了下来。 点了点头,中年人说:“正是,不过你需要把这个相貌记下来,因为我不能把这张画像给你。” “为什么?” 许尘眉头紧蹙,“我是说,为什么你要让我去窥探师傅,而且……” “而且,我还是一个外人,一个你并不认识的外人。” 中年人接着许尘的话说了下去。 面对对方的坦诚,许尘随即点了一下头,心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做这样的事。 没想到,中年人,微微一笑,“因为我相信你回去做的,这件事不仅和我有关系,甚至还可能和你有关系,如果我猜测成为现实的话,也许你就照顾好到了杀你母亲的凶手。” 许尘摇头,面露凶狠之色,“杀我母亲的,应该是白穷天。” “哼!” 中年人冷哼了一声,“那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你见到老白亲手杀了你的母亲吗?没有吧?” “没有,但是,我相信是他。” 许尘坚定的答道,从知道母亲死因的那一刻起,白穷天的名字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的插在他的心底。 甚至,有些时候,他都有些害怕那个凶手并不是白穷天,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因何而起,但是,却很强烈。 中年人看着许尘不住的摇头,像是在看一个无助的孩子,“我说了,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事实。” 说着,中年人话锋一转,“甚至,我可以这样说,杀害你母亲的也许最不可能的就是白穷天了,因为,他没有理由。”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理由?” 许尘恨恨的看了一眼中年人,衣服恨屋及乌的样子,“当年他讲我囚禁于白家的时候,他有理由吗?当那天夜里,我回家的路上,那个跟着我的刀客,他有理由吗?还有,那个已经被我杀死的鬼五,他不是一直想置我于死地吗?难道这些都代表他没有理由?” 因为越说越激动,许尘的脸胀得通红。 “唉!好吧!” 中年人哀叹一声,“是的,老白想要杀你,那是有理由的,但是,他杀你的母亲绝对毫无意义,这一点,我以人格担保。” “以人格担保?你的人格值几个钱?” 这当然是许尘的心里话,他再次恨恨的灌了一口酒,因为喝的太急,还呛了一下。 稍稍调节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平静的说:“你、你既然一口一个老白的,那说明你认识白穷天喽?”中年人点头,没有否认。 许尘平静的一笑,“那我凭什么信任你?也许你帮着他在骗我呢?” “呵呵!” 中年人无奈的一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你,还跟你说了这么多?啊?如果和你想象的一样,我岂不是还可以在白穷天那里买一个好?” 说着,中年人目光冰冷的看了一下周围,像是下定了某些决心一般,“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只要你真的见到了师傅,当你看到他的样子时,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你就会明白什么了。” “师傅?” 许尘脸色一变,是的,玄微真人此刻却是是他的师傅,但是,刚刚年轻人在说“师傅”两个字的同时,却根本没在前面加上一个“你”字。 “所以,你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个人的战斗 中年人走后,便回来了,没有问任何事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好奇,这就是理解。 虽然一切照旧,但是,许尘的心事明显又多了一份,所以这本来应该是一场酩酊大醉,最后也只是润了一下喉咙。 舞台上的歌舞也是像街头巷尾的叫卖,虽然它一直萦绕在耳旁,却如同下夜蚊虫的鸣叫,充耳不闻。 酒后,潘安兀自回家,而许尘则是叫了一辆马车,本本分分的回了兑山宗,从聚灵院的住所拿了被褥,在夜色下回到了灵首峰。 但是,这似乎根本不像是一场告别,更像是一次冒险。 灵首峰的山洞中并不惬意,也许是许尘的修为还不够,根本无法理解如此的自然之美,也许是,那个中年人的讲述,让他把无数的问号装进了脑中,陌陌思考无法自拔。 总之,来到灵首峰的这一夜,许尘是失眠的。 第二日清晨,许尘还没有洗漱,就一头扎进了萧冷的石洞之内,原本以为萧冷可能还没起床,但是当许尘到达时,这才发现,萧冷正静静的坐在石床之上,盘膝而坐,应该是在修行。 “那个、那个,师兄,忙着呢哈!” 许尘有些尴尬,问了一声便坐在了萧冷的身边。 “嗯!” 萧冷微微点头,但是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怎么了,小师弟,你又什么事情吗?” “呵呵!” 许尘勉强一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那个,今天早上吃什么呀?” 这时,萧冷竟然出奇的睁开了眼睛,你不仅睁开了眼睛,还用一种极为差异的目光看着许尘,“你还要吃饭?” “啊?” 许尘比萧冷还要惊诧,心说,这不是废话吗,哪有不吃饭的呀? 但是,毕竟自己是个新来的,还是师弟,所以许尘舔了一下嘴唇,“对呀,师兄,你们不吃饭的吗?” 萧冷也是尴尬的一笑,“吃倒是吃,但是却不吃饭,而是吃一些野果,修行之人,最好不要吃一些七荤八素的东西,会影响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哦!” 许尘低头答应,听到只能吃一些野果,许尘倒也不再惊奇。 正如萧冷所说,修行之人最为忌口,只是,沐云峰那边弟子的境界还不到火候,忌口的重要性也就没有那么重要。 而这灵首峰的几位,那可都是半仙之类的人物,对所吃的事物最为挑剔,当然,说是挑剔,其实也是极为简单,食物就是山中野果,喝的就是山中的泉水,这样被外人看做是神仙般的日子,其实能给人淡出个鸟来。 当然,许尘根本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而是另有他求。 “那个,师兄,你说吧,我现在算是蓝鸢阁的弟子了吗?” “咳!” 萧冷面对许尘的问题,竟然有些摸不到头脑,沉吟了一声说:“那你认为呢?” “我想应该算是吧?” 许尘自问自答,好不自然,“所以呢,我想了一夜,总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师兄你说,我现在是蓝鸢阁的弟子,那就已经是玄微真人的徒弟了是不是?但是,我这个徒弟竟然还没有见过师傅,是不是总有些不妥呀?” “妥,相当妥!” 萧冷摆了摆手,“我昨天都说了,你是新来的,所以现在还不能见师傅,等时间到了,师傅自然会见你的,知道吗?” 一边说着,萧冷的脸色一边就板起了脸,似乎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稍稍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对了,我昨天给你的洗髓丹,你吃了吗?” “这个……” 许尘一努嘴,显然是没吃。 “吃了去!” 萧冷沉声命令道,“这是师傅要求的,你怎么可以不照做?就这样,你还想见师傅?” “哦,那我回去吃!” 说完,许尘转身就要走,却被萧冷一伸手就给拦住了,“就在这儿吃,我看着你吃。” 此时,许尘心里猛然一番个,突然想起了那个中年所说的事情,这让他进一步的相信了那名中年所说的话。 但是,如果此时真的不吃,恐怕就真的引起怀疑了。 再说,如果不吃,似乎更本了解不到真相,所以许尘稍稍犹豫一下,变从衣服中翻出了那罐洗髓丹,自如的倒出一粒放入了口中。 那一刻,一股清凉之意从喉咙出一点一点的蔓延,甚至可以说,那种感觉舒服的要死。 胸口出那股隐修才会拥有的凉意缓缓的与洗髓丹的凉意开始融合,整个身体像是瞬间透亮了许多。 “怎么样?” 萧冷不失时机的问了一句,“我说了,师傅做事从来不会错,这洗髓丹可是不传之宝,无论修行之人怎么忌口,怎么修行,但是体内总会留下许多污浊之气,这转灵丹就是可以将这股污浊之气排泄干净的最好药品,你在外面,就是想买都买不到。” 许尘默默的点头,他不是兴奋,而是侥幸。 侥幸,这洗髓丹和转灵丹并非是一种药物,不然,他一定会在萧冷面前丢大人的,甚至还可能丢命。 将近半个时辰过后,那种清凉的感觉才慢慢开始消失。 在此期间,萧冷又给他讲了一些有的没有传闻,都是关于师傅的,可能是想一次来打消许尘的念头。 玄微真人是这世间可能唯一的半仙之躯,没人知道他的年龄,甚至有人说他是不死之躯,甚至有人说,他就是当年的绝尘子转世,或者就是绝尘子本人,不然,绝对不可能拥有那般骇人的修为。 众所周知,修行的境界共分九境,每境又分三期,在这世间,恐怕除了灵首峰这几个不问世事的神秘弟子之外,其他人能够到六境就已经是人生的极致。 但是,传闻,玄微真人已经达到了第九境,也就是太虚境。 那是一种神秘而难以理解的境界,听说达到太虚境的修行者就可以练就不死之躯,或者是长生之道。 这也是,为什么世人认为玄微真人已经达到太虚境的原因。 只是,此时依然在世的人却没人见过玄微真人出手,因也可以说是,没有那个福分。只是听闻前人说过,玄微真人一指便可搬山,挥手便能断流。 当年,朝阳帝国开国之初,北方的蛮人和羌人不断骚扰边境,甚至威胁到了帝国的根本。作为农耕民族,想要打败蛮人是不现实的,因为人家的骑兵骁勇善战,而且从小就杀羊杀马,见过了血腥,最主要的是,他们穷。 越是穷困的民族就越是不可战胜,这是冷兵器时代的铁律。 当时,朝阳帝国的国军甚是头痛,最终无奈之下便开始学着蛮人一样,大肆养殖马匹,专门设立了督马司,就是要拥有和蛮人一样骁勇善战的骑兵。 但是,整个工程却是需要时间的,蛮人可不会等你一切就绪之后才来捣乱,甚至听说朝阳帝国有心训练铁骑,便更是大肆的侵占边疆地区,抢掠物资,甚至有些时候还进行屠城,向朝廷示威。 无奈之下,国君亲自登上兑卦山,最终请出了玄微真人。 那一天,边疆一如既往的阴沉,黄沙漫天。 这是突袭的好机会,蛮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出其不意进攻的时机。 三万多骑兵手持弯刀便向着边境杀了过来,然而,当他们走近城池之时,才发现,城墙上全是人。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些人不只是守城的官兵,还有很多问询赶来的平民,因为他们在等着看一场大戏。 沙一直在下,透过沙尘,蛮人终于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面容平静的老者,他衣冠整洁,根本就不像是在这边境生活的普通人。 那老者静静的站在城墙之下,背后就是入城的大门。 蛮人的首领喊了很多次话,让老者滚开,但是,每一次,老者都是以一句话回答。 “回家吧!” 可想而知,结果是如何? 蛮族首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直接奔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而去,与此同时,骑兵开始冲锋。 但是,这骑兵的号角声刚一响起,却又瞬间停了下来,因为,令他们恐怖的场景出现了,那脱弓而出的箭矢竟然在空中一个打转,瞬间就转过头来,径直飞向了自己人。 不过还好,那所有的箭矢都射在了蛮人阵前,没有伤到一个人,或者一匹马。 蛮族首领虽然大骇,但是,最终因为抱着侥幸的心里,竟然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一刻。 只见那个老者轻轻的一挥手,一座千丈的山峦就凭空而出,在蛮人冲锋的途中,应声而落。 但是,这还远没有结束,那巨山并非落地,而是缓缓下降,压着无数名蛮人骑兵不停的向着泥土之中陷落。 更奇怪的是,那做巨山并未在地面留下任何痕迹,巨山没陷落一尺,便有一尺的土壤将其埋住。 最终,整个巨山在地面上完全的消失了,地面则是玩好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几千名骑兵和几千匹战马就这样被永远的留在了地下,从此无人问津。 蛮人惊骇之余自然是疯狂的逃窜,回到了自己的草原,一百多年都未曾有一兵一卒曾经进犯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净身 传说总是言过其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尘听到萧冷的讲述,却是对这位没有见过面的师傅深信不疑。 这种奇怪的情绪盘旋在整个山洞之内。 崇拜,这是许尘此时唯一能做的,和其他人一样的崇拜。 但是,越是崇拜就越是想要见上一面,不是为了答疑解惑,也不是为了亲传功法,只是为了见上一面,也许是看一下这半仙和凡人长相哪里不同,或者是,以后能和其他人说,“老子以前见过玄微真人,而且,我就是他的徒弟。” 很显然,许尘并不是那种喜欢炫耀的家伙,但是,此时这种想法却是如此真实。 “那个、那个……” 许尘开始有些尴尬的挠着头,“师兄啊,难道我现在真的不能去见师傅吗?” “嗯!” 萧冷还讲的兴奋异常呢,听到许尘又把问题给拉回来了,脸色猛然一沉。 “嘿嘿!我就是问问。” 许尘尴尬的一笑,然后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这时,萧冷竟然拍了一下许尘的肩头,轻声的安慰道:“许尘呀,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要这样做,但是,既然师傅这样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你说呢?” 许尘点头。 “既然你已经是蓝鸢阁的一份子,那就要遵从师傅的安排。” 说道这里,萧冷突然话锋一转,充满期望的说:“再说了,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将这洗髓丹吃完,到时候还要探查一下你的身体,这不就是说,也许你的身体达到某一个状态了,师傅就要教你一些更加高深的修行法门,到时候,你就是想不见都不可能了,你说是不是?” 许尘微微哦弹头,但是心中的一个节却怎么也解不开,那就是昨晚那个中年所说一切。 很明显,许尘已经猜到那个中年人是谁了,他就是这蓝鸢阁的二弟子,花岁叶。 许尘不知道堂堂蓝鸢阁的二弟子为何那样的年轻,也同样不知道花岁叶为何要避开兑山宗,甚至可能对玄微真人有所窥探。 但是,许尘此时却无法判定到底谁是敌,谁是友。或者说,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面对萧冷的坚决,或者说是玄微真人的坚决,许尘只能听之任之,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自此之后,许尘便开始每天一粒洗髓丹,从未忘记过。 虽然花岁叶告诉他最好不要服用,但是,这却是唯一能见到玄微真人的途径,而且,很明显,这洗髓丹的确相当好用,在几天之后,许尘就能感到脱胎换骨的感觉,不仅精神好了许多,就连身体也好像变得灵活轻盈了。 当然,这些日子以来,许尘也不忘每天进入那张棋盘的幻境,一次来争夺修行的时间,强大起来,这才是他完成心愿的唯一基础。 很快,三十天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个月,许尘根本就没往外面跑,除了和萧冷聊天,聊些关系师傅的话题,再就是修行。 其他几位师兄和活死人没有区别,每天静坐修行,不知疲倦,甚至许尘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睡觉。 只知道,萧冷每天都会定时采一些野果,送往每一处师兄所在的山洞,至于那些水果最终是真的入进皮囊还是烂在旁边,许尘是从来不去关心的。、 直到有一天。 艳阳高照,强烈的阳光似乎已经驱走了林间的每一丝雾气,在灵首峰待了一个多月,洗髓丹已经吃完,平时除了修行也几乎无事可做。 这时,许尘无意间想起了潘安,想到曾经被他刺伤的柳夏,想到跋扈异常的西门文宇,他似乎想出去看看了。 加上洗髓丹已经吃完,但是师傅那边竟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许尘便匆匆的来到萧冷的山洞之内。 但是,出奇的是,萧冷此时却根本不在洞内。 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这个时候,萧冷是绝对会在洞内打坐修行的,这让许尘颇为失望。 想到萧冷说他可以随时出入,根本不用打招呼,所以许尘无奈的摇了一下头,径直走出了山洞,想要去沐云峰那边看一下,他发誓,这绝对不是什么炫耀,只是看一下。 但是,许尘刚一走出山洞,他的身后便响起了萧冷的声音。 “小师弟,你刚刚是想找我?” 听到萧冷的声音,许尘赶紧回头,答了一句“是啊,我是想……” 然而,许尘刚说了一般,却发现萧冷的表情并不对,表面沉默冷峻,但是,嘴角却有着抖动的翘起。 “那个,师兄,你病了?” 许尘轻声问了一句。 “你才有病呢?会不会说个话?” 萧冷斥责一声,但是,半天后,他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小师弟,你不是一直想要见师傅吗?” 许尘点头,“是啊,怎么,我可以去见了吗?” “嗯!是的。” 萧冷微微一笑,“师傅想看一下你的身体现在如何。” “哦!” 许尘兴奋的答应了一声,“那就走吧!” 谁成想,萧冷直接伸出右手,阻止了许尘,“见师傅之前,你得先净一下身。” 似乎是没听懂萧冷在说什么,许尘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疑惑的说:“师兄,你说的净身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萧冷竟然被逗得放声大笑起来,稍稍喘息了一会,他抿着最说:“就是洗澡呗,难道你还以为是这个……” 说着,萧冷用手做了一个砍的动作。 “啊!好!” 许尘说着就要去林间的小溪,洗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刚走出两步,突然转过头对着萧冷说:“哎!师兄,我就是问一下啊,为什么要洗澡呀,我见你每次去都没洗呀?”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萧冷也是犹豫了好半天,“大概师傅认为你是第一次见他吧?管他呢,又不是多麻烦的事!” 许尘转念一想也对,便告别萧冷奔着树林之中而去。 路上,他一直在想,想其中的原有,但是,想象玄微真人的岁数,大概他所想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相当不靠谱,所以并未担心的太多。 半个时辰过去。 许尘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萧冷山洞的洞口,没想到,萧冷就一直这样站着,根本就没有回到山洞中休息。 “好了?” 萧冷平静的问了一声,“确定已经洗干净了?” “这还有什么讲究吗?” 许尘一边甩着脑袋一边回答,活像一个刚嗑完药的瘾君子,“难不成师傅还想吃了我不成?就算要吃也得扒皮不是?” 也许是有些兴奋,也许是嫌弃萧冷有些烦,所以他略带调侃的回答着。 谁知,萧冷沉静的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是师傅安排的的,你招办就好。” 说完,萧冷一伸手,竟然从背后拿出了一件崭新的衣服,那是一件道袍,精致而华贵,像是宗师一样的人才能穿着的。 “把他穿上!” 萧冷一伸手,便把衣服扔给了许尘。 许尘一时有些懵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见个师傅要这样麻烦吗? 更何况,他在衣服里,竟然还发现了一个头冠,就是跟林灵素一样的头冠。 虽然许尘对道家的规矩知之甚少,但是,他却知道,这种头冠可不是一般人能带的。 “师兄,你确定这是给我的?” 许尘拎起头冠看着萧冷,“你绝对的,这个东西很不适合我?” 许尘只是想提醒一下萧冷,是不是拿错衣服了。 却见萧冷微微点头,“就是你的,照办就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师傅怎么会让你带上这个东西呢?” 一边说着,萧冷也是满头雾水,但是,他在灵首峰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服从,也从未说自己是怎么想的。 许尘只好尴尬的努了一下嘴,然后直接跑到萧冷的山洞之内,以极为骇人的速度就穿好了这个道袍。 直到他亦步亦趋的走出来时,他才从萧冷的表情中看出,这件一服到底有多丑。 然而,无论怎样,既来之则安之,萧冷随意的给许尘再整理一下,两人便向着灵首峰最高处的一个山洞走去。 “师兄,师傅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和大师兄长得差不多?” 跟在萧冷身后的许尘随意的问着。 萧冷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怎么会这么想?” “呵呵!我就是感觉,大师兄已经长得很老了,我已经想不到再老回是什么样子了。” 许尘下意识的挠了一下头发,才发现,带了头冠之后是在有些不自然,无缘无故就会碰到,而且穿过树林时,又时还不得不用手把着,不然谁知道哪根树枝就会把它给刮掉了。 这时,只听萧冷随口道:“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师傅长什么样。” “啊?” 许尘脚步明显有一个停顿,“那个,师兄你可别骗我啊。整个灵首峰,就你经常去师傅那里,你不知道,谁知道?” “呵!” 萧冷像是自嘲的冷哼一声,“这个呀,你到了就知道了,师傅他老人家从来都是背着身子坐着的,从未以转过头。” “那、那不就是面壁吗?” 许尘接着萧冷的话说,“难道,师傅他一直面壁了这么长的时间?” “是!从我来到这里,师傅就一直在面壁。” 萧冷语气低沉,像是回忆着什么,“以前是六师兄经常到那里的,二十七年了,他老人家从未走出过山洞,也从未站起来过。” 就在两人颇为平静的聊天声中,他们已经来到了灵首峰的最顶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山洞呈现在了许尘的面前。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邬 “好了进去吧!” 萧冷指了一下洞口说道。 “哦!” 许尘轻轻扶了一下头上的头冠,第一次见师傅,总要正式一点,不能像平常一样随意。 萧冷微微点头,“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说完,他变直接背过身去,矩形重剑再次戳到地上,像是守卫这洞口一样。 许尘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不让自己表现的过分紧张,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襟,迈开稳重的步伐,径直走进了山洞。 这个普通的山洞其实和其他的山洞并没有区别,只是在灵首峰的最上方罢了,要不是有这么以为玄微真人,一定不会令所有刮目相看。 走进山洞的许尘,在几个小小的洞口透进来的阳光下,隐约看到了一个像右转的路口,相比应该按照这个路线往前走。 许尘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当他真正右转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山洞真是别有洞天。 在外面看上去,这个山洞并不大,但是,正如萧冷曾经告诉过他的一样,这里的山洞,有的像蜂巢一样,里面互相交叉错综复杂,右转之后,他分明见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光线很暗,只能模糊的看到眼前的事物。 空荡荡的空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最深处的一面石壁前,似乎正坐着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正如萧冷所说,他是在面壁。 “这应该就是玄微真人了,也就是,我的师傅。” 许尘暗自对自己说着,虽然此刻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而且这个背影都有些模糊,但是,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背影是那样的熟悉。 “报……” 许尘刚想打一声招呼,但是他刚说出一个字,一个苍老的让人难以理解的声音从那个人的身体中发出。 “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许尘彻底打消了他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师傅是第九境的半仙之躯。 因为,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老到这种程度的,因为那声音苍老的令人发指,就如同临死前拼劲最后意思力气喊出来,但是,却依旧声音很小。 依此,许尘推断,这个师傅恐怕活不长了,绝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那般神奇。 微微愣了一下神,许尘恭敬的行了一礼,轻声道:“是的,徒弟许尘,拜见师傅。” “呵呵!” 那人又又发出了苍老得不能再苍老的声音,“嗯,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也许是出于关心,许尘屈着身,悠悠道:“嗯,师傅,您是不是换染什么病了?” 听到许尘这么一说,那人微微咳嗽了一声,像是带着笑意的说:“没有,就是老了,又老了,不然也不会叫你来呀。” “又老了?” 许尘低声呢喃了一句,不知道这位师傅到底再说什么,“师傅,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徒弟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帮到师傅。” “呵呵!” 玄微真人又是一笑,身体明显颤了一下说:“嗯,不错,竟然刚到灵首峰就这么懂规矩,很好!” 许尘依旧愣愣的屈身看着那个背影,总感觉是那么的奇怪,不只是,这位师傅的背影还有那每一句奇怪的言辞。 这时,只听得玄微真人轻声说道:“嗯,身体不错,看来这洗髓丹还是起了作用的,只可惜还是早了一点呀!” 听到这里,许尘就更加糊涂了,便实在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师傅,您说的话,徒弟真是有些听不懂,不知道今天师傅叫我来,是所为何事呢?” 玄微真人像是点了一下头,然后轻声的回了一句,“哦,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咱们一概叙叙旧才是。” “叙叙旧?” 许尘分明想到了什么一样,那一刻,他想到了花岁叶所说的事情,想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的身影和这位玄微真人是如此的相似,只是,这位玄微真人略显消瘦而已。 正在许尘一愣神的时候,玄微真人的身体竟然直接漂浮起来,然后,他的身体缓缓的转动,直到正面朝向了许尘。 那一刻,许尘的心脏猛然被吓得一滞,那是一张极其苍老的面容,苍老的像个魔鬼,也枯瘦的像个魔鬼。 然而,这还不是令许尘真正惊讶的原因,令许尘惊讶的是,虽然玄微真人的面容已经苍老的难以辨认。 但是,许尘却分明认出了他,老邬,他的邬伯伯。 “您……” 许尘说着就要直起身冲过去,因为,他实在是太想了,虽然一切过去还没有多久,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老邬的死,他是绝对不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同样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响起这些,许尘的眼眶通红,他很想问一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一刻,许尘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一股绵薄的灵气瞬间束缚了他的身体,那股灵气像是棉花一样的柔软,但是,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邬伯伯,您……” 很显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这股灵气就一定是玄微真人所发出的。 但是,许尘刚一开口,他的嘴巴似乎也无法自如的动弹了,他张着大大的嘴巴,眼睛直盯盯的看着玄微真人,同时也是他的邬伯伯。 “咳咳!” 玄微真人又是一阵咳嗽,“知道吗,这一天我等了好久,本来可以晚一点儿的,但是,我的身体真的有些撑不住了,知道吗?” 许尘依旧无法说话。 “呵呵!” 玄微真人,轻轻的捋了一下胡须,纯白的胡须,不无欣赏的说:“其实,说实在的,这一切都怪那个不孝的白穷天,不然,我也不用等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你早就进行修行,我那还会勉强等了这么久?” “尘儿,不要怪我,从小看着你长大,难免会产生感情,但是,人总要理性,如果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我们也不会认识,对吧?世人都说我破九境儿可以长生不老,那都是胡说,他们根本就不懂得修行的真谛,这世间,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了解这一切?” 玄微真人说话显然很吃力,“好啦,一切该结束了,对吗?” 他的话刚一说完,双眼陡然一亮,亮如骄阳,根本无法再看到其中的眼珠。 那一刻,许尘明显感到身体一轻,身体缓缓的漂浮起来,束缚自己灵气加重了好几分,而且,那灵气不停的向着许尘的身体涌入,汹涌的像是决堤的洪水。 那一刻,许尘想要运行自身的灵气拜托这一切,但是,胸口出的灵气刚一凝聚就被对方绵薄的灵气所融化,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下一刻,他的身体一片冰冷,甚至他都能感觉到身体的外侧正在一层一层的结着冰霜,那冰霜越来越厚,仿佛最终要把他冻成一个雪人,或者是冰雕。 与之相反的,许尘的身体内部此时却是灼热难耐,灵海开始沸腾,像是先被融化,然后又重新塑造一般。 渐渐的,他的呼吸渐渐消失,但是,他的神智却是依旧清醒,他分明感受到一缕缕的记忆跟随着那些澎湃的灵气一起向着体内涌着。 “这是代魂之术。” 玄微真人突然说了,但是,很明显,许尘并非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头脑中一闪而过的记忆。 片刻后,一幅幅画面充斥着许尘的神经,但那些记忆却根本不是许尘的,而是分明来自另一个人。 那个人生于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十岁便冲破了第三境,是几世都不会出现的修行奇才,二十几岁之时,他便拜入绝尘子门下,而那时,他已经是六境的大修行者了,只是因为无法参透这破六境的方法,这才找到绝尘子,想要得到一些修行上的点拨。 然而,绝尘子却只是让他修行,不问结果。 最开始,他很是无奈,甚至还在心里埋怨过绝尘子的态度。 但是,跟随绝尘子修行数年,终于有一天,他发现,突破第六境的方法其实也并不难,那就是,必须弃灵。 众所周知,第六境是铭痕境,那时,灵海中的灵气已经爆满外溢,无论怎么修行都很难在有所进步,这便是世间大部分修行者停滞不前的原因。 但是,弃灵是需要勇气的,一不小心就会连原本的修为都很难保住,这便是为什么绝尘子不愿和他讲述的原因。 但是,已经把一生都交给修行的他,自然愿意为之尝试。 很幸运,最终他成功了,他以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就达到了第七境,破天。 只是,破天之后还有神隐,而神隐之后还有太虚。 只有达到太虚境才可能长生不老。 然而,绝尘子却告诉他,太虚境只是一个传说,那是修行之道问世以来便有的传说,只是无人能够真的达到。 因为,即便当时的绝尘子也不过是神隐境初期,再往上迈一步,都是登天的困难。 最开始,他真的信了,也真的想要放弃了。 但是,世事难料,一件事情的兴起却让他再次看到了希望,那就是几年后魔宗的出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卍字符 当年魔宗盛行一时,所做所为和史书记载并无太多差异,固然胜利的古人必然还要添油加醋,以此来越加摸黑魔宗的行为,但是,那些历历在目的事情却是真的有据可考,可谓是板上钉钉的。 当时,这位玄微真人其实也在这众仙之列,只是,他那是还是绝尘子的跟班,或者说是随从。 绝尘子风华绝世,可谓是一代大宗师级别的人物,若论一时之英明神武,无人可出其右。 所以,世间世间遭此一劫,他怎么能不出手想就呢? 都说当年魔尊泣鹤杀伐决断,荼毒生灵,魔军南征北战,根本不把世人当做人,而只把他们当做畜生,随意杀戮。 无论蛮人还是中原人,都被这个魔头摧残得难以继续生存,这也是蛮人和中原平民第一次享受了公平的待遇,但是,这种公平却是不要也罢。 正当汉蛮联合大军和众修行之人节节败退之时,相传一位仙人挺身而出,在中修行之人联合开启伏魔封印的同时,魔尊泣鹤竟然依旧可以凭借凶悍的实力苦苦挣扎,一时双方竟然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这位仙人竟然以自身仙灵为引,与魔尊泣鹤共同进入伏魔封印,最终他和泣鹤一同被封印于一器物之中,只是那到底是什么器物却不得而知,因为,魔宗的余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将那器物拼命夺走,这才仓皇逃离。 而那位仙人正是绝尘子。 然而,虽然绝尘子英名远播,但是,他却一向行踪神秘,一直到现在,世人都不知道当年那个献身的仙人就是绝尘子,只有在当场的极为修行者才认识,更是只有这位当年的玄微真人才知道,那个人道号绝尘。 然而,这一切并非当年玄微真人仅见到的一面,他还见到了令他惊惧而又兴奋的事情,那就是,所谓的魔尊其实是拥有着不死之身的,这让玄微对于踏入第九境的希望再次燃起。 经过独自的暗中探查和询问,他终于知道了魔尊泣鹤不死之身的秘密,那就是,所谓的不死之术,其实就是“代魂之法”。 简单的说,就是通过不断的更换躯体,来保证自己的灵魂不灭,自此,玄微真人便在诱惑的驱动下,开始研究代魂之法的精髓,可惜的是,他成功了。 之所以说是可惜,那是因为,他每换一次躯体,那就需要另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那个人身体依旧可以继续活着,但是,灵魂却早被丢弃,或者是被清除,那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玄微真人长生不老的真正原因,也是不能和外人说出的秘密。 然而,普通的躯体对于代魂之法来说显得太过脆弱,一般当玄微进入躯体的时候,这具躯体就会比普通人更快的老去,而且修为还会丧失很大一部分,这就使得玄微不得不十几二十年就要另寻适合的躯体。 知道几十年前,当他得到了魔宗旧部隐修堂的消息,他终于愿意再次赌上一把,所以他以闭关修行之名,终于混进了隐修堂。 魔宗余孽的身体里流淌着和普通人不同的血液,因为他们的修行法门并非征途,所以对于代魂之法的适应,那可以说是极具天赋的,不仅不会出现快速老化的问题,而且还可以附加对方本身的修为。 所以,玄微盯住了即将刚刚怀孕的许尘的母亲,因为许尘的母亲正是魔尊泣鹤嫡亲,更重要的是,他认出了许尘母亲胸前吊挂的小玉剑,那正是当年封印魔尊泣鹤的物品,而那个魔尊的全部灵魂和修为应该就藏在这枚玉剑之中,不出一丝声响,却绝对震撼人心。 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杀戮、抢夺,当然,他还要护送着这位孕妇逃走,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正是丹阳城附近的永安镇。 凭借玄微真人的名望与地位,帮他办事的人物自然也次不到哪里去,正是时任大将军的西门望,而他的儿子西门文宇之后能够轻松的进入兑山宗,还能够在这里称王称霸,恐怕和此事也并非没有关系。 虽然此刻的许尘无法开口,但是他愤怒的心脏却是不停的剧烈的跳动,他想不到这个陪着他整个童年的老者,竟然是如此的无耻和残忍,纵然当年魔宗犯下了不可争辩的错误,无法饶恕。 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他的后人又有什么罪恶可言? 更何况,许尘觉得他自己被骗了,他一直把这位老者,老邬,当做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却没想到,他正是自己最大的仇人,不可饶恕的仇人。 正当此时,许尘的脑海里突然又涌进了一句话,“最后的阶段到了,我的修为全是你的了,但是,你却是我的了,哈哈!还能想些什么就赶快想吧,还想骂些什么就赶快骂吧,用不了多长时间,恐怕你就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句话刚一结束,许尘猛然觉得一股灵气更加凶猛的涌入自己的身体,那不是普通的灵气,正是元化境界之后才会拥有的真元之力,一个修行者最为根本的修为所在。 而且,那真元之力似乎还在吸收着许尘胸前小玉剑之中奇妙的灵气,不停的溶解,不停的重塑。 玉剑蓝光大盛,被玄微真人的真元不停的腐蚀和吸收。 “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的踏入到了第九境,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几百年,等的好苦,等的难以自拔。尘儿,其实这么长的时间,我对你怎么能没有感情呢?此刻,我也是很痛心的,知道吗?只是,这第九境的修为对我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我都无法理解的程度,你就当报答我这些年的关心之情吧。” 一边说着,玄微真人一边从容自若的坐着,但是,他此刻的身躯却是在不停的苍老下去,是那样的明显。 随着真元的流出,他的身体快速的枯瘦,比先前更加的瘦弱,像是直接用一张人皮裹在了一具骨架上一般。 而此时,许尘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玄微真人的记忆和意识似乎正在进入他的脑海。 这一刻,许尘分明感到,自己的修为一下子都没了,原本就快达到第三境的修为一下子就被那股真元瞬间融化。 但是,下一刻,他又分明感受到,自己胸口位置的血之灵海开始澎湃起来,比先前汹涌的更加剧烈。 “是破境!” 许尘略显模糊的意识突然喊出了这句话。 的确,玄微真人正在给许尘的身体进行着重塑,因为那将是他以后的身体,他对这具躯体很是满意,对这具躯体此时身上的行头也很是满意。 随着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许尘意识到,这是此时的他已经达到第三境了。 然后,是第四境,第五境,第六境…… 如果有一个外人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一个修行者曾经看到一个修为成长如此快速的人,快到不仅令人发指,也快到根本不曾想象的地步。 六境中期、六境后期、第七境,此时,许尘的修为已经达到了破天镜,如果继续下去,那么,等待着许尘身体的自然就是神隐之后的太虚。 然而,正当玄微真人微笑着祝贺自己的时候,许尘胸前的玉剑竟然倏得暗淡了一下,下一刻,令玄微真人都有些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卍字符印凭空而出,鲜红得令人瞠目结舌,红光大耀,而且那个卍字越来越大,就像悬浮在许尘的胸口一般。 与此同时,玄微真人也突然感到自己真元的流淌猛然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 那一刻,他真的觉察到了危险的来临,因为那个鲜红无比的,像是由鲜血凝结而成的卍字,明显是由佛家的高人留下的另一道诡异的符印。 他不止不能从玉剑之中继续吸取他所需要的魔尊的真元,就连他自己真元也无法进入许尘的身体。 更可怕的是,此时玄微真人似乎很想结束这一切,想要把已经进入到许尘身体的真元之力取回,但是,在卍字符印的阻隔下,他依旧没有成功。 此时,许尘的身躯停留在了空中,也停留在了第七境初期。 就在玄微真人恼怒的同时,许尘模糊的意识开始逐渐的清醒过来,然而,他所醒过来的世界却不是现实的世界,而是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幻境。 高高的石柱,鲜红的血海,像是无边的地狱,血池中的地狱雪莲繁茂而鲜活,这里没有痛苦,至少对于许尘来说,是这样的。 许尘高高的站在石柱之上,耳边却穿来了一个悠远的声音。 “落下你的棋子吧,抉择,此刻只属于你自己。” 下一刻,血池之中带着血腥气味的鲜血像是大海巨浪一样翻腾起来,而那些血水形成的浪花又像是淋在了一面透明的墙壁上,随着缓慢的流淌,那鲜血竟然在许尘的面前凭空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 许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中并无他物,但是,他此刻又想起了那个老和尚说起的话,“落下,才是现实!” 他缓缓的抬起手,右手下意识的向着那张棋盘的正中心的位置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把他给我抓回来 此时的山洞之内,许尘身体的外面已经被一层厚厚的冰霜所覆盖,像一个硕大的白色茧蛹,就这样悬浮在半空。 就在某一个时刻,一柄黑色的短剑竟然径直穿透而出,飞向了努力控制元力的玄微真人,虽然这柄短剑并未出鞘,但是,以其惊人的速度,穿透一个人的身体那是绰绰有余的。 见到短剑袭来,玄微真人不得已的暂停了对许尘身体的控制,以元力接下了这恐怖的一剑,但是,就在此时,那只硕大的茧蛹竟然像脱弓而出的箭矢一般,快速的非离了山洞,它的速度不止超出了玄微真人的想象,而且,似乎这只茧蛹还认识山洞的结构,一个急转之后便从洞口飞出,正略过正在外面等候的萧冷的身边。 冰冷的茧蛹带着丝丝寒意的冷风,甚至将萧冷身上的衣衫都吹得摆动起来,然而,它依旧没有停,而是继续向着远方飞去。 被这一个惊骇的场面震惊的萧冷张着大大的嘴巴望去,那只白色茧蛹飞行的方向正是悬崖所在的方向。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萧冷稍稍一愣之后便转身跑进了山洞,经过一个右转之后,他来到了最里边。 眼前的一切却是一片平静,那个老者依旧是安静的面壁坐着,似乎只是身躯又瘦了一圈,最为引起萧冷注意的的是,玄微真人旁边的地面正插着一柄黑色的短剑。 “师傅,您没事吧?我刚刚见到……” 萧冷自然已经认出了短剑,知道那是许尘的随身之物,他当然很想问一下他的这个小师弟去哪了,但是,此时他却只能先问一下自己的师傅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他说完,只听玄微真人以一种比平时更加虚弱的声音说道:“咳,这个不孝的徒弟,竟然敢谋害于我。” 说着,玄微真人抬起膝盖上的右手,两指一用力,便将黑色短剑从坚硬的石头地面中拔了出来,向着身后轻轻的一甩,那柄短剑便径直的飞到了萧冷的面前,静静的悬停在了萧冷的面前。 “这都怪我识人不明啊!我本还要将自身的修为传给他,只可惜……” 说道这里,玄微真人竟然顿了一下,身体颤抖了好一会,终于略带愤怒的说:“没想到,他、他竟是魔宗的后人。” “啊?” 萧冷听到魔宗两个字,眼神瞬间呆滞住了。 一个月前,当他奉师傅之命将许尘带到灵首峰,那时,这位半仙之躯的玄微真人,那是何等的期待。 那时,玄微真人甚至还略带兴奋的说,“许尘,这个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兑山宗今后的希望。” 当时,连萧冷都是心生羡慕之情,所以,他在细雨阁开启的现场才敢那样的跋扈,才敢对任何人都不给好的脸色,因为,师傅说了,许尘是兑山宗的希望,也是他老人家自己的希望。 然而,这才多长时间啊,此时许尘竟然突然就变成了魔宗的传人,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就连萧冷也是很难理解,更难以接受。 “师、师傅,那师弟他人呢?” 萧冷并未说出自己的疑问,而是先询问许尘的下落。 谁成想,玄微真人的身体愈加的颤抖起来,最后用一种虽然很微弱,但是极为愤怒和嘶哑的声音说:“师弟?他怎么是你的师弟?他是魔宗的后人,那就是我兑山宗的死敌,是所有正派人士的死敌!” 说着,玄微真人恨恨的握紧了拳头,如果萧冷此时能够看清他的面孔的话,一定会被吓得半死,干枯发黑的皮肤剧烈的颤抖,两腮深深的凹陷下去,隔着嘴唇上薄薄的肌肉,甚至都能看到后面牙齿的轮廓。 “马上发出我的命令,要理科缉拿这个魔宗的后人,不然,他今后一定会荼毒生灵。” 这是玄微真人第一次如此愤怒的发号施令,“刚刚飞出去的那个人就是这个魔障,马上、马上去把他给我抓回来,我要活的!” “是!” 萧冷平静的回答一声,但是略一思考之后,他又问道:“师傅,刚刚那个冰坨真的就是小师……不,就是许尘吗?他用的是什么功法?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 “哼!” 玄微真人冷哼了一声,“那定是魔宗的诡异功法,你自然不会理解和发现,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马上把他给我带回来!” 这声音越发的激动,激动的让萧冷的心里都有些发寒。 萧冷恭敬的告退,带着许尘黑色的短剑匆匆离开山洞,出了山洞口便飞身而起,向着山崖的方向飞去。 而此时,山洞内的玄微真人的胸口猛然一热,一口带着温热的鲜血夺口而出,花朵一样的喷洒在对面的石壁上。 他轻轻的拉起袖口,轻轻的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符印?竟然能有如此之大的威能,单从次符印来看,恐怕下印人的修为已经相当高深,虽不是道家的神符,但是却绝对更胜一筹啊!” 与此同时,在都城之内的铅华寺之内,正在和陆隐随意下棋的无禅面色一怔,似乎有什么心事陡然浮现。 无禅乃是得道高僧,向来不拘小节,也对事实不加过问,甚至一直把自己当做一名痴呆的看客,看着世人无聊的生活,不停的犯二还自诩生命的意义。 此时面色的陡然一变,是的对面一直谈论着自己所遇之事的陆隐颇为疑惑。 拿着已经举起的白棋,陆隐的嘴唇微微一动后,随意的说:“怎么,大师还有心事?” “嘿嘿!” 无禅瞬间又变成了一个无赖相,满不在乎的说:“我说陆隐,你飞云道是不是快垮了呀?” “啊?什么意思?” 陆隐脸色马上变得极其难看。 想来这也不奇怪,当年飞云道崛起于邙山之颠,以符道之术撼动整个修行界的秩序,当初那可以算是风光一时,难有普通门派与之争锋。 但是,势有起起落落,当飞云道一个上升期后,便一直再走下坡路,毕竟,除了兑山宗这样的另类以外,根本不可能有一直欣欣向上的组织,再加上符师的天分很重要,收徒越来越少,到陆隐这一代,简直就算断子绝孙了。 能够休息符道的人本就万里无一,其中有一些不知道有这一天分,而另一些有嫌弃符道修炼的困难与坚信,根本是符道为吃力不讨好的货。 陆隐此时还真有那么几个小道童,但是,想来也根本不适合符道之术,因为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份天赋,陆隐也不会总在铅华寺无聊的下棋,还时不时的说一下自己的烦恼。 “嘿嘿!” 无禅又是嘿嘿一笑,挠了挠几年都不洗一次的头发,然后悠悠道:“我是说送你一个徒弟怎么样?” “送我徒弟?” 陆隐下意识的白了无禅一眼,那眼神除了略微的愤怒,还带着丝丝的不屑,“我说大师,您什么时候也做起了贩卖人口的活计了?” 无禅不怒反喜,“看来你是不反对喽?” 这是一句反问,但是那口气却更像是一种敲定生意的灼灼之词。 听到无禅这么一说,陆隐赶忙把手中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之中,然后以一种极其不耐烦的表情看着对面的老和尚说:“我说无禅大师,您这可是强买强卖,知道吗?这回你又得让我掏多少钱啊?” “呀?被你识破了!” 无禅天真的看着陆隐,双手兴奋的比划了一下,那是一个巴掌,五根手指,但是,到底是五两还是五十两,或者是五百两,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陆隐竟然被气得笑了出来,“大师,难道您真的听不懂我说什么吗?我是说我不要。” 一边端起棋盘边上的茶杯,一边悠悠的说:“您还真就别讥讽我飞云道,是,我飞云道此刻真的能拿出手的,也就是我和师弟奚凡了,但是,一般人真想进我飞云道,我还不要呢?” 这是身为一代掌门最后的颜面。 “切!” 无禅比陆隐更加的不屑,“我说,当年你求这个求那个,就为了找到一个得意的门徒,以便在你作古之后飞云道能有个人延续香火,现在你到来个清高,这是什么,这是装屁!” 老和尚的话毫不留情,再加上他是笑着说的,这难免让陆隐感觉到无禅是在讥笑于自己。 但是,迫于无禅的身份和神秘的能力,陆隐嘴一歪,轻声道:“您也修佛之人,自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当年我是还没有参透期间的道理,所以有些着急,用你们佛家的话说,那叫贪。” 说着,陆隐整理一下因为坐着而弄皱的衣衫,洋洋自得的说:“但是,现在我醒悟了,飞云道就算以后没有扛鼎之人,那就让它消失算了,这不就是您所说的顺其自然吗?” 谁知道,陆隐越说,对面的无禅就越加笑的灿烂,一直等到陆隐把话说完,无禅这才悠悠道:“唉,那就真是可惜了,有一个绝世的天才,特别是在你们的符道之上,那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天分恐怕比你都不知高处多少倍,唉,可惜,如此好的天分却无人愿意收留他。” 陆隐当然知道无禅是在用激将之法,所以他喝了一口茶不无潇洒的说:“天才,别说是比我还优秀的,就算是一个能够面前进入符道的天才,我都好几年没见咯。” 说着,他的颜色一正,略带嘲讽之意的看回无禅说:“再说了,您懂符道吗?您怎么知道他是天才的?对了,您说的是谁呀?”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符道的天才 面对陆隐的质问,无禅大师笑而不语,只是颇为随意的将一枚棋子点到了棋盘之上。 其实,只要是稍稍懂些棋艺的人,此时若是看到了这盘棋,一定会被气得吐血。 因为,这盘棋简直是不堪一睹,一边下的那是正经的围棋,而另一边玩玩全全是在胡下一气,你说他是围棋吧,他不是,你说他下的是五子棋吧,他也不是,简直是在随性而为,甚至可以说,那更像是一个幼、童的无聊涂鸦。 “怎么?还下呀?” 陆隐随口问了一句,意思是今天就聊到这了。 谁知道,无禅大师义正言辞的说:“为什么不下呀?我还差几步就快赢了!” “哪的事呀?” 陆隐几乎都气疯了,“哪呀,你就快赢了?” 对于陆隐来说,他此刻就像是在哄着孩子玩耍一般,一位棋道大师跟一个几乎不会下棋的人对弈,怎一个苦字了得。 “切!” 无禅大师倒是毫不在意,反而是嗤笑了一声,“你会不会下棋?我这就是快赢了呀。再等等,马上我就赢了。” 听到无禅问自己会不会下棋,陆隐气得不像再去狡辩,因为没有意义,他身子微微一动就要起身离开。 然而,他就那么刚刚一动,却听得无禅大师悠悠说了一句,“哎!那么着急做什么,你真的不想收一个绝世奇才的徒弟了?” 说心里话,陆隐怎么不想收呢,他这一辈子,到老了,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人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他倒不奢望能将飞云道拉回公众的的视野,不奢望飞云倒可以重新屹立于修行界的一角,只求自己的一身绝技可以延续下去。 他先前的不屑和随意,完全是觉得无禅只是无聊的取笑他,所以根本没当回事,但是,此刻一听无禅严肃而认真的言辞,他那份心中的诱惑又被挑了起来。 “我说,你说的是真的?” 陆隐本来已经挺起的身子又落了回去,哪怕有那么一点希望,他也要看看再说呀。 “嘿嘿!来继续下棋!” 无禅又往棋盘上落下一子,这已经是他连续放上的第七子了,就算他再不会下,他的黑棋也已经将白棋原有的形势弄得相当凌乱,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把整个棋盘摆满的。 “我是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陆隐哪有心思在下棋,只是用一种相当期待的目光看着闲庭亦致的无禅,“对了,你给我讲一下,你怎么看出他有符道的天赋的?” 这是一句试探的话,第一,他想知道无禅是不是懂那么一点符道,第二,他想知道无禅所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真实存在,还有,他在那个方面比较突出。 “切!” 谁成想,无禅依旧是以嗤笑应对,然后继续往棋盘上落着黑棋,“你个死老道,你说说我根本不懂符道喽?” 说着,无禅猛然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着陆隐说:“你们飞云道的符道之术,在我看来也就是普通货色,你还真把它当成宝贝呀?” 此言一出,陆隐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至极,他刚想厉色反驳,反唇相讥回去,却听得无禅继续说道:“来,看一下这盘棋。” 说着,无禅一伸手,指了一下棋盘,“这盘棋就是我所创立的符道,怎么样?比你的又如何?” 陆隐稍稍一愣,低头看向了棋盘,然而除了无禅的胡下乱下之外,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呀?” “嘿嘿!” 无禅默默摇头,似乎相当失望,他一向在嘴上都很刻薄,这次也不例外,“唉,可怜飞云道所托非人呀,这么简单的符道印记都看不出来?” 说着,他又用手在棋盘上比划着,解释说“其实,我一直以来所吓得棋就是符道之术,只是他也太过愚钝了?看!其实两人对弈,哪怕下上数千盘也不会又两局完全一模一样的,而每一盘棋都可以看做是一道符印,你们到家的符道之术是用符号来和周围的天地元气进行沟通,自然是威力巨大,但是,还有一种力量却是你们忽略到的。” 看着无禅说得极为认真,陆隐便严肃的对无禅说道:“是什么?” “哈哈!愚钝!” 无禅脸色一变,似乎对陆隐的表现十分失望,“上一次,你把那个孩子带来的时候,我就和他下了一步棋,更确切的说,就是他下了那么一步,人家就看出来了,但是,你却一直毫无反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听无禅这么一说,陆隐当然想到了是谁,但是面对无禅赤裸裸的讽刺,陆隐的脸也是微微涨红起来,身为飞云道的掌门,虽然门内弟子少之又少,但是颜面犹在啊。 他厉声说道:“老和尚,你说就说你的,干嘛总对我飞云道指手画脚的。” 无禅撅了一下嘴,不可一世的说:“那,从这盘棋中你能看到什么?” “看不出来!” 陆隐没好气的说道,他也不想看出什么来,一堆棋子,还是面前的这个臭棋篓子下的,能有什么奥术奇法蕴含其中呢? “但是,我却看出了贪婪和恐惧!” 无禅大师平静的说道,“当然,这里边还有急躁和愤怒,痴迷与傲慢,真是情绪复杂呀,你们到家的符道是和外界沟通,但是,我所创立的符道却是和人的内心进行沟通,要知道,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期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向外求呢?” 说着,他指了棋盘上的一枚白色棋子说:“看,你在下这一步的时候,明显是在对我表示傲慢,而这里,你又明显有些愤怒,对吧?” 陆隐看着无禅所指的地方,痴痴的点头,似乎对这套理论颇为感兴趣,“那、那这能做什么呀?” “能做什么?” 无禅不屑的反问,“我的符道,不止能控制山川草木、江河湖海,还能控制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情绪,当然,你得达到某个境界之后才能达到。” 这一瞬间,陆隐的眼前猛然浮现出了那夜见到奚凡时的情景。 那夜,就是因为许尘的出现,奚凡在小小的街巷之内部下了“剑雨符”,但是,在他打一个响指就可以发动的时候,他的身体竟然僵硬住了,他当然想到了这是远在几里地之外的无禅搞得鬼,但是,他一直觉得那是控灵师才拥有的绝学,却没想到,那竟然是符道之术。 这一刻,他终于对无禅大为惊讶,也大为敬佩,“那,那您说要给我的徒弟就是那个叫许尘的孩子?” “正是!” 无禅点头回答,面色平淡。 “可是,可是我当时其实已经探查过他的身体了,他根本就没有修行符道的资质呀?” 陆隐又是一阵疑惑,当然,此时的他并非是在否认,而是在等待着无禅大师的解答。 呵呵一笑之后,无禅微声道:“我都说了,飞云道所托非人呀,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陆隐此时竟然没有了愤怒,而是微微的侧了一下头,脸上原本因为气愤而涨红的脸,此时竟然更加红润,显然是因为不好意思。 当然,无禅大师话明显是在调侃,确实是有些过了,想来这世间的符道之术,陆隐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说可以在其中排上前三,不然他又怎么能够成为帝国的国师呢? 陆隐当然想要得到这个弟子,但是犹豫了片刻后,他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呵,即便您说的是实话,那名叫做许尘的孩子却是是符道的天才,但是,他可是兑山宗的弟子,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和兑山宗抢啊?” 说着,他不无失落闭了一下眼眼睛,继续说道:“更何况,您应该知道前一段时间细雨阁开启的事情吧?” 无禅微微点头,“因为当年的鹰狼卡索。” 这句话说的相当平静,但是却给陆隐以足够的震撼,“您竟然知道到那尊石雕的来历?我和那个林灵素都……” “呵!” 无禅面露无奈之色,“要我说,这兑山宗也是所托非人,当年魔尊泣鹤的座驾都不认识,还真是无知到了极点呀!” 这句话虽然是在嘲讽林灵素,但是陆隐却也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因为他也不知道那尊石雕的来历。 但是,显然现在他指向说说许尘的事,便摆了摆手说:“啊,说道细雨阁的开启,我虽然没有心情去看热闹,但是听回来的朝中大臣说,那个许尘竟然直接被带到了蓝鸢阁,你说,就算他是个符道天才,我还能和玄微真人抢徒弟?我虽然自命不凡,但是还懂得尺度的把握。” “哈哈!” 没想到无禅听完陆隐无奈的感慨之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对,你不能跟玄微真人抢,但是,也许他会送给你也说不定呢?况且,也许你现在跟他抢一下,他似乎也未必能打的过你呀!”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至少在陆隐看来是这样的,他虽然修为高深莫测,别说六境的修行者,就算是没有达到七境巅峰的普通修行者,他也足有一拼的实力。 但是想到那些神秘的传闻,恐怕玄微真人一根手指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又何来的抢夺之说呢? 谁成想,见到陆隐默默的低着头,无禅大师悠悠道:“再等等,你想见到的人,也许马上就到了。” 就在无禅大师话音刚落之际,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师傅,我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假死 听到这阵轻微的敲门声,和那个略显苍老的一句话,无禅的脸上露出了一瞬欣慰的笑意。 出家之人看破红尘,甚至看破生死,没有贪嗔痴,自然也不该有什么欣慰的心情或者表情,作为被大多数大修行者视为神僧的无禅就更不应该有这样的表情,但是,他却真的露出了那么一瞬。 “进来!” 无禅平静的说了一句,没问有什么事情,也没问什么是否成功之类的话,就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似乎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随着吱呀呀的开门声,一位老僧人推门而入,见到陆隐也在便单手立于胸前,表示礼貌的见礼。 虽然这一切正常的不能在正常了,但是,陆隐明显能看出这位老僧人的紧张或者是兴奋,还有他额头上迅速渗出的汗珠,分明预示着刚刚肯定有剧烈的运动。 陆隐认出,这个老僧人正是铅华寺的主持方丈,觉远。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法号,对于都城内的佛教信众都应该是可有可无,但是,他确实无禅大师的徒弟,唯一的徒弟,这让陆隐也不得不高看一眼。 陆隐点头微笑,但是,却将目光落到了无禅大师的脸颊上。 嘴角微微翘起,无禅大师轻声道:“他来了?” “嗯,和您料想的一样,我们悄悄进入兑山……” 觉远老和尚似乎想讲一下自己的经过,却被无禅大师抬手阻止了,“好,回来就好,我相信他们发现不了你们。” 随着一阵默默的点头,觉远轻声道:“师傅,那现在怎么办?” 显然,觉远并没有因为陆隐在场而回避些什么,但是,却也并没有将话说得那样直白,因为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让陆隐知道,他只等待这无禅的反应。 “哈哈!” 无禅大师一阵爽朗的小声过后,用眼睛瞥了一下略显痴呆的陆隐,轻声的对觉远说:“那就抬进来吧,陆隐不是外人。” 随着恭敬的答了一声是,觉远便转身离去,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只见门外两个中年僧人抬着一只硕大的漆红棺材缓缓的向着拆房走着。 陆隐心头猛然一凛,虽然说他这一辈子也是杀人无数,见过的死人也是也是数以千计,但是,真的把一具尸体抬到生活的场景中,他也是有一些莫名的反感的。 “哎!不会要在这里为死者超度吧?” 陆隐微声的说了一句,却根本没看无禅,而是眼珠一直盯着两个僧人吃力的抬着的棺材。 “嘿嘿!” 无禅一阵冷笑,“这里边就是我要送给你的弟子,我知道到时候你一定会谢谢我,所以我先说一句不用谢吧!” 对于一向疯癫搞笑的无禅来说,这样说倒是并未改变风格,但是,陆隐可是不干了。 “啊?你把一个死人送给我当徒弟?然后我还得谢谢你?” 陆隐清冷的目光像是一柄出鞘的长剑一样,直插无禅的面部,仿佛要把无禅微笑的面孔毁容一样。 正在说话之际,两名中年僧人已经将那口棺材轻轻的落到了禅房之内,一瞬间,本来看起来还很宽敞的禅房一下子变得有些转不开身了。 而且,陆隐分明能感受到那两名年轻僧人绝不是天天念经的普通人,因为,陆隐能感受到这禅房中微弱到极致的灵气波动,而那波动分明来自那两名僧人的体内。 拥有强大的修为,但是却能将灵气波动压制到如此微弱的程度,相必也绝非一般的修行者。 但是,如此强大的修行者抬着一口棺材就能累的现出疲态,相必不是棺材太重,就是路程太过遥远。 觉远和两位中年僧人向无禅大师恭敬的合掌告退,随着禅房木门轻轻的关合,无禅大师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像是孩童看见了心仪已久的玩具,像是小女孩望到了离乡多年的旧情郎。 “你刚才说我把死人送给你当徒弟?” 无禅大师一边走到棺材旁,一边轻声的问道。 但是,还没等陆隐称是,他便自问自答起来,“呵呵,我要是说这不是死人呢?” 说完,陆隐只见无禅抬起右手,用力的将棺材盖整个推开,一阵木板摔落地面的声音响起,棺材就这样被无禅大师粗鲁的打开了。 陆隐心说,这个老和尚又要发什么疯,怎么这么激动,一点都不儒雅。 出于礼貌,陆隐并未上前去看,虽然他内心却是很好奇,但是他怕自己的这份好奇正是无禅设下的圈套,这要是主动去看,到时候再弄个不收不行,那可就真的是难以说清了,特别是面对眼前这个不讲理的老和尚。 “你过来看看?” 正当陆隐思考着无禅有什么企图的时候,站在棺材旁的无禅轻声的说道,那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惋惜或是怜惜的情绪。 既然对方邀请,陆隐心中的好奇也是一时升起,但是,他依旧没有显示出匆忙的行动,而是平静的起身,儒雅的一步步向着无禅那里走过去。 “哎呀!你是在宫里呆久了,被阉了怎么了?” 无禅转头讽刺道,语气中分明带着焦急的情绪。 听到对方这么一说,陆隐眉头一竖很是恼怒,虽然他早已习惯了无禅的说话风格,但是天天这样埋汰你,你怎么受得了。 陆隐冷哼了一声,依旧自顾自的缓缓的走着,表示着自己的平静和清高,但是,当他走到棺材旁,顺着无禅的手指低头看去时候,他自己也是震惊的全身直颤。 那口硕大的棺材中,竟然装的是一块几乎同样体积的冰坨,但是,这快冰坨却并不简单,因为夏季的炎热,它的表面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并没有白色的冰茬,再加上这块冰相当纯净,所以一眼就看到了这冰块之中的情景,那是一个人。 虽然面容僵硬,虽然是一副不停挣扎的表情,但是,陆隐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或者说是,这个孩子。 “他怎么会……” 陆隐指着冰块中的许尘有些疑惑的说。 “嗯,这就是我今天请你来的原因了。” 无禅冷声的回答,“他现在还没死,就像是在冬眠一样,但是,如果任由冰块自由融化的话,那他就一定会死了。” 说道这里,无禅顿了顿说:“但是,我对道家的功法不甚了解,这寒冰又是道家高深功法所致,所以,现在只有你能够将他就出来了。” 无禅说完,用一种极为严肃的表情看着呆呆的陆隐,很明显,这是陆隐第一次看到无禅如此的严肃认真,甚至说话间还有一些祈求的神色,这是绝对多数人从未见过的。 “嗯,隐修神功,代魂之术,假死之法。” 陆隐一连串说出了好几个专业名词,一副大师的表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时,为什么我看不透他的修为了,原来如此。” 面容微微一颤过后,陆隐轻声对无禅说:“我当然可以救他,但是,我要先问一个问题,可以?” “可以,当然可以!” 无禅咧这个大嘴,假模假式的说:“我又没有什么秘密,随你问,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就放心好了。” 听到这句话,普通人定会开心的点头,但是,陆隐却是相当不屑的甩了一句,“好个不打诳语,你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句埋怨之后,陆隐还是悠悠的问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你要几次三番的救这个孩子,还有,这所谓的代魂之术可是魔宗传说中的秘术,都城里会有什么人能够习得如此高深而又邪恶的功法?” 看着无禅单纯无比的眼睛,陆隐又试探的问了一句,“不会是你吧?” 这句话说的轻松,但是,谁都这倒这句话的严重程度,是的,陆隐也知道他和眼前的这个大和尚在修为上的差距,但是,只要无禅敢说他自己就是修行那代魂之法的人,陆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翻脸那是必然的。 谁成想,无禅甚至比他还要愤怒,“我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要是我的话,我还找你来做什么?” “因为你觉得你自己可以控制的了我。” 陆隐平静严肃的回答,没有表情,他还在试探,身为帝国的国师,他不能冒这个险,让一个习得魔宗功法的人深处帝国的首都。 “切!你有病吧?” 无禅拼命的挠着自己脏兮兮的头发,“那个、那个,谁说谎,谁是小狗行了吧?” 看着无禅的眼睛,死死的看了半天,陆隐终于缓缓的点了一下头,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无禅说什么,他是在看无禅大师的表情和眼神,最终,他相信这位大师确实没有说谎。 但是,那一刻,他的脊背更加寒冷了一份,“那、那回事谁呢?难道是兑山宗的某个人?”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觉远进屋时所说的话,好像是说这口棺材是从兑山宗的什么地方抬回来的,而且根据另外两个僧人的疲惫状态,陆隐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难道真是兑山宗的人?” 清冷的看着无禅,陆隐似乎是撅着嘴说出的这句话,连自己都有些不相信的话。 面对陆隐的步步紧逼,无禅轻叹了一声,悠悠道:“你先把这孩子救出来吧,之后我会和你慢慢讲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冷雪的回忆 与此同时,整个兑山宗已经乱了套。 因为萧冷并未在山崖处寻找到许尘的迹象,以至于玄微真人怒不可遏,就是那么片刻的功夫,这个大活人就丢了,这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萧冷再次出现在了沐云峰的峰顶,只是这一次,他所见到的人却只有林灵素和万虚两人。 “畏罪潜逃?” 林灵素和万虚几乎是同时张大了嘴巴,那表情惊愕而迷茫。 整个议事厅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要说许尘是魔宗传人,好吧,林灵素可以勉强接受,要说许尘还想刺杀他们的师叔祖,他们也可以自圆其说,但是,在刺杀失败之后还能够顺利逃出灵首峰,这让他们想破难带也想不通。 要知道灵首峰是什么地方,师叔祖是什么人物?一个在正常的比试中还要受伤的少年,怎么就能逃出来呢? 坐着在正中间位置的林灵素吃惊之后便不停的摇头。 然而,萧冷却是自然的点了一下头,悠悠的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师傅他老人家能够选中他的原因,因为师傅看出了他的实力,所以想把他收到灵首峰,为兑山宗效力,但是,却一时失查,没能发现他是魔宗的传人。” “你是说,他的修为相当高深?” 万虚难掩心中疑惑,因为自从许尘来到兑山宗,虽然他和林灵素都是极为看重他的天赋,但是,要说他修为高深莫测,甚至可以骗过他们两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谁成想,萧冷微微冷哼一声,说:“那是自然,不然他是如何逃脱的?而且逃的无影无踪。” 这时,林灵素紧张的问了一句,“那、那师叔祖他……” “哦,师傅他老人家自然没有问题,就算许尘修为再高,又怎么能伤到师傅半毫呢?” 萧冷摆了摆手解释道,“对了,我来这里就是通知你们一声,师傅怕他再潜回这里伤到这里的弟子,所以让你们多加小心,如果见到他,要马上报告,其余的事情就不需要你们管了!” 说完这句话,萧冷似乎不想再说任何事了,起身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过后,兑山宗的三个院的教舍前都张贴出了公告,上面还搞笑的附加一张许尘的画像,虽然时间紧迫,那张画像的质量并不怎么好,但是,眉眼间却看得出是许尘的模样。 至少,聚灵院的那些弟子一眼就能认出。 “靠!刺杀师叔祖?” “这时真的吗?就他那个熊样?” “哼!我早就说他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想当时一定是师叔祖手下留情,不然,怎么能让他逃脱的?” “就是,就是。” 下课之后的弟子们纷纷围在公告栏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 这时,潘安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他的眼中带着丝丝的迷乱,他不是不敢相信,而是无法理解。 既然是师叔祖说的事情,那么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只是,他无法理解,那个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竟然是魔宗的传人,而且来到兑山宗还是要刺杀师叔祖的,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其中的理由。 虽然他也一直感觉许尘很神秘,总会莫名其妙的表现出神奇的力量,但是,既然想要刺杀师叔祖,想来实力也不是兑山宗的弟子能够相比的呀,那为什么他的一些事情做的并不干脆呢? 总之,潘安得出了一个结论,即便许尘是魔宗的传人,相必,魔宗也并非都是坏人。 当然,此时还有一个人默默的走出人群,她一身蓝裳轻盈而美丽,只是,在不经意意间,她却轻声的呢喃道:“你活着,其实还不如死了呢。” 她是冷雪,那日她之所以放弃进入细雨阁,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而她当初之所以要参加比试,那是因为她要在比试中遇见许尘,然后一剑杀了他,这是她的责任。 她记得许尘来到兑山宗几日后的那天夜里,她房间的窗子被一支梭镖刺破,而那支梭镖正是白家特有的信物。 片刻后,她就出现在了山腰处的悬崖,片刻后,一位身着黑衣的刀客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他正是白家的鬼五。 冷雪没有转身,但是却知道鬼五肯定深深的行了一礼。 “大小姐,您来了!” “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吗?” 冷雪的言辞冰冷,像是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鬼五轻声的回答说:“家主和您的父亲都很想念您,特地让我来看一下您现在生活的怎么样。” “哼!” 谁成想冷雪竟然极其不屑的冷哼一声,“算了吧,如果他们真的想念我,在意我,也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想来,我在她们心中也不过就是一个工具而已。” 鬼五眉眼颤抖,想了半天说:“大小姐,您真是说笑了,家主他们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所以……” 然而,还没等鬼五说完,冷雪便微微摇头道:“如果你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就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清冷月光照在她哀伤的面孔上,怎么看都有一些凛冽的味道,像是一杯陈年的烈酒,发酵了无数的哀愁。 这时,鬼五果然又是行了一礼,平静的说:“嗯,大小姐,却是,我还顺便带了家主的一段话,他、他让您注意一下兑山宗新来的一个弟子?” 听到这句话,冷雪的目光陡然一变,是吃惊,或是猜中某些事情的绝望,“说!” 一个简单的“说”字,却带着无尽的凄凉,她知道,如果不是白家出了什么事,她的那个爷爷和父亲似乎就快要把她给忘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是一丝冷笑。 鬼五稍稍用余光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位大小姐,似乎也很是同情,但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哪里有权利过问呢,更没有再劝几句的必要。 所以,顿了顿之后,他轻声的说:“这个人叫做许尘,家主的意思是,如果有可能,就直接杀了他。” 虽然说得是杀人的词语,但是,鬼五的语气却已然平静。 “为什么?” 冷雪闭目仰天,竟然有一份男子的抽搐之意。 “这个,我不能说,家主警告过的。” 听到鬼五的说法,冷雪的嘴角微微翘起,又是一阵冷笑,“又是跟十多年前的隐修堂有关是吧?我真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还是没有结束,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边说着,冷雪袖中白皙的手掌已经握得死死的,甚至指甲都将细嫩的皮肤划破了,这是愤怒,却无从发泄,“我不会做的,要做的话,你可以自己去呀,那个许、许尘就在聚灵院,他现在可能就在睡觉,一你的身手恐怕也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吧?” “呵呵!” 鬼五也是一声苦笑,说了一声,“好了,大小姐,就是这件事情,我只是带了一句话,那我先走了。” 说完,黑影在月光下几次晃动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山野之间。 很明显,鬼五此时还不能在兑山宗动手,因为,他没有把握。 但是,几天后,冷雪便得到了鬼五死亡的消息,不止是她,甚至整个都城都传开了,那个雨夜,他的尸首被雨水冲的像个筛子。 而冷雪分明记得,那个叫做许尘的家伙回来的很晚,因为自从鬼五出现之后,她便下意识的注意着这个奇怪的家伙,她相信,鬼五就是死在这个家伙的手里,只是,她还是不知道这个叫做许尘的家伙到底是谁。 一直到今天,当那张公告贴出来的时候,冷雪似乎猜到了一些事情,虽然不是全部,但是总有那么七八分。 “魔宗?难道父亲他们还在与魔宗纠缠不清?” 一声哀叹之后,她径直的走向了广场对面的住所。 …… 黄昏时分。 夕阳给整个都城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外衣,显得极为美丽,就连残破不堪的铅华寺也在夕阳之下显得神韵异常。 在无禅大师独有的禅房之内,那口硕大的棺材已经不见了,那个里面的冰坨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神龛侧面硕大的原型浦团上正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他脸色惨白,但是此时却已经有了呼吸,胸口出的起伏也是相当有节奏。 少年旁边的地面上正做着一个满脸汗珠的道人,陆隐。 这位在符道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此时竟然已经疲惫不堪,若是此时有仇家来寻仇,恐怕他一点反抗的余地都不会有了。 “唉!结束了。” 一声长叹之后,陆隐拉着自己的长袖在额头之上可劲的擦着,但是,他的手却一直在颤抖个不停,这对于一个靠画符生存的符师来说,是最不可能遇到的事情,他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惧,他的累的。 整整小半天的时间,他画了整整一百七十六个神符,这才将许尘从假死和真死的状态中救了过来。 正应了符道中的那句老话,“杀一个人,往往一道符就足以,但是,想要救一个人,却不知道要多少符印才是尽头。” 此时,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无禅轻轻的说:“嗯,看来你个老小子还真是不简单。” 听到这句话,依照陆隐原本的性格,就算不发怒,那也得回几句,但是,他此时真的是没了力气,只是苦笑一声说:“好了,我已经把他就过来了,你该说说你的事情了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宫中有急事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无禅和陆隐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紧闭的门口,脸上都透漏着紧张的气息。 毕竟,关于无禅想要讲起的事情,那些关于魔宗,甚至是更加隐晦的东西,是万万不能被外人得知的。 “谁?” 虽然无禅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但是,最先问出这句话的却是陆隐。 “师傅!” 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陆隐立刻就听出是他随行的小道童,“师傅,刚刚大内侍卫来到这里,说皇上找您进宫,有大事商议,而且,让您马上过去呢!” “哦?” 陆隐瞬间就怔了一下,他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大事,而是因为宫内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来到这里呢? 要知道,他可是身居要职,在帝国真实的权利架构之外,他可以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他的一举一动没人敢于暗中刺探。 更何况,对于一个六境的符师,敢于跟踪和探查他的人,那不是绝顶高手,就一定是愚蠢至极的蠢货。 谁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原来还真的有人知道他每天的行踪。 正在他微怒的时候,无禅竟然摊了摊手,不仅透漏着某些无奈,更带着一种奇异的神情,确切的说,那是一种嘲弄,像是再说:“怎么样,像你这种人,自以为神出鬼没,到头来,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还不是赤条条的?” 也许是面对无禅的眼神,感到了些许的难看,陆隐略带威严的说:“是什么侍卫,哪来的?” “是宫廷侍卫副统领,嗯,林大人。” 门外的小道童奶声奶气的回答道,声音极为细小,像是被责骂之后的孩子。 但是,这微弱的声音却让陆隐背后冒出一阵冷汗,没想到,皇帝一直以来都监视着他,而且用的人竟然是副统领大人。 要知道,在官阶上,那位叫做林佑成的家伙和陆隐是没办法比你的,先不说陆隐国师这个硕大的名头,就算是那个背后的太子太师都能将绝大多数的官员压的喘不过气。 但是,宫中的事情却远非外人看起来的那般简单,那般清晰。 在那个深宫之中,要说谁离陛下最近,恐怕连皇后和太子都要往后排,一类是太监,而另一类就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侍卫。 而在侍卫之中,那个姓林的家伙又是一个特例,不仅官阶很高,而且经常见不到人,很多人都在背后谈论他的不作为,就连陆隐有时候都感觉林佑成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然而,这时的陆隐才恍然大悟,那个一直以来他所认为的无用之人,原来一直在监视着自己。 但是,想到此处,陆隐又突然疑惑起来,如果林佑成是皇帝陛下安排监视自己的,那么今天为什么要直接掀开这个盖子呢? 陆隐想到了两点,一点就是宫中的出了天大的事情,但是,这种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而另一种可能就是,皇帝陛下已经给陆隐划定了符号,忠臣或者奸臣,该奖或是该罚。 这时,也许是门外的小道童等的有些发慌,便再次试探的小声说:“师、师傅,林大人说皇帝陛下他很着急,所以……” “行了,我这就出来。” 陆隐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之后对无禅轻声的说:“那、那就以后在听你说吧,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要不认账!” 这句话说的轻松,但是却极为认真。 无禅微微一笑,理解的点头,像是一个大人随意糊弄着不懂事的孩子。 但是,陆隐没有时间,站立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浦团之上的许尘,然后转身离去,这一次,没用无禅提醒,他安静的关上了禅房的木门。 陆隐走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无禅就这样一步也没离开过许尘的身边,像是照顾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珠一刻都没离开过许尘清秀而惨白的面孔。 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身为出家人,没有这种感情的经历,所以时间越是长久,他就越加的痴迷,如果有一个正常人在身边,一定会误认为这个老和尚是个变态。 有过了一段时间,无禅只见许尘的眼皮猛然一阵抖动,像是正在试着睁开眼睛,无禅赶紧拉起僧袍的袖口,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一下,当袖口落下之时,上面竟然带着些许的水渍。 片刻后,许尘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当看到眼前的一切时,明显是惊愕了一下,但是,瞬间又变得平静了许多,惊愕时的警惕之意也淡去了。 毕竟,这里总归要比兑山宗安全吧,是的,他怕了,面对玄微真人的经历,是他这些年唯一两次感到真正恐惧的时刻。 当许尘看到微笑盯着自己的无禅时,他想试着起身,却被无禅一伸手便按了回去。 清了清嗓子之后,无禅随意的说:“咋的?嫌我这浦团不舒服啊?” 这明显是在幽默的调侃,许尘自然听得出来,他用极短的时间回忆了一下发生的事情,最后,他似乎猜到了是无禅救了自己。 “大……师……” 也许是因为处于假死状态太长的时间,许尘的喉咙有些发堵。 他用力的清了清喉咙,却发现咳出的液体有些咸腥的味道,这时,只见无禅慌忙的起身不知从哪里拎过来一只痰盂,轻轻的放在了许尘的头边,这一系列动作,就好像是职业的家奴一般,虽然身手不是很利索,但是那关切的神态却是同出一辙。 “吐出来吧,那些是你肺部的淤血。” 无禅一边点着头,一边解释着。 果然,许尘吐出口中的淤血之后,原本胸前的淤塞的感觉也缓缓消失,再次清了一下嗓子之后,他用极其疲惫的声音说:“大师,是您救了我?” 无禅现实笑而不语,一副卖关子的感觉,片刻后又嘻笑的说:“你猜?” 此时的许尘那还有猜谜语的心情,再加上他认为无禅是默认了,所以就不再纠缠此事,反而说:“大师,我得走!” 说着,他又要努力的支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灌满了铅水一般,每挪动一下都要拼劲全身的力气,他此时竟然像是个废人一样。 “哎!你先别动,先在这里住几天,我已经给你安排以后的事情了。” 无禅微笑着安慰,“你浑身的经脉被另外的一股真气全部打开,原本你寸寸断裂的经脉此时也被那股真气所修复,一时可能相当不适应,所以要慢慢来,知道吗?” 听到经脉的事情,许尘心中又是一阵心酸,想当初,正是老邬以红丸强悍的药力将他身体的经脉涨爆,从而才可以修行隐修之法。 而这次,将他经脉复原的竟然又是同一个人,所谓物非人是,真是奇妙而苦涩的感觉。 然而,思索了半天之后,许尘还是轻声的说:“谢谢大师的救命之恩,但是,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 他也没有在意无禅所说的给他的以后安排了什么,那不重要,“可是,我在这里恐怕还要给您、给您带来麻烦,我是说,其实那是危险。” 此言一出口,只听无禅一阵爽朗的笑声,是那样的天真,又是那样的放肆,“危险?我这一生无时无刻不在危险之中,再说了,你所说的危险是指玄微那个老家伙吧?” 许尘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哈哈!” 无禅清冷的一笑,甚是夸张的说:“如果说他以前还会对我有所威胁的话,那么恐怕他现在就不会再有了。” 听到无禅的说法,许尘微微一愣,然后疑惑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无禅随意而放肆的表情。 此时,无禅捋了一下胡胡须轻声道:“你可知道,你为何如会出现如此状态?” 许尘不住的摇头,他虽然记得玄微真人对他做了些什么,也知道那个功法叫做什么代魂之术,但是却对这个代魂之术不甚了解。 “嘿嘿!” 无禅一声怪笑,幸灾乐祸的怪笑,“这就叫说做自食恶果,他原本想得到你的身体,所以便将修为倾盆的灌入你的体内,但是,因为我……哈哈,不说我了,最终他虽然耗费了大半的修为,却并未成功,反而是帮助你连续破境,你可知他此时的修为能剩几分?” 许尘还是摇头。 “他能够剩下三四分的修为就已经是奇迹了,哈哈!” 无禅越加的开心,“所以,此时的他并不可怕了,真正可怕的倒是他的那几个徒弟,当然,还有兑山宗的本身。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在着铅华寺之内,谅他们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不是还有我吗?” 说道我的时候,无禅甚至还恶狠狠的沉了一下声音,完全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表情。 这时,只听许尘轻声的问了一句,“那、那,大师,你为什么要就我呢?我只不是个普通人,和您全无关系呀!” 此时,无禅自信的脸颊突然划过一丝哀伤,思量了好久,他终于轻轻的呢喃了一声,“我该告诉你吗?” “大师,您是什么意思?” 许尘焦急的望着无禅,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只见无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轻声道:“好,说了也无妨,反正你早晚要知道的。许尘,你知道魔宗的四个堂口吗?” 第一百二十章 将军 自魔尊泣鹤被伏魔封印制服以后,魔宗在汉蛮联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最终销声匿迹,从此在没有出现过。 当然,魔宗的四个堂口自然也各自奔逃,准备苟且一世。 玄音、白骨、枯叶、阴修,四个堂口的后人四处漂泊,虽然这些后人中依旧不乏修行的高手,但是,却在没有敢出世为乱人间。 传闻,阴修隐匿于启山的茫茫丛林,深居简出,只以草木山川为伴。枯叶则重回迷雾丛林之中,与天火山共同呼吸。 而白骨竟然一直向北迁移,传闻他们甚至穿越了整个蛮族地域,然后继续一路向北,踏进了极地雪域。 讲到此处,无禅大师微微点头,然后是一声感叹,不知道是为世人庆幸,还是为魔宗四堂的结局感到惋惜。 “那、那还有一个堂口呢?是玄音堂,玄音堂去了哪里?” 许尘虽然没有力气起身,但是很显然,他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紧紧的攥着双手,全身的肌肉紧绷,等待着无禅最后的解答。 “玄音?哈哈!” 无禅冷声一笑,像是在不屑的嘲弄,“玄音的命运并不好,其实,最开始玄音是跟着阴修堂一起逃走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阴修和玄音一起保护着一位重要的人物。” “魔尊的的后人?” 许尘插了一句。 无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无论是神是人,还是魔,总归要让自己的血脉流淌下去,每生灵都要努力的活下去,这是本能,无可厚非。” 说道这里,他目光微微闪动,感慨道:“更何况,这位魔尊的少主也并非全部是魔宗的血脉。” 其实,魔尊泣鹤就并非真正的魔宗或是魔族,他本事汉人的一位不起眼的将军,汉蛮大战开始之际,他还在为汉人效力。 然而,在一次蛮族的攻城战中,他领导的军队未能完成任务,蛮族攻下城池之后,便开始打死杀戮,俗称屠城。 因为,此时这位将军剩下的军队不过百余人,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便混进、平民百姓之中,以求自保,蛮族的屠城一方面是为了报复将军之前的奋力抵抗,一方面是为了铲除他们身后的障碍。 毕竟,蛮族次城攻下之后,他们还要继续前行,继续抢掠汉人的物资,而蛮人是绝对不会将这么多人放在身后的,因为这么多平民现在是看来是怯懦无力,甚至是贪生怕死的奴隶。但是,过不了多长时间,一个魔鬼变会被放出,那就是饥饿。 当真正的饥饿这只魔鬼被放出的时候,蛮人的身后变会出现一支嗜血如命的军队,虽然肯能毫无秩序,但是却足以将蛮族大军埋进中原之地。 当时,以蛮族的车轮为准,只要是男子,并且高于车轮,一律砍头,没有例外。 但是,正当蛮族大军肆意杀戮的时候,汉人的援军突然赶到,将蛮人打个措手不及,因为蛮人皆是骑兵,损失了几百人之后便迅速逃离,准备整顿一下再行进攻。 很多城中的百姓因此得救,但是,那位守城的将军却被直接捆了起来,罪名叫做未战,和不作为。 讲到这里,许尘微微点头,轻声道:“是啊,他确实该杀,毕竟如果不是他,那么多的平民就不会无辜的死去了。” “呵呵!” 无禅冷笑一声,却显得极为苦涩,“是的,当时的百姓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谁说他该杀,世人只会妄自揣读,一张嘴而已,说什么都可以,因为他们又不在将军的位置上,给一块骨头,连疯狗都能叫上两声,那些指责简直是无稽之谈。” 许尘双眉猛然紧锁,痴痴的看着无禅。 “不用这般看我,我说的不对吗?做人要清醒些!” 无禅脸上拢上一层怒意,“像这种战争,没有一个人不是无辜的,就算是将军又能怎么样?没有他先前的奋战,恐怕城中的百姓早就被屠杀了,你真的认为将军投降就能换来和平?屠城是蛮族的习惯,不会因为任何屈服而改变的。到最后呢,只有百余人的他,没有了战斗力,又为何不能先隐藏起来?都说他是将军,世受皇恩,但是,除了身上的铠甲,他和普通的平民又有什么区别?” “普通百姓常年耕种,世代怯懦,在将军抵抗蛮人的时候,他们只会躲在屋中,颤抖的等待着胜利,或是等待着城破家亡,可曾有一人奋勇参军解将军的燃眉之急?没有!不然,又怎么能出现蛮人的区区三万余人就能攻下拥有十余万人口的城池?” “谁没有恐惧?谁不怕死?为何要把所有的恐惧压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这是无禅凛冽的话锋,根本不像是一个出家人的言辞。 当时,将军并没有被直接处决,而是被用在了更加有用的位置上,他再次成了将军,只可惜他的手下只有千余人,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那些所谓战场上的逃兵。 将军再次出征了,只可惜,谁都知道那是去送死的,一千多人去对抗两万的蛮族骑兵,这不过是一种别样的处决方式罢了。 但是,当时的世人都没想到的是,人是可以知耻而后勇的动物。 对于蛮人的屠城,将军同样伤心和气愤,对于自己当初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将军同样是悔恨至极。 带着深深的愧疚,将军领导的“送死队”,最终竟然变成了“敢死队”,步兵对抗骑兵,短刀对抗弓箭和长矛,一千人对抗两万人,最终却以将军的完胜作为结局。 将军的部下阵亡十二人,而蛮族却破纪录的死了三千余人。 但是,朝廷的令旨却是要他和所有的部下死在沙场,没有其他的结局,即便大胜了大战也必须去死。 就这样,城门紧闭不让将军进城,时不时的还有弓箭和落石砸下,很多百姓登上城墙亲自投下石块和辱骂。 对付自己人,他们还是有勇气的。 因为没有食物,将军最终带着这一千余人躲进了茫茫的丛林,当时有人提出,他们可以向城池进攻,或者可以加入蛮军,但是,将军拒绝了,他只说了一句,“咱们曾经是做错了事情的。” 自此,将军带领的一千多人成了真正的弃子,蛮人和汉人竟然经过谈判停战一个月,目的是,一起剿灭丛林中的将军余部。 蛮人视将军为仇人,汉人视这些人为叛徒。 但是,双方都没想到将军领导的部队竟然成了无敌的存在,蛮人无法整队骑兵进入丛林,便几乎丧失了一半的战斗力,而汉人的战斗力就更可想而知了。 虽然一段时间之内,使得将军的部队一退再退,但是却很难斩杀多少人。 其实对于将军来说,真正的危险是饥饿,果然,最终汉蛮联军不再进入丛林,就在外围封锁,要把将军的部队活活饿死。 进攻猛烈时,将军的部队疲惫不堪,但是没有了进攻,他们又恐惧的颤抖,因为,他没有了劫掠食物的机会。 最终,甚至所有人都出去觅食,而他们所说的食物,其实正是那些躺在丛林中的腐烂尸体。 当他们狂笑的吃下同类的血肉时,他们没说这些是动物,而是说:“呵呵,我们早他妈的不是人了。”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变得越来越嗜血,甚至他们的眼睛都在慢慢的变红,变得恐怖。 但是,尸体也是有限的,总有吃完的一天,而将军对此无能为力,因为他是那个唯一不吃同类的人,他的身体开始慢慢消瘦,消瘦的不成样子,消瘦的毫无力气。 就在那天夜里,他的神智开始模糊,他的嘴里开始做最后的喃喃细语,“救救这些孩子吧,我怕明天他们就会自相残杀了。” 而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悠远的声音,“我可以帮你,但是,你需要把你的灵魂风险给我。” 久久量思之后,将军弥留之际轻轻的说:“好吧,只要你不要再让你他们挨饿。” “放心,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感到饥饿的。” 说完,那个声音微微一笑,从此销声匿迹。 “你是谁?” “你走了吗?” “哈哈,又是一场梦,这就只老天给我最后的结局吗?” 说完,将军意识消散,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第二天,茫茫丛林中的大山开始震动,山林起起伏伏,像是再跳着最后的舞蹈,像是再为将军从别。 一个时辰之后,这座大山的顶端突然惊天的爆裂开来,黑红色的岩浆喷涌而出,淹没了附近所有的丛林,岩浆燃起的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月。 再这样的大火中,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活着出来,这是汉蛮两方共同的答案。 但是,他们错了,当大火熄灭,当天火山不再喷发,当岩浆冷却凝固,一千多匹全身漆黑光亮战马从林间奔出,每匹高头大马上走坐着一位同样全身漆黑的战士,他们无力例外的瞪着通红的双眼,他们手中都拿着制式短刀,为首的是一位身穿藤甲的普通人。 是的,这一千多人,这一千多所谓的叛徒,他们不再饥饿,不是他们拥有了食物,而是他们从此不再需要食物。 “杀!” 这是将军最后的一句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玄音传人 无禅饶有兴致的讲述着,但是,许尘突然又问了一句,“那,玄音呢?” “哦!” 无禅这才反应过来,“哈哈,想当年,魔宗大败之后,玄音和阴修保护着少主逃离,但是,中途遇到追杀,所以,玄音一堂独自迎战,以此来给阴修更多的时间保护少主离开,所以……” 他突然有些哽咽,“所以,玄音一堂几乎全部战死,而侥幸生还的责留在了中原地区,所谓大隐隐于市嘛?” “然后呢?” 许尘追问道。 无禅面露难色,或者说是一种无奈和感慨,“只是他的后人几乎忘却了当年的一切,忘了好啊。” 许尘双眉紧锁,“就这样?” “哈哈!” 无禅一阵大笑,“最终,玄音的后人几乎完全消失,到现在已经没有几人在世了,我唯一知道的一个人,他在几十年前已经皈依佛门。” 是的,许尘就是想听这个,因为他在听无禅的讲述时,分明感受到了他神情的变化,下意识的躲避,下意识的含糊,下意识的打岔。 而此时的无禅则是紧闭双眼,回忆或是感慨。 “所以您才会就我,因为您就是那个皈依佛门的人。” 许尘轻声说道,他不是疑问,只是一种陈述。 “唉,不说了。” 无禅明显是在默认,“我想今天晚上陆隐一定会再回来的,到时候,你要拜他为师,我相信他会收下你的。” “为什么?” 许尘双目圆睁,“我为什么要拜他为师?我要回兑山宗。” 此时,他的目光相当锐利,仿佛两把刀子一般冷冷的射出,他好像看到了某个人,某个面孔,他想杀人,这种感觉难以遏制。 此时的无禅冷冷一笑,根本不理会许尘表情,半晌后,他沉声说道:“想回去拼命?哼,虽然他的真元帮你不断的破境,以至于你此时甚至已经达到了破天境的境界,但是,如此快速的破境,对身体是有极大负面影响的,比如,在一段时间内,虽然你体内的真元极为充沛,但是,你却很难去控制它们,再比如,你的经络无法如此快速的适应如此磅礴的真元,所以,你的身体会越加的疲惫,如果处理不好,甚至有生命的危险,知道吗?” 听到无禅的解释,许尘将脑袋向另外一侧别了过去,无声的反抗,或者是说,根本不想听。 但是,他此时确实能感觉到此时体内的灵气胡乱的流动,根本不是有序的,而且,这股灵气是如此的充盈,甚至可以说是如此的涨裂。 他之所以此刻几乎不能起身,轻轻一动就感觉疲惫至极,大概就跟这个有很大的关系。 看到许尘的态度,无禅微微一笑,但是并未笑出声,“许尘,告诉你,就算你此时已经真真正正的达到了第七境,而且可以自由的控制自己体内的真元,那么,你一样不是玄微的对手。” “是的,和你想象的一样,此次他进行代魂之法失败,他一定会受了很大的伤,加上他躯体的老化,他的修为肯定会大减,但是,他依旧是这世上我所知道的,最强的人,所以你现在必须要先保护好自己,甚至报仇的事情不提也罢!” 此刻,只听许尘只是冷哼了一声,似乎对无禅的言语根本不以为意。 无禅摇头苦笑,“我现在必须找一个可以保护你的地方,显然,我这里并不是,虽然此时他们此时还未找到你,但是,时间久了没有不透风的墙。而此时真正能够让玄微有所顾忌的就只有朝廷,知道吗?所以,你必须拜陆隐为师,在那支大伞下,你才能得到安全,而且我探查过你的身体,你确实是拥有成为符师的天赋。” 许尘依旧没有转过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嘿嘿!” 无禅狠了狠心,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就是,玄微经此一劫,他的身体一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而你认为他会就此老死那是不可能的,他首先自然是要找到你,但是如果他找不到你,或是最终发现无将你带回兑山宗,你知道你会怎么办吗?” 显然,无禅只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许尘根本没有跟他搭话。 “他会进入迷雾丛林,他会去汉蛮交界的天火山,因为,枯叶一堂的后人应该还在那里,那是他最后的希望,那是他最终必须选择的,到时候,一定会有一场残忍的大战,甚至,可能还会有军方参与进来。” 说道这里,许尘缓缓的将头转了过来,“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这句话说的低沉而坚决完全是一副不可动摇的神态。 这正是无禅想要达到的效果,“哼,但是以你现在的修为,你能怎么办?你能阻止他吗?你连他的那几位亲传弟子都打不过。” 此时,许尘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那极为师兄的面孔,确实,除了那个萧冷之外,哪一个不是这世间的绝世高手? “但是,我相信,那几位老人家不会助纣为虐的。” 虽然他在灵首峰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看得出那几位师兄的性格,虽然脾气是乖了点,又没有什么情趣可言,但是,他确定那几位师兄一定是心地善良的人。 “是的,那几位绝对不会助纣为虐。” 无禅悠悠的说,“但是,他们又怎么能知道玄微是纣呢?难就凭你的一面之词?要知道,玄微是兑山宗的主人,即便将你和他放在一起当面对质,你认为那些人会相信你还是他呢,我想就连世人都会认为他是正义的,因为,你此刻一定已经被挂上了魔宗的标签,知道吗?” “那我就算现在拜入陆隐大师的门下,难道世人就不会认为我是魔宗传人了?” 许尘凝思片刻问道。 “是啊,我相信兑山宗的那些人一定会将你视作魔,但是……” 无禅突然微微一笑,“但是,你要知道,陆隐已经老了,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必须要马上找到一位真正的传人,不然,他的飞云道真的就要从世间被抹去了。这就是欲望,当欲望来临时,他会不顾一切的保护你,就算有人说你是魔,他也会保护你的,以他帝国国师的身份,我相信兑山宗此刻也不会轻举妄动的,况且,暗地里还有我这个无用之人呢!” “哈哈!” 他突然一阵傻笑,“所以,你必须拜他为师,你要快一点的站起来,那时,你才能去阻止玄微,甚至才能杀了他,为你的父母,为隐修堂报仇。” 其实,没有提到隐修堂,许尘的心里还挺义正言辞的,但是,一想到魔宗,一想到千年前的事情,许尘不免有些惭愧。 其实,善恶之事存乎一心,谁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当年魔宗荼毒生灵,这是不容辩解的错误,而他,即便身为魔宗的后人,他也找不到可以解释那一切的道德借口。 …… 黄昏。 正如无禅说的那样,陆隐的马车缓缓的停在了铅华寺的门口,而此时,无禅竟然出奇的坐在庙外的石阶之上,一边微笑一边看着天上的夕阳。 流云划过那片金红的天空,美不胜收。 在小道童的搀扶下,陆隐缓缓的跳下马车,一眼就看到了无禅。 “怎么?无禅大师,您等我呢?” 陆隐平静的问道,看着无禅孩童的表情,他也不自觉的望向了天空中的那片流云,微微点头道:“嗯,却是很美!” 但是,一瞬间陆隐就转到了正事上,他慢步来到无禅面前,又一次轻声道:“走吧,进去吧,你恐怕还有一些东西要告诉我吧?” 他指的当然是离开铅华寺时所说的事情,关于许尘的事情。 “坐!” 无禅随意的拍了一下石阶,意思是让陆隐也坐下,可是,陆隐堂堂帝国的国师,什么时候这样随意过。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说:“还是进去说吧,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请教你。” 此时,他的表情略带为难之色,似乎是又碰到了什么难以下定绝心的事情。 “今天下午宫里发生的事情?” 无禅依旧看着天上的流云,他说的轻松,却是说中了陆隐的心思。 “唉!” 陆隐长叹一声,“是啊!” 也许是进入了状态,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份,不自觉的坐到了无禅的身边,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和车辕上略带困意的小道童,最终下定决心说:“皇帝陛下怀疑西门望和北羌有暗地的联系。” 这是朝中的绝密,但是,陆隐似乎对无禅这个老和尚并不忌讳,或者是说相当的信任,“是今天刚刚从边疆传回来的消息,那边的密探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嘿嘿!” 这本来是极为沉重的话题,无禅竟然嘿嘿笑了一声,看得陆隐略微有些不快,心说,这种国家大事,甚至有可能出现一场官场上的血雨腥风,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成想,无禅马上说了一句,“这很正常,世人都躲不开贪嗔痴,有人就有生意,看谁出价高罢了!相必皇帝陛下已经动了杀心了吧?” 陆隐微微点头,他没想到无禅一下子就挑明了皇帝的心思,杀,这连皇帝陛下都没有亲自说出口。 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主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主而不反,则主必诛之。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当密探的消息传回都城的时候,一场血雨腥风就已经无法躲避了,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落地的人头会有多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而无相 和陆隐随意的聊了一会,用一种极为简单的语言解答了陆隐复杂的问题,“对事不对人!” 听到这句话,陆隐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这时多么普通的道理,但是对于深处其中的人却很难想到,迷惑是人类的天性。 无禅所说的对事不对人,在陆隐的事情上就是说,陆隐的立场应该放在这件事情的本身,忘记那个人是西门望,忘记他的职位和兵马,只要他叛国,那就依法而为,该杀就杀,如果没有此事,那就不要惹是生非。 自然,这不是解决之道,而是自保之道,保证陆隐在此次风波中不会被有心之人抓住什么把柄。 西门望?他已经必反无疑了。 夕阳西下,两个老头缓缓起身,向着寺院内走去,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路上,无禅旁敲侧击的说着陆隐收许尘为徒的事情,而陆隐呢,只是不停的打着哈哈,原因很简单,他至少要知道许尘是真正的符道天才才行啊。 这一辈子,陆隐算是命苦,看着是一时风光,堂堂帝国国师,连太子见面都要叫上那么一声老师。 但是,古人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那么对于道门众人来说,那就是没有接班人是最重要的事情,此时他唯一想要确定的是,许尘是不是真的是符道天才,如果是,那么还用无禅在这里苦口婆心的劝吗? 上一次,他之所以说对兑山宗有所忌惮,对收徒之事并不感兴趣,那只不是因为他确实曾经探查过许尘的身体,这是他的毛病,常年收不到徒弟养成的毛病。 要知道,许尘的修为并不高,这在那时可以肯定的,而且对当时那个符阵的感知也并不敏感,更何况,那那个雨夜,他之所以是牵着许尘的手离开的,就是在看许尘手掌的样子,很可惜,许尘甚至对书法都不擅长。 对于一个修为不高、对符阵并不敏感,甚至连书法都不擅长的人,符道之法简直就是天书一样的存在,就是修炼几辈子也不可能进入那道窄门的。 推门而入,没想到许尘根本没有听从无禅的劝告,正坐在矮桌旁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根本没在意谁进来了。 “哎,我说,你怎么起来了,不是告诉你……” 无禅有些生气,因为以此时许尘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起床,在无禅看来,许尘应该再躺上三天三夜才能起床,不然对身体来说就太过有害了。 谁知道,许尘头也没抬起,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有点饿!” “饿?” 无禅无奈的抿了一下嘴,“我不是给你喝了三碗粥了吗?” 说完,他又看了看陆隐,似乎是再说,我可没有虐待人的习惯,而陆隐却丝毫没有反应,因为此时许尘对于他来说,还只是个外人。 虽然他出手救了许尘,但是,那夜只是源于无禅大师的原因,当然,也是源于许尘身世的好奇。 在两个老头的注视下,许尘猛然抬起了头,痴痴的看着无禅,那种眼神不是责怪,也不是愤懑,却是一种略带可怜的无奈,“话说,我今年十六,你见过哪个壮小伙一顿饭喝三碗粥就饱了的,你晚饭不是还吃了两个馒头的吗?” 这句话说的无禅哑口无言,他倒是没有先回答许尘的问话,而是转头看着陆隐说:“啊,今天有点累,却是吃的有点多,呵呵、呵呵!” 说完,他转头看着许尘,严肃的说:“因为你现在正处于静养期,不适合吃得过多,知道吗你!你要是吃多了,身体的负担便会加重一分,对你的身体不好。” “可是我饿呀!” 许尘沉声说道,“而且,我感觉我现在好像是有点力气了,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怎么可能?” 无禅略显愤怒的摇着头,“所以你就喝茶水?” 许尘点头,“你这里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而且,我恐怕此时也不好出去吧?” 一边听着许尘说着,无禅一边和陆隐走到矮桌旁轻轻的坐下,看着对面的许尘,两人却是感到这个少年似乎康复的很快,脸色没有先前那样的灿白,已经稍稍显现出了一丝皮肉的颜色,目光也没有先前那般的疲态,就是看着脸颊似乎变得有些消瘦。 看了半天,无禅突然你伸手抓住了许尘右手的手腕,静默许久,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的看着许尘说:“这怎么可能?” 说完,他还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身旁的陆隐,眼神惊诧至极。 这时,许尘随意的拿回了自己的右手,那表情仿佛无禅不是个正经人一样,他继续往茶杯中倒水,继续以水代饭,想要弄个水饱。 就在刚刚把脉之时,无禅分明感到许尘体内灵气的流动似乎平稳了许多,虽然没有正常修行者的那般强劲有力,但是也早已超出了无禅的预期。 许尘的伤势,在无禅看来那可也是重伤啊,就算换做是他自己,恐怕也不会康复的如此之快。 “你偷偷吃什么药了吗?” 无禅痴痴的看着许尘,他想找到事情的答案,这个看上去上知九重之霄,下知黄泉阴曹的老和尚此时也是迷惑的一摊糊涂。 但是,许尘似乎对无禅的话才是迷惑的紧呢,轻轻的说了一句,“吃药?我要是有的话,我还真想吃,至少还能顶个饿。” “那你、那你偷偷练了什么功法了吗?” 无禅继续追问道。 谁知,许尘微微仰起头,轻声道:“没有,你不是就感觉我康复的有些快吗?” 无禅不住的点头,旁边的陆隐也是双目如炬,认真的看着许尘的一举一动,因为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许尘蹊跷的康复能力。 就在无禅问话的时候,陆隐早就祭出灵识,大致的探查了一下许尘的身体,除了他身体内部灵气依旧稍稍有些杂乱之外,似乎真的康复了许多,这让陆隐也是大为不解。 是他亲自把许尘从那个冰坨中就出来的,他甚至比无禅更要了解许尘的身体状况,所以也就更加的惊讶。 这时,只见许尘轻轻的撩开了自己左臂的衣袖,指着上臂上白皙的皮肤说:“其实有些事情我也不懂,这里以前被狼咬过,但是第二天起来时就连伤口都不见了。还有,在细雨阁的比试中,大概也是这个位置,被一个叫做宁宁宁的人给刺伤了,当时又痒又痛,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当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这里的伤口也不见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完,许尘随意的放下胳膊,继续喝茶,但是却总感觉越喝越饿,那种感觉甚至比受伤还要难受。 所以,他突然又抬起头,想要对无禅说能不能给他弄点东西吃,却发现此时的无禅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和陆隐四目相对,而且是那样的含情脉脉,活像一对好基友。 半天过去了,无禅终于和陆隐一起点了一下头,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 其实,无禅最先想到的是许尘胸前的那枚玉剑,如果魔尊泣鹤的灵魂犹在,似乎可以用某种神力治愈许尘的伤势。 但是,当他看到陆隐眼中某些难以探查的神采时,他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那就是“大无相功”。 传闻这门功法是当年绝尘子的不传之密,想来又和佛家有一定渊源。 相传当年绝尘子不仅修行道法达到高不可攀的境界,而且对佛法中的一些片段也颇有研究,曾经就有人说过,有一天,绝尘子飞临一座古庙,因为他和那里的方丈算是好友,所以时不时的去谈经论道。 当然,道门和佛门有很多冲突的地方,比如道家重在修命,而佛家重在修心,道家要修得长命百岁,而佛家却说这是一具臭皮囊,不要也罢。甚至有些地方,道家和佛家就是截然相反的。 而那一次,绝尘子和那位老方丈竟然坐而论道,长达七天七夜,他们所谈论的更是世人难懂的佛相、众生相。 没人知道这场谈论或者辩论是怎样的结果,只知道,那次之后的几个月,绝尘子竟然取佛家经典中的功法,独创“大无相功”。 有人说,他原本也是为了创立一门长生之术,使得修行之人无需踏入第九境太虚,就可以长命百岁。 但是,很可惜“大无相功”却没有此等效果,反而适得其反,这门功法却也并非一无是处,甚至有一种神奇的功效,那就是使得修行者身体的新陈代谢加快,任何重伤在这个功法的催动下都能够很快的痊愈。 这当然是的很多修行者趋之若鹜,修行之人,如果不是山中无忧无虑的半仙之人,哪一个不是经常打打杀杀,就算是普通的比试,那夜难免受伤。 所以,很多修行者不远万里去寻找绝尘子,甚至有人愿意以祖传秘籍换去“大无相功”的修行法门。 但是,绝尘子随人为人坦荡,却也有自己的盆盆罐罐,谁不想拥有自己的独门心法,谁不想有自己的秘密呢? 所以,绝尘子对那些前来交换心法,甚至想要拜师学艺的人统统拒绝,自此,“大无相功”便成了不传之密,就连之后的玄微真人都未能窥探过一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跟我走 许尘的情况,自然是让无禅和陆隐同时想起了绝尘子的“大无相功”,但是区别是,陆隐并未想到许尘领口内的那枚小玉剑,而无禅却想到了。 当年,绝尘子舍命跳入伏魔封印,才使魔尊泣鹤被完美封印,众人都以为绝尘子必然会因为仙灵尽毁,而就此殒命,但是,那夜只是众人的自以为是。 此时的无禅则是拥有了一个别样的答案。 但是,陆隐在此,他便不好说出自己的猜测,反而是要有意打岔,出门叫来了一个寺内的僧人,让他给弄些饭菜过来。 说实话,这都是夜里了,那还有现成的饭菜,最后那位僧人只找到了几个馒头和一块咸菜疙瘩。 纵然如此,许尘依旧吃的津津有味,全然不在乎其他两人奇异的目光。 “要是有点肉就更好了。” 许尘低头,一边吃着,一边嘟囔着,在兑山宗,不同弟子并不怎么忌口,也难怪,大部分弟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素食还不得营养不良。 谁知道,无禅老脸一拉,轻声斥责道:“你倒是想得美,现在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等以后你到了国师府,恐怕连这些都吃不上了?” 说着,无禅转头看了一眼陆隐,微笑着说:“是不是?” 陆隐当然听出了无禅这是话里有话,便白了一眼没有说话。 许尘这个徒弟收还是不收,他还得看看再说,其实,经过刚刚的猜想,陆隐已经感到许尘有些天赋异禀了,但是,这份天赋异禀是不是在符道之术上,那还得经过简单的测试。 “咳!” 陆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然后看着狼吞虎咽的许尘说:“你想学习符道之术?” “嗯?嗯!” 许尘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就不停的点头。 陆隐刚想微微一笑,却又听许尘补充道:“老和尚是这么说的。” “啊?” 陆隐张大了嘴巴,虽然他现在还断定不了许尘的天资,但是听到有人想要拜入门下,那种虚荣的兴奋还是有的。 但是,听到许尘的后半句,陆隐本想说出的冠冕堂皇的话一下子就噎了回去,他缓缓的转过头,以一种杀人的目光看着无禅,看得无禅羞愧的咂着嘴。 片刻后,无禅猛然拍了一下桌面,桌面上林林总总的物件都跳了一下,“臭小子,你少装蒜,你既然想拜陆隐大师为师,那你就实诚点儿,不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往我头上退,我是那种暗地教唆的人吗?” 这话说的着实违心,但是却让许尘听懂了他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无禅第一次把陆隐叫做大师,无论是恭维还是无心而为,总的来说,陆隐还是很受用的。 此时,许尘尴尬的点头,对陆隐说:“算、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无禅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斥责,“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我佛慈悲,不打诳语。” 说着,他竟然还假模假式的念起了咒语,只可惜,许尘不是孙悟空,他也不是唐玄奘,甚至他念的是什么东西,没人能真的听懂。 “好了!” 陆隐白了无禅一眼,然后对许尘说:“好,只是符道之术太过依赖天赋,我是否能收你为徒,还要看看你对符印的敏感程度,你快些吃,吃完了,我测试你一下。” “哦!” 许尘轻声答道,然后继续低头啃着馒头。 不知过了多久,许尘总算是吃完了,一共七个馒头,一个渣都没剩,可想而知他饿成什么样了。 这时,只见陆隐的食指轻轻的在自己的茶杯上一划,杯子中的茶水瞬间涌起一阵涟漪,杯壁处的茶水猛然向着中心出涌去,瞬间就有一滴茶水被涌起,轻轻的沾到了他干瘦的食指上。 此等杂耍魔术般的技法,看得许尘一下子就张开了嘴巴,修行者达到一定境界就可以练习飞剑之术,而这一切都要从驱物开始。 很可惜,许尘现在还不能达到这种状态,所以看到陆隐此等技法,不免心向往之,本来他对符道之术并没有什么兴趣,此时竟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只见陆隐食指微动,沾着茶水在桌面上轻轻的一划,一道水渍赫然显现,是一个一字。这倒不是什么神奇的功法,你沾着水也能写字儿。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许尘分明感受到了一丝灵气的波动,而且这丝甚是奇怪,似乎就是沿着那个一字流淌,纵然陆隐的右手已经抬起,但是,那一字上的灵气波动依旧没有消失,仿佛要长命百岁一般。 要知道,许尘也是经历过兑山宗测试的人,他见过那位师兄,也就是风灵大师的演绎,想来此时陆隐的书写应该是事不同而理同。 这时,陆隐轻声说道:“许尘,你看到我刚刚写这一横时的动作了吗?” 许尘微微点头,表示看清了。 “好!” 陆隐平静的说:“那你也试试看,学着我的样子,写上一横。” “这就是测试?” 许尘悠悠的问道。 “对,这不仅是测试,而且是全部的测试。” 说着,陆隐还转过头看了无禅一眼,是微笑还是戏弄却不得而知。 “哦!” 许尘坚定的答了一声,然后缓缓的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茶杯上方,他似乎在运行着体内的灵气,重伤刚刚康复,他催动灵气显然没有之前那般随意,但是,终于还是调动出了一股微若游丝的灵气,凝聚于食指之上。 但是,无论他怎么运功,面容都快憋出血来了,茶杯中的水却是一丝波纹都没有掀起。 “哈哈!” 陆隐一阵轻笑,“许尘,这个就不必学我了,你只管在桌面写上一个一字就好了。” 听陆隐这么一说,许尘才发现自己有时竟然是有些笨的。 一边想着,他一边将手指伸到了无禅的茶杯里。 “臭小子,你干什么,我这还怎么喝?” 无禅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比自己正经多了的少年,竟然这么能欺负人。 “啊!” 许尘一下子就将手指拿了出来,但是食指上已经沾上了一些茶水,“因为我看你一直没喝,我还以为你就不喝了呢。” 无禅无奈的摇头,闭了一下眼睛,也不好打断许尘,只好闷声吃亏。 只见许尘极为认真的咳嗽了一下,然后将食指点到了桌面上。 就在此时,陆隐轻声道:“灵气凝于指尖,随波动自然而行,心中有字,波动自然就会带着你的手指随欲而为。” 很明显,陆隐是在教许尘如何运用灵气,毕竟许尘此时对符道还是一无所知,他需要告诉许尘如何去做。 当然,陆隐也曾告诉过无数人,但是这看似简单的一笔,却难道了无数人,所以说,符师并不好当啊。 听着陆隐的陈述,许尘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心中有字!” 他不停的重复着陆隐刚刚说的那句话,心中也在努力的向着一个一字。 就在某一个时刻,许尘突然感到手指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然后迅速的一横,水渍在桌面上留下了一个一字。 显然,许尘高兴的睁开了双眼,但是,他本来兴奋的表情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 原来,刚刚并不是什么错觉,却是有东西掐住了他的手指,但是,那却不是什么灵气,而是无禅的手。 当许尘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无禅把手收了回去,而且还在那儿说呢:“笨呐,你看看多简单。” 气得许尘狠狠的瞪着他,不只是许尘,连陆隐也是瞪着他。 这下子,无禅本来还趾高气昂,一下子就低下了头,“你们继续,继续。” 这时,只见许尘再次将手指伸进了无禅的茶杯,但是这次却没有那般轻柔,像是要直接把茶杯插漏了似的。 这一次,许尘再次闭上了双眼,按照刚刚的做法,再一次将食指放到了桌面之上。 很长时间过去了。 就在某一刻,他的手指猛然一动,在桌面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一字,只是,他的这个一字却难看至极,完全不能和陆隐写的相提并论,中间高高的凸起,仿佛是在画一个山坡一样。 但是,许尘却是能够感到其中有灵气正在流动,经久不息。 他兴奋的抬头看着陆隐,希望对方能给一个较好的评价,比如说,卖相不怎么样,但是总算是写出来了。 但是,此时的陆隐竟然显得极为呆滞,丝丝的看着桌面上的那个一字,完全丧失了修行者的恬淡自然。 片刻后,他眼珠上摆看向了许尘,颤声道:“你已经达到七境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一字,陆隐就足以断定出许尘的修为。 正如许尘自己认为的那样,他写的却是不怎么好看,这也是陆隐的判断,但是,能将体内灵气流与字里行间,这绝对是有符师天赋的。 但是,真正让陆隐吃惊的不是这个,或者说,在许尘达到七境这般骇人听闻的事实面前,拥有符师天赋的结论就显得没那么震撼了。 许尘微微点头,“听老和尚说,是的。” 那一刻,陆隐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想他今年七十有二,却刚刚达到第六境,虽说符道之术精进的很慢,但是此时跟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相比,恐怕就有些不要脸了,毕竟年龄在那呢。 也许是许尘看出了陆隐的心思,便轻声道:“这不是我自己修行的,是那个什么代魂之术把我弄成这样的。” 陆隐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许尘的经历,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大馅饼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走,跟我回国师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国师府 说时迟那时快,陆隐一下子就拉起了许尘的手,拉起之后径直向着门外就走,根本就没理会旁边的无禅。 许尘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干巴的老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不得已踉跄的就跟着走了出去。 “哎!抢人啊!” 身后的无禅大声喊道,虽然他的心里已经是欢喜至极。 只听陆隐低声的回答道:“对,抢人!” “哎!你不是还要去边疆处理事情吗?这……” 无禅远远的问道,这是重要的事情,自然要过问明白了,要不然到时候把许尘一个人就在国师府内,那可就太危险了。 陆隐依旧没回头,冷冷的说了一声:“走到哪我就把他带到哪,行了吧?” 余晖硬着陆隐倔强的身影缓缓走出了铅华寺。 “还真是个倔老头!” 禅房之内的无禅摇头痴笑道。 …… 许尘就像个被人随意贩卖的儿童一般,又像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从永安到兑山宗,从铅华寺再到国师府,一路真是目不暇接。 马车行驶在宽敞的的官道上,两边的灯红酒绿像是不知停顿的流年一般,一去不回。 其实,对于拜陆隐为师,许尘的心里并不抵触,谁不想更上一层楼,谁不想多学一些东西? 所谓艺多不压身,更何况是他这样想要有所“作为”的少年。 官道宽敞却并不平坦,都是由石块铺砌而成,难免期间会有缝隙,加上马车的车轮是有木头制成,颠簸一些自然是理所当然。 但是,不知为何,陆隐的这辆马车却是众多许尘坐过马车中的异类,在官道上飞奔,但是车厢中的人却是一点颠簸的迹象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符师的神秘手段了吧。 对于神秘的符道,除了兑山宗测试时切身感受过那么一次,许尘就再没有多少机会接触,所以他对符道之术还是充满了好奇之心的。 “怎么?不愿意跟我学习符道?” 车厢之内,陆隐看着许尘略显凝重的表情,轻声的问道。 “啊!当然不是!” 许尘随即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您能交给我什么呢?” 这是许尘的心里话,对于符道他可是一无所知的,既然是一无所知,当然就充满着各式各样的想象。 但是,在陆隐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他面色微冷道:“怎么?你还怀疑我?” 看到陆隐突然变冷的面容,许尘自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解释道:“不是的,大师,我是在想,符道之术都有什么类型,都有什么神奇的手段而已。” 只见陆隐依旧是冰冷的脸颊,摆了摆手说:“呵呵!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我飞云道今日虽然势弱,但是论及符道之术,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人敢和我叫板。” 许尘一看自己不能再解释了,那叫越描越黑,便低头不语。 “呵呵!放心吧,我飞云道的功法够你学一辈子的。” 陆隐再次说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认识,还记得那天夜里吗?” 那天夜里。 许尘自然记得,那场并不算激烈的厮杀,却死了很多人,而且都是帝国中有数的高手。 “那个六境剑师怎么样?那个安府的仆人怎么样?那些御林军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在符阵之下甘拜下风?” 陆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符道之术是修行之道上的异类,在冥冥中就会落到某人的身上,现在看来,也许是你选择了符道,其实,当你了然大道之后,你便会发现,是符道选择了你!” 这话说起来拗口,许尘听得也是稀里糊涂,但是,陆隐毕竟是长辈,还是自己以后的师傅,怎么说都该敬老爱老,哪怕是装出来的。 一路听着陆隐的教导或是炫耀,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出府门前。 下了马车之后,许尘才发现,这个国师府和他想象中的可是大不一样,在许尘的心中,堂堂国师大人,那他的府院就算不怎么奢华,也该在外面看起来很唬人呀。 但是,陆隐的住所却是小的可怜,却是比普通人家强那么一点点,当然也就是那么一点点。 虽然不是什么失望,但是却有些迷茫,就在这种迷茫的状态中,陆隐带着他走进了国师府。 没有亭台楼阁,没有池塘花园,就是屋子还算很多。 走了一段不算远的路,陆隐带着许尘来到了后院,在一处明显很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屋前停住了脚步。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陆隐转头看了看许尘,“其实一直没想到能收你为徒,所以也没怎么准备,不过里面经常打扫,还算干净。” 许尘赶忙屈身行礼,“大师,其实我在兑山宗时的住处还没有这里大呢!” 这是实话,但是陆隐的脸却是一拉,“什么兑山宗?从此之后那跟你没有关系,还有,你以后要叫我师傅,知道吗?” “那个……” 许尘有些犹豫,半天后终于说了出来,“那个,这不是还没有拜师呢吗?” “拜师?哈哈!” 陆隐爽朗的一笑,却显得极为滑稽,“那等粗俗的东西,我飞云道可是从来不玩的,从我认为可以收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我的学生了,知道吗?没有拜师,那些只是形式而已。” 听到这样的话,许尘反而对面前这位救了自己几次却还是陌生的老人,感到了某种亲近的感觉。 是啊,如果心中默认,哪里还需要这些不靠谱的形式呢?谁听过小孩子要跪拜父母之后才能叫爸妈的? 古书上的什么桃园三结义,不过是为了以后分开时有个说辞,纯属表演。 说着,陆隐轻轻的推开房门,给许尘介绍一下屋内的物品。 屋内的设施很简单,床塌,方桌,还有一些普通的书籍,简单而整洁。 介绍之后,陆隐便说了一声转身离开,但是,在刚刚跨出门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嘱咐了一句,“对了,过些天你可能要跟我去一趟边疆,这几天就先养养身体,免得路上吃不消。” “边疆?” 许尘离开铅华寺的时候也听到了无禅和陆隐说了那么两嘴,却不大在意,但是,现在想想却是有些不情愿,毕竟,他要离兑山宗近一些,近一些才好有所作为。 “我能不去吗?” “不能!” 陆隐平静的回答。 “那去哪里呢?” 许尘怯怯的问道。 陆隐微微一笑,一边转身离开,一边说道:“无仙镇,西北大营。” 说完了,陆隐也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尘此时的眼睛竟然亮了起来,“西门望?” 在这一生中,有几个人是不能忘记的,爱的人和恨的人,很明显,西门望属于后者。 许尘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有多少,但是,不管怎么算,西门望都应该算一个,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是,却必须记住。 想到了西门望,他自然也就想起了西门文宇,也想起了聚灵院的那些弟子。 “唉!” 一声长叹,是忧愁还是无奈?一个个面孔在他的眼前不停的晃动。 也许是习惯了心中装满各式各样的秘密,无论到哪里,他都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 当许尘醒来时,陆隐已经离开,听府中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妈子说,陆隐是去宫中了。 国师府的仆人只有两个,除了那个姓王的老妈子,就是厨房的一个师傅。 此时的府内就他们三个人。 王妈很是朴实,等到许尘洗漱完毕就把饭菜端到了许尘的房间,还说了一声“不过够的话,厨房还有。” 这是许尘第一次被人家伺候,稍稍有些别扭。 曾经在白家当了十年的奴才,他当然知道伺候人的不容易,所以当王妈走时,他轻声的说:“以后不用您给我端过来,我能自己去拿!” 王妈只是一阵傻笑,便转身离去。 一天无事,只能在府内呆着,除了静坐在床上调理体内的经脉,就剩下吃饭时活了。 时至黄昏。 吃饭之前,许尘终于想起了一件可办可不办的事情,他走出了房间跟王妈打了声招呼说:“我要出去一下,师傅回来了,您告诉他一声,我晚上就回来。” “出去呀?” 王妈的表情有些为难,“国师大人说了,说您没事的话就不要出去乱走。” “没事的!” 许尘微微一笑,“师傅不是说了吗?没事的话不要出去,可是我现在有事啊!” 事情都是自己找的,想找哪能找不到呢? 所以王妈虽然很为难,但是她毕竟只是国师府内的仆人,不好多说,国师的客人,甚至是徒弟,那以后得是怎样的人物? “哦!” 王妈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国师大人说了,您出去的话,必须告诉您要去哪,国师大人回来要问我的。” “哦,我去潘记盐铺。” 说完,许尘便匆匆的出了国师府,为了不惹人注意,他在附近顾了一辆马车,最为普通的马车。 要说惨,他此时真够惨的,那么多人在找他,而且绝对是不怀好意。但是,说到底,他现在还是个有钱人,身上银票一大把。 在兑山宗的时候很少能用到银子,当时徐子介给他的银票几乎从来没有动过呢? 随着马鞭声响起,这辆普通的马车便向着西城的方向驶去。 而此时,在一个角落里,正有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国师府 说时迟那时快,陆隐一下子就拉起了许尘的手,拉起之后径直向着门外就走,根本就没理会旁边的无禅。 许尘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干巴的老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不得已踉跄的就跟着走了出去。 “哎!抢人啊!” 身后的无禅大声喊道,虽然他的心里已经是欢喜至极。 只听陆隐低声的回答道:“对,抢人!” “哎!你不是还要去边疆处理事情吗?这……” 无禅远远的问道,这是重要的事情,自然要过问明白了,要不然到时候把许尘一个人就在国师府内,那可就太危险了。 陆隐依旧没回头,冷冷的说了一声:“走到哪我就把他带到哪,行了吧?” 余晖硬着陆隐倔强的身影缓缓走出了铅华寺。 “还真是个倔老头!” 禅房之内的无禅摇头痴笑道。 …… 许尘就像个被人随意贩卖的儿童一般,又像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从永安到兑山宗,从铅华寺再到国师府,一路真是目不暇接。 马车行驶在宽敞的的官道上,两边的灯红酒绿像是不知停顿的流年一般,一去不回。 其实,对于拜陆隐为师,许尘的心里并不抵触,谁不想更上一层楼,谁不想多学一些东西? 所谓艺多不压身,更何况是他这样想要有所“作为”的少年。 官道宽敞却并不平坦,都是由石块铺砌而成,难免期间会有缝隙,加上马车的车轮是有木头制成,颠簸一些自然是理所当然。 但是,不知为何,陆隐的这辆马车却是众多许尘坐过马车中的异类,在官道上飞奔,但是车厢中的人却是一点颠簸的迹象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符师的神秘手段了吧。 对于神秘的符道,除了兑山宗测试时切身感受过那么一次,许尘就再没有多少机会接触,所以他对符道之术还是充满了好奇之心的。 “怎么?不愿意跟我学习符道?” 车厢之内,陆隐看着许尘略显凝重的表情,轻声的问道。 “啊!当然不是!” 许尘随即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您能交给我什么呢?” 这是许尘的心里话,对于符道他可是一无所知的,既然是一无所知,当然就充满着各式各样的想象。 但是,在陆隐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他面色微冷道:“怎么?你还怀疑我?” 看到陆隐突然变冷的面容,许尘自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解释道:“不是的,大师,我是在想,符道之术都有什么类型,都有什么神奇的手段而已。” 只见陆隐依旧是冰冷的脸颊,摆了摆手说:“呵呵!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我飞云道今日虽然势弱,但是论及符道之术,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人敢和我叫板。” 许尘一看自己不能再解释了,那叫越描越黑,便低头不语。 “呵呵!放心吧,我飞云道的功法够你学一辈子的。” 陆隐再次说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认识,还记得那天夜里吗?” 那天夜里。 许尘自然记得,那场并不算激烈的厮杀,却死了很多人,而且都是帝国中有数的高手。 “那个六境剑师怎么样?那个安府的仆人怎么样?那些御林军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在符阵之下甘拜下风?” 陆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符道之术是修行之道上的异类,在冥冥中就会落到某人的身上,现在看来,也许是你选择了符道,其实,当你了然大道之后,你便会发现,是符道选择了你!” 这话说起来拗口,许尘听得也是稀里糊涂,但是,陆隐毕竟是长辈,还是自己以后的师傅,怎么说都该敬老爱老,哪怕是装出来的。 一路听着陆隐的教导或是炫耀,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出府门前。 下了马车之后,许尘才发现,这个国师府和他想象中的可是大不一样,在许尘的心中,堂堂国师大人,那他的府院就算不怎么奢华,也该在外面看起来很唬人呀。 但是,陆隐的住所却是小的可怜,却是比普通人家强那么一点点,当然也就是那么一点点。 虽然不是什么失望,但是却有些迷茫,就在这种迷茫的状态中,陆隐带着他走进了国师府。 没有亭台楼阁,没有池塘花园,就是屋子还算很多。 走了一段不算远的路,陆隐带着许尘来到了后院,在一处明显很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屋前停住了脚步。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陆隐转头看了看许尘,“其实一直没想到能收你为徒,所以也没怎么准备,不过里面经常打扫,还算干净。” 许尘赶忙屈身行礼,“大师,其实我在兑山宗时的住处还没有这里大呢!” 这是实话,但是陆隐的脸却是一拉,“什么兑山宗?从此之后那跟你没有关系,还有,你以后要叫我师傅,知道吗?” “那个……” 许尘有些犹豫,半天后终于说了出来,“那个,这不是还没有拜师呢吗?” “拜师?哈哈!” 陆隐爽朗的一笑,却显得极为滑稽,“那等粗俗的东西,我飞云道可是从来不玩的,从我认为可以收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我的学生了,知道吗?没有拜师,那些只是形式而已。” 听到这样的话,许尘反而对面前这位救了自己几次却还是陌生的老人,感到了某种亲近的感觉。 是啊,如果心中默认,哪里还需要这些不靠谱的形式呢?谁听过小孩子要跪拜父母之后才能叫爸妈的? 古书上的什么桃园三结义,不过是为了以后分开时有个说辞,纯属表演。 说着,陆隐轻轻的推开房门,给许尘介绍一下屋内的物品。 屋内的设施很简单,床塌,方桌,还有一些普通的书籍,简单而整洁。 介绍之后,陆隐便说了一声转身离开,但是,在刚刚跨出门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嘱咐了一句,“对了,过些天你可能要跟我去一趟边疆,这几天就先养养身体,免得路上吃不消。” “边疆?” 许尘离开铅华寺的时候也听到了无禅和陆隐说了那么两嘴,却不大在意,但是,现在想想却是有些不情愿,毕竟,他要离兑山宗近一些,近一些才好有所作为。 “我能不去吗?” “不能!” 陆隐平静的回答。 “那去哪里呢?” 许尘怯怯的问道。 陆隐微微一笑,一边转身离开,一边说道:“无仙镇,西北大营。” 说完了,陆隐也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尘此时的眼睛竟然亮了起来,“西门望?” 在这一生中,有几个人是不能忘记的,爱的人和恨的人,很明显,西门望属于后者。 许尘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有多少,但是,不管怎么算,西门望都应该算一个,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是,却必须记住。 想到了西门望,他自然也就想起了西门文宇,也想起了聚灵院的那些弟子。 “唉!” 一声长叹,是忧愁还是无奈?一个个面孔在他的眼前不停的晃动。 也许是习惯了心中装满各式各样的秘密,无论到哪里,他都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清晨。 当许尘醒来时,陆隐已经离开,听府中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妈子说,陆隐是去宫中了。 国师府的仆人只有两个,除了那个姓王的老妈子,就是厨房的一个师傅。 此时的府内就他们三个人。 王妈很是朴实,等到许尘洗漱完毕就把饭菜端到了许尘的房间,还说了一声“不过够的话,厨房还有。” 这是许尘第一次被人家伺候,稍稍有些别扭。 曾经在白家当了十年的奴才,他当然知道伺候人的不容易,所以当王妈走时,他轻声的说:“以后不用您给我端过来,我能自己去拿!” 王妈只是一阵傻笑,便转身离去。 一天无事,只能在府内呆着,除了静坐在床上调理体内的经脉,就剩下吃饭时活了。 时至黄昏。 吃饭之前,许尘终于想起了一件可办可不办的事情,他走出了房间跟王妈打了声招呼说:“我要出去一下,师傅回来了,您告诉他一声,我晚上就回来。” “出去呀?” 王妈的表情有些为难,“国师大人说了,说您没事的话就不要出去乱走。” “没事的!” 许尘微微一笑,“师傅不是说了吗?没事的话不要出去,可是我现在有事啊!” 事情都是自己找的,想找哪能找不到呢? 所以王妈虽然很为难,但是她毕竟只是国师府内的仆人,不好多说,国师的客人,甚至是徒弟,那以后得是怎样的人物? “哦!” 王妈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国师大人说了,您出去的话,必须告诉您要去哪,国师大人回来要问我的。” “哦,我去潘记盐铺。” 说完,许尘便匆匆的出了国师府,为了不惹人注意,他在附近顾了一辆马车,最为普通的马车。 要说惨,他此时真够惨的,那么多人在找他,而且绝对是不怀好意。但是,说到底,他现在还是个有钱人,身上银票一大把。 在兑山宗的时候很少能用到银子,当时徐子介给他的银票几乎从来没有动过呢? 随着马鞭声响起,这辆普通的马车便向着西城的方向驶去。 而此时,在一个角落里,正有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潘家 当夕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之下的时候,一辆马车悠悠的停在了西城一处名叫“潘记盐铺”的门口。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盐铺,但是整个门脸看上起总能让人感到两个字,大气。 这里是“潘记盐铺”的总店,都城内还有另外三家分店,而在帝国其他的州县还有十几个分店,这就是为什么这里看上去相当大气的原因。 是的,这里便是潘安的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前店后院,所以纵然潘安的父亲此时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但是总店却一直没有变过,一直就生活在这里。 盐铺不是青楼酒伺,太阳一下山就得关门,因为即便你开着门,这个时候也不有客人上门的。 但是,今天盐铺的门却是此时还是开着的,里面灯光昏暗,已经没有了掌柜的和伙计了,只有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在一条长凳上静静的坐着,是不是发出两声长叹。 马车都停到了他们家的门口,但是很显然,那个中年却没有反应,反而是低头说了一声,“唉,该来的总归要来,罢了,罢了!” 正在他唏嘘感慨之时,一个黑衣少年敲了一下门板,“叔,潘安在家吗?” 听到这个声音,那中年人明显是一惊,但是他的动作却是极为缓慢,缓缓的抬起头看着门口少年,似乎感觉在哪里见过。 “你找安儿?” 中年人脸色极为不好,声音也是相当颓废,他就是潘安的父亲,潘九州。 “嗯,我是、我是他的朋友,过来看看他。” 许尘客气的说道,因为他确实见过这个中年人,就在期考的时候,潘安还远远的介绍过他,“怎么他还没回来吗?” 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问而已,却好像惊到了那位中年人。 潘九州面露怒意,而那种怒意之中似乎还带着恐惧和无奈,他脸上的肥肉不停的颤抖,最后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有能耐你就冲我来,别找我儿子,有能耐你就冲我来,你想怎样?杀人,来啊?” 刚一说完,潘九州不知从哪里一下就抽出了一把菜刀,狠狠的砍在长条椅上,然后起身带着急促喘息的说:“刀就在这儿,你动手吧,但是,请你不要伤害我家安儿,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曾经在商场上也算响当当的人物,此时却有些当街泼妇的感觉,每一句话都说的歇斯底里。 许尘越听越糊涂,反应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什么,大概潘家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而且对方一定很有来头,今天,大概就是最后的通牒,所以盘九州才一直在这里等着,所以管家和仆人都不在这里。 “叔,我、我听不懂您说什么,不过我真的是来找潘安的,我说两句话就走。” 看着许尘真诚的眼睛,潘九州似乎也感到自己大概是认错人了,这些天,家里一直被那些人骚扰,他都有些神经分裂了。 “啊!” 盘九州应了一声,但是表情却是极为灰败,因为刚刚那一系列掷地有声的言辞,他是准备了好久才说的如此犀利,如果再来一次,他恐怕就没这么凶悍了,因为,他怕。 “小伙子,你最好还是不要找他了,他就在后院,但是最近家里出了一点状况,看你年龄也不大,千万别连累到你了。” 潘九州痴痴的坐回了长条凳,他没有看许尘,不是不礼貌,而是没有心情,完全没有心情。 听完潘九州的话,许尘知道自己猜对了,便轻声的说道:“叔,您放心,我不怕,跟潘安说两句,我就走了。” 他这句话刚一说完,只见通往后院的小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一个身材肥硕的少年兀自走了出来,而他手里还提着一柄长剑,那是对兑山宗的制式长剑,他正是潘安。 可是,许尘看到他的表情,看了半天都似乎不认识这个人,曾经犹如满月的面庞此时已经塌陷下去,就像饿了几个月的样子,眸子里也没有了曾经不正经的华彩,和潘九州一样的灰败。 “你怎么来这了?” 潘安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住许尘手,不由分手的就往后院领,要是旁人,看到他手拿长剑一个劲的拉自己,一定会以为是图谋不轨。 但是,许尘心里明白对方的心意。 刚出了小门,潘安便停住了脚步,低声喊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赶紧走,兑山宗的人正找你呢,看样子不是要给你打赏。” 紧张到这个时刻,潘安的嘴还是那般的犀利。 “没事的,没人看见我来。” 许尘也是低声回应道,“对了,你家里事怎么了?” “没事儿,你赶紧走吧!” 潘安把脸别在了一边,似乎不想让许尘看见他的表情。 “没事儿,你干嘛一直握着把剑?” 许尘低声反问,“难道连我你都不告诉吗?咱么还是不是朋友,是不是?” 这明显是在用激将法,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一定会转头深情的看着对方,然后鼻涕眼泪一大把。 但是,潘安却没有,他低声说道:“随你!” 随你? 这是多么伤感情的一句话,但是,潘安就这样的说了。 片刻后,许尘冷声一笑,“你个你愿意说出来的名字,要么是你亲近的人,要么就是我认识的人。” 说着,许尘弹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是西门文宇还是柳夏?” 许尘的表情猛然变得凶狠起来,那本来平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神恶煞一般,“说!” 没想到,潘安竟然笑了起来,笑得却是那样的难看,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瞪眼眼睛对许尘说:“靠,真他妈聪明,老子看人一向很准。” 而此时,他却低声说道:“都不是!你走吧,是不是朋友你看着办。” 听着潘安这样一说,许尘直接就想发作。 可是,就在此时,只听店铺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那声音极为嚣张跋扈,完全是个破皮无赖所说的话。 “我说,叔儿,还没搬走呢?等着我给你掏路费?” “……” “告诉你啊,再给你一天时间,你把你们家所有的店都给我关了,包括其他洲县,然后给我滚蛋!记住,就一天,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这、这一天太少了,怎么你都得给我那么一两个月啊,这老宅子不好卖,卖急了肯定被人家算计,您……” “少他妈的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啊!看见门外的那些当差的了吗?知道我是谁吧?” “知、知道。” “知道就好!晚一个时辰,我要了你们一家的命,而且我还敢肯定,没人敢给你们收尸。呵呵,别怪我,叔儿,要怪就怪你儿子自己,我警告过他,但是他不信呐,所以,我就得让他看看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睛!” 听着外面的谈话,几不对等的谈话,许尘的拳头立马握紧了,因为,他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柳夏。 就在此时,潘安在许尘耳旁轻声道:“你别出去,啊!” 说完,潘安提着长剑便去了前店。 “柳夏,你不要欺人太甚,有种冲我来,对!我当时就说了,怎么吧?你还真敢把我怎么样?” “呦呦呦!看呐,这是谁呀?死胖子,到这个时候你还在那装大尾巴狼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家的店给砸了?” “你砸一个试试?” 这时,许尘分明感到了一丝灵气的波动,很明显,潘安想拼了,这个时候,许尘真的很想出去,但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死胖子,叫号是不是,好!” 只听柳夏的声音猛然一高,“给我砸!上面怪下了,有我顶着,有我爹顶着!” 这时,许尘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喧嚣声,辱骂声。 “你们敢?” “不敢的是你,死胖子,你也就是嘴上功夫,不然,那天那个傻逼受伤到底的时候,你就会出手了。你敢动手,你们一家人都活不成,不信你就试试。” 傻逼? 许尘微微一笑,那个柳夏嘴里的傻逼自然就是自己,他不生气,只求潘安不要冲动。 正如柳夏说的一样,前面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那些当差的一定开始动手了,但是,许尘知道,此时的潘安一定是在恨恨的看着他们,但是,也就是恨恨的看着而已。 是的,他不敢还手,他有父母,他不是胆小,而顾及太多了。 谁不会耍流氓,谁不会发泄,但是,一旦有你在意的人,你希望他们过得幸福,你便不会喊打喊杀,这就是正常人。 只是,那些地痞流氓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们可是真不怕,这正印证了一句古话,“傻逼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无知而无畏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砸店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相比也没什么可以砸的声音了。 “我说了,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一天后,我就要大开杀戒了!咱们走!” 片刻后,那些嘈杂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感到一切都过去之后,许尘这才从小门走了出来,潘九州正在傻傻的盯着店里的一切,没有言语,祖宗留下来的产业,在他的手里毁了,能是怎样的心情。 而潘安也是呆若木鸡,全身不停的颤抖。 就在这时,潘安感到自己手上的长剑猛然一沉,一个身影从他的身边便划了过去。 “放心吧,明天照常开店,柳夏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那正是许尘的声音,临走时,许尘还顺走了一块黑色的碎布。 第一百二十六章 柳夏的仇恨 走出潘家盐铺,柳夏带着几个衙差穿街过巷,不是去喝酒就是去和花酒,这是办完事必须经历的事情,这是道上的规矩,纵然你的身份再过尊贵,也不好坏了规矩不是。 自从许尘的画像被贴到了兑山宗的各个告示栏中,柳夏便开始对潘安一家的祸害。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也正如柳夏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什么君子,他是要做豪强或者英雄的人,自然不会让新仇过夜,不然心里过不去这个劲儿。 以前有许尘给潘安撑腰,他真的有些不好下手,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是一点都瞧不上许尘的,但是,当他每次看到许尘的时候,还真有那么一点某名的恐惧。 期考时许尘的那准确的一剑,让他疼了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真是生不如死,从此他的心中便种下了此仇不报枉为人的誓言。 怎奈,后来听说许尘直接去了灵首峰,成了玄微真人的第八个徒弟,那一刻,他傻了,他坐卧不宁。 纵然他父亲是那西门望手下的大先锋,但是,玄微真人何许人也,他还是知道的,他甚至听父亲说过,就连西门大将军谈及玄微真人时,那也是尊敬有加,甚至是带着某种恐惧之意。 想来也并不奇怪,就连那帝国第一大将军安泊远,在玄微真人真人开来,也不过了了,何况他西门望,又何况他一个先锋官呢? 那段时间,柳夏气破了胆,但是,终究将那份怒火生生的压了下去,不为别的,只为了不给父亲惹出大事来。 谁知道,老天分外体恤他愤懑的心情,许尘到了灵首峰一个月,那张宣布许尘是魔宗传人的告示便贴了出来。 那一刻,柳夏笑疯了,像是失而复得一般的喜悦,只是这次失而复得的却是仇恨。 连许尘都什么不是了,那潘安又算的了什么呢? 先是警告侮辱,让潘家没法做生意,这回直接赶人砸店。 他父亲向来和朝中官员的关系不错,所以他很容易就借来了几个当差的兵卒,这些维持都城治安的兵卒,要是让他们去战场打仗,恐怕太不切合实际,但是,欺负一下普通的百姓,他们可是手掐把拿,那叫一个专业。 纵然潘安的父亲是一代富商,但是,你也得看那些挣钱的机会是谁给的不是,官服给你的,那么官服就能收回去。 一边走着,柳夏一边和身后的官差说笑着,谈论着一会儿怎么快活。 “小爷,您这是带我们去哪啊?” 身后的一位兵卒唐突的问了一句。 其实,这个时候,这些人是不好问这个的,但是看着柳夏的心情极好,所以那些当差的也就放松了许多。 “去哪?” 柳夏微微一笑,“以小爷的身份,还能有哪,自然失去那宽衣阁喽。” “宽衣阁?” 身后的官差一阵兴奋的笑声,随后又是一阵细细的碎语,看样子他们应该是都没进去过。 向来这也正常,他们虽然欺民有道,但是说道银子,他们还真是捞不了多少,至少跟那些朝中大臣、各路富商是没办法比的。 更何况,就算你想挥霍那么一把,你恐怕也不敢随意的走进去,想那宽衣阁中时常有达官贵人出入,要是被认出来,那可好说不好听呀! 就算你能可以穿着便装进去,万一碰到了顶头上司,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一个较为年轻的衙差也确实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低声问道:“那个、那个不会碰到咱们府衙的大人吧?” “放心吧?你们当小爷是吃素的吗?” 柳夏白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仿佛是看着刚进城的乡下土鳖,“这宽衣阁有后门,到时候,你们就直接到包厢里尽管点姑娘,没人能看到你们。” 听柳夏这么一说,那些衙差又是一阵轻声的嘻笑,向来对此次的待遇充满了向往。 然而,就在他们身后很远的距离上,一个少年却已经盯上了他们,他反握着手中的长剑,缓慢的跟在这些人的身后,他只有一个目的,杀了他们。 但是很显然,此时的许尘并不急着动手,因为一旦跑走了一个,他的行踪就会被别人发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潘安家中的时候,那自然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他堵在门口,那些人没有一个能够走出,这一点自信,许尘还是有的。 只可惜,那样的话,官府一旦查案,就一定会连累到潘安的一家人,许尘可是没有那么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柳夏带着衙差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了一出院墙的背后,衙差们并不认识,但是远处的许尘却认出这是哪里,宽衣阁的后门。 许尘自然也没有从这里走进过宽衣阁,但是,已经来了两三次,大致也对这里的结构有所了解。 这时,一个小厮已经从小院的后门迎了出来,能知道从后门进的,自然是这里的常客,而且大体上都是怕被人看见的贵人,所以小厮一脸媚笑,生怕哪里得罪了眼前的这位小爷。 柳夏却是相当不在意,进门之后示意小厮可以离开了,他不需要别人带路,再看看柳夏身后的几位壮汉,虽然没有穿官府的衣服,却衣服官府的架子,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所以,小厮嘿嘿一笑,便转身离去。 顺着石墙下石子铺成的蜿蜒小路,柳夏带着几人缓缓的走了进去。 宽衣阁的后面都是一些独立的小院,都是那些熟客才会知道的隐秘地方,而且,这些地方只有预约之后才能有幸光顾,所以根本不怕外人看见。 想必柳夏早就好过会有这么一遭,所以早就定好了一个小院,足够身后这几位快活的了。 当柳夏径直走到一处小院门口的时候,一位长相俏美的妇人走了出来,虽然已经不是什么小家碧玉的姑娘了,但是丰腴的身材也是引来了极为衙差猥琐的目光。 “呦,小爷,您来了?” 那妇人媚笑的看着柳夏,但是很显然,柳夏自然对这位能当自己妈的妇人毫无兴趣,只是摆了摆手说:“把姑娘叫过来吧,我这几位兄弟都到了。” 只见那妇人猛然报以歉意的微笑,“小爷,还真不巧,有几位姑娘啊,刚刚被人叫去陪酒了,您先等一等,用不了多久就能来。” 柳夏明显是有些生气,但是事已至此,等等就等等吧,所以轻轻的点了点头,再也没有理会那个妇人,转身推开小院的大门便走了进去。 那妇人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进了院子,这才连去了职业的笑容,缓缓离去,谁笑一天能不累呢? 小院内的房间很多,那几个衙差早就迫不及待的自己分起了房间,冲着柳夏呲牙一笑,便各自去自己的房间,等待着某一刻的来临。 而柳夏呢,自然也不是光来看热闹的,那家的贵公子不曾来过这里逍遥快活过,何况他这个父亲常年在外的自由公子哥。 微微一笑,看着那些迫不及待的衙差匆匆的准备,柳夏只是不屑的别了一眼,便走向了剩下的那个房间。 其实,姑娘来的晚一些还是挺好的,习惯了风花雪月的柳夏,早已厌倦了云雨之前的谈东谈西,无趣。 走进房间之后,和平时一样,他缓缓的拖去了身上的衣服,他倒不是心急,而是低头看了看小腹上的那道刚刚结疤的伤口,然后则是冷冷的一笑。 “许尘,今天是潘安,他日就该轮到你了,你给老子等着,我就不信这辈子你就不再出现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残忍 然而,就在他想要拖去衬裤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的被人推开了。 柳夏还想姑娘怎么来的这么快呢,但是,当他听到那个脚步声时,他却是一愣,然后猛然转身望去,那一刻,他傻傻的呆在了那里,进门的正是许尘。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没想到他刚刚提到这个灾星,这个灾星就提剑来到了这里。 他明白,就算是放在平时,他也是很难和许尘有的一战的,何况现在他有伤在身,所以,他刚想大喊一声,将那几个衙差叫过来,就算打不过,还能填填乱,让他趁机跑逃跑。 然而,他的喉结刚一滑动,一柄长剑就已经抵了上来,锋利的剑尖轻轻的碰到了他的喉结。 凉,很凉。 柳夏一点都不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会一剑刺死他,从上一次他就相信许尘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所以他识趣的敏了抿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然而,下一刻,只见许尘的左手猛然抬起,一块黑色的碎布径直的塞到了柳夏的嘴里。 其实,如果许尘知道柳夏是想来这个地方,他何必还故意从潘安的家里带出这么一块烂布呢?但是,既然带来了,不用又浪费,索性就节约一下,不浪费这宽衣阁的东西了。 不大一会儿,在柳夏毫不反抗的情况下,许尘将他丝丝的捆在了床上。而柳夏之所以没有反抗,那是因为他怕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 虽然此时他出于下风,绝对的下风,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这张嘴巴,他相信他等会一定能说服许尘不要杀他,但是,他错了。 因为,许尘从此便没有将那块碎布取出来。 杀人之前,包括杀手,都喜欢在被人之人死之前聊上那么一两句,说一下对方为什么该死,还有问一下对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痛不痛苦之类的话。 更有甚者竟然还会问对方是不是知道错了,此等行径是何等的愚蠢,往往这些拖沓的杀手都会被对方的语言所迷惑,要么结局是被对方成功逃脱,要么是被对方反杀。 可是,许尘却并不喜欢那一套,他不想听对方的忏悔,也不想听对方那些感激涕零的哀求,当然,他还是有一些话要对柳夏说的。 “我就不自我介绍了,我相信你一定记得,而且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许尘微微一笑,那是此时的这一笑却是那般的阴冷和很辣。 “呜呜呜……” 柳夏说不出话,但是许尘明白他想说话,他喉咙发出的声响不过是想许尘将那块碎布拿出而已。 其实,那块布确实很咸,在盐铺子里拿出的东西,能不咸吗?大概柳夏也是有些犯呕,连续的咳嗽了好几声。 “唉!别咳嗽了,我不会让你说话的,因为我觉得恶心。” 说完,许尘将长剑轻轻的放在床前的圆桌上,然后缓缓的坐到柳夏的身边,“其实,我本不想让你死的,可是你怎么这么能做呢?啊?” 声音平淡,但是,平淡中却带着无奈和嘲讽,“从我到兑山宗,你就一直处处和我为难,这不怪你,谁都有非常讨厌的人,就是那种你根本不认识,但是,看一眼就极为讨厌的那种,我也有,比如你。” 这时,只见柳夏拼命的摇着脑袋,不知道他是想说他不是那样的,还是想说不是他故意的,但是,很显然,他不想让许尘得出这样的结论。 “哼!” 看着柳夏有些好笑的表情,许尘冷哼了一声,“别激动,反正都是一死,不是有人说过吗,开心也是一天,苦恼也是一天,何必让自己不开心呢?是不是?” 低头看了一眼柳夏小腹上的伤口,许尘又是无奈的摇了一下头,“你说,上次的警告还不够吗?还是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 许尘的声音猛然一沉,右手的两指却已经插到了柳夏的伤口之中,那个花了一个月才刚刚要结巴的伤口再次开裂。 “呜呜呜!” 柳夏的喉咙发出了痛苦的声响,还好有那么一块布塞着嘴巴,不然,恐怕宽衣阁的前楼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见到柳夏如此的痛苦,许尘微微一笑,脸上却是一阵冷厉之色,“疼吗?你认为只有你会耍流氓?别人不会?你认为只有你会折磨人?别人不会?别拿会欺负人来炫耀自己,啊!” 许尘说的平静,但是,落到柳夏的耳朵里,却是那样的刺耳和恐惧。 他绝望了,许尘此时能够这样对他,相信对方已经起了杀心,而且是根本无法缓解的杀心。 而这一刻,知道今日恐怕必有一死,柳夏反倒是平静了许多,毕竟是军人的子弟,关键时刻死磕的心还是有的。 “呜、呜、呜……呜!” 这一次,他不再是简单的呐喊,好像是在说什么话。 许尘没有听懂,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没听懂,你再说一遍。” 没想到,柳夏还真的又说了一遍,眼中充满着愤怒和杀气。 “你说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柳夏狠狠的点了一下头。 “你说你爹一定会杀了我?将我剁成肉酱?” 柳夏再次点了点头。 谁成想,许尘竟然微微一笑,眼睛也突然亮起许多,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嗯,剁成肉酱?好主意。” 说着,许尘竟然伸手拿起了那柄长剑,潘安的长剑。 然后缓缓起身,拿着长剑在柳夏的身上比划着,剑尖在柳夏的身体上游走,像是在找什么位置一样。 最终,剑尖停在了柳夏的脚趾上。 那一刻,柳夏还在供着头,瞪着极为愤怒的眼睛看着平静的许尘,像是再说:“你砍呀!你牛你就砍!”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钻心裂肺的疼痛真的从脚上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脚掌上的一阵湿滑。 “我对你的勇敢感到不屑。” 说着,许尘抬起了左手,那只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看见了吗?我也有过这种疼痛,不过,这是我自己削掉的,迫不得已。我知道有多疼,不用表演给我看,啊!” 突然,许尘的眼中现出了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杀意,“也许你们这些喊着金汤勺长大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有多疼,所以你们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怎么样,如果再活一次,你还会对别人做出那种事了吗?啊?” 很显然,柳夏没有屈服,他很勇敢,一直忍着剧痛看着许尘。 然而,下一刻,疼痛再次袭来,又是一根脚趾被削掉。 “听过凌迟吗?我技术不好,不知道会不会让你真正体会其中的真谛,但是,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说着,又是一剑下去,接着是第二剑、第三剑…… 是的,柳夏是很勇敢,但是,面对无休无止的疼痛,他也只好认输。 他已经忘记了多少剑,忘记了自己丢了多少根脚趾,他本以为许尘不会在临死之前还会这样对他,他虽然很讨厌这个人,但是他从未想过,这个叫做许尘的家伙会如此的残忍,变态的残忍。 那一刻,他摇头了,他说不出话,但是,谁都能看出他在祈求,祈求一死,这很简单,但是此时,他自己却没有这个权利。 “一、二、三,还有三根脚趾,你是不有点着急了?” 许尘冷冷的看着痛苦挣扎的柳夏,“我不需要你认错,因为即便你不认,你同样是错了,想一下你都做了什么,我马上就送你上路,而且,我保证,你肯定不会孤单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花岁叶 半个时辰以后,只听宽衣阁的后院传来了一阵女子的惨叫声。 几个前来快活的男人安静的死在了各自的房间之中,都是一剑毙命,其中的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更是被人割去了七根脚趾,想来死前是极为痛苦的。 所有人都感慨万千,正所谓世事无常,这还没等快活呢,就去阴曹地府了。 宽衣阁的前楼,一串串的客人走了出去,这里是案发现场啊,就算不是主现场,这都死人了,你还敢在这继续快活,难道不怕阴魂不散,给你来个马上疯? “兄弟,你说咱们以后是不来这了,还是得多来呀。” “啥意思?” “这件事说明世事无常,你知道明天自己还能不能起床?这么一说,真该及时行乐,所以咱们得经常来。” “那还问个屁呀?” “啧,这你就不懂了,这不还有一解吗?你说是不是因为来这容易死呀,后院死的那几个,他们要是不来这,你说会不会不死呀?这么一说,咱们以后就不该再来了。” “嗯,还是命要紧,看来咱们以后还真不能来了,先不说会不会在这丧命,就是没词快活是都想到这事,这还不得得病呀!” “嗯,有道理,看来呀,咋们还是回去续小吧。” 这些客人一边谈论着,一边上了自己的马车,这时,一位少年兀自的出现在了宽衣阁的门口,正是许尘。 但是,此时的他,手中已经没有了长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眼见一波波的人往外走,一波波的官差往里进,许尘轻轻的谈了一口气,“不知道他们看见是自己人,会不会倒吸一口凉气呢?” 正当他略显木讷的感慨之时,他的肩上猛然被人一拍,这一拍可是着实下了他一大跳。 这不是因为刚刚杀过人,而是因为后面那个主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幽灵一般。 霎时间,许尘下意识的想用手臂去防止暗算,没料到,他的手臂竟然被一支折扇给压了回来,似乎毫无反抗的余地。 想来,此时的他理论上也算是当世几个达到第七境的人物了,怎奈,被人家一下子就给制服了。 …… 距此不远的一个茶楼,刚刚来了两个人,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少年,跑堂的小二注意到,那个少年左手的手指只有四只,这让他猛然心头一凛,茶杯差点没掉在地上。 之所以他这么慌张,不是他没有见过,而是那断指之上竟然还带着血迹,看来是刚刚被割掉的呀。 但是,那少年竟然好像毫无疼痛的感觉,这人,你惹的起? 中年人摇着折扇,带着少年走上了二楼,跳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轻手轻脚的给这两人斟好茶,便识趣的离开。 已是夜晚,茶楼中的客人并不多,两人像是一笑,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那个中年人开口了,“你杀的?” 许尘倒是也不傻,便轻声回了一句,“你说呢?我说是他们自杀的,你信吗?” 中年人哈哈一笑,手中的折扇怦然打开,夜里很是清凉,此时他打开折扇摇晃,竟显得有些犯二,但是许尘知道,这是习惯,给不了的。 眼前的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二师兄,花岁叶。 当初的许尘对这个人还是有所怀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自然大致的看清了这个人。 “我相信,他们是自杀的,按你的说法,他们应该算是找死,对吧?” 花岁叶微笑的看着许尘,悠闲而自然。 许尘则是喝了口茶,看了看窗外的夜景,轻声道:“你找我做什么,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还是只是过来羞辱我一番?” 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花岁叶冷笑一声,“羞辱你?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这些天在张大公公那都累坏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 “我想象是什么?” 许尘转过头,傻傻的看着对面潇洒的花岁叶,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 见到此状,花岁叶又觉一阵好笑,“哈哈,没什么。” 说完,他话锋一转问道:“你现在在国师府?” “嗯!”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过些天回去无仙镇,对吧?” 花岁叶平静的问道,似乎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给出别样的答案。 许尘手里握着茶杯,惊讶的看着对面,“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是枫叶当铺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说着,花岁叶的眼神竟然一番常态的迷离起来。 这个人看着不过是个中年人的相貌,但是,灵首峰的那些人都知道,这个二师兄早已过了三个甲子,不然,又怎么能在灵首峰排上老二呢? 只是,他天资聪慧,修行道法更是高人一筹,可以说,在灵首峰的那七位师兄中,他的修为该是最高的,不知何时,他竟然练得返老还童,这让当初的玄微真人都是大为不解,说实话,玄微真人却是也曾想过以他的身躯作为代魂的对象,怎奈,花岁叶所悟出的道门心法却是别处一格,竟然跟任何真元都无法融合,这才使得玄微真人在暗地里悻悻作罢。 十几年前,花岁叶得到玄微真人的指示,要去丹阳城永安镇执行一次任务,师命难违,他自然要奉命行事。 但是,以他的身份在那里常住,必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进入了枫叶当铺,这样还能得到一些他平时见不到的一些情报。以他的修为和见识,自然很快当上了丹阳城一带的老板,但是他却偏偏将总部放到了永安镇这个小地方。 虽然大太监张忠锦相当纳闷,但是实在是相当看好他,就任凭他随心而为。 而其实,他正在做自己的事情,那就是监视永安镇的许家,更直白一点,就是监视许尘。 最开始,他并不知道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孩子有什么可监视的,直到有一次,当他见到了许家一个看门的老头时,他才有所震惊。 他自然也只见过师傅的背影,但是,他怎么看那个看门的老邬都像是似曾相识,而且,和玄微真人的背影很像。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般简单,当他查到许尘母亲的来历,当他看着许尘被白家带走,当他见到偶尔一次老邬的微笑,当他亲眼看着许尘的母亲被老邬剑指索命。 他确定,那个老邬一定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而师傅所做的事情,他却不得而知。 直到那次,老邬带着许尘来到枫叶当铺,买走了红丸,他终于可以窥见一二了。 以红丸的药性正常人服用一定会经脉爆裂,所以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隐修堂,阴修功。 那一刻,他愤懑至极,他想不到自己竟然被师傅当做棋子,而且他也想到了师傅长命不衰的真正原因。 他愤怒了,相当的愤怒,他无法想象身为修行界的真正大德,身为正义的代言人,身为自己的师傅,他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是的,他尊敬他的师傅,但是,那是因为师傅的修为和为人才能让他尊敬。 那夜,他之身潜入许府,那夜,他要以下犯上。 所以老邬身上的那两个剑洞,正是他的一剑,却不知,老邬竟然早就察觉他的动机,在进入枫叶当铺的那一刻,他就在下一盘棋。 那夜,老邬根本没有反抗,就这样倒在了花岁叶的面前。 当时花岁叶并没有多想,转身离去,但是,他毕竟不是傻子,当他想到师傅的修为,当他想到师傅那不死之身,他瞬间慌了手脚。 就在许尘离开永安的那天晚上,他又是孤身一人来到永安镇的镇外,他扒开了老邬的新坟,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而且一直在上当。 “所以,我母亲也是玄微杀的,对吗?” 对面的许尘冷声说道,没有半点的哀伤神色,因为他习惯了思念,因为那份思念太过疼痛,所以他麻木。 花岁叶默默的点头,“只是,你没有机会,至少现在没有机会报仇。” “我知道。” 许尘竟然出奇的冷静。 “过些天,你就要去无仙镇,你自然要去,不过,我的提醒你一句,这里面的关系太复杂,要注意安全,不仅是在无仙镇,就是在路上也要多加小心。” 花岁叶真诚的提醒,“当然,也许是我多虑了,你身边有一个六境的大符师,一般人还真的很难近身。” “谢谢!” 许尘平静的说。 “哈哈!” 不知为何,花岁叶竟然大笑起来,“谢谢?好久没听过这个词了,这是交易,出了兑山宗之后,我才悟到,这世间都是交易,以此证道,才是真正的大道。” “交易?” 许尘不解的摇了摇头,“什么意思?” 花岁叶微微一笑,折扇瞬间合拢,“就比如修行吧,你想要得到无上妙法,那你就需要修行啊,你要付出你的天分,你的时间,你的一颗心,这便是交易,这比交易能否成功,就看你出的加码是不是足够。” “还有,这次我帮你,其实又怎么是在帮你,只不过咱们有共同的利益罢了,又何来的一声谢谢呢?” “呵!” 许尘微微一笑,低头喝茶,他不懂,或者不愿懂,因为他相信总有一些事物是无法交换的。 这时,只听花岁叶轻轻的说了一声,“喝完了没?喝完了,我去带你见一个人。” “不行!” 许尘抬头认真的说:“我现在已经晚了,要去陆隐大师回去了,还不得……” “放心吧!那位国师今天晚上都不会回去的,这次的事情太过重大,所以,他今天一定会住在宫中的。” 说完,花岁叶缓缓起身,潇洒的弹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走吧,她等着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冷雪来了 蜿蜒的小河将都城分成两半。 这条河直通城外的护城河,河水清澈见底,白天,经常有人来到河边赏赏景,更有不得志的诗人来这里跟河水吟唱自己的撇脚诗词。 既然不是海滨城市,那么就在这里抒发一下情怀,也算聊以慰藉。 小河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长长的石椅,那是给观景人休息的地方,此时已经是夜里,自然就少有人如此酸腐忧郁的干坐在这里了。 然而,就在靠近宽衣阁不远的河边,一位一衫蓝衣的女子却面对着簌簌流淌的河水发呆,她不是在欣赏这久违的景致,而是在等人,一个她曾经想要一剑刺死的人。 晚风并不算大,吹起这位女子的衣衫,竟显得恰到好处,蓝色的丝制衣衫随风舞动,趁着月光,趁着不远处的灯火辉煌,竟有几分除尘的感觉。 正在这时,花岁叶带着许尘从一个路口缓缓的走出,他们没有谈话,而是径直的走向了那位除尘的女子。 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也许是感觉时间差不多了,那蓝衣女子缓缓的转过身,明眸看向了缓步而来的许尘。 “冷雪?” 许尘心里叫出了那个名字,不知道为何,此时见到兑山宗的人,他应该警觉才是,但是他却没有一丝本能的反应,就这样跟着花岁叶走了过去,在那冷雪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来散散步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这对于冷雪,特别是在夜里来到这里,这就有些奇怪了。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许尘来到冷雪面前,尴尬的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也许是感觉自己的年龄有些大,不该去听孩子们的谈话,也许是为了避嫌,所以花岁叶并没有停下来,向着不远处走去,也看看这都城的夜景。 “柳夏死了?” 冷雪突然开口,表情却是千年不变的冷漠,好似跟一个陌生人在讲话。 “死了!” 许尘平静的回答,似乎并没有想隐瞒什么。 但是很明显,冷雪的问题并不重要,更像是一个铺垫,红唇微微抖动,她轻声的说:“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这句话很是俗套,但是对于许尘来说却是略显感慨,眼前这位兑山宗公认的女神,找自己又能有什么事呢? “我想,你自己会说的吧?以现在这种情况,你不是来抓我的,那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吧?” 许尘面颊僵硬,他当然知道冷雪不是来抓自己的,不然花岁叶也不会带他来到这里,冷雪也不会这样多费口舌。他之所以这样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呵!” 冷雪冰冷的一笑,正如她冰冷的名字一样,那声音清冷像是流动的河水,轻柔却没有味道。 “我想了好久,最终我还想感觉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 说完,冷雪似乎在等待着许尘接话,比如略带吃惊的说“什么事情”之类的话。 但是,许尘似乎和她一样的冷漠。 清凉的河边就这样沉默了好长时间,四目相对,两人竟然半天都没说一句。 不知过了几个瞬间,冷雪微微摇头,“说实话,我以前是想杀你的,不,不是想,而是应该。” 许尘微微点头,表示知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冷雪很是惊讶许尘的沉默,跟木头人一样的沉默。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杀我呀。” 随即,许尘竟然微微一笑,像是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破落侠客,“想杀我的人很多,但他们不一定都有理由。” 听到许尘的回答,冷雪竟然稍显无奈,是那种明明想告诉人家一件事情,但是好像人家并不感兴趣似的无奈。 她不在说这些废话,而是直接了当的说:“我是白穷天的孙女。” 冷雪认为他说出这句话,许尘一定会大惊失色,甚至会愤怒的瞪着自己,却没料到,许尘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依旧没有说话。 “你知道?” 冷雪惊讶的看着许尘,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当然,从你那次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叫做鬼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许尘平静的解释,“只是,你想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冷雪的思维一下子开始乱了,她似乎有些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少年了。 许尘来到兑山宗的第二天,冷雪就知道了许尘的身份,那是鬼五深夜找她对她说的,她自然也就知道了许尘被困在白家十年的事情,也知道白家后来追杀他的事情。 按照常理,白穷天那就是许尘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冷雪身为他仇人的孙女,他又为何如此的平静? “难道,你不想杀我吗?” 冷雪无法理解的看着许尘,像是能看出个花来。 许尘微微一笑,拉了拉衣襟说:“为什么要杀你,是你爷爷关的我,又不是你,况且,我现在知道不是你爷爷杀害了我母亲,单从他关了我十年的事情上说,他也不该死。” 那个身穿麻衣都能迷倒所有男人的脸颊,此时却是微微颤抖起来,说实话,她对许尘也并没有恶意,当初之所以要杀许尘,那全部都是家中的事情,或许害夹杂着给鬼五报仇的情绪。 但是,很明显,鬼五的死却不能怪在许尘头上,毕竟,是白家首先挑起的事端。 更何况,冷雪六岁便被之身留在了兑山宗,不仅对母亲没有印象,就是那位父亲,那个爷爷,她甚至都有些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别说血浓于水的屁话,只要身居异处,任何情感都会变淡的,也许你还认为你爱他们,那只是你的幻觉,或者,你爱的是你想象中或者记忆中的那些人而已。 也许是看出了冷雪的无奈和某些不易察觉的伤感,许尘轻声问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想跟我说这些事情的?” 冷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你最好别出都城,就在国师府待着吧,不然,你会有危险的。” “为什么?” 这是许尘第一次问了对方问题,虽然他知道自己此时处境的危险,但是冷雪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应该是出了什么新的问题。 夜风吹过,吹乱了冷雪的头发,鬓角的一缕头发轻轻的挂在了她白皙的连加上,从嘴角处垂下。 她轻轻的将那缕头发拂到一边,轻声道:“因为,兑山宗已经在各处找你了,我听花前辈说了你的事,所以觉得、觉得你不该死。” “哼!” 许尘颇为无奈,自嘲的冷哼了一声,“这个我知道。” 他所说的知道,自然是指兑山宗各处寻找他的事情,当然,也包括,冷雪所说的他不该死的那句。 只见冷雪微微摇头,“你不知道,这是今天旁晚才发出的消息,连花前辈都不得而知,聚灵院要派几个人去永安镇,去你家。我想你知道那是想要做什么?” “啊?” 许尘吃惊的看着冷雪,不在显得那般平静。 而冷雪却并未说完,“这是玄微掌门亲自下的命令,也同样是萧冷传达的,听他的语气,应该是说,聚灵院的人,就应该聚灵院自己去找,这次就由他亲自带队。” 稍稍停顿一下,她表情颇为复杂的说:“其中,也有我。” 听完之后,许尘双目微微闭起,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许家,那个他出生的地方,虽然离开那里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此时想来却不知为何,是那样的陌生。 兑山宗的人要去许家,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主要的是,他们要用家人来威胁自己。 想到这里,许尘露出了一阵苦笑的表情,那里,还有值得他去救的人了吗? 这时,只见他缓缓的睁开双眼,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就是许家留给他的几乎全部记忆。 突然,一个人的脸颊浮现在了许尘的眼前,许子介。 纵然那个弟弟和所谓的二娘对他不好,但是,那个养了他这么多年的“父亲”却是不该被自己连累。 再想想父亲此时的修为,许尘的面容一阵扭曲。 第三境,这在永安镇自然可以横着走,但是,兑山宗的弟子可绝不是普通人,就算是聚灵院的也并不好惹。 再加上萧冷那个深不可测的家伙,想来“父亲”是凶多吉少了。 但是,对面的冷雪依旧在看着他,那张美丽的容颜已经从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此时的颇为平和。 “谢谢你!” 许尘沉声的说道,“这回你可以顺便回家一趟了。” “回家?” 冷雪表情极为复杂,“那个家,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我的了,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认出我来了。” 如果是平常,冷雪是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的,这时她心里最大的伤痛,但是,此时此刻,她竟然将自己的无奈就这样晒到了另一个人的眼前。 “不认识?” 许尘反问,“即便他们认出你了,但是,你还认识他们呀,至少比我要强吧,我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他没有哀伤,因为早已习惯。 说完,许尘微微一笑说:“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帮我和花前辈道个别,我想我应该还有点急事。” 应该还有点急事。 这时多么不靠谱的人才会说出的话,但是,这出自许尘的嘴里,自然就没有那么可笑了。 因为,永安镇在帝国偏西南的位置,而无仙镇的西北大营则是在帝国正西的位置上,两者之间却是有一段距离,但是,却并不算远,所以,他要回到国师府细细的考量一下此事。 第一百三十章 皇宫大内 皇宫大内,大多数臣子都不曾到过的御书房,帝国的一号人物依旧没有休息。 而此时,他的侧面却只坐了一个人,国师陆隐。 在这御书房之内,按照惯例,唯一能坐的那就只有皇帝陛下一人而已,就算是伶军机处的亲王在这里都只能站着。 陆隐可算在这御书房内坐着的第三人,那么第二个是谁呢,就是那个天天不学无术的太子。 此时,这位中年皇帝却是眉头微蹙,虽说不上愁苦,却也绝对说不上轻松。 “国师!” 中年男子转头看了一眼如坐针毡的陆隐,眼中平和一场,完全没有帝王应有的霸气,“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留下来吗?” 这问题很是撇脚,根本没有其他的答案,此时御书房之内,除了这位皇帝陛下就他一个人,连一个太监和侍卫都没有,那只能是信任啊。 像这种跟皇帝独处的情况,那是一般大臣根本不会有的礼遇,但是,此时的陆隐却不好回答。 是的,在皇帝面前你最好做个透明人,就是让皇帝把你的每一个想法都看穿,这样你才不会有危险,但是,谁又能做到呢? 不是所有人都姓赵! “我想皇帝陛下是想给老臣发密旨吧?” 陆隐含混的回答,先前,他曾无数次的要站起来,以此来表示对皇帝陛下的尊重,但是,却被这位皇帝无数次的喝止,对你好,你也未必舒服,只因为对方是皇帝陛下。 “哈哈!” 中年人爽朗一笑,但其中却绝对夹带私货,是苦涩或是忧愁,“国师,你现在是太子的老师,以前也是朕的老师,所以朕信任你。” 听到此处,陆隐微微一笑,很是难看,先前被大内侍卫副都统跟踪,那当然就是眼前这位主的受命,如果这叫信任,天底下又还有谁是他不信任的呢? “哈哈,国师,确实,先前我是派人跟踪过你,可是这朝中百官,又有哪个没有被朕暗中调查过呢?但是,调查不是怀疑,而是确信。” 中年皇帝抖了一下宽大的袖口,略显无奈的说:“唉,朕自然知道此事有背儒家的礼,但是,朕又有什么办法呢?自从朕登基的那一天开始,朕便是孤家寡人,注定要和所有人为敌,朕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些派去调查你们行踪的人。” “老臣深知皇帝陛下的苦衷。” 此时,陆隐已经站起,虽然没有马上跪倒,但是依旧是九十度的屈身。 只见皇帝轻轻伸出手臂,指了指陆隐身后的椅子,“诶,国师不要总是如此,你这一天晚上害得朕说了多少次废话了?快坐、快坐。” 话虽这样说,但是相比他应该是非常受用,这些虽是私下的谈话,但是,近看敬远看忠,尊重自然是让人感到欣慰的,何况是这位年迈的帝国国师。 陆隐奉命坐下,但是神经却一点也不敢松懈,想来,皇帝这个名字远比什么高深的修为更加的能震慑这位六境的符师。 这时,只见中年皇帝微微一笑说:“那国师可知,为何今天朕要将如此隐秘的事情在朝堂之上说?这岂不是让西门望有了准备的时间?” 陆隐微微正眉,轻声道:“我想,陛下一定是正想让那些站在西门望一边的人暴露出来。” “哈哈!” 皇帝又是爽朗的一笑,像是被人恭维一般的兴奋。 都说帝王心术不可猜,就算猜到也是打死都不能说的,陆隐刚刚似乎是犯了忌讳。 但是,陆隐又岂是那等无脑之人? 今天的朝堂之上,皇帝陛下想所有朝中大臣说了惩治西门望的言辞,虽没有说要杀,但是却愤怒至极。 以陆隐的心智,怎能猜不到一二,那么以皇帝的心智又怎能猜不到陆隐猜到的一二呢? 如果此时陆隐依旧表现的迟钝,那才是惹火上身呢?那叫欺君! “正是!” 皇帝面容冷峻,“我就是要看看,当朕表明态度之后,他们到底站在谁的身边。哼!他们私下做的那些事,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私下的联系,以为朕不清楚?朕当然知道,比他们自己知道的还要清楚百倍!” 说着,他手掌狠狠的拍在了面前的书案之上,“但是,虽然朕知道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朕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吧?所以,朕要给他们一个重新站队的机会,如果他们依旧是冥顽不灵,那朕也只好打开杀戒了。” 说完,他深深的闭了一下眼睛,面容突然伤感许多,不知道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超群。 “国师,你是朕的老师,又是太子的老师,朕信任你,所以今夜才让你陪在朕的身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臣不知!” 陆隐又想站起身,却被那位天子摆手组织了。 “既然是信任,那么朕也不瞒你了。国师可知为何今夜大内侍卫都不见了吗?因为他们去抓人了,去抓那些今夜想要串联起来通知西门望的那些乱臣贼子!” “朕将国师您留在这里,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保护朕,因为朕连身边的太监宫女也不相信,这些奴才身份低微,给几个银子就能被收买,朕怕呀!但是,再有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朕就要将这份恐惧还给他们!” 说着,这位皇帝的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一代帝王,竟然承认自己害怕,而且还亲自承认,这也算是有足够的勇气了,自然也真的是对陆隐的信任。 不然,别说是陆隐,就算是一个学点功夫的太监,此时都能一刀杀了他。 此时,陆隐砰地一声就贵在了地上,双手抱于胸前,“请陛下放心,今夜完事之前,有一人胆敢走进这御书房,老臣必取他性命。” 只见那位中年皇帝激动的走出书案,快步来到陆隐身边,双手将陆隐搀起,“爱卿,朕自然知道,不然朕又怎么会留国师在这呢?” 皇帝很少会说实话,但是,这一句确实千真万确。 记得太祖皇帝留下遗嘱,说后世子孙,一旦继位之后,必须每天都仔细的听着宫外细微的响动,一旦感觉有异样,必须马上做出反应。 在宫门的各个出口还要多饲养一些快马,一旦发生骤变,好以此脱身,就是跑啊! 这就是皇帝真实的境地。 片刻后,两人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这位皇帝平静了一下,轻声说道:“这次,我想派太子和你一起去无仙镇,因为只有这样才有理由带那么多的禁军,才能让西门望不起疑心。朕自然知道这一样是有一些危险的,不过,朕相信你,到时候,禁军都统随你调遣。” “这……” 陆隐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担忧的说:“陛下,如果抽调这么多的禁军,那都城有所变故,岂不是……” “不打紧!” 中年皇帝微微一笑,“朕还有厢军,大事放在首位,再说,就算倒是朕……哈哈,太子也不在都城,不是吗?” 想来这位皇帝早就把所有的结果想到了,这些年,军权旁落,几乎被西门望和安泊远两大将军把持着,这自然早就引起了皇帝的不安,看来这次的行动,皇帝是想一搏了。 “放心,我想你那边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重大的事情,我相信,我相信安泊远不会此时找朕的麻烦的。” 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是他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陛下,大内侍卫都统蔡忠梁向陛下请安,事情已经结束,有十三名大臣在殿内等候陛下上朝。” 这自然是先前说好的暗语,听到事情已经结束,那位皇帝终于呼出了一口长气,但是听到还有十三名大臣的时候,他的眼睛顿时起了杀气。 “哼!好,那就让他们在那跪着吧,让他们等到明天早晨,和其他大臣见个面儿。蔡都统,派人看着,他们今晚不能睡觉,就是跪死了,也得继续给朕跪着。” “遵旨!” 外面的都统说完便应该里去了,片刻后,随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御书房外终于有侍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国师,结束了,走跟朕去后面,咱们师徒可是好久都没下棋了,咱么再来一盘?” 所谓君命难违,虽然此时已是深夜,虽然皇帝用的是疑问的口气,但是,陆隐还能说我愿下吗? 这夜,就这样,陆隐和这位皇帝陛下喝茶聊天下棋,像是平静的一塌糊涂,但是,却不知道,大殿之内正有十三名大臣正在痛苦的跪着,等待着他们的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这位皇帝就是想陪着他们,看看他们今夜会怎样,想象着他们此时痛苦的表情,和临死前会做出怎样的表现。 他对陆隐说过,他要将自己的恐惧全都还给他们,想来,不让这些大臣恐惧到肝胆俱裂,这位皇帝是绝不罢休的。 而此时,陆隐所想象的事情却不是这些,而是几天后他该怎么带着许尘一块踏上征程,这很危险,好在他知道许尘和太子的关系,不然,这件事还真就不怎么好办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还乡 三天后,一支庞大的队伍从都城出发,其中最显眼的是一辆由四匹纯白骏马拉着的巨大车厢,而里面坐着的自然就是当朝的太子爷楚阳。 这辆巨大马车的前面是几名威风凛凛的带刀护卫,马车的后方则是让人望而生畏的三千禁卫军。 出城之后只有一个方向,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的第一站不是什么无仙镇,而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永安镇,只知道是在帝国西南的位置,也不知道去那里做什么。 这些士兵不知道的还有,在这位太子爷的马车左侧,是一名骑着骏马的十六岁少年,他衣着朴素,而且,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时常和车厢中的太子闲谈几句,而且每次都是那位太子爷先起的头。 看着这个少年眉清目秀的样子,最开始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但是后来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 太子爷前面还有一辆不怎么起眼的小马车,只有一匹马拉着,赶车的是一个小道童,一路上所有人都是沉默的,只有那位太子敢随时随地的傻笑几声。 都知道这次出行并没有那样简单,所以那些士兵对太子的小声颇为不满,但是,职责所在,身份使然,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与此同时,几名大内侍卫除了宫城来到兑山宗,说是皇帝陛下要请西门望的儿子去宫中一叙,谁成想,那位西门文宇却早就离开了,听说是去执行什么任务,而且和很多聚灵院的弟子一起离开。 兑山宗就是兑山宗,很多时候根本不听朝廷调遣,而且,朝中也没人特意去理睬这些琐事。 大内侍卫回到宫中,跟皇帝陛下禀报了这件事情,那位帝国的皇帝竟然颇为动怒,连续甩了好几个琉璃盏,却没人知道这是为何动怒。 有人全然不知道,有人知道也不敢说。 听说前几天在早朝上,十三名位高权重的大臣被廷杖,活活给打死了,听说尸体都给打烂了,朝上百官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只是那位皇帝竟然就那样神情自若的看着,像是在欣赏着歌舞。 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在帝国几百年的历史中,那也算头一遭,朝上的大臣无一不是头顶冒汗,自求多福。 而今天,太子便要周游全国,听说是要代皇帝陛下整治各郡县的风气,但是,很明显这是撒谎。 因为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那是三天就能筹划完成的,想必是早就开始准备了,所谓圣心难测,就算你能猜到又能怎样呢? 却说太子的车队一路向西,想要走到永安镇恐怕得一个来月,要是在周边的郡县住上那么一两日,还指不定得多长时间呢? 但是出乎众人的意外,太子爷出了城门就吩咐了,中间只会停留一两个郡县,补充所需物品,其余时间,除了睡觉就赶路。 期间的原因士兵自然不懂,还有一些人私底下说:“不是要整治下面的风气吗?怎么中间听都不停呢?”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只有那个陌生的少年会微微一笑,他就是许尘。 能够争取到回永安镇,这是他和楚阳商量的结果,虽然楚阳不知道许尘真实的目的,但是,在许尘答应他会一路上欣赏他的作品之后,这位太子爷就欣然答应了。 此时,马车中的楚阳正手握一柄小刀雕刻这一块不大不小的木头,对木匠活相当痴迷的他相当专注。 突然,他猛然挑起窗帘,将那块半成品伸向窗外,嘿嘿一笑说:“哎!你看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比先前好那么一点?” “嗯,是!” 许尘一边骑着马一边随意的答复着,他对木匠活可是毫无研究,他只知道好不好看,因为刚到都城时他犯傻去买太子爷的东西,这才结下了不解之缘。 “哎!哎!哎!你能不能认真点儿,我这是艺术,知不知道?” 楚阳略显不快,“我都答应你的要求了,作为回报,你就是装也得装的像点儿吧?” 面对楚阳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许尘竟然有些感慨,犹豫了片刻,他说:“你是太子,也就是以后的皇帝,其实你不应该做这些无聊的东西的,你应该思考如何治理好这个国家。” “切!庸人!” 楚阳说着竟然把脑袋伸了出来,完全没有理会远处士兵的眼神,“你知道做皇帝有多么枯燥吗?你知道做皇帝有多么累吗?你知道做皇帝有多么痛苦和恐惧吗?你知道吗你?”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许尘看也没看,“我就知道有很多人这辈子能够想到最大的美梦就是当皇帝了。” “对,没错,这就是为什么这世界上大部分都是庸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生活。” 楚阳将手里的木头扔回了车厢之内,然后继续跟许尘说:“你说哈,当皇帝自然可以享受富有四方的权利,但是却要为那么多人负责,苦吧?我父皇的生活我又不是没见到。再说了,苦就苦吧,要是你真的有那份才能,也就罢了,这一辈子过后还能青史留名,也算不失败,就当这辈子就是为了一个名。” 说着他话锋一转,苦恼的说:“要是你不适合做皇帝,那可就惨了,要是被外族攻破国门,那死路一条自然是不必说的,你还得身背骂名,也是万古留名,却是遗臭万年。值吗?嗯?还不如做我的木匠活呢?我这也算是有一技之长,知不知道?” 听到这份解释,许尘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好,那你就做你的木匠活吧!” “对了!” 楚阳不再抒发自己的感慨,跟许尘说:“你会自己家做什么呀?” “嗯……” 许尘有些犹豫,“家里可能有些事情,危险的事情。” “哦,放心,只要我的队伍一到,这世间还有什么危险的事情?” 楚阳略带自信的摇着脑袋,“这后面的禁军可是绝对的精锐,不比安泊远旗下的铁骑差,这回,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你得记着,别总让我自己记着,知道吗?” “嗯,嗯。” 许尘随口答道,心说:“以前也没看出你这么话痨呀?” 简短解说,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除了楚阳依旧每天的话痨,就只有偶尔的两场大雨给许尘带来了些许的郁闷。 还别说,这路上,在楚阳的催促下,行军的速度相当快,完全不像是旅游观光。 四十天后,这支庞大的队伍就到达了丹阳城附近。 但是,为了不引起当地百姓的恐慌,四千禁卫军在城外三十里扎营。 许尘本想自己回永安镇看一下,但是这位太子爷也许一路上实在是闷的可以,这下能走下马车逛逛,他哪能错过这次机会? 所以,许尘和楚阳一起骑马赶赴永安镇。 太子出行,身为禁卫军都统的马友光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拍了一百轻骑尾随其后,以保护太子爷的安全。 虽然太子一再说没事,但是,那一百轻骑还是安静的跟在后面,太子爷的性命那可是金贵的很,一旦出了什么事,别说这些士兵担待不起,就连那国师陆隐也是难以逃过帝国的法律呀! 三十里并不算远,在许尘的简单介绍中,他们就来到了永安镇的镇口。 想着几个月前离开时的场景,想着当初的境遇,许尘一声感叹,如果当初不是遇上那么多的事情,今天怎么会如此呢? 两匹骏马踏入永安镇,而身后的一百轻骑却是不再往前走,安静的等在城外。 本想直接回许家的,但是,思来想去之后,许尘竟然带着楚阳径直的来到了一家府门前,那个府门前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唐府。 这小镇上的宅邸自然不能跟都城的建筑相提并论,但是,旁边的楚阳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别说,这家这边的宅子还算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看来这朝阳帝国还是挺富有的嘛!” 楚阳不过是暗自夸奖他爹治国有方,许尘自然是了解的,微微一笑说:“是啊,所以,你以后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说完,他翻身下马,到府门前敲了一下府门,片刻后,一个年迈的老家奴开门而出,看了许尘好半天像是认出了,“你是?许家大少爷?” 几个月就有些不认识了,许尘微微点头。 谁知道,那老奴砰地一声就将大门关上了,“我们老爷不在家!” “不是的,我不是来找姑父的,我向来看一下表妹。” 许尘指的自然是唐嫣,因为离开时,他并没有道一声别,一直感觉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这才来看看,看看是不是他离开之后,一切都变了。 谁成想,里面的老奴竟然高声道:“我们家小姐也不在,我们家谁都不在,你走吧。” 听到门内老奴的回答,许尘转头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楚阳,“呵呵!” 笑得相当尴尬,难看! “那,那就走吧!” 许尘低头不语,再一次上了自己的骏马。 “哎!我说许尘,这明显是骗人的把戏,你还真信啊?” 楚阳不服不忿的看着许尘。 却听许尘无奈的说:“那还能怎样,难不成我还破门而入呀。” 楚阳也是撅了一下嘴,一边上马一边苦笑道:“你这人员还真是不怎么样啊,自己姑姑都不认你?” 许尘摇了摇头说:“确切的说,她不是我的亲姑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孙长老 在唐府,许尘连门都没进去,他也只能摇了摇头,和楚阳策马向着许府的方向走去。 短短几个月,真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去了兑山宗,他结识了那么多人,修为变化如此之大,又何况是人心。 更何况,他当初离家出走时,也绝不是风风光光的离开,而是迫不得已,他想起了那夜的断指,他想起了二姨娘和许阳的眼神,他想起来许子介那晚抱歉的泪水。 只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一切竟然都是那个玄微真人的全套。 马蹄在永安镇的路上哒哒的行走,而街上似乎有人已经认出了这位许家的大公子,有的是避而远之,有的是热情的打着招呼。 不可否认,许家依旧是这永安镇上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和那个赵家不相上下。 片刻后,穿过街市,穿过宽敞的街道,两匹骏马来到了一条安静至极的街道,望了望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大门,许尘感慨至极。 此时,正有两个剑师在门口处悠闲的站着,那是许家的看门剑师,那是许尘曾经都十分佩服的人,但在此时的许尘看来,那些也只不过是连基础都没有打牢的普通修行者而已。 身为皇太子的楚阳也绝不是普通人,一眼就看出了那两名剑师的身份,他轻声道:“哎,许尘,我说你们家不错啊,这世间能够修行的人少之又少,你家里的看门的都是修行者,你这……” 无论是否有敌意,皇家的人一向对实力强大的组织感到威胁,所以,楚阳并没有明说,只是点到为止。 “呵!” 许尘微微一笑,“整个国家,几万万民众,就算修行者是万里挑一,但是,却总有很多呀,也总有一些天分一般的,也总有一些命运使然,没有得到像兑山宗这样大门大派赏识的,这很正常。” “正常?” 楚阳尴尬的一笑,“嗯,也对。”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来到了许家的门前,那两个剑师直接伸手一横,“你们是什么人?” 许尘细细大量了一下,确实,连他也不认识这两位剑师,难怪对方认不出自己呢。 想了半天,他略微尴尬的说:“这个,我来是想见一下,见一下许老爷。” “见我们家老爷?” 一位剑师眉头一皱,朗声道:“我们家老爷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说着话,他还打量了一下许尘,又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他身边的楚阳,心说:“还是旁边的这位像个富家公子。” 许尘微微一笑,“那就请通禀一声,就说,就说是远方的亲戚吧!” “远方的亲戚?” 那名剑师更是一脸不屑,也难怪那名剑师会有如此的反应,身为永安镇的大户,在丹阳城也是呼风唤雨的许子介,怎么会有衣着打扮如此普通的亲戚。 这小子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啊,那个,我们家主好像没有什么远方亲戚呀?” 旁边的那位剑师上前说道,“你确定你真的是?” 许尘神情严肃的点头。 “那你找我们家主做什么?” 剑师清了一下嗓子,依旧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许尘,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职给许府带来不便,甚至是麻烦。 “我自然是亲戚,那自然是来探亲,还能做什么?” 也许是被剑师的婆婆妈妈给弄烦了,许尘刻意提高了一些声调。 那剑师微微一怔,不无警惕的看了许尘一眼,“探亲?选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怎么了?” 许尘简直难以忍受。 却听那剑师悠悠道:“你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吗?在比试呢,和赵家的比试。” 这一句话瞬间让愣了一下,“争夺坊市?” 对方点了一下头,心说:“这小子还明白点儿啊!” 只见许尘直接在胸前抱上一拳,“那也请您通知一下吧,我有急事!” “你刚刚不是说来探亲吗?怎么又成急事了?” 那剑师对许尘的戒备又提高了一分。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剑师的身后响起,“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声音,许尘的脸色猛然一变,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是孙长老!” 那一刻,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郁闷,因为他深深的记得他离开许家时,他狠狠的踹了孙长老一脚,虽然事出有因,但是终究是踹了。 随着声音临近,那名老者似乎也注意到了许尘,只是此时许尘正低着头,一时还没看清楚。 然而,当许尘缓缓的抬起头时,那孙长老的脸颊猛然一震,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愤怒,“大、大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句话让许尘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便颇为尴尬的对孙长老说:“啊,是啊,我回来了。” 那一刻,原先的两位剑师则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是好。 却只见算账老快步来到了许尘的身边,低声说道:“老邬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你刚走几天,老邬的坟便被别人给挖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说道这里,孙长老也是一怔,“不是你干的吧?” 许尘赶紧晃着脑袋,“当然不是!” 孙长老微微点头,“其实你也知道,家主一直都不相信是你干的,只是,唉。” 所有的话最终汇聚成一句哀叹。 其实,孙长老对许尘的印象并不好,但是,也许是出于对许尘的可怜,也许是出于对许尘的愧疚,此时的他远比当初的态度好多了。 “大少爷,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请说!” 许尘认真的看着孙长老。 只见孙长老深深的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轻声道:“你知道,当初家主赶你走,主要是因为……” “白家!” 许尘冷静的接道。 “对!所以……” 孙长老依旧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却见许尘微微一笑,“我这次回来只是办一件事,我不会在家里长住的。” “哦,哦。是这样啊!” 此时的孙长老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家主这段时间真是很想你,时常一个人站在后院的广场唏嘘感叹,唉。” 此时,他看了一下许尘身边的楚阳轻声道:“这位是?” 很显然,孙长老的眼力还是有的,他一眼就看出楚阳不是普通人,一定是什么望族大户家的公子,不然不会拥有如此优雅的举止。 言谈举止是最骗不了人的,那需要长时间的熏陶才能培养的东西,所以有人说,几年就可以出现一个富翁,但是,一百年你也培养不出一个贵族。 许尘看了楚阳一眼,而楚阳竟然随意的像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当然是说,不该说的别说。 其实,即便楚阳不这样做,许尘也不会说出楚阳的真实身份的,他微微一笑,对孙长老说,“哦,他,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是都城的一个富家公子哥。” “都城?大少爷,这几个月你去都城了?” 孙长老睁大了眼睛,对于常年在偏僻乡镇的人来说,那都城可是令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那里的繁华只能靠想象,那里的景色只能靠意淫。 “嗯,是啊!” 许尘点了点头。 这时,孙长老向着楚阳抱了一下拳,表示见过了。 楚阳也是谦逊的回了一礼。 “我爹他,他还好吗?” 许尘略显嘶哑的问道。 这时,孙长老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说:“对,对,对!赶紧进去吧,走。” 在孙长老的带领下,许尘和楚阳走进了许府,而那两匹马则被留到了门外。 两门看门的剑师赶紧接过骏马的缰绳,小心翼翼的栓到附近的小树上,望着那三人的背影,其中一位剑师说:“他真的是大少爷?” “孙长老都说了,那还能有错?”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怎么都没看出来。”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了,这位大少爷曾经被丹阳城的白家囚禁了十年。” “十年?” “对,所以一直习惯一身普通人的打扮。” “哦!” “还有哈,我还听说,他不是咱们家主亲生的。” 两个剑师终于找到了聊以慰藉的话题,欢快的谈论起来。 走在许府府内的道路上,许尘感到莫名的开心,那种感觉叫做回家,虽然他知道,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但是却已然兴奋的不行,特别是他现在的状态。 “孙长老,我听看门的剑师说,后院正在和赵家比试呢?” 一边走着,许尘一边问了这个问题,而身旁的楚阳则是走顾右盼,该是感觉到很新鲜。 “嗯,不瞒大少爷,自从你走,加重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和赵家的比试就推迟了,这不,大少爷回来的时间还真是巧,家主正在后院呢。” 孙长老似乎一点也不隐瞒,“只是,唉,恐怕今年这场比试没有悬念喽,咱们许家要输,第一场是许阳少爷出场,但是,他的左手剑还是不熟练啊。” 听到许阳两个字,许尘额头的青筋猛然暴起,他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但是,对于这份深仇,他总也无法忘记。 这时,只听孙长老继续说:“许阳少爷已经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如果他都无法获胜,那么,许家的坊市今年真的就要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七局四胜 穿过亭台楼阁,穿过林荫小路上,孙长老带着许尘和楚阳来到了许府的后院,还没等进入广场,就已经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 进入广场,眼前一片开阔,那熟悉的八卦图,那熟悉的看台。 只是,此时的广场中心的位置上,正在有人比试,而东西两个小小的看台上都已坐满了人,东侧是赵家的人,而西侧的看台上,正中间的位置上正襟危坐这一位中年人,不是许子介又是何人。 那一瞬间,许尘的眼睛竟然不收控制的酸涩起来,他刻意的听下脚步,就这样远远的看着。 也许是出于某种感应,原本对场上局势极为关切的许子介竟然无意的向着广场入口处扫了那么一眼,就是那么一眼,他理科呆住了。 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是自己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叫了十六年的父亲呀,怎么会认不出呢? 只见许子介愣了半天,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僵硬而缓慢的站起身,看着,就那样的看着。 不一会儿,广场上的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了许子介的异常举动,都将目光投向了广场的入口处。 那一刻,许尘没有激动也没有紧张,反而出奇的冷静与从容,因为这样的场面,他在兑山宗接受了不止一次。 下一刻,只见许子介匆匆下了看台,激动得向着许尘的方向走了过来,但是,那步子大的简直实在跑。 片刻后,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两人竟然一时间都没有说出话来。 也许是为了打破这种尴尬,也为了不让旁边的楚阳显得可有可无,孙长老轻声的说:“家主,大少爷这次回来就是看看您。” “嗯,好!好!” 许子介竟然想年迈的老者一般,傻傻的点着头。 孙长老伸手介绍楚阳,“这位是大少爷的朋友,听说是从都城来的,是富商的公子。” 楚阳双手抱拳,向着许子介恭敬一礼,“伯父好!” 想来,这应该是楚阳第一次这般谦逊,叫许子介伯父,那岂不是说许子介可以和当今天子称兄道弟了吗? 怎奈,出于帮许尘一把,他也只能认栽,心说,就是叫叫,又不是大不了的事。 “哦!是都城来的呀,哎呀,见过见过,我家尘儿这段时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就带他谢谢了。” 许子介也是礼貌的回礼。 “那、那就别这儿站着啦,一起去看台上吧,等这一场结束,我就先和那赵家说一声,明天再说。” “嗯,嗯,爹,不用,你们继续吧,有什么话可以晚上再说。” 许尘理解的说了一句。 谁成想许子介很是生气的说:“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回来,其他事不重要,就算我把坊市给他们了,那又能怎样?” 说完,许子介带着几人缓缓的向着西看台走去。 “尘儿,从你走了以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儿,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总不该让你一个孩子承担所有的后果,这次、这次就别走了,就算他白家真的想要对付我们,那就跟他们拼了,又有何妨?” 一边走着,许子介一边低声的跟许尘说着,像是在承认错误,又像是在感慨过往。 “爹!” 许尘依旧是这样称呼,出于内心的称呼,养了自己十六年,叫了十六年,怎能说放下就放得下。 “我其实还有其他的事,我这次回来时有一些事情要告诉您,之后我就要马上离开。” “啊?” 许子介楞楞的看着许尘,脚步也慢了许多,“为什么呀?难道你还在生父亲的气?” 许尘只是摇着头,“没有!” “那、那你有什么事情要说,你现在就说吧!” “等、等晚上再说,现在人很多。” 许尘指了一下周围。 “嗯,好!” 一边说着,这四人已经走上了看台,原本在许子介身边坐着的几位长老识相的走开,在两边找了位置坐下。 就这样,许子介带着许尘和楚阳在西看台正中间的位置上安静的坐下,一时没有什么可说的,都将目光投向了广场中心。 那里,一男一女正在比试,两柄长剑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可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尘清晰的感到,就场上两人的实力,如果在兑山宗,就连潘安此时都能一剑定出胜负。 真是人比人得死啊,也难怪,都城和小镇的区别是巨大的。 “那个、那个是许明?” 许尘突然模糊的看见了场上那个少年的脸颊,那不正是几个月前和他比试过的许明吗? 这时,只听许子介激动的一笑,“是啊,这才几个月,这许明已经从第一境踏入了第二境,真是让人难以理解,这孩子还真是很有天分,以后我的重点培养。” 确实,在永安这个地方,许明的天分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许尘微微一笑,附和着说:“是啊,确实很快。” 这时,许子介眼光迷离,试探的问了许尘一句,“尘儿,着几个月来,你、你修练了吗?如果你肯用功,我相信,你早晚能超过父亲,如果你留下来,爹,爹可以将许家交给你。” 此话一出,只见一道冷冽的目光从后方投来,那是一个少年,他的右手已经不见,那正是许阳。 从许尘来到广场的那一刻,他就一直狠狠的看着,像是去到了某些威胁。 而此时,坐在一旁的楚阳竟然莫名其妙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不收控制。 很显然,身为陆隐国师的弟子,他虽然不懂修行之事,但是耳濡目染,也对此道颇为了解,他自然隐约的知道许尘的实力,刚刚许子介的言语明显让他有些受不了。 这时,许子介也是看了一眼楚阳,然后在许尘的耳旁说:“尘儿,你这朋友有什么毛病?” “啊!” 许尘尴尬的挠了一下头,“富家子弟都这样,可能是笑点低。” “哦!” 许子介认真的点了一下头,“那,尘儿,你现在的修为怎么样,有没有进入第二境中期。” “嗯。” 许尘犹豫了半天,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决定不说这几个月来的境遇了,便小声的说:“进了吧?” 显然,这样一句含含糊糊的话,让许子介颇为失望,他认为许尘是在安慰他,“哦,进了就好,进了就好啊!” 这时,只见广场中心的情况猛然一变,那位赵家的女子猛然连出三剑,直刺许明的上中下三个重要的部位,出剑很快,但是,对于许明来说,那就已经是极快了。 匆忙之下,许明竟然慌了手脚,一时间动作便慢了下去,只见那女子好不定顿,趁着许明一愣神的功夫,长剑直接就架在了许明的脖子上。 胜负立见分晓,许明无奈的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大声道:“赵大小姐,你赢了!” 许明一向是愿赌服输,就算以前跟许尘的那次比试也是一样的,只见那女子从容的收回长剑,随意的微微一笑,神情很是不屑和骄傲。 “这个赵家的娃娃,很是自傲,太不把我许家当回事儿了。” 许子介愤愤的说了一句。 许尘也是看了看那名女子,轻声说道:“父亲,她就是赵家的那个……” “嗯!” 许子介尴尬的点了一下头,“她就是赵无极的女儿,修为很是了得,你刚刚应该能看出来,她一直是在戏弄许明那个傻孩子,不然早就结束了,这赵家是在是气人太甚。” 也许是因为许尘刚刚回来,不想让他感到压抑,所以故意收敛了许多怒气,只是轻轻的在椅子上拍了一下。 却听许尘平静的说道:“父亲,那、那现在咱们许家已经输了两场了吧?那是不是那坊市已经成了赵家的了?” 这时,只见许子介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倒不是,你不知道,这时我们两家新定的规矩,七局四胜,不然,像以前那样就太不公平了。” 说完,许子介就站起身,似乎想要下台去,“许尘你等一会,我去跟那个赵无极说一声,今天的比试就到这里,明天再说。” 然而,许子介刚要离开,他的袖口便被许尘给拉了一下,“父亲,真的不用,你们继续,我也很长时间没看这么精彩的比试了,正好也想看看。” 许子介看了许尘一眼,试探的说:“真的?” “嗯” 许尘赶紧点头,“是啊!就正常比下去吧,我也想看看。” “好!” 听许尘这么一说,许子介缓缓的又坐回了椅子。 这时,突然听到许尘低声的问道:“父亲,这气场比试,一定要不同人出场吗?” “嗯……不是。” 许子介有些摸不着头脑,“尘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也许咱们可以一个人出场,完成接下去的比赛呢!” 许尘舔了一下嘴唇,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亮光。 此时,已经有一个许家的嫡系出场迎战了,看着这位少年,许子介摇了摇头说:“规则中却是没有活动必须每场要换人,但是,谁都知道,这样的比试相当浪费体力和修为,没人会傻到一人连续和几人比试,那样不输才有鬼呢?” 听到这句话,许尘的嘴角微微翘起,“父亲,您快过生日了吧,那我就送您一个生日礼物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来吧 此话一出,许子介略显默然,他思量了一下看着许尘,那眼神明显是在疑问。 只见许尘微微一笑,指了一下广场上的两人,“父亲,等他们这场结束,就让我去吧。” “不行!” 许子介摆了摆手,“尘儿,你这才刚刚回到家中,从都城到这里,一路上更是极为辛苦,更何况……” 后半句真正的话却没忍心说出来。 此时的许尘自然是知道许子介的担心,无非是说,他的修为本就不高,再加上一路奔波劳累,此时上场一定是必败无疑。 思量了片刻,许尘轻声道:“父亲,没事的,我感觉我还行,应该能胜他几场,您放心吧。” 谁知道,许子介依旧是不住的摇头,因为他知道事情的重大,今年的这场比试,现在看来许家已经必败无疑。 有了这个心里准备他也早就想开了,此时已经败了两场,在来两场,这比试就该结束了。明知道要败了,许子介自然也就不想让刚刚回家的许尘去冒这个风险了。 思来想去之后,许尘平静的说:“父亲,要不这样吧,如果这场咱们赢了,那我就不上场了,如果输了,我再上场,您说怎么样?” 许尘的话音很小,但是周围的人,只要是细心去听,也同样听得见。 这时,一个嘲讽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怎么,在都城待了几个月,就感觉了不得了?会到家就像当起救世主了?” 这句话虽然也同样不是很大的声音,但是却足以让许尘听到,还没等许尘有所反应,另外的几个声音就响了起来,一听便是许家的那些嫡系子弟。 “就是,装什么大头蒜呀,看来是忘了以前的事了。” “要我看,这都是他盘算好的,在外面弄了些鬼把戏,回来想炫耀一下。” “切,我倒是不这样认为,他就是在学,能学到什么,我的意思是说,这时我们许家的事情,凭什么让一个外人插手?” 很明显,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尘不是许子介轻声的事情,早就在家族的内部传开了,加上许尘的人缘本来就不好,剩下的自然就只剩下嘲笑了。 但是,不知为何,要是按照许子介原本的脾气,此时早就回身大吼一声,把那些不懂事的孩子震一下,可是,他此时却是神情萧索,似乎在不自觉的回避那些声音。 片刻后,他轻声道:“尘儿,不用听那些胡言乱语,不过,你真的不用上场,既然你回来了,还是按照我先前说的一样,等一下这场结束了,我就和他赵家说一声,改天在继续,今天晚上,咱们爷俩好好叙叙旧。” 说完,许子介愤然离席,全然不看后面那些个晚辈,然后向着对面的看台走去。 “哎!许尘,我感觉不对呀!” 楚阳小声的对许尘说,那眼中充满着担忧。 “怎么不对了,哪里不对了?” 许尘傻傻的看着楚阳,心说,你刚到我家,就说这里不对,你会不会说个话呀? 却见楚阳抬头思考了好半天,轻声道:“我虽然现在根本不参与朝中的政事,但是,那么一点点的敏感还是有的,我相信,你们家一定出大事了,而且就是在你父亲的身上。” “为什么这么说?” “嘿嘿,你想啊,一家之主,那和一国之君在性质上是一样的,无论在任何场合,谁敢在他们面前造次,而且是像刚刚那样的情况,这要是在朝堂上,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父皇唯一的解决方式,那就是廷杖,不打成肉泥,那都算是法外开恩了。” 楚阳欲说又止,很是讨厌。 许尘倒是刚刚听出了一点门道,他似乎也觉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了,“不是,你能不能说的明白一点儿。” 只见楚阳撇了一下嘴,低声道:“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我感觉,刚刚的那种情况,就是大权旁落的迹象啊。” 说着,他用眼神撇了撇那些许家的长老,还有许家和许子介平辈的同宗,“你看他们的眼神,根本不把你父亲放在眼里呀。” 正在这时,许子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西看台,见到此状,楚阳也是识趣的不再说话,聊有兴趣的看着场下的比试。 而此时的许尘却是满脑子浆糊,像是被楚阳的话给刺激了。 看着许子介再次坐到位置上,他目光闪烁的打量着这个“父亲”,半天没有说话。 只见许子介此时却是满面春风,他看着许尘说:“行了,那个赵无极还真的同意了,看来他那边也有一点小事情。” 就在这时,只听场下一声惨叫,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望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许家的人被人家一脚给踹出了几丈之外,败得那叫一个惨。 许家这边赶紧冲出去几个人,将自己的人给扶了回来。 “唉!没想到,赵无极的儿子竟然已经达到了第二境后期,这……” 许子介面如缟素,想来对自家的实力格外担忧。 只见对面看台上的一个中年人,微笑着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向着许子介拱了拱手,而许子介也是有礼貌的站起身,向着对方回了一礼,但是面容却是极为难看。 很显然,对方是要告辞了,赵家的人各个笑容满面,不停的看着许家这边,脸上尽是不屑的神色。 这时,一个少女将目光投向了许尘这里,眼中不知是惊讶还是迷惑,似乎是见过,又似乎很陌生。 许尘自然也发现了那个少女,那正是先前在场上和许明比试的那位,是赵无极的女儿。 她虽然样子清纯,但是总会让人感觉到某些霸气和骄傲,该是和自己父亲的性格很是相像。 许尘也就是回看了那么一眼,便对许子介轻声道:“那两家的比试,定在了……” “哦,三天后,这两天,也好好陪陪你。” 许子介刻意的挤出了一丝微笑。 令人感到不解的是,还没等这位家主发话,很多人就已经自觉的离开了,包括那些所谓的叔叔大伯们。 许子介看了看也只是微微苦笑,“那,那今天晚上就咱们一家人吧,他们大概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极力的表现着自然,不想让自己太过尴尬。 因为许子介的盛情,楚阳不好意思离开,但是想到镇外还有那一百禁军在等着呢,他小声的在许尘耳边说:“哎,我得出去一趟,让那些禁军回去吃饭啊,不然,他们会饿死的。” 就这样,楚阳先离开一会儿。 趁着这个机会,许尘将许子介拉到了后院的一个树林之中。 而此时,正有一双愤恨而失落的眼睛看着刘念所做的一切,许阳。 走进树林,许尘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然后忽然转头,对许子介说:“父亲,家里出什么事了?” 虽然他极力的表现这平静,但是,他的眼神却说明了,他对这个家还是怀有感情的,特别是眼前的这个父亲。 “呵呵,尘儿,家里能出什么事?” 许子介面色平静,爽朗的笑着。 但是,虚假的笑容同时有那么一丝尴尬,而且,他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止自己的笑声。 在许尘沉默的眼神中,许子介的笑容慢慢变成了无奈,然后更是变成了伤感。片刻后,他哀叹一声,“唉,有些事情不好跟你说,你刚刚回来,就……” “父亲!” 许尘大声打断了许子介的言语,“有什么好为难的,是的,您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是您养了我十六年,难道这是假的吗?” “唉!” 望着许尘略显激动的表情,许子介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道:“尘儿,十六年,其实,我并未做成一个合格的父亲,至少对于你是这样的,我让你在白家受了十年的苦,难道……” “哼!父亲,那不算什么?至少我早就不在乎了。” “那是你的想法,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许子介一脸哀愁,“唉,算了,走,回大厅去,等会就要开饭了,一边说一边聊。” “不!有些事情必须在这里说完,不然,您是不会说的。” 许尘冷声道,“父亲,是不是那些叔叔大伯想要换掉您,或是另起门户?” 虽然楚阳只是稍稍讲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许尘却也不笨,他只能想到这些事情了。 听到许尘的话,许子介沉吟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狠狠的点了一下头,“是啊,被你看出来了。” “自从几个月前你走之后,阳儿的右手断了,你也走了,咱们这一支也就算衰落下来了,虽然他们开始时表面上还过得去,但是,世界就是这个样,你家里没了能够站得住的人,谁都会惦记这个家主的位置。” “特别是你四叔,当初从我坐上家主的位置开始,他就满腹怨言,他一直认为这个家主职位应该是他来做才对,现在,咱们家没了以后的希望,许阳断了一只手,照理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但是,手一段,他的修为也就无法跟那些平辈的孩子比了,其他人自然都在窥探我现在的位置。” 说着,许子介微微一笑,“呵呵,其实父亲也不是想赖在位置上不走,也不是一定要让阳儿坐上这个位置,只是,他们此时已经有了敌意,怕是,这件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现在是和赵家的比试年头,不好让许家变成一盘散沙呀!”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许峰山 “一盘散沙?” 许尘无奈的一笑,“如果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这个家就已经是一盘散沙了。” 许子介微微一愣,似乎明白了许尘的意思,“唉,我现在只好拖一天是一天了,总得将今年的这场比试圆满的结束吧?省的让人笑话。” “对不起,尘儿,这些本不该让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想,当初让你离开恐怕还是一剑好事,也省着在这里闹哄哄的,呵呵。” 那尴尬的一笑让许尘的心里一阵酸涩,他突然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不是为旁人,只为了眼前的这位父亲。 “父亲,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你安心的吃饭睡觉就好,其他的事情,现在交给我。虽然我和许阳有一些……” 说到这里,许尘不愿再往下说,“您知道那些事情,我就不说了,但是,我会所有人都闭嘴的。” 听到这句话,许子介竟然慈爱的笑了笑,“尘儿,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现在除了大罗神仙,谁都改变不了了,你只管好好的在家待些天,不要惹火上身了。” …… 晚饭时,场面一片寂静。 楚阳已经回到这里,想来已经将禁军的事情安排妥当,只是,这个平日里的话痨,此时见到这样的场面也是不好说些什么,就闷头的吃着饭。 看样子,他吃得还挺香,都说宫里的饭菜是人间美味,那也只是外人想象的罢了,宫里的饭菜必然是营养丰富,但是谈到味道,那也只能呵呵了。 看着楚阳毫无形象的吃着,许尘的二娘和许阳都是不停的白着眼。 不是说都城来的富家公子吗?怎么跟常年吃不饱的流浪汉一样? 而许尘自然知道其中的原有,也只好沉默不语。 其实,当他仔细想想之后,他虽然依旧对许阳和二娘有所芥蒂,但是,他却能够理解两人的做法。 他不是许子介的亲生儿子,在那两个人看来自然就是外人,虽然他们用的手段很辣了一些,但是,他也将楚阳的右手给斩断了。 “两清了!” 一边吃着饭,许尘一边没来由的感慨了一句。 这时,只见许阳左手拿着筷子看了许尘一眼,厌恶是厌恶的,但是,却有些可怜的神色。 他忘不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忘不了那刻的疼痛,他忘不了这些日子里被别人的嘲笑。 那个以前略显跋扈的许阳早已不见,他曾经是家族里的天之骄子,但是,就因为右手被砍,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恨,他当然恨,可是现在的处境却是连这个家在族里都是摇摇欲坠,他能做什么呢? 这在这时,一位管家突然匆匆的跑进来。 “老爷,赵无极来了。” “赵无极?” 许子介脸色一怔,“他来做什么?” 只见那管家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颤抖着说:“二爷跟他一块来的,恐怕?” 那一刻,许子介知道出事了。 他深深的闭了一下眼睛,将筷子狠狠的拍到了桌面,“好啊,树倒猢狲散啊,可是,你怎么都不该站到赵家那边啊。” 就在某一刻,许子介猛然起身,他轻声的说:“你们先吃吧,我先对付完他们再回来。” 听到这句话,许尘也是轻轻的放下碗筷,“父亲,我和您一块去。” “不用了!你们吃饭,有什么事情,我一个人顶着就行了,我就不信,现在我还没老呢,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不行的话,翻脸就翻脸。” 说完,许子介匆匆出了门。 然而,许尘哪能让父亲一个人去对付那些人,他轻轻的擦了擦嘴,对楚阳说:“你吃吧,我过去陪一下父亲,啊。” “啊?” 楚阳看了看对面的那个女人,在看了看许阳,赶紧摇了摇头说:“那也我陪你吧,我吃饱了。” 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出了门外。 楚阳一句话也没说,跟着许尘从后院穿过,来到在许府前面的大厅外停了下来。 许尘深深的记得当初那天晚上回来时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阵酸涩无奈,他并没有记着进去,而是在外面细细的看了一下。 大厅内灯火通明,而此时里面坐着的人也是不少,正中间的位置上坐着的自然是许子介,只是此时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旁边则是家中的极为长老,想来也应该是没吃完饭就过来了。 而在侧面的则是几个陌生人。 当然,说是陌生,其实也都见过面,赵无极,还有他的女儿,大儿子,还有就是赵家的极为前辈。 此时的场面何时尴尬,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只有那个所谓的二叔正在大厅正中央的位置上说着什么。 他两只手不停的比划,目光一会看看许子介,一会看看赵无极,但是,两边人都是沉默。 “怎么,我说的不妥吗?” 身为许家的老二,许峰山目光炯炯,“只要你让出家主之位,咱们两家的比试就可以不继续了,今年的比试就算咱们许家赢了,那个坊市还是咱们许家的,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这时,只见许子介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老二,你说够了吗?你当我们许家人都是傻子吗?坊市他赵家是不要了,但是,我们知道还会失去什么?” “老二,你说,你答应了赵家什么条件,人家才会帮你出头的?” 只见许峰山微微一笑,“什么条件不条件的,我从没答应过,再说了,就算答应了,我也说了不算呀,只有我坐上家主的位置,我才能决定,不是吗?” “好啊!” 许子介冷冷的点了一下头,“看来我猜的不错,老二,你想坐这个位置,我理解,我也不是赖在这个位置上不走了,如果是为了许家好,就算给你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时老祖宗留下的家业,你不能送给外人,你知不知道,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 他脸上的皱纹不停的抖动,该是被气的不轻。 “你也知道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 许峰山眉毛一立,“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要你自己独享?难道我和大哥四弟就不能分一份吗?” “狗屁!” 许子介一下子就急了,“什么叫分一份,这是咱们许家的,不是我许子介一个人的,家中所有的资源,哪一样缺了你的了,啊?但是,你必须在这个家族里才行,而不是把他拿给别人,只为了家主的位置。” “行了吧!” 许峰山不再墨迹,大声的说:“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了,我现在就要我那一份,要么你就把家主的位置让出来。你现在就表态吧,反正家中的长老都在,咱们速战速决。” 正在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不同意!” 这下,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齐齐的望向了门外,只见许尘在另一个少年的陪同下,缓缓的走进了大厅。 原本闭眼装睡的赵无极此时都睁开了眼睛。 场面寂静了好半天,许峰山竟然嘿嘿的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怎么,许尘,你也来凑热闹?别说你不是我许家的人,就算你是,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呵呵!” 许尘傻傻的一笑,“我自然不懂什么,但是,我却知道自家的东西不能送给外人的道理。” “切!” 许峰山歪了一下脖子,看着许子介说:“我说,你这个后认的儿子,你管不管?要是你不管,我就带你管一管。” 此话一出,许子介愤然起身,“老二,你不要欺人太甚,什么叫我后认的儿子?尘儿他就是我许家的人,和你我都一样。” 这时,好像许峰山更加得意了,“看看吧,还不许我把家业给别人,你这不是也是要把家业拱手让出的意思吗?” “你现在还骗谁呀?谁不知道,这小子不是我许家的人,他是你前一任带来的野种!” 这句话一说,许尘的脸上一阵僵硬,他本该出手的,但是,现在许峰山虽然可恨,但终归是许家的人,也算自己的长辈,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许峰山,我来不是为了家产,我也不要许家的家产。既然你认为我是一个外人,那么一个外人都知道保护你们家的祖业,难道你不懂吗?” 很显然,许尘的话已经不是像是对长辈说的了,他的语气极为生硬,“我来,只是不想让我父亲伤心,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家业,毁在你这种人的手中。” 谁知道,许峰山冷冷一笑,“就凭你,就凭你也来指手画脚,哼!” 说着,他看了看许子介,颇为冷漠的说:“只说了吧,正好几位长老也在,今天我不是为了家产而来的,我就是为了家主之位而来的,如果许子介让出来,那一切好说,如果不让……” 他回身指了一下赵无极,“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时,许子介微笑点头,“你终于说出来了,嗯?好,那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我这个位置,谁都可以让,就是不能让给你,怎么,赵家老爷,你真的要在这里动手?” 此时,许子介已经不再看什么许峰山了,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无极身上。 “呵呵!” 赵无极冷冷的笑了一声,“说笑了,咱们两家一直关系不错,我怎么会呢?只是,如果你们家出了乱子,我是要帮一下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手 帮一下。 这是多么不要脸的一种说法,这摆明了是要在许家身上咬上一口,但是,人家没有明说,所以此刻的许家也就不好发作。 这里是永安镇,许家确实在这里很有份量,不过,却不是这里唯一有份量的家族,赵家在这里的实力和许家不相上下,此时,如果许峰山也投靠对方的话,那结果可想而知。 “呵呵!” 赵无极面无表情的笑了一下,站起身对着许子介抱了一下拳,“许兄,不是小弟我趁人之危,你我都是这永安镇上有头有脸的人,而且许兄在丹阳城也有产业。” 他顿了顿,扶手而立,一边踱着脚步,一边抒发感慨,“所以,咋们两家最好不要发生什么冲突,不然两边都不好看。虽然这是你们家族内部的事情,但是,我也舔着老脸说两句,都说人各有志,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许兄又何必这般为难自家二哥呢?啊,我倒不是说让你许兄让出家主的位子,那我也太多管闲事了,我是说,如果你家二哥想要分家,我想,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此时,许子介的拳头已经握的阵阵作响,周围也随之产生了一股灵气的波动。 这样大言不惭的言语,怎能让许子介平静的接受。 望着他愤怒的表情,赵无极也是微微一愣,但是,片刻后又迅速的收敛起来。 正在此时,一旁的一位老者突然大声道:“家主息怒,事情还没到出手的地步。” 身子微微一颤,许子介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周围的灵气波动也是一瞬而逝,他刚刚确实太激动了,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刚刚说话的正是自家的王长老,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恐怕事情一下子就变遭了。 想来,赵无极敢带这么两个人就来,一定是做好了准备的,不然,他那里有这份从容。 “呵呵!” 许子介冷冷的一笑,“好啊,既然赵家这么盛情,我哪里有不领情的道理?不过,既然你说了,你不好多说什么,虽然你也没少说,我想现在该是我们许家人讨论的时候了吧?” 说完,许子介随意的一伸手。 见到这个动作,赵无极微笑着摇了一下头,缓缓的回到自己位置坐下,他倒要看看往下会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整个大厅之内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息,很难说此时到底是谁占了上风,但是,这是在许家,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也要和对方比气势,这已经是很难接受的了。 眼见五人说话,许尘带着楚阳缓缓的走到了某处角落,他之所以没有当面驳斥或是直接翻脸,是因为楚阳刚刚跟他说了一句悄悄话,“你们家太乱了。” 当时,许尘投去了疑惑的目光,却听楚阳说:“这还没看出来?内鬼不止这一个!” 那一瞬间,许尘似乎一下子就像恍然大悟了一样,他突然感觉看哪个人都不是好人。 这时,许峰山微微一笑,脸上的肌肉在有节奏的跳动,“许子介,你既然说了,咱们自己家的人谈,那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等着你表态呢!” 看着许峰山诡异的表情,许子介勉强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微笑道:“二哥,你现在还是我二哥,不是我不说话,而是,你为什么不说话?这件事是你跳起来的,难道还让我去平息吗?” “哼!” 许峰山的眼眸猛然射出一道冷厉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许子介的身上,“我在许家待了四十七年,和你也相处了四十五年,说没有感情那是胡扯,只是,我不想见到许家在你的手里毁了,不是你,这许赵两家的比试我们会这样惨吗?不是你,我们会落到如此田地吗?” “哥哥不想为难你,我的要求已经说了,要么交出家主的位置,要么将我那一份交给我,我不多要,一个坊市,四分之一的房产,账面上的数目也是四分之一,我立马离开许家。” “你放屁!” 许子介缓慢而冰冷的说道:“你这样做才是将这个家族毁了呢,我现在就给你答案,不可能,你可以离开,但是,只要我还是家主,你就一分钱都别想带走,一分钱都别想。” 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表情也是越发的凝重。 只见许峰山冷冷一笑,“我二十一岁就杀了第一个人,许子介,你是知道的,我没怕过谁,包括你,包括大哥。是的,你的天分是在咱们兄弟中对好的,但是,你也别想把我镇住,你说不给就不给?那我可要自己拿了。” 说着,他直接从背后抽出了长剑,一抹光晕从剑刃上划过,很是冷冽。 大厅内的空气猛然一紧,看来许峰山是想翻脸了,他敢于翻脸,是因为他身后有赵无极这个靠山。 “既然你这么说,看来,你是一点都不给自己留回头的机会了?” 许子介随意的往后一靠,扫视了一眼整个大厅,他虽然在家族中的地位有些动摇,但是,这一身的修为可是谁都抢不走的。 也许是看到许峰山一意孤行,也许是看到赵无极从容的表情,他觉得,今天这一站恐怕是避免不了的了。 一想到要真的大战一场,他的心情反倒是轻松了一些,“二哥,如果你现在放下剑,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以后,你还是许家的一份子,你的待遇一样都不会少。” “是吗?” 许峰山阴冷的看着许子介,“从你说出的话,我就可以断定,你今天必死,因为你根本不配做这个家主,如果是我,我一定将所有的反抗者都杀了,这样才稳妥。” 许子介嘿嘿一笑,“那是你说的如果,可是,现在的家主是我。当然,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我也会考虑你的说法。” 许峰山轻轻的颠了一下手中的长剑,没有愤怒,只有微笑,他从容的看着许子介,阴阳怪气的说:“到现在,你还这么有自信?” “当然,身为家主,我必须自信,面对你,我更有自信。” 听到许子介这么一说,许峰山的目光也扫视了一下四周,按照现在的情况,在他的安排下,这个家主他坐定了,“如果等一会儿,哥哥误伤了你,你可不要记恨哥哥呀。” 许子介不无失落的摇了摇头,“二哥,希望你到了下面带我跟父亲道个歉。” “哈哈!哈哈!” 一阵安静过后,许峰山哈哈大笑,然而,他的小声刚落,他没有出手,赵家的那几个人已然站了起来,眼中充满着贪婪。 这一点,许子介早就想到了,他还真就敢和这几个人一搏,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想要起身的时候,他的脖子上猛然一凉,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家主,算了吧,其实,让二爷来做这个家主也挺好的。” 许子介缓缓的转头,映入演练的那张面孔正是王长老的,而一旁的白长老此时也拔出了佩剑,只是,却稍稍的向后退了一步。 唯一没有动作的就是孙长老,他也有些吃惊,和许子介一样的吃惊。 反应了半天,他终于吞吞吐吐的说:“王长老,你这是做什么?” “哼!” 王长老冷哼了一声,“孙长老,你这是明知故问吗?你说我这是在做什么?行啦,都是聪明人,二爷说了,只要他做了家主,这许家就有咱们一份,你要是也识时务,那就别管闲事,啊!” “闲事?” 孙长老双眉竖立,“你说这是闲事儿?哼!那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别想……” 他还没说完,一柄长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肩头,正是刚刚抽剑的白长老。 沉默,良久的沉默。 这时候,只听一个极为古怪的声音响起,“许尘,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我就说你们家够乱的。” 这个声音自然是出自楚阳之口,这是一句实话,但是,他却选错了场合。 本来极为紧张的场合,现在所有人的目光却都齐齐的望向了楚阳,他们疑惑,他们迷茫,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生死关头,那个少年竟然还能有嘻笑的心情。 这时,只听许子介突兀的说了一句,“尘儿,你还站着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跑?” 在他看来,两位长老的变节已经注定了许家的命运,从许峰山的态度中,他可以猜到对方之后要做什么,那就是斩草除根。 想来,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靠不住的呀! 谁知,此时的许尘竟然缓缓的从那个角落中走了出来,他表情平静,神情雅然,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在这样的场合中,也可以说,那是诡异。 “呵!” 他走到王长老的身边,轻声道:“我还是说一遍我父亲的话吧,你现在剑放下,我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好吗?” “啊?” 王长老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尘,不只是表情上差异,连心里都蒙了,“你说什么?” 许尘叹了口气,“我说,你把剑放下,你可以不死!” 这句话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哈……” 王长老刚想仰天长笑,一次来抒发一下自己的不屑心情。 但是,他只发出了一声,便失去了直觉,因为一道白光瞬间划过了他的脖子。 因为那一剑太快,所以他的头颅已经被完全砍掉,但是,却依旧躺在他的断颈之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五境 霎时间,整个大厅内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先前的那份紧张,而是变成了一种恐惧。 也许,唯一没有对许尘这一剑反应过度的就是一旁的楚阳。 许尘右手轻轻的握着长剑,在地上划了两下,很自然,剑上零星的血珠慢慢汇聚,最后沿着剑身流淌在了地上。 看着眼前的一切,豆大的汗珠在赵无极的后颈缓缓花落,他不是因为看见那一剑的恐怖而感到害怕,他所害怕的是,他根本没有看到那一剑。 想到死的那位是许家的人,这是内讧,这是自家的对手又少了一个,可是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身为赵家的家主,他自然不会真的去帮什么许峰山,他一切的举动都是在维护赵家的利益,所以这一刻,他一样是爽快的放弃了许峰山这个棋子。 “嗯,那个,许家贤侄,你是不是有些冒失了,毕竟是自家的长老,出手重了些。” 赵无极尴尬的一笑,“不过,贤侄雷厉风行的性格我还是挺喜欢的,我先前说了,我就是来看热闹的,怕你们家闹得实在厉害,没办法收场,呵呵,现在我放心了,那,那我们先走了啊。” “等等!” 许尘提剑而立,依旧没有表情,“赵叔叔,干嘛这么着急?都坐了这么长时间,您也不在乎再坐一会儿吧?请!” 说着,许尘一伸手,指了一下赵无极身后的椅子,这不是请求,却是命令,谁都看得出来。 “这个……” 赵无极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许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请!” 此时,这个“请”字说的已经相当寒冷,寒冷中还带着丝丝杀气。 赵无极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真的乖乖的坐了回去,他当然害怕,他从未见过那么快的剑,快到自己都没有看清。 修行之道,是一连串的门槛,而且那门槛很高,高到一个境界的差距就让你难以窥探其后的真意。 正如此时的赵无极,他根本无法猜测许尘现在的境界,不过就从那一剑来看,至少已经在四境之上了。 当然,按照赵无极的想法,一个普通人,特别是在永安镇长大的普通人,就算再有天分,第四境也就是天了,所以,此时的赵无极正在猜测的是,许尘到底是第四境的哪一个阶段。 自然,他身后的大儿子和女儿也是唏嘘不已,他们不得不承认,许尘刚刚的那一剑,绝对可以完胜自己,完胜几个回合,所以他们和父亲一样沉默,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此时,许尘却根本没有理会许峰山,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值得他去理会,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白长老。 “白长老,你在做什么?” “啊?啊!” 白长老的长剑还架在孙长老的肩头,因为刚刚那一瞬实在太过突然,他竟然看得有些傻了,根本没有反应够来,他的长剑虽然依旧架在孙长老的肩头,但是,很显然,他已经不敢动作。 这时,听许尘这么一说,他反而是像解脱一样,缓缓的将长剑拿了下来,他没有收剑入鞘,而是直接扔在了地上,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家主,我……” 许尘没有说话,许子介也是没有说话。 场面尴尬了好长一会儿,只听楚阳在旁边竟然说了一句,“那个,我还没吃饱呢?要不你快点?” 此话一出,众人同时将目光投了过去,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在这样血腥的场面下,他竟然还能跟过家家一样的轻松,竟然还能想到要吃饭。 只有许尘明白楚阳是什么意思,他微微点头,然后他屈身抱拳对父亲说:“父亲,您看怎么办?” 许子介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他为许尘的修为吃惊和高兴,但是同时他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忌惮,他顿了顿坐直了腰板,“尘儿,那你说呢?” “啊?” 许尘稍稍一愣,“父亲,您是许家的家主,我只是一个外人,而且过些天就要离开,自然是您说怎样就怎样。” 这时,他微微转头看了赵无极一眼,冷冷道:“既然赵家的心意您已经清楚,既然他赵家这样的不知分寸,我想,怎么样都该让他们感觉到疼才是。” 此话一出,不仅赵无极眼睛瞪了起来,就连许子介也颇为吃惊。 很显然,许尘的修为确实很高,但是,却还没有高到可以随意碾压一个家族的实力,至少其他人是这样认为的。 许子介心里明白,此时赵无极虽然不动声色,像是这局已经输了,但是,那是因为他不想有无谓的损失。 但是,如果许家敢于把事情做绝,那么,对方怎能善罢甘休? 所以,老谋深算的许子介哀叹一声,“罢了,既然此事已经结束,赵兄也不过是来看我许家的笑话,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干预我许家的事情,那赵兄,您就请便吧!” 在许子介来说,能让赵无极马上离开,而且有所忌惮,这已经是很大的胜利,而在赵无极看了,也确实是这样,此时,他在这里已经颜面扫地,被一个黄口小儿给吓住了,他以后自然会对许家有所忌惮,绝不敢轻易的起心动念了。 但是,就在赵无极想要就坡下驴,想要赶紧起身告辞的时候,楚阳却突然来到许尘的身后,在耳旁耳语了几句。 这时,只见许尘恍然大悟的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对许子介说:“父亲,没这么容易,我刚刚说了,得让他们感觉到疼才行。” 不知为何,此时的许子介似乎有些在意许尘的话了,“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许尘再次转身,然后缓缓的来到了赵无极的面前,双手抱了一下拳,表示依旧尊重对方,然后冷冷的说道:“赵叔叔,我想咱们就不必转弯抹角了,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们也清楚。” “哼!我许家不会因为你没有干成就一笔勾销了吧?” “你想怎样?” 赵无极狠狠的抓着扶手,青筋时隐时现。 许尘微微一笑,“既然您本来是为了许家的家产而来,那么既然是博弈,既然是赌博,那么,既然现在你输了,那就交出你那份吧,这也算公平,对吧?” 听到这句话,赵无极竟然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过些天的那个比试就算了,虽然我赵家已经赢了三场,但是,我赵家认栽,西街的坊市,还是你们赵家继续经营,我还是守着我那两个坊市好了。” 谁成想,许尘竟然微微的摇了一下头,“赵叔叔理解错了,或者是说,您没听懂我说什么。” “哼!” 许尘冷哼了一声,“赵叔叔,您今天来恐怕也不是单单为了西街坊市吧?我想您是像亲吞我许家全部的家产而来的吧?既然是赌博,那么,您不能就拿一个坊市来赌我许家的全部家产吧?这有些说不过去。” 听到此处,赵无极猛然站起,愤怒的目光仿佛能刺穿一切,“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许尘冷冷一笑,“找叔叔是在装糊涂吧?好,那我就直说了。” 说着他呻吟猛然一沉,“交出你赵家所有的坊市,我并不贪心,没想要你家所有的家产,所以你赵家还能好好的活下去,怎么样,这并不过分吧?” 这句话一出口,还没等赵无极说话,许子介已经张大了嘴巴,“尘儿,太无礼了,你找叔叔也算是这永安镇有头有脸的人物,算了吧,西街坊市咱们说回来就行了。” 然而,许尘却出人意料的伸出了手,阻止了许子介继续说下去,“父亲,不行,他们必须交出所有的坊市,不然,他们今天别想走出这个门。” “哈哈!” 赵无极听到此话,竟然不怒反笑,“就凭你?哼!是,我不得不说,你的修为已经让我刮目相看,我的子女中没人剩的了你,就连我也可能不是对手,但是,你当我赵家是吃白饭的吗?” “让我走不出这个门?哈哈,你可是知道我今夜为什么敢带这么两个人就来到你许家?你不会认为我是愚蠢吧?我告诉你,在你许家的外面,此时应该已经沾满了人。” 说着赵无极拍了一下许尘的肩膀,“别害怕,也就一两百人而已,我刚刚之所以不想闹翻,那是因为我觉不划算,我儿子和女儿都在这里,我不想让他们受伤,所以,你真的以为你很牛吗?你现在就算可以一剑杀了我,那又怎样,你们整个许家得给我陪葬!”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后的那个少女直接就将长剑拔了出来,“父亲,我不怕!” 赵无极没有理会,反而,冷冷一笑看着许尘,“孩子,你很强,不过还是太幼稚了,事情不能做绝,知道吗?这一点,你应该跟你父亲学一下。哈哈!” 能够在永安镇混迹这么多年的人自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江湖的阴险,他怎能不知。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许尘就轻轻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看来,找叔叔还真是坐井观天呀!我想问你,一个五境的修行者,对付一百个普通人,你赌谁会赢?” “第五境?” 赵无极睁大了眼睛,他呆滞的看着许尘,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达到了第五境?” 其实,许尘达到的何止是第五境?理论上说,他此时是第七境才对。 只是,他此刻却无法发挥第七境的实力,他之所以说第五境,那是他此刻能够发挥出的最强实力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败了 然而,即便是第五境,对于赵无极来说,那也是难以接受的。 在丹阳城这一代,唯一能够达到这一境界的自然就是白家的白穷天,可是,白穷天都多大年纪了,那是年逾古稀。 可以想象,此刻的赵无极是怎样的心情,疑惑、恐惧、无助。他怎么都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已经进入盈海。 片刻间,无数对盈海境的想象在脑中不停的翻腾,一剑荡平一个街巷,一剑斩落无数人头,但是想了半天,他却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无从想象。 他从未见过白穷天拼劲修为的一剑,因为在这一带,没人能让他用出这一剑,或者说是没人配得上那五境修为的奋力一剑。 但是,赵无极却知道,白家的修行者并不多,但是,就凭白穷天一个人,百里之内,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敢于针锋相对。 “你……” 赵无极也许还在心存侥幸,他麻木了片刻,轻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此时的他已经语无伦次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许尘在骗他,他要找出一些许尘脸上变化。 “嗯?” 许尘则是比他还要疑惑,“我说,赵叔叔,难道您刚刚没听懂我说什么吗?好!那我就再说一遍,将你们家其他的两个坊市一并叫出来,这对来说并不难,对吧?” 只见赵无极的脸庞微微颤抖,努力了好一会儿,他略显疲惫懈怠的说了一句,“难道,你真的要把事情做绝吗?” “不!” 许尘用长剑在地面上写了一个“杀”字,但是他的表情却极为平静,“赵叔叔,您不要激动,我给您讲一个道理,啊!你说,如果你今天不来,如果你没有想亲吞我许家的家业,那么,这一切会发生吗?我想是不会的,我们两家还会相安无事,对吧?” 说着,他的话音猛然变得粗糙有力起来,“那么,你在想对付我许家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做的绝还是不绝呢?” 长剑猛然飞起,剑尖直直的顶到了赵无极儿子的胸前,“怎么?想趁我不备杀了我?告诉你,你想多了。” 见到此景,赵无极的脑袋吓得猛然晃了一下脑袋,他缓缓的转过身,他儿子的手正缓缓的将手从腰间的配件上拿下来。 “糊涂!” 赵无极骂了一句,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女儿,“倩儿,你也把剑放下,啊!咱们……” 一句话没说出口,他的眼眶便红了起来,他冷漠的转过身,看着许尘的眼睛,“许家贤侄,今天,我不得不承认,我栽了,载的心服口服,不过,我有一句话想说。” “说!” 许尘不再是先前礼貌的语气,长剑缓缓的垂了下来。 赵无极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道:“你要保证,我把坊市交出来之后,你绝不伤害我的家人。” “哼!” 许尘冷冷的一笑,“你想多了,这世界上,像你一样的人,并不多。” “你……” 许尘的话音刚落,赵无极身后的赵倩儿愤怒的喊了一声,然后手执长剑冲了过来,她没有攻击,而是将长剑横在胸前,和许尘怒目而视。 “许尘,你不要太过分了,就算我父亲今天做错了,但是,他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凭什么还这样侮辱他?” 没想到,许尘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言辞,依旧看着赵无极说:“那可以了,派人回家把地契文书之类的拿来吧,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过夜的好。” 赵无极轻轻的抬起手,将赵倩儿的长剑压了下去,他此刻真的相信了,他相信许尘一定达到了第五境,不然,他绝对不会如此的从容。 “唉!” 深深的哀叹了一声,赵无极深深的点了一下头,“好,阿福!” 阿福是他们家的管家,既然要回家将文书拿来,自然要派他回家。 只见他身后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赶紧来到身边,屈身道:“家主!” “嗯,回去把……把那些东西拿来吧。” 赵无极不愿说出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却在心里无限的自责之中,因为那些事全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却在他这一代拱手让出。 他从不相信什么命运,所以他一向极为实用,就像这次,许峰山偷偷的找到了他,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他自然不是真的想帮许峰山当上许家的家主,他当然是想趁着许家内讧的时机将许家直接亲吞。 只可惜,命运的齿轮终究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他此时却极为愤懑,因为这是他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件认为不妥的事情,他就遭受命运如此的安排,这让他怎么能够不哀叹呢? “家主。” 阿福颤声说,“您真的要……” “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赵无极将先前所有的不快,一起发泄到了管家阿福的身上,全然没理会这是在许家,也没在意有多少人在看着自己,甚至是嘲笑。 眼见家主愤怒的表情,阿福赶紧抽身离去,一路小跑。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赵无极冷冷的说道:“告诉两位赵老带着人一起回去吧。” 只见那阿福猛然愣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到了绝路,赵无极反而轻松许多,他微微一笑,缓缓的做回了自己的位置,一副自然随意的样子。 这件事就算结束了,接下来,许尘安静的回到了那个叫角落,和楚阳对视了一下,眼中却是复杂至极。 此时,真正感到震撼的应该是许子介了,他看着许尘就这么一会,竟然将常年的老对头收拾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可想而知,他的惊讶早已大过喜悦。 失而复得的快乐才是最珍贵的,原本他认为自己的家业要毁在自己的手上,却没想到,物极必反,现在,许家成了这场劫难的真正赢家。 他不再看赵无极,而是将目光缓缓的平移,最终落到了大厅正中间。 “二哥!你……”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正如他此时犹豫的心。 虽然他刚刚对许峰山,那是言辞决绝,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他要决定的时刻,他困扰了。 如果今天许家的产业真的因为许峰山而化为乌有,那么,他真的会因为气愤而不顾手足之情,他真的可能会将这个许峰山一剑杀了。 可是,此时的结果并没有那么糟,或者是说,极为的满意,所以先前的愤怒也不再那样激烈。 如果他此时真的把这位二哥杀了,那么等到他作古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见父母。 此时,许峰山则是早已呆立不语,他没想到事态竟然能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他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他不敢看任何人。 对于许家来说,他是叛徒,没有成功他就是叛徒,对于赵家来说,他此刻只是一粒无用的棋子,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怨恨,毕竟是他提出要挑起这样一个事端的。 见到许峰山没有反应,许子介再次大声喊道:“许峰山!” 这一句,让许峰山全身都打了一个激灵,他的双腿猛然一麻,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很怕,敢于挑起这件事,并不能证明他很勇敢,只能说他很贪婪。 确实,他刚刚真的想用自己手中的长剑,一剑刺死许尘,但是,那一刻,他却胆怯了,或者说他变聪明了。 他的修为自然远在许子介之下,当然也在赵无极之下,当左思右想之后,清楚的看清了行事,那就是,赵无极都在许尘那一剑之下慌了手脚,那自己肯定就更白给了。 “三弟,我、错了,你原谅哥哥这一会,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我是真的……” 没等说完,他竟然哭了出来。 “唉!” 许子介一声长叹,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极为恐怖的声音给打断了。 “家主,家主,外面……” 身为家主的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如此凄惨,自然是心里一慌。 当时,当那个喊叫的人来到大厅时,他的一颗心终于安稳了许多,原来正是刚刚出去的阿福。 想来,那个所谓的家主,竟然指的是赵无极。 而此时,赵无极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兴致了,听到这个声音虽然也是在生理上吓了一跳,但是,片刻就平静了,他就算在失去,还能失去什么呢? 直到阿福跪在他的面前,颤抖着声音道:“家主,咱们的人都死了!” “啊?” 这一瞬间,赵无极的脑子再一次懵了,他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目光呆滞的看着阿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福带着抽噎的声音说:“就剩下十几个人,其他的人都死了。” 那一刻,他愤怒的目光猛然燃起,他愤恨的转头,看向了许子介,“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和你的好儿子不是答应了我,不会伤害我家的人吗?为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和许子介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本来赵无极带来的人就这样的不堪一击,那么,刚刚为何还要许尘出手呢? 所以,片刻后,他又回眸道:“阿福,是谁干的?” 然而,还没等阿福回答,大厅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很近,也很嘈杂,看样子,一定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彻底败了 正当所有人疑惑之时,一位身穿甲胄的军人大踏步的来到了大厅之内,他表情冷静,双目炯炯有神。 冰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之后,竟然当众单膝跪倒,那个方向正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站着的正是楚阳。 “属下救驾来迟,请……请责罚!” 这位军人正是禁卫军都统马友光。 原来,先前楚阳出永安镇告诉那一百陪同而来的士兵先会营里,只留下了两名军官在镇外待命。 谁知道,时值黄昏,这两名军官竟然发现这个小镇之内竟然有一队人马向着许家而来,而且看样子极不友善。 所以,其中的一位军官赶紧快马回到三十里外的军营,将所看到的事情报告给了都统马友光。 那一瞬间,马有光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 一直以来,他都将永安镇当做是一个小小的普通的小镇,和帝国内所有的偏僻小镇都一样。 在这里,一般不会出现这种大规模的械斗事情,谁成想,这回他还真的猜错了。 所以他马上下令,一千骑兵极速驰援永安镇,他也亲自带队来到了这里。 想来,太子的安危胜过所有的事情,甚至胜过自己的生命。 一千骑兵到达这里,真的见到了一百多号手拿武器的人正在许家不远处等待着什么,那一刻,马友光真的是有些急了,他根本没时间思考是敌是友,禁卫军自然就是保护皇族的军队,平时除了训练没什么事情可做,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则是最后的屏障,也是最为疯狂的屏障。 马友光一向以来就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从不敢冒任何风险,所以他问都没问,在那一百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下令冲杀。 可想而知,虽然那一百多人中也不乏修行之人,怎奈修为太过低劣,哪里能架住一千骑兵的密集冲杀,片刻间就血流成河了。 只有少数几个修为不错的人趁乱逃走,大概是直接逃出了永安镇。 马友光自知自己并不是来平叛的,所以也根本没有下令去追,而是直接冲入了许府,他得确定太子殿下此时是安全的才能安心。 当他看见太子殿下正站在那个角落和许尘细声的聊着什么,他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这时,真正尴尬的则是楚阳,他当然知道许家和赵家谈判的结果,而此时,赵家的一百多人就这样被禁军给杀了,那岂不是太有损友谊了吗? 一时间,他看了看许尘,然后向着马友光白了一眼,挥了挥手,只见马友光猛然一低头,转身离去,竟然一句话都没说,那样子相当职业。 “真没想到……” 赵无极眼前稍稍一模糊,一屁股就做到了椅子上,缓了好长时间,他终于缓缓的摇了一下头,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能想象自家仆人和剑士死时情景,他也知道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但是,以他此时的处境,他又能怎么做呢? 自己和孩子的命都在人家手里,他真不知道这许家何来如此大的实力,更不知道,这许家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 “藏的太深了!” 这是赵无极此时能够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话。 “家主,那我……” 阿福跪在赵无极面前,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做。 而赵无极则是一直在摇头,一言不发。 “这……” 见到此等情景的许子介也不知如何是好,而是转头看向了许尘和那个神秘的楚阳。 最开始,许子介真的认为那个叫做楚阳的少年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虽然是从都城而来,但是,富商哪里没有? 甚至许子介都想过,一个都城来的富商也未必就能和许家的家室相提并论。 但是,见到刚刚的情形,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猜了。 这时,只见楚阳在许尘的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话,许尘也是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片刻后,许尘来到许子介身前,轻声道:“父亲,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咱们就还给赵家一处坊市作为补偿吧!您说呢?” “哦,当然,当然可以。” 许子介不停的点头,毕竟他本来就没有想要至赵家于死地,即便现在情形,那许家依旧是赚的。 停顿了片刻,徐自家清了一下喉咙,略带抱歉的说:“赵兄,是在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家尘儿和他的朋友一时疏忽,这样吧,就按尘儿说的办,你看怎么样。” 赵无极那还有其他的选择?利剑就悬在头顶,他不得不从。 更何况,当他看见刚刚那名军人的样子,他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畏惧。 虽然许尘的修为很高,也同样让他畏惧,但是,许尘还算理性,没有那种见面直接大开杀戒的习惯。 然而,刚刚那位,虽然赵无极分明知道他不是什么修行者,如果交手,他能一个照面就将那名军人杀掉,但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个主绝对是杀伐果断的手。 简单的说,许尘是有杀了他的能力,而那名军人却绝对敢这么做,而且看样子都一点不会迟疑。 赵无极点了点头。 “好!那夜不要这样麻烦了,其他的事情改天再说,赵兄就请便吧,我许某人也就不留赵赵兄了。” 说着,许子介平静的站起身,向着赵无极礼貌的拱了一下手。 而赵无极则是头都没抬,随意的一伸手,带着自己的儿女和家丁转身离去,真是不带走一丝云彩。 看着赵无极离开,许子介知道该处理自家的家事了,他缓缓的坐回椅子,冷冷的看着跪在地面的许峰山。 虽然对方是兄长,但是,毕竟是犯了错误,此时正难以自处的瑟瑟发抖。 还没等许子介开口,许峰山便连续蹭了几下,来到了许子介的近处,“三弟,你放了哥哥吧,哥哥再也不会做这样没有良心的事情了,我发誓,发誓!” 他一口一个哥哥的,不过是想许子介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上放了他一马。 沉吟了许久,许子介一排大腿,“罢了,罢了!” “二哥,你走吧!” “啊?我去哪?” 许峰山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既然许子介让他走,那就是说他不用死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许子介心中的具体用意。 “回家呀!” 许子介解释道,“回家吧,你的家产还是你的,你的儿子还是家族的子孙,只是,你在家族中所任的职务,就算了吧!” 其实,这样的结果,对于许峰山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然而,贪心不足蛇吞象,他细声的说:“子介呀,哥哥知道错了,哥哥也谢谢你,哥哥以后一定会改的,你知道,如果我失去了职位,那我,那我还怎么在你侄子和嫂子面前抬头啊?子介,你就原谅哥哥这一回,你不是先前还说了吗,如果我……你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什么叫贪心,这就是,刚从鬼门关归来,他就又想着地位与利益了。 然而,这一次许子介却没有糊涂,他冷笑了两声,“哥哥,算了吧,难道你忘了你刚才并没有扔下手中的长剑吗?你难道忘了你先前想做什么来的吗?走吧,啊!” 说完,许子介缓缓起身,不再理会许峰山,而是对许尘说:“走吧,尘儿,咱们还是回去吃饭吧,你这位朋友不是说刚刚没吃饱吗?那就让后厨再做两个菜,怎么样?” 其实,此刻的许家应该高兴才对,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那般灿烂的笑容,毕竟死了人,毕竟这是一劫。 那位白长老一直傻傻的站着,似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在许子介带着许尘和楚阳离开大厅的时候,他猛然喊道:“家主,那我……”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许子介头都没回。 想来,他也是颇为无奈,难道他真的能将白长老赶出许家吗?那以后谁还会为许家出力呢? 他们离开后,好几个仆人走进大厅,开始收拾起来,而那位白长老就这样的痴痴的站着,最后竟然缓缓的蹲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 走到后院,许子介先是让楚阳先进去吃饭,将许尘留在了外面。 楚阳自然是颇为尴尬,但是,竟然人家父子要谈一些东西,那么他也不好赖在身边不走,缓缓的走进屋子。 那个许阳和他的母亲依旧在平静的吃饭,似乎偶尔还聊上两句,但是,看见楚阳走了进来,两人的话音便落了下去。 楚阳尴尬的一笑,那两人也是并未理他,依旧是安静的吃饭,似乎对前院的事情一概不知。 然而,外面的许子介已经开始谈论起他了。 “尘儿,你的这位朋友到底是谁?他绝对不是普通富商家的公子吧?就算不是皇亲国戚,那夜肯定是某位军部大佬的公子,对不对?” 许尘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对不起,父亲,这个还真的不能告诉你,您知道,这些人一向隐秘,不喜欢别人说出他们的来头,所以……” “我懂!” 许子介微微点头,“他,我不问了,但是,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第几境?为什么短短几个月,你竟然能达到如此高深的地步?你刚回来时,我还说在白家的十年浪费了你的好资质,看来,我还是错了呀!” “哦!” 许尘低头抿了抿嘴,“其实,也就这么回事,我去都城其实是去了兑山宗。” “啊?” 听到兑山宗那三个字,许子介的眼睛瞬间光芒万丈。 第一百四十章 夜话 兑山宗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这让许子介一瞬间都难以表达自己惊讶的情绪。 自己兴奋了好半天,许子介点了一下头,一句话也没说,而是转身走进了屋子,想来,此时兴奋和喜悦早就让他难以自拔了。 在修行界,谁人不知道兑山宗的来历,谁又不想进入兑山宗呢?只可惜,兑山宗的山门之高让很多人只有听听看看的份。 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有些偏僻的地方,哪个家族如果能出一个兑山宗的弟子,那可以有无上的荣光。 此时的许子介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将许家的产业扩展到丹阳城了。 而许尘呢,此时竟然被架在了尴尬的境地,他本来想说一下自己的境遇,还有此时他不仅不是兑山宗的弟子,甚至再被兑山宗的弟子追捕,可是,见到许子介如此的兴奋,他便没忍心说出来。 前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后院的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许尘无奈的摇了摇头,也跟着许子介走进了屋子。 此时,楚阳正在低着头,也没吃饭,就是低着头,像是在等着许尘进来他才能显得自由一点。 “前面怎样?峰山来做什么?” 许阳的母亲关切的问了一句。 而许子介则是微微的摆了一下手,“没事了,以后再说,先吃饭。” 缓缓的坐下,满面春光,大概是早已不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里了,向着许尘有今天的成就,向着他的朋友是来头如此之大的人物,他不自觉的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后,他叫了一声仆人,让后厨再做几个像样的菜。 在席间,许子介不停的微笑看着许尘,当然还有他身边的楚阳,这让许阳和他的母亲一时有些纳闷,也同样有些厌烦。 虽然相隔数月,但是,每每见到许阳断掉的右手,这母子两人都会面面相觑一下,然后心里都会不约而同的想到许尘。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根除。 “尘儿!” 许子介突然说了一句,“在家多住些时日吧。” “嗯!” 许尘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是,聚灵院的那些人赶紧来吧,先把一切解决,之后再想其他的事情。 “好!那明天跟我去一趟枫叶当铺,咱们去买一些丹药之类的东西,修行离不开这些东西,等你走的时候一并带走。” 他刚一说完,只见对面的许阳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心中满是愤恨和酸涩。 许子介哪能不了解许阳此时的心情,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明天许阳也去,这些日子族中事物实在太乱,对阳儿的关心实在不够,嗯……” 说了半天,许子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许尘本就不想去的,枫叶当铺的那些药品,早就对自己没有用处了,但是,看了看此刻的场景,他依旧是点了点头。 “那、那我就不去了吧,啊!” 楚阳小声的说,“我晚上得回大营,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你懂的,营中肯定也比较换乱。” 许尘微微一笑,心说,“你个太子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哪还能轮到我点头呢?” 晚饭一片沉默,许尘自然是要在家中住的,虽然许子介一再的留楚阳也留下,但是,看见楚阳确实像有事情的样子,也就不在勉强。 然而,当把楚阳送出大门口的时候,许子介也是大吃一惊,一千多骑兵在离许家不远的地方默默的等候,那场面,在这小小的永安镇可是很难遇到。 送走了楚阳,所有人都各回各的房间,夜已深。 许尘自然还是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和以前几乎没有变化,家具摆设,甚至位置都不曾改变过。 正当许尘想要躺下休息的时候,他的房门却响了起来。 许尘赶紧起身,也没有出声,缓缓的来到门口,轻轻的打开了房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许阳。 两人对视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当许尘见到许阳残废的右手时,他的心里竟然一阵的酸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理性告诉自己,许阳曾经那是自作自受,但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感觉确实大过了理智。 “嗯,进来吧!” 说着,许尘缓缓转身,走到圆桌旁轻轻的坐下,而许阳也并不见外,颇为从容的进来,在许尘的对面坐下。 “呵!许尘,说实话,我恨你!” 许阳冷冷的说道,但是语气却没有那样的激烈。 许尘缓缓的倒了杯茶水,推到了许阳的面前,“我知道,就像我曾经恨你一样。” 稍稍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那你今天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哼!” 许阳嗤笑了一声,“我还能做什么?我本来自然是想报仇的,虽然我知道曾经所做的事情,但是,我依旧很想报仇,把你的右手也砍掉,然后把你赶出许家。但是,现在我却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 听到许尘的疑问,许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吃饭时前院发生的事情吗?你错了,那么多的人在许家的外头,我怎么会不知道,别忘了,我虽然修为不及你,但终究还是一个修行者,我也看到了你在大厅中的表现。” 这句话并没有引起许尘的惊讶,他只是点了一下头,继续听许阳讲下去。 许阳喝了一大口茶,当然,他是用左手端起的茶杯,神荣惨淡,“其实,我知道,你现在也恨我,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哦?” 许尘挑起了眉梢,不可思议的看着许阳,“为什么?” “因为是你救了许家。” 许阳脸上虽然还是带着厌恶的表情,但是却也带着丝丝的无奈,“当然,也许被赵家亲吞之后我也可能被一起杀了,但是,我却不是为了这个谢你,而是谢你救了许家,救了父亲,也救了我的母亲。” “说实话,我累了,我也不想在争夺什么家主之位了,也没能力去挣了。” 说着,他抬起了右臂,“你不知道,自从那以后,那些族内的同龄人就开始不停的疏远我,我不再是什么许家的天才,而是许家的废人,他们知道我没有用了,人,就是这样的实际。不过,偶尔想到这件事,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一边恨你,一边感谢你,你让我知道了谁是真正在意我的人,虽然是以这种代价换来的。” 听着许阳平和的语气,许尘啧啧了两声,“唉,那我也告诉你,其实,一直到回到家之前,我还想着这件事,我依旧认为我没有做错,但是,现在,我确实有些后悔了。我当初应该直接杀了你才对,这样,这段仇就能结死了,就能不再这样纠结。” “哈哈!” 许阳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许阳,算了吧,别说这些了。” 许尘无奈的说,“无论是小时候,还是从白家回来时,你一直都是我的弟弟。唉,都是被那些什么权利,和家主之位闹得。算了,既然我恨着你,你也恨着我,那就算两清了。” “不!” 许阳缓缓的抬起手,“不可能两清的,咱们两个永远是仇人,这改变不了,只是,我决定不报复了,就这样吧,现在也很好。呵呵!至少有个活下去的理由。还有,你不用走的,既然你现在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这种高度,那么,家主就应该是你的,我不争了。” 他刚说完,许尘便轻声的哀叹道:“幼稚!我不姓许,你知道的,这里虽然永远是我的家,但是,我没资格做这个家主,而且,即便我姓许,那么现在也不可能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的为好。” “放心,既然父亲这样爱你,这样希望你可以成长起来,我会帮他的,帮你坐上家主的位置。” “切!” 没想到许阳竟然冷冷的一笑,他不是嘲笑许尘,而更像是一种自嘲,“算了吧。” 他再次抬起了右手,“就这个样子,我还坐家主的位置?” 只见许尘直接摆手阻止了他说下去,“那又怎样,你的修为不是还在吗?只要修为还在,那你就能站起来,左手一样可以用剑,不是吗?” “我不想了!” 许阳抿了一口茶,“就这样很好。” “那,父亲会伤心的。” 许尘犹豫了片刻,他轻轻的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这个给你,你以后必须坐上家主的位置,这是父亲的愿望。” 说完,许尘将那本小册子推到了许阳的面前,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裂虚剑决”。 “既然是用剑上出了问题,那么,就在剑决上做一些调整。” 许阳随手拿起了那本小册子,如果这是从前,他一定不会对这本小册子感到什么稀奇的,但是,当他想到这是许尘带回来的,再想想此时许尘的修为,他自然对这本小册子产生了兴趣。 顿了顿,许阳苦笑一声,“你、你,哈哈,难道你没感觉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吗?你从白家回来的那天夜里,我也送给了你一本书,只是,我当时却是要害你的。” 此言一出,许尘也是一声苦笑,“算了,过去了,不是说了吗?咱们两个两清了。” “哼!” 许阳冷冷一笑,“但是,你别想太多,虽然我说下了,但是,已然改变我恨你的事实。”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许尘竟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心中放下了很多事情一般,“那就随你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羌来人 次日清晨,一切安好。 和昨天许子介说的一样,一大早吃过饭,许子介就带着许尘和许阳上了赶往枫叶当铺的马车。 其实,整个永安镇也并没有多大,想当初许尘跟着老邬去的时候,那可是走着去的,但是,身为许家的家主,自然要摆些架子,不然会被他人笑话的。 车厢中的气愤很怪异,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原委,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把他说出口。 随着一路车厢外的嘈杂声,马车缓缓的停到了枫叶当铺的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枫叶当铺似乎比平时的人都多。 还没等下车,就见到一波一波的人向着枫叶当铺的里面进,车厢内的三人都是修行者,他们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些走进枫叶当铺的人之中,有大部分都是修行者,似乎还有一些不是本地人。 轻车熟路的走到后院,上了拍卖场的顶楼,宽敞的大厅更是一改往日的沉闷和阴暗,所有的窗子全都打开,大厅之中人头攒动,这让许子介这三个人很是纳闷。 挑了一个稍稍偏僻的位置坐下,许尘也没有一句话,无聊的靠在椅子上,似乎在向着什么事情。 “花岁叶,不,是二师兄,他应该还在都城吧?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的,看来,老板不在,这规矩就改了呀!” 这次来,许尘本就没有抱着买东西的念头,所以神情有些恍惚,可是就在某一刻,他随意轻松的表情猛然一怔,稍稍偏了一下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 那老头明显不是中原人,奇怪的发饰略显陈旧,衣衫真像是刚从坑里爬出来一样,但是,许尘分明感受到了某种压力,难以名说的压力。 “父亲!” 许尘撅了撅嘴,示意许子介看一下,“您认识那个老头吗?” 听到许尘这么一说,许子介也是缓缓的看了过去,随意的打量了一下,许子介摇了摇头,“这里身处帝国边境,自然长长会进来一些外族人,但是也不奇怪,想来,枫叶当铺之所以开在咱们这个小镇,也不可能只是想赚咱们小镇上的钱,自然大部分都是看中了边境这个特点。” “不是!” 许尘低头说道,“父亲,我自然知道这些,但是,我怎么感觉这样怪,这个老头身上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质。” “哦?” 许子介哈哈一笑,不过当他想到许尘此时的修为时,他的笑容又僵硬了一下,“什么气质?” 许尘咂了一下嘴,轻声道:“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看来他的修为一定不低。” 正当许尘和许子介谈话的时候,有一老一少缓缓的走进了大厅,说巧不巧,他们环视了一下大厅之后,径直的走向了那个邋遢老头,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黄守仁?” 许子介惊讶的看着那一老一少,他应该对那两个人相当的熟悉,才能这么快的就交出对方的名字。 这时,许尘微微向着许子介靠了一下,轻声道:“父亲,那个黄守仁是什么人。” “嗯……” 许子介四两了好半天,“尘儿,这个黄守仁虽然也住在咱们永安镇,但是他的产业却都在丹阳城内,而且此人的出行一向隐秘,永安镇的老百姓,有的根本就没见过他,我也是偶尔一次在丹阳城谈生意时才认识这个人的,不过,时间已经很久了,他可能都快不认识我了。” 许尘眨了眨眼,“和白家有关系吗?” “嗯,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许子介犹豫了一下,“不过到底有没有联系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个人一般做的都是北羌那边的生意,很少接触本地的东西,所以……” “北羌?” 听到这个名字,许尘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他依稀记得在兑山宗时,在进入细雨阁的比试中,那个北羌的代表。 不知道为什么,许尘就是一瞬间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了。 定了定神,许尘并没有在看那老头,但是,那个老头的长相却深深的印在了许尘的心里。 这时,许子介突然问了一句,“怎么了?尘儿,那老头有问题吗?” 许尘微微要了一下头,淡淡道:“不知道,但是,我总感觉这个事情不正常,但是却说不出哪里不正常。” 这很可笑,许尘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他此时怎么样都可以算是五境的修行者了,在这丹阳城一代,恐怕只有白穷天才能有资格和他一站。 但是,他此时此刻就是感觉到了危险。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白衣的拍卖师缓缓的走到了台上,很显然,这次不是那个花岁叶,而是一个几位普通的中年人,但是神色之中却是带着丝丝傲意。 这不难理解,在帝国之内,枫叶当铺应该是最大的特务机关,它一边坐着这种暴利的生意,一边探查着帝国各处的情况。 这些消息一部分自然是到达了皇宫大内,但是,另一部分却是只停留在了那个大太监的手里。 所以,当今的皇帝陛下,对这枫叶当铺是又爱又恨,对那个张忠锦也是一半信任一半怀疑。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是皇帝陛下真正信任的,自然,就算身为太子的楚阳大概也不能让皇帝陛下绝对的信任。 看看以往的历史,有多少皇子弑杀皇帝的例子,有多少王工大臣造反的例子,就可以理解皇帝的苦楚了。 这枫叶当铺是皇帝陛下亲批的机构,一般官府一半商业,但是,此时的大权却完全由那个大太监掌控。不知为何,许尘此时竟然生出一丝悲哀的神色。 “请各位安静一下。” 台上的拍卖师高声说道,“我想今天大概是枫叶当铺在这里最为火爆的一天,虽然我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是,还是感谢各位到这里来捧场。” 说着,那拍卖师微微前倾,向众人行了一礼,“好,既然今天的场面如此火爆,那么,我就在这里独断一次,将这次拍卖的主角拿出来,让大家一饱眼福。” 说着,那拍卖师并未转身,而是右手向后轻轻一挥,后面桌面上的红布便像水一样滑落而下。 此时,无数双眼睛一齐盯住了那桌面上的一个方盒,所有的眼神中都带着疑惑和好奇。 只见那拍卖师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了那个方盒,然后轻轻的打开,在方盒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木质的小瓶。 “各位,这是古叶草,哦,不好意思,在这个木瓶之内,是古叶草提纯的甘露。众所周知,古叶草只生长在极寒之地,它是修行者最为看重的洗髓良药,只可惜,极寒之地伸出蛮族以北,就算蛮族人都很难到达,就算到达也很难进入,就算进入也很难遇到此草。” 这一段话,让台下的人都是一阵唏嘘,但是,那古叶草却是让这些人的目光贪婪了许多。 “当然,对于大修行者来说,这古叶草就是鸡肋,所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为古叶草只能够洗髓,对于提高修为几乎没有帮助,但是,对于一般的修行者来说,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宝贝,因为,你是不是对修行有天赋,或者是在修行上遇到了瓶颈,这古叶草都能帮你解除困扰。” 也许是下面的一些人已经有些听烦了,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我说,你就直接说价格吧,古叶草这么珍惜的草药,我想大家都有所了解。” 只见那拍卖师冷冷一笑,“自然,但是,完整的介绍拍卖物可是我枫叶当铺的习惯,是的,您是了解古叶草的习惯,但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了解,不是吗?我枫叶当铺可不是就做您一个人的生意。” 这话说的客气,但是,措辞却极为强硬,根本没把那位角落中的客人当一回事,这自然就是枫叶当铺的高傲所在。 此时,所有人也都分分点头,无论只帝国境内的修行者,还是外族来的浪人,没有一个有所异议,大概都明白枫叶当铺的来头。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得一个苍老而略显滑稽的声音响起,“我说,这个娃娃,你说的这么天花乱坠的,这是真的吗?” “我可听说,这古叶草即便在北方极寒之地中也是很少出现,而且,那极寒之地就算修行者也不敢说进去之后能安全的出来,你这古叶草不是假的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一位邋遢老头身上,当然,许尘也不例外。 因为,那个老头就是他先前特别注意的外族老头,就是让他感觉到某种压力的那个老头。 这时,只见台上的拍卖师竟然微微一笑,表情比刚刚对待另一个质疑的声音好了许多,想来,台上的这位拍卖师也绝不是一般人,自然看出了台下那个老头的不简单。 “哈哈,这位老先生,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但是,您的怀疑却是多余的,想来,我枫叶当铺在帝国不知道有多少处,一向以来都已诚信著称,如果我们卖假药,那岂不是在毁自己的招牌吗?” 他稍稍顿了顿,接着说:“自然,老先生,看您的装束,恐怕不是中原之人吧?” 听着这句话,那老头傻傻的一笑,却没有丝毫的慈祥,更显出一份阴冷,“对!我不是中原人,我是北羌来的,闲来无事,到这里逛逛,哈哈!”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不会放过你 那老头的笑声虽然很是开怀爽朗,但是听在许尘的耳朵里却是相当的刺耳,他说不出原因,却真正的感觉到了压力。 就在许尘愣神的功夫,台上的拍卖师也是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报出了古叶草的底价。 “这瓶古叶草,起拍价是一千两银子。” 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千两银子可是普通人家几年的开销,而在这,就只能买一瓶小小的药水。 “真他妈的贵呀!” 台下已经有人开始抱怨了,只可惜,这里是拍卖场,这还只是底价而已。 “好!已经有人出价了,是二十三号客人。” 听到这个数字,许尘猛然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因为许子介就是二十三号。 他缓缓的转头,许子介正好刚把手牌放了下来。 许尘摇了摇头,心说,“父亲还真是乐此不疲呀,这么早就开始竞价。” 在拍卖师喊完价格之后,很多人都想着许子介看来,其中有羡慕、有嫉妒,当然也有隐隐的憎恶。 而其中,有一双眼睛却是投来了阴冷平静的目光,那双眼睛正是属于那个北羌的老头。 许尘只是随意的瞄了一眼,心中便一阵发寒。 而此时,拍卖正在继续,台上的拍卖师职业的挑起人们的兴趣,“还有出价的吗?” “刚刚出价的客人大概有很多人都认识,那就是永安镇有名的许家老爷,可见这瓶古叶草是多么的珍贵和难得的。” “一千五百两!” 这时一个声音豁然而出,场下的客人又是一阵喧闹,径直又看了看报价的人,原来正是北羌老头身边的黄守仁。 确实,像这么贵的东西,普通的修行者即便能够买的起,那也肯定会掂量一下的,毕竟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即便是大风刮来的,那夜不能挥霍不是? 其实,这些修行者之中,大部分也都是为了银子而活,都是普通的修行者,他们修行无非就是两种目的。 第一,能够在武力上有所进展,成就自己一点小小的事业。 第二,能够投入谁家的门下,安身立命。 真正把修行当做一生的兴趣的并不多见,所以,能够出这个价格的,那就一定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或者说,相比之下,不差钱的修行者。 此时,许子介也是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黄守仁,谁知,此时黄守仁也在看向这里,猛然间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微微一笑,当做见面的礼仪。 但是,拍卖场上,能够相互竞价的,又怎么能够是朋友呢? 对于这古叶草,在场的其他人都已经摆出了放弃的姿态,首先没什么用,更主要的是,实在太贵了。 虽然这种古叶草确实难得,但是总不能为了它以后饿肚子吧?那是有钱人消遣的东西。 半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喊出另外的价格,这时候,只见许子介环视了一下四周,又将手牌举了起来。 “二十三号客人,一千六百两!” 拍卖师眉眼间的笑意不言而喻,在枫叶当铺,流拍也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今天的场面,有两位大佬在这,恐怕生意要火爆一把了。 但是很明显,不远处的黄守仁可是没有那样的兴奋,他再次轻轻的转头,看了看许子介,此时的笑容已经带着某些难以言明的愤怒了。 “两千两!” 他大声的喊出价格。 随着他喊出价格,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吸了一口凉气,毕竟,这里是拍卖场,拍卖总是要一点一点的竞价,而这位简直就是在抢啊,根本不按套路来。 这一口价明显是想让所有人都望而祛步。 这时,拍卖师竟然滑稽的看着许子介,高声道:“两千两,还有更高的吗?” 很明显,这时一种挑逗,想让许子介再次出价。 可是,许子介却是一直都不开口,就算身家千万,那也是一点一点挣来的,哪能这样乱花。 他只是微笑着,却再也没有举起手牌。 本来,这瓶古叶草他是想给许尘买的,他不知道许尘需不需要,但是,在来到枫叶当铺之前,他就决定要给许尘一些礼物。 不管拍卖场今天拿出来什么物品,他今天都要包圆,谁知道,竟然斜刺里杀出一个黄守仁,这让许子介有些错不及防。 所以,想来想去,他决定不再和那个野蛮的家伙争执了,不然,那瓶古叶草不知道要被抬到什么价格。 然而,就在拍卖师想要一锤定音的时候,他身边的许尘竟然举起了手牌。 “两千一百两!” 台上的拍卖师兴奋的报出了价格。 显然,这已经超出了古叶草真实的价值,而且,已经超出了很多。 就连许子介也是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身边的许尘,那眼神似乎在说,“为什么?” 然而,许尘却是转头看向了黄守仁,或者说,他是看向了那个北羌来的老头。 坐在另一边的许阳白了一眼许尘,不停的摇着头,他无法理解许尘的用意,就像许子介无法理解的那样。 很显然,此时的场景很紧张,却不是那种拍卖场应该有的紧张,那个北羌的老头双眉倒立,甚至比身边的黄守仁更加的愤怒。 “尘儿,你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格呀?” 许子介小声的问道,“嗯,我不是心疼钱,我感觉那东西不值呀!” 却见许尘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父亲,我就是想知道那个黄守仁为什么要出这样高的价格,还有,我也想知道那个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然而,他的话刚一说完,那边的黄守仁再次喊出了三千两的价格。 这已经是天价,如果再有人跟的话,那只能说那个人没有脑子,或者是天生的傻逼。 但是,许尘依旧缓缓的举起了手牌,他当人不是傻,他要知道那瓶古叶草到底对黄守仁有多重要。 或者说,应该是对那个北羌的老头有多重要。 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对方要争夺这古叶草,应该是为了那个北羌的老头,不然,为什么每次许尘出价,那个老头都如此的愤怒? 果然,黄守仁二话没说,喊出了三千五百两的价格。 而与此同时,那个北羌的老头已经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到了许子介三人面前,面容平静,但是,眼神中却是已经带着慢慢的杀意。 那份杀意甚至都把旁边的一位客人给吓跑了。 也许那老头就是这个目的,一屁股就坐到了许尘的身边,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然而,就在许尘又要举起手牌的时候,他轻声道:“小娃娃,我们认识吗?” 也许许尘早就想到了对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所以他也没有意外,停住手上的动作,细声回答道:“不认识吧?” “呵呵!” 老头怪异的一笑,“既然不认识,那么,咱们是不是就不应该有仇啊?” “那是自然,我也从来没有说过咱们有仇啊?” 许尘冷冷的回答。 却见那老头狠狠的用右手攥了一下椅子的扶手,那木质的扶手竟然瞬间化成满地的齑粉,缓缓的飘落。 如果被旁人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惊讶老头的修为,如果被台上的拍卖是看到,一定会让老头赔偿。 但是,许尘却毫无反应,竟然大大方方的举起了手中的手牌。 “好!三十三号客人,出价三千六百两!” 台上的拍卖师再次报出了价格,显然,他已经合不拢嘴了。 然而,许尘身旁的这个老头竟然握着拳头不停的颤抖,他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敢如此的无视自己。 “难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老伯,您是什么意思,请直说!” 许尘可以装作一副天真的模样。 “嘿嘿!” 老头愤怒的一笑,表亲很是难看,“我说娃娃,你倒是挺能装的呀,跟你说,我现在一只手就能弄死你,你信不信?啊?而且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敢举牌,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虽然在这里我不敢动手,但是,今天,只要你出了这个门,你就必死无疑,谁都救不了你!” 很显然,他是在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的声音很小,就连许尘右侧的许子介都没有听清说什么,但是,许子介却一直在细细的观察这边的情况。 “我说老伯,您不是走错地方了吧?” 许尘一脸不屑,“这里是拍卖场,我出我的价,怎么就能说我碍到您了呢?您很需要那瓶古叶草?” “自然,那对我很重要!” 老头一边的嘴角已经翘起,一脸的邪恶,“那瓶古叶草我今天必须得到,我说了,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再敢举牌,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老头缓缓的靠在了椅背上,抬头望着拍卖场的天花板。 此时,那个黄守仁已经再次开出了四千两的天价,可见他势在必得。 许尘听在耳朵里,嘴角微微翘起,他似乎明白了身旁这个老头为什么要如此在意那瓶古叶草了。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这个老头身体肯定有伤,而对于一个修为很高的修行者来说,普通的药物自然很难起到作用。 虽然许尘根本不知道这古叶草到底能不能治伤,或者能不能调配治伤的良药,但是,许尘知道,他一定不能让这个老头得到,因为,这个老头是北羌来的人。 这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却和楚阳有着无法摆脱的联系。 所以,许尘犹豫了片刻,他再次缓缓的举起了手牌,四千一百两。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羌遗孤 “你……” 见到许尘缓缓的举起手牌,那个北羌的老头脸都绿了。 他无法想象,一个偏远地区的孩子,竟然敢这样无视他的存在。当然,他绝不是对永安镇无知,只是,对他自己来说,这里当然不会拥有什么特别的高手。 除了枫叶当铺之外,他在这里无所畏惧。 “好!好啊,娃娃,哼,你相信吗?你这是给我买的。” 恨恨的说了一句,那老头缓缓站起身,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脸上尽是狞笑。 然而,许尘却毫不在意,本来回到永安镇就是等着危险降临的,再多那么一点危险,对于许尘来说,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很显然,那边的黄守仁不再叫价,古叶草的价格被定格在了四千一百两。 整场拍卖会在一场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整场下来,几乎所有的物品都被许子介揽入怀中,那名黄守仁也许是对其他东西根本不感兴趣,所以只是一边看热闹,一边看着许子介这边,眼中充满着好奇和敌视。 拍卖会结束之后,许尘三人面带微笑的走出枫叶当铺的大门,手中提着一支小小的包裹的许尘随意的扫视着街道的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尘儿,你看什么呢?” 许子介轻声问道,似乎对许尘的状态很是好奇。 自然,许子介也并不愚蠢,他当然想到了拍卖场中出现的那个老头,可是,具体和许尘说了些什么,他却是没有听见,只是离开拍卖场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椅子的扶手已经变成了满地齑粉。 许尘摇了摇头,“没看什么。” 他虽然表情随意平静,但是,内心却是一直在犹豫,或者说是警觉。 在危险来临之前,总是模糊不见。 三人缓缓的上车,期间没有什么交谈,马车片刻后便回到了许府,竟然没有见到任何危险。 然而,这对许尘来说却是莫大的危险,“难道,那老头还有其他的打算?” 因为,许尘清晰的感觉到,那老头绝不是普通人,至少,在永安镇这个地方,他是个不好招惹的角色。 而且,当时从那老头的态度和表情上可以看出,那瓶古叶草对于老头是多么的重要,然而,一直等到深夜许家却是一直安然无事,根本不见什么北羌老头的报复。 …… 深夜。 在离永安镇不远的地方。 广袤的丛林一望无际,在冰凉月光的映衬下更显清冷,只有林中野兽偶尔嚎叫起来的时候,这里才会泛起些许的生机。 丛林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堆篝火在微风的吹拂下不停的跳动,篝火旁边的一棵大树下面,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正安静的坐着,而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硕大的棉布包裹。 身影的主人,是一名八十开外的老者。 他面容普通,随意披散的白发稍显凌乱,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干净利落,只是肩头处却有一块像是被鲜血浸透的印记。 回忆老者慢慢的睁开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堆篝火,在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得到,那双眼睛血丝密布,一张一合间透漏着愤怒和丝丝杀气。 也许是眼前的这堆篝火让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场大火,那场厮杀和那个女子绝望的哭泣声……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如果被可汗知道,难道就不怕大祸临头,吗?” …… “这些年,我父亲为北羌所做的一切,难道换来的竟是你们对我满门的无辜杀戮吗?” …… “呵……我明白了,可汗是根本不回来的,对吗?因为今天的一切,原本就是可汗一首策划的,对吗?” …… “先生,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吧!我知道,在这世间,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带着他逃出去,那也只能是您,对吗。让他活下去吧!我不求他光耀门楣,也不要他为谁报仇……只要他活着就好……” 一阵冷风拂过,惊醒了陷入短暂回忆的灰衣老者,篝火晃动,灰衣老者手上的青筋也随着时隐时现。 “爷爷,我好冷。” 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 老者赶紧将那个棉布包裹的小口打开一点,里面出现了一张男孩儿的面孔,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但是面色惨白如雪,就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 “乖,一会就好了。” 老者的脸上满是疼爱,但是他也深知自己没有办法,只是下意识的抱的更紧了一些。 “爷爷,娘什么时候才能来呀?” 那男孩儿颤抖着双唇问道。 “嗯……” 老者的嘴角微微抽动,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娘,她来不了了,是吗?” 男孩儿泪光闪烁。他年龄虽然还小、身体也很虚弱,但是脑子可是不笨。 老者不再言语,仰起头望向了星空,心中默默的念道:“大小姐,您放心,老朽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把小少爷送去中原,让他好好的活下去。” 突然,丛林深处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声响,老者先是一愣,然后慌忙的将那个男孩儿背到背上,一条布带跨过男孩在老者的胸前打了一个结。 “少爷,爷爷带你回家,回你真正的家。” 说完,老者双腿一用力,瞬间化作一道灰色的魅影,消失不见,要是此时有修行者在旁边的话,一定会大为惊讶。 惊讶这个老头诡异的身形。 片刻后,数十点身影闪动,来到了篝火旁。这些人身披重甲,为首的是一名中年汉子,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健硕,面色黝黑,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他两眼放光,当然,期间也带着丝丝的愤怒与无奈。 “还是晚了一步啊!” 中年汉子低声感叹道。 “您别担心,看样子他们是刚刚才离开的,那个老家伙已经身负重伤,不出一个时辰,咱们一定能够追上。” 一个身材明显瘦弱的士兵走到知中年汉子身旁说道,神态极为恭敬。 “一个时辰?” 中年汉子白了一眼,“已经追了五天五夜了,每一次都是近在咫尺,但是,每一次都是毫无结果。” “那个,长官,前几次他们不过是侥幸而已。” 那士兵大概是想宽慰一下自己的长官。 “侥幸?” 中年汉子大怒,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手下士兵。 “身为羌人最优秀的士兵,你竟然跟我说运气这回事?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丢人,很无耻吗?” 那士兵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屈身说:“属下知错。” “罢了,罢了。”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这次任务本来就不简单啊,不然又何须咱们亲自出马呢?你知道吗?我听说事发当天,两位国师合力都没有将那老头拦住,那老头虽然也是身负重伤,但是,一位国师竟然被他打的几乎失去了全部的修为,听书拖木将军也很是不满。” 那名士兵瞬间呆滞,半天后才缓过神来“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中年汉子默默的点了一下头,“唉,世道要变了,自从拖木将军回来之后,整个世道就变了,还有他领回来的那个小子,听说以前是兑山宗的什么东西,呸!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长官,咱们还追不追呀?” 那名士兵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知道两名国师的实力是怎么样的,如果两名国师都无法将那个灰衣老者拦住的话,那么他们岂不是要去送死? 只见中年汉子微微一笑,“怎么?怕了?” “属下不敢!” “连害怕都不干吗?”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片刻后又转为平静的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咱们已经追不上了,再往前就是中原人的地界了,不能再追了,几百年都没有大的冲突了,咱们可是不能背上这蓄意挑衅的罪名啊,就是背,那也得让拖木背,你说是不是!” “小的什么都没听见!” 那士兵现在竟然机灵了起来,连连装傻。 “撤吧!” 说着,中年汉子挥了一下手,整支队伍整齐的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中年汉子在队伍和面走了两步,默然回首间,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可汗和国师是怎么想的,如果国师现在亲自出马,以他的修为加上我这百十来人,一定能够追上的,为什么他们什么动作都没有呢?” 远处的丛林中,一个身影正在不停的飞奔,虽然速度越来越慢,但是却一颗也不停歇。 灰衣老者不是不知疲惫,只是事关重大,他不敢再冒任何风险了。 片刻后,在一处山脚下,灰衣老者慢慢的停了下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胸口处一阵翻腾过后,一口鲜血破口而出。 灰衣老者平了平气息,狠狠的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终于到了!” 灰衣老者仰起头,“大小姐,您放心吧,少爷安全了,前面不愿就应该是永安镇了。” “安全?是吗?”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的熟悉。 灰衣老者诧异的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大叔后面缓缓的走出了一人。 此人面从苍老,神情阴冷,身上的衣着极为邋遢,正是白天在枫叶当铺出现的那个北羌老头。 “叶赫元勋?” 灰衣老者心中一惊,缓缓的站了起来。 “爷爷,怎么了?” 背后包裹中的男孩儿颤抖的问道。 灰衣老者侧过头,轻声的说道:“没事的,少爷,你再睡一会儿,一会就好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偶遇许尘 “我可是等了你们好久了,我就知道那帮‘禁卫三骑’的废物是抓不到你的,哈哈。”叶赫元勋得意的笑了起来。 “国师可真是神机妙算啊,可是别怪老朽没有提醒你,这里可已经是中原汉地了前方就是朝阳帝国的永安镇,你真的想在这里动手?”灰衣老者虽然身负重伤,但说话间却从容自若。 “中原汉地?那又如何,当你的尸体被野兽都吃光的时候,恐怕他们也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吧。而且,就算有人知道又能怎么样?有能力帮你的,没有帮你的理由,有理由帮你的,恐怕也没有这个能力。”叶赫元勋不屑道。 “其他几位没来,就凭你一人?”灰衣老者看了看四周,试探的问道。 “那是自然,老话说得好啊,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回报,他们要是来了,岂不是还要分给他们一份?”叶赫元勋面带得意之色。 “哈哈……”灰衣老者一声长笑,说:“我说的呢,为什么堂堂两大国师联手都能让我逃脱,敢情是您当时手下留情啊。真没想到,国师早就打起自己的算盘了。” 叶赫元勋明知道对方是在讽刺自己,却并不动怒:“恭维了,恭维了。我也同样惊讶,没想到宰丞家中竟然有此等高手。不然,我哪还用如此大费周章呢。既然你是个聪明人,那就简单多了,把那个孩子给我,只要你闭起嘴巴远走高飞,我保证你可以安度晚年。” “哈哈……哈哈……”灰衣老者狂笑不止,笑得是那样的放肆。 “你笑什么?”叶赫元勋微怒。 灰衣老者勉强忍住笑声,轻声道:“国师就是国师,竟然能把如此恬不知耻的话说的这样风轻云淡,佩服!” “那你是不肯了?”叶赫元勋脸色陡然一冷,“哼,你认为以你现在的状况真的能逃的掉吗?” “这孩子是我家老爷的孙子,而老爷对我又有救命之恩,你说我能让这孩子落到你的手中吗?”依照灰衣老者的性格,原本不会有这么多的废话,只可惜他现在重伤在身,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叶赫元勋一听,神态稍稍平和了一些。 “这个你何必放在心上,我听说这孩子本来就重病缠身,早晚是要死的。再说了,他是汉人,你是羌人,你何必如此糊涂。既然可汗都已经决定了的事,那就是羌人事情不是吗?”叶赫元勋平静的说着,眉宇间却流露着难以掩盖的贪婪之色。他也不想轻易的动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他是懂的。如果能让对方乖乖的交出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交给我吧,你家老爷一直都没把咱们北羌当做真正的家,你也不必将他当做自己人。” 灰衣老者听完,深深的点了点头,像是做好了决定。他慢慢的解开了胸前的布带,将孩子身上的棉被除去,蹲下身看着那双稚嫩的眼睛,清澈无暇。 男孩静静着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恐惧。他当然听到了刚刚的谈话,但是,现在的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远处的叶赫元勋早已喜上眉梢,握着法杖的右手都兴奋的颤抖了起来。 “爷爷,你真的要……”男孩终于开口了,然而颤抖着声音刚说了一半,两颗大大的泪滴铅垂而下。 “少爷,是爷爷对不起你,不能再保护你了。”灰衣老者同样泪光闪烁,“看见那边的光了吗?” 男孩转头顺着灰衣老者的目光望去,一处雄伟的山峰高耸入云,在深夜的映衬下更显沉稳。 男孩点了点头,就在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身体忽然一轻,在一股强大的推力下,刘念竟然横着飞出了十几丈外。 “少爷!快跑!快跑……”灰衣老者的喊声震动山野。 反应过来的叶赫元勋双腿一用力就要冲向刘念,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手形光晕径直的拍了过来,巨手划过之处,树木皆碎,杂草横飞。 这是多么恐怖大的力量,这要凝聚多少天地间的灵气才能用出的一招? 叶赫元勋不得已突然改变了方向,身体向后飞了出去。空中,他手握法杖向前一挥,一只红色的护盾凭空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巨手碰到红色护盾的一刹那,刺眼的光芒瞬间绽放,照亮了大片的丛林,其间还夹杂着刺耳的虎啸龙吟之声。 红色护盾碎裂消失,但叶赫元勋总算安全落地,只是握着法杖的右手却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甚至有些麻木。 “老不死的!”叶赫元勋骂了一句,看向对面的灰衣老者。 此时的灰衣老者泰然自若,面带微笑,像是在嘲讽着叶赫元勋的愚蠢。他不知道那男孩能跑出多远,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找死,那我今天就成全你。”叶赫元勋怒火中烧,将法杖横于胸前。突然,他右手向上一挥,华丽的法杖脱手而出,在半空中不停的盘旋。叶赫元勋默念法诀,一条巨大的火龙自法杖的杖头奔腾而出,火龙像野兽一般张着血盆大口,空中没做任何逗留,径直的飞向了灰衣老者。 “引龙诀?”灰衣老者心中一惊,他深知此术的厉害,此时的叶赫元勋正奋力的张开五指,只要他由掌变拳,火龙的巨口也会随之闭合,所吞之物皆化为灰烬。 火龙疏忽而至,已经不由得灰衣老者犹豫片刻了,他心里一横,手臂猛然上扬,光晕巨手再次出现,就在火龙距离他五六尺的地方,巨手狠狠的掐住了火龙的颈部,一阵挣扎之后,僵持在空中。 双方动用着全部的修为来控制着自己的法术,这已然是最后的一搏了,高手之间过招大多是这样的乏味,他们拼的不是花哨的技法,而是实实在在的修为。 半个时辰过后,灰衣老者渐渐体力不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滑落,火龙虽然没能靠近半步,但它炙热的火焰却烤的灰衣老者疲惫不堪。就在他一个分神的时候,叶赫元勋终于腾出精力,右手突然微微一晃,一条华丽的法杖竟然从火龙的口中飞射而出,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刺眼的红光,闪电般的冲向了灰衣老者。 “呃……”灰衣老者突然胸口一疼,法杖破胸而入,从背后硬生生的钻了出来,肋骨的断裂生声仿佛百里之外都听得见。而那柄法杖空中一个转弯,带着通体的鲜血,飞回了远处叶赫元勋的手中。空中的巨手和火龙此时早已不见踪影。 灰衣老者脑袋一片空白,几个踉跄过后跌在地上。 …… 深夜。 永安镇的夜色并不美,至少没有都城那样的灯红酒绿,但是它至少还有那么几点一直明亮的灯火。 男孩拼命的跑,这是他从来都不曾用过的力气,他从小就重病缠身,一直手脚冰凉,连平时走路都不是很利索,但是,他现在却在疯狂的跑着。 片刻后,他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是一片坟地,虽然他从未见过什么孤魂野鬼,但是,那种恐惧却是人类天生的,对未知的恐惧。 男孩咬了咬牙,想想还在丛林中的家中老朴,想想他可能正身处险境,这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竟然闭上了眼睛,闷头就向着前方跑去。 面对恐惧,想要镇定,那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吧。 然而,这又是不明智的,刚刚跑出了一段路,他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啪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他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疼痛,这本来就是他的病。 但是,当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时,他的小心脏着实被吓得停了一下,他看见的正是一双布鞋。 他再缓缓的抬头,是长衫,他的心猛然一凉,“难道这的遇到鬼了?” 然而,还没等他做好心里准备呢,他的身子猛然一轻,他的身子就被两只大手给抱了起来,那一刻,他死死的闭上眼睛,不敢看面前的鬼怪。 “小弟弟,你不是鬼吧?” 男孩突然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先前的恐惧稍稍褪去了一些,他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睛,想要看看这个怪物到底是人还是鬼。 当然,他见到的当然是人,而且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嗨,你看什么呢?你以为我是鬼啊?我还以为你是鬼呢?” 少年微笑的看着男孩,明显是在逗他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孩反问,因为他见到是一个少年,瞬间感觉到了某种宽慰。 “我?” 那少年呵呵一笑,然后略带伤感的说:“我是来看我娘的,我叫许尘,你叫什么呀?” “哇……” 没想到许尘刚说完自己的名字,怀里的男孩就哭了出来。 许尘心说,我的名字什么时候这么吓人了? “哎,小弟弟,你别哭了,没人看着你吗?” 许尘看了看四周,真的是没有人,“那,那你跟我回家吧,别哭了啊,回家哥哥给你买糖吃啊!” 也许是见到男孩可怜,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许尘对这个有些诡异的男孩竟然毫无戒备,甚至有些喜爱。 “我爷爷,我爷爷……” 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小手指向了丛林的深处。 地一百四十五章 冥血祭 “爷爷?” 许尘略带疑惑的看着男孩儿,“你爷爷在里边?” “嗯!” 男孩儿坚定的答道,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显然很是害怕。 其实,孩子就是孩子,如果许尘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即便男孩儿说了,那么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睡会真的走进那一望无际的丛林呢? 先不说丛林中是否会有野兽,在夜色之中,迷失在丛林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是,也许这就是天意,谁让男孩儿碰到的是许尘呢? 见到男孩儿的恐惧神情,许尘马上想到了危险,微微点头,许尘竟然迈开大步离开小镇外的坟地,向着丛林深处走去。 夜色昏沉,在树叶遮挡的丛林中可就更显得有些阴暗。 许尘抱着男孩儿一步步的向着前方走着,这时,对于普通人来说,每一步都是危险的。 值得庆幸的是,许尘怀中的小男孩儿并没有吵闹,而是像个小大人似的一声不吭,像是明白许尘的心意一样。 突然,许尘的身子猛然一怔便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刚刚明显闻到了一些咸腥的味道,那就是血液的味道。 但是,这个味道很怪,因为它更加的刺激更加的浓郁,许尘顺势抬起了头,就在头顶,他看到了一层淡淡的血雾,在月光的映射下,是那样的诡异。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是他在兑山宗碰到恶狼时的情景,而是来自内心的一股记忆,那是玄微真人的部分记忆。 “冥血祭!” 许尘不自觉的轻声说出了名字,那是恐怖的功法。 大部分修行者都是以天地元气进行战斗,这就是所谓正道所为,但是,当年魔宗的白骨堂却是以鲜血作为修行的媒介,在战斗中,被这种功法吞噬的人都会血肉尽丧,地面往往会留下累累白骨,所以人们才叫它为白骨堂,之后魔宗也自己这样称呼。 “难道……” 想到这里,许尘随即加快了脚步。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就越加的浓重,头顶的血雾也就越加的厚重。 思考的同时,许尘已经抱着男孩儿逼近了血雾的外层,那像是一个巨大的鸡蛋一样,将一个巨大区域包裹其中,外界几乎看不到那里面的情况。 当许尘在玄微真人的记忆中搜索到某些可怕的记忆后,许尘迅速将身上的衣衫撕下一块,然后遮住了男孩儿的嘴巴。 而许尘则是立刻屏住了呼吸。 “一切全屏造化吧!” 许尘说着再次向着前方走去,那个巨大的红色区域像是有着什么奇特的魔力一般,吸引着许尘不受控制的向着里面走着。 每走一步,血雾的颜色就加深一分。 “就是那里!” 许尘在某个时刻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气波动,那股强大的波动似乎都超过了他师傅陆隐的普通符印。 突然,几道强烈的光柱透过血雾不停的在空中的闪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股强大的灵气波动也掀起了一阵狂风,将许尘径直的推开了几米的距离。 “啊?” 许尘惊讶了一声,之后满脸的愤怒,他看了看怀中的男孩儿,发现没有大碍之后,他猛然闭起了双眼,灵识瞬间散开,审视着这里的一切。 “好强大!” 许尘暗自的感叹一声,因为当他的灵识进入到那片区域之后,竟然被另外两个;灵识所扰乱。 要说,此刻许尘的修为也已经不弱,在着世间,也算是一代高手,能够将他的灵识扰乱的人,虽然不能说区区几位,但是也不在多数。 就在此时,刚刚的那几根光柱齐聚一点,瞬间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辉,而借着这点强烈的光芒,许尘清晰的看到了光柱汇聚出处的情形。 一位灰衣老者正静静的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正结着一道红得发黑的血幕,从那双颤抖的臂膀可以看出,他正在努力的抵御着光柱的猛烈攻击。 “爷爷!” 许尘怀中的小男孩突然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而且一边叫喊一边挣扎着逃出了许尘的胳膊。 他甩开了许尘的手臂,奋力的向着那个老者的方向冲去,但是,却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给硬生生的谈了回来。 就在这时,许尘终于看清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一刻他相当的吃惊,因为控制着光柱的人,竟然就是今天在枫叶当铺的那个北羌老头。 “我说他今天没有到许府找麻烦呢?原来还有重要的事情。” 许尘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庞大气息中的老者听到了男孩儿的呼喊,微微的转头看向了男孩儿,也看向了男孩身后不远处的许尘,那一刻,他似乎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难道天意如此?” “噗!” 一口鲜血顿时从灰衣老者的口中喷了出来,光柱瞬间击碎了他身前的血幕,将灰衣老者击飞到数丈之外的一颗参天大树上,大树应声而断,灰衣老者挣扎了几下却没能爬起来,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男孩儿。 随着灰衣老者的倒地,血雾鬼魅般的瞬间消散,庞大的灵气波动渐渐的弱了下去,却并未消失。 “原来是他!” 许尘看着灰衣老者,他此刻知道,原来用出“冥血祭”的人,正是那个灰衣老头。 此等功法完全是搏命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一定没人会用,因为这个功法不仅会伤害他人,也会伤害自己。 “哈哈!” 一整诡异的笑声响起,正是北羌的叶赫元勋,他缓缓的走向了不远处的男孩儿,他当然看到了许尘,但是,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许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此时完全无视掉了。 他虽然感到奇怪,却也没想那么多,他此刻全部的目的就是那个男孩儿,那是他名利双收的机会。 “不!不能!” 就在叶赫元勋刚刚走出几步的时候,灰衣老者竟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起来,“我不能让你伤害……” “好强大的力量,好强大的精神力。” 叶赫元勋在心中猛然一惊,他转身看了看灰衣老者,“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许尘也是将叶赫元勋视为敌人,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是,他也不认为那灰衣老者还能做些什么。 而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气息再次袭来。血红的雾气再次凝结而出,不停的蔓延着,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的广袤无垠。 “啊?‘冥血祭’,果然是‘冥血祭’。”许尘这一次终于看清了血雾的来源。 就在许尘感叹之时,灰衣老者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身体离开地面缓缓升起。他静静的张开手臂,像只稻草人一样直立当空,头颅深深的向后仰着,像是在和天神对话。须臾间,整片庞大的血雾竟然缓缓的流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仿佛要吞噬整个天地。 “少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总感觉我认识你,这便是缘分,请你照顾好我家公子,现在离开,离开的越远越好。” 许尘的耳边突然想起了这段话,但是,许尘分明见到那灰衣老者是闭着嘴巴的,而且,那老者已经缓缓升起,这么远的距离上,竟然能够把话语传输的这样清晰,这至少是七境之上的境界才能拥有的能力。 “呵,谁说这世上高手很少,我这几个月来,已经碰到了不知多少了。” 许尘一边感叹,一边纵身而飞,来到那男孩儿的身边,一把将他抱起。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 一阵怪异的声音随着漩涡的形成隆隆袭来,低沉而久远,像是来自地狱的哭喊,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那并不是死亡将至的恐惧,而是恐惧本身。 “出卖灵魂!”许尘惊愕道,这同样是从玄微的记忆中得到的讯息,这是要拼命的节奏啊,想到这里,许尘连头都没回一下,带着男孩儿瞬间就退飞出去。 万劫成空,复与谁同,就让鲜血诉说我全部的痛苦,不求往生,只愿同坠阿鼻之笼。冥血祭——血之咒述。 一只由血雾形成的巨大的嘴巴,从地底倾喷而出代替了红色的漩涡。令人恐惧的声音越来越大,使人为之毛骨悚然,也包括那满脸惊愕的叶赫元勋。 只是此时叶赫元勋也已经行动,他的身子猛然一怔,显然是想飞起,远远的逃开。 直立空中的老者突然正起头颅,深邃而血红的眼睛直盯那叶赫元勋。那只血红的巨口像是和老人心意相通,带着地狱深渊中哭泣嚎叫的声音,闪电般的扑向愤恨的人。 此时,叶赫元勋却在面带微笑的点头,像是在和空中的灰衣老者道别,因为,他相信自己这一跳一定能够躲过灰衣老者的奋力一击,只要躲过,那么灰衣老者便只有死路一条。片刻后,叶赫元勋白光一闪,纵身而起,那红色巨口吐掉了一片虚无。灰衣老者直坠地面。 “唉,失败了,就差那么一瞬。”许尘的身体还在空中,不停的后退,看到此等情景,他也莫名的遗憾和伤感。 血雾未散,但强大的气息已渐渐退去。 “嗷……”一阵凄惨的嚎叫声突然响起,回荡在整片丛林。 竟然将许尘都吓得全身一颤。 抬头望去,一只由血雾形成的巨大的面孔在空中扭曲着,狰狞中带着惊诧,恐惧中带着绝望。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男孩 转瞬之间,那张面孔像是被一个庞大的力量拉扯着直坠地面,原本平静的地面寸寸开裂,在裂开的沟壑中流淌着鲜红的血液,血液的表面还笼罩着一层时隐时现的黑色烟瘴。 眨眼间,那张面孔便被吸入其中,地面一阵晃动之后沟壑迅速并拢,竟然完好如初,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然而,等待叶赫元勋的将是在地狱深渊中的无尽煎熬。 血雾渐渐消散,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也慢慢变淡,但是,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都留下了一道难以忘却的记忆。 远处,灰衣老者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灰色的衣衫和皮肤都已经在争斗中被灼烧的破烂不堪,胸部也没有了起伏,看来他的灵魂也同样被拉入了深渊。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此以命相搏。”许尘仍然一头雾水。 “爷爷?”男孩儿正在一步步的走近老人,却没有像前几次的那样急切,或许他已经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他来到老者身边,蹲下身细细的看着。老者的双目紧闭,微笑的脸庞像是已经得偿所愿的样子,男孩儿抬起手却没敢去触碰,他怕自己的猜测已成为现实。 一阵微风划过,老者的面部慢慢的开裂,像刚刚的地面一样千沟万壑,却没有血液渗出,灰色的衣衫也缓缓塌陷,片刻间老者就化为了满地的齑粉。 男孩儿目光呆滞的看了半天,然后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时,一道黑影在月光的映射下极速而至,许尘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因为他认识这个人,正是自己新认的师傅,陆隐。 许尘缓步上前,将那男孩儿抱在怀中,冷冷的看了一眼地面上干瘪的灰色衣衫,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他说做的也就是这些,因为,他分明感觉到,就算刚刚自己出手,结果也同样是一样的,因为以他此时的实力,根本不是那两个老头的对手。 或者说,就算是此时已经出现在一旁的陆隐也不是对手。 “到底怎么了?” 陆隐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轻声问道。 许尘则是将男孩儿脸上的灰尘擦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说:“师傅,我也不知道,我晚上只是想到母亲的坟前看一眼,谁知道……”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怀中的男孩儿,脸上尽是疼爱。 陆隐双眉倒立,额头挤出了一个大大的川字,“那这孩子是……” 许尘还是摇头。 陆隐点了一下头,不再问什么,只是清冷深邃的眼神一直观察着四周,这是他的习惯。 就这样,陆隐和许尘交谈了片刻后,跟着许尘穿过阴冷的坟地,回到了许府,毕竟,这男孩儿还没有醒,需要陆隐仔细的观察一下。 回到许尘的房间,陆隐以灵识探查一番,轻声道:“咳,没事,就是因为惊吓和伤心过度才晕厥的,修养两天就好了。” 许尘刚想微微一笑,表示听到了,却听陆隐略带疑惑的说:“不过,这孩子的脉象相当奇怪,我这一生都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一边说着,陆隐还一边看着躺在许尘床上的男孩儿,“他的心脏恐怕有些问题,但是,我想不会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才患病的,而是,从小就这样。” “从小就这样?” 许尘也看了看床上的男孩儿,“师傅,那是什么问题?” 陆隐微微摇头,缓缓的坐在了圆桌旁,自己倒了一杯水自顾自的喝起来,显然并不见外。 “有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心脏,在他体内的也许另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我现在却说不清楚。” 许尘微微一愣,“那怎么才能知道呢?” 只见陆隐微微一笑,“把他的心挖出来就知道了呀。” 听到这句话,他赶紧摆手,“那当然不能。” 说完,许尘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思考着今天的一切,思考着白骨堂到底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思考着这个男孩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当时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那个灰衣老者的话语。 “缘分?” 许尘摇了一下头,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隐放下手中的茶杯,捋了一下胡子轻声道:“那,你想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听到这句话,许尘下意识的看了一下,那男孩儿眉清目秀,就是脸色苍白,显然是受尽了重病的折磨。 想到折磨,许尘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他不认识这个男孩儿,却能深深的感到对方的痛苦,他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却有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 更何况,那个灰衣老者还请求他帮忙养这个孩子,说的那样真诚和诡异,“师傅,我打算带着他。” “带着他?” 陆隐双目陡然亮起,“难道你还要带着他去无仙镇?到时候还要带着他会都城?” 他虽然是在疑问,但是,很明显,他是在拒绝。 今天夜里,陆隐本来聊有心情的在营中喝茶,听这楚阳讲许家发生的事情,对许尘的表现,他甚至都暗自的竖起了大拇指,庆幸自己的幸运,终究没有选错徒弟。 然而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了一些异像,所以他不顾楚阳差异的眼神,快速的走出营帐,借着月光,他模模糊糊的看到了天空中的血雾。 那是在几十里之外的距离,普通人根本看也看不到,但是,那一瞬间他却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因为那里是帝国的边境,而且,更让他担心的是,他曾在古书上看到过对这些景象的描述。 陆隐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声“魔宗?”,便飞身而起,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驰而至,之后才有之后的故事。 他很失望没有看见战斗时的场景,“我说,许尘,我想你应该把他留在这里,或者,你怕给家里惹麻烦,也可以将他托付给一个普通人家,你这样带着,不好吧?” 许尘缓缓的要了一下头,“师傅,我总感觉,他和我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因为我见到他第一眼就感觉很亲切。” “呵!” 陆隐冷笑一声,“对,谁见到都会感到亲切,这就是人性,见到别人受苦就想去帮忙。但是,如果是别人呢?你之所以见到他,只是偶然。” 许尘还是摇头,“如果这就是命呢?” “命?” 陆隐撅了一下嘴,“你现在的命就是好好学习符道,将来把飞云道发扬光大,知道吗?其他的,都是假的。” 许尘没有回答,而是缓步来到窗边轻轻的坐下,看着男孩儿面孔,微微一笑。 “哎,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无仙镇的事情可是不能拖得太久。” 陆隐警告道。 犹豫了一下,许尘略带猜测的说:“师傅,我总感觉这件事就和西门望有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 陆隐倒是很随意,又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许尘摇了摇头,“当然,这只是猜测,因为,刚刚死的那两个老头就是北羌的人。” “啊?” 陆隐放在唇边的杯子猛然停住了,稍稍镇定一下,“真的?” 说完,他苦笑的要了一下头,因为他知道,许尘自然不会信口雌黄,“难道?” 说着,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帝国的疆域地图,此时,他们在永安镇,而西北大营正处在正北的地方,按照路途来说确实不算近。 但是,那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的。 对于骑兵来说,这样的距离在战场上一个突袭就能达到。 要知道,帝国的几位大将军各守一方,帝国最北面是蛮人的地界,自然是安泊远那个最骁勇善战的部队守卫。 而帝国的西侧就是由西门望的军队守卫,只是,他的大营却设在西北的位置,和安泊远的大营距离的也并不算太遥远。 这一切都源于皇帝陛下对军人的不信任,生怕他们举兵造反,让他们相对距离的近一些,也能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 所以,永安镇这里的部署就显得格外薄弱,这也正是为什么永安镇会成为各国商人和修行者相对比较聚集的地方。 “对呀,这就是漏洞。” 陆隐不停的点头,“许尘,也许你是对的!” 听到这句话,许尘疑惑的看着陆隐,心说:“我说什么了,就对了。” 陆隐哈哈一笑,还在不停的点头,“想来,北羌还是不信任西门望的,虽然两者互相勾勾搭搭,但是,彼此还没有那么信任,所以,也许北羌就是想从这里长驱直入也说不定呢?” “你想,在这里进入帝国,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路途远了一些,但是,这里的位置却很好。第一,如果西门望和他们的谈判最终没有成功,或者是翻了脸,西门望不想帮助他们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那么,帝国一定不会想到,原来北羌一直没有想从这里进攻帝国,这绝对是出其不意啊。” “第二,就算西门望决心投靠北羌,那么,北羌的军队和西门望的叛军还可以两路夹攻帝国,依旧是措手不及,让帝国的注意力分散,不好对抗。而且,这里距离安泊远和东南方向上的部队很远,一时之间难以驰援,这真是一步好棋呀!” 许尘听得有些迷糊,毕竟他对这些军事的东西一点都不在行,“师傅,您说什么呢?” “呵呵!” 陆隐竟然笑了起来,“对,就是这么回事,许尘,咱们不走了,就在这里。” “那,西门望怎么办?” 许尘当然想留在这里,但是,他也理解陆隐和楚阳的处境。 “我自由办法。” 说完,陆隐猛然起身,招呼都没有打,快速的离开房间,然后像箭矢一样冲天而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 珠子 陆隐走后,许尘一直守在床边,像照顾自己弟弟一样照顾着小男孩儿,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亲切而慈祥。 不知不觉中,许尘竟然昏昏的谁去,就这样靠着床头睡去,在梦中,他梦到了一切,一切他自己过去的事情,一幕一幕。 这是梦,却无比真实,这是梦,却都是真实的经历。 不知何时,许尘直感觉手上一片冰凉,冰冷的像是伸进了冰窖,那是一种严寒,让人难以忍受。 “啊!” 带着些许的惊恐,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已经投进屋子,很是温暖,但是,许尘突然感到,他的左手竟然依旧是冰冷如初。 当他低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小家伙正用小手握着他的左手,看着自己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那个小男孩竟然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感到很好奇。 似乎昨夜的一切,这个男孩都已经忘记了。 “你醒了?” 许尘抚摸的了一下小男孩的小脑袋,“你叫什么呀?” 虽然许尘脸上带着笑容,但是,他的心里却是对男孩冰冷的小手感到奇怪。 男孩眨了眨眼睛,煞是好看和可爱,“哥哥,我叫拓拔枫。” “拓拔?” 许尘微微点头,这个姓是北羌的大姓,“难道,你是北羌的皇族?” 那个小男孩赶紧摇头,“不是的,我听我娘说,我父亲是汉人,但是北羌的皇族却将皇族的姓氏赐给我父亲,我这样才姓拓拔。” “那你以前姓什么呀?” 许尘微笑着问道。 只见小男孩不停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出生就叫这个名字。” 一边说着,拓拔枫的小脸一边变得凝重起来,像是想起了往事。 为了不让他过分哀伤,许尘赶紧岔开话题,“哦,这样啊,你是不是饿了呀?” “嗯,有一点儿。” 拓拔枫不好意思的点了一下头。 许尘则是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你等一会儿,啊!” 说完,许尘转身离去,他径直的走向了厨房,拿了好多现成的甜品,还端了一碗粥回来。 家中的仆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位大少爷,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大少爷会吃这么多东西,都以为许尘在外面受了好多苦呢? 回到房间,许尘将食物摆在了桌上,然后将那个小家伙抱了起来,放在桌边的椅子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拓拔枫的身体很软,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当然,也很虚弱。 看着小家伙大口大口的吃东西,许尘竟然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都忘了自己吃,“哎,小枫,别着急,我不跟你抢,啊,跟哥哥说说,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怪,我记得昨天晚上你还好好的呢?’ 拓拔枫一边吃一边摇头,“不知道,我的身体一直这样,他们说我得的是一种怪病,医不了的。” “医不了?” 许尘微微摇头,并没有说话,因为自从他见到无禅和陆隐之后,特别是见到玄微真人以后,他确定,这世界上没有医不好的病,只有医不好的大夫。 虽然昨夜的那两个老头的修为都很高,但是,在许尘看来,他们还是跟玄微真人差上一大截。 拓拔枫一边吃一边冲着许尘笑,像是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哥哥,我好像认识你。” 许尘微笑着白了他一眼,“当然啊,昨天晚上不就认识了吗,而且你还吓了我一跳。” 说着,许尘刮了一下拓拔枫的鼻梁。 拓拔枫赶紧摇头,“不是的,我是说,以前就认识。” “以前就认识?” 许尘差点笑出来,“小家伙,你的病还真不轻啊。” 稍稍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啊,我想他能治你的病。” 男孩并未说话,似乎真的很饿的样子,不停的大口小口的吃着。 吃过早饭后,许尘牵着拓拔枫的小手走出了房间,他不是要带着小家伙去见父亲,而是要去见那个师傅。 在家中仆人差异的目光中,许尘带着拓拔枫走出了许府的大门。 当看门的剑师看见许尘身旁的拓拔枫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心说,这个家伙事什么时候进来的? 但是,身份的原因,两位剑师并不好多问,就这样看着两人上了马。 许尘将拓拔枫放在自己的前面,轻轻的带了一下缰绳,骏马飞奔而出,而马上的拓拔枫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出了永安镇,骏马一路飞奔,那个方向正是三十里外的大营。 来到临时驻扎的大营后,许尘带着拓拔枫就来到了陆隐的营帐之内。 看着许尘带着拓拔枫来了,陆隐明显有些惊讶。 “许尘,你来这里做什么?永安镇有事情吗?” “哦,没有!” 许尘行了一礼,“师傅,是这样的,我发现这个小家伙的身体却是有一些虚弱,所以想让您收他为徒,我相信,修行就算治不好他的病,但是,终究能够有所改善。” 然而,当许尘说完,陆隐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说过,你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徒弟,我怎么还能再收呢?” “不是的,是这样……” 许尘刚想解释一下。 却见陆隐又是一阵摇头,“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的来历如何?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收呢?再说了,无论怎样,他都是北羌的人。” “不是的。” 许尘赶紧解释,“他父亲是汉人。” “呵!” 陆隐摆了摆手,端起长案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我说了,不收就是不收,不过,既然你说是为了给他治病,那么,你教他修行就好了呀,为什么来找我?” “是啊!我不拜他为师!哼!” 没想到,拓拔枫竟然严肃而可爱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陆隐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被人家嫌弃总是不好受的。 “看看,人家都不愿意,你还操个什么心。” 此时,陆隐和拓拔枫四目相对,像是许久不见的仇人一般。 许尘愣了好半天,终于带着拓拔枫走出了营帐。 正当这时,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哎,我说师傅收下了吗?” 许尘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缓缓走过来的正是楚阳,说来,陆隐还真是他的师傅,虽然不是教他符道之术,但是,就算是教四书五经,那夜应该算是师傅吧。 许尘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的。” 只见楚阳一步步的走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在这里,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怎样,收了吗?” 看着楚阳身后的一名侍卫,许尘似乎明白了一切,微微摇头后,道:“没有!不过师傅说了,我可以教他修行之道,那我就教他呗。” 说着,他还回头白了一眼身后的营帐,一次来表现自己的不满。 然而,令许尘大为疑惑的是,拓拔枫竟然轻声的说道:“哥哥,我不修行,我不想修行。” 那一刻,楚阳和许尘一起看向了这个孩子,心说,这世上想要修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怎么就不想呢? …… 长长的石阶之上,楚阳、许尘、拓拔枫从高到矮并排的坐着。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的低着头,远远的看去更像是一道风景。 突然,楚阳猛然起身捧起拓拔枫的小脑袋,深情的说:“小家伙,和这位哥哥一起修行吧,好不好。” “为什么呀?” “唉!”楚阳再次无奈的低下了头,这是第十七次了,同样的祈求,同样的回答,身为太子恶他在许尘请求下才来劝的,不然,他哪有这个心情?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那你在这能干什么呀?没听你许尘哥哥说嘛,你现在重病缠身。” “我就想正常的好好的活着。”想起了妈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爷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 “对呀,修炼就是好好的活着呀。”楚阳赶忙答道。 “那修行能做什么啊?” 小家伙抬着头,睁着天真的眼睛,真是可爱。 “这个,可以强身健体,与天争寿。还能治你的病。”楚阳比划着。 “为什么要活那么久啊?” 拓拔枫天真的问道,“我娘曾经说了,我活不了那么长的,没有希望的,我娘说,我这辈子就只能活到十岁。” “可以赢得认可,名望,权利。” 楚阳也许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把这些东西都搬出来了。 “要那些做什么呢?” 拓拔枫再次追问道。 “可以斩妖除魔,保护亲人。” 楚阳攥着拳头说。 “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谁成想,拓跋枫神色哀伤起来,一个普通人哀伤都能让人万分怜悯,更别说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了。 听到这句话,楚阳就此告吹,缓缓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吧,我就说不行,这个孩子真是个天才。” 这明显是一种自嘲,但是,许尘却微微一笑,无奈的笑。 他转拖看着拓跋枫轻声道:“小枫,为什么你娘说你只能活到十岁呢?” “不知道!” 拓拔枫天真的撅了一下嘴,但是,停顿了片刻,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缓缓的掀开衣领,然后从领口里拉出了一个珠子样的东西,晶莹剔透,“可能和这个有关吧。” 那一刻,许尘明显呆滞了一下,他伸出两指轻轻的拿起了那颗珠子,那颗珠子中有着一条细细的血丝,正在缓缓的游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 入夜。 拓跋枫静静地坐在床边,把玩着那颗“珠子”,脸上带着少有的喜悦。也许是把玩够了,该让它物尽其用了,拓跋枫手一翻便把“珠子”放到了嘴里,喉头一动,“珠子”直入而下,一种莫名的畅快之意浮现在了拓跋枫的脸上。 然而,片刻之后,拓跋枫忽觉腹内一阵翻滚,胸口出也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拓跋枫的口中倾喷而出,转眼望去,撒在地上的鲜血旁是那颗原封未动的“珠子”。 拓跋枫刚要伸手去拾起那颗“珠子”,却发现刚刚撒在地上的鲜血越来越淡,最终莫名的消失不见了。 随之而来,那股熟悉的,阴冷至极的气息再次袭来,毫无上限的疼痛传遍了拓跋枫的全身。 “哈哈……痛苦了吗?哈哈……不要难过,因为这只是个开始而已。”那个悠远而恐怖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拓跋枫愤怒的喊着。 而此时,正躲在拓跋枫房顶的一个黑衣人猛然心中一凛,“这永安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半大的孩子都能察觉到我的存在?”。他却并不知道,拓跋枫根本不是在和他说话。 黑衣人二话没说,一个飞身而下,连地都没沾,身体在空中陡然转了一个弯,直接破窗而入,“不杀了这个小子,我的行踪必然暴露无疑。” 黑衣人从天而降,拓跋枫却根本没有因此被惊吓到,因为他早以神情恍惚,莫名的痛苦已经让他不再是他了。 吃惊的反而是黑衣人,“这是什么气息,怎么如此的邪气。” 黑衣人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再一望去,他面前的这个孩子双目通红,瞳孔的位置上竟还有一点时隐时现的黑色火焰。 “好强大的气息。”黑衣人心中顿感疑惑,但他感觉得到,这股气息马上就会从眼前这个孩子的体内喷、泄而出,到那时他在想杀了这个孩子可就不容易了。 想到此处,只见黑衣人右手猛然抬起,五根手指之上瞬间燃起了诡异的蓝色火焰,只听黑衣人说了一声“着!”,右手的五根手指瞬间按在了拓跋枫胸口的位置。 “以我的修为,无论你体内的气息有多强大,必将它逼回体内。” 黑衣人所说不假,以他的修为,此时就算是子叶真人在场也是会惧怕三分的。 拓跋枫只觉胸口一紧,痛苦之意竟然慢慢散去。 然而,此时的拓跋枫却不知道,那股阴冷的气息竟然绵延而出,顺着手指直入黑衣人的体内。 “啊!”黑衣人大惊失色,赶忙撤回了五指,迅速的运气调息,几个周天之后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好邪气的娃娃!”黑衣人怒目而视,右手犹如钢钳一般迅速的抓住了拓跋枫的左肩。 虽然拓跋枫依旧神情恍惚,可是左肩的疼痛传来,他本能的用力往后一拽,“刺啦”一声,左边的袖管被狠狠的撕下。因为用力过猛,拓跋枫一个踉跄便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黑衣人此时不再犹豫,手中霞光一闪,瞬间结出一把短剑,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短剑飞速而下,直奔拓跋枫的胸口。 然而,就在短剑都已经刺到衣襟的时候,竟然戛然而止了,黑衣人突然手掌微动,短剑便消失不见。 此时,黑衣人正看着拓跋枫左臂上一个大大的“墨”字刺青,看得竟然有些痴了,他的眼神迷离,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一样。 片刻后,拓跋枫从恍惚之中慢慢的清醒过来,模模糊糊看到的看到了那张黑衣人的面孔。 “啊!”拓跋枫被吓得不自觉的叫了出来。 原来,眼前的这个黑衣人的整个脑袋就像个肉球一般,并无半点须发,而他的脸上满是被烈火烧过的疤痕,左眼已经被火烧的牵连在一块,只有通过一条窄窄缝隙才能看到那后面闪烁的瞳孔。总之,这张脸比拓跋枫想象的恶鬼还要丑陋百倍。 拓跋枫一跃而起,立在床上,只可惜自己的柴刀并不在身边,不然他一定会一刀砍过去的。犹豫了半天,他轮起自己的右拳就像黑衣人砸去。 就在拳头将到未到之时,只见黑衣人手臂一伸,仅用两根手指便搭住了拓跋枫的手腕,稍一用力,只听拓跋枫“啊”了一声便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娃娃,以你的修为就算了吧。”黑衣人沉声道。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说着,拓跋枫还试图去挣脱那两根看似枯瘦的手指,只是此时的他却已经半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了。 “娃娃,别挣扎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且问你几个问题,问完我就离开。”黑衣人的语气中突然略带和蔼之意,只是面容依旧是难以改变的狰狞。 拓跋枫哪里肯信,瞪了一眼黑衣人便将脑袋别了过去。 “说吧,这个刺青是谁给你刺上的?”黑衣人不怕拓跋枫不说,以他两指的力量给对方带来的痛苦,他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拓跋枫依旧别着脑袋,沉默不语,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哎呀。”黑衣人惊道,“好倔的娃娃!”,随即两指的力量又加大了许多。 豆大的汗滴从拓跋枫的额头滑下,慢慢的他的脸也开始胀、红,但是他却硬是一声不吭。 黑衣人深知自己的力道,也完全能体会得到此时拓跋枫此时的痛苦,惊讶之色浮现在了他那张不易表达情感的脸上。 “娃娃,那你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你老家是哪里的还不行吗?”黑衣人屈服了,因为他并不知道,他眼前的这个孩子曾忍受过多大的痛苦。和那比起来,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半天过去了,黑衣人依旧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失去耐心的他,只说了一声“好”便一把把拓跋枫扛在了肩上,“那你就跟我走吧。” 黑一人身形一闪便冲出了屋子。 黑衣人的双脚刚一沾到庭院的地面,一道绿色的剑芒便从侧面疏忽而至,他暗道不好,猛然往前一窜,“古擎”剑电闪而过。 “好剑!”黑衣人叫了一声好,却是满脸的不屑。他原本是想讽刺出剑之人的修为不怎么样的。然而就在此时,一缕青丝从侧面飘然而落。他先是本能的摸了一下脑袋,这才想到他肩上扛的拓跋枫,心中不免大惊失色。“看来这出剑之人是怕伤到了这个娃娃呀,电闪雷鸣的一瞬竟能拿捏的如此准确,来人绝不简单。” 不知何时,一位老者已然出现在了庭院之内,他右手一伸,“古擎”剑掉头而回,悬于空中,“好个妖僧,昨日闯我玉玄门的后山砍树,今日竟又敢来这里胡作非为?” “嗯?”黑衣人大感疑惑,心中暗道:“砍树?我自然是没干过的,偷人?倒是正在干,可这老头怎么说得跟骂人似的。” “我是抢人,可不是偷人!”黑衣人转头辩解道,哪怕今天要打上一架,也不能背上个“偷人”的骂名啊。 “你承认便好!”说着,老者双指一动,“古擎”剑再次飞出,直奔黑人的面门。 “古擎”剑乃上古神器,和“玉玄”剑、“戮刃”剑并称为玉玄门三大神剑。“玉玄”剑,顾名思义是当年玉玄祖师所用之物,身长九尺,现在已是无人能用,静静的插在峰顶。“戮刃”剑则是掌门子叶真人的随身之物,而“古擎”剑却一直在聚灵院这一脉代代相传,现在正传到了老者的手中。 “古擎”剑身长三尺有余,平时黯淡无光,要是随意的扔在大街之上,一定会被当做废铁卖掉。然而,一旦有人用灵气引之,便是通体绿芒,剑气所及之处都可削铁如泥。 此时,“古擎”剑正带着满身的戾气刺向黑衣人,绿芒闪烁,夺人之目。 黑衣人并不慌张,眼看“古擎”剑就要冲到眼前,他倏得一下竟把肩上的拓跋枫递了出去,“古擎”剑电闪而至,然而在快要刺到拓跋枫的脑袋时,却猛然剑尖儿一歪飞向别处,片刻后又飞回到了老者的身旁。 “哼!”老者大怒,“好个妖僧,竟敢戏弄于我。” 黑衣人“嘿嘿”一笑,“老头?不要动怒!我来这里可不是要伤害谁的,不然不是早就死伤一片了吗?” “哼!那你也得有那本事。”老者虽然嘴上很硬,但心中却深知对方说的没错,要不是他听到拓跋枫愤怒的喊声,他都发现不了这个黑衣人已经来到了这里。 “抢这个娃娃只是临时做的决定,我就用两天而已,过些时日我再给你还回来,老头,你看可好?”黑衣人诚恳的说道。 然而黑衣人面容丑陋而僵硬,老者又哪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诚恳之色,“妖僧竟然疯言疯语,如果我说借你的命用两天,你可愿意?” “那我就是不还你又能怎么……”黑衣人一个“样”字还未说完,突然双脚一用力,飞身而起,决意逃跑。 而正在此时,只见相反的方向上,另一道剑芒从天而降,白光闪耀,杀气腾腾。 “你们是谁?”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话音刚落,许尘翩然落地。 今夜,许尘再一次去镇外的坟地看望母亲,没想到家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哈哈!” 那个黑衣人猛然一笑,“怎么又来了个小子?” 黑衣人本来想一纵身就逃之夭夭,没想到,刚刚那白光疏忽而至,阻止了他的离去。 而此时,不仅有那老者的古擎剑漂浮于空中,又来个少年,看样子修为也并不低,这样他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思来想去之后,黑衣人又是刻意的一笑,冲着许尘说:“我说,这位小哥,您是哪位呀?” “我是哪位?” 许尘目光冰冷,“这里是我的家,你说,我是哪位?” “哦?” 黑衣人和老者都是一怔。 这里是永安镇,虽说这里常年有高手来来去去,但是,谁都知道,在这里居住的人很难有在修行上得到更高突破的。 毕竟,对于朝阳帝国来说,这里太过偏僻。 然而,就凭刚刚许尘一瞬的功法,两人却真的不敢有所怠慢。 “哦,原来正是这里的公子。” 老者撅着嘴点了一下头,“我是西晋玉玄门的人,我叫樊启辰,今夜来访还请见谅,这个妖僧前几日到我玉玄门为非作歹,我一直追他,所以一直追到了这里。” 说完,老者还拱了一下手,表示歉意。 而许尘却并未理会,而是将目光一直放在黑衣和尚那里,因为,拓跋枫正被他背在身上。 “你,放了他,不然,我对你可不客气。” 许尘看着黑衣人,言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说完,许尘的手掌猛然一横,只见房间的窗子猛然一裂,一柄钢剑破窗而出,缓缓的落在了许尘的手上。 这时,只见那老者再一次向着许尘拱了拱手,“呵呵,公子,您不必惊慌,我身为玉玄门凌云峰的首座,这件事交给我就好了,其实……” 还没等他说完,那柄漂浮于空中的古擎剑电闪一般的飞向了黑衣人。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分散注意力,就连许尘都没发现。 “咦?”黑衣人一个惊讶,但也并不慌张,依旧如法炮制,在空中右手一用力便把拓拔枫递了出去。他想,如果对方这一次同样样顾及这孩子的性命,一定会让飞剑绕道而行的,到那时他也可以顺势逃走。 可哪里知道,就在一句“小心孩子!”的喊声中,绿色的剑芒竟然毫不停顿,也不变向,直奔拓拔枫的脑袋而来。 黑衣人大震,此时若想躲避已然来不及了,他迅速的屈指成拳向着剑芒飞来的方向击出。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拳,但在空中却时隐时现一个大大的金色卐字,两者相碰,光彩夺目,绿色剑芒竟被硬生生的弹了回去。 “大梵般若?好秃驴,你竟然是冥泰寺的人?”说话的正是凌云峰的首座,樊启辰。 黑衣人缓缓落地,但是,此时的脸上尽是惊恐的神色。 凌云峰的樊启辰何等来历。这世间,除了兑山宗之外,恐怕就是这西晋的玉玄门了。而且,玉玄门和兑山宗有所不同,那就是他们的几位首座,那是绝对的主宰,不像兑山宗那样完全凭借着玄微真人一名独霸天下。 然而,看见樊启辰的所作所为,许尘竟然丝毫看不到正派的样子。 许尘大怒,但他却不是冲着黑衣人去的,“樊启辰,你为何毫不顾忌我家孩子的性命,难道不是你玉玄门的人,你就毫不在意吗?别忘了这里可是朝阳帝国,这里是永安镇,这里不是你的西晋。” 樊启辰突然脸色一变,悠悠道:“这秃驴刚刚偷了我凌云峰的几十柄钢剑,你说,你怎能让我吞下这口恶气”。 樊启辰是想将许尘的愤怒转到黑衣人的身上,却不料许尘狠狠说道:“几十柄钢剑?哼!如果我家孩子有什么不测,即便是你的仙剑,不用黑衣人出手,我也将它断为两节。” 这当然是许尘吹牛的说法,但是,这一样表明了许尘的态度。 仙剑是修仙之人的至宝,爱护如同生命,此时许尘说出这样的话,已然是愤怒到极点了。 其实,作为许尘,他对樊启辰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想想,他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有两个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大动干戈,而且破坏的还是自家的东西,抓的还是自家的人,那是怎样的心情。 没想到,那位老者竟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他捋了一下胡子,面色悠冷的说 “少年,即便你家孩子死了又能怎样,你也不想想,世间多少人,为何这秃驴偏偏要抢你家的这个废物呢?定是他与这秃驴有所牵连,就算我刚刚杀了他,那也是为世人除了一害。而且。” 许尘怒意更盛,“那世间如此之大,为何这此人偏偏要偷你玉玄门的剑呢?” 樊启辰一时语塞。 两人吵归吵,但眼睛却从没离开那黑衣人一刻,生怕他趁机逃跑。 而此时被晾在一边的黑衣人则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好不尴尬,“哎,你们骂就骂你们自己的,总扯上我做什么,还一口一个妖僧、一口一个秃驴的。占我便宜呐?” 许尘握着钢剑的手紧了一紧说:“前辈,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前辈,我家和冥泰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冥泰寺,你为什么要抓我家的孩子。” 黑衣人大笑,“我确实有个绰号叫‘鬼头僧’,也确实在冥泰寺住过一年半载,但我可不是冥泰寺的人,明说了吧,我今日来到这里,还有我前几日去玉玄门,不过是寻找一柄仙剑的,正好二位在场,如果你们见过此剑,请告诉我,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了这个娃娃。” 还没等许尘答话,樊启辰便横眉道:“你当我玉玄门是菜市场吗?还由得你讨价还价?今天,我凌云峰的那几十柄钢剑你要留下,你的命也得留下。” “哈哈……”黑衣人狂笑,“怕是你没那本事!” 樊启辰面冷如刀,那几十柄钢剑不值几个钱,但面子何等重要,他堂堂凌云峰首座可丢不起这个人,右手一抬便要动手。 “你敢!”许尘连忙阻止,拓拔枫还在人家手上,所谓投鼠忌器啊。 许尘平静道:“但不知你说的是何仙剑?” 黑衣人随即说道:“我不知此剑的名字,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得,这柄仙剑的剑刃之上刻着一朵梨花。” “啊?”樊启辰那是一惊,因为那柄仙剑名叫“梨花雨”,是当年盛极一时的一柄短剑,只是十多年前就早已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然而,许尘的心中却是一阵冰冷,他不曾想到,他竟然真的见过那柄剑,因为,黑衣人所说的梨花,正是冷雪所佩戴的短剑。 “没见过。”许尘不知对方来历,怎敢轻易说出实情。 话说回来,就算知道对方的来历,那也不能说呀。那名老者也是微微摇头,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哈哈,那就对不住了。”说完,黑衣人转身便要走。 “且慢。”许尘面色一冷,“不知你找此剑有何目的。” 黑衣人冷冷道:“既然你不曾见过此剑,那就不劳烦你惦记了。” 此时的樊启辰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双指一动,长剑飞出。 哪知,黑衣人早有防备,左手轻轻一捻,霞光不停的闪烁,霎时间,几十柄钢剑同时结出,只说了一句“还给你!”,便一股脑的奔向了樊启辰。黑衣人明白,樊启辰绝不会顾及他肩头这个娃娃的性命,所以奋力一击以便逃走。 樊启辰大骇,赶紧收回仙剑,慌忙中一跃而起,几十柄钢剑瞬间插到了他身后的院墙之上,直没剑柄,其间的力道可想而知。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也是双腿猛然一用力便腾于空中,想要向着远处逃窜。谁成想他背后突然一阵剧痛袭来,疼的他全身打了个激灵。 原来,他肩头那个早已被封住经脉的拓拔枫,一看自己马上就要被拐跑,情急之下照着黑衣人的后背就是一口,那种拼命的气势和那晚的饿狼有得一拼,差点没把黑衣人后背的肉咬下来一块。 就在黑衣人因为疼痛而分神的时候,一道绿色的剑芒也随之而到,直插在黑衣人的左肩之上,“古擎”剑何等的威力!黑衣人的左臂瞬间便被卸了下来,“古擎”剑空中毫无逗留,一个转弯,又奔着黑衣人的后心而去。 “呃……”黑衣人哪还顾得上肩头的拓拔枫,右臂一甩便将拓拔枫像包裹一样扔掉,右手捂着左肩空中猛然一个转身,勉强躲过了“古擎”剑的追击,向着远方逃走。但是却恨恨的说了一句“若不是今天被那娃娃的邪气所伤,就凭你们……我法悔他日必回玉玄门报这一剑之仇。” 樊启辰收回“古擎”剑,然后飞身再起,径直追了出去,虽然那几十柄钢剑黑衣人已经留下,但是,心中的愤恨却哪里能够抹平。 眼见拓跋枫没人去管,就要落到地上,在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非得摔个半死不可,所以,许尘飞身而上,想要去接住他。 但是,他的修为还是不算稳定,接到拓拔枫的一刹那,他的全身猛然一麻,径直的摔在了地上。 不过还好,拓拔枫是砸在了他的身上,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哎呦!” 许尘不自觉的喊了一声,却见拓拔枫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天真纯净。 第一百五十章 全是幻境 带着拓跋枫来到屋子中,许尘一眼便看到了地面上的那颗珠子,他放开孩子的手,缓缓的弯腰拿起了那颗珠子。 “哎,小枫,这是什么?” 许尘当然记得拓跋枫曾经拿出了领口里的珠子,但是,他当时虽然有所疑惑,却没有忍心问。 因为,他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他不想提起拓拔枫痛苦的记忆。 只见拓拔枫仰着脑袋,一脸天真,“这是,这是我娘留给我,听说是对我的病有好处,只可惜……” 说着,他的脸颊一阵可怜的颤抖。 许尘摸了摸拓拔枫的小脸,将珠子放在了他的手心上,“那就放好,知道吗?” 拓拔枫微微点头,但是稍稍停顿之后,他轻声道:“可是,我总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恐怖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许尘的眼神明显一愣,他深深的看着拓拔枫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 在许尘一再的一问下,拓拔枫说出了他的梦,那个声音竟然和许尘曾经的状况是那样的相同。 同一个声音,甚至是同样的话语, 但是,许尘却没有多说,而是让拓跋枫赶紧上床睡觉,自己却是靠在门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然而,片刻后,许尘竟然某明奇妙的陷入了昏睡。 他梦到了一只狼,一只和兑山宗的那尊石雕一样的狼。 “他叫卡索。” 那个久违的声音再次想起。 “你是谁?” 冥冥中许尘慢吞吞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么长时间了,你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那你知道床上躺的那个孩子是谁吗?” “……” “呵呵,他就是你自己,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为什么你们会听到同样的声音,为什么都是我,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好吧,那我就带着你去看一下,知道天火山吗?那是地狱的入口,那是你的另一个世界,我让你看看你到底是谁。” 片刻间,尊雕像的双眼开始转动,然后像是突然苏醒一般,随着它肆意的甩动巨大的头颅,烟尘和碎石瞬间飞起,足够迷失许尘的视线。 那双幽蓝的眼睛里,竟然有一滴鲜血不停的打着转,“咔”的一声,一双血淋淋的翅膀仿佛切断肋骨一样,从妖狼的背部插了出来,一滴滴的鲜血从那双刚刚长出的翅膀上滑落,正像此时许尘胳膊上滑落的鲜血一样。 许尘不自觉的向着他靠近,靠近,然后之前的恐惧似乎一瞬间就不见了,他缓缓的爬上卡索的背。 随着身子一轻,卡索一飞冲天。向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飞去。 许尘不敢相信这是在梦里,因为眼前的事物是那样的真实。 片刻后,卡索已经载着许尘飞上了一座火山的山顶,一个巨大的火山口映入了许尘的眼帘。 火山口巨大无比,但俯身望向下面却是黑洞洞的一片,声息全无。 卡索载着许尘在火山口的边缘落下,许尘小心翼翼的扒着边缘处向下望着,卡索竟然并没有趁着这个空挡逃走,而在一旁安静的坐了下去。 然而,半天过去了,许尘却是毫无收获,愤怒道:“你骗我?我为什么什么都没看见。” “哈哈,要是随意的就能看到,那这里岂不是人满为痪了?” 许尘思索一下说:“那我该怎么做?” “将你体内的那股气息缓缓的注入其中,你自会知道的。” 许尘刚要照做,那个悠远的声音却继续说道:“不过,不要看的太久喽,当你俯视深渊的时候,它!也在回望着你。” 许尘早已迫不及待了,他默默的闭起了眼,左手慢慢的放开了冥丸,而冥丸就这样静静的浮在空中。 许尘将左手放进了山口,他缓慢的催动着那股阴冷的气息从指尖流出。 突然,他只觉得手上一抖,指尖流出的气息竟然猛然消失不见,像是被这山口倾吞了一般,就这样,许尘体内的气息不停的流出,而那山口则不停的吸纳着。 许尘此时却没发现,随着他体内气息的流逝,颜色越来越淡,从黑色到灰色,之后悄然不见。 阴冷的气息就快流尽,但许尘想要的真相却迟迟不来,他是如此的焦急,甚至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突然,就在他感到那股阴冷气息已经流尽的当口,山口的吸纳竟然毫不停止,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要吸入其中,而且那吸力越发的强烈。 许尘慢慢开始眩晕起来,也许又被骗了吧,他心中默默的叹着气,但此刻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许尘濒临绝望的时候,眼前却是白光一闪,里面慢慢的出现了一个女人身影。 “妈妈?妈妈!”许尘拼命的喊着,但是那个女人却根本听不见。 许尘只能默默的看着…… 他呱呱坠地了,那个女人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原本疲惫的眼睛竟然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冲着他做着鬼脸。然而,他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弱,呼吸也随着慢慢的停了下来。那个叫做妈妈的女人惊慌失措,泪水再次袭来,但这次确实绝望的。 此时,一位老者缓缓的走了过来,但眼中却是充满了愤怒,他咒骂着妈妈,而妈妈却低着头默默地跪了下去。老者的怒意更盛,轮起胳膊就是一个耳光,妈妈翻滚在地,但胳膊却一直护着怀中的孩子。她再度起身跪倒,泪水毫无质感的滑落,嘴里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无奈的摇了一下头。然后,手中紫芒大盛,一颗看不清形状的东西浮在了掌面之上,老者掌心一翻,紫色光芒直入孩子的胸口。孩子胸口的起伏再次出现了,妈妈拼命的冲着老者磕着头,鲜血布满了整个面颊。 那一天,突然来了好多身披重甲的士兵,他们闯进家中见人便杀,七大长老夺走了妈妈手中的孩子,像是又在询问着什么。 妈妈拼命的呼喊,但那些人却无动于衷。突然,一个士兵猛然上前一剑便刺穿了妈妈的胸口,她倒在了血泊之中,但眼睛却直直的看着那个长老手中的孩子…… “妈妈!妈妈!”许尘拼命的喊着,泪水簌簌下落,但是那个叫做妈妈的女人依旧没有回答,她静静的闭上了眼……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许尘眼中那点黑色的火焰再次燃起。但是,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体力不知支,许尘在愤怒的喊声中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许尘脑袋一沉,昏迷在了山口的边缘。 卡索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慢慢的起身向许尘走去。然而,刚走到一半,他猛然一扇两翼向着相反的方向径直飞走了。 就在这时,夜空中,三道剑光从远处飞奔而至,其间还夹杂着偶尔一句的谈论声。 “快看,他在那儿呢!” 说话的正是蓝鸢阁的弟子萧冷,空中的剑光突然加快了速度。 片刻后,三道剑光一闪而逝,四人出现在了许尘的身边。 “他……”萧冷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祥的事情,慢慢的走了过去,蹑手蹑脚的蹲下,将许尘的身子翻了过来。 许尘的额头之上是一块划破的伤口。 “刺啦!”一声,几人不明情况的望去,只见冷雪在蓝色的裙摆之上撕下了一块布条,然后神情依旧冷漠的走了过去。 她轻轻的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翻起了许尘右侧的袖管,两个硕大的血洞浮现出来。她白皙的脸颊不知为何,竟轻微的抖动了一下,红唇轻起,贴到了许尘的伤口之上。 几人默默的看着,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冷雪将那伤口中的愈血慢慢的抽吸干净,拿起了手中的蓝色的裙摆布条,一圈一圈的将伤口包扎起来。 月光撒下,她,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迷人,又那样的“冷漠”。 冷雪伸出白皙的手臂,拂去了许尘额头上的血渍和泥土,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梨花雨”祭起,冷雪抱着许尘飘然而上,向着远处飞去。 其两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痴痴的看着这一切,全部的事情似乎都与他们没有关系,好像他们只是看客而已。 半天过后,这两人才从呆滞之中缓过神来,祭起仙剑追了上去。 “师兄,你说那丫头不会是爱上许尘了吧?”潘安轻声说道。 萧冷一瞪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些没用的,这一次,我们已经违背了玄微真人的意愿,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一定会被处死的,哼,我在蓝鸢阁这么长时间,还从没有违背过师傅的意愿。” “切!” 潘安不可一世的白了一眼,“那你刚才还不是把那个老头叫做玄微真人?”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难道我真的一点儿触动都没有吗?” 萧冷轻声道,“从师傅让我把他带到蓝鸢阁的那一刻起,其实我就已经怀疑了,再加上无禅大师和二师兄的告诫,我自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 “算了吧?” 潘安撅了一下嘴,“快走吧,无禅大师说这幻境撑不了多长时间,如果不马上出去,我们一定会被永远的流放在这里的。” 说完,潘安捻动法决,长剑轻轻祭起,一剑长虹。 萧冷则是哀叹一声,同样祭剑而起,“师傅,对不起,但是……北羌即将入侵,蛮人似乎也在动作,我只能……”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火山 当许尘睁开眼睛时,他已身处一片丛林之中,而他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那张美丽的面孔,冷雪。 “你……” 许尘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只是那个梦境却已然在脑海里翻腾不止。 “是那个老和尚让我们这样做的,你可别骂我呀!” 一张肥胖的脸颊出现在许尘的面前,正是潘安。 “为什么,他在哪?” 许尘一脸茫然,随着潘安伸手一指,他脑袋微微上抬,看到了远处正懒散靠在树下的无禅。 “哦。” 许尘脸上面露一丝释然,“他到底要做什么?” “嘘!” 潘安单指竖在唇边,“听说出大事了。” “大事儿?” 许尘自言自语了一阵,心说,这么长的时间里,发生的哪一件不是大事儿。 所以,他依旧面色平静,在转一下,他见到了萧冷。 萧冷微微一笑,依旧是双手握剑,抵在地面上,微笑转过,又是一脸冰冷。 这时,无禅似乎发觉许尘醒了,便起身缓缓的走了过来,面容一片平静,但是他又什么时候不平静呢? 无禅看着其余的四人,又是一阵微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有一件事情要去做。这件事情,如果我们没有做,那么,其他人就会做了。” 说着,他看了看许尘,“咳!你见到一个玉玄门的老头和一个丑和尚了吧?” 许尘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无禅抖了一下袖口,“那就好。无论是西晋或者蛮族,无论是哪门哪派,他们都为了这件事情而去。” “天火山又要爆发了,你们都知道,传闻那里便是地狱的出口,如果此次爆发,不知道又有什么妖魔鬼怪出世,也不知道又有什么法宝出世,所以各个门派都紧锣密鼓的安排着,恐怕兑山宗也不会例外。” 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萧冷,“虽然你们也都是兑山宗的传人,但是,此时也都站在了这里,想来,你们还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愚蠢。” “等一下,我就以幻术的力量将你们传送到那里,切记,一定要小心。” “啊?” 许尘摇了摇脑袋,“大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无禅点了点头,然后沉稳的说了一声,“嗯,你不需要太懂,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简单的说,你们是要去冒险。” 许尘脑袋稍稍一歪,思考了一会,他轻声道:“那……” 还没等他说出口,无禅便伸手阻止了他,“放心吧,你家里的事情,还有太子出行嘚瑟事情,我会处理的,而且这次也用不了那么多的时间。” 说完,无禅竟然缓缓的坐到了地面,双手合十,一阵奇怪的声音就此发出。 瞬间,原本还算清晰的夜空变得一片漆黑,像是被老和尚的经文给遮蔽住了一般。 接下来,狂风骤起,吹的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而其他四人的身体也是猛然一怔,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吸力突然袭来。 而此时,许尘还没来得及站起身。 当许尘反应过来,想要缓缓的站起身时,呼啸声在耳边猛然炸起,眼前的事物像是被扭曲了一般,变得模糊不清。 下一刻,又从扭曲慢慢的转换回来,而那一刻,许尘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不再是永安镇外的树林,不再是熟悉的景物。 唯一不变的是其他的三个人。 此时,他们已经伸出一座巨山的山腰,都说身在山中不见山,确实,此时的许尘也同样看不出自己身处地域的全貌,但是,他知道,这里绝不简单。 虽然这里同样有数目花草,但是,和其他地方的植物确实那样的不同,因为,这些植物都散发着独特的气息,是妖艳。 “啊!” 许尘在某一个时刻,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在幻境中见到的样子,“这么说,这里便是天火山?” 只见这座高山是百里之内唯一可以见到外界的地方,探头望去,山下尽是茫茫的丛林,像海洋一样,一眼望不到边,其间更是见不到一丝人烟。 此时依旧是凌晨,萧冷看了看天上的星斗,“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咱们都是没有睡觉,此时又是夜里,不好上山,可以等一两个时辰再走。” 潘安点头说:“嗯,我喜欢这个说法,本来从兑山宗到永安镇,我们就一路风餐露宿,该歇歇了。” 这时,只听许尘轻声道:“这个,总不好在这里休息吧?我总感觉这里不是很安全。” 说着,他还看了看周围的树林和奇怪的岩石。 “好!” 萧冷点头道,“那我们就先向上走一段,看看有没有适合休息的地方。” 说完,他直接转身向着山顶的方向走去。 其他三人也同样跟了上去。 冷雪此时依旧是面如冰雪,只是自顾自的低头前行,而许尘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来到潘安身旁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潘安撅了一下嘴,似乎不知道许尘再说什么。 “说是说,你们来永安镇,不是不是为了……” “为了抓你。” 潘安接着许尘话说,“可是,还没到永安镇,我们就接到来信,听说兑山宗的那尊石雕向前迈了一步,迈了一步。” 他特意摆出了衣服惊讶的表情,生怕许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或者许尘没有理解那有多么的奇怪。 “就是我幻境里的那样?” 许尘追问道。 只见潘安一边缓步走着,一边回答:“我们又没有见到,怎么知道,不过,我想没有那么严重吧?既然信上说只是向前走了一步,那就只是走了一步,不过,一尊雕像竟然向前走了一步,那也够吓人的了。” 谁成想,此时的许尘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当他第一次见到那尊石雕时,他就感觉不对,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此时他依旧能够想起当时犯呕的感觉。 “那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潘安一脸的差异,“说明有大事要发生了呗,你想想,都说那尊石雕是当年魔尊的座驾,那也就是说,它是地狱的生物,听无禅大师说,那预示着天火山即将爆发,这是百年难遇,不!是千年难遇。” 不知为何,潘安此时竟然有种兴奋的感觉,似乎是来这里旅游的一般。 “听说,这个消息其他的一些宗门也同时得知,我还听说,其他的宗门之中也出现了某种异像,比如,玉玄门的天池中,水竟然倒流了,还有蛮族的一朵石花竟然绽放了,所以,无禅大师推测,一定还有其他人会为了此事而来。” 许尘没有说话,他一直低着头,心中却是像见到了什么画面一般,眼神不停的闪动。 山势渐渐平缓,四人来到了一出平地上,潘安本想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了。 谁知,萧冷突然叫住了几人,手中的玄铁剑猛然一亮,剑刃从剑鞘中猛然飞出,漂浮在了他的头顶。 只见萧冷面色凝重,口中呢喃了一下,然后头颅猛然抬起,原本暗淡的玄铁重剑竟然像被注入了灵魂一般,似乎能感应到主人的心意,渐渐的亮了起来。 光芒越来越强,带着淡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几丈之内的区域。 “这天火山是魔宗当年的发源之地,也被人们传成是地狱的出口,而且,这里的事物如此的妖艳,怕是有鬼魅出现。” 当然,还有他不知道的是,许尘曾经听过,魔宗的白骨堂当年又重回迷雾丛林,而这天火山,正是这一大片迷雾丛林的中心。 许尘看了一眼空中漂浮的玄铁重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重剑出鞘,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萧冷真正的实力,今天一见,他不得不承认,蓝鸢阁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那玄铁重剑不仅带着淡红色的光芒,还发出微弱的震动的响声,而且,那响声时强时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一样。 突然,那玄铁重剑的光芒猛然一盛,震动的响声也随着强了起来。 就在几人惊讶的同时,树林上方突然被一片黑暗笼罩,在这样诡异的丛林中,更让人感到了某种恐惧。 更然几人感到惊讶的是,那片黑暗竟然在动,不是整体的移动,而是像海浪一般翻腾,甚至这片黑暗自身偶尔还会有细小的碎裂,那背后就是淡淡的月光。 又过了片刻,那片黑暗像是阴云一般压了下来,那一刻,这几人终于看清了真实的景象,原来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乌鸦,那纯黑色的身体真像是入夜的天空,加上一大群出没,才会如此的遮天蔽日。 当然,在萧冷玄铁钢剑的抵御下,乌鸦群并未真的压下来。 这些乌鸦刚刚应该是被玄铁重剑的光芒吸引过来,但是,也同时被重剑散发出的灵气所抵御,没能靠近几人。 但是,当他们看见某些飞的较低的乌鸦时,也是不免心中一冷。 因为那些乌鸦竟然都长着牙齿,锋利的牙齿,那白色的牙齿在纯黑色的身体映衬下,显得那样的恐怖和狰狞。 一时间,四人同时停下了脚步,这乌鸦群是在太大,放眼望去,整个天空似乎都被遮住了,它们张着黑色的嘴巴,露着白灿灿的牙齿,像是想要攻击,但是却惧怕玄铁重剑散发出的光芒。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齿乌鸦 此刻,在淡淡光芒的周围上空缓缓的围上了密密麻麻的白齿乌鸦,时而上下舞动,时而猛烈的冲击。 但是,这些乌鸦对光晕的冲击却越来越慢,慢慢的就不再这样愚蠢的冲撞。 许尘目光炯炯,他从虽然也见过凶恶之物,但是这乌鸦的凶恶却是许尘从未见过的,自然有些难以压抑的紧张,他缓缓的低下头将目光不经意的放在旁边的几人身上。 与此同时,冷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种压力,向着许尘的方向看来,许尘的忽然转过头去,虽然脸上略显灿白,但是依旧能够表现出平静。 忽然,随着空中玄铁重剑的一亮,所有的白齿乌鸦都振翅飞起,潘安呼出了一口气,肥胖的脸颊从先前的紧张变成了释然。 然而,就在此时,那些已经飞到空中的乌鸦竟然猛然一个转身,像雨点一般的俯冲而下,猛烈的打在玄铁重剑所发散的光圈之上,然而,它们的结果却是粉身碎骨,这大概是许尘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飞蛾扑火。 腐臭的血腥慢慢的弥漫,鲜血如同暴雨一般洒落,却一直没有冲破重剑的光晕。 好在一切并未持续多长时间,那些白齿乌鸦似乎也发觉了所来之人的实力,经过几次冲击之后,他们拍打着黑色的翅膀渐渐离开。 四人好不容易平静了心神,就连萧冷也是一身冷汗,想来这也是他平生所未见的情况。 毕竟,从小时候起,他便在兑山宗生活过,平日里虽然修行杀伐之道,但是总会有些经验不足。 虽然污血并未沾染到他们的身上,但是难闻的气味却极其刺鼻,而这四人里,除了许尘之外都未曾经历过如此险恶邋遢的事情,见到如此情况总归要难受一小会儿。 几人匆匆的向着外面走去,因为白齿乌鸦的尸体遍布了整整一圈,所以这几人不得不踩踏着这些尸体前行,每踩一下,他们的内心也就猛烈的跳动一下。 屏住呼吸,一口气走出了很远,才在一块巨石旁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个男人倒是很容易从刚刚的情况中走出来,但是,对于冷雪来说这确实他今生难忘的记忆。 就在四人停在这里不大的功夫,只见一道光忙从天而降,光芒一闪而逝之后,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位老者,白袍白须,一道绿色的光芒也顺着他的袖口隐匿起来。 他目光平静,负手而立,见到许尘这四个人,嘴角礼貌的微微翘起,“这位少年,咱们又见面了。” 他嘴里的少年自然就是许尘,以为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位老者的目光一直放在许尘的身上。 此时,身为四人中年龄最长的萧冷看了一下对方,缓缓的向前走出一步,“请问这位是?” 那老者微微一笑,“老朽是玉玄门的樊启辰。” “哦?” 萧冷的表情瞬间僵硬,其他三人自然不知道这玉玄门的实力,但是,萧冷却不可能不知道。 在蓝鸢阁学习的这段时间,除了修行之外,他还要读一些世间修行宗派的历史。 从历史的说,兑山宗自然比这玉玄门要久远的多,但是,从实力上说,兑山宗却是还要给对方一些颜面的。 因为某些方面,兑山宗却是和玉玄门有些差距,比如剑法。 虽然同时修行门派,但是各门各派却都有自己的偏好,比如有些门派就喜欢修行剑术,有些门派就喜欢修行元气,而有些门派却喜欢修行符道。 而这玉玄门正是偏重剑决的一脉,虽然有时世间的修行者都嘲笑玉玄门的本末倒置,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 就从仙剑本身来说,这玉玄门就拥有世间十大名剑之中的三柄,而且是前三柄。 玉玄、戮刃、古擎,三柄仙剑个个都是上古神器。 当然,传说中的玉玄剑因为太过笨重至今还插在玉玄门的峰顶,只能算作一种摆设,但是,其余的两把却是世间少有的神器。 其中的戮刃现在绝对是排名第一的名剑,顾名思义,戮刃剑可以斩遍世间万物,杀戮世间百兵,几乎没有一柄剑可以与之匹敌。 而剩下的那柄古擎此时就在这位老者的手中,只是,达到樊启辰的境界,他已经可以将仙物化作灵气,成为自身的一部分,所以轻松的纳入体内。 萧冷听完樊启辰的自我介绍,眉头微微一紧,“竟然是玉玄门的前辈,恕在下眼拙,刚刚并未认出前辈。” 稍稍顿了一下,他放下双手警惕的看着老者道:“但不知前辈来这里做什么呢?” 谁成想,樊启辰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兑山宗果然是世间第一宗派,看看这些弟子。” 说着,他环视了一下其他四人,“各个都是一表人才啊。” 这句话虽然是恭维之词,但是听在潘安的耳中却是拥有另外一番意思,他心中不自觉的骂了起来,“这个死老头,这是在骂我呢吧?” “前辈说笑了!” 萧冷面容平静,礼貌的说:“前辈可是还没有说为何而来呢。” “哦!” 老者微微一笑,像是打着官腔的说:“那,你们是为何而来呀?” 这句话当然有弦外之音,但是,萧冷也绝不是不通世事的人,只是微微一笑的要了一下头。 老者抖了一下白袍长长的袖口,“呵呵,这就是了,我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我想我们并不敌对吧?” 转身看了看远方,老者转头道:“难道不给我介绍一下其他几位吗?” 听到老者这样说,萧冷也是平静了一下,大致的介绍了一下,然而,当介绍到许尘的时候,那老者明显显现出了出奇的兴趣。 “少年,你修行的是哪一门功法啊,我看你的修行的功法恐怕不是兑山宗的吧?” 老者试探的问道,他很想知道许尘的来历,“或者说,你的功法虽然有兑山宗的某些特点,但还,你期间却……” “我说老头,你这是查户口呢?” 一边的潘安略带调侃的对老者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老头颇为不满,大概是因为先前那那一句赞美之词名不副实的缘故。 只见老者的脸色猛然一变,他冷静的目光轻轻的扫过四人,嘴角再次微微翘起,但是已却经不是先前礼貌的微笑,而更像是一种嘲笑和不屑,“怎么,还怕我还你们不成,告诉你们,如果我想杀了你们,我就不会问这么多了,我想你们也应该知道,以我的修为,杀了你们似乎还用不到多少修为。” 这句话明显是在嘲笑,但是,其他四人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就凭他袖中的古擎剑就足以名动大川,又怎么能惧怕这几个毛头小子呢? 更别说,这位老者可是玉玄门的几大首座之一,想来修为的境界也不是这几个人能够理解的。 但是,萧冷却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出于礼貌的点了一下头,“前辈,您严重了。” 老者听到此处,脸色变了一变,先前脸上的丝丝怒意和不屑渐渐敛去,他重新上下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萧冷,虽然脸上依旧是老气横秋,但是内心却是默默的点了一下头,“果然是兑山宗的弟子,想必你不是兑山宗普通的弟子吧?” “呵呵!” 萧冷微微一笑,脸上尽是轻松之意,“您又想多了,我兑山宗自然都是普通弟子。” 只见老者摆了摆手,略带无奈的说:“算了,这也并不重要。刚刚我见到你们和那些白齿乌鸦遇上了,这里凶狠的野兽太多,你们现在想怎么办?” 萧冷和其他三人对视了一眼,大概是用眼神交流一下对老者的态度,许尘和冷雪很平静,也就是没有态度,只有潘安是一脸的不屑。 见到此等情况,那老者微笑道:“此次天火山一事,众多门派都已经先后得到消息,我想不出几日,很多人就会涌入天火山,当然,我们都是各有各的目的。有人是想除魔卫道,有人是想浑水摸鱼,我自然也不想吧把自己说得多么正义,但是,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敌视的理由吧?” 萧冷再次看了看其他三人,转身对老者行了一礼,“前辈说得对,但不知前辈有何赐教?” 老者摆了摆手,“何来赐教之说,我也就是提个建议而已,这天火山向来是危险之地,很多人进入都难以走出,其中也不乏境界很高的大修行者。” 此时,他的脸色猛然一变,看向了坐在地上的许尘,“更何况,听说当年的魔宗白骨堂重回迷雾丛林,不知道时至今日是否还在,如果还在也不知道是否拥有当年的实力,我在古书上曾经看到过,说这白骨堂就曾经饲养过乌鸦这类飞禽,而且书中还隐晦的提到了一些形态,今日一见,总能让我联想到其中一二。” 听到此处,萧冷闭了闭眼睛,思考了半天对老者说:“那前辈说的是,刚刚的那些白齿乌鸦可能是……” 老者摆了摆手,微笑着说:“猜测,猜测而已,距今已经几百年,我们又没有真正的见到过,更何况书中都是一些文字的陈述,并不是很确切,只是,着天火山怪物丛生,不得不小心行事,这不仅关系到你我正道的性命,也关系到世间苍生的性命啊。” 萧冷微微点头,老者的说法正点到了萧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这次之所以违背师傅的意愿,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那,前辈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老者缕着胡子轻声道:“我想,还是等一等再说,我想,明天就会有很多人会来到此地,到时候再相商而定。”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继续前行 第二日,太阳升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升起的太阳却是那样的不同,也许是因为太过暗淡,所以显得有些泛红。 许尘跟着其他四人缓缓的向着山顶缓慢的行走。 安静,绝对的安静,整个天火山像是坟墓的安静,连普通的鸟鸣和野兽的嚎叫都没有了,也许是因为这些野兽礼貌的规避,也有可能是它们正在暗处等待着攻击。 没走多远,山顶依旧在遥远的地方,但是却有一个硕大的闪动出现在了五人的面前,定睛望去,里面黑洞洞一片,深不见底。 这是一个硕大的山腰出的山洞,洞口是一个陡峭的斜面,但是,无论天上的阳光怎样照射,几人都感觉光线无法进入其中。 当几人缓缓的来到洞口,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丝丝的微弱的凉风打到脸上,竟然能让人感到莫名的疼痛,像是被头发无意割破了一般的疼痛。 同时,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沿着头皮划过,似乎不是耳朵听到的惊恐,而是直入内心。 萧冷转身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面容平静的老者,犹豫了片刻说:“那,我们先进去看一看吧,这里也许有什么天机也不一定。” 在决定来到天火山的时候,无禅老和尚其实是让他们直奔火山口的,因为根据传说,在某一个时刻,地狱的妖物会从那里喷出,为祸人间。 但是,毕竟都是传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见到过,在这里每一处都是陌生的土地,每一处都是陌生的生物。 几人默默的点头,但老者却是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片刻后他轻声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这里和外界一直是隔绝的,必定会有很多事物违反外界时的经验,你们可要小心些,我不是谁都能救的。” 生死攸关,谁都很小心,任何的意外都有可能让这几人葬身其中,但是,老者略显轻慢的表情却引来了几双不屑的眼神。 其中最为不满的自然是潘安,第一印象是重要的,他从见到老者的第一面起就将老者放在了敌对的位置上,所以他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但是,那老者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袖口一阵波浪似的颤抖,一道绿芒蜿蜒而出。 那到绿光并未形成那柄古擎剑,而是不停的在手腕处不停的游动,像是一支腕带一般。 那一刻,只见萧冷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对这位老者的态度略显谦卑起来,能够让仙剑化于无形,这已经是很高的境界,然而,能够让这意思灵气随意的收发,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不结出实体,这则是更高的境界。 这时,冷雪也是手腕微动,那柄蓝色的短剑从腰间缓缓升起,带着淡淡的光芒。那一刻,许尘和老者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 那柄短剑正是“梨花雨”,是十几年前威震天下的神兵利器,虽然没有玉玄门的三柄神剑来的可怕,那夜已经是修行界的前几名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前一天晚上,一个妖僧正是为了寻找这柄剑来到了许尘的家里,也正是因为这柄剑,许尘才和老者相识的。 没想到,这时冷雪突然转头看向了许尘,不知道为何,一向平静的许尘竟然红了脸,像是遇到了某种不好解释的尴尬。 谁知道,冷雪却不以为意,轻声道:“那就走吧。” 说完,她竟然第一个走进了洞口,当然,最先进入其中的自然是那柄带着蓝光的“梨花雨”,虽然它的光芒稍显微弱,但是足以照到几尺之内的距离。 就在此时,那股某名的阴森气息猛然增强,就像猛然打开房门,阳光突然照进屋子一般的刺激。 这时,许尘感到他身后的衣衫被人拉了一下,唯一没有武器的他自然吓得一身机灵,他赶忙转身,原来正是那位老者。“少年,这里说不定有什么东西,也说不上有什么危险,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你就躲在我的背后,知道吗?” 老者樊启辰面容平静的说完,手中的绿光猛然一盛,让周围的光线变得更好了一点。 许尘听完却是微微一怔,他不知道这个老头为什么要这样说。 是觉得他修为不够,还是担心他没拿武器,当然,许尘想到最可能的原因是这个老头格外的关心自己。 这绝对不是许尘的自恋,因为,老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是平和的,完全没有讥讽的味道。 然而,此时的许尘却并不好回答,只好微微的点头。 然而,刚刚走出几步,许尘突然觉得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但是,这并不是危险的,危险的是,他似乎感觉其他几人并未听到这些响声。 那是一种尖锐的叫声,就好像杀猪时发出的最后的控告一般。 也许老者发现了许尘的不同,赶紧来到许尘身边,在耳畔轻声道:“怎么了?” 然而,许尘却并未回答,而是缓缓的脑袋抬了起来,看向了洞顶,那是足有五六人高的洞顶,此时却是漆黑一片。 此时,其他的三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一起将手中的兵器祭起,五彩斑斓的光线一起照到了洞顶的位置,而那一刻,连同许尘和老者一起,五人一起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一张并不是很大的嘴巴就这样阴森森的张着,嘴里两排白色的牙齿锋利无比,在彩色光芒的照射下,竟然带着邪恶般的诡异。 更让几人感到恐惧的是,那正是一只白齿乌鸦,但是却比昨夜见到的大了好几倍,而且,它的眼神也比昨夜得更加凶恶和嗜血。 但是,那只白齿乌鸦却并没有进攻,而是张着嘴巴示威了好半天,然后身体猛然一抖,向着洞内飞去。 也许是吓傻了,也许并没有反应过来,这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人出手,就这样看着那只白齿乌鸦从容的飞走。 “前辈!” 许尘缓过来,对着老者说:“您刚刚听到它的叫声了吗?” 然而,还没等老者说话,其他三人的目光已经投来,带着惊讶和疑惑。 很显然,这已经无需回答了,他们并没有听见。 许尘的内心一阵翻涌,“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听到了那只白齿乌鸦的叫声?” 刚刚,那只乌鸦确实张大了嘴巴,按照平时的经验,它确实应该是在鸣叫,但是,更加确实的是,其他人没有听见。 此时,许尘竟然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如果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到危险的信号,那岂不是说,他此时是最危险的吗? 然而,许尘定了定神之后,却也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既然已经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里,那么,他此时就不该再有其他的恐惧。 恐惧并不能消除恐惧,这是许尘从小就知道的东西,他要面对。 许尘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勉强的定了定神,向着其他几人挤出一丝笑容示意没有事了,迈开步子跟着向里面走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只白齿乌鸦叫声的回音却依旧在他的耳畔微弱的回响,仿佛是发自与山洞的嘴里面一样。 就在许尘不听的安慰自己时,走在最前面的萧冷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等等!” 几人一听赶紧停下了脚步,只见萧冷两指在胸前轻轻的一挥,那柄玄铁重剑缓缓升起,而且光芒也随着强盛起来。 几人向着那柄重剑飞行的方向望去,却见到无数的白齿乌鸦在洞顶上密密麻麻的蠕动着,而且和先前的那只一般大小。 更可怕的是,那些乌鸦都张着嘴巴,两处锋利和雪白的牙齿。 在重剑光芒的影响下,那些白齿乌鸦竟然有些躁动起来,看样子他们先前是在睡觉,而此时,他们却在等待着攻击。 “你们刚刚听到了吗?它们在叫。” 这句话在洞内响起,但是,却不是出自许尘的口中,而是萧冷的。 “许尘,刚刚我们都没有听到它们叫声的时候,你听到了它们的叫声。现在你听到了吗?” 许尘微微张开嘴巴,却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惊骇的动作,他摇了摇头。 这时,萧冷缓缓的转身,看着其他几人说:“但是,现在我听到了了,它们好像是在跟我说话一样。难道它们能够跟我们单独的鸣叫吗?” 这时多么大胆的猜想,但是,这确实事实,因为,此时除了萧冷之外,没人听得到白齿乌鸦的叫声,只感到它们是可怕的而已。 “嗖!” 一身箭矢飞行的声音打断了五人面面相觑的眼神。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他们的身后电闪一般的飞来,然后一点停顿都没有的冲向了洞内。 虽然那速度极快,但是,这几人分明见到了那是一个人,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人,甚至他们都听到了那个人邪恶和恐怖的笑声。 与此同时,只见一道绿芒紧随其后,甚至以同样的速度追了过去。 那正是樊启辰的古擎剑,只见此时老者的目光凝重,似乎对刚刚的骤变也是相当惊讶,他双指似乎在控制着古擎剑的飞行。 而古擎剑片刻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片刻后,只见老者身子猛然一震,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几个踉跄之后竟然退出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好强的功力!” 老者咬了咬牙,双指微微一动,一道绿光闪电一样的飞了回来,那道光芒在空中由直变弯,最终又回到了老者的手中。 喘息了片刻,老者轻声道:“恐怕,我们不该再往里面走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龙尸 这一句话使得几人都是细细的想了起来,衡量着前方的危险,衡量着收入和产出。 这时,唯一一个对来到这里有些迷糊的许尘却轻声道:“虽然我对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知道,但是,你们是知道的呀,既然我们是有目的来的,那么就不应该这样的放弃。” “哼!” 老者冷哼一声,缓缓的挺起了身子,一双清冷的眸子投在许尘的身上,“少年,你还是太年轻了,以我刚刚的感受来说,我可以断定,那个黑衣人的修为绝对不会低于我,这简直是可以肯定的。” 谁成想,许尘却反问道:“那又怎样?” “怎样?” 老者竟然无奈的笑了起来,似乎跟许尘根本无法沟通一样,“那就说明,咱们进去会有很大的危险,非常有可能,咱们进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再看看头顶密密麻麻的白齿乌鸦,其他三人都是点了点头,虽然他们都是沉默不语,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觉得老者的说法是对的。 在这个陌生的洞窟之内,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都会使得他们葬身其中,刚别说许尘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面到底有什么人,有几个人,甚至是有什么妖物没人知道,如此冒冒失失的进入绝对是致命的。 许尘咬了咬嘴唇,轻声道:“那咱们到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是为了……” 萧冷刚想回答,但是那位老者却摆手阻止了他,“小子,你什么意思?我们来到这里当然是为了阻止妖物再次临世,防止世间遭受无妄之灾。” “是呀!” 许尘平静的说道,“那,难道我们只是因为可能的危险就退缩了吗?在来之前,无禅大师不是已经说了吗,危险是一定的,既然早已知道危险,既然已经来了,那么为什么现在却要退缩呢?” 说到这里,许尘轻轻的抬起手臂,指了一下深不见底的黑洞说:“既然那个人能够进去,既然他敢,证明里面的环境一定不会很恶劣,我们真正的危险其实就是那个人,不是吗?” 这句话说完,几人都是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被许尘的话给问住了。 “好!” 老者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分析的这么透彻,那我们就再往里走上一段路,但是,如果前方可以断定里面有更多的危险,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没想到,此时的许尘竟然不说话了,似乎他早已预料回事这样的结局一样。 几人思考了半天终于是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转身凝视,半天后,几人再次像先前的队形继续前进,向着这冻库深处前进。 随着几人缓缓的前进,地面突然开始变得松软起来,起初吓得几人都是一慌,但是当他们低头看清是才镇定了一下心神。原来,里面有一层乌鸦的分辨。 令几人感到疑惑的是,在这样一个空间内,没有通风还有这么多粪便,为什么没有人感到臭味难当。 当然,这并不重要,只是他们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这个世界却是和外面的世界有着本质的区别。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许尘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而那位老者一直走在他的身后,虽然先前他们都过言语上的冲突,但是,这位老者却是一直像要保护他一样,这样许尘难以理解,或者是说受宠若惊。 突然,前方的萧冷再次停了下来,片刻后,冷雪的梨花雨也光芒大盛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异状。 当许尘和老者缓缓走到那个位置时,也是张开了大大的嘴巴。 这里并不是洞窟的最底部,但是,就在通往里面的路上,竟然竖着一个墓碑,然而,墓碑上并没有写着什么人的名字,上面斑驳的刻着一条丑陋的龙的图案。 那条龙虽然有些丑陋,根本无法跟外界的水彩画相提并论。 但是,这条刻在墓碑上的龙却是如此的真实,就像在尘世中看见的牛羊一样的真实。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方墓碑的背后的地面上,竟然有着一块硕大的石板。 当然,这块石板并不奇怪,和普通的石板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它的大小却是那样的能让人产生联想。 那就像是一个棺材的大小。 几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了能看得更清晰一些,萧冷的重剑和冷雪梨花雨都是缓缓的下降,最终和几人的身高大抵持平。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开始还对此的感到奇怪的老者却是迈步离开,他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墙面,突然就被墙上的一段文字所吸引了。 “这、这怎么还有文字呢?” 其他几人一听马上都凑了过来,看着墙上的那段文字所有人都呆住了,之所以会呆住不只是因为惊讶,更多的大概是因为不认识吧。 “这应该古老的文字,而且相当的古老。” 冷雪轻声说,“虽然现在已经没人使用了,但是,它一定不属于咱们中原汉地。”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冷雪第一次开口,不过还真是真人不露相,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许尘更是惊诧的看着他,心里说:“她不是个一直在兑山宗吗,怎么对语言还懂得这么多呢?看来这次下墓的人还真的都不简单啊。” 想了半天,他终于又摇了摇头,似乎有某些无奈。 然而,正当许尘低头沉思之时,只见萧冷突然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握住了那柄正在发光的重剑,灼灼的杀意就这样对准了许尘。 许尘先是一惊,当他真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把重剑对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口“棺材”。 萧冷右手举剑,左手则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挡在了嘴唇前,应该是让所有人都不要出声。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就在所有人安静下来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阵“咯咯”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很细微,但是却像能穿透人的灵魂一般,听得人头皮发麻,而那个声音正是出自他们身后的那口“棺材”。 萧冷伸手比划了一下,让所有人都让开,而他则是一步步的向着那墓碑走去,向着那块铺在地面的石板不停的靠近着…… 就在萧冷就要接近棺材的一刹那,那个棺材猛然抖动了一下,那个“咯咯”的声音似乎也随着抖动而变得越来越大。 潘安已经吓得靠在了刚刚的那个墙壁上,还在一点点的往下滑,他的脸色苍白,双手不停的颤抖,应该是吓得不轻。 许尘和冷雪虽然没有那般的胆小,但也是被吓得退后了两步,嘴里不停的吸着凉气。 “别动!” 老者突然叫住了还在继续靠近棺材的萧冷,而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柄小剑,那小剑闪着绿色的光芒只有两个巴掌大小,但是谁都认出了,那正是古擎,只是此时的大小不一样拔了。小剑像罗盘一样在老者的掌心不停的抖动,像是也被眼前的情况吓得惊恐起来。 片刻后,只听沙哑而尖利的说了一声:“看来,咱们的命还真是不好啊!” “是龙尸,难道真的是龙尸?” 老者苍老厚黑的面孔此时也是有些泛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龙尸”,把所有人的恐惧都推向了极致。 在以往的生命中,龙这种动物不过是远古时代人类假象的东西罢了,更有人说那是人类用很多动物身体的各个部分拼凑起来的图腾。 虽然时间的人,特别是汉人一直很尊敬龙这种图腾,说它是所有动物的王者,更有人说这就是汉人的祖先。 但是,在人们的心中,龙终究是那个只能想想的东西,甚至就连以龙作为图腾的皇帝大概也不会相信龙的存在。 然而,刚刚老者却惊讶的叫出了“龙尸”这两个字,这不得不让几人陷入了恐慌。 每个人都有过想要见到龙的梦想,但是,当你真正的看到了,却是另一种感觉,那就是恐惧。 人类终究是渺小的,渺小到自己都无法认清的地步,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向后退着,而那个原来就已经靠到墙上的潘安,现在则是退无可退,身体像一根面条一样,瘫软在地面上,身体的颤抖越来越明显,如果此时再有什么刺激的话,他肯定会马上昏厥过去的。 而萧冷果然是蓝鸢阁的人,虽然脸色也是非常难看,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后退,而且手中的那柄重剑一直就这样对着“棺材”,等待着老者的动作。 老者手中的古擎剑不见了,再次成为一缕蜿蜒的绿光敛于袖中。 但是,他的手却并未停止,右手的食指在空中像是胡乱的画着什么,最后,单手突然向下一压,一阵爆裂声在洞内猛然想起。 这时,所有人好奇的望去,那块石板之上,此时已经想被钢刀刻上了一个奇怪的符号,诡异而美丽。 其他几人自然没有看懂,但是许尘却是相当明白,那正是一种符印,他虽然跟随陆隐不长时间,但是对这符道之术还是有起码的了解的。 这时,老者才算定了定神,“真是不敢想象,这时间真的有龙,哈哈,此次来到这里真是不虚此行,就算命丧此处,那也算值了。” 这句话当然是自言自语,但是,他身后的许尘却是缓缓的来到他的身边,轻声的问了一句,“前辈,您真的认为这下面是龙的尸体?” “不知道!” 老者微笑的说道,“只要没有打开,谁又能确定呢?不过,我确实在古书上见到过关于龙尸的记载,看来,古人还真不是胡说呀!”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白骨 “不要去踩那石板,绕着走。” 老者缓缓的说道,“如果惊扰了其中的‘东西’,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几人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绕过墓碑、绕过石板,几人继续前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人走出几步,竟然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不只是好奇还是恐惧,或者是两者都有。 前路继续,是否还能见到这块墓碑还是一个问号,这就是许尘此时的想法。 毕竟,这只是刚刚进入洞口,再往里面,到底能见到什么,谁都说不清,也许里面一片坦荡,但是,更加危险的可能似乎更加大一些。 就在许尘边走边思考的时候,异变突生,就在这不算宽敞的洞中,几人祭出的几柄武器猛然一暗,像是被一层朦胧的纱布给罩住了一般。 之后,便是真正鬼哭狼嚎的声音,像是夜鬼的哭诉与嚎叫,又像是女鬼的娓娓哭诉。 虽然这这声音不能说是震耳欲聋,但是,却让人听到边开始毛骨悚然。 霎时间,所有人都把武器渐渐收回到自己的身边,以便突发状况后可以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那声音越来越大,听得几人像失了魂一般,竟然都感到了些许的眩晕。 玉玄门的老者赶紧祭出袖中的古擎剑,那剑光在空中迅速的盘旋和狂斩片刻,但是,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碰到。 萧冷面色灿白,右手的双指微微颤抖,心念早已不像刚刚进入洞口时的那般清澈与纯洁。 这时,突然听到潘安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句,“小心,那边……” 话音未落,就在两旁的石壁上突然显现出了两个巨大而狰狞的鬼脸,那鬼脸正在诡异的微笑,让人看得难以抑制的恐慌。 霎时间,山摇地动,石壁上的碎石开始随着震动滑落。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之内,如果任由碎石滑落,那么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被生生的活埋在其中。 几道光亮微微一闪,不约而同的插向了石壁上的巨大鬼脸,但是,那鬼脸竟然像知道会发生的一切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武器落空,庆幸逃过一劫的时候,那张鬼脸却再次供着岩石突显出来。 怪叫声依旧在继续,让人神不守舍,而且,随着怪叫的声越来越强,几人的耳膜竟然毫无来由的隐隐作痛。 正当此时,老者突然大喝一声,空中的古擎剑破天而动,像是积蓄这无限的愤怒一般,直插头顶。 霎时间,头顶的白齿乌鸦惊慌失措的到处乱飞,瞬间充斥了整个山洞,让本就狭小的空间瞬间没有了可以躲避的空间。 粪便和鲜血从头而下,因为此时几人都没有防范的意识,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石壁上的鬼脸处,那粪便和鲜血从上面兜头灌下,淋了几人一身。 修行之人本就爱惜身体,更是快干净,这一下,使得几人瞬间慌了手脚,甚至都忘记了去抵御可能的危险,不停的抖落身上的污秽。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破空而至,但是却并未停留,一双白灿灿的古手瞬间就抓住了许尘的肩头,直接拎了起来。 许尘只感觉双肩一痛,身体一轻就被那股力量给硬生生的拉得飞速而驰。 前方一片黑暗,许尘身体一阵阵的灼痛,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飞速而行,他根本看不到周围的景物,更看不到头上的鬼怪。 反应过来的许尘虽然想极力的挣脱对方的控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坚硬而带着阴冷气息的骨手却像是一直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力量,使得许尘怎么都不能运行体内的灵气。 此时的许尘跟普通人真的就没有什么区别,任凭他人的操控。 许尘双眼直冒金星,肩头的痛苦直入心扉,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大声的喊出来,而是狠狠的咬出牙关。 但是,片刻后,一股阴冷的气息却顺着他的双肩疯狂的涌入,一时间他神智一片模糊,只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像是一个洞口的刺眼,他便忽然失去了神智。 …… 当他再次苏醒时,他正身处一个巨大的熔岩洞中,洞顶上悬挂着钟乳石形成的尖刺,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剑一般,密密麻麻的分布着。 就在这样一个恍惚的瞬间,他下意识的像动一下,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 他猛然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在了一根粗壮的石柱之上,而捆着他的竟然是长满了尖刺的荆棘藤。 无数的小刺已经深深的插进了他的皮肉,虽然不致命,却可以让人痛不欲生,鲜血已经缓缓的渗出,将前身的衣衫都给染红了。 许尘微微抬起头,山洞的最上面是一个小小的洞口,而那洞口出却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将山洞之内照得有一种幽蓝的感觉。 这时,许尘终于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洞内的情况,很奇怪,在这样幽暗的山洞之内,竟然长着各种奇怪的植物。 当然,要不是这些植物都有着不停煽动的树叶,许尘也绝不会把它们当做是植物的。 因为那些植物真的很想是石头,表面斑驳而尖锐,在幽蓝色的光芒下,透漏着难以形容的诡异。 而且,一棵类似于大树的植物上竟然开着一朵黑红色的花,更让人感到惊愕的是,那朵花竟然像人的头颅一样,不停的摆动,低下或者抬起,好像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样。 “呵呵!” 这时,一阵笑声突然响起,再这样的山洞内,不停的回荡。 因为回声的原因,许尘竟然一时间确定不了这个声音发自哪里,但是,经过仔细观察之后,他终于在一处石柱的侧面见到了一丝衣角,而且那衣角正在抖动,那正是狂笑时应有的颤抖。 全身的疼痛使得许尘好不容易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你,你是谁?” 声音在洞内不停的回荡,但是那个石柱之后的黑衣人却没有答复,而是缓缓的站了起来,黑袍之下,那张隐秘的面孔似乎露出了笑容。 黑袍人轻轻的向着外侧迈出了一步,然后缓缓的转身,但是,那个黑色泡仔实在是太过宽大,所以,几乎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很难让人看得清楚。 就在某一个瞬间,黑袍人抖了一下袖口,里面竟然现出了一只灿白的手臂。 更确切的说,那只是一只手骨,上面一丝血肉都没有,在幽蓝的光线下,更让人难以直视。 这不免让许尘联想到黑袍人的长相,会不会和手臂一样,是一副骷髅呢? 这个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就在下一刻,黑袍人迈迈着缓慢的脚步向着许尘走了过来,虽然长长的黑袍将他的脚面完全覆盖,但是,许尘分明听到了骨头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那一刻,许尘的头皮一阵发麻。 是的,许尘遇到的危险可是不只这一次,他确实没有那样的怕死,但是,前方这个不停向自己靠近的怪物确实能给人带来恐惧,让人难以形容的恐惧。 “咔嚓,咔嚓!” 诡异的声音在许尘的耳畔不停的回响,身上的疼痛更是将那份诡异推到了极致。 经过漫长的等待,黑袍人终于来到了许尘的面前,然后又是一阵诡异的笑声。 “你是谁?” 许尘再一次喊了出来,因为说话时胸腔不停的起伏,他说接受的痛苦也就强了几分。 很显然,这一点黑袍人是知道的,所以,黑袍人惊讶的抬了一下头,那一刻,许尘终于见到了那黑洞洞的斗篷帽子里面的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带着贪婪和兴奋,带着邪恶与嗜血。 那是一双散发着和头顶洞口一样幽蓝的眼睛,但是,那眼眶的周围分明还带着票飘渺的蓝色气息。 那和描写鬼怪书籍中的怪物竟然是那样的吻合,许尘下意识的淹了一口唾沫,应该是想镇定一下心神,以便使得自己不会在恐惧中迷失自己。 “这个娃娃,不错,嘿嘿!” 帽子里面发出了一声赞叹,“在魔藤的刺痛下竟然还能有如此定力,你是第一个。” 虽然这是一句恭维的话,但是,却让许尘愈加的愤怒,他咬了咬牙,瞪着眼睛对黑袍人说:“哼,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人。” “嗯?” 黑袍人冷笑着疑问了一下,“这个娃娃,一点逻辑思维都没有,我什么时候时候说自己不是人了?” 顿了一下后,他竟然猛然点了一下头,“哦,你这是在骂我?” 许尘冷哼了一声,“你还不值得我去骂,你想做什么,你就来吧!” 说完,许尘竟然将脑袋别在了一旁,似乎不再想和黑袍人说些什么。 这一下,着实让黑袍人高到惊讶和好奇,看着许尘身上不停渗出的鲜血,他发出了一阵舔嘴唇的声音,似乎是恶狼见到猎物时难以抑制的激动。 黑袍人缓缓的抬起白灿灿的右手,食指在许尘的脸上轻轻的划了一下,寒冷的手指划过脸颊,却想泪水滑落的感觉。 “娃娃,我杀人时从不想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这一次我倒是有了兴趣。” 黑袍人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好,那我现在问你,你是谁呢?” 许尘又是一阵冷哼,很是不屑,但是,想想自己此时的处境,他竟然平静了下来,反而带着丝丝微笑说:“你要是告诉我你是谁,那我可以跟你说我是谁,这才算公平。” 也许是黑袍人从未遇到过此时还如此从容的猎物,他竟然兴奋的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也罢,你终归是要死的,我让你见一下也无妨,哈哈。” 说着,黑袍人再次伸出了右手,两根手指轻轻的掐住了自己的帽檐。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叫西门的将军 朝阳国与北羌边境,起伏的山峦是两国天然的屏障,只有一个狭小的隘口可以任由大队人马进出。 但是,两国的军队并没有想象的对峙,因为,北羌是渔猎民族,对于国土的理解还没有朝阳帝国的高度。然而,朝阳帝国却是极为重视,因为如果北羌的军队进入这个隘口,那么他们面对的讲师一望无际的平原,那是北羌骑兵最喜欢的地形,一旦失守,结果难以形容。 金秋十月,驻守在山谷中的部队根本没有享受太平盛世的权利,只要在这里,就必须要忍受例行的惯例,寒冷与荒芜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当然,还有那难以明说的思念与孤寂。 这里偏南便是无仙镇,西北大营的所在之地,每半个月,便会有一队人马从镇子出发去替换山谷之中值班的士兵。 如果是闲来无事的文人骚客,真的可以在这里文雅的吟上几句诗,或是做于山间欣赏独特的风景,但是,作为这里的士兵,那便是矫情。 当太阳伴着晚霞渐渐的落下地平线,两名穿着北羌独特服装的人悄悄的穿过边境,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无仙镇大营。 这里和普通的小镇并没有什么两样,小摊和酒司应有尽有,只是这里生活的大多是士兵,所以这里的生活略显枯燥,偶尔见到女人都像是见到了久别亲人办的进热。 两人身后背着沉重的包裹,连走过地面,都会在上面留下深深的脚印,在夕阳留在地面最后一丝的光线中,两个北羌人用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无仙镇的正中心,一个中军大帐的门口。 经过守门士兵的通报和严密仔细的检查,两人终于得意安全的进入,但是进入大帐之前,他们却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峰,那山峰之后的便是自己的土地和熟悉的人们。 进入帐内,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又检查了一下边边角角,确定一个人都没有之后,其中的一个人低声说道:“记住,一会一定要小心行事,那个人可是个杀人的屠夫,无论我们先前有过多么亲密的邀约,一旦那个人不满意,他定会兽性大发,倒是后,你我能不能活着回去,可就不一定了。” 另一个颇为年轻的羌人脸上尽是不屑的神情,随意的抖了一下身子,让背后的包裹停在一个舒服的位置上,道:“切,管他是谁,一旦我们羌人长驱直入,他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和奴隶?管他现在如何耀武扬威,到时候,他能不能活还得看大汗的意思呢。” “不,天底下弄臣那么多,骄横的武将也是多如牛毛,但是能像他这样在任何风浪中都能幸免于难的可是不多。”中年人冷漠的看着年轻的羌人,像是在训斥又像是在提醒,“要说,想杀他的人也是不少,但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死呢?这是本事,更可怕的是,这是我们不曾知晓的本事。” 年轻的羌人明显是不屑一顾,“不过是些运气罢了,不用这么小心。” 正在这时,一个腰间挎刀的汉人军士走了进来,脸上尽是审视的神情。 此处距离西门望的府邸可以说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因为安全和森严的军纪,他们刚刚只能在这里守候一段时间。 那柄军士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军刀上,神情冷漠的像个植物,似乎常年都是不苟言笑一般,来到两人的身前,军士竟然少有的翘起了嘴角,“两位,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将军还有重要的事情,恐怕今天应该是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年轻的羌人瞬间眉毛竖立,“当初约定的时间,我们两人可是分秒不差,难道你要让我们两人回去吗?” 见到对方愤怒的表情,汉人军士也是面色一冷,握着刀柄的右手猛然一紧,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很显然,年龄稍大一点的军士面色平静,应该是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职业的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这位军爷,我们确实是翻山越岭才来到这里,如果让我们这时在回去,是不是真的有些不近人情了?您行行好,跟西门大将军说说,我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结束,真的。” “哼!” 汉人军官冷哼了一声,“我说让你们走了吗?” 说着他恶狠狠的看向了那位年轻的羌人,“这个小子可是的好好调教一下了。将军说了,今天你们可以住在这里,不过今天能不能见你们,那就不一定了,到时候还要看安排。” 此时正在敌国的境内,两个羌人自然不敢造次,只好微微点头。 “跟我走吧!” 军士冷冷的说了一声,转身走出大营,两个羌人也极为不甘的跟了出去。 此时还没有大军压境,这是汉人军士可以耀武扬威的时刻,两个羌人心中这样想着,这是给自己的安慰,也是在给自己怯懦的理由。 这里是大帐,外面没有习惯的士兵巡逻,这不是外强中干,而是另一种骄傲。 两个羌人怀着内心的不甘,转身看了看一处略显豪华的府邸,那就是西门望的息身之地。 然而,他们看不见的确实府邸的内部,一个房间之内,一盏油灯不停的跳动,照耀着一张由虎皮蒙住的长长的木床。 一个中年人正身着一身素衣,闲散的躺在上面,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深思。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等人,一个重要的人,比那两个北羌的客人还要重要,因为,他要把那个人的头颅留在这里。 在大帐之外隐秘出的一个黑衣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是一位修行者,对灵气的操控早已达到了如火纯清的地步。 然而,就在他想缓缓起身的一瞬间,一股寒冷到极致的气息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难以辨认的影子。 他面色陡变,内心惊讶了一声,便要抢先出手,毕竟在这里,他是没有同伴的,能够见到的任何一个喘气的,那都是敌人。 干枯的手指在胸前迅速的结了一个手印,一股绵薄的灵气喷薄而出,在几张之内形成了灵气的波动。 然而,那个先前的黑影却没有如期而到,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阵虚无。 但是,远处房间之内的那位中年确实蒙人睁开了双眼,两道寒光像是刺破了黄昏的朦胧。 他身下的虎皮莫名一番,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迅速卷起,瞬间裹住了他的身体。 这是控灵师的手法,躺在床上的西门望自然明白这一点,甚至是故意让对方得手的。 根据情报,外面的黑衣人应该是北羌的一位控灵师,大概年龄也不大,但是却绝对是个修行的天才。不到四十岁便已经达到了第五境的修为。 但是,他却愤恨北羌大汗的所作所为,他不禁拒绝了大汉的封赏,还处处与大汗作对,比如今天,他便要杀了这个帝国的大将军,他不是处于憎恨,而是想要破坏,破坏一个秘密的谋约。 西门望虽然是有意为之,但是也绝对不敢怠慢,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如果稍有差池,便是不可挽回的结局。 所以,刚刚他化作一道黑影去而复返,不过是一场试探,以此来摸清对方的实力。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黑衣人的出手竟然快到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房间之外,黑衣人身后的一柄长剑在那一瞬间已经出鞘,没有炫技,而知直直的飞向了房间。 随着一声微弱纸窗破口的声音,长剑径直而入,快若闪电。 躺在床上的西门望满脸惊骇,此时他的身体正被一张虎皮所紧紧的包裹,那是自己心爱之物,是权利的象征,但是,此时的他也不能任由自己感伤和怜爱了。 他皱着眉毛看着破窗而入的创建电闪而至,划破空气的声音瞬间就传到了耳边。 然而,西门望却是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笑意又变成了难以理解的怒意。 就在那柄长剑犹如蛟龙一般达到他胸前的时候,西门望眉头猛然一蹙,一股强大的力量随着一声冷哼瞬间就从虎皮的内部爆裂开来。 在随后的一阵烟尘中,那柄已经抵到胸前的长剑竟然戛然而止,不停的在那里颤动,发出近似于挣扎的声音,就是一寸都没能再次靠近。 原来的虎皮早已碎成粉末,像是棉絮一样在空中漂浮,下一刻,西门望缓缓坐起,颇为悠闲的绕过长剑,走到长剑的对面,右手抬起,像是拿着自己的剑一样,举起了黑衣人本来要夺他性命的长剑。 下一刻,一到黑影破窗而出,直奔后院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长剑仿佛叛徒一样,锋利的剑刃指向了自己本来的主人。 就在飞行的途中,在那个幽暗的角落中,瞬间跳起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虽然黑布遮住了他的面孔,但是,从他的动作上可以看出,他是惊慌的,也是恐惧的。 那双本来自信满满的眼中映射着另一个中年人,一身素衣,手拿长剑,金光闪烁间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对于他来说,对方的灵气波动似乎都没有带起一丝风,或者说,风起了,但是他却没有感受到。 随着胸口一阵凉意袭来,那个叫做西门望的中年人撒开了握着长剑的右手,但是,那柄长剑却已经还给了他。 几个踉跄之后,黑衣人用手只在了背后的墙面上,身体不自觉的抽出,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的西门望。 没想到,西门望双手背在生后,面容亲切的说:“我等你好久了,就因为要等你,我都没有去见你的同族。” 说着,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继续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浪费时间是很可耻的吗?特别作为一个刺客来说。” 黑衣人面罩后面的嘴角微微翘起,“是吗?没想到西门大将军还是个懂得珍惜时间人,那么,就请快动手吧。” 西门望又是一阵叹息,“动手我自然是要动手的,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那就是我砍脑袋,从来只用自己的刀。” “你知道吗?要保养武器是需要鲜血的,只有足够的鲜血,才能证明你对自己武器的热爱。” 说完,西门望的右手猛然一抬,就在那一瞬间,一柄厚重的宽刀从房间内径直的飞出,稳稳的落在了西门望的手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鬼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当黑衣人的头颅落在地面时,他的面罩都没有被摘下,也许,西门望本就不想见到这个人的真正面容。 当然,也许他早就知道也说不定。 黑衣人的整个躯体像是依旧坚持着,这句无头尸体就这样缓缓的落下。 守卫的士兵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府外的钟声响起,这是无仙镇最高的指令,一群士兵疯狂的涌入了大将军府。 当房间的木门打开时,西门望将军已经身披重甲,完全不是刚刚的一身素衣的模样了。 此时,无论是是检查尸体的卫兵,还是匆匆敢来的亲兵一个个都是直挺挺的站在小院的正中间,府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此时,以为军士缓缓的来到西门望的面前,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参见大将军,属下知罪。” 西门望冷冷一笑,然后没有任何任何表情的向前迈了一步,单手将军士扶起,“潘安,这是做什么?你没有发现这是正常的,因为这就是我想要的,如果被你发现反而会坏了计划。” 看着西门望的军靴,潘安的内心原本的恐惧稍稍淡了一下来,“将军,北羌的两位客人刚刚才到……” “那就让他们等一下。” 西门望冷冷的说道。 此时他身上的盔甲在朦胧的光线下,竟然依旧显得格外的发亮,这一点反而让下面的人感到了某种解脱的宽慰。 他是这帝国少有的几位大将军,位高权重自然不用再说,单凭杀人不眨眼的传闻,就足以让下面的人闻风丧胆。 和其他的几位大将军不同,西门望和安泊远是特例,他们不止在统军上颇有建树,而且对于修行之道也是颇有研究,和什么各宗派的弟子几乎没有差别。 他是一个大修行者,加上凶悍无比恶性格,绝对是他人噩梦。 “唉,等一下就让那两位客人来这里吧,就是这里。” 西门望轻声说道,“还有,那具尸体先不用收拾了,就当我给客人的见面礼,行了都走吧。” 说完,西门望转身进屋,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几息之间,众军卒便匆匆离开了将军府,片刻后那连个北羌的客人便背着重重的包裹来到了庄严无比的将军府。 当他们无意间看到侧面那具无头尸体时,两人的头皮都是一阵发麻。 “叔,这个人还真是、真是……” 年轻的羌人一时间竟然口吃起来,完全没有了先前那般的不屑。 …… 远在千里之外的天火山,萧冷四人正快速的向前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们不得不去寻找许尘的下落。 他们已经明白,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山洞,而是依山洞而建造的墓地,龙的墓地。 此时,那个最为胆小的潘安突然壮着胆子来到老者面前,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个,老、老头,您这个东西真的管用吗?” “我说了,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古书上看来的东西,谁说的准?” 说着,老者开始收拾一下东西。 潘安一听就急了,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棺材说:“说不准?说不准咱们还要再往里走吗?万一这个东西爬出来,那、那咱们不就真的出不去了吗?难道……” “闭嘴!” 还没等潘安说完,老者直接用手打落了他指着棺材的手臂,“你不想活了吗?龙是凶恶的神物,龙尸就更加的凶残,如果它真的醒了那我们就真的别想出去了,别出声,别碰任何东西,咱们这样安静的过去或许还可能躲过这一劫。” 说完,老者冲着石板又是一顿嘟囔,似乎是在道歉或是忏悔,也不知道里面的那位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被老者这么一呵斥,潘安便不再言语,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里面的那个主直接愤怒起身要了他的命。 说实话,此时所有人都不敢确定老者的方法一定有用,不过他们必须走下去,因为责任,因为义务,当然,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变态的好奇心。 片刻后,老者打头走向了墓室的门口,紧随其后的是潘安,而萧冷则选择了垫后。 几人继续前行,这里依旧黑暗,所有人都把武器的光亮撑到最大,虽然这样会严重影响体内的灵气,但是,这样却能驱散一点点的恐惧。 山洞的墙壁上开始呈现各种奇怪的图案,还有一些很难读懂的文字,真正让这些人感到惊讶的是,虽然他们无法真正理解这些文字,但是却知道这些文字种类很多,简直就是个文字博物馆。 有了前车之鉴,所有人都走得很小心,如果不是真的看清了前方的情况,绝不会轻易的迈出脚下的那一步。 山洞深不见底,长得让人感觉是在地狱漫步,但是,两侧墙壁上的图案和文字却从未有过间断,它连绵不绝,像是在讲着某种历史,只是这些人此时却无法读懂。 老者则是时不时的走上前,然后用他的双指轻轻的触摸这些文字的雕刻纹路,应该是在断定这些文字的成型年代。 每次他观察断定之后都会发出一阵啧啧声,像是惊讶又像是苦恼,这让排在第四位的萧冷看得升起了某种好奇心,只是现在的山洞中很是安静,除了脚下的摩擦声,就是细微的呼吸声,所以萧冷并没有好意思打破这种宁静,只是一直注视着,跟着队伍缓缓的前进。 终于,和他有着同样心里的潘安有一次突然上前一步,对老者说:“老先生!您为什么总是犹豫不决的样子,难道这些文字有什么蹊跷?” “哼!” 老者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冷哼了一声,那种感觉像是在自嘲一般,“我读过很多的书籍,也下过很多古墓,但是却从未见过有如此奇怪纹饰,它们自然都很古老,依我的经验来看,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殷商之前,而且还要早出很多。但是,它们的成文时间的跨度却很长。” 说着,他随手指着墙面一小块雕刻的极为局促的文字说,“你看,这一小块文字和旁边的这些明显不是同一种文字,而且它一定是后刻上去的,为了节省空间,或者是能够刻下这些文字,它的大小明显比其他的小了很多,而且看它文字的排布,明显是顺着先前文字留下的空隙形状来雕刻的。” “这说明……” 潘安虽然胆子略微小了那么一点,但是能够选到这支队伍来,自然也绝非庸人,一瞬间就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老者微微点头,“是啊,要是我判断正确的话,这座古墓经历的时间恐怕早已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呀,而且,必然有人曾经进来过。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潘安探身问道,眼神中充满着警惕,像是对方说出的话就能传递出一种恐惧似的。 此时,他身后的冷雪也是凝神看着老者,等待着谜语的最终答案。 老者随即摇了摇头,像是依然不敢断定自己的猜测,但是,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或者是,这座古墓之中一直有人活着,是他们刻下了这之后的文字,而且绝对不止刚刚那一个人。” 所有人的脚步再次放慢了下来,比先前的速度还要更慢,大概是老者的话让人感到了某种未知的不安。 突然,脚下的一阵物体滚动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墓道,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萧冷的反应则是更加迅速,他迈开脚步警惕的走到了老者的前方,手中一直握着重剑。 这时,潘安身前的冷雪才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我刚刚好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在四双眼睛最终的汇聚点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短刀,按照老者的说法,那是北羌才会有的东西,令所有人感到恐怖的是,那柄短刀上赫然沾满了鲜血,它此时黯淡无光,但是却比任何发光的物体都要来的刺眼。 不过还好,这次终于看到了发声的物体,不然这些人又要被吓得惊慌失措了。 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直接走了过去,当然,此时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前方会不会马上就出现一具尸体,或者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凶手。 有了这柄短刀的提醒,所有人都明白,事发地点应该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所以虽然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脚下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因为只要找到那些人,他们就算完成这次的任务了,也就能赶快的离开这里。 没人再观察什么墙壁上的文字,都拿出平日里逛街的速度继续前行,这次是萧冷开路,他的心情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急切万分。 终于,又走了一会儿,他们见到了一个巨大的石门,而这个石门此时却是敞开的,想必先前已经有人进去过了。 那是一个上下结构的石门,就像古书中经常提到的断龙石一般,因为它已经升起,所以没人知道它真正的样子,只是走进墓室的时候,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向着上方看去,巨大的石门就这样悬在空中,被夹在空心的墙壁之中。 按照老者的理解,这应该是一个水银驱动的机关,通过水银产生的压强而进行开启或是关闭,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让所有人都暗自佩服古人的智慧。 然而,正当所有人对石门惊叹的时候,萧冷发出了进入古墓之中的第一次惊叫,“怎么有这么多棺材!” 一只手电是很难照清楚前方的情况的,听萧冷这么一叫,所有人都看向了墓室前方的最深处,这才真真正正的看清了萧冷所说的情况。 那是一面墙,却不是一面普通的墙,那是一面用密密麻麻的棺材垒起来的墙,每个石棺都没有经过修饰的圆角,保持着最初有棱有角的状态。 只是,这些石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患者,一定会就地歇菜。石棺垒的很整齐,横着是十三只,上下是高度是七只,虽然和墓室的最顶端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棺材之间却没有空隙。只要是小学毕业,一下就能知道这是多少棺材。 当所有人走近了,这才发现,所有棺材的侧面上都刻着文字,和先前的不同,虽然大部分依旧是天书。 但是还有一些是几个人可以看懂的,比如桀、帝辛、嬴政、朱温、高洋…… 每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都会让人不住的颤抖,因为这些名字就代表着死亡,代表着恐惧。 正当所有人惊诧迷茫的时候,只听潘安突然大叫了一声。 “看!那个、那个棺材盖儿是……掀开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惊变 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拨动人类脆弱的神经。 其他人同时一惊齐刷刷的看向了萧冷所指向的地方,那是棺墙最右侧最顶端的一个棺材,他的盖子确实是掀开的,而且此时正搭在旁边的一个棺材上。 如果它一直是这样的,那么也许这些人还并不会有所忌惮,但是,所有人都记得,就在刚刚,也就是几息之前见到这面棺墙的时候,那个棺材还分明是紧闭着的。 “我们应该马上出去。” 老者压着嗓音说道,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小心翼翼的扫着四周的情况。 还好,此刻周围还没有什么异动出现,一只紧紧的照着那个被掀起盖子的棺材,以防万一,其他的则是不停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就这样,四个人一边仔细的观察,一边小心翼翼的向着身后的石门退着。 快要退出石门时,冷雪还想去仔细的看一下,却被老者毅然决然的阻止了,在危险并且还未知的环境中,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成不变,特殊的举动总会带来不可预知的结果。 然而,就在冷雪点了点头,想要跟着众人离开的时候,站在她左边不远处的萧冷眼睁睁的看着她倒了下去,准确的说,是坐了下去,那个动作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按照他们的修为,在平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此时确实被眼前的一切给震撼了。 聂雨下意识的看向了冷雪,她开始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还想用手撑一下地就起来,但是在她把手伸向地面的那一刻,聂雨分明看到了一张由平静瞬间变成恐怖的面孔。 冷雪的动作突然僵住了,连她的恐怖的表情也同时僵住了,她张着大大的嘴巴,似乎特别想喊出来,但是最终却一丝声音都没发的出来,她就那样石化在了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几人一起向了地面,也就是冷雪身体的下面,那一刻,他也瞬间被吓得一颤,冷雪的屁股下面分明就躺着一个人,确切的说,那是一具尸体,而冷雪的左手此刻正按在了尸体的胸口上,也许冷雪此刻应该感到自己的左手是湿漉漉的吧,因为那具尸体的胸口上是一片鲜血,而且鲜血还在顺着一个血窟窿不停的汩汩流出。 下一刻,萧冷赶紧上前拉了一下冷雪的肩头,但是,因为冷雪此刻像是一点都动不了了,所以根本就没拉得起来。 关键时刻,哪还能有那么多的顾及,萧冷直接抱住了冷雪的上身,将她硬生生的拽了起来,只是冷雪依旧是一动不动,简直就是另一具尸体。 此刻,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一边惊诧的看着地面,一边想着身后不自觉的退了两步,血肉模糊,身上有好几个被力爪掏开的血洞,但是,从那些血洞流出来的鲜血却不是鲜红色的,也不是暗红色的,而是让人看了就毛骨悚然的红绿相间的颜色。 当他们透过模糊的血肉辨认出尸体的头颅时,那个面孔的特写镜头竟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一阵阵的寒意传遍了每一个人的全身,汗毛陡立的那一刹那甚至都能听到声音。 “许尘?” 萧冷第一个叫出了这具尸体生前的名字,那是所有人不敢相信的,他们没想到,那个黑衣人竟然真的如此凶狠。 先前,他们断定,那个黑衣人一定是想用这一招吓唬一下几人,让他们赶紧离开,或者是以许尘作为交换的条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如此的决绝。 一种恐怖诡异的气息在周围弥漫着,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呼吸,一瞬间所有的谜团不停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大脑。 这时候,老者突然说了一句,“为什么?”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已经稍稍平息过来的冷雪,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像是再说:“谁都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许尘本就是迷迷糊糊的被他们带来的,而此时他却命丧此地,这让几人怎么能不有愧疚之感。 更何况,对于有些人,许尘是救命恩人,那种感觉更不用提了。 几人刚要上前去检查,或者是说确认的时候。 老者却是摇了摇头,显然他说的不是眼前的这具尸体,他的目光不停的审视着四周,“为什么、为什么这不是我们来时经过的山洞?” 听到老者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开始观察四周,惊讶恐怖一起涌上了心头。 确实,这里根本就不是来时经过的那条山洞,而是另一间墓室,而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墓室的深处时,另一面棺墙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不!咱们刚刚退后的方向绝对是正确的啊!” 萧冷低头思索着,“更何况,刚刚的那间墓室只有那么一个大门,那是绝对不可能走错的。” 随着几个人的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变得诡异而尴尬起来,谁都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也同样说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总不能再次回到刚刚的那间墓室吧。 无奈之下,所有人都已经紧张的忘记了许尘的尸体,而是再一次走向了这间墓室的棺墙,希望在那里可以找出什么答案。 那是一面和刚刚墓室里一模一样的棺墙,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一个打开的棺材,当然,每个棺材上的文字也变了,这些应该是代表死者名字和简单生平的文字谁都看不明白了。 但是很显然,棺材上的这些文字很复杂,根据冷雪的说法,这些文字比现有的所有文字都要复杂得多,而更让人感到迷茫的是,那些名字上方的日期却大多是还没有经历过的日期,那是未来的日子。 “可能,所用的历法并不同吧!” 老者捻着胡须轻声道。 但是,片刻后萧冷就提出了另外一种解释,“也许,也许这些尸体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者,他们都属于以前的世界,或者是另一个世界。” 什么世界? 所有人都明白萧冷所说的是什么,这里是天火山,另一个世界当然指的是地狱了。 这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的,但是却不得不想到的。 稍稍顿了一下,萧冷接着说:“当然,也许、也许他们还是属于其他纪元的,很久很久以前,早到我们根本不可知的时间。” “胡说八道!” 老者不屑的看了一眼萧冷,“老头子我活了这么长时间,从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解释,要我看,这应该是古人为了某种希望,也许是某种往生或者长生的希望,故意这样写的,你要知道,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我倒过的斗比你进过的房子还要多。” 萧冷摇了摇头,“不!这说明不了什么,人是渺小的,和历史比起来,在长的时间都是短暂的,和未知比起来,再多的学识都是无知的。” 此言一出,老者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一味的摇头,他虽然不同意萧冷的说法,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无奈的说了一句,“这他妈的就不是个山洞,根本就是个停尸场啊!” 这时,潘安忽然开口了,他带着颤抖的声音说:“我说,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应该不是讨论这些死人的来历吧?咱们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出去才对呀!”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但是很显然,他此时的这句话绝对是句废话,这里的所有人没有人不想出去的,但是,在远离人世的荒山,此时又迷了路,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只能陷得更深。 看到其他人没有反应,潘安有些恼火,“难道咱们都得在这等死吗?” 说着,他伸出右手指了指身后,更加激动的说:“难道我们要像他一样死在这里吗?我可不想。” 他所说的那个“他”,指的当然是许尘了,谁都明白。 但是,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但是他们绝对不是被潘安的话给说愣了,而是被他所指的方向给吓住了。 因为,就在潘安手指指向的地方,那正是刚刚那间墓室的入口,刚刚他们就是从那里退出来的,但是,此时他们却知道,他们现在想回去都不可能了。 这并不是说那个石门已经落下了,而是比那更可怕的事情,那个大门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石墙,和这里所有墙壁都一样的石墙。 “这……” 老者被绿光萦绕的右手经开始颤抖,他修为很高,高到这世间几乎没有几人能够在他之上,而且他见过事情多了,多到古书上都记载不玩。 但是,此时的情景却真的让他害怕了起来。 毕竟那些鬼怪的东西,就算是青面獠牙,就算是神出鬼没,到底是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此时的诡异景象确实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正当所有人聚精会神的看着那面石墙的时候,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潘安的肩头,起初潘安并没有多大的在意,他以为是谁在叫他。 然而,当他刚要转头的一刹那,他却看到了一个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一只干枯的就像树枝的手正搭在他的肩头,而且,上面竟然还沾满了红绿相间的液体,和刚刚那具尸体上的液体一模一样。 潘安一瞬间没敢回头,也没敢出声,而是缓慢的动了一下眼珠,看向了许尘尸体的位置,霎时间,无尽的恐惧兜头袭来。 因为,许尘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迷失 还没等潘安的恐惧真正蔓延开来,他的肩头上便传来一阵灼烧的疼痛,那是力爪深深的抓进皮肉里的疼痛。 那力爪迅速而有力,霎时间就要破入潘安肩头的骨骼。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者是下意识的反应,潘安疼痛的冷哼一声,然后奋力的向前一弯腰想要挣脱力爪的束缚,然而那只力爪却是如此的强劲有力,他硬是没拉动多大的距离。 潘安的修为确实很低,但是,自从上次吃了许尘给的转灵丹之后,他也早就不是曾经的他了,不然,这一次他也不会来到这里。 但是,刚刚的那一下,他却真的没有拉动,可想而知,对方的力量会有多大。 就在此时,潘安耳边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那响声响彻了整个墓室,也几乎震聋了潘安的耳朵。 没人能够想到,那竟然是出自一柄玄铁重剑,也没人能够想到,玄铁重剑带着响声连续的刺了无数下,有几剑甚至直接刺到了那个怪物的颅腔之内,但是,那个怪物竟然还是没有放手,依旧死死的抓着潘安的肩头。 萧冷见到没有效果,他身体前冲,用左臂直接抱住了怪物的头颅,玄铁重剑再那个糜烂的脖子上奋力的一转,之后,这个蓝鸢阁的小弟子便抱着头颅栽到了地面。 潘安肩头的那只利爪终于是不动了,他再一用力,一块皮肉被生生的撕扯下来,但是他总算是摆脱了利爪的束缚。 因为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所以直到此刻,其他的两人人才刚刚反应过来,但是,他们却没有看向潘安或是萧冷,而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个无头怪物。 它僵硬的站着片刻,然后身体慢慢倾斜,最终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红绿相间的液体从断颈之中汩汩而出,染了很大一片地面。 见到这样的情景,冷雪和潘安一时没有控制住,直接就开始呕吐起来。而此时的老者虽然也是一阵作呕,但是终究是见过世面,强忍着喉间的酸水看向了那个已经站起身的萧冷。 他手里还提着那个怪物的头颅,那颗头颅已经快被重剑刺成了筛子,不停的向着外面冒着墨绿色的液体。 此时,老者只觉得头皮发麻,却不只是因为那个怪物,更多的是来自萧冷的勇武,在淡淡光线的照射下,那个人面色如常,那哪里还是一个人?那简直就是个恶魔,甚至比那个怪物更加的可怕。 又过了好长时间,缓过神的冷雪站起身,给潘安的伤口做了一下处理。只是令所有人感到震惊的是,潘安伤口中的绿色液体无论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干净。 这时候,萧冷才把那个怪物的头颅扔在了地上,但是,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些地面流淌的墨绿色的液体,犹豫了好长时间,他转过头对老者说:“您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摇了摇头,似乎从未见过此种情景,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诈尸方式,“如果这个真的是许尘的话……?” “不对!” 潘安捂着自己的伤口处,这样似乎能减少一些疼痛,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反驳说:“我感觉,这根本就不是许尘。” 也许是太过激动,他的伤口又传来了一阵剧痛,他稍稍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猜这应该是那个黑衣人故意吓唬我们的,不然,他何必将许尘的尸体扔到这里呢?” “丧尸?” 老者不屑的一笑,似乎想说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萧冷就打断了他,“不!我倒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你认为,这具尸体是被人易容过的? 老者指着那具尸体胸前的伤口疑惑的问道,虽然他是疑惑的,但是,很明显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屑和反对的情绪。 是的,他经历的太多,哪是这些黄口小儿能够理解的,易容?这简直是笑话,难道这里的主人闲着没事不成? 虽然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但是,谁都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如果真的是某种病毒传染的话,那么,也许潘安此时已经被传染了,过不了多久同样会变成张炅的样子。 “那……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中了毒?是那个黑衣人的毒?” 潘安一听脸色大变,顺势又向着后面挪了两步,这是他这一生经历的最严重的危机。 “对,一定是,许尘就是被那个黑衣人抓到后才变成这样的,那么,我被尸体抓到了,也一定会这样,对不对?” 没人回答。 潘安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虽然故作轻松,但是谁都知道,当面临死亡的时候,谁会真正的从容不迫呢? 一时间,场面变得尴尬异常。 最后,还是老者打破了沉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长叹一声站起身,略显无奈的说:“小子,说这些还太早,咱们现在能不能出去还是一回事儿呢!” 这一句话又让所有人回到了现状,现在这个墓室是被完全封闭的,简单的说,他们已经被困在了这里了,如果找不到出路的话,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在老者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开始在墙边摸索,特别是在原本的那道石门的位置上下了很多功夫,希望可以找到古人留下的某些机关。 在某一些方面,古人似乎比现在的人更加擅长,比如诗词曲赋,再比如这墓室的机关。老者说,在他经历的中,他发现了很多古人留下的机关,甚至现在人都解释不清楚,比如可以和七音杯相提并论的玄音装置,那可能是人类最早的声控装置。还有根据五行八卦设计的太阳门,那可是精妙至极,那太阳门一年之内只能开启一次,而且一次只能开启一个时辰,听说那是远古时为活葬而专门设计的。 然而,听了老者讲了无数种开启墓室的方法,所有人也都相应的试了无数种方法,但是,最终也没有找到这间墓室的出口。 最让这四个人担心的是,他们背后的那面棺墙里可是存放着将近一百具尸体,谁都保不齐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想许尘的尸体一样,在某个时刻突然“复活”。 用老者的话说,那些不知道年份但是绝对很古老的尸体,如果被某种妖术控制的话,可是比一个小小的许尘更加的可怕,可能还被附加了什么不可知的诅咒之类的东西。 当所有人都宣告试探无果之后,萧冷甚至用玄铁重剑狠狠的劈砍,怎奈这些石壁实在是太厚又太坚硬,只打出了一个小小的坑痕,按照这样的效率来说,不要说体力不够,就算是够,那也不知道会挖到何年何月。 正当所有人愁眉苦脸的面面相觑时,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将古擎剑拿了出来,当然,依旧是手掌大笑,看样子还是要把古剑当做罗盘来用。 此刻,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惊讶的喜悦。 见到这种状况,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却没看懂老者发现的是什么。 “老头!您、您笑什么呢?” 潘安探着头问道,虽然他也在老者的身边,但是他却一直小小翼翼的保持着距离,似乎生怕对方随时随地的异变,在这个地方,什么诡异的事情都又可能发生。 老者的手掌上此时流光溢彩,小小的古擎剑悬浮在空中,他右手指着最剑尖说:“你们看!看到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剑尖上,但是都摇了摇头,那就是一根轻微摆动的小铁片,根本没什么特别之处,和普通的罗盘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在老者想要揭开答案的时候,萧冷突然轻声道:“它在动!”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泄气,谁还看不出他在动呢?只要手拖得不稳,就算是罗盘也会有轻微的摆动的,更何况是这么一柄小小的古擎剑了。 古擎剑是三大名剑之一,这不错,但是,它的功用是杀人,又不是真的当做罗盘。 但是,下一刻,老者竟然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看萧冷,像是极为佩服的神色,“果然兑山宗的人,一点点的变化都能捕捉的到。”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也有在夸自己的成分,片刻后,他又指了一下说:“正如他所说的,这柄小剑在动,它不只是在抖动,它还在转动,你们仔细看!” 经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三人终于看到了那个极为细微的转动,虽然并不明显,但是,只要你仔细的观察一到两分钟,就绝对会观察出这个结果。 此时,潘安突然开口问道,“那、那这能说明什么啊?难道这就能帮我们走出去吗?” 但是,还没等别人回答,犹豫了片刻,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这说明,我们所在的墓室是在旋转的,对吗?” 老者又是一抹赞叹的微笑,“对!就是这个意思。真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真的见到了如此精妙的古墓设计,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那也是值了呀?” 一直没有开口的冷雪若有所思的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但是老者沉吟了好半天,却最终给出了一个字,“等!” 第一百六十章 分道扬镳 “等?等什么?” 潘安的脸色依旧是难看至极,老者的一个“等”字应该是一种方法,但是在潘安看来,那却更像是一种状态,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往往会在“等”的后面加上一个“死”字。 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中,老者潇洒的捋了一下山羊胡,看样子很是得意的说:“放心!有老头子我在这,你们绝不会被困死在这儿的。” 他一边微笑着,一边指了一下四周,“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么这间墓室一定是在旋转,之所以我们感觉不到,那是因为它旋转的太慢了。好,既然它是在旋转,那么只要它转到某一个特定的角度时,这墓门就一定会打开的,我相信古人在设计它的时候,绝不会只能让它关而不让它开,更何况,你们想想,如果它不能打开,咱们刚刚是怎么进来的?” 老者再一次微笑着点头,像是解开了什么伟大的秘密一般,“所以,咱们一定要等,也许一会儿,这墓门就会自己打开。” 也许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猜测的信心,老者说完竟然随意的坐在了地上,大有坐看风景的架势。 情绪是会被感染的,看见老者如此的自信,其他人的心里好像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既然是要等,那就专心的等,潘安和冷雪也挨着老者坐了下来,萧冷却没有坐下,他将玄铁重剑在身前一立,平静的站着,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是他的习惯,当然,也可能是恐惧来临时的一种减压。 然而,萧冷却没有一直站在那里,仔细的看了半天,他走向了那面古怪的棺墙,刚刚的一切都太过惊险,没人像观察上一个墓室一样,去观察这里的棺墙。 然而,还没等萧冷做出几步,身后的老者便警告的说了一声,“哎!小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看了,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古怪,还是安静一点儿的好,要是你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咱们可是要倒大霉的。” “就是!就是!” 潘安也是在一旁附和的说:“萧冷,你、你还是别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是不在乎,但是你会害死大家的。” 也许是感觉潘安说的话有些难听,冷雪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意思是不要再说了。 谁成想,潘安的声音反倒更大了起来,“难道不是吗?咱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好吧,来就来吧,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他竟然也要跟下来,这一路上你们也看到了,他帮上什么忙了。不但没帮上忙,而且他还……” 说着,他看了看萧冷的背影,很显然,他对这个蓝鸢阁的弟子还不是很了解,也就很有芥蒂,难以言明的芥蒂。 冷雪不再说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老者则是一直保持着自信的微笑,只有萧冷冷冷的看了潘安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虽然也不希望再出现什么诡异的事件,但是很明显,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团队的不和比那些鬼怪更加的可怕。 萧冷呢,他只是稍稍顿了一下没再言语什么,确实,他还是好奇。 虽然这次来到这里也并非是自己所愿,虽然这里处处充满着危险,但是,好奇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想要一探究竟 当然,对于那四个人来说,许尘的生死还以一个谜,如果可能,谁都不会将许尘扔在这里。 他同样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对寻找许尘起到一定的帮助,也许许尘也来到过这间墓室,也许在哪个不起眼的地方就留下过什么记号,或者是什么随身的物品。 萧冷来到这面棺墙的跟前,他用清冷而严谨的眼神扫射着每一处细节,包括这些石棺的夹缝,也包括这些棺材上篆刻的文字。 当然,在这些文字面前,萧冷是无知的,这些鬼画符应该是属于某个遗失的世界,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个遗失的神秘种族 “数字?” 萧冷在心中默念了好多遍这句话,像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最开始他认为这些应该是远古时期留下来的,但是,当时的数字怎么会和现在一样呢? 他下意识的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这些数字,突然,他的脑袋像是遭了电击一般,好像有无数的想法和记忆猛然钻了进去。 这时,一个大胆而又奇怪的想法在萧冷的心中产生,那就是,如果这些棺材中的尸体真的是更早的文明留下的,那么,现在的数字会不会也是他们发明的。 “不可能!” 萧冷在心里给出了答案,坚定的答案,文字都是在历史中不断的演变,那么数字也绝对不可能独自的屹立不倒。 想到这里,萧冷突然又意识到,数字其实是经过一系列改良才达到现在的这种统一模式,但是,这里篆刻的竟然是改良之后的书写方法。 “这……” 萧冷的心脏猛然一跳,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这说明,这个文明和人类此时身处的文明是一直都有交流的,更可能的是,他们就在人类的中间。” 这种想法让萧冷感到全身都在冒着冷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的想法,因为这些想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只是一瞬间脑海中的触动,那是一种根本无法表达的逻辑。 就在萧冷被自己疯狂的想法所震撼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发出了一阵兴奋的叫声,他听得出,那是潘安的声音。 “真的开了,门真的开了!” 听到这个声音,萧冷也是颇为兴奋,他赶忙忙转头看向他们,却发现那四个人此时却呆呆的立在原地,虽然此时萧冷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背影,但是他感受的到那四个人的迷茫。 当他仔细的观察的片刻之后,这才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他们先前苦苦寻找的那道门终于是开了,但是,那道门的对面却不是最开始的那个墓室,更要命的是,那也不是最他们所熟悉的墓道,而是一间他们从未见过的墓室。 在冷雪梨花雨的照射下,他们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那间墓室中的情形,那里极为空荡,甚至连棺墙都没有,但是,在这间墓室的正中间的位置上,却赫然竖立着一口硕大的棺椁,棺椁的盖子就这样面对着他们,阴气逼人。 和那四个人的反应不同,此时的萧冷竟然更加的兴奋起来。 萧冷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那四个人的身边,准备一起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只见老者的手电又莫名的看向了他们右侧的墙壁,让所有人吃惊而又兴奋的事情发生了,原来在那面墙壁上也出现了一个大门,而那个大门的对面好像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墓道。 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很显然,除了萧冷之外,所有人对右侧的大门更感兴趣,他们甚至都没互相打招呼,就不约而同的向着那个大门走去,当然,萧冷也是跟着他们走了过去,只是,他会时不时的转头,看向那间竖立棺椁的墓室,心里可算是五味杂陈。 等走近了右侧大门的门口,他们清晰的看见了那久违的墓道,还有那墓道墙壁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文字。 其他人似乎想都没想就要直接走入墓道,因为那样,他们就可以马上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鬼地方。 “难道、难道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萧冷怯怯的说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这么不识趣,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必须要说。 其他三人缓缓的转身,但是那些目光中所传达的情绪明显是不同的,有愤怒、有不屑、有无奈,也有理解。 那三个人当然知道萧冷想要做什么,无非是走进那个棺椁,看看会不会找到许尘 但是,此刻的他们可是惊魂未定,一边是阳光明媚的地面,一边是未可知的空间,选择的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 老者也是颇为犹豫,他所犹豫的是不知道如何去劝这个孩子,“那个,小伙子,其实我们也是很想找到许尘,或者是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可是、可是这里的情况实在是太出乎我们的预料了,不是我们不理解你,只是这次我们虽然认为是有备而来,但是,很显然,如你所见,我们还是太低估这座古墓的建造者了,我想我们还是先上去,在另做打算吧,这样更保险一些,你说呢?” 这些话虽然入情入理,但是,萧冷怎么能这样就被说服呢?“不行,是我执意带他进来的,我不可能就这样走,你们也看到了,刚刚那个尸体不一定就是许尘的,所以,咱们应该继续去,如果你们不愿意,那么……” “那么什么?” 潘安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伸手指着另一个墓门说:“他真的会在吗?你以为我们不难过吗?先前都说好了,如果再出现什么危险,咱们就应该立马离开,他是一个人,咱们不应该为了一个人将咱们……” 没等潘安说完,萧冷就是微微一笑,但是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的无奈,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说:“哦!那这样吧,如果这个墓道真的能走出去,那你们就先上去吧,我一个人去找就行。” 说完,萧冷无奈的转身,向着另一个墓门走去。 “潘安,你别忘了,你遇到危险时,许尘是怎么对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是萧冷最后的声音,甚至是背着身影说的,无奈中带着丝丝嘲讽和怒意。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奇遇 “等等!” 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萧冷,这正是冷雪。 她小跑几步来到了萧冷的身后,拉住萧冷的衣服轻声说:“萧冷!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了!” 也许是比萧冷小了几岁,所以把他当做哥哥一样看待,也许是因为当她坐在那具尸体上,不知所措的时候,是萧冷第一个帮了她,所以她对萧冷是有一些好感的,所以她才会跑过来阻止。 缓缓的转过身,萧冷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冷雪,最终却只说了一句,“那,哪里是不危险的呢?” 他的表情冷漠而孤单,像是已经被抛弃的感觉。 “你这是在意气用事!” 冷雪有些愤怒,“是的,我们都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胡来的时候,如果咱们还没有来到这间墓室,如果咱们还没有见到那具尸体,没人会真的放弃,我敢说,这五个人里,没有一个是胆小鬼。” 说着,她指了指远处那具无头的尸体说:“你这样孤身过去,那只能是送死!” 也许是太过激动,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是呀!冷雪这丫头说的对,你可不能失去理性啊!” 老者也想趁热打铁劝萧冷不要冲动。 这时,只见萧冷耸了耸肩,微微一笑说:“你们就别骗自己了,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哼!你们最多只能理解百分之一。试想一下,你们真的理解吗?” 说着他看向了潘安,“你能理解吗?” 那是轻蔑的眼神,绝对的轻蔑。 说着,萧冷的目光又越过冷雪的头顶,他看着还在注视自己的老者说:“如果你有孩子的话,如果他就可能就在这古墓里的某个地方,你还敢说你会做这样的决定吗?” “哎呀!别说了,这个墓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关上了,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紧贴着墓门口的潘安催促道。 是的,现在谁都说不准这个墓门会什么时候就关闭,而且也说不准还会过多久才会再次开启,更说不准,再次开启的时候会不会还是这个墓道了。 这时,只见冷雪愤怒的看着萧冷,眼睛被气得通红,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萧冷,我不会让你去的,你醒醒吧,就算许尘还没有死,那么,你确定他就在那儿吗?你能确定吗?” 谁成想,萧冷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向着另一个墓门走去,他只是轻声的呢喃了一句,“我当然不确定,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试一下,就像你们一样,你们确定那道石门之后的墓道是咱们来时的墓道吗?你们不是也要是一下吗?” 这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根本就不是给其他人听的。 “好啦!冷雪,咱们快走吧,别管他了,他想找死就让他死去吧,人家要自杀,谁管的了?” 潘安没好气的说道,也许他本没有这样的狠心,但是,一旦做错了决定,他就只能一错到底。 “闭嘴!” 冷雪愤怒的转身,冲着潘安大声的喊道:“他是我们的队友,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见到冷雪原本美丽的容颜变成此刻的狰狞可现,潘安无奈的低下了头,他略带无奈的说:“那怎么办?咱们还真的要……” 他说了一半就没往下继续说,等待其他人的表态,他相信这些人都应该理性的。 “好吧!” 老者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也许冷雪是对的,我们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说完,他轻起脚步向着萧冷的方向走去。 潘安没想到老者这样一个理性的家伙也会站到萧冷的一边,他只能转头说:“您不会也……” 老者紧闭双眼,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喃喃自语道:“啧、啧、啧,我怎么突然觉得那个小子说的是对的呢?” 说着,他看了看远处的萧冷,“是啊!这古墓的建造者会这么就放过胆敢踏入古墓的人吗?这后面的墓道恐怕……咱们都不认识那墙上的文字,对于陌生的文字,我们是很难留下特别清晰记忆的,所以……” 他在犹豫,似乎对萧冷刚刚说的那句话有所反思。 “呵呵!” 潘安突然笑了,他笑的那样的无奈和可怜,“好!你们都是对的,就我一个人是坏人!” 老者一听赶忙说:“哦!不!我是说咱们后面的这个墓道是不是……” 还没等老者说完,潘安微微一笑,极为不屑的说:“好!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是胆小鬼,行了吧!你们要去就去吧,反正我是要回到地面的,我还有我的日子要过呢!” 随着一阵冷哼,潘安直接转身,走出墓室,迈进了长长的墓道,他相信,不出半个小时,他就能看见那个出口。 “哎!你先回来,我们……” 老者想要把他叫回来,却发现潘安已经连跑带掂的走出了好远,根本就不听他的劝告。 “唉!队伍散喽!队伍不好带呀!” 老者无奈的摇了摇头,片刻后,他看着冷雪说:“那么,恐怕我得跟着这个张小子走了,他一个人太危险了,所以……” 说着,他摊了一下手。 冷雪点了一下头,匆匆的向着另一个墓门走去,从此一个队伍变成了两个队伍。 此时,萧冷和端木龙池已然走进了那间墓室。 和预想的一样,当冷雪刚刚走进了那间墓室,一阵微弱的声音响起,当他们再次回头时,身后的那个墓门已然不见了,这里又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既然是预料到的,此时的三个人也没有太过紧张,只是不停的绕着那只巨大的棺椁走动着。 此时,萧冷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正当萧冷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不对!” 下一刻,他抬起头,看了看萧冷,又看了看冷雪,略带疑惑的说:“为什么这间墓室没有转动?现在墓门已经关闭,那么按照咱们最开始的推测,当一间墓室的墓门消失的时候,那么整间墓室就会开始转动。为什么现在这间墓室还是没有转动?” 冷雪没有说话,萧冷倒是稍稍一想便说,“也许,也许只是刚刚那么一间墓室是转动的,是它和其他的墓室进行重新的对接,所以……” “不!你相信我们会这么巧,直接就走到了一个刚好可以转动的墓室吗?如果老者早一点发现,或是晚一点发现,那么,我们认为转动的墓室就不是刚刚的那一间了。” 思索了片刻,冷雪轻声的说:“也许,真的就是那么巧呢?这可是说不定的。” 是的,也有随意走路就被雷劈的,也有刚学会走路就踩狗屎的,这一切都是概率问题,并没有什么必然性。 但是,片刻后萧冷就说,“如果真的是这么巧,只有刚刚的那间墓室是转动的,那么,也就是说,当咱们这边的大门再次开启时,应该还是刚刚的那间墓室,对吗?” 冷雪摇了摇头说:“那你们说,当这道门再次开启的时候,那应该是刚刚那间墓室的那一道门呢?要知道,咱们第一次进入那间墓室时,它可是只有一道门的。” 此话一出,萧冷都糊涂了起来,但是,他们讨论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最后,解决的办法是,先不去想,先把现在的事情做完再说。 所以,冷雪和萧冷一起去试着把棺椁的盖子打开,但是,十几分钟过去了,那个棺椁的盖子竟然纹丝不动。 要知道,这个盖子闭合的其实并不那么紧密,和棺椁主体之间有一指宽的缝隙,但是,就是这么一个盖子,两个大男人竟然硬是没有把它放倒,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最终,他们得出了一致的结果,那就是,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拉着这个盖子。 这个结果一提出,吓得冷雪满身是汗,“在、在里面拉着,那还能有什么?” 萧冷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你放心,我相信绝对不是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非常有可能是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棺椁之内竟然穿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那一刻,最先反应自然是萧冷,他将重剑横在了胸前,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对冷雪的感谢。 这两双眼睛就这样凝视着棺椁的盖子,在这样一个密闭的墓室内,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他们也不会老者的鬼画符,所以只有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就在下一刻,那个棺椁的盖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在里面推了一下,然后它开始慢慢倾斜,最后,在重力的牵引下,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两人都清晰的看见,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臂缓缓的从棺椁中伸出,慢慢的伸出。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记号 在某处隐秘的山洞之内,许尘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前方,看着那具骷髅,白灿灿的骷髅,那就是掳走他的黑衣人。 他只是一副骨架,没有半丝血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睡会相信这世间真的会有如此令人恐惧而又惊诧的事情呢? “这回见到了?” 骷髅微微一笑,那样的那样的诡异,但是许尘真的能够看出他就是在笑,笑得很得意,很轻蔑。 “你,你是谁?” 许尘颤抖着声音,心脏极速的跳动,甚至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呵呵!” 骷髅的嘴巴上下开合,你无法想象那恐怖的画面,“我是谁?哈哈,这个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就好了。” 说完,他又是一阵得意的笑声,“等了好久,终于又可以吸食一个人的骨髓了,看来我距离第七境不远喽。” 这句话着实让许尘一惊,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家伙竟然还不到第七境,如果这样说的话,他的修为应该和外面的老者不相上下。 可是,为什么他能如此容易的躲过老者的攻击呢? 不知道为什么,骷髅似乎能看透人心一般,衣服不屑的表情,眼中颜色的烟尘更是不停的外溢,像是一种别样的泪水一般,“修行之道,千差万别,所谓的境界不过是人们无法断定修为高低所采取的不得已的手段。所以,没有可比性。” “要知道,就算此时真的有一个七境的高手在这里,我也是不害怕的。” 许尘看着对方自信满满的笑容,心中下意识的一沉,但是,他的嘴上却是一点也不饶人,“切!”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是,很显然,骷髅面对许尘的不屑,很是愤怒,“你不信?哈哈,好,那我就让你看看,让你看看你的同伴是多么的脆弱,知道吗?别说我出手,就算我不出手,他们也绝对无法离开这里,他们将永久的留在这座天然的古墓之中,他们将会成为我的食物,他们将会成为天龙的肥料。” …… 这时,在另一处墓室之内,看着那鲜红的手臂缓缓伸出,萧冷已经举起了玄铁重剑,准备奋力一击。 但是,这一剑却没有劈出,因为,那只带着鲜血的手臂踉跄的走出时,所有人都傻了。 那是个肥胖的身躯,虽然他因为玄铁重剑灼灼的光辉而半遮着面孔,但是,他们却同时认出了那个人,潘安。 此时的潘安也是惊讶至极,虽然他满身伤口,鲜血几乎浸透了全部的衣服,但是他依旧是兴奋的向着这三个人踉跄的跑了过来,只是,还没跑两步就直接摔倒在地。 萧冷慌忙的上前去扶,这时,只听见潘安不停的从喉咙里发出极为微弱的声音,“鬼!是鬼!”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拼命的举起手,指着他刚刚踉跄走出的地方,那只棺椁。 冷雪此时也来到了潘安的身边,她把手放在了潘安的脉搏之上,那脉搏相当微弱,怕是就快不行了。 “那、那个老头呢?” 潘安拼命的咽了一口唾沫,再次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他、他死了!是鬼,是鬼!” 说完,他便努力的呼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与此同时,萧冷举着玄铁重剑缓缓的向着棺椁的出口走去,他没敢靠的太近,而是绕了一个弧线慢慢的走到了棺椁的正面,当他真正看到棺椁里面的情况时,他瞬间呆住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棺椁,里面也并没有什么尸体,那是一个入口,倾斜向下的石阶,直通黑暗,那石阶整齐而均匀,只是上面却滴了很多粘稠的血液,那大概都是潘安的。 萧冷缓缓走近,他用手电仔细的照了一下,却看不到下面具体的情况。 “冷雪,你过来看一下。” 听到萧冷的喊声,冷雪将潘安缓缓的放在地面,然后飞奔到萧冷的身边,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他也是同样的呆住了。 这时,他猛然看向了萧冷,而萧冷也在看着他,没有含情脉脉,也没有相视一笑,有的只是恐惧,冷雪明白萧冷叫他来的意思了。 下一刻,他们同时跑到了棺椁的另一侧,他们都轻轻的抚摸着棺材的底部,一时间没人说话,他们在棺椁中看到的空间,在棺椁的外面是根本不存在的。 “这是为什么?” 冷雪低头看着地面,眼神迷离,“难道是扭曲空间?或者是……” “哦!” 她突然眼睛一亮,抬头看着萧冷说:“你看过杂耍吗?就是都城中摆摊的那种。” 没想到冷雪会问这样的问题,萧冷缓缓的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过。 冷雪眯着眼睛不住的点头,“应该是的、应该是的,这应该就是那个杂耍所用的伎俩,不过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要咱们能活着出去,我就一定能够找到答案。” 这时,只听萧冷突然略带失望的说:“他、他死了!” 萧冷和冷雪走到潘安的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无奈与气愤。 潘安已经闭上了眼睛,一丝呼吸都没有了,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的,他的手仅仅的抓着衣服,那是恐惧的表现,不知道他到底在下面遇到了什么。 冷雪咬了咬嘴唇有些慌张,她缓缓的站起身说:“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萧冷没有回答,反而是略带深意的问道,“你刚刚说这个棺椁只是一个杂耍的小把戏,那,你够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到了咱们的下面吗?他们明明是从另一个门离开的,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咱们的下面?” 冷雪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很小街头的杂耍。” 这座古墓实在是太怪了,有太多他们无法理解的地方,发生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此时,他们不能在冒险下去,而是首先要理清思路。 萧冷烦躁的在地面走动,本想从潘安的嘴里得到下面的情况,可是现在潘安也已经死了,如果此时冒冒失失的下去,结果肯定难以预料。 一时间,萧冷的脑袋都快炸了。 就在这时萧冷突然指着墙壁上的一块石砖说,“你们看!这好像是谁留下的什么记好。” 说着,他快步走向那里,冷雪也匆忙跟了过去,原来,墙上有一块石砖被血渍笔圈出了轮廓,扁扁长长的,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线索,但是,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而为。 片刻后,他们又从不远处的墙根下找到了一支记号笔,和墙上的笔记做了比较,那记好正是出自这支记号笔。 “这个长方形代表什么?那道是这块转有什么特别吗?” 说着,冷雪伸出手去摸那块比她还要高的石砖,但是无论怎么摸怎么推,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反应,那就是和其他的石砖一样,只是被人圈了一下而已。 也许是不想放弃,也许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冷雪又在那块转的周围推了推,又一直往下每个石砖都推了推,但是,最终也没什么反应。 然而,就在冷雪屈身去退某一块石砖的时候,萧冷突然张大了嘴巴,从那块被圈定的石砖一直向下看去,那应该是一个符号。他对着另外两人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看!” 说着,他指了指那面墙,而不是单单的某一块砖,“看!从上到下,第一层,是一块完整的石砖,第二层是两块较小的拼接而成,而第三层又是一个完整的一块。” “这说明什么?” 冷雪看着萧冷疑惑的说:“墙壁不都是这样砌成的吗?” 她认为萧冷现在有些疯魔了。 但是,萧冷并未理会,而是继续说:“对!没错,但是为什么紧接着下面三层都是由两块小的拼接而成的呢?”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平时,就连聂雨自己都会给出极为简单的答案,要么是当时的工人并不认真,要么是建到这里时恰好找不到整块的石砖了。或者,更加简单的说,建造这座古墓的时候,本就没有讲究得那么严谨。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干尸 但是,萧冷却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这分明就是一个‘火地晋卦’,这是六十四卦中的一卦,如果我猜的没错,整块的是代表阳爻,而两块拼接成的买就是代表阴爻。” 说着,萧冷指了指这间墓室的所有墙壁,“你看,这里所有石砖的叠砌方式,都是用这个顺序的,所以,这不可能是巧合,这的记好应该是谁留下来的。” 冷雪开始认真的扫视了一周,她不得不承认萧冷是对的,当没有人这样说的时候,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一旦你带着这种思想去看,你就会发现,这间墓室确实是这样建造的。 片刻后,冷雪却问了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那么,这有什么用吗?这能告诉我们什么呢?”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萧冷微微一笑,说:“这是师傅亲给我讲过的,他曾经猜想,所谓的八卦根本就不是古人算命用的,而是用它来进行计算的,当然,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远古的人类是怎么通过它来计算的了,而且比我们更加的会运用,而且,可能是一种远古时代修行的法门,当然,也可能是什么八门遁甲之类的东西。” 就在冷雪想要叹气的时候,萧冷又是微微一笑,然后话锋一转说:“但是,我师傅说,古代人最开始一定使用二进制进行计算的。” “远古时候,人类结绳记事,有一个结就代表着数字一,而没有结就代表着没有,也是是零。我父亲说,也许是当时的人类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发现了这种算法的繁琐与不实用,所以后来就把这种算法改成了八进制,也就是先天八卦,再后来,随着经验的进一步发展,他们又发明了六十四进制的算法,也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八八六十四卦,每一个卦象就代表着一个数字,从零到六十三,一个都不缺。” 说着,萧冷突然看向了冷雪池,“你刚才问我如何解释他们会跑到咱们脚下,我现在终于知道了。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却可以马上证明。” 说完这句话,萧冷直接奔向了那个棺椁,似乎就要进去,但是反应过来的冷雪一下子就把他给拉住了,“不行!你现在还不能下去。” “我什么?我想肯定有人就在下面,可能是那个怪物,当然也可能是许尘也说不定呢?” “你怎么知道?如果要下去,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你刚刚一直在胡言乱语,我根本就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啊!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啊?就算远古人已经掌握了六十四进制的算法,那和这座古墓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转身指着墙壁说:“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八八六十四卦,我们现在这间是其中的一卦,也就是说,这座古墓还有其他的六十三间墓室,你们想到什么了吗?六十四卦。” 看着冷雪依旧在不停的摇头,萧冷苦笑了一下说:“这座古墓就是一个四阶魔方呀!所以它才会转动,所以侧面的墓室可以经过两次转动而达到咱们的下面。” “四阶魔方?” 冷雪惊讶的喊了出来,他们可以接受任何奇妙的猜想,但是,萧冷这个四阶魔方的猜想已经不能用奇妙去描述了,那已经达到恐怖的程度。 如此巨大的墓室竟然只是一个四阶魔方的一个小小的模块,这让任何人都很难理解,这还不如说是上天创造更容易让人去接受。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但是,奇妙到如此程度却是谁都无法相信的。 冷雪摇了摇头,她极为无奈也极为抱歉的说:“萧冷!你要现实一点儿,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如果你说这座古墓就是一个四阶魔方的结构,那么它的动力是什么?如果你说的是正确的,那么当这个大魔方竖着转动的时候,那么这间墓室也应该翻转呀,它可能倾斜,甚至直接翻过来,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也许是萧冷记着到下面去寻找什么,所以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那只棺椁,他只是微微转头轻声的回答道:“这不难理解,也许每间墓室都是漂浮的,这一切都可以解释,还有,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墓门封闭时候它才旋转的原因。” 说到这里,萧冷又是微微的一笑,“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间墓室的上一次运动就是竖直方向的转动,所以,身处墓室之中的我们根本无法用感受到它的转动。” 说完,萧冷直接就钻进了那只棺椁,沿着向下的石阶走了下去。 冷雪痴痴的看了半天,看着手中闪着光芒的里话语愣了好半天,片刻后她也走进了那只棺椁,她并不是完全相信萧冷的猜想,只是面对此时的状况,他们两人必须要保持一致,不然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来临,潘安和老者就是前车之鉴。 虽然冷雪还想问一下萧冷关于动力问题的解释,但是片刻后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所谓“当局者迷”,他们身处这个巨大的空间之中,是没办法知道这个大魔方是如何运转的,就像地球身处在茫茫的宇宙中一样。 片刻后,他们三人就已经沿着石阶走到了最下面,在三只手电的照射下,他们看清了这里的情况。 这里是同样是一间墓室,只是,这里的结构却和前几个大为不同,整间墓室是一个凹字形的结构,也就是墓室的正中间有一道墙,这道墙使得这里的空间略显狭小,加上墙壁上还刻着古怪的文字,在黑暗中,确实很容易把它当做一条墓道。 这就是为什么最开始他们把这间墓室当做墓道的原因,也是那两个人因此送命的原因。 走出几步之后,他们的脚步突然放缓,因为就在最前方墙壁缺口的地方,正躺着一个人,他满脸血污,像是在鲜血中浸泡过一般,三人观察了半天,那个人一直僵硬不动,应该是已经死了。 因为潘安说了老者死亡的消息,所以三人初步判断那个人就是老者,玉玄门的老者。 但是,潘安也含含糊糊的说了什么鬼怪之类的话,这让恐惧的气氛缓缓的笼罩过来,越是接近那个拐角,那份恐惧来的就愈加的凶猛。 当来到那具尸体旁边的时候,萧冷突然一横胳膊将冷雪拦住,之后他缓缓的将玄铁重剑横着伸出了墙壁,简单的晃了几下,发现里面没有反应这才收了回来。 他转过头平静的对其他两人说:“可以走……” 然而,他的一个“了”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脖子就一阵冰凉,那寒意一下就传遍了全身。 与此同时,嬴慧也看到了一双干枯的犹如树枝一般的双手已经将萧冷的脖子掐住。 下一刻,那双干枯的双手直接将萧冷拉过了墙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的消失在了两人的面前,留下的只有一支落到地面上的手电。 冷雪先是恐惧的一愣,但是片刻后她就举着梨花雨冲到了墙壁的另一面,此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那把锋利的军刀,他心说,管他是什么鬼怪,只要你能直接面对他,那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当他真的冲到了那边,梨花雨的光芒也已经照清了里面的情况时,她的手却不停的颤抖了起来。 那竟然真的是一具干尸,他此时正紧紧的掐着萧冷的脖子,他全身并没有完全腐烂,而是像甲虫一样的干瘪枯瘦,而他身体上的某些骨骼此时竟然完全的裸漏在外面,白灿灿的阴森恐怖。 此时,萧冷正倾斜着身体不停的瞪着双腿,他的双手拼命的抓着干尸的手腕,想要用力的拉开,但是很可惜,他的力量似乎和那具干尸差的太远,根本无法掰开分毫。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不属于这里 定了定神之后,萧冷再次鼓起了勇气举刀就要冲上去,但是就在那一刹那,那具干尸的头颅竟然猛的抬了起来,那空空如也的眼眶,那丝丝干裂的面部肌肉,那裸漏在外面的颗颗牙齿,没有一处不透漏着邪恶与恐怖。 萧冷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他的头皮发麻,双腿不停的打着颤,不要说上去救队友,就是现在自己能站稳就已然是个奇迹了。 此时一声惊叫在萧冷的耳边响了起来,原来冷雪此时也鼓着勇气走到了这边,但是眼前的一切却把她直接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然而,一切的恐怖还没有结束,不知为何,就在某一个瞬间,那具干尸的嘴角竟然微微的翘了起来,他是在笑。 那一刻,萧冷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他眼前像是多了一层纱一样,开始变得模糊,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一个踉跄就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他终于知道,死亡并不是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他宁可现在就死去,不仅可以去见他的父母,还能少一些经历眼前的恐惧。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那具干尸的脑袋突然就脱离了身躯,像是被什么利器瞬间砍掉了一般,萧冷只觉得脖子一松,他瞬间就睁开了那双干枯的双手,然后利索的向前做了一个前滚翻,直接就来到了冷雪的身边。 他不住的咳嗽,大口的呼吸,像是要把这辈子要吸的空气全都一起吸入一样。 那具干尸随着头颅被砍掉,身体缓缓的倒下,击起了一阵尘土。 这时萧冷的神经才算慢慢的恢复了正常,两人又将目光投到了那片黑暗之中。 萧冷颤抖的左手缓缓抬起,此时的他才能动用一丝灵气,点亮手中的玄铁重剑,最终停在了墓室正对面的墙壁上,那里正站着一个身影,但却背对着两人站着,像面壁一样。 那同样是一具干尸,但是他却一直站着,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 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那具干尸的具体情况,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具干尸是“活”的,因为他正在用手指在墙上画着什么东西,微弱的嗤嗤声,应该是骨头摩擦石头发出的声响。 萧冷故意的咳嗽了两声,像看看那具干尸是不是有反应,谁成想,那具干尸听到了咳嗽声,他的手指竟然真的顿了顿,但是片刻后又开始在墙壁上画了起来。 这时,萧冷轻轻的拍了一下冷雪,大概是说满满的过去。 毕竟,他刚刚已经领略了干尸的厉害,那邪恶的力量和给人的压力,就算是修行者也会望而生畏的。 那具干尸依旧没有动,像是等待着什么,像是给他们进攻的机会。 如果放在平时,萧冷对这样的目标一定会杀无赦,但是他不知道刚刚救了自己的是不是这个不停画画的干尸,所以他需要弄清楚再说。 然而,他和冷雪刚刚走到一半的距离,那具干尸竟然猛然转过了身体,他的面孔和刚刚的那具干尸一模样,同样的空洞洞的眼眶,同样干裂的皮肤,甚至他竟然拥有和刚刚那具干尸同样诡异的一笑。 这诡异的一笑,让萧冷和冷雪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确实是一句干尸,但是,他的笑却像极了一个人,像一个老人,就是那个玉玄门的老者。 不知道为什么,萧冷在那诡异的一笑中间竟然感受到了一丝慈爱,他知道那应该不是自己的幻觉,虽然那个笑容诡异而恐怖,但是确实那样的熟悉。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竟然泛起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他甚至忘记了恐惧,他飞奔而上,将那具干尸直接翻了过来,但是,那一刻他不仅是恐惧的,同时也是失望的。 而此时,反而是冷雪更加勇敢一点,一步一步的向着干尸走去,然而,就在这一刻,那具干尸却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般,直接被抓进了墙壁,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后是一阵狂笑,诡异的狂笑,笑声渐渐变弱,最终消失不见。 冷雪定了定神,走到了墙壁面前,看着那具干尸留下的图画,之后她轻轻的说了一句,“萧冷!你应该是对的!” 听到冷雪的讲话,萧冷赶紧也跑了过去,墙壁上的那副画让萧冷瞬间石化。 那正是一个四阶魔方的图案,不仅如此,那上面还标识了各个墓室墓门的位置,更让他和萧冷惊讶的是,那个图案竟然还标记着各个出口的位置。 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之后,两人都是欣慰的一笑,无论是不是能找到许尘和老者,但是,他们应该是能离开这里了。 萧冷自信的说,但是这时,他又看了一眼干尸刚刚被抓走的位置,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但是,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就在他的话刚刚讲完,一个令任何人都会惊讶的事情就在他的眼前发生了,那就那副图画旁边的空白出,一条条白色的线缓缓的露出,现实在什么人在写着什么字一样。 当那一切停止,墙面上竟然呈现出了两个汉子——快走。 那两个字完成之后就瞬间消失不见,而就在那么一瞬,许尘竟然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一样,他举起重剑径直的劈了过去,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双干枯的手掌自墙体内部电闪而出,一把抓住了萧冷的双肩。 下一刻,萧冷只觉得脑袋一沉,瞬间没了知觉。 而在冷雪看来,那确实令一副恐怖的画面,萧冷被那双干枯的手指一下子就抓进了墙壁。 “小子,还想跑?呵呵,只要你们进来了,就永远别想能成功出去,懂了吗?” 这是一个怪异的声音,让人听着都头皮发麻,但是,此时的萧冷却是无法听见了,因为他早已昏迷。 见到此状的冷雪还算冷静,以她的修为,面对这样的对手,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所以她只能自己离开。 她迅速的转身,按照墙上的那副图案的路线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 令一处山洞之内,一道黑影一闪,一具身着黑色袍子的骷髅缓缓落地,但是,他的手中此时正拎着另一个人,正是萧冷。 想来这骷髅的力量已经大到可怕的地步,拎着昏迷的萧冷竟然只像拎着一个普通包裹一样。 啪的一声,萧冷被重重的扔在了地上,但是依旧没有醒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远处被荆棘绑在石柱上的许尘虚弱的叫着。 “做什么?” 骷髅哈哈大笑,漫步来到许尘面前,“我要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吃人的,怎么样?嗯?哈哈。而且我要告诉你,你的另一个朋友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背叛了你,对,背叛了你,就是那个胖胖的,你知道吧?” 许尘没有说话,但是,心里确实一酸,也许不是愤怒,只是怜惜而已。 “怎么?不说话?好那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是怎么吃人的。” 说着,骷髅轻轻的转身,右手缓缓伸出了长袍,此时他的指骨竟然像是一道道锋利的小刀子一般,就这样一步步的向着萧冷走去。 “等一下。” 许尘终于开口,他看着地面上神志不清的萧冷,“比别杀他,你杀我算了。” “哼!” 骷髅都没有转身,“你在给我安排吗?” 说完,他又向着萧冷走去。 就在这时,许尘终于大声的质问道:“你是白骨堂的人,对不对?” “哦?” 那具骷髅的身体猛然顿了一下,“白骨堂?这时多久都没人提及的名字了?” 当然,还有他的名字,骷髅自言自语道:“我叫尼塞,我本不属于这里的,我记得,我得,我的家在很遥远的西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忆 下一刻,骷髅缓缓的转身,看着许尘的双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那是光明历7892年春。 伊尔塔城下了一场大雨。 这座庞大的城市是德玛帝国的首都,同时也是光明教廷的所在之地,无可厚非,这里是人类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 因为德玛帝国深处人类区域的西北部,和凶悍的兽人之间有一片广袤的沙漠,所以,伊尔塔城虽然没有边疆那般漫天黄沙的景象,但是,时常的干旱却是总会出现的,特别是在春季的这几个月份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像是深知这里子民的苦恼,在恰当的时候给人们带来了一丝清凉。 从昨夜到刚刚,密密麻麻的雨点将全城洗刷一新,空气中和建筑上的灰尘终于算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大雨骤停,不少的市民就已经分分上街,他们来呼吸一下这雨后清新的空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久违的笑容。 然而,身为治安官的布鲁斯诺却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恼火,因为大雨不仅可以带走灰尘,也同样可以带走罪犯的犯罪证据。 在繁华区一条相对偏僻的街巷之内,布鲁斯诺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一具干净的尸体,尸体上原本应该出现的大片血迹已经被大雨冲刷干净,只有左胸口出的衣服上还留着一些淡淡的血痕。 “姓名——比克诺夫,职业——商人,死亡时间是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死因是胸口和颈部的致命伤,伤口不大,都是两指宽,但都是要害……” 副官一边检查着尸体一边介绍着。 然而,布鲁斯诺只听了一半就打断了副官的介绍,“伤口相当整齐,表明凶手出手的速度,已经快到惊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是,伤口处并没有斗气灼伤的痕迹,这就表示几乎不可能是剑士或者骑士所为,对吗?” 副官似乎从布鲁斯诺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耐烦的情绪,便只好低头做着检查,不敢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砰”的一声。 布鲁斯诺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因为力量太大,整个墙壁都在不停的颤抖,吓得周围的卫兵一个个都到洗着凉气,因为他们知道,这位治安官此时的愤怒绝不是在表演给他们看,而是真正的愤怒。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多起杀人案件,死者非富则贵,算起来现在的这起已经是第七个了,而且这些案件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甚至死者伤口的位置和大小都是惊人的相似,很明显,这是同一个人所为,而且,这分明是对城市治安的一种挑衅。 更让这位治安官恼火的是,直到现在竟然还找不到一丝线索。 要知道,伊尔塔城内有着无数这样的巨富和权贵,一个杀人如麻的罪犯像幽灵一样躲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这对那些大人物可是一种可怕的威胁,最终,这种威胁变成一股压力,压的这位治安官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副官终于检查完尸体,他怯怯的站起身,颤抖着声音问道:“长官,您、您说,这个凶手既然不会是剑士或者骑士,而他又有如此惊人的实力,那、那……” “那什么!” 布鲁斯诺等着通红的双眼大声怒道,他此时已经忍受不了这些下属的婆婆妈妈了。 那位副官一听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赶紧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那会不会是魔法师干的?” “哼!” 布鲁斯诺无奈的冷哼了一声,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副官都是这样的白痴,“在这些案件中,你可曾在那些尸体上发现过钱袋?” “没有!” 布鲁斯诺愤怒的点了点头,“在人类中,除了两大教廷之外,魔法师不会超过六百名,虽然咱么德玛帝国算是各国中的佼佼者,但是,魔法师的数量也绝不会超过一百名,他们无一例外的受到世人的尊敬和羡慕,如果他们肯为帝国效力,那所得到的都是金山银海和数不尽的宝物,你说,他们会行凶之后还特地拿走一个小小的钱袋吗?” 副官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布鲁斯诺说的是对的,魔法师才是在这片大陆上真正的贵族,他们从不缺钱,只要他们随便的伸一下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送钱过来,一个小小的钱袋?就算是里面装满了金币丢到地上,魔法师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这时,布鲁斯诺无奈的问道,“死者在死之前都去过哪里?” “报告长官,是忘忧谷酒馆!” 旁边的一个卫兵连忙答道,“那里是死者生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按照死亡时间推测,他是在刚刚离开那里就被杀死了。” “忘忧谷?” 布鲁斯诺又是一阵摇头,他不是不知道那个地方,而是对那里太过了解了。 忘忧谷酒馆就在这条小巷对面的街角,是一个三层的小楼,虽然明面上是一个普通的酒馆,但是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知道,它的二楼其实一直在做着皮肉生意,而且生意火爆得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在那里流连忘返。 那里面有数不尽的妙龄少女,她们情愿的或是不情愿的,用美貌和青春去换取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己的金钱。 如果布鲁斯诺也是一介平民,他一定会在眼前的这句尸体上踢上一万脚,然后大骂一声“畜生,活该!” 但是,他终究是一名治安官,在这座城市之内,任何人的死亡都和他有着无法摆脱的关系,哪怕是一个无耻之徒。 “现在就去盘查,只要是活的就都给我盘查一遍,就算是一条狗,你也得让他给我叫出两声来!” 这是布鲁诺斯最后的无奈之选,如果再没有一些进展,他将永远的离开这个职位,还会被市民贴上“废物”或者“王八蛋”的标签。 …… 昏暗的酒馆一楼充斥着微弱而糜烂的灯光,正中心小小的舞台上满是美腿香腮,香艳而又销魂,偶尔台上妖娆狐媚的少女向着下面献上一记飞吻,都会引得台下响起一片猥琐的呐喊和轻薄的口哨。 舞台周围是将近二十张精致的圆桌,这里几乎座无虚席,有钱人在这里享受着天上的自由和地狱的堕落。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人极为特殊,因为他单独的坐在一张圆桌旁边,显得极为冷清。更特殊的是,他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且他的衣着并不华贵,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邋遢,跟这个纸醉金迷的酒馆完全不搭调。 可是截止到现在,他却已经喝了十几杯啤酒,而这里的啤酒那可是一枚金币一杯的奢侈品,此等土豪的气度就是和那些腰缠万贯的巨富比起来,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少儿不宜的舞蹈终于结束,这时,其中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孩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了那个衣着邋遢少年的旁边,没打招呼就直接坐到了对面,一时间,少年闻到了一阵迷人的芳香,仿佛刚刚有人炸掉了一个脂粉铺子似的。 “帅哥,每天都这么守时呀!” 女孩儿并不见外,说完就直接拿起少年的酒杯一饮而尽,她看上去也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发育的却相当成熟,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更不用说那已经耸起老高的胸脯。 少年看着对面有些“衣不蔽体”的女孩儿,一时没说出话来,他连续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稳定住心神,略显尴尬的说:“嘿嘿!这不是给你捧场嘛!” “切!” 女孩儿不屑的一笑,“你们这些臭男人只会油嘴滑舌,最后还不是想……” 说道这里她突然停住了,似乎在说与不说只间产生了矛盾。 少年倒是毫不理会,“我说,看样子怎么你也比我大,我可不是男人,我可还是男孩儿呢!” 有时候,女人的年龄要比内衣还要隐秘,少年这么一说,那个女孩儿眼睛突然一瞪,但是那股无名之火却终究没有发得出来,“咱们也算认识好几天了,你叫什么呀?” 少年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微微一笑说:“不是都说女士优先吗?” “哼!” 女孩儿又是一阵冷哼,大概感觉眼前的少年确实和那些好色的老头并不一样,便冷冷的说:“希儿!” “希儿?” 少年显然并不相信,“你这是花名,你胸口的名牌上写着呢!” 说着他还故意指了一下女孩儿诱人的胸口,“我说的是你的真名!我又没有花名,你说了真名字,我再说我的,这才公平!” 听到少年这么一说,女孩的媚眼明显抖动了几下,妖艳的面孔上分明略过一丝哀伤,“和你们这些富家子弟比不了,我没有真名,或者说,其实我也想知道。” “什么意思,这是想耍赖吗?” 少年说着又招呼了一下服务员,上来两杯啤酒。 女孩儿犹豫了好半天,那更像是一种挣扎,对往事的挣扎,不想面对又时时念起,“耍赖?我可没有耍赖的资本,我三岁那年就被人贩子拐跑了,一直就在这里生活,其实我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来的,可是……” 一时间,女孩儿的眼眶里竟然噙满了泪水,但是脸上却一直表演着轻松,“可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哈哈!” 一阵傻笑过后,她端起面前硕大的啤酒杯,一口就喝下了大半杯,也许是因为酒太凉,或者是太烈,呛得她眼中的泪水簌簌下落。 这让对面的少年可是慌了手脚,“那个、那个,你不用说得这么声情并茂的,正常说,正常说就行。” 本来只是下雨,这下雷也来了。 女人的眼泪。不!美人的眼泪最是刺骨,任你有绝对防御也难免不会被侵蚀。 “那个、那个,那我不问了还不行嘛!” 少年无奈的搓着手掌,“那我告诉你我的的名字还不行吗?我、我叫尼塞。”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往事 “那后来呢?” 许尘轻声问道,他想不到这具骷髅竟然也能有如此清晰的过去。 “后来?” 骷髅不停的摇着头,虽然一脸的邪恶与恐怖,但是,很明显,他在回忆,心痛的回忆。 那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另一个世界。 “你真的想听?” 骷髅抬起头颅,一双蓝色的模糊眼睛直直的盯着许尘。 随着许尘默默的点头,骷髅也是微微点起了头,“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当时,按照希儿的说法,这家酒馆并不简单,甚至比人们心中想象的更加复杂,它的身后一定站着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酒馆只是那个大老板产业中的一部分,虽然更多的细节希儿并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和这家酒馆有关的那一部分。 比如,这家酒馆一直在做着拐卖儿童的生意,如果是女孩儿,而且是稍有姿色的话,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把她留在这里,大笔的捞钱,其余的呢,自然是放给下线,卖给那些断子绝孙的家庭。 “呵!” 希儿苦笑了一声,轻轻的抚了一下头发,“其实,被留在这里是最不幸的,不只要…唉!” 一声长叹之后,她不愿再说下去,又是狠狠的喝了一口啤酒,那整整的一大杯就这样被她两口灌下。 “为什么不走?” 尼塞问了一个愚蠢而又天真的问题,得到的却是希儿不停的摇头。 “这里的姑娘有哪一个不想……” 希儿刚说了一半就猛然停了下来,她呆呆的看着尼塞的背后,眼神中带着难以言明的畏惧神情。 片刻后,一个彪形大汉就来到了他们这张桌前,他理都没理尼塞一把就将希儿拽了起来,那凶悍的目光似乎都可以杀人,“臭婊子!找了你好半天,没想到你在这儿勾搭男人,上面有客人点你,赶快给老子上去。” 希儿的目光中虽然充满着恐惧,但是却还是缓缓的挤出了几个字,“我今天、我今天可不可以不……” “啪!” 还没等希儿将话说完,一只肥厚的手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或许是因为壮汉真的用上了力气,或许是希儿长得实在太过单薄,这一巴掌下去直接就把希儿扇得半跪在了地上。 看见那壮汉似乎还有想打的意思,尼塞缓缓的站起,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没有了刚刚聊天时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谁知,那壮汉一把就将希儿提了起来,转头冲着尼塞微微一笑,像是带着歉意的说:“这位小爷,让您见笑了,我这儿管教不严,还请您见谅,您要是想点姑娘握在给您找一个更好的!” 此时,尼塞的右手下意识的收进了袖口之中,眼神迷离,“那,如果我就想点她呢!” 说完,他又缓缓的从袖口中伸出了右手,指了指面前的希儿,这或许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吧。 “嘿嘿!” 壮汉假惺惺的一笑,“哎呦!那可真是对不住您了,上面有一位贵客特意点了她,您要是真喜欢,那就改天,改天啊!” 尼塞听得出,对方的语气虽然客气,但是明显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特别是在说那个“贵客”的时候还特地加了些许的重音。那似乎是在说:“您算哪根葱啊?在这个地头上,比您手阔的,比您来头大的,那可是有的是。” 这一刻,尼塞的右手再次随意的收进了袖口,但是,平静了片刻后,他就缓缓的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想来,他能做的也并不多,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那壮汉满意的一笑,像拎着小兔子一样就把希儿拎走了,直奔酒馆的二楼,当然,谁都知道那是去做什么的。 在他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尼塞隐约的看见了希儿好像在转头冲着他笑,那笑容难看至极,不知为何,那笑容中似乎还带着丝丝的歉意,应该是对打扰了尼塞而表示愧疚吧。 尼塞缓缓端起酒杯,学着希儿的样子狠狠的灌了一口,然后继续看着台上的表演,却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 就在希儿走后不长时间,酒馆一楼的灯光突然亮起了许多,然后一队身穿重甲的卫兵就冲了进来,那手里提着的重剑在其他地方能吓得平民躲的老远,但是,在这个地方却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能在这么奢华昂贵的地方喝酒的人,想来都不是一般的人物,非富则贵那是难免的,搞不好还会冒出几个皇亲国戚。 这是一次临时性的检查,手拿市民登记册的卫兵挨个桌子盘问着,但是他们举手投足间都透漏着两个字——小心。 不小心是不行啊,万一得罪了哪个大人物,先不说他们的案件办不办的下去,就连自己的职位都有可能丢掉。 老奸巨猾的治安官根本不想和那些人物照面,省得客套的麻烦,柿子要捡软的捏,他扫视了片刻便发现了一个优质的目标。 布鲁斯诺带着副官径直的走到了尼塞的桌前,他微微一笑就坐到了对面,“呵呵!孩子,不要害怕,就是一次临时检查,你叫什么名字啊?” 面对着这位身穿制服的中年人,尼塞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呵呵!谢谢叔叔,我并没有害怕,我叫尼塞。” “尼塞?好名字!” 布鲁斯诺无聊的打着哈哈,一边说一边向副官使了一下眼色,片刻后,那位副官便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恭敬的摆在了布鲁斯诺的面前。 那本册子是打开的,很显然,那位副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尼塞的名字。 “尼塞,无聊诊所的?哈哈!这个名字更特别!” 布鲁斯诺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但是片刻后他的眉头便不自然的蹙起,“你是两个月前才跟爷爷来到伊尔塔的?” “是的!” 尼塞平静而礼貌的回答。 布鲁斯诺闭了一下眼睛,轻轻的啧了一声后便将手中的册子合上了,似乎并没有想要仔细看下去的意思。 停顿了数秒之后,他眼睛猛然睁开,深邃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尼塞的瞳孔,微笑着说:“在这里,小诊所很赚钱吗?” “说实话,生意很冷清,一直由爷爷自己打理,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流浪医生,当然,医术并不怎么样,呵呵。” 说着,尼塞自嘲的一笑,却并未回避对方的眼神,面对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治安官,眼神一丝的闪烁都会被对方看出问题来。 “哦?” 布鲁斯诺又是微微一笑,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骨子里却是精明至极,“孩子,那你可太不知道心疼你爷爷了,生意既然不好,你还来这种奢侈的地方,是不是偷了你爷爷的棺材本了?” 这表面上像是一句玩笑,又像是对晚辈的谆谆教导,但是这里面却是暗藏玄机。都说真正的审讯高手根本不怕对方说谎,就怕对方不说话。 因为只要嫌犯肯说话,通过说话时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他们就可以大致推测出事情的真相,而布鲁斯诺正是这样的一位高手。 只见尼塞微微一笑,不无感慨的说:“唉!我父母死的早,但是却给我留下了不少劳什子,我要是不把它花光了,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这句说得确实不太像人话,但是,却绝对配得上他的表现,能在这里挥金如土的人,总不能说出什么孝道,或者什么美德之类的话吧? 布鲁斯诺无奈的摇头,像是对晚辈不学无术的惋惜,他并没有再问下去,反而对身边的副官说:“行了,让他们撤吧!” 说完,他缓缓的站起在尼塞的肩头轻轻的拍了一下,劝诫的说:“好小子!等我有时间一定得好好教育你一下,钱可不是这样浪费的,知道吗?有钱就多给你爷爷买点好吃的,嗯!” 尼塞也是冲着布鲁斯诺傻傻的一笑,“我记住了,叔叔!” 片刻后,整支队伍便撤出了酒馆,灯光再一次暗了下来,音乐声、呻吟声、笑声,再次回荡起来,在这里,只有糜烂才是正常的生活。 端起酒杯,手肘抵着桌面,尼塞若有所思的闭上了眼睛,那些堕落的气息似乎瞬间就逃离了他的整个世界。 第一百六十八章 魔尊 “当时,也许我就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情并不能持续。” 山洞之内,骷髅竟然缓缓的坐下,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做什么的。 当然,每一个人都想让别人认真的听着自己的倾诉,何况是他这个常年住在这里的一具骷髅呢?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知道的。” 骷髅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期间尽是悔恨和某种不舍。 在离酒馆不远处的某个街角,布鲁斯诺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容冰冷中带着愤怒,沉吟了片刻,他对着身边的副官说:“回去之后,查一下是谁给那个叫尼塞的小子做的登记。” 说着,他咬牙切齿的怒吼道:“然后、然后给我执行三十鞭的鞭刑!” “啊?” 那位副官,连同身后所有的卫兵一起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仿佛听到了鞭刑那两个字,他们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这还没完,布鲁斯诺语重心长的对副官说:“这个无聊诊所要多派一些人手,在结案之前,你给我盯死了,只要那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马上跟我报告!” “您、您是说,那个小子他有问题?” 副官疑惑而畏惧的看着这位接近暴怒的长官,“我、我刚才怎么觉得他挺正常的呀!” 布鲁斯诺一听,瞬间就举起了巴掌,但是最终只是轻轻的落在了副官的肩头,“呵!这就是你为什么干了将近二十年,却依然只是一个副官的原因!” “是的!刚刚的那个小子对答如流,没有一丝破绽,他的瞳孔、他的眉梢、他的面部肌肉,没有一处是不自然的。但是,你可曾想过,即便他没做任何事、没有说一句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是否能够达到如此的神情自若,特别是在我目光的压力下。” 副官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不好意思回答,很显然,就算此时他自己都没有这种心性,在这位长官的面前他也会怯懦,也会犹豫,也会下意识的闪躲。 霎时间,当他再次回忆起那个少年从容平静的表情时,竟然莫名的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哼!” 布鲁斯诺嘴角微微翘起,带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这个小子绝对有问题,即便他不是我们要找的凶手,他也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相信我,他远比你此刻能想象到的更加可怕!” 黄昏时分。 大雨已经停了将近一天,但是天上的乌云却没有丝毫要褪去的迹象,夕阳撕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将阳光努力的撒向大地,撒向这座气势磅礴的城市。 伊尔塔城的街道笔直而宽敞,用石头铺砌的地面极为平整,但是,雨后的积水总会在上面留下一些零星的水坑,像是可有可无的伤疤。 尼塞无聊的踢着一颗石子,在街道上缓慢的行走着,石子跳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然后继续踢着石子前行,毫不在意那颗石子是不是落在了水坑之中。 他双手插着兜,双肩紧缩,美丽的夕阳在他的头发上描绘出一层金红色的外壳,在这个略显陌生的城市中,无所事事的他更像是一只孤魂,或是一只野鬼。 石子的跳动是不规律的,但却大致指向了一个地方,李尔街四十二号——无聊诊所。 知道无聊诊所的人很少,但是它绝对是个奇葩,单凭这个奇怪的名字就足以让所有的病人望而却步,当然,有精神问题的病人那是要除外的。 从酒馆到无聊诊所只有不到两里地的路程,但是尼塞却走了相当长的时间,当走到这个略显破旧的门面时,他抬起脚奋力的一踢,那颗陪伴了他整个归途石子便径直飞到了远处。 这时,尼塞突然眼神犀利的扫视了远处几个略显隐蔽的角落,然后脑袋一歪嘴角微微翘起,那是一抹无奈的苦笑。 他摇了摇头之后便扭头走了进去。 诊所的面积并不大,但是依旧能让人感觉到有些空荡,生意到底如何,只有看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一句惨淡就能够描绘的。 走进诊所之后,尼塞就开始拼命的跺脚,鞋子上的雨水四溅而起,花了一地。 “臭小子!你是不是又去喝花酒了?隔了七条街我就闻着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院传来,那声音沙哑而略带喘息。 尼塞微微一笑,满不在意的说:“我只喝酒了,可没喝花!再说了,这不是工作需要嘛,谁让那些人大多会去那家酒馆呢,你总不会让我站在人家门前一个一个的看吧?我可不想给他们当免费的门童。” 说完,他径直走到了低矮的柜台前,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此时,柜台上面正摆着一盘冒着热乎气的牛肉炒饭,旁边是一罐酱、一杯水和一支小勺。 这是标配,已经伴随了尼塞十几个年头,不仅炒饭没变过,就连这炒饭的味道也是从未有过改变,连做梦的时候尼塞都能闻到一股牛肉味儿。 因为诊所生意惨淡,这个小小的柜台竟然变成了华贵的餐桌,尼塞拿起勺子,大口小口的吃起来,好像肚子一直是空的一样。 这时,随着一阵咳嗽和蹒跚的脚步声,一个满头花发的老头从后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握着一支磨的发亮的烟斗可劲的咂着,身上的衣服根本不能看,不要说没有普通医生的干净,甚至比尼塞穿的还要邋遢,这位就是诊所的老板、兼主治医师、兼护士、兼服务员。 老头一瘸一拐的走到柜台内侧坐下,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尼塞傻笑着,那表情天真傻气得像个小孩儿。 看着老头不停的傻笑,尼塞先是一撇嘴,然后停下手中的饭勺,在身上摸索了好半天,最后终于将一个钱袋扔到了柜台上,他白了老头一眼继续吃饭。 “就这么多?” 老头伸出左手拿起钱袋掂了一下,“臭小子,你不会自己密下了吧?” “呸!” 尼塞还没等把嘴里的饭嚼完就呸了一声,溅的到处都是饭粒,还有几颗落到了老头的衣服上,“你当我是你呀?守财奴!” “嘿嘿!” 老头一边捡着身上的饭粒,一边傻笑着说:“我是守财奴?我攒钱还不是为了以后给你娶个媳妇?现在的媳妇……贵着呢!听说都得上称幺,你说我老头子为了你,我容易吗我?但是谁让我当年答应你父母了呢,说道就得办到!” 一听父母二字,尼塞手中的饭勺突然停住了,僵硬了好半天,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老头失落的说:“话说,难道到现在你还不能告诉我,我的父母到底是谁?” “不能!” 老头轻声回答道,依旧是天真的笑着,但是那神态却坚定异常,不容更改,“我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的,但是肯定不是现在。” “哼!” 尼塞无奈的冷哼一声,将饭勺狠狠的插进了饭里,他转了一下身低头不语,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无奈的感慨,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手臂从紧绷到不住的颤抖。 就在某一个时刻,他的右手猛然一抬,一道亮光从他的手中电闪而出,那速度快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就算此时有一名剑圣站在旁边,恐怕也为对刚刚的情景感到骇然。 那道亮光直接钉到了对面墙上的一张挂画上面,那是一副医院中常见的人体结构挂画,而在那副卦画心脏的地方,此时正插着一把医用的手术刀,挂画的后面是一面石墙,那把手术刀已然没入了大半。 稍稍平静了片刻,尼塞无奈的低下头,沉吟了一下说:“老头!我有些不想干了。” 这句话低沉却没有力量,老头没有说话,依旧在柜台后傻笑的咂着烟斗。 发现老头没有应答,尼塞继续说道:“你带着我从胡赛帝国到厄尔博亚,从圣希曼再到这里,走了一路,我也杀了一路。是的,你告诉我那些都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我相信你,因为有几个人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但是,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让我……” 说到这里,尼塞一阵颓废的表情,然后右手狠狠的拍在了柜台之上,上面摆放的物品被震的都跳了起来。 “呵呵!” 老头微笑的看着尼塞,他身体微微向后靠了一下,然后相当自然的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稍稍呢喃了一阵后,他轻声道:“臭小子,这个道理我给你讲过,难道你忘了吗?现在你是一个猎人,那些曾经杀害你父母的王八蛋是猎物,但是,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了,那么,你瞬间就会变成猎物。” 说着,老头又狠狠的咂了一口烟,不无感慨的说:“相信吗,只要你的身份一暴露,那么不出半个小时,这里便会被十几名法师和上百名剑士包围,他们会把咱们两个烧成满地齑粉,连一个骨头渣都不剩,然后还会向外界宣布咱们俩个是罪大恶极的王八蛋。” …… “等等。” 许尘突然打断了骷髅继续讲下去,“那个老头就是……” “聪明。” 没想到骷髅竟然像是能够读懂许尘的内心一样,“你猜的没错,那个老头就是泣鹤,我的魔尊,他是我这一生的恩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那夜 尼塞猛然转头,严肃的看着老头辩解道:“可是、可是你告诉我,我又不会自己说出去,难道……” 老头握着烟斗摆了摆手,“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就好比一根灯芯,我告诉了你,就好比把它点燃了,但是可怕的是,它从此便无法熄灭,它将改变你,改变你的一切。当你在见到那些人的时候,你的身眼神会变,你的表情会变,你的所有举止都会变。” “呵!” 他颌下花白稀疏的胡须开始颤抖,急促的呼吸使得烟斗中冒出的白烟急速的散开,“也许你还不知道那些人的可怕的洞察力,那、那简直可以跟他们的无耻相提并论了,所以,要让他们无法察觉,最好的办法就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看着老头略显哀伤的表情,尼塞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再怎么问都是无法得到答案的,因为没人会比他更了解眼前的这个老头了,看上去邋遢随意,但是骨子里却充满了倔强,令人难以理解的倔强。 这样的谈话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以这种结果的收场也并不意外,经历的多了便可以习惯。 尼塞转回头继续吃饭,吃到一半,他突然平静的说:“今天在酒馆发生了一件事,我、我差点没忍住,可是我却不认为我忍住了是对的,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说不出来。” 说完,他将一勺饭送进了嘴里,他只是一种陈述,并不需要什么答案。 他刚想再盛一勺,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头竟然把鞋子脱了,一边咂着烟斗一边抠着脚趾,这让尼塞气得两眼直冒金星,“死老头!你做饭之前洗手了吗?” “嘿嘿!没事,不要紧!” 老头又抠了几下,然后笑着将鞋子穿上,悠悠道:“哦,对,你刚刚说到哪了?奇怪的感觉?” “嗯!” “那、那你肯定是又见到了女人,而且还长得不赖,是不是?” 老头将爬满皱纹的脸探到尼塞面前,嘻笑了一下说:“嘿嘿,怎么了,是不是看上了,带回来让老头子我也看看?” 没想到尼塞直接在老头的额头弹了一下,老头装作很疼的闪开,然后开始哈哈大笑。 “行了,你笑个屁!” 尼塞微怒的骂了一句,“我就是感觉她很可怜,所以……” “所以,你今天有了杀人的冲动,对不对!” 老头撅着嘴,满脸的不屑,“切!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糊涂!就你还可怜别人呐,你个小兔崽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知不知道!你爹当年就是可怜别人才……” 说着,老头戛然而止,相当职业,“行了,说多了也没有,浪费口舌,你赶紧吃!吃完了回屋里冥想去。还有,看这样子,明天应该还会下雨,正好再划掉一个吧。” 片刻后,柜台上多出了一张破旧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但是大部分的上面都画满了红叉。 “就他吧!” 老头用枯瘦的手指指了一下倒数第二个名字——奇诺·阿尔巴亚。 尼塞随意的瞟了一眼,轻声问道:“老头,是不是上面的人都划掉了,就、就可以结束了。” 说完,他却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答案,老头冲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还早,这些还只是一些小喽啰。怎么?你累了?” 苦笑一声之后,尼塞摇了摇头,“只是那种感觉很奇怪,你明知道他是你的仇人,但是,你却、你却恨不起来。” 夜。 后院简陋的房间之内,尼塞静静的盘坐在床榻之上,他的双眼极为自然的闭着,双手则是掌心向上轻轻的放在双膝上。 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感觉再次来临,尼塞直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像一片羽毛一样,最后甚至仿佛都失去了重量。 然后,他的灵魂似乎因为失去重量而缓缓飘了起来,脱离了整个躯体,轻盈而自由。他的灵魂越飞越高,慢慢的,他似乎可以完整的看到脚下的这颗星球。 满天的星光璀璨而华美,尼塞能看到那代表着各位天使的星座,能看到那代表诸神的星系,甚至在有的时候,他冥冥中都能感觉到在那极其遥远的地方,有一束微弱但令人向往的光芒,那正是代表着神秘而伟大的创世之光。 云海、星河,不住的流淌,像时间一样的流淌。 这是尼塞每天的必修课,他已经坚持了十四年,最开始是那个老头强制实行的制度,那时的他还是个无力反抗的娃娃,只能任人宰割。 而当他有能力反抗的时候,却发现这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习惯,想戒掉都难了。 更何况在冥想的时候,是他内心最为平静的时刻,没有烦恼、没有记忆、没有无奈的挣扎,更没有莫名的恐惧。 在这片大陆上,无论是魔法师、骑士还是剑士,冥想都是他们最基本的修炼,但是,他们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骑士和剑士都只能通过冥想来探查自身的本源,了解了自己的身体之后,他们才能通过艰苦的修炼来逼出人类本身就拥有的隐藏力量,最终他们可以凝炼出强大的斗气,甚至极少数人最后还可以将斗气炼化到巅峰的状态,到那个时候,他们便会被世人称作圣骑士和剑圣。 所以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肯静下心的修炼,可以忍受住寂寞和痛苦,他们都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或者剑士。 然而,人,生而是不平等的,与骑士和剑士不同,魔法师不仅可以通过冥想探查出自身的本源,他们还可以感应天地间最基本的元素,通过修炼,他们可以和这些元素进行沟通,甚至是可以进行一定限度内的控制,只就是那些,什么火系魔法或者什么水系魔法等等花样繁出的法术。 很明显,想要成为一名魔法师,光有耐心、毅力和勤奋是不够的,你还得拥有那相当珍贵的天赋。 曾经有一位伟大的魔导师曾说过,他的成功是由1%的天分和99%的勤奋组成的,但是,虽然这句话听着很励志,却不知,绝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拿出那99%的勤奋,只是,他们却无法得到那1%的天分。 在修炼的速度上,魔法师自然是要比骑士和剑士慢的多,所以最开始,魔法师在那两者面前,不过是些玩弄一些小把事的花瓶。 但是,一旦魔法师达到某一个级别的时候,他可怕的力量便渐渐开始显现,开山断流自然是不在话下,甚至有些魔法师还能发动天雷这样的禁术进行攻击,那威力听了都让人不寒而栗。 从某种理论层面上讲,只有龙骑士以上的骑士才能真正入得了魔法师的法眼,而剑士就更加可怜,一个大、法师就可以和一名剑圣平起平坐,要知道,大、法师在魔法师的级别中连前三都进不去,而剑圣却已然是剑士中最巅峰的存在了。 但是,剑士再可怜也可怜不过此时的尼塞,他的冥想既不能感知自身的本源,又不能感受到外界元素的流动。 其实,连尼塞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冥想到底会有什么意义,唯一让他有所得的便是那一份出奇的平静。 当然,尼塞还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东西,那就是,他出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但是却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的冥想有关系。 对于尼塞来说,冥想的最后一刻就是神智模糊,然后一头载到在自己的枕头上,睡一个饱饱的懒觉。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随着窗外的一颗星子眨了一下眼睛,尼塞一下就倒在了床上,片刻后,那细微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杀 幸福的时光总会流逝得太快,就好比睡觉。 尼塞直感觉刚一进入梦乡,好像下一刻就已经醒了,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但是,外面却不是阳光明媚,反而是乌云低沉、大雨滂沱。 “还真让那个老头给说中了。” 尼塞一边穿衣服一边胡乱的呢喃着,如果每天不在背后骂上那个老头几次,他都会感觉对不起自己。 洗漱完毕之后,他变来到了前面的诊所,此时,老头已经安静的坐在柜台内美滋滋的抽着烟,而柜台上依旧摆着牛肉炒饭、一罐酱和一支小勺。 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尼塞坐到了自己习惯的位置上,虽然他一直感觉早上吃饭算是一种剧烈运动,但是,老头却告诉他,不吃早饭等于慢性自杀,更何况,在杀人之前确实需要做一些预热的活动。 尼塞随意的扒了两口饭,然后看着傻笑的老头哀求似的说:“话说,你要是什么时候能换一样就好了,吃你做的饭,不仅锻炼牙口,更锻炼精神!” “嘿嘿!” 老头不气反笑,“可以,什么时候你能做饭了,再换也不迟,免费的饭还挑三拣四的,真是跟你爹一个德行!” 说着,老头竟然回忆似的笑了起来,像是回到了某个幸福的时光。 尼塞不再吭声,因为他觉得老头说的倒是在理,不慌不忙的吃过早饭之后,接下来就是出去“打猎”了。 如果有外人看到这个少年在杀人之前,竟然还能吃得如此轻松自如,一定会叫上一声魔鬼。 片刻后,他就收拾停当,拔下墙壁上的那把手术刀,亮光一闪就从手中消失了。 这时,老头蹒跚的走出柜台,笑着递出了一把黑油伞,轻声的嘱咐道:“这个奇诺·阿尔巴亚可能是个剑士,但是什么级别的倒是不清楚,所以……要快。” 接过油伞,尼塞不屑的白了一眼老头,转身就离开了,推门而出的同时,老头又说了一句,“哎!臭小子,记住干完活就早点回来,别再去泡妞了,知不知道!” “放心吧!” 门外的尼塞轻轻支开油伞,转头甩了一句,“肯定早不了。” “哼!” 屋内的老头笑着冷哼了一声,“你个臭小子!” 虽然这座城市的市民渴望下雨,但是每天都来上这么一场,谁都会无聊的骂上一句“这个鬼天气!” 尼塞同样也不例外,漫步在雨帘之中,他并没有恐惧,也同样没有兴奋,只是平静的思考着行走的线路,他的目标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一个叫做圣西索的大教堂,因为,那个今天即将要丢掉性命的人,每天都会去那里进行祷告。 然而,他刚把线路规划好,身后一点微弱的响动便提醒了他,这个线路是不对的。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的加快了脚步,目标——忘忧谷酒馆,这不是最近的线路,却是最正确的一个。 伞外雨声嘈杂,但身后的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却一直响彻在尼塞的耳边,那是治安官布鲁斯诺的手下,只要尼塞一不小心,一定会被抓个现形,即便杀了他们也没有用,因为尼塞根本不可能和整个国家机器做斗争,更何况,他不认为这些人是该死的。 踏着地面上的积水,尼塞一直走到了酒馆,他回头收伞,顺便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两人,嘴角微微翘起。 虽然外面是大雨滂沱,但是酒馆之中却已然是座无虚席的场面,看来男人从来不怕什么麻烦,只怕麻烦的尽头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尼塞拿着油伞在老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啤酒,一边喝着一边时不时的望一眼门口。 这时,一个妙龄少女扭动着丰腴的身姿来到尼塞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她身上的服装应该和那个希儿是同样的职业,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三个字,玛利亚。 但是,从她的表情中却看不出一点令人怜爱的气息,反而是狐媚的感觉更胜一筹,让人莫名的浑身燥热,“帅哥,听说你很豪爽?那能不能请我喝一杯啤酒呢?” “呵呵!当然!” 说着,尼塞弹了一声响指,片刻后服务员便加了一杯。 那个叫做玛利亚的女子微微一笑,“看来希儿说的没错,你确实脑袋不大灵光。” “你妹!” 尼塞心里骂了一句,但是表面上却依旧是职业的嬉皮笑脸,“不是说女人都喜欢坏男人和笨男人吗?既然我坏不起来,那就只好笨上那么一点喽。” 说话间,他依旧在用余光瞄着门口的方向,那两个跟踪他的人并没有进来。 玛利亚嘻嘻一笑,满脸的诱人气息,在微弱的灯光下更显得妩媚异常,“谁说的?那都是骗人的把戏,女人?只喜欢有钱的男人。因为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只有金钱才是最可靠的东西,你说呢?” “呵呵!有道理,有道理!” 尼塞一边喝着酒一边打着哈哈,“怎么?今天希儿没来上班吗?” 他刚一说完,突然感觉手背上一阵发痒,原来,玛利亚白皙纤细的手掌已经搭了上来,“怎么?你是想她了?告诉你,其实这里的姑娘都一样,没有干净的,但是,也没有不会伺候人的。” 越说,玛利亚的声音越发嗲,吓得尼塞赶紧收回了手,全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个,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说着,他拿起身边的黑油伞就站了起来。 “怎么?去嘘嘘还要带把伞?” 玛利亚的声音越发的挑逗。 “呵呵!我怕尿手上。” 尼塞嘻笑了一句,径直走向了在酒馆最里侧的洗手间,只听身后传来了玛利亚细细的呢喃“孩子就是孩子,一点都把持不住。” 片刻后,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酒馆的侧面,他右手从容的撑着一把黑油伞,而他的身后正是一扇洗手间的窗子。 停顿了一下之后,黑油伞在簌簌而下的雨帘当中徜徉而去,那个方向正是这里的市民经常去礼拜的圣西索大教堂。 在这片大陆,人们笃信宗教,他们信奉一个主神、一位导师和一部经典。 但是,因为对经典的理解不同、解释的不同,人们渐渐开始分化,最终形成了两大教派,光明教廷和神圣教廷,北方国家的人们几乎都信奉光明教,而南方的国家自然都信奉神圣教。 宗教的力量是巨大的,远远的超过了世俗的法律和等级制度,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必须经过教廷的加冕才有真正的合法性。 德玛帝国深处人类区域的最北端,信奉的自然是光明教廷,而圣西索大教堂正是光明教廷旗下的教堂,它和伊尔塔城外光明教廷的神殿遥遥相对,让人们崇拜,让人们信仰。 这时,随着一阵马蹄踏过积水的声音响起,一辆朴素的马车来到了圣西索教堂两百米外的一个巷口,随着马车缓缓停下,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撑着雨伞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和马车不同,中年人手中的雨伞相当精致,雨伞的伞柄更是比一般的雨伞粗了两圈,显得相当华贵和结实。 将马车的缰绳拴好之后,这个中年人便以极为虔诚的姿态向着圣西索教堂走去,这个精致雨伞下面的中年人正是奇诺·阿尔巴亚。 宗教气氛笼罩下的子民自然每天都要向诸神祷告,但是,像奇诺这样每天都到教堂祷告的却并不多见。 从他风雨无阻的坚持,和距离教堂两百米就下车的态度,足见这个人的虔诚,但是,谁都不知道,其实他每一次的祷告都是一次忏悔,而且,他所忏悔的并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罪,而是他难以磨灭的往事。 他本事贵族,二十几岁就成了德玛帝国军事部门的财务官,但是不知为何,自从十六年前人类和兽人的那次大战之后,他便卸甲归田,一心在家虔诚的修书和祷告。 有人说,他是在为那场大战中的杀戮而悔恨,也有人说,他是厌倦了官场的勾心斗角,无论怎样,他最终还是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从此之后,人们忘记了他曾经在战场上立下的汗马功劳,忘记了他曾经获得过两大教廷一同颁发的勋章,甚至都忘记了他这个人。 第一百七一章 尼塞的手段 人们只知道,在这座城市中,多了一个十六年来风雨无阻来教堂祷告的普通人。 伞外依旧是大雨滂沱,虽然他虔诚而沉默的向前走着,但是,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可以看的出,他内心并不平静,十六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就在某一个时刻,他迷离的目光陡然一滞,脚步的节奏也慢了许多。他并没有回头,但是他却感觉的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又多出了一柄雨伞。 那柄黑色油伞的下面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和他一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在这样的一个鬼天气里,街上几无行人,所以那个伞下的少年便显得格外突兀。 下一刻,奇诺突然改变了方向,他不再向着教堂的方向去走,而是一转身钻进了旁边的一个窄巷,也是一个死巷。 和他预想的一样,他身后的那柄黑油伞也缓缓的走进了这条窄巷,没有迟疑,也没有掩饰,那个少年就是奔着他而来的。 这时,奇诺缓缓的转过身,透过雨帘,他看清了那柄黑油伞下面的少年,那是一张只有那个年纪才会拥有的帅气面庞。 稍稍犹豫了一下,奇诺轻声的说:“孩子!你认识我?” “不认识!” 少年平静的回答,没有丝毫隐瞒。 “哈哈!” 奇诺爽朗的一笑,并未对他已经预想到的危险而感到畏惧,“那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或者,你能告诉我你为谁工作吗?” 他可以肯定,他并不认识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而且,他还可以肯定,这些年来他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做过任何亏心的事。 一直到现在,他的一生极为干净,除了那件他念念不忘的往事。 但是,他相信眼前的少年应该不会跟那件事有什么联系,毕竟,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眼前的少年是不是已经出生还未可知呢。 对面的少年依旧平静如常,但是这份平静放在一个少年的脸上,却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怪异和不自然。 少年尴尬的一笑,将黑油伞换到了左手,冷冷的说道:“我跟着你是为了杀你,至于我的名字,也许等一下我会告诉你的。” 听到一个孩子能把杀人说的如此平静,奇诺也是感到极为好奇和惊讶,他点了一下头,脸上并没有什么怒意,“好!那我就不问了,不过,孩子,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吧,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知道吗?而且……” 说到这里,奇诺的目光突然一冷,“而且,说真的,我不想再犯下什么罪孽了,特别是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雨水顺着黑油伞的边缘极速的下落,甚至比天上落下的雨滴还要急促,少年清冷的目光看了奇诺好半天,他确信这个中年人是真诚的,但是,他却不能放过这个人。 轻轻的抖了一下袖口之后,少年的右手上诡异的多出了一把手术刀,它轻盈而狭长,线条像是一片美丽的柳叶,“也许,我并不是手无寸铁。” 因为对眼前的奇诺升起一丝好感,少年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听说你是一名剑士,我可以先让你出剑。” 看到少年手中的手术刀,奇诺的呼吸极为明显的顿了一下,因为,那柄手术刀让他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在伊尔塔城内发生的几起命案,而那些命案的死者当中,有两位还是他的旧相识,虽然他早就和政治绝缘,并未去参加他们的葬礼,但是,死者尸体的状态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没想到,那个杀人如麻的凶手,竟然就是你这个不大的孩子!” 奇诺对眼前少年的态度瞬间就有了转变,他不再把眼前的这个少年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而是一个魔鬼。 他不想杀人,但是,对于魔鬼的话,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下一刻,奇诺的左手突然握住了伞柄中间的位置,右手轻轻一用力,一柄将近两尺长的窄剑便被拔了出来。 “你如果跟我去治安处自首,然后在诸神面前忏悔的话,我可以不杀你!” 一边劝诫着眼前的少年,奇诺一边凝聚着斗气,片刻后,那柄窄剑的上面就笼上了一层魅蓝色的薄雾。 “七级剑士。” 少年兀自的说了一句,没有表情。 剑士大体上可以分为十级,其中除了一级剑士和十级的剑圣之外,每个级别剑士的斗气都拥有着不同的颜色,从二级到九级分别为,红橙黄绿青蓝紫白。 斗气的颜色代表了剑士所用斗气的震动频率,一级剑士是无法使用斗气的,而之所以剑圣的斗气也没有颜色,那是因为斗气的巅峰状态是虚化的,你看不见,但是它却最为强大。 少年说完,冲着奇诺点了一下头,意思是你可以出手了。 而奇诺根本没想到,当看到自己斗气的颜色之后,那个少年竟然依旧执迷不悟,他无奈的仰起头,天空被伞面挡住,但是他似乎依旧可以看到天神的注视,默念了一段忏悔词之后,他再次将目光锁定了少年,“你先出手吧!虽然你是个杀人恶魔,但是希望诸神可以原谅你的过错,当然,希望也可以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少年冷哼了一声,“我可没有时间跟你谦让!” 话音刚落,只见少年的身体像是一支脱弦的箭矢一般,带着手中的黑油伞闪电一般的冲向了奇诺,他的身后地面的积水瞬间形成了一道白线。 那一刻,奇诺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可以杀了那么多的人,也知道为什么他并不畏惧自己了。 但是奇诺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他是一名七级的剑士,而且经历过大战,什么场面没见过?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这名少年并不会使用斗气,看来并不是剑士,只是凭借着良好的身体素质而拥有这般恐怖速度的。 眼见那柄黑油伞带着飞溅的水花来到自己面前,奇诺手中的窄剑魅蓝的颜色更胜一筹,就在某一个瞬间,这柄窄剑华丽的挥出,直奔少年的右手。 但是,一个让他惊骇到此生都无法忘记的场面出现了。 少年手中的手术刀,以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恐怖速度,直接划过了他的窄剑,虽然他的剑身还有一层斗气在灼烧,但是,少年手中那把并不起眼的手术刀,竟然像划破一张纸一样,瞬间就把窄剑一分为二,甚至奇诺自己都没感受到两把武器碰撞而产生的力量。 下一刻,还没等被削掉剑刃离开剑柄,奇诺直感到自己的咽喉猛然一凉,甚至都没感到一丝疼痛便开始血流不止。 更可怕的是,奇诺还没有来得及恐惧,那柄手术刀又插在了他的心口之上,那速度是他此生见过最快的了。 他的身躯瞬间瘫软,手上的物品直接被雨水砸落,整个身体向着后面倒去,但是,他却努力的转动眼珠去看眼前的少年,没有恐惧,只是惊讶。 这时,只见少年手中的手术刀已经鬼魅的消失,而那只右手则是快速的抓住了奇诺的衣领,然后缓缓的将他平放在了地面。 地面的积水寒冷刺骨,奇诺一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年缓缓的蹲下,用手中的黑油伞将自己和奇诺胸口以上的部分遮住,他没有成功之后的喜悦,也没有杀人之后的挣扎。 “还有三十秒,我说过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少年平静的看着奇诺渐渐无力的瞳孔,“我叫尼塞,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就像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一样。但是,我却知道你是杀害他们的凶手,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这个逻辑。” 那一刻,少年分明看到奇诺的表情猛然一阵颤抖,那是恍然大悟之后的表情。 “呵!” 少年苦笑了一下,“从你的反应我看得出,也许你已经想起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自己却还不知道,很可怜吧?” 这时,奇诺脸上的恍然大悟变成了微笑,带着满满歉意的微笑,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的解脱。 十秒中后,他就带着那个解脱的微笑,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楼 好长时间之后,尼塞提着黑油伞走出了洗手间。 还没等到他走回自己的位子,那个名叫玛利亚的女子便一直手托香腮看着他媚笑。一直等尼塞坐回桌前,玛利亚才极为隐晦的坏笑道:“这么长时间?真是……年轻啊!”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呵呵!过奖!过奖!” 尼塞夸张而猥琐的笑了一下,“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他这样说不过是想岔开话题,谁成想,玛利亚轻柔细腻的手臂再次袭来,仿佛一条通体如雪的白蛇,危险而让人不能自拔,好像今天必须把尼塞吃到肚子里一样。 “说到……想不想玩一次真的呀!” 正当尼塞被腻的微微发醉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酒馆的大门被巨大的力量猛然推开,随着外面的雨声骤然增大,身为治安官的布鲁斯诺已经出现在了酒馆之内。 随着他身后一名撑伞的便衣卫兵抬起手指了一下尼塞的桌子,布鲁斯诺冷峻的目光也瞬间袭来,那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和些许的失落。 那气势汹汹的目光吓得玛利亚瞬间就收回了手臂,尴尬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啤酒。 就在刚刚,一个巡查的卫兵发现了圣西索教堂附近的马车和一具尸体,那熟悉的伤口和汩汩流出的鲜血预示着,那个杀人如麻的幽灵又出现了,而且刚刚离开。 所以得到消息的他迅速来到了这家酒馆,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但是,正在逍遥快活的尼塞却让他失望了。 “你确定他一直都没有出去过?” 布鲁斯诺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 身后的那两个卫兵不停的点着头,神态坚定至极。 布鲁斯诺无奈的点头,“嗯!那就把都有的探子都撤了吧,咱们人手本来就不多,就先不用盯着他了。” 说完,他再次看了一眼远处的尼塞,转身走出酒馆。他之所以如此轻率的将尼塞排除嫌疑,并不只是源于两个卫兵的说辞,还有那具刚刚变冷的尸体。 同为剑士的他自然知道七级剑士的实力如何,而一刀就能让七级剑士毙命的人,恐怕怎么都不可能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这是他的判断,自信的判断。 其实,此时尼塞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内心却早已狂跳不止,他为这个治安官的反应速度而感到震惊。 “哎!你怎么了?” 玛利亚见到布鲁斯诺离开,再次回到了职业的神态。 “哦!” 尼塞定了一下心神,嘻笑道:“我正在想,希儿为什么没有上班呢?” “切!” 玛利亚的表情明显略过一丝不满,在自己的面前一直提另一个女孩儿,这是多么不礼貌和愚蠢的做法。 撅了撅嘴之后,玛利亚像是故意要报复一下尼塞的言辞,便相当无所谓的说:“她呀!在后院养伤呢!昨天又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嗯?为什么?” 尼塞好奇的问道。 “为什么?” 玛利亚不屑的白了一眼尼塞,像是一位智者一样解释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不听话呗。她昨天又是不肯……” 说着,她极为蔑视的冷哼了一声,“要我说,都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装什么纯呀!女人嘛,不上床还有什么价值?先是被客人痛扁了一顿,然后又被领导痛扁了一顿,这下好,她这几天真的不用接客了!”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轻松的喝着啤酒,一副老练的神态。 听完玛利亚的讲述,尼塞额头上的肌肉猛然一跳,但是,瞬间他又回到一个不良少年的神情,“她,总是挨打吗?” “那还用说?干一行得爱一行,你说是不是?” 玛利亚微微摇着脑袋,“哪有她这样的,一次客都没接成过,就跳个舞,你说能给酒馆赚几个钱?领导都说了,像她这样白吃白喝的货,早晚得弄死她!要不就给她毁容,她不就仗着长了一副装纯的脸吗?到时候成了标本,看她还能不能嘚瑟起来!” “嘿嘿!” 尼塞不屑的笑了一声,“切!你说的领导就是那个壮的跟牛似的那个吧?我看他也就是吓唬你们,他还真敢那么干呀!” 说完,他满不在意的喝了一口酒,像是完全瞧不起那个壮汉的胆量。 谁成想,玛利亚直接就把脑袋探了过来,煞有介事的低声说道:“切!你还别不信,以前又不是没干过,好几个女孩都死得相当惨,你还真以为这里能给你养老呀?做梦!我现在就是正在努力赚钱呢,到时候还能把自己赎出去,要不然,到时候你失去了价值,就算人家不动手,直接把你踢出门外,你还不是得流落街头?” 这一席话听得尼塞就是一愣,但是对面玛利亚的喃喃细语还没有结束,她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那个希儿就是太笨,根本不懂这其间的道理,你说,女人这辈子不就做两件事吗?” “什么呀?” 尼塞附和的问了一句。 “上床和准备上床呗!” 玛利亚骄傲的一笑,“总结的牛吧,我现在和你聊天那就是在准备上床,对吧?” 说着,她又是呵呵一笑,露骨但很坦诚,向后面微微一靠之后,她又转成平常的音量说:“所以说,和谁上床不是一样,装纯能当饭吃吗?重要的是得为了自己以后着想,你们男人啊,一个都靠不住!” “哈哈!” 尼塞毫不反驳的哈哈大笑,放了好长时间的啤酒已经变的不再那般凉爽,但是,灌进尼塞的肚子里,却寖的胸口一片冰冷。 一个小时之后,尼塞走出了酒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的这么早。 黑油伞之下,他的心情平静而混乱,正如伞外平坦的街道和嘈杂的雨声。也许是觉得回到李尔的诊所也是无事可做,还得跟那个老头斗嘴,所以尼塞走得相当缓慢,像是一个故作高雅的三流诗人,一边欣赏着雨景一边思考着下一句诗该如何开头。 纵然如此,他依旧穿街过巷,身后的忘忧谷酒馆已经被朦胧的雨帘安全遮盖。 然而,就在某一刻,他似乎还真的想起了一句诗:“朦胧雨夜,滴落情人的眼泪,远去,却痴心不悔。” 那一刻,尼塞停下了本就极为缓慢的脚步,不知为何,他随意的在身上翻着,不一会儿,一只湿漉漉的钱袋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轻轻的掂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转身,看了一眼忘忧谷酒馆的方向。 …… 几分钟之后,尼塞出现在了忘忧谷酒馆的三楼。 当推开那扇写着办公室字样的木门时,纵然是出入过各种豪宅的他,也是被吓了一跳,这间办公室精致而奢华。不!这简直就是在给奢华做着定义。 奢华不是金碗玉盆、宝石玛瑙,而是在这样个繁华的城市难得一见的清幽。 在这里没有喧闹的音乐,但是外面的雨声却也一丝都听不见,名贵木材制作的家具,雕刻着大师级匠人的杰作,墙上除了两幅失传已久的油画,还有几柄精钢打造的装饰重剑。 对面宽敞的水晶窗下,是一套古典的金丝楠木沙发,正中间长长的主坐之上正做着一位精明商人模样的中年人,看上去五十出头的样子,修理的相当整齐精致的胡须,表明他绝对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两边则是两个单人沙发,上面同样坐着两个人,但是他们两个就年轻许多,正值三十几岁的壮年,更加让尼塞注意的是,这两个人沙发的旁边都放着一把黑玄铁打造的长剑,而且两把剑如出一辙,剑柄之上都镶嵌着偌大一颗泛着红光的宝石,可见这两个年轻人绝对是剑士出身。 刚刚,这三个人应该是在随意的聊天,见到尼塞推门而入,中年人先是一愣,当发现进来的是个孩子时,他竟然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那杯咖啡轻轻的放到茶几之上,客气的对尼塞说:“孩子,你是不是走错了,你要是想嫖的话,应该去二楼,哈哈!” 这一开口,两边的年轻人也是附和的露出了猥琐嘻笑的表情,但是,他们清冷的目光却出卖了他们的警惕。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挑衅 尼塞轻轻带上门,也是冲着三个人微微一笑,“您是这的老板吗?” 听到尼塞这么说,那个中年人抬起手指了指他,然后分别冲着那两个年轻人无奈的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相当搞笑的笑话一样,那是一种面对无知孩童的蔑视。 片刻后,中年人勉强忍住了笑声,轻轻端起茶几上的杯子,优雅的喝了一口咖啡之后,他假装郑重的说:“嗯!对,算是吧!怎么?娃娃,找我有事儿?” 此时,那两个年轻人无聊而慵懒的靠在沙发之上,侧着头,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看着尼塞,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会在那种目光中感到紧张和恐惧。 但是,尼塞并未理会,反而提着不停滴着雨水的黑油伞,缓缓的走到了茶几的前面,他眨着眼睛看了中年人好半天,最终还是将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放在了茶几之上。 轻轻的推到中年人面前之后,尼塞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之后,郑重其事的说:“我想在你这儿买一个姑娘。” 这句话一出口,那三个人直接就呆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了好长时间,突然,整个房间之内就充满了他们疯狂而放肆的笑声,其中一个年轻人甚至笑的差点背过气去。 然而,当那笑声骤停止之后,那名中年人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啪的一声,中年人将杯子随意的扔到了茶几之上,然后眸子里闪现出了灼灼杀意,他的右手轻轻的在背后摸了一下,然后一柄火、枪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随着一声不屑的冷哼,中年人将火、枪缓缓的放到了茶几之上,冷冷道:“娃娃!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嗯?” 冷冷的嗤笑一声后,他看着尼塞的脸威胁似的说:“知道吗?如果是我店里的人,我早就把他杀了,因为没人敢不经允许就走进来,也不敢不敲门就走进来,更不敢把我的地板弄脏,知道吗?所以,娃娃,赶紧走吧,就这么点儿钱,你还是回家自己解决吧,啊!” 然而,半天时间过去了,尼塞却是一动未动,就这样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对方的话。 “小子,你是聋了还是没听懂我老板的话?” 尼塞左手边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对这个少年的呆滞极为不满,随手拿起了身边的那把略带奢华之意的玄铁剑。 下一刻,玄铁剑的剑尖便轻轻的抵在了尼塞的胸口,那个年轻人就这样坐着,手里的玄铁剑不停的在尼塞胸前的衣襟上胡乱的滑动,“你知道这是哪吗?不管你是城里哪家的少爷,但是,在这里,你都得给我老老实实的,知道吗?” 玄铁剑的剑尖相当锋利,尼塞胸前的衣服上瞬间就出现了几道划痕,此时,只要那个年轻人手上一用力,那把玄铁剑就能从尼塞的胸膛处直接刺入,还会从他的背后斜刺的钻出。 但是,尼塞却依然是没有移动半步,任凭对方的恐吓与侮辱。 “哎呀?” 那个年轻人明显是没见过这样的主,想来不给点狠的是不行了,所以手上稍稍那么一用力,玄铁剑的剑尖就真的划破了尼塞胸前的衣服,冰凉的剑尖此时已经贴到了尼塞的皮肤上,“小子,没练过是吧?看来以后得多练练啊。知道你的皮有多厚吗?要不要试试?哈哈!” 那三人又是一阵狂笑,另一个年轻人还伸手指了指说:“我说老三,看来你今天还真遇上对头了呀!哈哈!” “哼!” 手执玄铁剑的老三尴尬的一笑,像是有些被嘲笑的无奈。 但是,那无奈的笑容刚刚敛去,他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甚至都吓了其他两个人一跳,他收回了玄铁剑放在原来的位置上,然后右手一下就抓住了尼塞的衣领,手上稍稍一用力就把尼塞给拎了起来,直到两人都快鼻尖对鼻尖了。 “小子,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着吗?看你这身邋遢的行头也不像是那家伯爵的公子,信不信,我就是把你弄死了,恐怕都没人会知道?” 就在这时,那个中年人终于说话了,“哎!老三,行了,别给小孩子吓坏了,啊!” 说着,他还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让这个年轻人把尼塞放下来。 老三冷哼了一声,一松手,尼塞直接落在了地上,因为没站稳还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住。 看到那个名叫老三的年轻人坐回了沙发,中年人这才微微一笑对眼前的尼塞说:“呵呵!娃娃,你有种来这里跟我谈生意,呵呵,我喜欢,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不给你一个机会,那就是我不讲情面了,是不是?” 说着,他看了一下另外两个年轻人,咧着嘴嬉笑着。 “好!说说你要买哪个姑娘,你应该知道,我是生意人,这品质不一样,价钱自然也就不一样,对吧?” 中年人深深的向后一靠,双手一交叉搭在了翘起的二郎腿上,一副生意谈判的架势,“当然,我也可以给你推荐两个,身材好的,脸蛋好的,或者床上功夫好的,比如身材好的……” 还没等中年人说出一个名字,尼塞便开口道:“希儿,我要买希儿。” “希儿?哼,原来是她这婊子。” 中年人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阴狠的气息,但是瞬间就变成了假惺惺的微笑,“好!姑娘任你挑,只要你钱给到位就行。” 他啧啧两声之后,轻松的说了一句,“这个希儿嘛,正好是我一个麻烦,相当不听话,我正想处理掉她呢!这样吧,小子,这下算你捡着了,算你便宜一点儿,三十万枚金币,你随时把她带走,怎么样?” 中年人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静静的看着尼塞,神情自然,很显然,他之所以说出这个价钱,就知道尼塞是出不起的。 谁都知道三十万枚金币是什么概念,就算是伊尔塔城的顶级富商恐怕都不能一下子凑出这么多的现金,更别说是尼塞了。 这显然是中年人的一个套,他想让尼塞知道这个地方是谁的主场,他要以一种侮辱的方式让尼塞知难而退。 这一点,尼塞自然也听出来了,犹豫了片刻,他静静的看着中年人,严肃的说:“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么多钱,所以……” “那就给我滚蛋!” 还没等尼塞说完,中年人直接把杯子摔到了茶几上,杯子内的咖啡瞬间被溅得到处都是,“小子,你当这是游乐场吗?你当我是在陪你玩吗?我管你是哪个伯爵家的公子,还是私生子,告诉你,在这里,只有我说了才算。” 说完,中年人直接把面前的那只装满金币的钱袋扔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尼塞的脚面,“乐呵够了吗?那就滚吧,告诉你,刚刚是我心情好,但是等一下可就不一定了……” 场面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尼塞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难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 ,然而,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只见那名中年人直接拿起了茶几上的火、枪,黑洞洞的枪管直直的指着尼塞的脑袋,随即他又轻轻的抬起左手的食指,指向了门口,恶狠狠的说:“给你十秒钟的时间……滚!” 听到一个“滚”字,尼塞无奈的点了一下头,蹲下身捡起钱袋,转身走向了门口。 这时,身后的中年人又说了一句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尼塞没有回头,一边打开房门,一边轻轻的说了一声,“我会告诉你的。” “切!” 中年人嗤笑了一声,轻轻的把火、枪放到了茶几上,也许他本来就对这个少年的名字没有多大兴趣,毕竟,在伊尔塔城,伯爵多如狗,富商多如狗毛。 更何况,就像那个老三说的一样,看这个少年衣着的邋遢,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名牌,想来也不是什么贵族或者富商的公子,最多就是个暴发户,或者到城里装逼的乡下土鳖。 还没等尼塞把门关上,中年人便向老三使了一下眼神,“看来晚上你得去亲自教训一下那个臭婊子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天到晚都挣不了几个钱,还他妈的勾搭外人来这里找麻烦。”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争辩 “哼!” 老三猥琐的一笑,“老大,我早说了,你就是太惯着她了,你要是早把她交给我调教一下,她早就出师了,嘿嘿!” 三人面面相觑之后,都是一脸心知肚明的坏笑。 这件事明显是过去了,三人继续聊起天,大概是如何才能让这个店面基业长青,然后大把大把的捞钱。 然而,正当他们聊到相当嗨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很明显,老三有些不耐烦,“这他妈的一天天的,傻逼怎么这么多?” 但是,他又不得不说了一声,“进来!”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壮汉迈着略带蹒跚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向着三人的方向走了过来,表情呆滞而木讷。 这个壮汉正是他们的属下,替他们管理者上百名坐、台的姑娘,原本相当暴躁凶悍的爷们,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更然这三人感到惊讶的是,就在他们疑惑的看着壮汉的同时,一个瘦弱的身影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而且,他还随手把房门反锁上了,这个身影正是刚刚的那个少年。 此时,那名壮汉已经蹭着小步来到了离茶几不远的地方,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子竟然像面条一样,突然瘫软在了地上,长相彪悍的大脸一下就拍到了地面,让人看了都感觉相当疼。 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名大汉的后颈处有一个只有一指宽的伤痕,虽然流血很少,但是那绝对是个致命的地方。 当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的时候,尼塞已经又回到了茶几前,还是和原来同样的表情,平静而显得极其稚嫩。 也许是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这三人竟然看着尼塞愣了好半天,像是在重新猜测着少年的身份,或者是来到这里的意图。 中年人不愧是在世道中混过来的,他下意识的瞄了一眼茶几上的火、枪,然后自信慢慢的说:“小子,你到底是谁,哪个道上的,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与此同时,那两个年轻人已经悄悄的握住了身边的玄铁黑剑,只要老大一发话,或者一有变动就要马上出手。 尼塞微微一笑,“这回我敲门了,但是我还是把你的地板弄脏了,怎么办?” 说着,他指了指左手提着的雨伞,一滴一滴的雨水还在不停的滴着。 中年人故作镇定的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咖啡,“说吧,你想干什么?还想买姑娘?但是我告诉你,你把这里想得太简单了,知道吗?我还是那句话,拿不出三十万枚金币,你不止带不走那个臭婊子,现在,连你自己都走不出去这个门了,知道吗?” 他并不是故作高深,或者是在吓唬尼塞,这些年,他们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就算死在这间屋子里的,恐怕也得有个七八个了,而且哪一个不是非富则贵,尼塞又算的了老几呢? 但是,尼塞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了一下左手边的年轻人,“你,三级剑士。” 然后又指了一下右边的年轻人,“你,四级剑士。”,当然,他也不忘指了指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只是,看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了几个字,“你……什么都不是。” 这句话一出口,显然已经激怒了对方,还没等中年有所反应,那个左手边的老三,一支沙发的扶手就要站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身子都已经离开沙发的那一刻,随着眼前的黑影一闪,他的身体竟然再次坐了回去。 但是,此时的他却和原先的懒散或是惬意有所不同,因为他的胸口不知何时已经被插进了一把黑油伞,而黑油伞的另一头正是尼塞的左手。 就在其他两人为之一愣的时候,只见尼塞的左手微微一用力,那把黑油伞便直接穿透了那名年轻人的身体,然后从华贵沙发的后面钻了出来,上面还带着豆大的血珠。 …… 听到这里,许尘轻声的问道:“所以,你杀了他们。” “不!” 骷髅坚定的回答,“我不是杀了他们,我是救了他们,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世界上生存,其实是一种折磨,不只折磨自己,也同时折磨他人,不是吗?” 他的言语清淡,清淡的就像杀了一只猫狗一般。 “那,你救了那个女孩?” 许尘继续问道。 谁知道,此言一出,骷髅竟然停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头顶蓝色的幽光,“是的,我是救了她,但是,又杀了她。” “什么意思?” 许尘急促的喘着气。 “什么意思?” 骷髅重复了一下许尘的问话,“就是救了她,之后又杀了他,很难理解吗?” “是的,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的,我把她带出那个酒馆,我本想把她带回家,但是,我突然感觉到,她并不开心,甚至好像是在被胁迫一样。他并不开心,怎么说呢?就是说,她在那个酒馆中,他很痛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逃出来就不痛苦了。她早已习惯了酒馆中的生活,他讨厌那里,却早已习惯了那里,这个你懂吗?” 这一刻,许尘的心里猛然一紧,因为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袭击了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之后,他竟然微微的一笑。 从六岁开始,他被困在白家,这和那个女孩的经历总有着某种相同之处,十年,这对于整个世界来说,那是渺小的犹如一粒尘埃,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却是长长的生命。 其实,从他离开白家的那一刻起,他甚至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和骷髅讲述中的女孩一样的感觉。 许尘早就习惯了白家的生活,确切的说,他是习惯了作为仆人的感觉,这是奇怪的感觉。他人难以理解的感觉。 “所以,你就杀了她?” 犹豫了片刻,许尘问道。 骷髅苦笑一声,“当然,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我当时大可以自己一走了之的,让她自己选择今后的生活,这样不是更好吗?” 再次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但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她不在我的身边,那么我就不知道她会不会将我的踪迹和底细说给别人,那对于我和泣鹤大人来说,那是可怕的。” 听着骷髅的讲述,许尘竟然微微的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很理解骷髅,也就是尼塞的选择。 这时,骷髅再次解释道:“当然,我当时也可以不杀了她,我可以把她送到很远的地方,送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我恨了,对她,是憎恨的。” “呵呵!” 骷髅呵呵一笑,“这就是人,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其实也存着自己的私心,所以谁都别说自己是无私的,谁都别说自己是坦荡的,趋利避害,这就是人,当然,我现在不是人。哈哈!” 说到这里,骷髅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恐怖的脸颊几乎就要贴到许尘的脸上,他眼眶中的蓝色雾气带着丝丝凉意的扑到了许尘的脸上,“所以,那一刻,我不再相信什么正义,既然这个世界都是趋利避害的,既然这个世界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那么,我就要为了自己而活,既然一定要有人得死,那么,我就要让别人去死,这就是我的道,也是我的修行。” “哼!” 面对骷髅的步步紧逼,许尘冷哼了一声,“其实,她本可以不死的,你凭什么知道她一定会出卖你呢?那只是你的猜测。” “猜测?” 骷髅突然仰天长啸,“那不是猜测,而是恐惧,你懂吗,那是恐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重逢 “好了,我跟你说的太多了,你该走了,这样对你也好。” 随着骷髅一步步的靠近,他的右手渐渐抬起,锋利的像一把手术刀一般。 然而,就在那只手缓缓的插入许尘心脏的时候,骷髅眼中的蓝色气息竟然猛然一聚,像是普通人的瞳孔猛然滞主了一般。 下一刻,只见许尘胸口处的衣衫突然鼓起,里面同样亮起了蓝色的光芒。 接下来,两人竟然同时感到了一阵眩晕。 许尘只觉得全身好冷,寒入骨髓,那样的一种寒冷,仿佛不止是身体,就连心也冷了,就要死了的感觉。 可他竟不觉得害怕,竟没有丝毫恐惧,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疲累,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很奇怪的,他在这身子极度困倦无力的时候,神志却渐渐清晰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包围着他,很温柔,很小心,却冷冷如冰,缓缓地吮吸着他身体里的热量,同时带着一种异样的舒适感觉,让人忍不住地想就这样舒服地睡去。 若不是,在他的右手里,有一股熟悉而冰凉的气息,象是护卫主人般的升起;若不是,他忽然感觉到,在他的左手里,还握着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 他在困倦中艰难地,一分一分地睁开眼睛! 无尽而无边的黑暗里,却惟独在许尘的眼前,悄悄亮起了一点光芒,那是一种幽幽的、带着白色的轻光,它在黑暗中漂浮不定,缠绕着许尘,如最温柔的女子,挽住心爱的爱人,与他这般缠绵。 它又像是一阵轻烟,带着些虚无飘渺,在半空中,在许尘的身旁,渐渐化出了一张美丽而凄清的脸,向着少年的嘴唇,吻来! 那唇间,有淡淡的芬芳,有丝丝的意乱,还有的,却只剩下冰凉! 寒入心间的冰凉! 胸前的玉制小剑竟然挣脱了细线的舒服,破胸而出,之后腾空而起,蓝色的光芒挡在了许尘的身前,那阵轻烟一般的白光幻化的美人脸庞,似乎对此有些畏惧,不得已向后退去。许尘身子一震,翻身而起,随即会过意来,失声惊叫:“灵魄!” 灵魄乃是阴魄之物,自然喜宿于阴湿之地,这死灵渊中黑暗潮湿,有这等鬼物也不足为奇。但许尘生平何曾见过这等事物,也不知道,为何面前的骷髅为何如一阵眩晕之后就不见,不知道那灵魄从何而出。 随着一声叫唤,只在黑暗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在周围那一片漆黑中,他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过了许久,却隐约有淡淡回音传了回来。也是随着他这一声叫唤,仿佛惊动了什么,在他周围的黑暗里,无声地又亮了一下。 许尘只觉得心头一跳,然后就象是胸口内的心脏竟停住了一般,他屏住呼吸,看着一束和刚才那灵魄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幽幽白光,在前方黑暗中,亮了起来。 然后,左边一亮,右边一亮,前边一亮,后边一亮,甚至他抬头看去,连头顶上方也亮了起来,闪现出那幽幽的白光。 竟是有无数的灵魄,仿佛从沉眠许久中惊醒,感觉到那数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人体的温暖,向这里聚集过来。 那阵阵轻烟一般的白光,漂游不定,幻化出无数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然而此刻,在许尘的眼中却只有一个感觉,寒冷刺骨。 一想到这无数灵魄一拥而上,将自己团团包围的情景,他就头皮发麻。不过万幸的是,在最初的惊悚过后,他随即发现,这些灵魄似乎对挡在他身前的那根小玉剑颇为畏惧,不敢接近小玉剑散发出的玄青色的光芒。但还没等许尘松了口气,那些飘荡在半空游走的灵魄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纷纷向许尘左侧飞去。 就在此时,令一张美丽的面庞也出现在了许尘的面前,只是,那美丽的面庞很远,或者说,相对于那些诡异的灵魄来说是很远的。 她带着惊讶和恐惧缓缓的靠近,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像是最眼前的一切如此的不可思议,那不是冷雪又是何人? 但是,就在某一个时刻,冷雪却缓缓的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也许是灵魄也是看中长相的,疯狂的涌向了冷雪。 不知为何,许尘怔了一下,随即失色,焦躁的同时,他奋力的挣脱了荆棘藤的束缚。 其实,这些荆棘藤对于他来说,并不算真正的舒服,真正的束缚,其实是来自那具骷髅的威严与邪恶。 他慌忙的奔向了冷雪,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柄小玉剑竟然像了解人的心意一般,在许尘的身后随风而行,带着幽蓝的光芒,和许尘一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他左手兀自握着的那只柔软的手,此刻却已渐渐凉了下去。他连忙用力一拉,一阵水声响起,冷雪被他拉到了身边,凭借着周围那些幽光,许尘只看见冷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但一探呼吸却还算正常,粗粗看了看,她身上似乎也没受什么外伤,向四周看去,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在一阵挣扎之后,他抱起冷雪走向了黑暗,因为那里有流水的声音,游水流动,大概就能找到出口。 他与兀自昏迷的冷雪两人,此刻不知怎么身处于一湾水边,在黑暗中看不清这水面大小,也不知这是一个小水潭,或是大湖,或是传说中巨大的地底深海。许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然而他在水中,却感觉到这水面竟不是静止的,一阵一阵的潮汐鼓起的波浪,如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身子。 不过,这水却当真是冰凉透骨! 许尘艰难地站起身来,再呆下去,就算不被这些灵魄所害,只怕他二人先在这水里冻死了。他一站直身子,便只觉得一阵头昏,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他在平台之上时,后背被年老大还有野狗道人、刘镐同时击中,伤势着实不轻。与此同时,小玉剑玄青色的光芒像是感应一般,也暗了一下。几乎就在同一刻,周围无数的灵魄的幽光同时亮了起来,那一张张幻化成人的脸上,透露出无限的渴望。 许尘吃了一惊,连忙定下心神,小玉剑的光芒重新亮起,震住了那些灵魄。许尘吃力地拉着冷雪向岸上走去,这短短一段距离,却令他觉得这般漫长。 终于,他们到达了硬地之上,许尘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周围,无数的灵魄在小玉剑玄青色的光圈之外,飘舞游荡。 许尘怔怔地看着那些漂游的幽光,想起了昏迷之前脑海中最后的回忆,想起了冷雪飞身过来,拉住他的手,想起了他们堕下时身下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他甚至还隐约记得,在他失去意识前,曾有一句熟悉的佛号,在那个平台上响起。 那佛号不知从何而来,却是植入许尘的内心,那是无禅的声音,却不见无禅的身影,许尘并没有四下寻找,因为,他分明感到,那声音来自千里之外。 少年在寂静的黑暗中,低低地、不为人知地叹息! “嗯”。 冷雪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唤,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谁也不知道冷雪可曾听过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而此刻,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是在幽幽白光之中,许尘关切的眼神。 那是在黑暗中,唯一的温暖! 许尘喜形于色,喜道:“你醒了?” 冷雪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上去似乎呆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她恢复了正常,脸色也从最初带着些迷惘,回复到了有些冷漠的冰霜。但随着她看向四周,却忍不住再一次地动容。 “灵魄!”冷雪一如许尘刚才,叫了出来。 许尘点了点头,安慰她道:“是的,不过不用怕,它们好象不敢靠近我。” 冷雪此刻也发现,周围无数飘荡的阴灵的确没有扑上来,只在外围游荡,然而,冷雪瞬间就发现,那些灵魄惧怕的不是什么许尘,而是许尘头顶后方漂浮的小玉剑。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逃跑 几乎就在同时,周遭无数散发幽幽白光的灵魄仿佛也怔了一下,然后,在它们面前,两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再没有一丝的防备地站在那儿。 黑暗中,仿佛同时有无数的声音得意地狂笑着,怒吼着,无数的灵魄像是在半空中凝固了片刻,之后,它们如贪婪的野兽,冲向这两个站在黑暗中无助的人。 “铮”! 那是黑暗中的一声脆响! 冷雪面冷如霜,挡在了许尘的身前,奋然拔剑。 梨花雨出鞘! 蓝光顿起,纯净而灿烂的光柱,映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刹那间所有灵魄的幽光在这蓝光面前都失去了光彩,尽管如此,这些灵魄似乎并无畏惧之意,依然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冷雪一声轻叱,苍白的脸庞掠过一丝痛苦,但立刻就被更加坚强的神色所取代。 梨花雨剑在主人的催持之下,蓝光盛放,光芒万丈,迎著前方冲来的灵魄横扫过去。 只见在蓝光与那些灵魄接触的瞬间,立刻响起了“滋滋”的近乎油炸爆裂的声音,当先的数十道灵魄登时化为乌有,魂飞魄散。 这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黑暗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梨花雨神剑威力固然绝大,却无法吓阻其馀的灵魄,只在冷雪出手的同时,便有数道灵魄从背後扑到了昏倒在地上的许尘的身上。 冷雪眼角馀光望到,返身而上,梨花雨只在许尘身上平扫而过,就把那几道灵魄驱散。 但这周围灵魄数目实在太多,杀不胜杀,冷雪又受伤在前,没几个回合便是香汗淋淋,呼吸沉重。但觉得一张张鬼脸尽在周围飞舞鬼哭,张牙舞爪,梨花雨蓝光渐弱,冷雪咬紧牙关,却仍是脚下一软,跌坐在许尘的身边。 漫天灵魄在呼啸声中隐隐传来得意的鬼哭之声,幽幽白光大放,阴气如织。冷雪转过头,看了许尘一眼。 那少年此刻虽然昏迷,脸上却有痛苦之色,可是想到了什麽伤心事吗? 冷雪低低地念了一句∶“想不到……!” 她坐直身子,此刻面上已是无丝毫血色,但她依然不肯放弃,右手手指曲伸,作兰花法诀,随著她的手势,梨花雨神剑在半空中微一停顿,霍然倒插而下,“铮”地一声插入冷雪身前地下,随之蓝光又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以梨花雨为中心,把冷雪和许尘两人包围在内的光圈。 周遭灵魄眼看著可口的血肉之躯就在眼前,哪里还管得了那麽多,一道道疾冲而上,但片刻之後,地上那光圈突地向上一涨,顿见蓝光腾起,瑞气蒸腾,只见这蓝光如有灵性,呈圆弧状从二人头顶闪过,登时把灵魄挡在外边。 但若是明眼人看了,便看出这光圈光芒太弱,其中瑞气也是有气无力,只是冷雪垂死挣扎而已。 眼看到口的美食又被挡住,漫天灵魄大是愤怒,鬼哭之声越来越大,无数灵魄奋力撞击这脆弱的光圈,每撞一次,冷雪身子就抖了一下,脸色更是苍白一分,梨花雨神剑的光彩也就黯淡了一分,原本两人高的光圈,在短短时间内,就被压到了只剩不到一人大小。 冷雪面白如纸,眼看著光圈之外那些灵魄幻化的人脸露出狰狞可怖的狞笑,眼看著他们张开了虚渺的大嘴,她的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窖一般。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旁昏迷不醒的许尘的嘴里,忽然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冷雪霍然转头,没有什麽言语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一直以来她独自与这些灵魄搏斗,猛然间听到同伴的声音,竟是有种从未有过的欢喜泛上心头。 但还没等她看清许尘的模样,异变陡生,她二人所跌坐的地下,本是一块坚硬地面,此刻却忽然在许尘处无声地裂开一个大洞,许尘顿时掉了下去。 冷雪整个人呆了一下,只见那洞中漆黑一片,竟看不清楚有多深浅,只有在那深处,有一双巨大而恐怖的血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下一刻,没有任何的犹豫,梨花雨神剑散发的光圈消散了,就在漫天灵魄呼啸声中,冷雪伸手拔起梨花雨,更无二话,往那幽深黑洞之中,投身而下! 片刻之後,半空中所有的灵魄,也跟随而入,刺耳呼啸,响彻洞间。 沉闷地撞击声在洞中响起,片刻之後,在灵魄鼓荡的呼啸声中,猝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长吼。 “嗷┅┅” 叫声痛苦,听去倒有几分像野兽的嚎叫,片刻之後,一道巨大的身影首先从那洞中跃出,随後是无数灵魄窜出,满天飞舞。 冷雪在那阵阵幽光之中,左手搀扶著许尘跃出地面,嘴角流出一道殷红的鲜血,左半身更是红了大片,看来也是受了伤了。 而许尘此刻只能依靠著冷雪才能站著,但他的眼睛睁开了,小玉剑重新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却依然散发出玄蓝色的光芒。 这年轻的一男一女,在这黑暗世界之中,彼此搀扶,彼此依靠著。 冷雪看著满天飞舞愤怒却还是不敢冲下的灵魄,心中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欢喜,虽然还未摆脱险境,但有个人站在身边,真是很好。 随後,二人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那个巨大的阴影身上,衬著灵魄散发出的白光,他们在闻到一股强烈之极的腐臭味道後,看见了那个妖兽的模样。 那正是一具硕大的骷髅,身上没有半片衣衫,但是,很明显,这就是刚刚将许尘抓走的尼塞,只不过,先前,他身材矮小,而且眼中尽是蓝色的气息,而此时,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它在远处呼呼直喘粗气,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磨的飞快的钢刀,闪闪发光。而它也直瞪著这两个伤它的人类,眼中射出刻骨仇恨,直欲吞之而後快! 灵魄在天空飞舞著,也有飞过这只妖兽的身旁,但却没有攻击它,显然他们之间一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冷雪只觉得周身疼痛疲倦,几乎就想就这般倒下睡去,再不用想什麽,但几番挣扎,仍是强撑著,低声对许尘道∶“这里灵魄太多,等一会不知道还会有什麽东西出来,我们先退。” 许尘哪里会有意见,点头同意。二人向後退去,可惜他们走了一步,天空中的灵魄就跟上一步,而那头妖兽似乎也不愿放弃,居然也跟了上来。这般走走停停,灵魄是顾忌许尘小玉剑,而那猪头妖兽似乎对他二人也有些忌惮,却又不肯就此罢休。 二人本来身上就受了伤,在这阴暗潮湿的死灵渊下,又经过连番激斗,早已疲惫不堪,此刻若不是灵魄与那妖兽苦苦相逼,只怕他二人一放松精神,就要双双晕了过去。 但此刻他二人面临生死关头,体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气力,居然苦撑到了现在。 然而,最终他们却退到了一出悬崖的边缘,这里是天火山内部的悬崖,和普通的悬崖更是不同,竟是一个大得惊人,他二人在这里退了半天,居然还是只在空地上行走,丝毫没有绝壁的影子,也不知道当时掉落下来时,怎麽会落到如此之远的地方? 只是他二人现在也无暇去想这个问题,前方周围都是虎视耽耽的灵魄,生死当真只在需臾之间。 二人正束手无策,许尘忽然觉得背後一痛,竟是撞上了一个硬物。 一直以来他二人都不敢对那白骨有丝毫掉以轻心,所以都只是後退著走路,这一下突然撞上,许尘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却意外地看见居然是一棵大树,树干粗大,看样子没三个人也合抱不过来。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竟然是一颗石数,但是,片片叶子都在不停的摇曳。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表妹? 话未说完,许尘忽然觉得喉咙一痛,脖子被一条绳索状的事物缠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拧了起来。 冷雪大吃一惊,回头惊看,失声道∶“树妖!” 只见在这块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长著的这棵大树,此刻所有静止的树枝竟都如人的手臂一般动了起来,而缠住许尘的就是其中的一条粗大的树枝。黑暗中,这树妖忽忽舞动的身姿,恍如九幽恶魔。 许尘只觉得脖子上的树条越勒越紧,渐渐喘不过气来,冷雪刚想救援,却只听得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那骷髅抓住机会,一跃而上,巨大的爪子闪著幽幽绿光,当头打下,只怕还带著巨毒。 冷雪无奈只得回身招架,但身形被它一阻,几次欲过去救援许尘而不可得,反而自己也是连遇险著。 许尘被那树妖擒住,喉咙巨痛,却见那树妖发出难听的忽忽声,想来多半是欢喜之意,缠在脖子上的树条把自己往後向树身拉著,同时又有几条树枝过来缠住了他的身子,除了两只手还能舞动,竟是不能再挣扎了。 许尘心急如焚,看向冷雪却发现她自顾不暇,回头一看更是亡魂大冒,只见树妖的树干之上,缓缓裂开了一个大口,里面喷涌而出刺鼻的腥臭味,而树条正把他拉到那个大口中去,只怕这就是树妖的大口了。 许尘浑身一抖,打死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了一棵树的肥料,这种死法当真令人难以接受。 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他的确一分一分地向那张大口移去,腥臭味道越来越重,转眼间许尘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眼看就到了大口边上,许尘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挣,用脚抵在树干上不肯前进,可惜那树妖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树条扯了几下,许尘登时力竭,被送到大口嘴边。 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这树妖曾经害死了多少生灵,许尘在这生死一发之际,许尘只觉得内心猛然一紧,一道蓝色的魅影疏忽而至,径直刺破了石树的皮肤。 原本只是配饰的小玉剑,此时砍瓜切菜般地径直插入树妖坚硬之极的树干之中。漫天舞动的树妖枝条在那个瞬间,突然都凝固住了不动了。 分分掉落的枝叶最终都化为灰烬。 许尘自己也怔了一下,同时在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害怕的情绪。 一股熟悉而寒冷的感觉游过全身,然後它带来了崭新的气息,丝丝暖流从小玉剑上,流进了许尘的体内。 许尘整个人在半空中,呆住了! 他木然地看著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不可一世、骄狂凶狠的树妖仅仅被一根看似难看的小玉剑插入体内之後,巨大的与这小玉剑不成比例的躯体却迅速地枯萎下来,所有的树枝树条甚至树干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水分一般。 许尘落到地面,怔怔出神,他甚至不用运气也知道,小玉剑吸来的那阵阵暖流对他身体大有益处,原本受伤的经络受到新来的暖流气息滋补。 他看向手中那根小玉剑,只见在玄蓝色的光芒轻轻转动中,彷佛吃饱了的人一般,小玉剑散发出心满意足的光辉,尤其是在棍身之上,原本不甚明显的血丝,此刻却如同吸饱了鲜血一样,亮了起来,红了起来,带著一分狰狞。 “当” 这看起来有几分可怖的小玉剑从许尘手中滑下,落到地上,跳了两跳,静止不动。 离开了许尘的手掌,这神奇的石头竟也像是失去了寄生的宿主,所有的光芒立刻都消失了,化做了平凡而难看的一根普通石头。 许尘深深呼吸著,心神动荡,脑海中只回荡一个声音∶这是什麽,这是什麽? 就在此时,忽然远处传来冷雪一声痛呼,许尘顿时惊醒,转头看去,只见冷雪被无数灵魄和那只骷髅围攻,整个人似被重击,向後飞了出去,衣裳红了大片,一看就知受伤颇重。 许尘浑身一激灵,哪里还管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小玉剑一把抓在手中,就向冷雪处飞去。 半空之中,小玉剑在他手里,彷佛带著一丝微笑,重新亮起了一道玄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 许尘所过之处,无数灵魄纷纷回避,四散逃开,转眼间许尘追上了冷雪,前头那只骷髅却对小玉剑凛然不惧,大吼扑来。 骷髅见这一个小小玉剑冲来,白色的巨大前爪一挥,想把这讨厌的东西拨到一边,然後冲上去把这两个讨厌但美味的人类吞进肚子好好饱餐一顿。 不料手掌才一挥出,便觉得手心一凉,片刻之後,心口竟又是一凉,这骷髅怔了一下,低头看去,竟看到手掌中现出了一个小洞,而胸口心脏处,竟也出现了一个小洞,他整个身躯,竟是被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玉剑贯穿而过。 “嗷”! 骷髅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巨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如推山倒柱一般,重重地落到地上,尘土飞扬,终於不再动了。 这时许尘接住了冷雪,却见她全身冰凉,已然是支援不住,昏了过去。而又杀了一个生灵的小玉剑却闪烁著玄蓝色的光芒,亮闪闪地飞了回来,落到了许尘的手中。 许尘此刻只觉得神充气足,体内的伤势竟是好了大半,又查探了一下冷雪的呼吸,却发觉她呼吸急促,低头一看,只见她左肩伤口处肌肤竟已成了黑色,显然中了剧毒。 许尘心急如焚,但顾忌到周围虽然两个妖兽已死,但还有无数灵魄,只得转身看去,不料一看之下,却见那些灵魄不知何时,都已渐渐远去,隐入了黑暗之中。许尘大是错愕,不过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里还去想那麽多,连忙回身照顾冷雪。 其实许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他小玉剑所赐,如果要论阴邪之气,谁又能比得过魔尊泣鹤呢? 许尘把冷雪缓缓放到地下,犹豫片刻,看著那已成了黑色的伤口,叹了口气。 彷佛永恒的黑暗,又恢复了平静,死一般的寂静。 许尘微微觉得有些头晕,但看著包扎好伤口的冷雪的脸上已没有黑气,这才松了口气。 他守护在这个昏迷女子身旁,静静坐著。 小玉剑散发出幽幽蓝光,笼罩著他们。 连虫鸣声,竟也没有,这死灵渊下,彷佛除了灵魄妖兽,竟真的再没有一个活物。 可是,就在此时,许尘却忽然听见,有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 这在黑暗中的脚步,轻柔和谐,但在许尘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他霍然站起,转头向那脚步声响处看去,同时握紧了小玉剑。 小玉剑如同可以把玩的小树枝一样藏在他的掌中。 远处,黑暗里,有一点光亮,移了过来,然後,在光亮处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细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在这黑暗中彷佛带了妖异般的艳丽,竟有种动人心魄的、诡异的美丽。 许尘忽然张大了嘴,怔怔说不出话来,那女子怎么会是唐嫣? 这个时候,那少女也看到了许尘与躺在他身边还昏迷不醒的冷雪两人,显然也未想到这死灵渊下居然还有活人,脸色一变,也是吃了一惊。 随即,她看清了许尘的面容,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奇,然後露出了微笑。 “尘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许尘站起,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冷雪的身前,毕竟,他此时也对这个表妹开始警惕。 她不是姑妈的小女儿吗?她当初不是还帮助自己破解老邬留下的记号吗? 当许尘走投无路时不是还帮他渡过难关吗?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唐嫣走近了,许尘这才看清,她背后背着的短剑,带着丝丝难以言明的光芒,就好像秘色瓷般美丽而诡异。 “你……” 许尘欲言又止。 第一百七十八章 龙尸现世 小心! 不知何时,冷雪突然奋力起身叫了一声。 许尘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得周围忽然异香扑鼻,白光闪处,一朵鲜红的莲花在唐嫣的背后盛开起来,那正是地狱血莲。 和许尘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许尘惊骇之下,退了一步,却见血莲无风自动,彷佛在半空中对他微微展露笑颜,点了点头,顷刻之间,一朵花儿四分五裂,向他飞来。 就算是不知道唐嫣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单看这血莲的模样也知道不对,许尘陡然间被袭,手忙脚乱,连退几步,忙乱中举起手中小玉剑在身前一挡,那些疾射而来的花瓣与小玉剑玄蓝色的光芒接触,大部分被挡了下来,但其中还有几片险险掠过,差点伤到许尘。 许尘大吃一惊,眼看冷雪重伤之後,几无回手之力,自己距离又被拉远,急忙手一挥将小玉剑祭起,冲向那唐嫣。 听到风声,唐嫣恬然微笑,右手在半空中一迎,刹那间所有的花瓣都如闪电一般飞了回来,聚集到了那朵花蕾之上,身后巨大的莲花犹如初见,血红的光芒与小玉剑玄蓝色的光芒甫一接触,两相抵在半空,僵持片刻,似是不分胜负,各自飞了回去。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哀嚎。 趁此机会,许尘一面接著小玉剑,一面连忙回到冷雪身旁,挡在了她的身前,不让这不敢相认的唐嫣伤到冷雪。 刚才那次交手,唐嫣满以为以她身后的地狱血莲足以将许尘制服,杀了他,自然不是自己的意愿。 然而,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才几个月的时间,那个几乎没有修为的表哥,此时竟然能有如此境界。 许尘挡在冷雪身前,扶她站起。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许尘在这里脑中念头急转,却突然发现,事情越来越糟了。 黑暗中,又亮起了一点光,这光却与唐嫣刚刚出现时有所不同,尽管是光亮,却是深色的,在黑暗中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黑色的光。光芒中,一道魁梧的人影走了出来,停在了唐嫣身旁,这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身黑衣,之所以说是可能,那是因为他带着铁质面具,只露出了一双凶悍的眼睛。 许尘只觉得喉咙发干,对方目光注视之下,忍不住身子发冷。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冷雪轻微而无力的话∶“快走!你快走,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许尘转过头去,只见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就在自己身旁,面上却没有担忧害怕之色,彷佛只是说著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许尘呆了一下,摇了摇头,抿紧了嘴唇,再一次转过头去,看向唐嫣,当然,他主要注视的是那名铁面人。 “女儿,小心!” 铁面看著前方那两个人,目光最后落到了许尘手中的小玉剑上,确切的说,只是许尘指缝间的蓝色光芒。 唐嫣,缓缓的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没有听清铁面人的提醒。 “尘哥,把那东西给我。” 贴面人看起来鬼气很重,整个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飘著,跟在唐嫣身旁,几如阴灵一般,“女儿,等一下,危险。” 唐嫣看了前方紧张戒备的许尘一眼,点了点头。 唐嫣想了想,道∶“没事的!” 说话间,她们脚下却没有停,一直向前逼去。 许尘扶著冷雪,心情越来越是紧张,耳边却渐渐听到了水波声,看来是走回到刚开始的那一湾水边。 唐嫣怔了一下,转头对铁面人道∶“幽姨,这里便冥海?” 那铁面人沉默了一下,却低声叹了口气,道∶“不错,这离开这里便是离开人世,走一步就可直入地狱。” “啊!”彷佛是年轻之故,唐嫣根本没在意铁面人话中的苦涩之意,大是兴奋,道:“那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伯伯了吗?” 铁面人却是陷入了沉默,一声不吭。 唐嫣有些奇怪,看了看他,随即便不放在心上,转头道∶“那现在,我们就先抓了他们,然后……” 说着,她手一挥,身后硕大的血莲花瓣再次飞起,缓缓的向着许尘二人靠近。 冷雪感觉到身后的冥海,吹来了一阵一阵的寒风,冷入心间,而自己体内酸软无力,更隐隐有头昏恶心的感觉。 她是何等聪慧,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情景,许尘要照顾她只能是二人同死。 她转过头,向许尘看去,这许尘此刻似乎还是有些紧张,身体绷得很紧,连扶她的手也因紧张而用力。 只是,他却没有意思退缩的意思。 “许尘”她轻轻地唤了一声,许尘听到了,肩头也动了一下,似乎正要回过头来,但不知怎麽,却终於没有回头看她。 “放心,我没事的,我们是一起进来的,那就要一起离开。而且,我还要回去救萧冷师兄呢?如果此时就逃走,那岂不是要将你们一起扔在这里送死吗?”许尘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恐惧,谁都会有的。 冷雪不说话了。 冥海上吹来了冰冷的寒风,吹起了身後那个沉默女子的几根长发,轻轻掠过他的脖子脸颊。 其实,在许尘登上兑卦山的那一刻,冷雪就早已印在了他的心上,一个美丽的面孔,怎么会那么容易忘记呢? 片刻后,冷雪在许尘的耳畔轻声道:“我白家欠你的,如果有机会,我会还给你的。” 然而,这句话却像不曾说出口一般,像是被这里的黑暗所吞噬了一般,许尘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而此时,唐嫣露出微笑,在铁面人的陪伴下缓缓的靠近 许尘退後一步,却只觉得脚下一冷,竟是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就在这时,渐渐汹涌的冥海上,突然间,一个巨浪高高打起,海涛之声震耳欲聋,眼看过去竟有数丈之高,狂风扑面,岸边之人无不变色,几乎都站不稳脚步。 站在最後的铁面人霍然变色,高声道∶“女儿,快退!” 唐嫣心中一惊,知道这父亲见多识广,当下来不及多想,便退了回来。 她身形一动就要向后退去,但是,还没等她用上力量,铁面人早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电闪一般的飞向身后,随着这一切的变动,那朵硕大的盛开的血莲瞬间迎了上来,像是一个血盆大口一样,瞬间就将两人包裹起来。 只有站在海边最近的许尘与冷雪二人,猝不及防,登时被这巨浪当头打下,全身湿透不说,那股寒入骨髓的冰凉却真是难受之极。 此时,那朵巨大的莲花闭而复开,唐嫣和铁面人稳稳的站在花朵的正中心 唐嫣惊道∶“父亲那是什么……” 铁面人望著波涛汹涌的冥海上那越来越接近海岸的两团光圈,声音中微有惧意,道∶“那就是龙尸,阴阳两界都无法容纳它的龙尸。” 唐嫣大震,几不敢置信,讶道∶“难道我们此时就在龙尸的棺材中吗?” “没错!这里就是龙尸唯一可以存活的地方。” 说着,铁面人拉着唐嫣就要离开,“快走,不然被龙尸发现,就算九境仙人也别想离开这里了。” “哦!” 唐嫣向後退了两步,忽又转头道∶“可是,他们……” 她指的当然是许尘和冷雪了,虽然她刚刚确实想抓住他们,但是,她却不想让他们死去。 铁面人连连摇头,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快走。” 唐嫣还在犹豫,但站在海边浑身被海浪淋湿的许尘与冷雪二人,却是在转眼之间,几乎屏住了呼吸。 接近了,二人便看清,那两盏巨大的几乎有两人来高的明灯,竟是一双巨目,而海水的温度竟然忽冷忽热。 海风急而扑面,带来的却不是略带咸味的味道,而是铺天盖地的腥味,直呛人鼻。 一头无比巨大的红色巨龙,缓缓浮现在他们面前。它下半身盘著,龙身浸泡在海水之中。 许尘从来也不知道,这世间竟有如此巨大的生物,就算在兑山宗的书籍中也不曾讲到过这种生物。 只有刚刚进入山洞时,玉玄门的老头认出了那块墓碑。 但是,谁又能想到,那么小的一块普通墓碑,讲述的竟然是如此之大的生物。 第一百七十九章 深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冥海上的波涛,渐渐平息了下来,但众人心头的惊惧,却无丝毫稍减。龙尸巨大的身躯盘在眼前,直如亘古以来的妖魔一般耸立在那儿。 而这庞然大物的龙头微摆,似乎也是没想到在这深渊下会遇到活人气息,多看了众人几眼,一时倒没有什么动作。 很显然,这所谓的龙尸根本就不是什么尸体,而是真真正正的活物。 只可惜,和传说中的龙有所不同,这龙尸没有书籍中所描绘的龙角,或者说,它的龙角断去了。 许尘明显能看到,龙尸头上有着龙角被断去后留下的根部。 冷雪为人冷静,首先反应过来,转头见许尘还在直怔怔地仰头看着龙尸,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许尘身子一震,转过头来,冷雪轻身道∶“我们退后。” 许尘立刻醒悟,连连点头,扶着冷雪向后退去。站在后方唐嫣身边那铁面人眼角馀光瞄到,失声道∶“不要动……” 许尘与冷雪都是一怔,但就在转眼之间,龙尸巨目中绿芒暴起,似是被什么惊动一般,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在场之人无不手掩双耳,却依然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许尘正惊骇处,转眼见那龙尸龙躯一动,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硕大的龙尾一扫,刹那间掀起一排直有数丈之高,宽达数十丈的水墙,铺天盖地而来,而在水花之中,更有黑色龙尾夹杂其中,带着无边气劲冲来。 那水花还在数丈之外,狂风便已扑面而来,几令人站不住脚步,若是真被这如海啸一般的水墙打到,碰到那巨大龙尾,只怕非粉身碎骨不可。许尘顾不得那么许多,右手一抱冷雪,握着小玉剑全力向后飞去。 但那水墙竟是如风驰一般,快过任何动作,许尘还未飞出一丈,便被这水墙追上。水声如雷,几乎就在耳边。许尘全身绷紧,脑海中几乎再无任何念头,生死之际,许尘大叫一声,全力向上飞去,但只飞了离地一丈馀,许尘便只觉得全身一凉。 轰隆! 他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巨浪之中,转眼间全身便已湿透,更听得身旁冷雪失声惊叫,手中一松,在这沛不可当的巨力之下,他与冷雪竟是被生生击散。 许尘大惊失色,正欲挣扎着过去拉住冷雪,但这巨浪是何等威力,只在瞬间二人竟已隔了数丈之远。 眼看着滔天巨浪轰隆狂涌,刚才还在身边的冷雪转眼就消失在汹涌的黑暗之中,许尘全身发抖,脑海中一片混乱,整个人被这巨浪推着,在浪花中翻滚向前。 就在这滔声震天,许尘只觉得周身上下无一不被巨力挤压的几乎就要裂开之刻,他忽然瞄见,浪花之中,轰隆做响处,黑影一闪,龙尸巨大无比的黑色龙尾如山一般冲了过来。 那黑色所过之处,水花激射,间中竟不知洛u髂野角j的砂石飞窜,声势无匹,打死许尘他也不信自己能在被这巨尾击中的情况下还有命在。 便在这生死一发之际,许尘奋起馀勇,体内也不知哪又涌出气力出来。浪花之中,只见玄青色的光芒再度泛起,许尘附身其上,亡命而逃,冲天而起,居然在这滔天巨浪之中冲上了一丈有馀。 他心中正自一喜,猛然间便觉得一股沛不可当的巨力从身下横扫而过,顿时间全身一颤,纵然只是被这馀力扫到,眼前已是一黑,几欲昏去,若不是他知此刻当真是生死关头,强撑下来保持清醒,真是险些就丧命於此了。 饶是如此,但龙尸这龙尾一扫之力,何等威势,许尘全身大震,骨痛欲裂,几乎整个人就要四分五裂一般,更在这巨浪之中,再无任何馀力,被这巨力打得远远飞了出去。 他人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直飞向前方无边的黑暗。身子翻转间向下看去,只见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龙尾转眼间也已把唐嫣那些人吞没。黄衣人各自飞散,但立刻都被巨浪打下。 唐嫣腾身而起,双手做势,但见红光亮起,她手中那血莲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儿,每只花又有纯红光芒与之相接,看去成一红色光轮状。 随即见唐嫣面色苍白,但神色间却似乎并不慌乱,红色光轮甫一形成,便急转而起,耀眼红光迎着滔天巨浪,竟是生生把那巨浪挡了一挡,在半空中片刻之间,巨浪如山般堆积而起,轰隆声势,几近可怖。 就趁着这片刻喘息,唐嫣飞身而起,但就在这时,只见巨浪中喧哗之声忽盛,轰隆做响,那只巨大的黑色龙尾竟就在此时,横扫而至。 片刻间那红色光轮便灰飞湮灭,竟不能挡得一分半会,眼见着这花样年华的女子就要被这巨尾击中,忽地在浪花之中,那铁面人突然现身,手中柔软淡黄色圆状物在空中闪了一闪,风驰电掣而来,在唐嫣身下托了一托。 唐嫣这才险险避过了这夺命之物,但仍然被馀力扫中,整个身子一轻,便向后边黑暗处远远飘了出去。而在下一刻,铁面人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没在滔天巨浪之中。 龙尸龙尾一扫之力,威力竟是大得不可想像。许尘人在半空,但觉得耳边呼呼风声作响,呼啸而过,整个人一直向后飞去。 这若是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比如硬石绝壁一类,还不得全身骨头尽数断裂,但知道归知道,许尘已无力控制己身,整个身体不由自主,也只得听天由命。 谁知这死灵渊当真大得出奇,飞了好一会儿,居然还没有碰到什么东西。连许尘自己都感觉出这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而且缓缓往下落,看来馀力渐消。 虽然落到地上必不好受,但灰头土脸却总比撞上墙壁要好得太多了,许尘心头正自欢喜处,忽然之间,只觉得前方黑暗突然凝固如山,当头压来。 如山绝壁,横在前方。许尘抱头缩身,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横飞,金星飞舞,许尘全身大震,哇的一声便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洒在衣襟之上。只在这片刻之间,他只觉得全身都散了一般,若不是体内有地七境的修为在身,当时就得没了性命。 饶是如此,他也并不好受,整个人在这绝壁上停了一下,便无力地滑落,身子更是在下滑之中,几次撞到坚硬的石壁之上,“砰砰”声中,全身剧痛,也不知断了多少骨头,反正他只觉得全身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 这般下落了一会,又一次撞击之后,许尘人往外翻,此刻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但翻转之间,衬着胸前小玉剑发出的微弱光芒,模糊看见下方不远处有个黑影,似是一棵生长在绝壁之上的老树一般。 在这危急时刻,他也没想到死灵渊这等死地下,坚硬石壁之上怎么会有树木生长,本能地就伸出手去,抓向那棵老树。 风声急促,他下落之势更快,但终究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际,抓到了那棵老树。 触手间,果然没有这绝壁石头的冰冷,反有些温暖感觉,但这下落之势何等巨大,那老树似也扎根不稳,许尘虽然抓住树干,但树身剧震,土石纷落,摇了几摇,轰然声中,连树带人一起落了下来。 掉落的那一刻,许尘只觉得心头一沉,一颗心如陷入无底深渊,急惊之下,身子却依然往下落去,但经这一阻,速度还是慢了些,只听得一声大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尘缓缓醒来,眼睛还未睁开,便只觉得全身剧痛,如散了架一般。不过有了疼痛,看来还有命在,心头倒也不全是难过。 第一百八十章 愤怒 他睁开眼睛,入眼处,却不禁呆了一下。 此刻,他处於一个封闭而潮湿的地方,看这样子多半是个石洞,两人来高的洞顶,两侧却只有三尺宽,非常狭窄,洞边都是冰冷坚硬的石头,看着和刚才绝壁上的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在这绝壁里,也是在绝壁附近。 不过这洞里石头似乎含有什么发光的东西,看去不是很大却很多,一颗一颗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把这洞里照得颇为亮堂。 许尘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洞里情况,觉得这似乎是在一条过道之上,一头是一堆乱石,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另一头向里延伸,但在不远处便拐了个弯,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他在地上怔了一下,便欲起身,不料身子才动,左手在地下支撑了一下,陡然间全身剧痛,失声叫了出来。 “啊!” 身子颤了一下,尤其是左手处更是疼的厉害。 “哼。”一声冷哼,忽然从这洞里深处传了过来,许尘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只见在那拐角处转过一个女子,却正是唐嫣。 他二人在刚才还在对峙中,本能地就把小玉剑举起,凝神戒备,一时间居然把身上疼痛也忘了。 唐嫣的瞪了他一眼,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思,看去神色古怪而失落,倒像是整个人提不起劲儿似的,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尘哥,看你那个傻样子,你已经重伤,居然还这么有精神!” 许尘眉头一皱,但见唐嫣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虽然奇怪,但还是慢慢把小玉剑放下,不料才一松弛,立刻间那疼痛便弥漫了过来,忍不住又是一声叫了出来。 唐嫣看着这正道少年龇牙咧嘴的古怪样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氛登时缓和了下来,但笑声过后,她却又是一声长叹,颇有悲凉之意。 许尘哼了一声,他性子倔强,被这年轻女子笑了,大感丢脸,微怒道∶“你……” 唐嫣看了他一眼,道∶“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许尘听得她如此直接,一点也不留面子,更是气往上冲,怒道∶“那你父亲到许家,可是……” 唐嫣脸色一变,看她样子就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料手方一动,忽然间却是意味索然,叹道∶“我们都命不久矣,我还和你争个什么劲?” 许尘正要戒备,忽听得这唐嫣说出了这般话来,不禁一呆,讶道∶“你说什么?” 唐嫣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是个山洞,你看不出来吗?” 许尘道∶“是啊!那又怎样?” 唐嫣哼了一声,手往前方那处乱石一指,道∶“那里便是唯一的出口,现在被山一般的石头给压住了,有本事你就开山破腹出去啊!” 许尘张大了嘴,往那乱石看了一眼,只见洞口被巨大的石头堵得严严实实,没留一丝缝隙,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若论与人对敌,他这小玉剑和这身道行,还有些用处,但若用来做愚公似的开山挖地,却当真不顶事儿。 呆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连忙回头,道∶“我记得我是撞到绝壁上掉到地上的,怎么会到了这山洞里来了?” 唐嫣淡淡地道∶“是我把你拖进来的。” “什么?”许尘为之气结。 唐嫣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落在你昏迷不不远处,正好看到了你,此刻那龙尸又向我们追了过来,我抬头一看,见你扯下的那棵老树所在居然是个山洞,里面竟还有亮光透出,而且洞口不大,便躲了进去。临走前看你可怜,便把你也拉进来了,傻瓜!” 许尘皱着眉头,道∶“那这洞口怎么被埋了?” 唐嫣耸了耸肩膀,一脸倒霉神情,道∶“龙尸进不来,大怒之下龙尾一扫,打在绝壁之上,结果塌了半座山下来,把这里,把我们,都给活埋了。” 许尘看了她半晌,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唐嫣脸上怒意浮现,顺手就抓过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扔了过来,“我骗你?早知道让你死了最好!” 许尘躲闪不及,只得以手护头,不料那石头正砸在左手处,登时间痛入心腑,眼前一黑,几乎差点又昏了过去。 唐嫣在远处见许尘脸色突然“刷”地红了下来,握住被石头扔到的左手做痛苦色,心头一跳,随即冷冷道∶“你别装死,嘿嘿,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许尘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去理她说什么“装死”,只觉得自己倒是真的快要被痛死了,整个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觉。 了两眼,也不理许尘的脸色,伸手在许尘臂膀上拿捏几下。 许尘登时疼得冷汗直冒,怒声道∶“你做什么?” 唐嫣却没有生气,脸上反有一丝歉意,道∶“你的手骨断了。” 许尘哼了一声,但他性子倔强,迳直道∶“这是我被龙尸弄断的,与你无干。你快走吧。” 唐嫣多看了他一眼,嘿了一声,居然真的什么也不说,走了开去,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大有看好戏的样子。 许尘本来疼痛之极,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妖女面前丢了脸面,当时强撑著站了起来,自行检查一下,但见周身多有擦伤,但多为外伤,只有左手断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就算如此,这断骨之痛也不是好忍的,他这般动了几下,牵动伤处,冷汗又冒了出来。 许尘咬紧牙关,目光却在四周扫视着,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唐嫣嘴一抿,道∶“那你倒是满地找什么东西?” 许尘怒道∶“我看看出路不行吗?不找出路难道真的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吗?”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转头对唐嫣道∶“对了,你看见冷雪了吗?” 刚一出口,他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就是那个和我一起的女孩。” 唐嫣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那时人人都是性命关头,哪还会去注意什么别人?” 唐嫣的脸色却放缓了下来,看著这许尘低头把伤臂固定在那难看的烧火棍上,不禁问道∶“你们?你们怎么认识的?” 许尘一怔,摇头道∶“当然是在……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了一声,突然醒悟过来的许尘不再理她,看了看这门口一大堆乱石,终於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向洞里走去。 看着许尘向里走去,唐嫣忍不住道∶“你去哪儿?” 许尘边走边道∶“我都被活埋在这里了,总要看看里面是什麽情况吧!” 唐嫣哼了一声,但不知怎么,在这死气沉沉的山洞之中,她还是跟了上去,彷佛两个人在一起,便没有那麽心慌。 转过拐角,呈现在许尘面前的是和他刚才处身处差不多的一条长廊,不过宽敞了些,两侧的石壁上依然发著光,把这里照得颇为亮堂,但脚下灰尘极厚,踩上去便有明显的脚印。 路中间有一道脚印向前而去,看来是唐嫣刚才走进来查探时留下的。 走了一会,这条长廊就到了尽头,但前头却又是一个拐角,同时隐隐传来了水声。 这时走在他身後的唐嫣忽然叫了一声∶“尘哥。” “什麽?”许尘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但立刻回头,道:“你还是叫我许尘吧。我不是你的哥哥。” 唐嫣噗哧一笑,道∶“小肚鸡肠!” 许尘这才想起,大感尴尬,扭过头向前走去,同时道∶“前面怎么会有水声?” 唐嫣没好气地道∶“那是在这通道尽头,有一帘小水滴下,此外就再也没有出路了。唉!想不到我居然会死在这个地方。这下你满意了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池 许尘也不理她,向前走去,这般走了一会,水声渐渐大了起来,“哗哗”做响。过不多时,果然看见前方通道尽头,从洞顶直挂下一幕水帘,水花四溅,晶莹美丽,最後落到通道尽头一个小水潭中,若不是在这绝地之中,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不过此刻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来欣赏这道风景了。许尘走到这瀑布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一颗心便凉了下去。 瀑布後面便是坚硬的石壁,与通道两侧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小水潭更清可见底,也不见水往哪里流出,小小一个地方只怕是渗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顶,挂了多少水珠不知,不停滴下,哪里有什么出路? 许尘回头,正遇上唐嫣的目光,二人对看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山洞之中,一时间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尘只觉得心乱如麻,眼看着自己身处绝境,又担忧失踪的冷雪,心烦意乱不说,左手的伤口不知是处理不好还是如何,疼痛又是一阵阵袭来,难受之极。 唐嫣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忍,低声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们慢慢再想法子出去。” 在这绝地之中,许尘原本对她的敌意也似乎淡了下来。 许尘默默坐下,怔怔地看着周围,最後向那滴水地上边石壁看去,心中暗想∶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的这些人相处,相信或是怀疑。 唐嫣从旁边看来,见许尘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许尘惊醒,脸上一红,但如何肯说实话,眼睛一瞄,随口扯开话题道∶“这深渊里就是怪事多,奶看这洞顶石壁上有几块红色的地方,水珠流过,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样┅┅” 唐嫣忽然一跃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紧张,急道∶“你说什么?” 许尘没料到唐嫣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被她吓了一跳,指着洞顶道:“那里有几块红色的石头……” 唐嫣立刻走近,向洞顶仔细看去,果然透过水珠,在洞顶石壁上共有七块半个巴掌大的红色石头镶在洞顶,石质纹理与旁边的石头一般无二,只有颜色不同。 许尘见唐嫣神色紧张,全神贯注地看着洞顶石壁,心中也颇为好奇,站了起来向那处看去,只见洞顶那七块红色石头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顶,看去倒像是个古怪的勺子形状。 尤其是那颜色,也不知在这洞中被水冲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红如血,甚至连晶莹的水珠流过这些红石时,都被它映成了像鲜血一般的红色,然后滴落下来,便如血滴从洞顶滴落。不过一旦离那些红石远了,这些水珠就又恢复了原来的透明样子。 他这看着,忽然听到身边唐嫣口中念念有词:“血池,血池……哈!”唐嫣忽然喜形于色,右手用力一拍许尘,许尘脸色顿时白了一下,这一掌之力当真不轻。 许尘心中大怒,正欲喝问,却见那女子嫣然微笑,竟是全不在意,一脸兴奋之情,道:“好个白骨堂,居然把血池建到这么个地方,难怪八百年来我们找了数十次也找不到。” 许尘心中惊讶,但在脑海中转念一想,随即联想到刚见面时唐嫣就曾喝问自己“血池”一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哼了一声,道:“白骨堂?血池?” 唐嫣心情此刻大佳,“怎么了?难道……” 还没等唐嫣说完,许尘便低声的嘀咕了一声,“这哪里是什么池子?” “呵呵!” 唐嫣笑颜如旧,“这里当然不是血池,这里是地狱血池的倒影,你还没死呢,怎么能够见到真正的血池呢?” 然而,许尘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自己此刻连出去都不能,还想什么以后的事,登时便泄了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唐嫣此刻却大是欢喜,根本没在意许尘莫名其妙的神。 她本人虽然年纪轻轻,但不肖自己介绍,许尘都知道她的来历肯定不一般。如今这八百年来无数前辈做不到的事情找不着的地方,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还不欢喜,一时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绝地。 唐嫣心中欢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洞顶,随即便腾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这些红色石头,但觉得触手冰凉,却与旁边的石块并无两样。她又把这些红石轻轻敲打,也没什么反应,这时她的神色除了兴奋之外,已多了几分紧张。 只见她随后拉、敲、掀、砸、拽,什么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颗红石也都碰过了,但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样事发生。 许尘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阵高兴,忍不住笑道:“我看这根本就不是血池,是你自己猜错了吧!”唐嫣无奈,落到地上,狠狠瞪了许尘一眼,但心中却也不无疑惑,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许尘就坐在地上,看着唐嫣这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少女,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时腾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对付那些红石,但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看着看着,许尘忽然觉得腹中“咕咕”叫了两声,却是肚子饿了。他伸手到怀中,想拿些随身带着的干粮充饥,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来多半是刚才落入水中不慎丢失了。这一下登时是叫苦不迭,眼下肚子饥饿,在这山洞里又没有东西可吃,身前这小水潭里水是清澈的很,但却是清得连条小鱼小虾也没见到。 眼看着腹中饥感越来越重,越来越是难受,许尘无计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却完全不顶事儿。 他惨然叹息,看来只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这时的唐嫣却全然没有饥饿的感觉,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颗红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终究一无所获,颓然坐倒,但眼睛仍然望着那些红石,怔怔出神。 许尘在一旁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你看那个有什么用,我们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饿死在这里了。” 唐嫣身子动了一下,忽然道:“你肚子饿了?”许尘如何肯在她面前丢这个脸,立刻把头一扬,道:“没有。”“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对一般,在他说完之后,紧接着叫了两声。 唐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许尘脸色涨红,大感赫然,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进去。 唐嫣笑了两声,却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许尘,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快些帮我想想,怎么解开这血池的开门方法吧!” 许尘哼了一声,转开头去,不去看那干粮,断然道:“你以为一份干粮就可以收买我了,妄想!” 唐嫣怔了一下,眼珠一转,随即微笑道:“你错了,我是说眼下我们身在绝地,若无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但眼前有个血池,我们找出这洞里所在,便有另外一条出路也说不定呢!”许尘听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为求活命,先找到这什么血池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否则真的只有等死了。 但他性子颇倔,硬是不理唐嫣递过来的干粮,站起身来,再次向那些红石看去,唐嫣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向洞顶看去。 有七颗剑状的红石就这般在洞顶石壁之内,除了颜色殷红,便和周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池二 许尘也不理她,向前走去,这般走了一会,水声渐渐大了起来,“哗哗”做响。过不多时,果然看见前方通道尽头,从洞顶直挂下一幕水帘,水花四溅,晶莹美丽,最後落到通道尽头一个小水潭中,若不是在这绝地之中,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不过此刻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来欣赏这道风景了。许尘走到这瀑布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一颗心便凉了下去。 瀑布後面便是坚硬的石壁,与通道两侧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小水潭更清可见底,也不见水往哪里流出,小小一个地方只怕是渗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顶,挂了多少水珠不知,不停滴下,哪里有什么出路? 许尘回头,正遇上唐嫣的目光,二人对看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山洞之中,一时间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尘只觉得心乱如麻,眼看着自己身处绝境,又担忧失踪的冷雪,心烦意乱不说,左手的伤口不知是处理不好还是如何,疼痛又是一阵阵袭来,难受之极。 唐嫣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忍,低声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们慢慢再想法子出去。” 在这绝地之中,许尘原本对她的敌意也似乎淡了下来。 许尘默默坐下,怔怔地看着周围,最後向那滴水地上边石壁看去,心中暗想∶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的这些人相处,相信或是怀疑。 唐嫣从旁边看来,见许尘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许尘惊醒,脸上一红,但如何肯说实话,眼睛一瞄,随口扯开话题道∶“这深渊里就是怪事多,奶看这洞顶石壁上有几块红色的地方,水珠流过,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样┅┅” 唐嫣忽然一跃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紧张,急道∶“你说什么?” 许尘没料到唐嫣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被她吓了一跳,指着洞顶道:“那里有几块红色的石头……” 唐嫣立刻走近,向洞顶仔细看去,果然透过水珠,在洞顶石壁上共有七块半个巴掌大的红色石头镶在洞顶,石质纹理与旁边的石头一般无二,只有颜色不同。 许尘见唐嫣神色紧张,全神贯注地看着洞顶石壁,心中也颇为好奇,站了起来向那处看去,只见洞顶那七块红色石头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顶,看去倒像是个古怪的勺子形状。 尤其是那颜色,也不知在这洞中被水冲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红如血,甚至连晶莹的水珠流过这些红石时,都被它映成了像鲜血一般的红色,然后滴落下来,便如血滴从洞顶滴落。不过一旦离那些红石远了,这些水珠就又恢复了原来的透明样子。 他这看着,忽然听到身边唐嫣口中念念有词:“血池,血池……哈!”唐嫣忽然喜形于色,右手用力一拍许尘,许尘脸色顿时白了一下,这一掌之力当真不轻。 许尘心中大怒,正欲喝问,却见那女子嫣然微笑,竟是全不在意,一脸兴奋之情,道:“好个白骨堂,居然把血池建到这么个地方,难怪八百年来我们找了数十次也找不到。” 许尘心中惊讶,但在脑海中转念一想,随即联想到刚见面时唐嫣就曾喝问自己“血池”一事,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哼了一声,道:“白骨堂?血池?” 唐嫣心情此刻大佳,“怎么了?难道……” 还没等唐嫣说完,许尘便低声的嘀咕了一声,“这哪里是什么池子?” “呵呵!” 唐嫣笑颜如旧,“这里当然不是血池,这里是地狱血池的倒影,你还没死呢,怎么能够见到真正的血池呢?” 然而,许尘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自己此刻连出去都不能,还想什么以后的事,登时便泄了气,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唐嫣此刻却大是欢喜,根本没在意许尘莫名其妙的神。 她本人虽然年纪轻轻,但不肖自己介绍,许尘都知道她的来历肯定不一般。如今这八百年来无数前辈做不到的事情找不着的地方,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还不欢喜,一时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绝地。 唐嫣心中欢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洞顶,随即便腾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这些红色石头,但觉得触手冰凉,却与旁边的石块并无两样。她又把这些红石轻轻敲打,也没什么反应,这时她的神色除了兴奋之外,已多了几分紧张。 只见她随后拉、敲、掀、砸、拽,什么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颗红石也都碰过了,但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样事发生。 许尘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阵高兴,忍不住笑道:“我看这根本就不是血池,是你自己猜错了吧!”唐嫣无奈,落到地上,狠狠瞪了许尘一眼,但心中却也不无疑惑,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许尘就坐在地上,看着唐嫣这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少女,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时腾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对付那些红石,但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看着看着,许尘忽然觉得腹中“咕咕”叫了两声,却是肚子饿了。他伸手到怀中,想拿些随身带着的干粮充饥,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来多半是刚才落入水中不慎丢失了。这一下登时是叫苦不迭,眼下肚子饥饿,在这山洞里又没有东西可吃,身前这小水潭里水是清澈的很,但却是清得连条小鱼小虾也没见到。 眼看着腹中饥感越来越重,越来越是难受,许尘无计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却完全不顶事儿。 他惨然叹息,看来只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这时的唐嫣却全然没有饥饿的感觉,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颗红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终究一无所获,颓然坐倒,但眼睛仍然望着那些红石,怔怔出神。 许尘在一旁看着她那样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你看那个有什么用,我们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饿死在这里了。” 唐嫣身子动了一下,忽然道:“你肚子饿了?”许尘如何肯在她面前丢这个脸,立刻把头一扬,道:“没有。”“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对一般,在他说完之后,紧接着叫了两声。 唐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许尘脸色涨红,大感赫然,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了进去。 唐嫣笑了两声,却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干粮递给许尘,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快些帮我想想,怎么解开这血池的开门方法吧!” 许尘哼了一声,转开头去,不去看那干粮,断然道:“你以为一份干粮就可以收买我了,妄想!” 唐嫣怔了一下,眼珠一转,随即微笑道:“你错了,我是说眼下我们身在绝地,若无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但眼前有个血池,我们找出这洞里所在,便有另外一条出路也说不定呢!”许尘听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为求活命,先找到这什么血池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否则真的只有等死了。 但他性子颇倔,硬是不理唐嫣递过来的干粮,站起身来,再次向那些红石看去,唐嫣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向洞顶看去。 有七颗剑状的红石就这般在洞顶石壁之内,除了颜色殷红,便和周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玉简 在石室左边,放着两尊巨大的石刻雕像,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一身衣裳被刻的如风吹拂般栩栩如生,倒有点像是佛门的菩萨。 另一尊却完全是不同的模样,狰狞凶恶,黑脸鬼角,八手四头,甚至在嘴边还刻着一丝鲜血流下,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更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的左手上还拿了一根灿白的肋骨,只是那肋骨绝对不是人类的,怕是什么巨大动物的肋骨。 不知为何,那一刻,许尘竟然莫名的想到了那条龙尸。 此外在这两尊雕像前面,还有一张石桌,上边一个香炉,旁边放着几包香烛,都是灰尘遍布,估计这八百年来从未有过香火。 至于这石室的另一头,却只有几个蒲团,随意地扔在地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许尘看在眼中,正诧异处,却见唐嫣神色郑重,走上前去拿起一个蒲团,抖去尘土后放到雕像石桌前,然后拿起桌上香烛,用自己怀里的火石打着了点上,插入香炉之中,又走回到蒲团之前,一脸肃然地跪了下去。 石室之中,但见轻烟徐徐飘起,她匍匐在地。 许尘站在她的身后,听见了她的声音回响在这个石室之中。 “白骨圣母,不动明王,晚辈来了!” 许尘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这两尊神像只怕就是魔宗中人供奉的邪神,不禁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多看一眼。 纵然,他早已猜测到自己可能的身世,但是,正邪两道,抉择,总是显而易见的,就算前世为犬,今生也不一定非要本色不改。 只见唐嫣郑重其事、满脸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瞄了许尘一眼,只见他眼看别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眉头皱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淡淡道:“走吧!” 许尘本来在与她走进来的时候,在那隧道之中,心里对这女子倒有了几分好感亲近,但此刻见到这两尊邪神,登时想起了门派之别,想起了自小起师长的教诲,神色间自然就冷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唐嫣看了他一眼,便向更深处走了进去,许尘跟在她的身後,这一次倒没走多远,又进了一个宽敞地方。但这里却不像是外边那个石室般装修过,而是一个钟乳倒悬怪石突兀的山洞,洞里各色钟乳石千奇百怪,颜色也是异彩纷呈。 而在面前的一块墓碑上,竟然写着一句话,“不要看向地狱,因为,它有可能会回望你的。” 许尘初看还没什么,但注视片刻之後,忽觉得头脑一昏,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他心中大吃一惊,连忙定了定神,但见那字依然还在碑上,纹丝不动,只是这气魄当真吓人。 许尘心中吃惊,转眼见唐嫣已绕过巨碑,向山洞深处走去,便也跟了上去。绕过石碑,只见在那背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二人在石林中绕了一会,走在前头的唐嫣忽然停了下来,失声轻呼。 而几乎与此同时,许尘突然发觉,自己手中紧握的小玉剑,忽然泛起了奇异的光芒,更是亮起了不同寻常的青光,但这一次却是柔和的,就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老熟人一般,带著不尽的思念与眷念。 许尘惊讶地向前看去,目光透过唐嫣的身旁,他看到前边让唐嫣吃惊的情景:洞底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两侧各有一条隧道,通往不知名处,但在这石壁之下,却是一块青石平台,上面竞有一具骷髅,成端坐形状,安静地坐在那里。 而小玉剑,此刻就对著这具骷髅,泛起了青色的柔和的光。 唐嫣站在前边,没有注意到许尘奇怪的表情和他手上小玉剑的变化,在最初的惊吓之後,她迅速镇定了下来。 她敢来到此地,又岂会害怕一具骷髅,当下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意外,转够头来对许尘笑道:“说不定这位就白骨堂的前辈呢!” 许尘自然不愿表达自己的立场,哼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快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路吧?” 唐嫣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道:“要找你自己找吧!” 许尘呆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哼了一声,居然转过身就往左边的隧道走了进去。 没走两步,他便在暗地里对自己摇头,觉得自己面对唐嫣怎么如此沉不住气,一受激便这么大反应,只怕此刻她看在眼中,正讥讽嘲笑也说不定。 但想归想,既然踏出了脚步就不可能再回头了,走了几步,身後却没有什么动静,看来唐嫣没有跟上来,许尘不知怎地,心里似乎有些失落,但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振作精神,往这隧道深处小心地走去。许尘现在所处的这一条隧道与外面来时的路并无两样,但却幽深静谧的多,往深远处看去,几乎便是一片昏暗,而且道路似乎也比较长,真想不通当年那些魔教炼血堂的人是怎么开出这么浩大的工程的。 就这般走了好一会儿,许尘忽然发觉,前头渐渐亮了起来,他心中三暑,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只见前方道路尽头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如温柔的触手,诱惑著世间人们。 许尘深深呼吸,踩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唐嫣看著许尘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隧道之中,怔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 不料今日在此绝境,又遇上个正道中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的家伙,不由得她不生气。 只见她几乎没有思索,转过身子,便往右手边那条隧道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唐嫣便感觉这是一条和外边隧道差不多的道路,但石壁两旁里发光的事物却少了些,显得隧道有些昏暗。 还好,这条路却并不很长,很快唐嫣就走到了尽头,又一次踏入了一个石室之中。 这是个中等大小的石室,一侧摆著许多架子,一侧却堆著一堆垃圾,多是些铁器,诸如刀、剑、枪等,大都残损不堪。比较显目的是在最上面还随意丢著一把斧头,通体铁,颇为巨大,也还完整,看去整把都像是铁铸的一般。 唐嫣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转身走到那些架子边,略一细看,脸上首先露出大喜之色,但不多久便不由自主地换成了失望之色。 只见架子上一格一格地都放著标签,上边有些字早都模糊了,但还有些字勉强看得清的,却无不让人怦然心动,都是些如:“简岳”,“离桑”等名称。 唐嫣自小就听父亲讲过一些关于魔宗的事情,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魔宗传闻中一等一的法器秘宝,如何不喜?可惜在这些架子之上,却大都徒有标签而无实物,空欢喜一场。 她叹了口气,却仍心存侥幸,在这些架子上一一看了过去,只见每个架子中都空空如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在最後一个格子中给她发现了还放著一个小铁盒子,但这个架子上却没有标签,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唐嫣心中一阵欢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这盒子拿起,只觉人手颇为沉重,轻轻摇了几下,却没有什么声响发出。 她微一沉吟,随即把这铁盒放在地下,深深呼吸,凝神戒备,右手一挥,顿时石室中白光泛起,一朵玉一般的花朵突现在空中,同时发出淡淡幽香。 唐嫣神色肃然,右手翻转,那凌空而立的小花光芒大盛,飞到那铁盒上方,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整个铁盒。 然後,唐嫣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打开小盒。一按到那铁盒盖子上,唐嫣便感觉这盒子似乎没有上锁,她眉头一皱,眼中警惕之色更重,咬咬贝齿,一狠心打开了铁盒盖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魔域天书 便只听得“咯”的一声轻响,还没看清铁盒之内是什么东西,一股黑气先冒了出来。 唐嫣脸色大变,几乎是如触电般倒翻了出去,而在铁盒上方的那朵红色色小花即时冲下,黑气顿时被白光罩住,几番冲动却不得而出,片刻之後,便见黑气渐渐萎缩,而那玉一般的白色小花却渐渐变黑,竟是把这黑气给吸了进去。 直到黑气完全消散之後,唐嫣也等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她凝神向自己那小花看去,她父亲费大心血为她专门炼造的奇宝“地狱雪莲”,此刻原本红宝石一般的花瓣竟已完全成了紫黑之色,看去倒有几分狰狞。 唐嫣脸色微变,低声道:“龙尸毒!” 她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把目光投入了那铁盒之中。 那里面很简单,小小一个铁盒里只放著一样东西:一个金绿色泽,完好如祈的玉简。 唐嫣呆了一下,没想到这铁盒中放了“龙尸毒”这般罕见剧毒之物,居然只是守着这么个小铃铛,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古怪来,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拿起这个玉简。 “当啷!” 一声清脆的声响,如在人心田回荡一般,在这安静了八百年的秘密石室之中,迥响起来。 唐嫣拎起这个玉剑,但见玉简精巧细致,轻轻一触摸,又一次地发出声音。 玉简上并无文字,但是不知为何,那清脆的声音中似乎就像有一个莫名的音符,讲述着,一本厚厚的古书。 唐嫣看在眼里,少女心性,很是喜欢,刚才的失望之情也冲淡了不少,当下仔细又查看了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古怪,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制作精巧的玉简。 唐嫣如此一想,便定下心来,但看著这玉简却越来越是喜欢,便把它系在腰间,身子转动,果然发出了一阵阵清脆铃音,悦耳之极,唐嫣大是得意,连连点头。 其後,她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间石室,但却再无收获,甚至她连那堆垃圾也检查过了,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更不用说有什么出路了。 忙完之後,唐嫣慢慢站起,是去看看那个傻小子那边情况的时候了。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後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石室中依然杂乱,那堆垃圾被她翻过之後,更是乱了,各种兵器丢了一地,那把大斧头也随意地丢在墙角。 随後,她走出了这间石室。 许尘刚才进去的左手边的隧道,比唐嫣进的右手边那条路要长得多了,唐嫣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光线亮起,但里面情况却还是看不清楚,但不知为何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心里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这魔敦中古怪残忍的东西极多,诡异难测,会不会……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走入了那间石室之中,仔细一看,这才放下心来,只见许尘正站在石室之中,看著石壁之上,怔怔出神。唐嫣松了一口气,这才仔细观察这间石室,只见这石室比刚才她到的那个石室大了不少,但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在石室坚硬的石壁之上,却刻著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许尘此刻紧皱眉头看著的,便正是这些东西了。 唐嫣皱了皱眉,走了前去,看了看,登时脸上露出喜色,只见在这通篇石刻开头,只刻着四个大字。 魔域天书! “天书,这是天书啊!”唐嫣竟忍不住欢呼起来。 许尘身子一震,这才发觉唐嫣来到身边,但他的注意力却似乎只在她的话上:“天书?你知道这天书是什么东西吗?” 唐嫣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魔域天书’是魔宗圣典,从古相传至今,所有圣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从这天书中领悟而出的。” 许尘身子又是一震,脸上大有迷惘之意,转过头去盯著墙上石刻,过了半晌,却低声道:“怎么可能?” 许尘却似乎听若不闻,眼中只有那些刻在墙上的文字。 其实,说那是文字,只是像文字而已,和先前在洞壁上见到的东西一样,你知道那是文字,但是,却根本不认识。 唐嫣哼了一声,本想发怒,但转念一想,却又没说什么,也往墙上看去,只看了几句,便只觉得头脑发昏,倒也有些佩服起许尘来,这么枯涩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进去。 但转头一看许尘,却是微吃一惊,只见他脸上满是痛苦迷惘之色,整个人竟是微微颤抖,说不出的诡异之情。 其实换了世间任何一人,只怕也没有许尘此时的心境激动。这号称魔宗经典的“魔域天书”,竟然无相而生,根本不认识,却能感受到期间的蛊惑之意。 “你认识?” 唐嫣缓缓的来到许尘的身边,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尘惊讶的脸庞,“为什么我看不懂呢?” 就在此时,两人竟然不约而同的看见了石壁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那却正是一个竹简的大小。 那一刻,竟然轮到了唐嫣惊讶起来。 不知为何,唐嫣不受控制的走向了那个凹槽的地方,而她的右手竟然伸向了自己的腰间。 玉简被缓缓拿出,纤细的手指略显颤抖的将那枚玉简放入了墙壁上的凹槽之中。 那一瞬间,紫色的光芒猛然袭来,像是千年被隔绝的光芒一瞬间疯狂的爆发一样。 下一刻,墙上那陌生而普通的文字竟然像是突然活了,在墙壁上不停的游动,而那一刻,唐嫣似乎也看懂了墙上的文字一般。 从这段文字之中,她竟赫然发现,上面竟然讲述了一枚小玉剑的来龙去脉,而那确正是许尘的手中之物。 还有这魔宗之中诸般神通异法,偏激特异,但根源之上,便在这“魔域天书”之中。 换了另一个人比如唐嫣,看了这些文字自然没什么想法,但是,许尘内心的惊讶,又是谁能看懂的呢?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挥之不去地缠绕着许尘。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脸色苍白,心神激荡,带著狂热与奇异的好奇饥渴,隐隐只觉得一个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却始终摸不到,看不著,却又更加地吸引著自己,往那个目的奔去。 只是,在他心里,也有了几分恐惧,这是不是应该的呢? 唐嫣看了许尘半晌,见他依然全神贯注地看著墙上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恼火,冷哼一声,不料许尘充耳不闻,什么动静也没有。 唐嫣嘴角一抿,大是恼怒,但不知怎么就是不想出手教训这个人,恨恨一转身走了出去,临走时还大力踩出脚步声,可惜那傻小子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唐嫣怒气冲冲地走出石室,回到钟乳石洞里,对著那具骷髅生起了闷气,本来想想也没什么的,但看那小子却怎么也不顺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边那朵原本漂亮的“地狱血莲”现在一片乌黑,登时把怒气迁到黑心老人头上。 她指着那具骷髅怒道:“你这个死老鬼,死了八百年还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莲花变得……变得……” 一句话接不下去,唐嫣肝火越来越大,更不多说,袖袍一挥,“地狱血莲”飞出去在那骷髅上转了一圈回来,片刻之後,只听得剌耳的骨裂之声响起,“喀喀”响处,那具骷髅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来。 出手之後,唐嫣的气才缓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气,但转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被骷髅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还有几行字在那儿,连忙走过去细看。 道即是魔,佛即是魔,万事万物,源于一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饥饿 从那一阵厉害的胡话之后,不知是许尘的身体本来强健,还是唐嫣的劝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续的高烧渐渐退了些,许尘也慢慢恢复了神志,人也清醒了,不过病势依然不轻,多半还是躺着休息。 这一日,唐嫣无事在洞中闲逛,最终还是走到那四句话旁,仔细地看着,不禁为之叹息。许尘坐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你叹气做什么?” 唐嫣哼了一声,道:“我是为仙人叹气,本事仙人、圣贤,却被世人视作无往的魔头,多不值得!” 许尘为之哑然。 唐嫣把这几句话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间“咦”了一声,却是发现了一个古怪之处,那最后一个“心”字的一点竟然有些凹陷,深深的凹陷。 她眼珠一转,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把腰间的玉简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刚刚好,忍不住一声欢呼。 许尘在背后讶道:“怎么了?” 唐嫣回头向他笑道:“有救啦!” 许尘一惊,立刻来了精神,喜道:“当真?” 唐嫣把玉简插入,见没什么反应,又试着左右转了转,片刻之后,忽然间石洞内“咔咔”声响起,石壁震动,唐嫣大惊,拿着金铃连忙后退,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是塌了一层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层,上边也如内室魔域天书般刻着文字。 许尘先是一喜,但随之在这石壁左右查看,脸色却渐渐难看,看来这个机关只是为了仙人为了遮掩这石壁上的文字而设,并无出路,这一下他可是沮丧之极。 唐嫣却是凝神看着石壁上的文字,仙人留下的东西,又藏得这般紧要,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过了许久,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但感叹之色尤重,低声道:“原来这就是绝世真言。” 他一看便知这是邪道中的恶毒咒语,但看唐嫣神色,欢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这里面可有指出出路所在么?” 唐嫣一呆,道:“没有。” 许尘淡淡道:“那你学了又有何用?” 唐嫣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不知道这冥王咒的来历,这咒文是我们魔宗中自古传下来的,但却传说从来没有人愿意用过?” 许尘听了,倒是好奇心起,道:“怎么?” 唐嫣叹了口气,道:“这段咒文传说是当年一位聪慧女祖师从《魔域天书》上领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炼,听说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为厉咒,威力绝伦……” 她还未说完,许尘已然打断了她,眼中大有鄙视之意,道:“酸腐。” 唐嫣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怔了一下,低声道:“你说得也对,便是如仙人他老人家,最后不也是没用么。” 许尘没有理她。 二人又在这里过了几日,许尘闲暇时便去看看《魔域天书》,而唐嫣却是常对着石壁上的她称为《冥王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魔域天书》第一卷之中,其实并无什么实际修炼法门,通篇艰深文字,可算是总纲。但许尘习得佛、道两家真法,对这段文字还能看懂,不过也只是看懂而已。对《魔域天书》中所说的上古奇闻总是似懂非懂 尽管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但总有些诱惑在他心中,许尘很快地试图依照《魔域天书》中所说的方向修炼,但同时运用这两大真法,岂是容易,不消片刻他便已是气血翻涌,只得颓然停下。连着几日,一点进展也没有。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摆在她二人面前更大的难题——没有食物了。 修行之人,虽可上天入海,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传说中道行高深的前辈行辟谷之术,不饮不食,却是无人见过。从进入这山洞之后,许尘的干粮便已丢失,虽然万幸这洞中还有清水可饮,但干粮却只有唐嫣一人带得,又哪里够吃?纵然二人一再节省,也是很快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呆了多久,只怕不过二日的工夫,许尘与唐嫣二人便看着空空如也的食袋发呆了。 “唉!”唐嫣坐在那平台之上,旁边就是那堆枯骨,却丝毫没有不适感觉,看来魔宗女子,果然还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样的。不过现如今,她却是一副愁容。 许尘的病情好得很快,烧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还有些无力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大碍了。此时他听到唐嫣叹气,转过头向那魔宗女子看去。 映入他眼里的,是那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边上,一双脚搭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连带着她腰间的那只玉简“叮叮当当”地响着,若不是在这种环境下并且知道她的身份,许尘几乎要以为这还是个天真无暇的少女了。 只是这般看去,唐嫣却比当初见面时,憔悴得多了。她女儿家,每日里还是有到那小水帘处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丽,并无肮脏感觉,只是这些日子来,她却是明显消瘦了。想到这里,许尘心中一动,从小时开始,他便听说,魔宗中人个个自私自利,心恨手辣。可如今在这山洞绝地之中,为了什么,这个魔宗女子还会把仅有的食物分一半给自己吃呢? 许尘心中想着出神,没注意到唐嫣望了过来,见许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忽然一红,嗔道:“你看什么?” 许尘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讪讪道:“没、没什么。” 唐嫣在他身后,却也没有如他想象般大声呵斥与他,良久,却反而是传来了一声叹息,道:“我们被困在这山洞死地之中,离死不远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许尘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唐嫣,只见她有些消瘦却依然美丽的脸上,有淡淡无奈的笑容,忍不住冲口而出道:“其实我病重的时候,你不必把大部分干粮都给我吃了,那样你也可以多活几日,说不定就……” “说不定就怎样?”唐嫣忽然打断了他。 许尘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唐嫣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点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愿意在这山洞死寂之中,对着一具骷髅和另一具渐渐腐烂的死尸慢慢等待着,那样的话,还没等人来救我,我自己怕先发疯了。” 许尘听得她形容的那种样子,忍不住也是打了个寒颤,这也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 唐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也害怕了么?” 许尘立刻挺直了背,大声道:“哪有!” 唐嫣嘴角边露出了微笑,看着他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柔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许尘皱了皱眉,道:“什么?” 唐嫣淡淡一笑,道:“我们现在干粮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无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饿死了。” 许尘默然不语。 唐嫣脸色平静,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许尘如见鬼魅,大惊失色:“再过几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杀了我罢。” 许尘张大了嘴,指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想到,唐嫣依旧脸色平静地说着匪夷所思、石破天惊的话:“我死之后,肉身还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时日的。” 许尘几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从这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魔宗中人果然是个个妖孽,连这等事也做得出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的过去 但看着唐嫣神色,居然一片平静,心中更是一阵发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着她的手指几乎都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 唐嫣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之意仿佛又浓了些,但在许尘的眼中,却似乎比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来都更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回青云山大竹峰去见你的那位灵儿师姐么,你还有几位同门都在这万蝠古窟中,他们必定会来找你,你活得时间越长,他们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么?”唐嫣微微低下了头,说话的语气中却还是那么平淡。 仿佛是在这生死关头,唐嫣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许尘从来不曾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畏惧,然后,她重重地甩头,似是要甩开什么念头。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她低声地道。 许尘怔了一下,隐隐发觉,她似乎另有隐情,好奇心起,道:“什么?” 唐嫣眼角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在这面临死亡的时候,对着这个在死亡面前唯一陪伴着她的少年,她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怀,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朦胧与空洞:“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说了你也不信。” 许尘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甚至是一种恶寒,从他心头泛起,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呵呵!” 唐嫣此刻苦涩的一笑,仿佛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眼神直望着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说话的语气,平淡而空洞,带着最深的痛楚:“那时,我吓得嚎啕大哭,害怕极了。那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很黑,你见过那么黑的山洞吗?” “什么?” 许尘差异的看着唐嫣,面对对方的语无伦次,他有些恼火,但是面对对方的伤感表情,许尘却也不好发作。 “我被埋在地底深处,除了岩石间有滴几滴水来,周围便是一片坚硬冰凉的岩石。一个人,那里便是地狱,再多一个人,那里便是炼狱。” 许尘此刻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与隐隐的畏惧,仿佛感觉到什么事,就要发生。 “可是,这里永远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没有来,我在那漆黑的洞里,很是害怕,肚子又饿,不停地哭。我还记得,我当时固执的认为,爹一定会来救我的!” 唐嫣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但依然接着说道:“可是,爹还是没来,我早已经饿得不行了。” 许尘几乎是在唐嫣说话的同时,看见她的身子抖了起来。 唐嫣缓缓转过头,看着许尘,许尘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阵心寒,“你知道一个人在那里等死的滋味么?你知道娘亲的尸体就在你身边慢慢腐烂的气味么?你知道一个人永远看不清周围永远生活在恐惧中是什么样子么?” 她每问一句,许尘身子就抖了一下。 “有时候,你不懂,饥饿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比战争,比杀戮更加的可怕,它会改变你,让你变得嗜血,甚至是愚蠢。” 许尘看得清清楚楚,唐嫣此刻每说一个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 “我割破自己的手腕,吞噬自己的鲜血,没有疼痛,只有舒服,愚蠢吧?呵呵,其实这就是人,我们一直都是活在感觉之中。我越来越虚弱,最终眼前一片模糊,我以为我要死了,就那样死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最终竟然清醒了过来,就像做梦一般,当时,一朵血莲就长在我的面前,很美,比任何我见过的莲花都要美。” 唐嫣的声音突然沉默了,许尘吃了一惊,向她看去,却见唐嫣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竟是直直地倒了下来,看着竟是昏了过去。许尘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后初愈,身体无力,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唐嫣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许尘忽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那一夜,唐嫣一直昏迷着,但在梦中不时叫喊着“娘亲”“爹”等话,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过来,变成了许尘来照顾她了。 但这看来是唐嫣深心处一个极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几度惊叫,冷汗涔涔,许尘手足无措,直到最后,唐嫣无意中乱挥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才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睡了过去。但那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着许尘的衣裳,甚至指甲还陷入了肉里,疼得许尘龇牙咧嘴,但不知怎么,看着唐嫣苍白的脸庞,他竟是不忍离开,强自忍了下来,任她依偎在他怀里,安睡着。 唐嫣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伤得极深的痛楚,这些年来深埋心里,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连着昏迷了许久。 许尘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魔宗少女,不觉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头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不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轮到唐嫣病了。这两人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难。 又过了一阵,许尘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唐嫣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脸庞,许尘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地,半斜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子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唐嫣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稍减,真是疼入骨髓。也是许尘性子还算坚忍,居然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跳将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受的这份罪却是着实不轻,许尘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却终究没有离开,时间一久,困劲也上来了,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来。 “啊……” 许尘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便觉得全身都疼,正自叹气处,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边的唐嫣却不知去向。 许尘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一看,依然没有唐嫣的影子,整个山洞之中,空荡荡的,竟连一丝声音也无。许尘突然之间,心中浮现起一阵寒意,就象是一个人突然呆在了坟墓中一般。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便开始找唐嫣。 找过魔域天书石室,又去了那间藏宝室,都没有看见唐嫣的身影,许尘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没多久,便在那间供奉魔宗两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唐嫣的身影。 只见在慈眉善目的仙人和面目狰狞的不动明王座前,唐嫣跪在地上,肩头耸动,虽然极力压制,但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哭。 许尘呆在当地,任他如何想象,也不会想到这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魔宗女子在这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当地,一时竟不知所措,但终究是慢慢走了过去,迟疑地道:“你、呃,你,你怎么……不要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以前从没告诉过你的身世?我一直认为,你就是姨娘的女儿,就是唐家的大小姐,你能告诉我,那些事情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吗?” 顿了一下,许尘又轻声道:“那些事情,跟我有关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兄妹 不料许尘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唐嫣心中原本强忍的悲伤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珍珠般的眼泪。 许尘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何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立刻间手忙脚乱,倒好似唐嫣是被他弄哭的一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要、这、这个样……我,我、不,你,不是,我是说我……” 唐嫣泪眼朦胧,看着许尘忙乱样子,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但伤心处竟是忍无可忍,忍了十数年的伤心泪水,就在今日,一涌而出。 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 许尘立刻摇头,看着她此刻脆弱无依的身影,心中一阵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样一个无助的自己的身影:“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着声音,柔声道:“小姨最疼你的,你……” 唐嫣哽咽道:“可是、可是我爹他……” 许尘低声道:“不会的,你不要乱想,你爹当时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唐嫣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脸庞也白了一白,许尘从这里看去,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处,梨花带雨,伤心处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 只是她抬起头,那泪光背后的,看着许尘的目光,许尘却是不敢直视,转开了眼睛。 许久之后。 “尘哥,你真好。”她忽然这么,幽幽地道。 许尘深心处,不知哪里,忽地一跳,随即立刻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们眼看就要死在一块了,临死前安慰你几句,不算什么。” 唐嫣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泪水,低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对许尘又道:“你和我死在这里,心里可曾后悔过么?” 许尘怔了一下,刹那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白家,又回到了许家,又回到了兑山宗,“我自然是后悔的。” 他这般低沉地道。 唐嫣听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道:“哼,在圣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与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许尘气往上冲,但看了唐嫣一眼,忽然间气又消了,只叹了口气,摇头道:“或许吧,只是我若是能埋在许家,却真是死而无怨了。” 唐嫣脸色阴沉,盯着他,沉默良久,突然道:“别装了,都快死了,你还不敢面对自己,你不想和那个叫冷雪的丫头埋在一起?” 许尘跳了起来,指着她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唐嫣转开头,道:“是你前些时候重病说胡话时说的。” 许尘呆住了,正想说些话指责于她,但转念一想,眼看自己与她就要死于此地,从此非但见不到师姐,只怕就是死后,自己便是化做阴灵,也是看不到曾经的人和事了!” 他想到此处,忽然之间,心灰意冷,长叹一声,悲苦之意深深难以自拔,转身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唐嫣竟是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两尊神像,拜了下去:“仙人,圣贤,愿您垂怜世人,护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开天之力,救……”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但在她脑海之中,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丝光明就在这波涛之中闪现着,却又若隐若现,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缓缓抬头,小心地向右手边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个念头大声地呼喊:“不对,不对,这神像上少了件东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跃而起,再也忍不住欢喜,大声叫道:“圣剑,是了,圣剑到哪儿去了?” 魔宗传说,魔尊抚育万千生灵之神灵,而不动明王却是开天地,掌刑罚之凶神,这与古老相传的巨神盘古开天大不相同。 传说不动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魔域圣剑”,唐嫣深知在魔宗之中,不动明王乃二大尊神之一,决不会有人故意不敬了,而当初白骨堂堂也是魔宗派系,这其中必然有因。 许尘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无语,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处,忽只见唐嫣满脸喜色,冲了进来,一看他正坐在那里,大声道:“你若想活命,便快过来。” “什么?”许尘吃了一惊,却见唐嫣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右手边的藏宝室,他犹豫了一下,但终于敌不过对生的渴望,跟了进去。刚刚踏进石室,便听见唐嫣一声欢呼,只见唐嫣费力地从一堆铁器垃圾中拣起一把巨大的玄铁重剑,看她的样子极为吃力,应该颇为沉重。 许尘跑了过去,帮她扶住这柄重剑,果然觉得入手极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还有些吃不消,讶道:“你做什么?” 唐嫣也不跟他多说,径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帮我把这铁斧头搬到神像那里去。” 许尘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唐嫣懒得多说,拖着这巨剑就走,但没走几步就是身子发虚,呼呼喘气,许尘摇头叹息,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二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把这斧头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个石室,然后许尘翻着白眼,千不甘百不愿地听到唐嫣说,居然还要把这重家伙装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来许尘心下就老大的怀疑,如今听到居然是要为魔尊做事,登时就泻、了气,但还是拗不过唐嫣,看着她满脸大汗一个人在那里努力着,心下一软,想到在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个心愿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帮助,。 这个斧头看起来就很巨大,如今实际搬运起来,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加上二人久无食物,到后来奇迹般地完成了这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把巨剑装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后,许尘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道:“你,呼呼,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呼呼,原本我们可以活三日的命,现在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唐嫣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兴奋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只见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后,果然大是威风,气势逼人。她对着不动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明王尊上,请恕弟子无礼。” 说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剑,试探地摇动着,上上下下,却都没什么动静,本来嘛,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进去的,若是有动静,刚才也有了,许尘坐在地下,看着她古怪动作,大摇其头。 唐嫣眉头紧皱,低声道:“怎么不对,应该机关就在这里才是……” 说话间心中焦急,手中力气大了些,握着巨剑一移,居然连带着天煞明王雕像的右手也移动了一分,忽然之间,石室之中,仿佛响起了什么沉重的机括声音。 许尘跳了起来,唐嫣更是喜形于色,二人对视一眼,许尘跑了过来,与唐嫣合力抓住这巨斧,用力扳动,只见这巨斧连着天煞明王的右手,从低垂的状态举到了半空,片刻之后,石室之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逃生 二人大惊,只觉得耳边轰鸣,居痛难忍,连忙用手压住耳朵。又过了片刻,轰鸣之声依然在耳边大做,但在神像后边石壁之上,巨大坚硬的石壁竟是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了一条通道出来,逐级而上的石阶,一直往上,直到前方黑暗处。 这时,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纷纷落下石块,二人几乎没有说话,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向那石阶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实八百年前,魔宗炼白骨堂在修建时,便已考虑到日后万一式微,被敌人攻入的情景,便在这石室中山腹内暗地建了这一条通道,一旦敌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后,滴血洞就会坍塌,将敌人与炼血堂无数秘密一同埋葬。 许尘与唐嫣二人拼命跑去,只听得后头巨响不断,石块横飞,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于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向前跑去。没跑多远,二人面前就是一片漆黑,在这狭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听得四周巨响轰鸣,石块横飞,仿佛整座空桑山都在发怒一般,震动不止,但终于是凭着一股对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进的一丝光亮。 这密洞洞口原来是开在空桑山半山处,山阴一个悬崖下面,树木繁茂,极是隐秘,难怪这八百年来都无人得见,想来今日炼血堂的后人多半也不知此处。 许尘与唐嫣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几乎就在他们扑到地上的一刻,只听得“轰隆”巨响,万斤巨石压下,尘土飞扬,将这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从今而后,就是再也无人可以得见这山腹之中的秘密了。 匍匐在地下,许尘大口喘着气,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上微带湿润的青青小草,那一种在生死边缘奔跑的滋味,可当真令人喘不过气来。半晌,他的心情这才慢慢松弛下来,抬起了头,向旁边看去,只见唐嫣就在自己身边,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尘,仿佛感觉到许尘看来的目光似的,她也转头看了过来。 劫后重生的喜悦,缓缓地,在他们二人的脸上浮现出来。唐嫣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动,朦胧中带着晶莹,她一声微带哽咽的欢呼,一种在无限巨大的压力之后的解脱,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物,只觉得天很蓝很蓝,山好高好高,清风阵阵,满山滴翠,绿影婆娑,树涛涌动,这世间竟是处处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她欢叫一声,对着青山蓝天。 许尘大声笑着,在她的旁边,看着她放开怀抱,展露着世间最美丽的笑容。 “噼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唐嫣坐在火堆旁边,看着许尘用一根粗大的树枝把一只刚捉到的野兔子收拾停当之后,插了放在火上烤。随着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渐渐变得金黄色,而一粒粒的油脂也凝成水珠,滴了下来。 山林之下,一股喷香美味,四溢飘散。在那洞中饿得很了,唐嫣忍不住口中生津,吞了口口水,却见许尘倒是不慌不忙,看了看火候,习惯性的把手伸到腰间一摸,突然脸上一怔,随即面露喜色。 过了一会,许尘凑近闻了闻,喜道:“好了,可以吃了。” 唐嫣在一旁老早就等得不大耐烦了,只觉得那香味几乎像是无孔不入,从自己身体上下的毛孔都穿了进去,闻了一闻,身子倒似飘了起来,轻了许多,至于嘴里,那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小心隐藏,只怕连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被这小子给听了去。 当下一听许尘大发善心,终于说完成了,眼前一只金灿灿、香喷喷的兔子,几乎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不料一时忘了,手一碰变“啊”了一声,缩了回来,却是被烫着了。 许尘微笑道:“不要急啊!”说着把那树枝拿开火堆,上下移动,让那些油脂都流下了,这肉上的温度也低了些,才小心地撕下一个兔子后腿,递给唐嫣,笑道:“吃吧。” 唐嫣立刻伸出手去,接过了这兔子肉,正要张口,忽然间看到许尘一脸温和笑容,看着自己微笑,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点点滴滴洒了下来,有几点落到他的脸上,竟是那么爽朗。 不知为何,她脸上突地红了,转过头去,背对许尘,这才吃了起来。许尘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在意,自己也早饿得不行了,一把撕下另一只兔子腿,大口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忽然看见唐嫣转过身来看着他,微讶道:“怎么了,对了,这肉还好吃么?” 唐嫣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树林深处吹来的轻风,轻轻掠起了她柔软的长发,拂过白皙的脸畔。 “很好吃呢,呃……” 许尘:“怎么了?” 唐嫣:“……我吃完了。” 她的脸有淡淡的温柔,有一丝幽幽的羞涩,许尘微微张嘴,竟是痴了。 唐嫣微微低下了头,两人中,忽然沉默了下来,半晌,许尘突然惊醒:“啊!” 他头上冒出汗来,口里结巴,语不成句:“我、我没看,不是,你看我……啊,不,啊,给你吧。” 说着闭上眼睛,兔子腿递了过去,不知怎么,竟是不敢睁开眼睛。 可是良久,唐嫣却似乎没有动静,许尘鼓起勇气,慢慢张开了眼睛,只见唐嫣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但眼波温柔,竟是有说不出的柔媚风情,低低地、带着一丝微笑道:“你把这个给我吃么?” 许尘不解,向手中看去,登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原来他递过去的给唐嫣的,是右手正拿着的自己啃了一半的兔子腿,而大半的兔子肉,自己正抓在左手放在身边。 “不、不、不是的……”许尘困窘之极,闪电般把那丢人的兔子腿给收了回来,又讪讪把完好的兔子肉递了过去,嘴里呐呐道:“我是、是、是想……” “我知道。”唐嫣接过那兔子,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很好吃,我这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你现在烤的这只兔子。” 许尘心中一跳,只见唐嫣秀美清丽的脸庞上,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说着,心中一荡,不敢再看,一张嘴咬在那啃了一半的兔子腿上,埋头苦吃。 这一只兔子,不消一会,便被这两个饿人给消灭干净了。多日来头一次饱餐,当真是快活事。唐嫣找到一条山间小溪,二人在那水边清洗一番,不觉都有些困倦了。说来也是,在那山腹中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只觉得一直走在生死边缘一般,这般出来,整个人放松下来,困劲也上来了。 唐嫣首先支持不住,在这小溪边上的一小块青青草坪上躺着睡了,许尘也感困倦,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但觉得阳光和煦,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忍不住回头向唐嫣看去。只见梳洗过后的唐嫣,头发虽然还有些凌乱,但脸庞已是如当初初见面时的一般白皙如玉,肌肤胜雪,几乎是吹弹可破,此刻她闭上了眼睛,静静躺在那儿,微风吹来,她的发梢轻动,在阳光下,发射了柔和的光辉。 忽然,唐嫣在熟睡中,仿佛像是看到了什么,眉尖微微皱起,右手像是习惯性地伸过来,抓住了许尘肩膀,偎依在他的身旁,然后,在她唇边,有淡淡笑容,就这么安心地睡着。 许尘呆住了,可是看着她那微显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把她的手拿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渐渐的,他的困倦也上来了,合上了眼,仿佛也忘了这事,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般,安心地睡了去。 林间微风,依然轻轻吹动,吹过树梢,吹过绿叶,吹过静静流淌的小溪,泛起轻轻涟漪,最后,拂过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许尘醒来时,天已经都黑了下来,只怕最少是睡了五、六个时辰,但唐嫣却依然未醒,一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看去象是个受惊胆怯的小孩一般,哪里有人想得到她实际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许尘把手放到头下,听着林间山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娑娑”声响,忽然间,他想到了无禅大师,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萧冷和冷雪。 这些时日,我失踪了,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正在找的发疯,亦或者根本没有呀在意。 他的脸上,在渐渐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连他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也那么明亮,却没有看到,在他身边,有着另外一双明眸,不知从何时开始,幽幽地看着他。 天又亮了,山间响起了鸟鸣声,清脆悦耳。 许尘走到小溪边上,双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泼到脸上,凉丝丝的感觉,直透入心底。他查看了一下左手处,拆下绷带,那断骨处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兴,把绑在手上的烧火棍拿下插在腰间,用力活动了一下左手,果然没有什么大碍。 “手好了吗?”唐嫣从他身后走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用溪水洗脸。 “是啊。”许尘兴高采烈地道,“没什么大碍了,早就不疼了。” 唐嫣用袖子轻轻抹去脸上水珠,道:“你也不要乱动,伤筋动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许尘顺口应了一声,随即看向唐嫣,犹豫了一下,才道:“唐嫣,如今我们万幸得保性命,从那山腹中逃了出来,你我也重新认识了一下,不过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分手了罢。你……走吧。” 唐嫣蹲在水边,没有起身,但身子仿佛抖了一下,许尘看不到她的神情,过了一会,才听到她低沉了声音道:“哦?”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陆九州 许尘点头道:“当然,我就算不是正道,但也算正常,而你是魔宗,正邪不两立,下次再见,只怕你我已是敌非友。你在那山腹中顾我救我,我心中实在感激,这份恩情,来日有缘,我自然会报答你的。嗯,还有,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唐嫣怔怔地看着清澈水里倒影出来的那个朦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报答我吗?” 许尘应了一声,道:“是,我们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决不可能活下来,来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当效劳。”说到这里,他忽觉不妥,赶忙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可不能让我做出对不起师门道义的事来。” 唐嫣忽然站起,转过头来,道:“我看你也算是一个人才,不如投奔我们圣教吧,我向父亲大人推荐你,他老人家一向爱才,必然会肯重用你的。” 许尘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唐嫣大小姐,你不要胡乱说话,我乃是正道中人,再说了,你父亲?我也认识,不是吗?” 唐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话语也尖刻冷漠起来,道:“你认识?哼!算了。不说这个。你刚刚说你是正道?正道会做出妇孺皆杀的事情吗?” “胡说!”许尘勃然大怒,“这些都是你们魔宗所做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们杀人盈野,生灵涂炭……” 唐嫣怒道:“那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么?谁做了不干净的事情后,会明明白白的记载在书籍上呢?” 许尘冷笑一声,道:“那么你又可曾亲眼看见了?你在这里告诉我原来正道为邪,魔宗为正,又岂不是你的长辈粉饰自己祖辈的话语!” 唐嫣一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许尘看了她两眼,回念一想前些日子与她一起生死与共,心中一软,放低了声音,柔声道:“唐嫣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们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正邪有别,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有缘再见,若是你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我许尘一定以身家性命为你做保,让你得入正道……” 他振振有辞地说着,但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只看见唐嫣一脸讥讽,冷笑不止: “你们那些狗屁正道,请我去也不行,还说什么弃暗投明,也罢,我给你指出一条明路你不走,就去当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见,我第一个就先取你人头!” 许尘吃了一惊,只觉得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终究无心争论,而且对着唐嫣,他始终觉得有亏欠地方,当下一拱手,道:“珍重。”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去。 唐嫣眼看着他走远,竟是没有回过一次头,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后,忽然之间,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事物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来。目光游离,不经意地掠过昨夜许尘烧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烬,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她看着那堆灰烬,就这般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忽然发现,身后树林中原本清脆的鸟鸣声忽然全部静了下去,仿佛感觉到什么大凶气味一般,竟是不敢发声。 然后,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她身后缓缓移出,把她笼罩其中。 虽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么,好象天也似阴沉下来一般。 唐嫣霍然回头,怔怔地看着身后之人,半晌,忽然间悲声叫道:“爹!……”扑进了那人的怀里,铁面如夜,双目如幡。 那个阴影仿佛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唐嫣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他欣见女儿得脱大难,那种喜悦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 许尘在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天火山的地界,本来他若是御空而行,半日就可出来了,但顾忌着左手伤势,还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只是这空桑山一向人烟稀少,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在荒山野岭夜宿一晚后,许尘走上了官道,道路宽敞起来不说,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在路上问了行人,打听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这一日晌午时分,日正当中,十分炎热,许尘赶了半天路途,口中颇为饥渴,看见路边有个小小茶摊,支在路旁一棵大树底下,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客人,看着阴凉,便走了过去,买了碗茶水喝,顺便也坐着休息一下。 也别说,这小小茶摊的茶水居然也着实清凉解渴,许尘喝了一碗,登时上下舒坦,仿佛这天也不那么热了,心下便寻思着,看着手上这伤势已经大好了,下午找了没人僻静的地方,就御空飞回去,这也快些,也能早些见到父亲了。 想着想着,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见到师姐田灵儿了,忍不住心头一热。便在这时,听得大路一旁,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老板,给我来上一碗茶。” 晌午时分难得的微风吹过,吹得大树上枝叶晃动,透下点点碎阳,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岁模样的茶摊老板答应一声,俯身倒茶,许尘不经意间,眼光看了过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一个中年文士,细眉方脸,眉目看着儒雅,但双目炯炯,额角饱满,却在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块淡紫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许尘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被这中年文士的风度所折,只觉得他这一走进来,原本包括自己在内,五、六个一起在茶摊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语,被此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许尘收回目光,但心中却是微微惊叹,同时对这中年文士的气度大为心折,虽然看着这人也并非如何俊俏,但这份从内而发的气质,当真难得。 那文士进了茶摊,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水,随意坐下,便开始慢慢品茶。周围原本还在谈笑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在这茶摊之内,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古怪,但惟独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丝毫没发觉身边情况,一人独自在那里喝茶歇脚。 过了一会,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够了,或是喝完了茶,一个个结帐走了,老板过来收拾了碗,这棵大树之下,此时便只剩许尘与那中年文士两人了。 许尘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又坐了一会,便觉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着结帐走人的时候,忽然间听得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小兄弟。” 许尘一怔,听得这声音温和熟悉,转过头去,只见那文士正对着他平和而笑,讶道:“这位先生,可是叫我么?” 那文士含笑点头道:“正是。”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许尘跟着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么?”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许尘,道:“没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着小兄弟顺眼,过来聊几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许尘连忙摇头道:“没有的事,先生请坐吧。” 那文士笑着点头,道:“来,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着许尘,道:“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他这时与这文士说话,心中不知怎地,对这人倒先有了几分敬重,当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许尘,请问先生大名是?”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许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在下陆九州。” 第一百九十章 虚影 “陆九州!”许尘在心中念了一遍,这名字读起来普通,却让人有种金戈铁马的感觉,许尘忍不住向他看去,这陆九州脸上一片温和,但眉宇之间威势仿佛天生一般,竟是极重,配着这个名字,隐隐然有御陆众之意。 陆九州上下打量着许尘,微笑道:“恕我多问一句,请问许小兄莫非可是修行之人么?” 许尘吃了一惊,案子盘算,并未直接作答。 他正吃惊处,方才想问这中年人是怎么知道的,却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请问许小兄,可是如今第一大派?” 许尘这一惊更甚,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陆九州,讶道:“请问陆兄,你、你怎么知道的?” 陆九州含笑摇手,道:“请坐请坐。” 待许尘慢慢坐下,陆九州才微笑道:“我是见许小兄你神充气足,一路下来全无疲惫之色,看着年纪轻轻,倒是胜过了许多壮年之人。方今世上,修行之风盛行,想来阁下必定是身怀绝技之人。” 许尘低头谦谢,却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门派,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陆九州随意笑道:“呵呵,兑山宗谁人不知,我看小兄弟相貌堂堂,咳,也能猜出半分,更何况……” 陆九州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入得名门,而且看来修为不浅,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许尘听得这“不可限量”四字,心头一动,“先生过奖了在下份属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陆九州怔了一下,失声笑道:“想不到许小兄你倒也会说笑话。” 许尘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他争辩,便对他问道:“陆兄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是往哪里去啊?” 陆九州悠然站起身,背负双手,仰天望了一眼,道:“这天下之大,浩瀚无边,我游历世间,大山古泽,随意而往。” “啊!”许尘惊叹了一句,道:“原来如此。” 陆九州回头看了许尘一眼,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道:“许小兄既是下,想必是道法高深了。” 许尘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在下乃是兑山宗中一个不成器的人,哪里说得上道法高深了。” 陆九州微微一笑,道:“许小兄客气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许小兄你成全一下。” 许尘怔了一下,道:“陆兄请说。” 陆九州道:“在下从小仰慕阁下这等修行高人,无奈机缘不够,不得其门而入,而且在下对高人们能御法宝而行九天之上,更是梦寐以求,数十年来,无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宝而观之。许小兄乃是名门弟子,不知可否完我这个小小心愿呢?”说罢,他竟是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许尘哑然,看着陆九州行礼,更是慌了手脚,连忙扶住,心中着实为难,犹豫了片刻,看着陆九州仍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不怕陆兄笑话,在下并不是不愿给陆兄观看,只是、只是法宝不上堂面,只怕有碍……” 陆九州立刻道:“这有什么,仙家法宝,岂有不上台面这个道理的。” 许尘面上微红,终究是放不下面子,从领口内拿出小玉剑,递了过去。看着他递过来这么一根东西,陆九州脸上惊讶之色也是一闪,但随即消失,郑重接过。 许尘把他神色看在眼里,苦笑道:“不要说是你了,谁看了都不足为奇。”说了这话,许尘心中忽然一惊,只觉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在这素昧平生的人前,自己怎么好似什么话都愿意与他说一般。 那陆九州却没有注意到许尘,眼光都放在那根小玉剑上,原本他脸面郑重,但眼中还有些随意,但渐渐的,他却似乎看到了什么,非但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更是死死盯着这玉剑。 许尘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陆九州看起来好生奇怪,把短短的小玉剑拿在身前,细细看着,轻轻抚摩,轻轻点击,小心之极,忍不住问道:“陆兄,请问有什么不对么?” 陆九州如被梦中惊醒,迟疑了片刻,把这小玉剑还给了许尘,道:“许小兄,在下因为仰慕修行之道,所以在这方面书是读了一些,有一些话,还要请教许小兄。” 许尘道:“请说吧。” 陆九州眼光在这小玉剑上瞄了一眼,道:“请问许小兄,这件法宝之中,可是含有阁下的精血?” 许尘大吃一惊,霍地站了起来,指着陆九州道:“你、你说什么?” 陆九州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请问许小兄,这件法宝,可曾杀过人?” 许尘隐藏在内心里最深处之一的秘密,如今竟被这人说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觉得脑袋中嗡地一声,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陆九州看着许尘惊愕表情,自是明白自己所料不错了,只见他仿佛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隐约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吧,这玉剑可是魔宗的圣物。” 许尘越来越惊,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但深心处却有着一个声音,仿佛在冷冷笑道:“你早知道了,你本就知道的。” “你、你说什么?”许尘喘着粗气,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 “这玉剑是魔宗的圣物,”陆九州的话,就象是一个个钉子,一字一字地钉入了许尘的心尖,“当年,连魔尊泣鹤都无法动用它,最后还被……” 许尘整个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但脑海中千陆念头、百转千回,却始终有一个画面挥之不去:那一具在天火山之内的骷髅! 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陆九州”的中年文士,许尘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但同时在内心深处,却另有一种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问道:“请先生指教。” 陆九州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小玉剑名叫虚影,可不是人间的东西,也可以说,它根本不能存在于人世,它以元气和精血为食,你拿着它,竟然活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奇迹。” 许尘心中一动,忍不住便道:“嗜血?”许尘一下子想起了当初在野外客栈的情形,也想起了安晴的那张脸。 陆九州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说着似乎微皱眉头,低叹一声,“你居然不死,当真奇怪。” 许尘没听清楚他后面的话,追问道:“什么?” 陆九州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于他,只指着小玉剑道:“这玉剑,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许小兄福缘深厚,居然能得这两件世间至宝。” “这,虚影!”许尘脸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陆九州脸色恢复了平静,道,“一尘一世界,世人都知地狱,却不知道,地狱也许也可存在于一尘之内。其实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没想到许小兄……” “啪……”一声脆响,小玉剑从许尘手中滑落下来,摔到地上,许尘手足皆软,只觉得胸闷无比,踉跄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这些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小玉剑,竟是说不出话来。 陆九州看着他惊骇神色,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道:“许小兄,你怎么了?” 许尘用力甩头,几乎连说话都觉得痛苦陆分,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怎么能?”他这时也想起当日天火山的深渊之内,难怪那些个灵魄会如此惧怕他的小玉剑。 陆九州看他模样,只淡淡道:“邪物?你以为什么是邪物?” 许尘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着地上的小玉剑道:“这、这个东西不知害了多少生灵,还不是邪物么?” 陆九州冷笑一声:“杀得人多,便是邪物么?” 许尘几乎想也不想,道:“不知道。” 陆九州面有讥讽之色,眉宇间威煞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整个人看去仿佛都变了另一个人一般,但许尘心中杂乱,却是没有注意到。只听陆九州道:“恐怕这世界上杀人最多的,就是你兑山宗,玄微真人的那双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告辞 陆九州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那你可还知道,当年正魔大战之中,玄微老贼杀戮了多少生灵,毁去了多少性命?若论方今天下,世间法宝,真正杀人最多,煞气最重的,只怕再无过于被他们必做圣人的玄微了。” 许尘脑袋中嗡地一声大响,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象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时,他仿佛觉得,在深心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自小开始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隐隐一声清脆的回响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小小的裂痕。 阳光灿烂,从大树顶上照下,透过茂密的树叶,变做点点小小的碎阳,落在地上,随着树叶的不停晃动,就像调皮的小孩,轻轻跳动一般。 偶而有几点阳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许尘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小玉剑,在阴影中,很难说它是丑陋的,但是此时看见它却又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这个陆九州所说的话,其实和当日在天火山中唐嫣说的,在意思上并无太大区别,但由他口中说了出来,许尘却是感觉大不相同,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冷笑着:他是对的,他是对的。 陆九州平静地坐在一旁,喝着早已凉了的茶,远处,上了年纪的茶摊老板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全然不知,这里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涛汹涌的怒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尘的脸色从原来的焦虑、挣扎、痛苦中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缓缓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烧火棍抓在手里,站起身来,对着陆九州,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 陆九州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陆九州啊,一个游历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许尘盯着他,抓着烧火棍的手慢慢握紧,道:“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事?你是不是魔宗的人?” 陆九州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许尘深深呼吸,重重地道:“以前不是,但是如果你现在问的话,我只能说,是!” 陆九州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用着手中这枚魔宗邪物?” 许尘身子一抖,但神色凛然,道:“这小玉剑虽是魔物,但是,我却能用它斩杀妖魔,更何况……” 他没说出下半句话,那就是,这还是他母亲留下的东西。 陆九州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许尘,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人,嘴角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这一层,难得,难得,只是这份心思,便胜过了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不,是世间大多数人了!” 许尘不去理他,只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陆九州却不答他,反而道:“你这次往南而行,可是要回你永安镇么?” 许尘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陆九州微微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如今魔宗已经重新崛起,势力大涨,近日在无仙镇聚集,你们正派人士去了不少人,在那里会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场大战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许尘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是谁?”但他随即抬头,口中道:“那不关我事,我再问你一次……”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陆九州竟就像鬼魅一般没了身影,甚至连远处那个看茶摊的老板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茶摊,还有许尘一个人。 许尘怔怔地看了看周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么,他却感觉到一阵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见他是一跺脚,走出这棵大树,往东去了。 许尘走了不久,从大树背后,转出了三两个人,当先一人是陆九州,一人是茶摊老板,另有一人,却是让许尘看见了必定大吃一惊的魔宗少女——唐嫣。 陆九州看向东方,微微点头,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这少年性子倔强,心志坚定,倒有几分像我当年的模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茶摊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目射、精光,神态威猛,道:“堂主,他手中既然有我们魔教重宝,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来。” 陆九州对被人称为“堂主”处之坦然,只淡淡道:“如今这法宝除了这少年,是没有人可以再能驱用了,我们抢来也是无用。再说了,如果魔尊真的在那枚玉剑之内,那么这个孩子就是魔尊认同的人,魔尊认同,那说明什么,你该知道吧。” 唐嫣在旁边哼了一声,道:“我说当日在天火山内看这玉剑古怪,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陆九州转头看向唐嫣,脸上神色大是柔和,道:“唐嫣,你看这少年怎样?” 唐嫣脸上一红,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儿让您来看看他怎样的!” 陆九州呵呵一笑,道:“这少年还是不错的,要他入我们白骨堂,以他那份倔强性子,只怕千难万难。” 唐嫣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轻叹。 陆九州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女儿的头发,微笑道:“不过他能够解开你多年来的心结,让我们父女重新和好,这份情意,我们一定要还。” 唐嫣神色一动,喜道:“爹,您有办法?” 陆九州昂首看天,一股威势慢慢散发了出来,显示出他是个长期手掌大权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看他神情,却似乎有着几分悲怆,只听他缓缓道:“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易,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唐嫣喜形于色,陆九州转过头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与这世间所有父亲看到女儿欢喜时一般无二。唐嫣冲着他父亲笑着,却注意到旁边那个人皱着眉头,低声对陆九州道:“堂主,那只是一个无名小子,我们值得花费这么大的气力么?” 陆九州摇头道:“那少年手中有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而且看他样子,居然还能操纵自如,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对我霸业大有助益,更不用说他还帮了我们父女一个大忙。” 唐嫣连连点头,道:“就是,我当日就和他说过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会看重他的,他就是不听。” 陆九州失笑,道:“他怎么会听?他那个性子,桀骜不驯,‘虚影’又是这天下间至凶之物,虽然如今被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炼成了血炼法宝,煞气内敛,不露于外,但这件大凶之物带在身边,岂能毫无影响?以我看来,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这大凶之物在一起,时日一久,被这法宝内里戾气所侵,性子必然改变,好杀噬血,到时正道不容于他,我们再小施计策,他想不入我圣教也难了。”说罢哈哈大笑。 唐嫣呆了一下,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怔怔望向东方,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古道之上,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身影。 许尘离开了那个茶摊,独自一人向东而去。 这时正是午时,阳光普照大地,过了空桑山的山区,便是一片沃野,空旷而少有人烟。只有一条古道,不知曾经被多少古人今人踩过,在这片原野之上,笔直向前延伸而去。 许尘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虽然病不熟练,但是也能勉强支撑一阵子。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古焰洞 刚才与陆九州的对话,在内心中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虽然他面对着陆九州说话时正义凛然,但此时此刻,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对的么? 小玉剑就在领口之中,若有若无地,从它棒身上传来丝丝凉意。 苍穹,古道,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蓝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许尘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低低的,向着天空,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若是生逢乱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这一路上,许尘风餐露宿,身上银两虽然不多,但他饿时在野外抓些野鸟野兔,困时就找个树下对付一宿,反正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因为做砍竹功课,身子也算强健,倒也不觉得辛苦。 其实若是他接住小玉剑,也就是虚影的话,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许多,但不知怎么,他却并无如此打算,总觉得心头烦闷,总有那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而行,希望把自己心头的疑问想个明白。 不过若说到这里,许尘此刻心头的问题,却又如何是他这样一个少年能够想的明白的,任他想破了头,总觉得师门过往的教导自然是神圣无比,天生就当如此,决然不会错的;但再一想那个陆九州所说的话,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取舍不下,真个是困惑不已。 若是换了其他人,可能早已不再这样纠结。 偏偏只有许尘,骨子里性子比谁倔强,碰到了这个几乎是对自己以往信念全盘挑战的问题,便欲好好思考,想出个明白来。 如此,他埋头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日,许尘忽然感觉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头,却是有一个小镇,看去规模虽然不大,但可能是在这古道之上,人却是不少。 许尘心中一阵欢喜,倒也暂时忘却了烦恼,这三日来路上都少有人烟,这时看到了这样一个小镇,倒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走到近处,只见镇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小庙镇”三个字,想来是这个小镇的名字了。 许尘信步走了进去,只听着人声渐渐大了起来,古道从这小镇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铺,不过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两旁直接摆摊的小贩,沿街走去,叫卖声不绝于耳,真是一副世情画卷。 许尘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渐渐露出些微笑,年幼时还在草庙村里生活的时候,依稀便记得也是这么一番模样,人间烟火,比起青云山上的修真岁月,仿佛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铛铛铛铛铛铛铛……” 就在许尘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忽然前方街道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敲锣声,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便看见周围的镇民们纷纷加快脚步,向前头一处跑去,间中还听到有几个人边走边谈:“快走吧,镇长召集要讲话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听说管事的他们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道有没有商量个法子出来?”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下去了!” 许尘听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来,便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只见周围人流纷纷聚集,过不多时,便有两、三百人在镇中心的一块石台边上围了起来。 许尘站在人群中,向那中间看去,只见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还算平滑,上边站着三人,两老一少,想来便是刚才听说的那个管事的了。 看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站了出来,向下边的镇民们招了招手,镇民们随之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完全安静了,那老人环顾四周,语气沉重,道:“诸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所为何事。 自从三个月前,那妖孽在镇外十里的‘古焰洞’住下,从此便不停骚扰本镇,到了最近这一月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夜夜俱来,掠去牛羊家禽无数,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为了家中最后一只牛而与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围镇民中一阵叹息,少数人更有破口骂出声的。许尘心下明白了大半,但还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时只听镇长又道:“老夫身为镇长,却不能保一镇平安,实在惭愧。昨晚与其他两位商量之后,以为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则非我等寻常人所能抵挡,不如张贴告示,请一些修道高人回来收妖,至于费用嘛,还要请诸位鼎力支持。” 他话一说完,台下镇民们便纷纷道:“镇长说的有理,是当请修行高人回来抓妖。” “再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还在乎那一点钱么?” “对,对……” 那台上三人见镇民们大都同意,镇长也似乎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请秀才写了篇告示,那就张贴出来了。”说完向那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秀才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上边有些字迹,走下石台,走到立在旁边一面砖墙上,贴了上去。 镇民们立刻拥了过去,许尘也跟过去看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 今有妖孽九尾妖狐,居于镇外十里之古焰洞中,昼伏夜出,骚扰本镇,抢掠家禽牛羊,更有伤人,奈何其妖法厉害,今特请有道高人,为民除害,小池镇愿以五百两纹银谢之。 许尘看那落款是小池镇镇民,耳里听着周围居民纷纷表示赞同。他犹豫了一下,本有心做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刚才那镇民和镇长的话,这妖孽怕是厉害的紧,自己法力低微,打不过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更丢了师门脸面,那可是自己担待不起的。 他这厢正在迟疑,忽然听见周围镇民中突然发出一阵哗然,忙抬头看去,登时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巨汉从外边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只用手轻拨,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边分开了去。 待那巨汉走到近处,许尘看得真切了,只见这人看去年纪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浓眉大眼,方脸阔耳,配合了他那惊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气迎面而来。 人群之中,最高个的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当真便是有鹤立鸡群之势。 只见他大步走到那面墙边,仔细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话不说,居然就扯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那巨汉转过身来,向周围人横扫一眼,镇民们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只听那巨汉瓮声瓮气地道:“我是玉玄门的弟子,奉师命出来叫师叔回家,今日到此,就为诸位做这一件功德事了。” 许尘怔了一下,所谓玉玄门,又所谓师叔,难道就是死于天火山的那位老者? 周围人都盯着他看,这时镇长等人也赶了过来,走到这个自称叫做石头的巨汉面前,镇上人心翼翼地道:“这位……壮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厉害的,并非、咳咳,并非力气大就可以了,搞不好还有性命危险,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汉点了点头,看了镇长一眼,瓮声道:“你可是不相信我么?” 镇长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觉有些发毛,当下硬着头皮道:“没、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内心却说了一句,“这家伙到和那妖孽一样吓人。” 巨汉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片刻之后,目光落在贴告示的那面砖墙上。 “这堵墙你们有用么?” 镇长愣了一下,讶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张贴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头的巨汉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声:“让开。” 声如惊雷,许尘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响,更不用说其他镇民了,个个脸上失色,不消片刻,场中就让开了一大快空地,只有那巨汉站在中间。 只见他凝眉横手,忽地右脚往地上重重一跺,单手结印,口里低声疾诵短咒,一声大喝: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玉玄门是什么地方,玉玄门的人是什么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呼”,一阵狂风,霍然从那巨汉周身发出,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几令人站不住脚,众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金光泛起,那巨汉赫然祭出了一根通体金色的巨大巨斧,横在半空,金光灿灿,上边刻着二字“虎牙”,看去倒有几分庄严。 众人立时欢呼,许尘站在人群之中,却皱起了眉头,无禅曾经给许尘讲过一些佛家真法,这段时间来虽然无人教导,但自己暗中修习不缀,对佛门的修真法门倒也了解一些。眼前这叫鲁石的巨汉祭出的这根巨斧,金光庄严,再看他施法手势,和当年普智倒有几分相象,只怕多半和佛门修真一系有些渊源。 这件金光灿灿的金色巨斧,巨大无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还要大上一些,此时被鲁石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见鲁石圆睁双目,法诀一指,巨斧在空中呼啸一声,当头砸下。 众人惊呼! “轰隆”,巨响声中,尘土飞扬,原本好好的一面砖墙,片刻之间,在他法力之下,化为滋粉。 “哇……”在场镇民无不看得目瞪口呆,继而个个眉开眼笑,这巨汉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轻而易举。镇长首先走了出来,呵呵笑个不停,道:“鲁石壮士好本事,那就拜托你了。” 鲁石点了点头。 镇长顿了一下,脸上忽地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过有一件事,还希望鲁石壮士能够谅解。” 这个叫鲁石的壮汉可能说话的语气就是瓮声瓮气的,此刻依然还是如此道:“老人家请说。” 镇长道:“至于那些酬劳,因为都是镇民的血汗钱,所以希望能够等壮士把妖孽除去之后,再……” 不料鲁石听到这里,一摆手道:“不打紧的,我出门之前,师傅就叮嘱我说,我们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凶,便当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当做是磨练自己的修行。至于什么钱不钱的,不必再提了,你们只要管我一顿饱饭,我吃饱了有力气去除妖就可以了。” 镇长听了大喜,还有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过。当下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壮士请跟我来,一定让壮士满意。” 许尘在一旁听了那鲁石的话,胸中不知怎么,一阵激荡,当下好生惭愧,只觉得往日里师傅师娘也曾经这般教导同门师兄弟,怎地事到临头,自己竟怕事起来,真是丢尽了师父的脸。 想到这里,他热血上涌,只觉得自己乃是名门正派,岂能不管这档子事,想着便要踏出一步,开口表明身份,与那鲁石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脚才提起三分,刚刚离地的那一刻,忽只听身边有个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急切,道:“啊,这位小哥,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 许尘本来满怀信心,话到了喉咙边上,眼看着就要说了出来,做一番正义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边说了这一番话,吓了一下,生生把话给噎了回去,脚下一不留神,踉跄一步,踏错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这一气非同小可,许尘跳了起来,但觉脚下发臭,虽然隔着鞋底,心里却是一阵发寒,只觉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当下恨恨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这说话之人是谁? 只见身旁站着一个老头,须发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几分鹤骨仙风,得道高人的模样,让人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几分敬意,而在老人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辫子,生的是活泼可爱,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许尘一时被那老人的风采镇住,倒是骂不出口了,正想着该说什么,却只见那老头看了他脚下一眼,不但没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大大的预兆么?” 许尘吃了一惊,道:“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难道没听说过:踩到狗屎,霉运逼身;十人九死,晦气盈天这句俗话么?” 许尘哑然,怔怔道:“没有啊,以前我只是听师兄们说过,是人交了极好的运道,人们才会说他走了狗屎运来着……” 那老头呆了一下,连连摇头,道:“糊涂,糊涂,简直是胡说八道。” 许尘道:“怎么了?” 那老头道:“既然这么说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么?” 许尘吓了一跳,当下立刻连连摇头。 老头点了点头,道:“那你可有看见别人故意去踩狗屎的么?” 许尘摇了摇头,道:“哪有这回事!” “对啊!”那老头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运这回事,岂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时间极污秽之物,臭气冲天,人人厌恶,一旦踩到,难道不是霉运,反而是好的不成?” 许尘一听之下,觉得这番话大有道理,看来以前的确是自己错了,再一想到刚才那老头的话,真个是危言耸听,忍不住就出了一声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刚才说我……” 那老头皱紧眉头,上下打量了许尘一番,直看得许尘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道:“唔,看来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灾,不如请到一边,待我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许尘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那老头手边还拿一跟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四个字:仙人指路。 原来是个看相算命的,不过话虽如此,许尘心中却没有轻视之意。 许尘迟疑了一下,却发觉就在他和这老头说话的关头,那些镇民已经簇拥着那个叫鲁石的巨汉走得远了,当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让这老人看上一看,也无不可,反正刚才那镇长也说了,要请那巨汉吃饱了再去除妖,看来还有时间。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对着那老头道:“那好吧,烦请老人家帮我看一相吧。” 那老头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树下,道:“那我们就到那里说话吧。”说完转身走去。 许尘正欲跟上,忽听身旁有个清脆声音道:“大哥哥。” 许尘一呆,却见是刚才站在那老头身边吃冰糖葫芦的小女孩,此刻不知为何叫了他一声。许尘看着她红润的脸庞,极是可爱,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么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着,吐出了几个核,看着许尘,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脚下面还有狗屎,很臭的!” “啊!”许尘登时满脸通红,跳了起来,拼命抖脚,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狈模样,呵呵微笑,转过身子,蹦跳着走到站在树下的那老人身边。 好不容易把脚下的污物抖弄干净,许尘才转过身来,只见那个小女孩已经走到了那个老头的身边,此刻轻轻对老头说些什么,那老头听了,微微点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许尘脸上一红,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二人在那里笑话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道:“老先生,请问你刚才说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头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虽然饱满,但两颊微瘦,应该并非富贵中人,可对?” 许尘心中一下子对他多信了三分,点头道:“老先生说的对,我是农家出身。” 那老头笑了一下,轻轻拍拍袍子,气度从容,道:“老夫还看你眉浓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亲,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许尘吃了一惊,又是信了三分,连连点头,道:“你还真说错了,不过,家母……” 那老头微笑道:“不如请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来给我一看,可好?” 许尘此刻心中对其早已信了七八分,闻言便把手伸了出来,那老头微笑着正要观看,不料旁边那小女孩突然又窜了过来,一把抓住许尘的手,许尘吃了一惊,却见那小女孩学她爷爷的样子往他手上看了几眼,呵呵一笑,又跑了开去,只是许尘手上却留下了甜腻腻的几块冰糖,很是难受。 许尘呆了一下,但对着小孩又骂不出口,只得自认倒霉,此时那老头递过来一张手帕,笑道:“老夫孙女顽皮,小兄弟莫怪。” 许尘苦笑一声,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干净,抬头却见那老头和孙女又站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讲些什么。 那老头见许尘看来,开颜笑道:“好了么,那就让我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许尘依言伸出手来,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小女孩,生怕又被她搞乱,不过这时那小女孩却似乎很是安静,只在那里看着许尘吃吃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那老头看了片刻,忽地脸色一变,“哎呀”一声。 许尘吃了一惊,道:“怎么?” 那老头也不多话,只用手在许尘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了自己这条命理线么?” 许尘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奥秘,茫然道:“什么?” 老头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这条命理线,非与常人一般,是在开始一初,便有一道大缺,此主你年幼时必定有一场大难,且此难极深且巨,多半你身边亲人好友也牵涉其内,生机渺茫啊!看这样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数中不幸辞世。” 许尘心中一酸,此刻真个是完全相信了这个老人,涩声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说的一点都不错。” 那老人叹息一声,随即又道:“本来这般大难,连你也逃脱不过,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却有‘玉新格’框住,使之连续命理,再续生机,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许尘此刻心中忽地浮现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说我还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么祸福,请赐教!” 那老头微微一笑,忽然间咳嗽了两声,道:“这个,这个……” 许尘讶然,道:“怎么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瞒小兄弟说,老夫当年出道时,曾立下为人看相必定收钱的规矩,如此……” 许尘醒悟,连忙道:“老先生请说,要多少钱?” 那老人微笑着看着他,道:“一次十两纹银。” 许尘本来把手伸到腰间了,闻言一呆,道:“这么贵,可是我总共只有四两银子。” 那老人一皱眉,随即道:“罢了罢了,四两就四两吧,老夫今日与小兄弟也算有缘,就当相助于你吧。” 许尘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反正他放着银子在身上也无什么大用,在野外对付着也能过去,当下便把四两银子都给了老头。 那老头把银子收好,端正脸色,又仔细地看了看许尘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显然运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艰险,不如还是转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许尘吃了一惊,道:“就这样么?” 那老头点头道:“不错。” 许尘迟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南方……” 老头劝道:“小兄弟,什么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了,还是转回吧。”说完,双手一拱,道,“江湖相见,便属有缘,来日当再有会面之份,我们就此别过。” 许尘皱紧眉头,茫然点头,眼看着这一老一少走远不见,此刻他处身在人流之中,却仿佛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转过街道拐角,那老头与那小女孩同时躲起,转回身探出一点脑袋向许尘处看去,只见那少年站在往来人流之中,面上有几分茫然,过了一会,才转过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两银子。”那老头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拿出腰里的银子仔细看了看,呵呵笑个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脸色镇定,瞄了他一眼,道:“爷爷,你怎么又做出这个样子?” 那老头呵呵一笑,把银子收起,对着他的孙女笑道:“小灵,我真是没白生你这个孙女,还不到十岁,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的出来,假以时日,必定是我相学一道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那叫小灵的小女孩哼了一声,道:“那些粗浅的相书有什么难懂的了,明明是爷爷你自己往日不用功,居然还好意思说!” 原来这爷孙两人,真正有本事的却反而是那小女孩,将许尘命像看明白几分,抽空告诉了她爷爷。 那老头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孙女,被她说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爷爷给你看的那几本相书,也就是你天资聪颖,对这相学独有天赋,换了常人,呵呵,比如爷爷我这样的,看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灵啐了他一口,转过头去,却见那许尘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回头道:“那你刚才说他什么前途艰险的,又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嘿嘿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我骗他了,不过你看他气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祸事?” 小灵摇了摇头,道:“我只看懂到了‘往生相’,至于‘后生相’也只接触皮毛,说不准的!” 老头点头道:“不错,往生相俱是过往定数,不可改动,自然好看;后生相乃未来未知未定之数,是我相学一门最高境界,哪有那么容易。” 小灵耸了耸肩膀,与爷爷二人一起向前走去,道:“不过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却似乎十分诡异,乃是相书中记载的最难测算的一种命数——‘乱魔命’,这倒是极少见的。” “不管他,反正银子到手,来,爷爷带你去吃一顿……” “切……” “嘘……” 他淡淡一笑,神情间居然又出现了刚才与许尘谈话时那种鹤骨仙风的气质,道:“我管虚子岂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小灵怔了一下,喜道:“爷爷,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骨气,真是难……” “啊!” 她话未说完,忽只听周一仙眼里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挡在街上走过来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银的胖妇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让我来为你算上一相,如何?” 小灵哑然,却只见爷爷不停给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过去,装出可爱天真的模样,仔细看那有钱胖妇人的面相。 许尘走过街道,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这个小镇,在那镇上耽误了一会,他自己又有心思,这时候才发觉天色已是黄昏。 夕阳斜照,印得天际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此刻已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走回家去,小镇外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他独自一人,很是孤单。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阵惘然。 他从空桑山死灵渊下脱险,心中便想着早些见到师傅师娘,以报平安,只不过这些日子来满怀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转,却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却是那个巨汉鲁石,正大步独自一人走出小镇。 只见他走到近处,听了下来,看了许尘一眼,也不在意,只看了看西边夕阳,自言自语道:“太阳在那里乃是西方,唔,镇长说黑石洞在小镇北边十里,那就是这个方向了。”找准方向,看他样子就要迈步走去。 许尘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扬声道:“鲁石……壮士,你可是要去古焰洞么?” 鲁石怔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许尘,道:“正是,你是谁?” 许尘心中念头转动,心想:既然南方去不得,那不如与这人一起前去除妖,旁人问起,也说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 主意既定,当下笑道:“在下也是修行之人,白日在小池镇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来也想与你一般为镇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搁了。不过如今幸好还来得及,不知道兄台可愿与我一起?” 第一百九十五章 鲁石大眼上下打量了许尘一番,瓮声瓮气道:“那里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颇有风险,我看你年纪不大,是修行道上哪家门下?” 许尘怔了一下,眼看这鲁石自己也是岁数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实头脑简单的模样,居然会说出这般话来,倒是没有想到,当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兑山宗,道行粗浅,还请石兄多多照料。” 鲁石一惊,睁大眼睛,讶道:“什么,你竟然是兑山宗下?” 许尘点头道:“正是。” 鲁石眼中大有羡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兑山宗乃是当今天下第一正道修行大派,早就听说玄微真人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适才冒犯,多多恕罪。” 许尘呆了一下,心头却不由得一阵高兴,没想到自己师门在外名声竟如此之大,当下笑道:“兄弟过奖了,那不如我们一道前去,也好为民除害时多个照应。” 鲁石呵呵一笑,道:“好啊。” 古焰洞在小池镇北方十里一片树林之中,一路之上,许尘与鲁石通过姓名,彼此交谈,许尘性情朴实,鲁石身材巨大,但性子却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谈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残阳余辉,微弱地洒在大地之上。 许尘看着前方树木渐渐茂盛,心中估计着那片树林就快到了,嘴里叫了一声:“鲁大哥。” 鲁石在他旁边应了一声,道:“什么?” 许尘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巨斧法宝,气度庄严,不知道您是……” 鲁石眼中有佩服之色闪过,道:“小凡,你不愧是兑山宗下,大派弟子,果然见多识广。” 许尘脸上一红。 鲁石又道:“我这个人在玉玄门很是不招待见,我师父当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见我,说我材质质朴,刚猛浑厚,正是修习他道法出色的人才,所以渡化我修行习道。” 说到这里,鲁石顿了一下,脸上憨厚一笑,道:“不过我师傅还说了,虽然我们道行低微,但也少了门内的规矩,修道之人,自然要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横行,便当出手。” 许尘心下佩服,道:“啊,你师傅真是高人!” 鲁石点头道:“是啊,我师傅是很正派的。” 许尘微笑不语,但此刻心中却忽地一动,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与万人往所谈的话来,心中暗想:若是像鲁石的师傅那样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宝乃是这样一件邪物之时,只怕未必会容许他徒弟与我在一起吧? 那么,使用这件邪物的自己呢? 难道我真的就已经是邪道中人了么…… 许尘沉默下来,鲁石以为他见快到古焰洞,正凝神准备,也不在意,自己也遍查周身,准备与那妖孽一场大战。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当第一颗星在天边悄悄探出了头的时候,他们两人到达了一片小树林的外头。 鲁石深深呼吸,对许尘道:“我听镇长道:古焰洞就在这片树林当中,洞里盛产火焰石,往年镇民们常到此处采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来了。听说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测,我们要小心了。” 许尘点了点头,心道:再深也没天火山下的那个深渊深了。当下二人整顿行装,就要踏入这危险之地,却忽地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十丈地方,传来一声微带惊惶之意的轻呼: “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许尘立刻吃了一惊,只见从右边跑来两人,一老一少,不正是白天为自己算命的那祖孙两人。此刻眼见那小女孩还好,那老头却是气喘吁吁,哪里还有一点鹤骨仙风的影子? 许尘迎了上去,拦在他们面前,道:“二位,怎么了?” 管虚子正跑的焦急,忽然眼前闪出了人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却是白天那个傻小子,这才放下心来,往后看了一眼,但见来路静谧,连个人影也无,长出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对孙女小灵道:“小灵,别跑了,看来那人没有追来了。” 小灵大口喘气,但手上却兀自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看来她十分喜爱这等甜食,听到了管虚子的话,她又往前跑了一段,这才停了下来,呼呼喘个不停。 鲁石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在许尘身边,眼看这一老一少如丧家之犬一般,讶道:“怎么了?” 许尘正也有相同疑问,但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那小灵已然大声抱怨道:“都是爷爷你啦,骗了那胖女人还不够,偏偏还去看那年轻女子,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女的精明透顶,哪里是我们骗得了的?” 管虚子怒道:“那你又不早说,害的爷爷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师密传的遁地奇术,现在早就……” 话音未落,忽然之间只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清叱:“老骗子,你往哪里跑!” 众人大惊,只见一道白光如电如匹,如空中折射而下,直冲向管虚子。管虚子本就不会什么修行法门,一下子猝不及防,纵有些旁门左道也来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击中。 许尘在一旁看了,终究顾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而且情急之下,虽然刚才听了他们的话,隐隐感觉自己似乎也被他们二人骗了,但此时此刻,哪里想得那么许多,一招手,小玉剑冲了出去,如电射至,替他挡了一下。 “砰”,一声大响,白光被挡了回去,空中传来一声微带惊讶的女声,随即白光过处,一个女子落在众人眼前。 片刻之后,许尘却是呆住了,只见那女子一身水绿衣裳,腰间挂着一只小小金铃,清脆作响,手指间还夹着一朵红色小花,晶莹如玉。此刻她脸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管虚子那老头子,一双明眸只看在许尘身上,轻声笑道:“真巧啊,许尘。” 却不是那个魔宗少女唐嫣又是何人? 许尘呆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这个她,有心不认,但终究在那天火山内部共历生死,心中莫名其妙的还有那一丝情怀,只得尴尬一笑,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鲁石在旁边见许尘样子有些古怪,奇道:“小凡,这人是谁?” 许尘冲口而出道:“她是……”忽地醒悟,若是被人知道唐嫣的身份,加上自己与唐嫣的关系,只怕麻烦非浅,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鲁石心下正在奇怪许尘欲言又止,唐嫣却已在那里笑道:“你别问他了,我和他乃是初识,不过见上一面,他也不知道我的来历的。” 鲁石这才明白,但看许尘脸上神色,忽然古怪一笑,探头到许尘耳边轻声道:“张兄弟,我看你神情不对,是不是对这位姑娘有意思了?” 许尘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都白了,急道:“你可千万不能乱说,我、我与她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唐嫣原本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听到他这两句话,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冷笑道:“不错,我怎么会与他这个无耻、卑鄙的家伙有关系了?” 众人都是一怔,记得刚才她才见到许尘时,明明一副惊喜模样,不料此刻翻脸比翻书还快,再加上她话里说了“无耻、卑鄙”二句,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是目光古怪,望向许尘。 许尘大窘,却不知该如何分辨,但在谁看来,都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人争吵斗气,便纷纷笑了出来。 鲁石看了看天色,对许尘道:“许兄弟,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许尘巴不得脱离这个尴尬场面,连忙答应,正说话间,忽地,唐嫣却在一边喝了一声:“老骗子,你给我站住!” 二人回身看去,原来管虚子与小灵正准备趁众人不注意时溜走,却被唐嫣看到,眼看着唐嫣手中伤心花又泛白光,丝丝寒气大盛,许尘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脚步,道:“等等,他们怎么惹上你了?” 唐嫣看了许尘一眼,看来气还未消,冷冷道:“不关你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许尘吃了个闭门羹,心头郁闷,但管虚子却是在刚才吃过唐嫣大大的苦头,此刻见好不容易有人为自己出头,哪肯放过,急忙道:“小兄弟,你可要救我啊。刚才我在小镇之上,好心为这位姑娘算上一相,不料她竟然听不得真话,一不遂她心愿,竟然就对我祖孙二人动武……” 唐嫣怒道:“胡说,你这老骗子,满口胡话,招摇撞骗,诳人钱财,现在还敢反诬于我,找打!” 说罢,手上法诀一凝,伤心花红光大盛,把周围地方竟映得如白昼一般,眼看就要出手,许尘急道:“唐嫣,等一下。” 不料唐嫣像没听见一般,更不说话,片刻之间,伤心花离手而出,在空中一闪、二闪而再闪,只听得轻轻“剥”的一声,刹那之间,红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颜色,只见满天飞花,灿烂夺目,香气盈鼻,呼啸而来。 这本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不料管虚子看在眼中,却如见鬼魅一般,大惊失色,拉着小灵转头就跑,右手还伸到怀中,掏出了一张黄色小纸,远远看去,似乎乃是民间道士抓鬼做法时用的符纸一类。 许尘在深渊下曾见过唐嫣这法宝的厉害,又看那管虚子似乎不懂道法,心中不忍,终于还是挺身而出,挡在管虚子祖孙身前,小玉剑祭出身前,就要帮管虚子挡下这一阵。 只是唐嫣见许尘突然跃出,眉头一皱,玉也似的脸上却似轻掠过一丝微笑,满天飞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许尘身前一丈处飞舞,却不前进。只见她面色依然冷峻,冷冷道:“你做什么?” 许尘看了她一眼,心下先虚了三分,呐呐道:“他们又不是修道之人,你何苦为难他们,算了吧?” 唐嫣哼了一声,手一挥,满天飞花忽地收了回去,奔腾之中,却在星月光辉之下,重新凝结为一朵白花,飞回到她的手中:“那你怎么不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尘心中也在奇怪,当下转头向管虚子问起,管虚子本来还待模糊是非,不料唐嫣在旁边插问冷言,俱是关键之处,一来二去,许尘与鲁石都听的明白,原来管虚子顺利地从那胖妇人身上赚了一笔之后,贪心不足,又看到唐嫣身上服饰昂贵,便不顾小灵眼色阻止,凑了上去。 但唐嫣聪慧之极,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哪里会被他三两句就骗了。开始因为小灵看得准,还把唐嫣往事说对了七七八八,但唐嫣仔细一追问,小灵在旁边又不好直接告诉管虚子,管虚子满口胡诌,登时就露了破绽,唐嫣大怒,便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一老一少两个骗子。 管虚子见势头不对,居然惹上了大麻烦,他对修行道法一窍不通,但当年青云子行走江湖时传下的一点保命本事还在,其中便有用道家符咒土遁之术,这才暂时逃了出来。不料传送时修行不够,不能把握方向,却正巧落在许尘与鲁石附近。 至于唐嫣在刚开始不防这老头还有这一手,但她的乃是魔宗白骨堂堂主的独生女儿,这等江湖小道如何难得了她,只用异术遍查周围,立刻便搜出这老骗子在这方位,转眼间就追了过来。 许尘呆了片刻,盯着管虚子道:“那你白天对我所说的前途艰险一事,也是假的了?” 管虚子眼珠一转,还未说话,却听到那边唐嫣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你居然上了他的当啊!” 这一笑登时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给化解了,许尘大感尴尬,心道这一次为他出头,真是不值,而且在唐嫣面前,更觉丢脸。当下板起了脸,就要走开。 管虚子吓了一跳,心中叫苦,旁边鲁石见场面尴尬,便提醒许尘道:“许兄弟,要不我们进去吧,办正事要紧。” 许尘点头称是,便不理其他人,转身就要与鲁石一起进入树林,唐嫣怔了一下,在旁边道:“这树林里妖气弥漫,你们二人进去做什么?” 许尘道:“我们就是要进去除妖的。” 说完便拉了一下鲁石,快步走了进去。鲁石看了身后那祖孙和唐嫣一眼,也跟了进去。场面上立刻冷清了下来,唐嫣冷着脸,回过头来,管虚子立刻把手放在胸前,作势欲挡,不过能不能挡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唐嫣却没有动手,沉吟片刻,却对管虚子道:“他们进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管虚子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镇上,自然知道事情原由,当下道:“知道啊,树林里有个古焰洞,里面盘踞了一只九尾妖狐,他们是去为小庙镇除妖,怎么?” 唐嫣哼了一声,目头微微垂下,口里低声道:“自己才那一点道行,居然……” 管虚子见她似乎站在那里发呆,心道这般大好机会,如何能够放过,当下一拉小灵的手,轻手轻脚的就走。等唐嫣回过神来,两人已去得远了,只看见个背影。 但以唐嫣的本事,要追上仍是轻而易举,只是她却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转过身子,望着面前这个在月色中渐渐幽暗深邃的树林,怔怔出神。 许尘与鲁石走进了树林,但见树木高直,枝叶繁茂,遮挡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着走着,四周一片寂静,从林子深处,仿佛还飘起了轻纱一般的薄雾。 二人对望一眼,鲁石低声道:“小心。” 许尘点了点头,二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法宝,提神戒备,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会,但见林中古木参天,阴气阵阵,看来已到树林深处。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前方飘荡在林间的雾中,传来一个柔和而带些凄婉的女子声音: 那女声婉转,轻声低吟,人影虽不见,却有一股哀伤气息,淡淡传来。许尘与鲁石对看一眼,脸色都是一变,这深更半夜,又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处,只怕多半就是妖魅鬼怪。当下二人小心翼翼,往那声音处走去。 薄雾轻飘,渐渐把他们两人的身影,也包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没多久,绿影一闪,唐嫣出现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望着前边那片黑暗中的雾气,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半晌,随即投身而进。 林中夜色,在黑暗里恍恍惚惚,偶而有几寸月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落下,照在灌木从中,轻轻晃动。 四周,仿佛只有远处传来的低低虫鸣声。 忽然,鲁石拉住了许尘,许尘吃了一惊,道:“怎么?” 鲁石低声道:“你听。” 许尘凝神听去,只听见淡淡一声叹息,从前方飘了过来。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灯火,一道霜华,轻轻照下,映着那里的雾气,婉转飘荡。黑暗深处,竟是缓缓走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向着他们,淡淡望来。 许尘与鲁石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个极柔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膀,如水一般的柔和;白皙的肌肤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眼波如水,望了过来,竟是如水一般,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 她是个让人看上一眼都仿佛心疼的女子,就这么怯生生地站在那儿,站在月光之中,凝望着他们。 时光,仿佛也停在了那一刻。 “你们,可是来杀我的么?”她幽幽地问。 许尘与鲁石都是一惊,鲁石一咬下唇,镇定心志,大喝一声道:“你可就是九尾妖狐那个妖孽?” 她如水一般的眼波,扫了一眼鲁石,又在许尘面上看过,许尘在那一个瞬间,仿佛感觉到了竟如温柔的手在抚摩自己脸庞一般。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狐媚之女子,果然不似人类。 她没有回答,只微微皱眉,仿佛有种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眉间。 她又抬头看月,但见明月无暇,挂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夜色深沉,她背后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悸动。 鲁石沉下了脸,手中的巨大金色巨斧,渐渐发亮,照的周围树林,似乎也变成了金色。许尘站在他的身边,也是深深呼吸。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井 只是那女子却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看了他们一眼,轻移脚步,走到旁边,白色如雪的袖袍轻轻挥动,二人只见灌木移开,却是露出了一口井来。远远看去,那井边石块古旧而有绿苔,看来年月颇深。 她走到井边,向下望去,用手轻轻梳理垂下秀发。 二人见她行为古怪,一时都不敢轻动。 只听那女子的声音飘荡在这片树林之中,道:“这是三千年的古井,传说,只要在月圆之夜,以虔诚心愿,俯首看它,必定能够得尝所愿。”她的声音里,仿佛有几分凄迷,“可是,从到了这里,看了三次了,为什么,他的病仍旧没有起色?” 许尘与鲁石相顾愕然,看她神色言语,分明便是个为情所困的哀怨女子,但鲁石在这些事上却比许尘坚定的多,眉头一皱,踏前一步,登时树林中风声渐起,怒道:“无耻妖孽,居然还敢迷惑世人,快快过来受死!” 那女子转过头来,如水眼波望过他们两人,不理鲁石,却多看了许尘两眼,忽地柔声道:“在你心头,可也有个深深挂念的女子么?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风过树林,寒意忽盛。 树梢枝头,仿佛沙沙作响。 许尘心中一阵迷茫,竟是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鲁石大吃一惊,更不多话,整个人腾空而起,只见巨斧金光大放,在空中“呼”地呼啸一声,向那女子当头砸下,看那迅猛之势,莫说是个娇弱女流,便是个壮汉也是一般要打做肉酱。 只是那女子身子却似乎如落叶一般,被巨斧强风给吹了起来,向后飘去,躲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随即,她人浮在半空之中,双袖飞舞,霍然张开,片刻之间,这树林中妖气大盛,妖声狂啸,她身后黑暗之中,在那同一时刻,无数只狰狞巨目,同时睁开。 鲁石正凝神处,只听着无数狂呼,黑压压一片凶影,从黑暗中飞跃而出,越过那女子白色身影,“咻咻咻”张牙舞爪直冲向鲁石。而那个女子,此刻却不曾望向鲁石,一双柔媚的目光,只看着一步一步走近那口古井的许尘。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处里,可有一个深深记挂的人么? 他如痴如醉。 “尘哥!”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唐嫣闪身出现,急速飞来,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个瞬间,许尘仿佛微微怔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他的那个柔媚女子,脸色也微微一变。 但随即,他还是看了下去。 就那么,深深看了下去,风声忽止,众人屏息。 鲁石一声大吼,震开围攻过来的妖魅,巨大身躯一把抓住法宝巨斧,面上红芒一闪再闪三闪,片刻间脸色便似乎要滴出血来。只见他冲起半天,忽地下堕,人如离弦之箭,“噗”地一声,巨斧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同时在他口里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大喝: “破!”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片刻。 方圆两丈之内的土地,突然全部陷了下去,连带着上边的树木,竟也像是被无形巨手,深深扯入地底。只有许尘所在的那口古井附近,土地树木却不受影响。 插入地下的巨斧,忽然间如吸入什么一般,整个杖身灿烂夺目,随着鲁石那一声大喝“破”字出口,无数道光芒夺路而出,疾如闪电,射向半空中飞舞的那些黑影妖魅,一时间,惨呼嘶叫声不绝于耳,被射中的妖魅或掉落于地,或干脆就直接蒸腾化为乌有。 那柔媚女子脸色一变,脸上似乎也白了一白。 鲁石解决了身边妖魅,第一时间就向许尘看去,唐嫣也停住了脚步,向他看去。 只见许尘缓缓抬起头来,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隐约的迷惘,随即似乎清醒过来,深深呼吸,站到了鲁石身边,一起面对着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柔媚女子。 那女子深深看着他,忽然道:“你看到了什么?” 远处,树林的黑暗里,蹑手蹑脚的管虚子与小灵悄悄躲在高大的树木背后,阴影之中,看着场中众人。 小灵皱眉悄声道:“爷爷,你不逃命,反而折回来到这危险的地方看热闹做什么?” 管虚子眼睛还看着场中,小声道:“我早听说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财宝,只是往日一直无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这许多人帮我们开路,哪里能不来看看,说不定就有油水可沾。” 小灵粉白的脸上没好气地道:“要是我们油水没沾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么办?” 管虚子回头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我当年也是练过的,就算敌不过他们,逃跑绝对是没问题的……” 小灵低声道:“切,明明就是骗钱不成跑路的东西,还说什么盖世奇术!” 管虚子没注意小孙女的话,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你不是还给爷爷看过相吗?说爷爷天庭饱满,眉间有金钱纹,且手相中财运线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呵呵,今晚就要应验了,小灵,爷爷对你的相术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灵:“……” “咦?”管虚子忽然似是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向场中,只见此刻许尘已经欺身而进,小玉剑泛着黑光,疾冲向那柔媚女子。 “兑山!这少年居然是青云门下。” “什么?”小灵一听,登时来了兴趣,也往场中看去,只见妖声大作,双方正斗法不休,便问管虚子道:“原来和我们是同一个祖宗的,他厉害吗?” 管虚子凝神看去,脸上贪钱的嬉笑渐渐隐去,神色渐渐沉静,皱眉道:“这少年年纪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第五层境界,奇怪?” 小灵看了爷爷一眼,别人不知道,但她却知管虚子虽然性、爱贪财,但一生漂泊,这份见识却是非同小可,当下道:“看不出这个人倒是一个奇才。” 管虚子沉默片刻,却微微摇头道:“我看这少年资质,差倒不能说差,但顶多只是中上,按理说,以他的资质,在修行道法的进境上不可能会这么快的!” 小灵呆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过头,继续看向场中。 鲁石在地上怒声喝叱,金光闪烁,妖魅四避。许尘却是腾空而起,小玉剑青光与黑光交替,冲向柔媚女子。 那女子一双如水眼眸只看着他,雪白长袖挥出,竟是抵住小玉剑,二人前冲,一转眼间,不知是有意无意,竟是贴身而近。 许尘吃了一惊,只看着那女子一张柔媚已极的脸庞近在咫尺,隐隐幽香,暗暗传来,更有夜色里那动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玛瑙翡翠一般美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忍不住心意动摇。 “你,在那井里,看到了什么?”就算是在这斗法的紧要关头,那女子的声音却彷彿依然是柔和而带着些媚,软软地钻进耳朵。 许尘心旌动荡,神志几乎为之所夺,紧要关头,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闪而过,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九尾妖狐眉头一皱,却只见许尘大喝一声,在空中横飞出去数丈之远,落到地上,与鲁石并排而立。 鲁石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道:“这妖孽狐媚之法颇为厉害,要小心。” 许尘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二人向空中望去,却只见九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随风轻舞,便如画中人一般,美丽无比。 远处的管虚子眉头一皱,吃惊道:“这少年定力好强啊!在九尾妖狐五百年道行的狐媚之术下,居然还能镇定心志!” 小灵却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么,你没看那大个子好像也没事一般?” 管虚子道:“你懂什么,那大个子所学和佛门道门都有些渊源,而佛门真法正好最讲究寂灭定心之道,对这狐媚惑心妖术天生便有抗力。但兑山宗乃是道家,在这点上便差了许多,以这少年的修行,居然能有这份定力,实在少见、少见!难道,他还有其他的修行不成?” “是吗?”小灵歪头想了一会,又向场中看去。 九尾妖狐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面上虽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渐渐有沉重之色。只在刚才那一会工夫,她与这二人激烈斗法,已然察觉出这二人看来年纪虽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个大个子道法彷彿出于佛家一系,很是头痛。 另一个少年,心志却是出人意外的坚定,自己最得心应手的狐媚之术,看来竟是难以派上用场了。 唐嫣站在一旁,本来正欲出手,但见许尘已恢复正常,便停住了脚步,冷冷注视着。 月华冷冷,透过树叶,洒在那个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单的身影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火符 她微微低头,长而细的睫毛彷彿遮盖着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彷彿倾听着这深夜树林中的隐隐幽声,轻轻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来杀我呢?” 鲁石踏前一步,整个人看去便如一只猛虎一般,喝道:“你这妖孽,祸害人间,搅的小池镇上人心惶惶,还不该死吗?” 她抬眼,望来。有风,轻轻吹过,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杀我,便是因为我是妖吗?”她望向许尘,深深看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许尘想也没想,道:“你为恶多端,我是正道中人,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九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几岁了?” 许尘呆了一下,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轻轻抬手,把落在鬓边的一丝乱发小心收拾,葱玉一般的手指,划过黑色的发间。 “这些话,是你那些正义凛然的师父说给你听的吧!像我们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为祸人间的,一定是要剷除的,对吧?” 许尘皱眉,师门的教诲的确就是如此。只听对面的九尾妖狐继续道:“可是若是我说,这些话是错的,你会怎么想?” 许尘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动手,但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刻,在他心头,忽地掠过那日与万人往所谈论的一番话,登时人如被电击一般,呆了一下。 难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义? “小心!”忽地,旁边的鲁石一声大喝,风声乍起,妖声大作。 九尾妖狐便在许尘一怔神间,忽地腾身飞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五指锋利之爪,凌空破啸而来。鲁石大吼一声,正欲御法,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周围上下左右一片妖声,漆漆黑暗之中,无数妖目闪烁,风声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袭来,一时竟是分身乏术。 九尾妖狐认定了许尘似是他们二人中较弱的一人,一经决定,便驱使妖物先行缠住鲁石,自己全力先解决一个再说。 眼见着风驰电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连远处,彷彿也隐隐传来低低的惊呼声。却忽见许尘抬起了头,九尾妖狐与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动,但还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只见在自己与许尘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闪烁着隐隐玄青色光芒的玉剑。 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感觉,外人看去,甚至没有预料中的那种惊天动地的大响大动作,在那个彷彿凝固的时刻里,只望见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襟飘飘,五指成爪,抓住了那根蓝色色的小玉剑。 她雪白的肌肤,突然之间,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然白了下去,几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彷彿是一个深深无法见底的恶魔漩涡,在夜色中盘旋不止,狞笑着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啸,声音淒厉,随即整个人沖天而起,化做白色身影,终于冲开了那如恶魔一般的青色光晕,落在了远处。 然后,她霍然回头,一脸惊愕,一脸肃杀,死死盯着那个少年,还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缓缓转动的小玉剑。 远处,小灵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好厉害的法宝,这是什么东西啊!爷爷?” 她问了两声,却发觉管虚子根本没有回答,转头向他看去,只见管虚子眉头紧皱,也是一脸的愕然。 小灵吃了一惊,伸手拉了拉管虚子,道:“爷爷,你怎么了?” 管虚子人抖了一下,似乎才从刚才的画面中惊醒过来,但神色间却仍是惊疑不定,呐呐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兑山宗下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古怪弟子?” 小灵看了他一眼,道:“怎么?” 管虚子看向场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宝大是古怪,刚才祭起的时候,那煞气居然比九尾妖狐的妖气还盛,这等邪物,怎么会……” 小灵张大了口,向那场中看去,忽然眼角余光看到,轻声向管虚子道:“爷爷,你看那个女人。” 管虚子怔了一下,顺着小灵手指看去,却见一身水绿衣裳的唐嫣,默默站在一边,旁边鲁石与众妖斗的不亦乐乎,震天动地,但她却没有向那里看上一眼,一双眼睛只望着许尘处。 特别是看到许尘祭起小玉剑后,脸色更是奇异,似是欢喜,又似有些担忧,彷彿还有些犹豫样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管虚子看了两眼,道:“那女子对小玉剑有意思了,你小丫头看什么看!” 小灵奇道:“什么小玉剑?” 管虚子道:“就是那个少年了。” 小灵不服气,道:“奇怪了,为什么她对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管虚子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兼早熟的孙女,忽只听场中又有动静,连忙转头看去,再也不管小灵了。 场中,许尘眼见那妖狐退却,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转眼间已然欺身而进,小玉剑呼啸而来,九尾妖狐眉头一皱,脸色彷彿又白了一分。 眼看许尘疾冲而来,夜色更浓,风声愈急,那女子柔媚脸庞之上,两道淡淡秀眉,彷彿也锁了起来。只听她一声轻叱,袖袍飞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缩弯曲,并指如刀,凌空划下。 “呀!” 尖啸如山,突如其来,如针般刺入众人耳鼓。 漆黑的树林中,突然迸发出无数幽芒,仔细看去,竟是从那女子身后黑暗处,如潮水般涌出无数妖物,尖叫不绝,面目可憎,冲向许尘。 转眼之间,许尘几乎就被这妖物给淹没了。 众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后,却见许尘竟在一片黑压压的妖物之中,人随棍走,竟是破群而出。小玉剑青色光芒所过,除了一些体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还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这一下众人更是惊骇,但许尘全力施法的时候,心中却忽地一阵苦涩:这“虚影”乃是焚妖物阴灵厉魄以炼之,看着此刻这些妖物面对小玉剑本能的恐惧样子,只怕那万人往所说的话,多半便是真的。 九尾妖狐眼见着这无数妖物,竟彷彿也不能阻挡许尘,脸色更是苍白。正在这时,稍远处的鲁石大吼声中,金光闪烁,庄严肃穆,远远看去,竟彷彿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刚,睁眼瞪目,腾身而起,巨斧再次插入地上。 “轰隆”声中,金光四射,这一次周围地方塌陷的范围更大,几达三丈,而闪射而出的灭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电闪雷鸣。 哀号声中,周边包围着鲁石的妖物顿时有一半化作乌有,剩余的大惊之下,多有逃开。 鲁石落下地来,巨大的身躯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气,显然这等大威力术法,对他的身体法力消耗也是极大。但他毕竟身体强壮,转眼间便似乎缓过气来,虽然还是有些气喘,但看了一眼周围,便向许尘处冲来。 九尾妖狐眼角余光看到鲁石冲来,眼前的许尘亦已到了不远处,一跺脚,便欲闪身退去身后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白光一闪,突然飞出白茫茫一片飞花,风声凌厉,九尾妖狐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轻动,只得站住脚步。 定睛一看,却是刚才一直站在旁边那个身着水绿衣裳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飞花如雪,此刻渐渐收敛,盘旋到她身边,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渐渐凝成一朵可爱小花,夹在她美丽指间。 背后,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看,只见许尘与鲁石已然赶了过来,成犄角之势,把她围在中间。 原先的小妖们,此刻都已经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她一人,彷彿带着些孤单,默默站在这些人类的包围之中。 她微微张了张嘴,彷彿带些遗憾,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即便是在这个时刻,她柔媚的脸庞上依然有无双的温柔美丽,不曾失去分毫。 她看了看唐嫣,又看了看鲁石,但最后,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许尘的脸上。 许尘凝神戒备。 她却什么也没动,反而轻轻柔柔地又问了一句:“少年郎,刚才在那井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周围人都是一呆,不曾想到这妖孽究竟为了什么,却对许尘在井中看到之物或景象如此的感兴趣。许尘还未说话,鲁石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张兄弟,不要上她的当!” 许尘点头称是,默然不语,右手一抬,就要作势冲上。 九尾妖狐望着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她抬头,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了一件事物出来。 众人凝神望去。 这是一件半个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圆形状,外边是一个碧绿颜色的玉环,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环中间处,镶着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镜非镜,赤红颜色的薄片,中间更雕刻着一个形状古拙的火焰图腾。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九尾 那事物,玉环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环两边,还各有一道蓝色丝穗,系在环上。 管虚子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而身边的小灵也感觉的出来,自己的爷爷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管虚子的袖子,道:“爷爷,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管虚子呆呆地看着场中,直盯着九尾妖狐手中那件古怪法宝,声音彷彿带着呻吟,道:“这分明是当年绝尘子所用宝剑上的配饰,这法宝乃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更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宝物,怎么、怎么会在这妖狐的手里?” 小灵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符几眼,道:“那法宝有这么厉害吗?” 管虚子忽地出了一口长气,呐呐道:“这世道真的是变了,正道门下弟子手里拿着的‘虚影’,是煞气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的,反而是无上神器!” “切,我还以为你为什么感慨呢!”小灵嗤之以鼻。 管虚子怒道:“你说什么?” 小灵道:“这么老土的话,你说出口居然还不脸红。都什么年头了,还顾着当年正道邪道的区别!” 管虚子瞠目结舌,一时不能言语。 场中,众人皱起眉头,见那个妖媚女子在重围之下,拿出这一件古怪法宝,多半都想到是要做困兽之斗,当下各自凝神戒备。惟有鲁石大喝一声,破煞法杖迎空飞舞,冲上前去。 许尘在后面还来不及叫上一声“小心”,只见九尾妖狐细长柔媚的眼睛向着鲁石那冲过来的巨大身躯望了一眼,双手各拉住玉环旁边的一条红穗,缓缓举起,摆到面前。 那个火符轻轻转动着,似乎还倒影着她的容颜。 月光轻冷,照在了火符的上边,不知怎么,那镂刻着的古老火焰图腾,此刻却仿佛复活一般,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燃烧起来似的。 鲁石腾空而起,破煞法杖轰然破空而至,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就在那一刻,火符的中心,那个火焰图腾的所在,忽然从原来的暗红颜色,一瞬间就转化为鲜艳的、几乎带些透明的赤红颜色,就像是一转眼间,那个火焰图腾已被九天神火焚烧至炽热。 而那个火焰图腾,更已是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火。 以那妖媚女子为中心,一团无形炽热之气,“呼”地一声向四周迅猛冲出,除了她脚下所站立的几尺地方,周围三丈之内的所有草木,竟都在一瞬间尽皆焦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一点火星,并未着火。 许尘与唐嫣相顾失色,万不曾想到在这九尾妖狐手中居然还有这等威力绝伦的法宝。人在半空向九尾妖狐扑去的鲁石也把这场景看在眼中,虽然也惊讶于这法宝的威势,但竟是丝毫没有惧色,右手凌空一抓,将那大放金光的巨斧抓在手中,迎风更长,在空中“呜”地发出一声尖啸,盘旋了一个圆圈,生生往那九尾妖狐当头打下。 斧身还在半空,地面上已然是沙飞石走,九尾妖狐看去弱不经风的身子仿佛都要被这强风给吹走一般的感觉。但只见她冷然而笑,双手手指勾住蓝色色丝穗,身子微斜,对准了扑来的鲁石。 那燃烧的玄火符,倒映在她柔媚的眼眸中,像是两堆愤怒的火焰。 “轰”! 巨响声中,从那玄火符中心的火焰图腾处,猛然喷射出一道火龙,张牙舞爪,声势惊天,浑身上下燃烧着熊熊火焰,竟把大半个林子照得亮如白昼。 鲁石大吃一惊,只见那火龙迅速变大,刚从玄火符上出来时还是一道火焰,但到了自己前方光是那龙头竟已是有两人一般大,尤其是那炽热之气,迎面扑来,几让人怀疑自己身处洪炉之内。 “这就是真龙。” 远处的管虚子带着差异的微笑低声道。 而小灵则依旧是满脸的不屑,“什么真不真龙的,是真无聊才对。” “哼!” 管虚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丫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世间真的有龙,我还跟你说过,有一具龙的尸体就在不远处的天火山。” “那又怎样?你见过?” 小灵依旧是平静的很。 管虚子则是激动的说:“我自然是没有见过那龙尸,但是,这下我见到龙的魂魄了,原来当年绝尘子手中的长剑之所以那般刚硬,竟是这小小配饰之中的奥秘。” 说完,他再次将目光收回到场中。 从下方许尘处看去,只见鲁石在那巨大火龙的冲击下,还未交手,两鬓的黑发前端竟已变作了枯黄,可想而知,鲁石他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但看鲁石却是凛然不惧,虽惊不乱,破煞法杖在他法力催持之下,金光更盛,向着那冲过来的龙头当头打下。 火龙在半空中咆哮一声,一双巨大龙目中真真切切地喷出了两道怒的火焰,轰然张开炽热燃烧的大嘴,一口咬住了打下来的巨斧。 金色与赤红颜色混杂的光晕以它们交接处为中心,迅速地扩展开来,同时伴之的是轰隆雷鸣。鲁石只觉得片刻间自己手中的巨斧竟已是烫的几乎拿捏不住。大惊之下,奋起神力,硬生生从龙嘴里抽出了巨斧。 只见火龙飞舞在天,嘶吼不停,霍地一张大口,赫然喷出一股粗大火柱,直冲向鲁石。 鲁石大吼一声,双手握住法诀,巨斧横立身前,金芒闪闪,腾起一道光墙,把那道火柱挡了下来,但他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大之力直向后推去。 许尘眼看鲁石落于下风,正在危险之中,连忙出手,小玉剑无声而出,从一旁射向火龙。不料火龙似有灵性,居然不看而知,转过头来,巨目一瞪,龙口一张,轰隆隆又是一道粗大火柱冲了过来。 许尘猝不及防,眼看着那火焰如山,排山倒海一般冲了过来,避无可避,只得咬紧牙关,催持法力,玉剑泛起青光,迎上前去,抵住了那道火柱。 便在这时,却见九尾妖狐长笑一声,腾空而起,手中的火符奕奕生光,直向二人冲来。许尘与鲁石正与那火龙相持之中,见状都是大惊,连站在九尾妖狐背后的唐嫣也是吃惊不小,急迫之下,一声清叱,唐嫣飞身而起,右手如玉一般的手指曲伸,伤心花化作无数花瓣,满天飞舞,直向九尾妖狐背后袭去。 而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唐嫣的左手,却悄悄放在了腰间,把那个小小的玉简,抓在了手间。 九尾妖狐似是知道地狱血莲的厉害,不敢硬接,闪身躲了过去,唐嫣也不追赶,闪身到了许尘处,凌空站在他的旁边。 许尘抬头看了她一眼,唐嫣眼波流转,却正好也向他看了过来。 许尘不知为何,立刻又转过了头。 火龙依然在半空中扬威耀武,但九尾妖狐却在唐嫣冲过去之后,没有半分的犹豫,伸手一招,火符飞回到她的手里,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树林里的黑暗深处。 许尘等三人不由得都怔住了一下。 远处,管虚子长出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看来这九尾妖狐还是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火符的威力,只能吓唬一下这几个年轻人。不然若是以火符的威力,这几个人就危险了,不!是肯定死了。” 小灵在一旁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她道行不够了?我看她以一敌三,还不落下风嘛。” 管虚子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火符乃上古神物,威力绝伦,传说最厉害的时候,能够唤出蛮荒火龙,焚尽世间万物。那还不得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给烧的连灰都不剩了。” 小灵哼了一声,不去理他,转头向场中看去,忽然眉头皱起,道:“爷爷,你看他们好象又追了过去。” 管虚子吃了一惊,连忙看去,果然见许尘等人似乎商量了几句,便转身往黑暗深处,也就是刚才九尾妖狐消失的地方追去,其中鲁石先行,许尘走了两步,却发觉唐嫣没动身子,便转过身来,面对唐嫣,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一张脸上涨的有些发红。 第二百章 龙魂 倒是唐嫣却是一下子微微笑了出来,口里仿佛低声嗔了一句,当先去了,许尘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管虚子呆了一下,跺脚道:“这些少年人,真是不知死活,那九尾妖狐有玄火符在手,怎么还敢追下去?” 小灵在旁边咬了一口冰糖葫芦,仿佛依旧在看戏,不动声色地道:“你老人家不是说过了么,九尾妖狐道行不够,不能发挥火符的真正威力。既然如此,她有火符不是等于没有,那这些少年人有什么好怕的?” 管虚子哑然,仿佛被噎着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快,我们也走啊!” 小灵反被他吓了一跳,道:“走?去哪里?” 管虚子大步往前,道:“自然是斩妖除妖去呀。” 小灵冷笑着跟了上来,道:“往日里碰上了那么多的大妖小妖不大不小妖,怎么只见你跑,不见你冲上去除过?” 管虚子老脸一红,道:“我们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嘛,碰上这么一个……咦?”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被另一件事物给吸引了过去。小灵在他身后,顺着他眼光望着,却见管虚子看着的却是从一开始就安静地停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的东西——古井。 此刻,许尘等人都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刚才仿佛还有无数的妖物们现在也完全不见踪影。树林里只剩下管虚子与小灵两人,月光清冷,寂寂照在那口古井之上,映着那青苔、古痕,透着几分沧桑与凄凉。 管虚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小灵跟在他的身后,不由得也有些紧张,道:“爷爷,你想干什么?” 管虚子皱起眉头,道:“我倒要看一看,这井里到底有什么古怪,为什么九尾妖狐一直追问那个少年看到了什么东西?” 小灵在离那古井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心下有些发毛,只觉得周围寂静黑暗,但在黑暗中仿佛有风吹过,不知道在暗处有多少只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管虚子走到那古井边,抬头向四周望了望,见无异样,便要向下看去。小灵在后边突然有些紧张,叫道:“爷爷,小心。” 管虚子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没事。”说罢,他向下,向那井里,望了下去。 小灵紧盯着他的脸色,忽然望见管虚子原本有些紧张而肃穆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的表情,然后在转眼间变做欢喜,却又转化为疑惑,抬头深思。 小灵走上前来,低声道:“爷爷,你看见了什么?” 管虚子皱眉道:“我看见了像山一般多的黄金,还,还见到了我的,我的母亲……” 小灵:“……” 管虚子自言自语道:“这井水中倒影出来的,竟不是人的影子,奇怪啊……” “啊!”忽地,身边小灵传来一声轻呼,管虚子吃了一惊,连忙向她看去,却见小灵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趴在井边向下望去,此刻正抬起头来。 管虚子呆了一下,道:“你看见了什么?” 小灵耸了耸肩膀,道:“像山一般多的冰糖葫芦。” 管虚子差点笑得跌倒在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一边感叹着自己的智慧,一边炫耀着新的发现,“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口井一定连接着天火山的山口。” “都说天火山的山口是人世间的倒影,可以看见过去,可以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想到……” 感叹着,他们二人向着那树林深处走去的时候,管虚子悄声对小灵道:“我想来想去,我还是想不明白,九尾妖狐为什么一直追问那个少年从这井里看到了什么?不过现在,我倒还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少年到底看到了什么了……” …… 这片树林,从外边看去似乎不大,但许尘等人处身于其中,在茫茫夜色里,却有种漫无边际的错觉。三人各自御起法宝,穿行于黑暗之中,紧紧追踪着前方一道白光,那是九尾妖狐逃逸时的痕迹。 不料那道白光只在众人眼前晃了几晃,忽地就凭空消失了。许尘等人驾御法宝,转眼间就来到了白光消失的地方,只见这里古木森森,林中空地之上,却有一个小丘,而在小丘的一侧,便赫然是一个洞口,洞口旁边的岩石,尽数为黑色。 不用说,这里就是古焰洞了。 三人在这洞口停住了脚步,对望一眼,向那古焰洞里看去,只觉得洞口虽然不大,但里面漆黑一片,看去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一阵阵的阴风冷冷吹出,拂过身上,仿佛有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唐嫣皱眉,道:“这洞里危险难测,而且刚才那妖狐手中法宝威力极大,我们还是不要冒险进去了罢。” 许尘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鲁石却已经在旁边大声道:“小兄弟,除妖务尽,我们今日放弃容易,日后这妖狐复出,只怕为祸更烈。” 许尘尘立刻点头,道:“鲁大哥说的有理,我们这就进去吧。” 唐嫣脸色一变,正要发火,却见许尘转过头来,脸色诚恳,压低了声音,道:“里面是真的危险,我和鲁大哥是正道门下,义不容辞。你、你,”他顿了一下,转过头去,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你自己安全要紧,不要亲身犯难了。” 唐嫣虽看不到许尘的脸色,却听得出他语气里有几分真心关怀,心头莫名一甜,但口里却冷冷道:“你真以为这里是永安镇吗?你真的以为你还是许家的大少爷吗?我想进就进,你管得着么?” 许尘怔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去了一趟天火山,经历了那么多危险,他的性格竟然古怪的平和了许多,或者更可耻的说,他变得懦弱了许多,像是另外一个人。 虽然他明明知道这种变化,也极力的想要找回自己,但是,却好像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另外一个灵魂一般。 鲁石在旁边看着他二人神情古怪,摇了摇头,道:“小兄弟,我们进去吧,” 许尘应了一声,忍不住又看了唐嫣一眼,只见唐嫣哼了一声,身形一动,却是抢在他二人前面,进了那漆黑不见五指的古焰洞。许尘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耳边听着风声呼啸,想是鲁石也跟在了自己的背后。 黑暗之中,唐嫣手边的地狱血莲缓缓亮了起来,柔和的红光照亮了周围五尺左右的地方。许尘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岩壁上都是漆黑如墨的古怪鲁石,看去坚如铁石,分外生冷。 这古焰洞与当日天火山的洞窟差不多,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而坡度却远远的大于天火山的洞窟,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村民挖出来的,还是天然如此。 三人走了一阵,已然深入地底,但四周全无声息,没有一点活物的景象,心绪忍不住便飘回了当日初下天火山的情景,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与唐嫣被困在深渊血池的那段时日。 便在这时,前头的唐嫣忽地停住脚步,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呼。许尘以为有什么危险,心中一急,连忙冲了上去,站在她的身边,唐嫣怔了一下,转眼看了看他。 眼前已没有去路了。 一道断崖,横在眼前,崖下漆黑一片,但远远看去,在黑暗深处,却仿佛还有几点鬼火一般的东西闪烁不停。许尘身子一震,恍惚间又以为自己回到了血池前。 不过很显然这个地方比起血池差得太多,光是空间上就小了不知多少倍。许尘皱了皱眉,回头向鲁石看去。鲁石此刻也走到了这个断崖边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下,道:“小兄弟,看来我们只好下去了。” 许尘点了点头,道:“鲁大哥,你自己要小心。” 鲁石面色凝重,道:“嗯,你也是。”说罢,法诀一指,金色的巨斧起,升到面前。他跳了上去,深深吸气,然后缓缓降下。 许尘转过头,看了唐嫣一眼,但这一次,却没有说什么,随后便御起玉剑,也跟着下去了。 唐嫣在他身后,忽地微笑出来,笑容里满是欢喜。 金、青、红三色光团,从断崖上缓缓落下,周围仍是那种黑色的岩石。其他的倒没什么,周边上也依然没有什么声音,只是有一个古怪处,越往下降,感觉上周围的温度,却仿佛慢慢升高了。 如此又往下降了一段距离,许尘凭借着三人法宝的亮光,渐渐看清了周围环境,只见这断崖前边并无去路,而是一整面怪石嶙峋的绝壁。自己三人所处的地方,整个看来,倒像是火山的山口一般。 第二百零一章 继续前行 忽然,在最下头的鲁石急道:“小心。” 许尘与唐嫣吃了一惊,急忙戒备,只见在下方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小小的石洞,洞里面有两团小小发亮幽深的眼眸,正望着他们。 鲁石向他们打了个手势,随后缓缓靠了过去,许尘与唐嫣都是屏住呼吸,仔细地望着那里。 接近了,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过光亮照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当鲁石的巨斧的金光照亮了这个小洞的时候,他们一起望见了里面的事物:却是一只巴掌大的老鼠,以这小洞做窝,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而那只老鼠的后面,几只更大一些的老鼠正在啃食着一块略带血肉的骨头,几人定睛一看,却是心中一寒。 微光之下,那老鼠啃食的根本就是一根指骨,人类的指骨。 朝阳帝国向来强盛,谁曾见过啃食人肉的老鼠? 鲁石摇了摇头,退了回来,与背后的许尘和唐嫣对望一眼,三人苦笑,或者说是无奈的苦笑,然后又往下降去。 然而,接下来的情景,却同样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点点亮光,在黑暗中或明或暗的亮光,幽幽暗暗,在他们的前后左右、上下周围,缓缓亮了起来。黑暗中,仿佛也传来了无数低沉的喘息声,又似有在黑暗深处低低的咆哮。 尽管在古焰洞的上方仿佛是不毛之地,没有半点生机,但在这断崖的下方,深入地底不见天日的地方,却不可思议地、意外地有无数生物繁衍于此。 黑暗仿佛在他们的眼前掀去了亘古的面纱,伴随着莫名的心跳,从那个老鼠洞开始,再往下去,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就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几乎隔了几尺就有一个洞。而在那洞里,更是栖息着各种无奇不有的生物。 这还是他们以往有点印象的动物,但再往下降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他们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这石壁上居然还有原本生于水中的螃蟹,而这螃蟹还有四只钳子;然后还有模样可爱却叫不出名字的九足龙猫。 无数的眼眸,仿佛汇聚成幽光的海洋,注视着光晕中的三人。 无数双黑暗中的眼睛,此刻都注视着三团光晕中的人。许尘不知怎么,心中还是有点发毛,往唐嫣和鲁石处看去,却发觉他们二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想来他们以前也从未曾经历过如此情景。 尽管如此,但周围的那些无数生物却没有做出什么攻击他们二人的举动,除了几只看去性格暴躁的虎豹咆哮了两声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沉默地观望着。 他们继续缓缓地下降,大概又落了四、五丈的距离之后,许尘忽然发觉,周围那些生物发光的眼睛,数量渐渐减少,但感觉上,似乎倒是每个发光的眼睛的大小,比起刚才看见的,都要大的多了。 他皱了皱眉头,无声无息地往石壁边上靠近了些,果然,凭借着烧小玉剑出的光芒,他发现,漆黑石壁上的洞的数目少了许多,但每一个洞的大小却无不是比上边要大了一倍以上,几乎个个洞口都有一人来高。而相应的,在这洞里的生物,也明显彪悍凶恶的多,几乎都是体型颇大,利齿獠牙,面目狰狞,看去让人心里一凉。 其中更有凶恶的,望见许尘靠近,模样像是山猪却有巨大熊首的一只怪兽,咆哮一声,巨爪挥出,险些就打中了他的身子。 许尘吃了一惊,退后了数尺。这时,唐嫣与鲁石听到声响,都向他这里看来,许尘轻声道:“这里好象都是比较凶猛的怪兽,我们小心些。” 唐嫣与鲁石都点了点头,各自凝神戒备。 但除了靠近石壁,会受到那些怪兽的攻击之外,他们三人却也没有受到其他的骚扰。似乎这些怪兽虽然凶猛,却并未有飞空的本领,所以只能呆在山洞之中。许尘一边小心地控制自己飞行,一边暗想:也不知道这些怪兽不会飞行,在这绝壁之上,却到底是如何捕食的? 如此这般,三人又往下降了数丈。此时从古焰洞断崖往下,他们至少已深入地底近百丈之深,但往下看去,这幽深巨大的黑洞,除了周围那些怪异生物的眼睛发出的亮光,却依然深邃而不可见底。 而与以往认知更不相同的是,在这深渊之下,非但没有觉得寒意,相反,这里的温度却比古焰洞表面之上高了许多,此刻许尘甚至都感觉自己有些要出汗了。而看周围,却依然是漆黑一片,连一点火星热度的迹象也没有,十分诡异。 鲁石握着巨斧,在缓缓下降的时候,忽然嘴里咒骂了一声:“这只死狐狸,居然能在这里生活?这是妖怪。” 许尘倒没什么,但却听见旁边不远处的唐嫣“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虽然她压低了声音,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却仿佛传的很远。 许尘向她看去,只见在地血雪莲红色的光晕中,唐嫣笑颜如花,眉眼间盈盈都是温柔,此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许尘看来,二人目光相接,许尘心里一跳,连忙又转过了头去。 再往下的地方,情况却似乎又发生了些许变化,石壁上的洞口依然在慢慢变大,里面的生物的体型也比上边石洞里要更大一些,看去已经要比常人要大了。但在此处,三人却意外地发现了有将近一半的石洞之中,都是空的。而一直以来都比较清新的空气里,此刻仿佛也隐隐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三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警惕之色,但饶是如此,却并未减慢他们下降的速度。 脚下那无边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似星光,似火苗,悄悄地亮了一下。 深渊之上,管虚子与孙女小灵好不容易在火把的照明下,提心吊胆地走到了刚才许尘等人跃下的那个断崖边上。看着这前无去路的断崖,还有脚下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管虚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小灵毕竟年纪不大,虽然小小年纪已经和爷爷浪迹天涯,但处身在这黑暗寂静的古焰洞中,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她探头往断崖下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把头缩了回来,悄声向管虚子道:“爷爷,你有办法下去么?” 管虚子眼珠转了几转,目光闪烁一下道:“我们是修行之人吗?” “应该,应该不是把?” “这就对了。” 管虚子微微一笑,“所以,这下……可真是遭了。” 小灵却是松了口气,用手拍心口道:“还好,还好。” 管虚子瞪了她一眼,道:“好什么好,底下说不定有金山银山玛瑙翡翠山在等着我们呢,这下可、可、可是吃大亏了!”言下痛惜不已。 小灵哼了一声,道:“还金山银山呢,我看说不定是尸山骸山骨头山在等着你!好了,既然下不去,我们就快走吧。不然万一碰到一、两个小妖,你这个大名鼎鼎的……” “嘘!” 管虚子赶忙制止了小灵说下去,燃火大怒:“胡说,我管虚子何等人,怎么还想不出……” 话声未落,忽然这寂静山洞之中,来路之上,从黑暗里“唆唆”两声,竟是闪过两道光芒,迅如急电,转眼之间,竟落在了他们二人身前。 管虚子惊喊一声,一拉小灵,右手伸到怀里。不料那光芒晃了两晃,现出两个身影出来,来人的动作更是快如鬼魅,只听“嘶”的一声脆响,管虚子脖子一凉,却是已被一物架在了颈边,登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叫苦不跌。 稍稍定神之后,管虚子发觉对方并未下手取他性命,但颈边之物也未拿开。壮起胆子向那两人看去,却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面如冠玉,极是英俊,女的亦是面若芙蓉,娇艳无双。 第一百零二章 西门大将军的人 此刻他们二人离管虚子和小灵都还有一丈之远,但那男的挥手处,却是有一件状如玉尺、纯正温润的法宝抵在管虚子脖子边上,而那美貌女子也同时遥控着一把青色仙剑,制住了小灵。可怜小灵吓得面色苍白,右手还紧抓着冰糖葫芦,口里已是大声哭了出来,道:“妖怪,你们别吃我,我人小肉少,不好吃,要吃你们就吃我爷爷吧。” 管虚子差一点摔倒在地,大怒道:“死丫头,老夫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平日里看不出来,一到生死关头,就要出卖你爷爷不成?” 小灵带着哭腔道:“爷爷,你别怪我,你死之后,我年年清明都给你烧纸……” 管虚子怒道:“这个死丫头,连烧个假东西都只烧纸,我还真是白养你了,你爷爷我最爱吃红烧肉了。” 小灵点头道:“爷爷,我记住了,你就放心去吧。” 管虚子这才松了口气,道:“这还差不多,那我走的也安心些……等等,等等!”他忽然惊醒,须眉倒竖,“死丫头,我放什么心,去哪里去啊?没良心的,我……” 听着管虚子接下来叽里呱啦连绵不绝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痛斥小灵的话,而且看他样子不到明天还说不完的样子,那如神仙一般的两个男女都皱起了眉头,对望一眼,同时收回了法宝。 只听那女子道:“师兄,我看他们身上并无妖气,不似妖孽。” 那男子道:“不错。”说着转过头来对着管虚子,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管虚子愣了一下,立刻换了个心平气和的表情,道:“呵呵,老夫与孙女乃是知道了此处有妖孽横行,特来降妖,为民除害的。所谓,斩妖除魔正是正义之士应尽的义务,古书上说……” 小灵在旁边为之哑然,转眼盯着爷爷,却见管虚子处之泰然,神色如常,甚至还能叨叨个没完没了,要是给他时间,他能把读过的各种古书一页一页的读个便。 不料那男的上下一打量他们爷孙二人,冷笑一声道:“你们是修行者?哼!我看只怕连只普通小妖也不是对手,居然还敢到这凶险之地来,还是趁早回去吧。” 管虚子老脸一红,只得道:“也对,也对。”说着拉了小灵,转身就向外走去。 那着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那男子转头看了看前方的断崖,道:“师妹,看来我们要下去了。” 美貌女子道:“是。这一次真是天助,让我们从那小镇上得知这妖狐余孽居然藏身在这古焰洞中。若果真能除去妖孽,追回玄火鉴,西门大将军定大为欢喜呢。” 那男子潇洒一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罢,光芒亮起,这一男一女,如闪电划过,往断崖之下的无底深渊,投身而去。 但在断崖之上,黑暗中,火光一闪,管虚子与小灵却又是缓步走了出来,原来他们二人并未去远。 只见管虚子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对小灵道:“这两个年轻人资质极佳,修为高深。” 突然,他又像触了电一样,“他们刚才说是西门大将军?这颗怪了,他那几个供奉之中,怎么会有如此年轻的娃娃呢?难道?” 小灵一惊,道:“西门望?就是那个无仙镇的大、大将军?” 管虚子点头道:“嗯,前些日子听说朝阳帝国的太子出行,而且目的地就是这无仙镇,看来要出大事咯。在这个时候,这个西门望派出人马到这里来,真是让人想不清楚。” 小灵向那断崖下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心道:“那刚才下去的那三个人……” 管虚子耸了耸肩膀,拉着小灵向外走去,嘴里道:“那我们就管不着了,反正今晚这么热闹,我们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了,唉,真是可惜。” 小灵轻笑一声,也不言语,跟着爷爷向外走去。 只有断崖下依然漆黑一片,姚南和姚北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见了。 …… 许尘处身在黑暗之中,除了周围温度越来越热,还不时有些怪兽的眼睛盯着之外,真的有仿佛再次回到天火山内部的感觉。 周围的那些山洞,越来越是巨大,此刻洞口大都已经大到了一人半甚至两人高左右,里面的怪兽也是越来越是凶猛,体型亦是更加巨大,但空着的山洞,却也是越来越多。而空气里的那股血腥气味,仿佛也越来越是浓烈。 甚至于,他在这下降的过程中,隐隐听到从不知名处传来的轻微咀嚼之声,就像是什么未知巨兽,撕扯吞咽着食物,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便在这众人蹦紧了全身肌肉,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微妙时刻,忽地,从下方黑暗之中,许尘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风从自己脚下吹过。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心随意动,玉剑在那风声触体的一瞬间,向旁边迅速移开了三尺。 “啪!” 一声巨响,映着微光,黑暗深处仿佛有一条巨大无比的如触手一般的事物,像鞭子一般甩过许尘的身边,重重打在漆黑的石壁之上。 整个绝壁,仿佛也震动了一下,哗啦啦尘土飞扬,掉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片刻之后,凄厉的叫声忽然从这深渊之中,石壁之上响了起来,狂呼不止。许尘等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那如恶鬼一般的巨大触手竟是冲进了石壁上一个巨大的石洞,搅动抽搐了几下之后,收了出来。 许尘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腥风扑面而来。 三人都顿住了身形,相顾失色,尤其是唐嫣,脸色更是苍白。 脚下方那黑暗沉沉,深邃不可见底,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怖的东西,藏于其中。 过了片刻,鲁石咳嗽一声,正想开口说话,不料唐嫣眼尖,忽地惊叫:“下面,小心!” 许尘与鲁石又是一惊,连忙向下看去,只见在脚下黑暗之中,火光突地一闪,片刻间这周围空间里热度猛然上升,只见那火光迅速变大,伴随着狂风热浪呼啸而来,稍到近处,三人看得真切,立刻都变了脸色,只见一道火龙,昂首狂啸,从那地底深渊,奔腾咆哮,直冲上来。 看那火龙模样,与之前九尾妖狐用火符出的火龙相差不多,但不知为何,此刻的火龙在体型大小和威势之上,却已远胜于刚才在地表之上的火龙。 虽然三人心中有这疑问,但此刻自然不是细想的时候,眼看着火龙狰狞,热浪盈天,转眼间就到眼前,竟是锐不可挡,三人慌忙分开,避其锋芒。 几件兵器都是大放光芒,保护主人,但这火龙威势实在太大,相形之下,立刻把这些法宝光圈压了下去。许尘等三人也几乎同时被巨大火浪向后推了出去,片刻之后,“砰砰砰”撞到了石壁之上。 火龙直冲上天,余势惊人。许尘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岩壁,更是痛的眼前一黑。不过他还算是幸运的一个,稍稍定神之后,他便看见远处鲁石巨大的身躯不偏不倚,居然就撞入了一个洞穴之中,而很不幸地,很快的就从那洞穴之中传出猛兽咆哮之声。 许尘大吃一惊,正欲冲过去帮忙,但只听鲁石大吼声中,那洞穴里“砰砰”作响,末几,金光一闪即收,一个巨大身躯被掷了出来,却是另一只模样希奇古怪的怪兽,看那样子,便是有气也不多了。 许尘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这人叫做鲁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果然比鲁石还硬! 就在这时,那冲天而起的火龙在上方折了个圈子,狂啸声中,势若狂雷一般又冲了下来。 这一番从高冲低,威势更是惊人,许尘咬紧牙关,紧握法诀,从半空中生生向旁快速移开一丈,避开那狰狞龙首,右手一指,玉剑破空射去,直取龙颈。 那火龙龙吟一声,喷射着火焰的龙目流转,巨大的左前龙爪一抬,却是抵住了玉剑青蓝色的光忙,许尘脸色一白,只觉得前方热浪如焚,滚滚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姚南北 此刻只听娇叱一声,被火龙照亮的深渊之上,水绿身影闪过,唐嫣绿裳飘飘,盈然飘下,地狱血莲红光大盛,漫天飞舞,花雨凄厉,向着火龙巨首当头罩下。 “吼……” 狂焰之中,火龙又是一声龙吟,右爪一抓,登时满天红色花雨都被它抵退三尺。但许尘与唐嫣二人合力,法力汹涌,立刻就把火龙向下压低了一丈,正好撞到了刚从洞穴中冲出来的鲁石。 鲁石定睛一看,只见许尘与唐嫣二人都在与那巨大火龙全力抗衡,周身都被火焰包围,虽然有各自法宝护身,但二人的脸庞却都已经是被映的通红。 鲁石圆睁双眼,纵身跳起,人在半空之中,却化作盘膝坐姿,双手托起巨斧,片刻间金光大放,整个巨斧透出金光,几欲透明,显然被法力全力催持,而鲁石本人更是法像庄严,怎么看,都像是佛门高僧一般。 但见他猛然睁目,如灭魔金刚,威势逼人,身在半空化作疾电金光,在空中划过,轰隆巨响声中,巨斧生生插入了坚硬石壁。瞬间,原本坚如铁石的石壁竟然凹了下去,范围几达四丈。 只见鲁石原本粗豪的脸上青筋蹦起,几近可怖,甚至连嘴边也似乎缓缓流出淡淡的血丝出来,但手中的巨斧却是金芒腰眼,不可逼视。但听着他大吼声中,所有的金芒忽地收缩,聚为一道巨大金光,射中了那火龙龙首。 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不问可知乃是鲁石全身法力之聚,饶是火龙凶猛无比,被这当头一击,加上许尘与唐嫣从上边两相夹攻,重压之下,火龙发出了长长嘶吼,声震四谷,但终究还是无力抵挡,掉了下去,迅速没入脚下黑暗之中。 鲁石一击成功,身子却是一晃,脸上更是血气闪过,一失足间,竟是险些也跟着掉了下去。幸好许尘眼看着鲁石脸色不对,立刻冲到他的身边,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拖住,鲁石这才站稳了身子。 然而还未等他们二人喘息,上边的唐嫣却又是一声惊呼,绿裳飘舞,冲了下来。许尘眼角一瞄,亡魂大冒,只见刚才那如恶鬼一般巨大无匹的庞大触手,居然又冲了上来,而这一次更是直接向着他二人头顶打将下来。 风声刮面生疼,鲁石气息未定,许尘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丧生于这巨大触手之下,却只见唐嫣面容苍白,但身形如电,片刻间身影闪过,挡在了许尘身前。她手中的地狱血莲瞬间幻化出六朵奇花,围着中间那花儿,每只花又有红色光芒与之相接,看去成一红色光轮状,许尘看在眼中,顿时想起当日在天火山内部对抗龙尸时似乎也是用这古怪的招法。 但显然这黑暗中的未知生物也是与那龙尸一般,都是极其强横的生物,虽然比不上龙尸,但一击之力,唐嫣的红色光轮虽未如那日对龙尸立时涣散,整个人却是身形大震,立刻被打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压入无边黑暗之中。 许尘脑海中“嗡”地一声作响,只觉得眼前一热,不知哪来的气力,也根本不曾想到什么,放开已经站稳的鲁石,腾身疾下,玉剑青蓝色的光芒大放,迅速追上在空中狰狞扭曲的巨大触手和勉力支撑的唐嫣。 唐嫣正自苦撑,但只觉得压力如山,几乎就要失去控制的时候,忽见许尘突然现身在身边,心中一惊,失声道:“你快走……” 话未说完,只见许尘附身玉剑上,青蓝色的光芒闪动,疾冲而去,重重打在压在唐嫣上方的巨大触手上。那触手被玉剑击中之处,突现萎缩,原本是滑腻的皮肤,竟是瞬间枯死了一大片。 那触手似乎受痛,立刻收了起来,唐嫣压力一松,见许尘居然不顾生死前来救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但还未等她开口,脸色却刷地白了。 黑暗处,那巨大触手竟是赫然再现,这一次却是悄无声息,从脚下直冲许尘,许尘一时猝不及防,身子一痛,竟是被那触手卷住,随之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没入了黑暗之中。 唐嫣与此刻赶到的鲁石同时失色,更不言语,飞身追下。 就在唐嫣等人追去不久,这片方才经历了剧烈争斗的黑暗地方,正要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只听着上方传过“唆唆”锐响,一白一青两道光芒射了下来,晃了两晃,暂时停了下来,现出光团中的一男一女,正是姚南和姚北二人。 姚北英俊的脸上此刻也微有惊讶之色,借着法宝光芒,看了看周围,对姚南道:“师妹,想不到这妖狐巢穴之下,居然还有这番洞天。” 姚南脸上也有着几分讶异,点头道:“是,我往日里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这许多怪兽,只怕从未现于世间,”顿了顿,她低声道,“师兄,这里情形诡异,只怕凶险异常,我们要小心了。” 姚北淡淡一笑,脸上浮现出几分傲然之色,道:“师妹放心,谅那妖狐不过五百年的道行,你忘了我们在玉玄门时那次了?” 姚南微微一笑,道:“师兄,你天资过人,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那妖孽,不过万一要是那‘真龙之魂’也在‘九尾妖狐’身边,只怕还有些麻烦的。” 姚北望了姚南一眼,露出一丝笑容,忽然道:“师妹,你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心里只怕是骂我这个做师兄的贪功冒进,十分担忧吧?” 姚南嘴角一动,低声道:“师兄,你怎会这样想,自从离开玉玄门,我哪一回不是听你的,到了西门大将军那里之后,我就更是……” 姚北转过身子,向这四周望了一眼,淡淡道:“师妹,你可有感觉,这深渊之下的气温有些异常么?” 姚南点了点头,道:“不错,下了这么深,似乎却更热一些了。” 姚北道:“不是热了一些,而是比平常要热上许多,而且我一路下来,分心仔细看过这深渊之内的黑石,断定这乃是上古时候,从万丈地底喷射而出的岩浆冲出地面,冷却而成。这处深渊,多半便是一个火山口!” 姚南“啊”的一声轻呼,随即美目中眼波流转,立刻如醒悟在心一般,道:“你是说……” 姚北接着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妖狐乃是特意挑选这火山口作巢。” “那她为何不直接去那天火山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 姚南似乎对师兄所说的也颇有兴趣。 只见姚北忽然冷笑一声,又继续道:“这妖狐虽然厉害,但是,她能厉害过天火山的那些异兽吗?那里更有龙尸潜伏,如有不测,她必定身首异处,永世不得翻身。” 姚南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这里不是还有那龙尸的魂魄吗?” 姚北脸上又现出淡淡傲然之色,道:“这你就不懂行了吧?龙魂属至阳之物,和那阴邪至极的龙尸可是完全不同,好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姚南微笑不语,似乎也不在意师兄略显高傲的神态,姚北向她看了一眼,道:“走吧。” 姚南额首,二人身形腾起,再度化作疾光,急冲下那黑暗深处。 …… 许尘右手紧紧抓着烧火棍,但身子却被那巨大触手紧紧勒住,几乎听到自己身体里的骨头都在“咯吱”做响,呻吟不已。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又被着那巨大触手带着向着地底深处疾冲而下,风声刮面生疼,但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脑海中一片混乱,不停地闪过些恐怖画面。 第一百零四章 生长的玉剑 这触手之长,实在是骇人听闻,足足往下拉了大概有五丈之远,许尘在混乱中忽然借着微光,慌乱地看了周围一眼,只见前方竟已是到了这个深渊的底部,这里周围寸草不生,只有前方石壁上赫然有个巨大石洞,高十丈、宽亦有七、八丈之巨,里面漆黑一片,深深不能见底。 这巨大触手便是从这巨大石洞之中伸出的怪物,此刻见了它的后端,更是庞大无匹,真不知道若是生物,那它的整个身体是个什么模样。 许尘被那触手在空中挥了一圈,身不由己的眼看就被它拖进那个石洞里边而去,但就在这个时刻,那个巨大石洞洞口幽光一闪,消失已久的九尾妖狐手中持着那个火符,突然出现。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许尘被这巨大触手紧紧抓住,看着已无还手之力,柔媚脸上杀气一闪,就要回头对那洞中开口说些什么。但不知怎么,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停下,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痛苦挣扎但毫无作用的许尘一眼,叹息一声,低声道:“看你望那满月之井的模样,也是个用情人,罢了,罢了。” 说着,她举起手中的火符,向那巨大石洞里照了一下,同时口里发出古怪低啸,声音幽厉,听着仿佛荒野狐吠一般。 片刻之后,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那只巨大触手“唆”地一声迅速往石洞里缩了回去,许尘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只觉得突然满是奇异的腥位,而缠着自己的那只触手表面更是滑腻,但不知怎么,偏偏抓着自己就是牢不可拔,连一丝一毫一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在洞外的九尾妖狐听到了呼啸之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方出现了金、红两道光束,疾射而下。她冷笑两声,身子一闪,退回洞口,火符往洞里一照,口中又再度发出与刚才相似的狐吠出来。 那两道光束自然便是鲁石与唐嫣了,他们眼看追到了三尾妖狐,心中正自一喜,唐嫣还多了个心眼,却见周围并无许尘身影,心下又是一忧。但还不等他们二人身形停稳,随着三尾妖狐的动作,那个巨大石洞之中,狂风骤起,赫然竟是又冲出了一只巨大触手,轰然向他二人打来。 许尘被困于黑暗之中,被那触手一直往里拖去,一路之上在洞里石壁上磕磕碰碰,其中似乎还转了几个弯,虽然没有头破血流,但灰头土脸那是免不了的,不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没人看得见。 这一拖又不知拖了多深进去,只觉得那腥臭气息越来越是浓重,但周围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根本看不清周边情况。不过万幸的是,虽然那巨大触手依然紧紧勒住他的身子,但刚才九尾妖狐似乎是下了一个暂时不要伤害他的命令,这只触手倒没有继续勒紧,许尘也得以暂得喘息之机。 终于,那只巨大触手停了下来,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不再动弹,但依然紧紧勒住了许尘。 许尘大口喘息,惊魂未定。 黑暗如夜,在自己的前方,无穷无尽,难以逃脱。 许尘忽然觉得,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那黑暗深处,也许就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巨大怪物,盘踞于此。一念及此,他全身从头到脚都凉了三分。 这个古老的山洞里,仿佛从亘古以来就没有光亮透进来过似的,漆黑如墨,但这未知的世界,却给了人最古老而最深邃的恐惧。 缠在身上那庞大的触手,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在他面前,所面对的,将是怎样一个怎样不可思议的生物。 远处,隐隐出来了打斗的声音和巨响,那声音虽然低微,但听来却有几分耳熟。 忽地,黑暗深处,仿佛是什么东西不安地悸动了一下。黑暗里,忽然有波动发出,许尘虽然看不见,但心中千百念头掠过,暗想是不是这巨大怪物身体在此,却又伸出另外一只触手,到了洞外与唐嫣等人交战。 只是这个念头并没有保持很久,许尘突然发觉,原本已经不再加力的缠着自己的触手,忽然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又再度开始收紧,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以那触手之巨,这向内勒压之力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 许尘眼前一黑,周身大痛,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以自身元气苦苦支撑,但这触手恍如恶鬼一般,有沛不可挡之力,竟是苦挡不住。 眼看着只感觉胸口肋骨格格作响,气血翻涌,许尘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病急乱投医,奋然把那些曾经难以控制的修为一并调动起来,那是玄微真人代魂之术留下的功力,不知是福是祸,没想到刚一运行,居然立刻就在体内翻江倒海地排斥起来,全身经脉里立时如针扎一般剧痛不已。 而与此同时,外界那巨大触手又在不断压下,筋骨欲裂。许尘人在黑暗之中,彷徨无措,人的神志也随着压力巨大,渐渐模糊了起来。 便在这时,在这生死关头的一刻,他的脑海之中,忽地闪过莫名其妙的一段段文字,最终他心中的那道目光停在了“源于一心”这四个字上。 这些话,仿佛在他深心处亮起来的一般,回荡在他脑海之中。这是‘魔域天书’第一卷总纲中的文字,本来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就在此刻,他身处绝地,周身欲裂,实在万苦之境,脑海中的某个地方,却不知为何,渐渐清明起来,甚至不顾那锥心的苦痛,只回荡着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那些文字。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却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玉剑,此刻,忽然又缓缓亮了起来。 幽幽的蓝色光芒,淡淡泛起。 凉寒的感觉,游过身体。 “啊!” 他昂首,向天,嘶喊,声音却已嘶哑。 一直在他体内却一直不属于他的那股庞大的气息,忽如洪川泻海,剧烈碰撞之后,从他右臂处狂涌而出,生生逼进了玉剑之中。 片刻之间,玉剑大放光芒,蓝色的光晕之下,剑身之上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丝丝脉络都一分一毫地清晰起来,它在游动,缓缓的游动,甚至连那血丝,也仿佛得到了鲜活的鲜血一般,隐约在轻轻搏动着,悸动着,仿佛流淌着暗红的隐晦而诡异的血。 突然,那小小的玉剑随着内部鲜红血液的流动,它竟然像是活物一般,一点点的长大,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只不过,它是透明的,清澈的,许尘分明能看到那玉剑之中的丝丝游动的血丝,仿佛人体内部的血脉一般,静静的流淌。 “咯、咯、咯、咯、咯……” 伴随着玉剑的异像,许尘的周身竟然到处都发出了异响,但不是那种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起来却仿佛像是剧烈心跳,又似血浆沸腾、更似肌肤穿孔破洞而出但看他周身却并无异样等怪诞之音! 不知不觉之间,许尘恢复了神志,放眼看去,还没想清楚自己身体到底有什么变化,却发觉自己依然被那巨大触手所勒住,但不同的是,经过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将本不属于自己的修为强行逼入玉剑后,玉剑已然散发出与往日稍有不同的光彩,在蓝色的光芒之中,还隐隐散发着缕缕难以明说的黑色光芒,更有那摇曳着的淡淡血丝红光,带些狰狞,带着可怖,分外清晰。 而这团光晕,竟已经把周围那触手勉强撑开了小小的一段距离,但随即许尘便发觉,这巨大触手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仿佛发觉了许尘的抵抗突然变强之后,那向内勒压之力,竟也随之大有以十倍百倍的势头,重新压了进来。只片刻工夫,玉剑重新泛起光圈,却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许尘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再这般下去便是死路一条。当下把心一横,咬了咬牙之后,奋力运转体内的元气,此时犹如一柄短剑的玉剑光芒瞬间大盛,趁着这个最后机会,许尘一声低吼,在玉剑的牵引之下,许尘电闪而出。 只听一声“噗”的闷响,玉剑全根没入,硬生生如神兵利刃一般刺了进去。 黑暗里,唯一散发着光亮的玉剑陷入了那触手之中,周围顿时暗了下来,没有一丝的光亮。感觉着那黑暗的气息,感受着周围无边的死寂,许尘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感受这一瞬的安静。 第二百零五章 “噗!” 一道光线,忽然出现,从那触手之上,竟被这光芒刺穿了一个大洞,透出了玉剑那诡异的光芒。 “噗!” 又是一声闷响,在触手的另一边,又是一道光线冲出! 紧接着,“噗、噗、噗!”之声连响不止,许尘微微张大了嘴,看着困着自己的这条巨大触手之上,此刻却如一张薄纸不断被捅破一样,从里面射出了越来越多的光线,照亮了周围数尺地面,也照亮了他自己。 很快的,许尘便感觉困着自己的这只触手无力的滑落下去,此刻,那玉剑也穿出触手体内,飞回到他的手中。凭借着玉剑的光晕,许尘看到了在那地下,巨大的触手伤痕累累,到处是焦枯干裂的模样,与适才强悍滑腻的样子大不相同。 他才从鬼门关头侥幸逃回,惊魂难定,而眼前这怪物也是奇怪,受这巨大创伤,竟仍然毫无声息,倒似乎没有痛感一般。 许尘喘息方定,正想寻路而出,却只听着前方黑暗之中,竟又是发出一声冥冥尖啸,巨大风势如山扑来,稍到近处,许尘借着微光,张望一眼,几乎吓得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只见黑暗深处竟是又冲出了巨大触手,而且黑影狂舞,竟不知有多少条。 这一条触手都几乎要了小命,如何还能当着这种情况,下场可想而知。许尘想也不想,一招玉剑,带起就飞,转身就走,不料才飞出不到一丈,“砰”的一声,竟是连人带棍撞到了坚硬之极的石壁之上。 这一下痛彻入骨,撞得着实不轻,隐约感觉面上有湿腻东西,只怕是见血了,但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 只是他如今被困在这漆黑洞穴之中,如瞎子一般,刚才被那触手抓进来的时候又是被拖的七荤八素,根本记不得来路。 当下遍如没头苍蝇一般,架御着玉剑,几乎完全靠着本能和那巨大风声,在这山洞里到处乱撞,不小心就撞上了石壁,反正能躲一时就是一时。 但那黑暗中的触手非但巨大,居然也十分灵活,许尘亡命而逃,却只听着背后风声大啸,紧贴后背,不禁心胆俱裂,生死关头,闭上了眼,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催持玉剑向前冲去,只求能离那索命触手越远越好。 不料在他亡命而奔的力量下,玉剑速度虽然暴增,前方的石壁却不给面子,没有飞过三丈,“轰隆”一声,又是撞到了石壁之上。 不过这一次却似乎有些奇怪,那处的石壁仿佛比较薄弱,一撞之下,竟然被直撞了进去,从其中还透出了些光线出来,更有炽热的热浪,滚滚而来。 许尘吃了一惊,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得身子一空,整个人却是落到了一条窄小而向下倾斜的甬道之中,直向下滚了下去。 这一滚又不知道多久,但一路之上,许尘在混乱之中,只觉得周围满是赤红之光,同时热浪炽人,触手处灼热无比,有几次碰到伤处,更是痛的眼冒金星。 其实若说实话,许尘能撑到如今,只怕已经比外边正在战斗的鲁石更像石头了。 终于,翻滚的身子停了下来,许尘嘴角流血,满脸伤痕,全身都像要散架一般,在呻吟中,缓缓抬起头来。 然后,他就呆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地底岩洞,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是炽热到通红的岩浆,形成了一个焦热的湖面,充斥了整个岩洞下方。湖面之上,不时有热浪气泡冒起,然后破裂,更有汹涌处,竟如潮汐一般,炽热的岩浆非弹而起,直至半空。而岩浆发出的红色热焰,更是把这个巨大的岩洞照成了红色的世界。 至于许尘自己,正处在岩浆湖上方一个平台上,背后是一条向上的甬道,他就是从此处滚下来的。而在他的正前方,平台的尽头,靠近炽热岩浆热到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是一个椭圆形状的石窝,上面静静地趴着一只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大狐狸! 它的眼睛闭着,仿佛在安然入睡,身子蜷缩,很是安静。 很是,美丽! 许尘缓缓站起身子,屏住呼吸,向它慢慢地走了过去。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热浪越发炽热,烧的许尘满脸通红,但他竟都恍如不觉。他一双瞪大的眼睛里,只望着那只漂亮、美丽、温柔、安静的狐狸,还有它的身后处。 那里,漂亮的皮毛处,安静地卷着它的尾巴。 细小而美丽的皮毛,分岔却和谐的地方,一共有六只尾巴。 炽热的地下洞穴中,热浪滚滚,平台下方的赤红岩浆不停翻涌着,不时发出爆裂的炸响。 许尘只觉得呼吸也彷彿渐渐有些困难,似乎吸进的空气一直到了肺里,也是滚烫的。在这个感觉上随便走一步都会踏出火星的地方,前方那只白色的六尾狐狸,却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看去倒似乎很享受一般。 他站在原地,望着前方,心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向前走去,同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剑。 这个平台长而窄,一直向前延伸到岩浆湖面的深处。随着许尘越走越近,周围的温度也越发的炽热,几乎到了让人无法忍耐的地步。 不知是这炙人的温度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许尘的喉咙乾的厉害,但他丝毫也不敢分心,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只狐狸。 他走到了离牠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距离近了,看的也更真切了些,他心中忽然惊觉,这的确是一只漂亮的狐狸,纯白的皮毛从上到下,特别是在这个如火焰地狱的地方,竟也是如雪一般,不要说有一根杂毛,便是连一点烤焦的痕迹也没有。 只是,牠的眼却是闭着的,两眼之间轻轻皱着,彷彿有一丝痛苦,挂在牠的眉间。 许尘看着牠,心中却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从小庙镇到现在,他听到的都是这里有一只“九尾妖狐”盘踞为害。但看着面前这只狐狸,显然与刚才斗法时的那只九尾妖狐不同。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白家的一些下人讲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川灵秀,亦多妖魔鬼怪。故老传说,狐狸乃禽兽之中的聪慧之种,多有修炼成妖者。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脉最具灵气的,便有一个特别处,那便是修行越高、道行越深的,其尾巴之数也就越多。 看着眼前这只六尾狐狸,许尘心里咯登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那只六尾狐狸,彷彿突然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一般,尾巴微微晃动,头颅轻摆。 随后,她张开了眼睛。 黑色而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身前处,那个微带紧张的少年的身影。 许尘心中一惊,退后一步,把玉剑横在胸口,凝神戒备。不料那只六尾白狐只是看着他,身子却依然趴在那个青石窝中,没有一丝动手的样子。 一人一狐,就这么彼此对峙着。周围没有什么声音,有的只是彷彿已存在万年的岩浆湖面,依然翻涌发出的声响,却显得那么遥远。 空气依然炙热,飘荡在人狐之间。 “你……”低沉,彷彿还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那只狐狸的口里发出,打破了这里的沉默:“你到这里做什么?” 许尘从这只狐妖的声音里,又一次肯定了这只狐狸身上有伤病,所以说话才这么有气无力,但饶是如此,他却依然不敢大意,沉声道:“你……” 虽然两者都是欲言又止,但是内心的潜台词却是绝不相同。 许尘此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斩妖除魔,这无可厚非,也没有什么心里负担。 但是,当他看见这样一只美丽的妖狐时,那种想要爱怜,或者是说不舍的情绪,竟然油然而生。 第二百零六章 “不!” 许尘在心里大声的喊道,无论自己出身何处,无论自己受过多少凌辱,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义就是义,魔就是魔。 “我要斩妖除魔,你是妖,我是来除掉你的。” 六尾白狐看着他,目光闪烁,没有发怒,也没有讥笑,只是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半晌,牠才移开了眼光,平静地道:“好志气啊!” 许尘怔了一下,随即皱眉喝道:“你少来这套,快快起身,我……” “你不是要杀我吗?”六尾白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平和地问道。 许尘不料牠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反而窒了一下,但立刻醒悟过来,道:“你们这些妖狐为祸世间,害人不浅,我杀你乃是替天行道,不,就算不是替天行道,那也是为百姓除害!” 六尾白狐横过头来,眼中彷彿有几分讥笑,又有几分苍凉,道:“娃娃,我看你年纪只怕还不到二十吧?” 许尘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我一样能降妖伏魔。” 六尾白狐微微低头,彷彿突然有几分感慨,低声道:“是啊!你们人类在修行之上,真的是得天独厚。我们狐族千余年艰辛修练,你们中资质好的,却只要个几百年便胜过我们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向许尘,缓缓道:“娃娃,你年纪这么小,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狐族为祸世间、害人不浅了?” 许尘冷笑一声,道:“你那个九尾妖狐的同伴,日夜骚扰小庙镇居民,掠去牛羊无数不说,还杀伤人命,这难道不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吗?” 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道:“不错,这事我听她说过了。的确如你所说,三日之前她去小池镇时,那父子二人竟敢出来阻挡,正好那日我病势又重,她心情不好,便将那不知死活的两个蠢人杀了。” 许尘怒道:“那你还有何话说?” 六尾白狐却是淡淡道:“你搞错了,我又不是对你分辨什么,就算那日换了是我前去,也是一般杀了。” 许尘大怒,戟指怒道:“那你居然还敢说什么不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妖孽受死!”怒喝声处,玉剑青光腾起,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六尾白狐却没有动弹的意思,依然趴着不动,淡淡道:“你说的世间,又是什么意思?” 许尘又是一怔,心里念头转过,忽然间不知怎么,看着眼前这只六尾白狐,听着他低沉的话语,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个万人往来。 隐隐约约的,彷彿在深心的某处,有个莫名的声音在叫唤着。 玉剑的光芒,渐渐隐去了。可是白狐的声音,却依然还在继续:“在你的眼中,所谓的世间,便是由你们人族当家作主的吧?天生万物,便是为了你们人族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为祸世间、害人不浅,便是万恶不赦、罪该万死了,对吧?” 许尘看着牠,沉默而不言语。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九尾妖狐和这六尾白狐似乎都喜欢对他说话。但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了什么,这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话语,却对他的心志,有这么大的影响? “但是,你可曾想过其他族类的感受?那些被你们人杀了、吃了的禽兽,又是什么感觉?说到底了,不过是因为你们人族强大而已,禽兽无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白狐的声音平淡地继续着:“既然如此,我们狐妖一族比你们一些人类强大,那杀了你们一些人,又有什么?反正这世间,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而已。”牠笑了笑,望着许尘,道:“你说呢?” 许尘瞪着牠,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还有,就算在你们人族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们修行,到如今长生还未修得,却彼此争斗的不亦乐乎。所谓的正道邪道,其实还不是只在你们自己嘴里说的,无非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她又笑了笑,望着许尘,重复地道:“你说呢?” 许尘合上了眼,仰起头,深深呼吸。白狐也没有说话了,似乎说了这么多话以后,她也感觉有些疲惫。 “你要我说什么?”许尘突然道。 白狐向他看去,发现他已睁开了眼睛。少年复杂却明亮的眼睛,正看着牠。 “你们一个个,都对我说这样那样的道理。”许尘冷冷道:“倒似乎我身为正道便是错的,你们杀人做乱反是对的。你们这些邪魔外道,除了蛊惑人心,还会什么?” 白狐忽然皱起了眉,眼中有光芒闪烁,忽然道:“怎么,还有其他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许尘不答,但玉剑玄青色的光芒已再一次渐渐亮了起来,映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只听着他的声音道:“妖孽,动手吧!” 青蓝色的光芒如许,幽幽而来,竟是盖过了无处不在的炽热红光,如大山横下,排空而来。 六尾白狐看着那压迫而来的青光,在这炽热熔岩的地方,竟还带着一丝冰冷,全身忽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许尘忽然听到身后,就是刚才自己掉下来的那个甬道之中,传来了奔腾呼啸的声音。 那声音似野兽狂吼,又如千军万马,铁蹄肆虐,气势汹天,还未见而势已至。许尘心中大惊,却又不敢对前方那六尾白狐掉以轻心,只得立刻收回玉剑,横在胸口,凝神以对。 而在远一些的地方,那只六尾白狐竟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向那甬道看去。 未几,许尘便觉得从那甬道之中传来的热浪越发炽热,呼吸也更加困难,几乎给人感觉在这个熔岩地穴之中,人都要被煮熟了。 正自惊疑处,却听着那声势越来越近,气势越来越凶。片刻之后,他只觉得眼前一亮,那条黑暗的甬道里瞬间大放光芒,从那狭窄的洞口里硬生生窜出了一条巨大火龙。出洞之后,那火龙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张牙舞爪。从龙首之上白影闪过,飘下了一道白色身影,却赫然是那个柔媚之极的九尾妖狐。 只见她落到那只六尾白狐面前,脸上不知怎么,带着几分惶急,身上原本整洁的衣服,此刻竟也有几处撕破污秽的地方,看来刚才在外面的斗法,她竟是吃了一些亏。 许尘怔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目光反被依然停在半空中游走的那只巨大火龙所吸引。只见那火龙全身热焰,熊熊燃烧,便是连龙目之中,也是两团巨大白炽的火焰。 火龙在这个地下巨大的熔岩洞穴,彷彿受了什么滋润,气势上也越发凶猛,龙吟声中,火龙竟是一头冲下。 许尘大吃一惊,连忙退后几步,却见火龙只是擦过他的身边,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下,火龙咆哮着钻入了脚下的岩浆湖中,转眼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却又窜了出来,在这炙人可怖的湖里,惬意地翻滚游泳。 忽只听前方传来了那九尾妖狐幽幽的声音:“琴儿,你没事吧?” 六尾白狐笑了笑,淡淡道:“这位正道门下的小兄弟,还没有对我这只垂死狐狸动手呢!” 许尘脸上一红,随之皱眉,听那六尾白狐的话,倒似乎牠病得快死一般。 九尾妖狐脸色却有几分淒然,低声道:“上边除了和这少年一起来的两人外,连西晋的人也来了。” 六尾白狐身子彷彿也抖了一下,转头向她看去,道:“是玉玄门那个老傢伙吗?” 九尾妖狐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两个年轻一辈的弟子,但他们道行颇深,我、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六尾白狐怔了一下,微微叹息一声,道:“唉!咱们不过才几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火符,又怎么能和这些名门大派的出色弟子相抗,罢了,罢了,姐姐,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咱们和这些无情的家伙是不能比的。” 九尾妖狐柔媚已极的脸上,竟是怔怔滑落了两道泪痕:“可是,琴儿,如今这……” “那就求求真龙吧,总有一天他是要杀生的,我想他也早就想到过这样的情况。龙的传人?不知你们真的见过真龙吗?” 第二百零七章 火符 六尾白狐看着她,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但举到半空,却又落了下去。她喘息半晌,说:“你还没看出来吗?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不行了。” 九尾妖狐的泪水,滴到了白狐那纯白如雪的皮毛之上。 倒是白狐的声音,听起来却彷彿平静的多:“三百年来,我东跑西窜,整日整夜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既怕有人前来追杀,又要日夜忍受剧毒攻身的痛苦。可是到了今日,终于还是逃不过去。” 九尾妖狐淒声道:“琴儿,你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冲出去,我们还有火符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 白狐缓缓摇头,低声道:“我将几百年的道行根基,在这三百年中,都已经被这剧毒一点一滴地坏了。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入骨髓,已经是不成了。当年绝尘子追了我几十年,他终究没能成功,但是,今天我的结局终于来了。” 九尾妖狐身子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狐抬头,彷彿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你不必枉死,而且你有火符在身,等一下他们冲下甬道,你驱起火龙,逆沖而上,他们大惊之下,未必便挡得住你。你、你还是……” 她忽然停口不说了。九尾妖狐在牠面前,缓缓站了起来,手伸到怀中,拿出了火符。 在这个热焰腾腾的熔岩地穴之中,火符也被照得隐隐发红,而在它正中的那个古老火焰图腾,此刻彷彿也将燃烧起来一般,几欲喷薄而出。 九尾妖狐,许尘眼中那个柔媚的白衣女子,此刻凝视着手中的火符,未几,忽然有一滴泪珠,悄悄滴落在火符上,片刻之后,化做白烟,袅袅昇起。 许尘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百年了,琴儿。”她低低的、哀哀的道:“从我遇见了你,从那以后,我们就一起走。天涯海角,六合蛮荒,从此暗无天日,从此日夜担忧,被人追杀。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的……” 许尘慢慢的走近了几步,站在牠们的身后,心里深处忽然一阵莫名的迷茫。 那个柔媚女子,此刻眼中已满是晶莹泪水:“可是今天,为、为什么你还要叫我走?” 白狐低下了头,同时许尘注意到牠的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的缘故,开始缓缓地颤抖起来。 “琴儿!” 那个柔媚的女子,忽然大叫了一声,这声音竟是如此淒厉,白狐迅速抬头,许尘也被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那个形状古拙的火符,被她轻轻放在胸口,贴着她温柔起伏的胸膛,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白狐全身都抖了起来,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撑起了上半身,嘶声喊道:“不……” “砰!” 一声闷响,却如同打在了许尘的心上,他站在那个柔媚女子的身后,生生地看着她原本柔和的背,透出了火符的光芒。 一点、一滴,汇聚成炽热的光束,贯穿了她温柔的躯体。 周围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在那瞬间,突然都变得这般遥远了…… 所有的杀伐,心中的执着,都慢慢的退去了。 少年的眼中,只有殷红的血,从那温柔美丽的身体流出,滴到地上,化做鲜艳的红色的花,再慢慢的渗入岩石,仿佛是被这古井吞噬了一般。 生命的诞生总是很复杂,但是逝去却总是简单,简单的让人难以接受。 她无力地倒下,倒在白狐的身前。白狐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呼喊,可是许尘听不懂她在喊着什么,只看到白狐嘶喊着,全身抖动着,挣扎着向前爬去,爬向前方不远处那个脆弱的垂死身躯。可是她竟是如此的衰弱,挣扎了半天竟只爬出了半分。 许尘忽然冲了过去。 他冲了过去,那一刻,他似乎忘却了所有,或者说,他宁愿忘记这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重伤的柔媚女子的身体,放到了白狐的面前,然后默默地退后一步,站在他们的身前。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那个甬道之中,再一次传来了呼啸之声,随后一声巨响,从那甬道里掉落了一个东西,枯黑乾涩,但许尘却分明认得,那便是曾经困住他的巨大触手的一部分。 他怔怔回过头来,注视着前方那两只狐妖,他无法理解,她们根本什么妖怪,她们有感情,甚至有着人类都无法拥有的感情。 白狐抓住了柔媚女子,全身都在剧烈抖动着,牠曾经美丽的皮毛,此刻,却几乎是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地枯萎下去。 “你……”她嘶哑着声音,彷彿每说一个字,都撕裂了自己的心。 柔媚女子,那个被人们叫做九尾妖狐的妖孽,她的脸苍白如纸,没有丝毫血色,却意外地依然温柔如许,彷彿垂死的恐惧、撕胸的疼痛也丝毫不能将她左右。 直到此刻,她依然温柔地看着白狐。 “琴儿,如今,你就不能叫我走了吧!” 白狐哽咽不能成声。 她抬手,彷彿想要抚摸她,但伸到一半终于还是掉落了下来。她的鲜血,染红了白狐的胸口。 就连她的声音,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琴儿,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合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 放在她胸口的火符,渐渐地平息下来,所有的光芒,慢慢消失。许尘忽然惊觉,在下方那曾经翻滚的巨大火龙,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不见了。 真的,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怔在当地,千百万个念头在脑海中激荡着,可是,却依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六尾白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头,向着许尘道:“娃娃,你过来一下。” 许尘慢慢的走了过去,而在他身后,那条甬道之中,呼啸风声,已经越来越大! 六尾白狐依然紧抱着身前那具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脸色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连声音,也宁静如水:“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许尘沉默一下,道:“什么?” 白狐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静静地道:“把我们两个,一起扔到下面的岩浆里去吧!” 许尘猛抬头,退后了一步。 白狐看着他,一言不发。 许尘张大了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忽然像被火焰炙烤一般,开始发热。 他重重的点头。 白狐微笑,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一步,两步,许尘捧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只狐狸,向着平台的尽头,缓步而去。 熊熊的热浪,在他的脚下,奔腾咆哮。 终于,他走到了尽头,站在这生与死的边缘,生死一线之隔。 白狐的脸色,忽然好看了一丝丝。它抬头,望着这个少年。 没有人看到,许尘此刻的表情。 然后它忽然微笑,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已忘却,只像年老的长辈凝视着少年。 “娃娃,何必如此?” 许尘没有说话。 白狐轻轻拿起依然放在那女子胸口的火符,用它最后的力气,拉起许尘右手的衣袖,用两端红色的丝穗,将火符绑在他的胳膊之上。 “这是我们用无数性命换来的无上神物,送给你当纪念吧!”它微笑着,同时全身开始再一次地剧烈发抖,嘴角也流出了黑色的血:“不过,你可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他的声音,终于,也低了下去。 许尘咬紧了唇,深深呼吸,然后,松开了双手。 但是,却不是将她们送向死亡,他松开双手的那一刻,他转了身。 她们被缓缓的放在了地面,“你,不该死。” “你……” 白狐本来病态的容颜陡生愤怒,但是,也就是那么一瞬。 毕竟,她看出许尘并无恶意,她最珍贵的,用生命换来的火符陡交到他的手上,按理说,许尘已经赚大发了,如果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将她们扔下去,那将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 许尘看了看她,“我不知道,只是感觉,我从小寄人篱下,但是却从没有想过去死,因为我知道,我的母亲希望我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而你呢,你的姐姐希望你活下去,不是吗?如果你在意她,爱她,我想,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好好的活下去,在这世间,最好的境遇就是我还活着。” 顿了一下,许尘低声道:“你走吧,我保证,那几个人不会找你麻烦的。” 第二百零八章 总要分别 远处,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唐嫣和鲁石,以及焚香谷的姚北、姚南二人,从甬道之中如电般射出,现身在平台之上。 许尘站在平台尽头,对身后的事恍如不觉,怔怔地望着那岩浆。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掠起了他的衣襟。 唐嫣有些担心,走上前去,大声叫道:“许尘……” 可是那个少年,如若不闻,只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们,死了……” 从洞中出来,再经过黑暗的古焰洞,终于回到了地面之上。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 每一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包括姚北和姚南。看他们二人的神情,也有几分疲倦,可想而知,昨晚被他们四人联手才击败的那怪物,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但只有许尘,却不知怎么,一直沉默着。 站在他身边的唐嫣,轻声地询问他,许尘只是摇了摇头。 姚北往这里看了一眼,走了过来,对着许尘道:“,这位就是许尘许兄弟吧?从那天火山中逃了出来,真是可喜可贺。” 许尘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回礼道:“多谢!” 这时姚南也走了过来,她的神情就比姚北要缓和多了,微笑道:“许兄弟,你福缘深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到这里,她忽地一笑:“说起来当初我们看见你们进去了,在天火山内部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你,你同行的那几位可真是急得不成样子,特别是你那位师姐啊……” 许尘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向姚南看去,却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向旁边的姚北看了一眼。 “他们,没死?” 姚北感觉到姚南看来的眼光,难得的笑了笑,不过眼神深处却隐隐有道光芒闪过,缓缓点头道:“不错,你那几位朋友都很担心你,你还是早些回去报平安吧!” 许尘心下有些感动,微微欠身道:“多谢二位。” 姚南微笑回礼,眼角余光却在无意中瞄到了站在许尘身旁的那个绿衣女子,容貌俏丽,但此刻脸色却有了几分阴沉。 姚南一向细心,立刻就留上了意,不由得多看了唐嫣两眼,当下向许尘道:“许兄弟,请问这两位是……” 许尘转过头去,道:“哦,这一位名叫鲁石,是……” 他没好意思说下去,毕竟那是人家的隐私。 谁知道,鲁石竟然不以为意,“在下玉玄门,鲁石。” “玉玄门?” 姚南和姚北一下子就呆滞在了那里,“那为何……呵呵,竟然如此之巧,我兄妹也是玉玄门的,为何……” 鲁石一听,登时肃然起敬,当下见礼道:“哦,原来是师兄师姐,在下从小被……哦,我一直不再玉玄门,一直跟跟师傅浪迹天涯,所以,两位不可能认识在下。” 姚北与姚南欠身还礼,似乎也在防着什么一样,既然对方对玉玄门也不算了解,这两个人也乐得不提。姚南微笑道:“这位师弟的修为很高呢!” 鲁石脸上一红,但他乃是直肠子的人,脸上不由得便有几分得意显露出来,笑道:“过奖了。” 姚南笑着转过了身子,看了一眼唐嫣,对许尘道:“那这位姑娘呢?” 许尘窒了一下,没有说话。唐嫣站在他的旁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倒是鲁石看他们不说话,便笑着道:“这位是唐嫣姑娘,乃是张许弟的朋友,修为很深的。” 姚北看了唐嫣一眼,却见她无意打招呼,便把头也转开了。但姚南却似乎对唐嫣很是留心的样子,微笑道:“啊!原来是唐嫣姑娘,不知道你出于哪一家门下?” 唐嫣看了许尘一眼,却见他沉默不语,忽地冷笑一声,道:“我无门无派,天生孤独,偶而帮人一次,却也被人嫌弃!” 许尘听在耳中,皱起眉头。姚南却微笑着打量着她。 这时姚北在前头咳嗽一声,向着许尘道:“许师弟,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许尘不敢怠慢,道:“有话请说。” 姚北看着他,缓缓道:“许师弟是最先一个进入洞中的人,请问在那洞中,或是在那白狐身上,可曾见到火符?就是上面有火焰图腾的。” 许尘心头一跳,旁边的鲁石却已经大声叫道:“有啊!有啊!昨晚我们和九尾妖狐打斗的时候,就看到她用这个法宝了。” 姚北和姚南同时面露喜色,但姚南心思较为细密,转念一想,向姚北道:“那怎么我们昨晚下去时,九尾妖狐却不祭出火符?” 姚北淡淡道:“她用火符召出火龙与我们相抗,那火符必定就在她身上。” 姚南沉吟点头。姚北转向许尘,道:“许师弟,那火符乃我们很重要不知道你可曾见到过?” 众人目光睽睽,一时都注视到许尘的身上。许尘深深呼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没有。” 姚北一怔,皱起眉头。 姚南的眼光在许尘身上转了转,沉吟道:“怎么,许兄弟与‘九尾妖狐’还有那‘六尾魔狐’战斗的时候,她们居然没有用这火符吗?” 许尘又是沉默了片刻,极为简单的答道:“没有,大概跟着她们一起掉入岩浆了。” 姚南与姚北脸上立刻都有了失望神色。姚南转过头,向姚北看去,姚北淡淡道:“从中洞出来之前,我已经仔细找过那附近地方,都没有火符的踪影,只怕真的是和她们一起掉到岩浆里面陪葬了。” 姚南叹息一声,随即道:“算了,师兄,不管怎么说,我们除去了妖狐余孽。” 姚北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对着许尘等三人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与师妹二人就要离开了,那就先走一步了。” 许尘与鲁石连忙道:“二位请便。” 只有唐嫣却依然脸色沉沉,站在一边,动也不动。 姚北点了点头,对姚南道:“师妹,我们走吧!” 姚南微笑点头,但又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诡异的一笑,转过头来对许尘道:“许兄弟,我听说最近无仙镇可能有大动作,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我听说你们的太子和国师已经快到了呢。” 许尘吃了一惊,随即面有喜色,道:“真的吗?” 姚南微笑点头,道:“自然,说不定到时候我们两人也要过去,到时候有缘再见吧!” 说罢,转过身子,与姚北一道走了几步,姚南忽然又回过头来,却是对着唐嫣微笑道:“唐嫣姑娘,你腰上的那个玉简,真是好看,看来是一块美玉呦!” 唐嫣皱起眉头,心中惊疑不定,忽有所觉,向旁看去,只见许尘也向她看了过来。 当下三人也离开了古焰洞外的这片树林,其间经过昨晚那个满月之井,唐嫣记起九尾妖狐曾几次追问许尘在里面究竟看到了什么,便也问了他几句。许尘先是一怔,却没有回答,只是摇头而已。 唐嫣心中有气,便不再问他,但心中倒是十分好奇,迳自走了过去。她从那古井上看了下去,只见井里深幽,井水清澈,倒映着自己面容,十分美丽,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们出了林子,回到小池镇上,镇长和其他百姓们早就等着心焦,一见他们身影,立刻就围了上来。 当听到鲁石大声说这妖孽已除,日后诸位乡亲可以安心生活的时候,众人欢声雷动,个个兴高采烈。 许尘站在旁边,望着欢喜的人群,心里头却是一阵迷茫,眼前又浮现出那两只妖狐的身影。 刚才才姚北向他询问火符的时候,他自然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其实就绑在自己的手上,但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只白狐说的话来。 其实说起来,他与那六尾魔狐相见不过一晚,绝谈不上什么交情,但眼看着九尾妖狐决然自尽,六尾魔狐更是想要抱着她一起跃入炽热岩浆之中,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到现在依然如在眼前。 他深心处,竟是对那妖狐有了亲近之心,便莫名其妙地向姚北二人推脱不知,瞒了过去。 鲁石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之中脱身出来,向他二人使个眼色。许尘与唐嫣朝他身后看去,只见诸位乡亲父老意犹未尽,各个面带笑容还待围了上来。 鲁石转身向众人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此间事已了,我等也要继续修行,今日就在此别过。至于说什么银两感谢之物,在下与这两位同伴一并谢过了,但银两乃身外之物,要之无用。诸位请回吧!” 说罢,他快走几步,一拉许尘,低声道:“快走。” “鲁大哥,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你想去哪儿?” “去哪?” 鲁石嘿嘿傻笑了一下,“我自然失去找我师傅呀,我要去天火山。” 第二百零九章 北羌 无仙镇再往北三十里便是寒冷凋敝的高原,那是羌人的地盘,也是羌人的家。 无论是中原地界当年是百国林立,还是现在的几乎一统,羌人从未消失过,因为他们坚信那里是他们的家,他们宁愿用自己的鲜血去浇灌那片美丽的草原。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中原人根本无法再那样寒冷恶劣的条件下生活,羌人可以败,可是逃,但是,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用能回到这里。 呼啸破空然后落下的锋利斧头,深深砍进战马的头颅,割掉草原骑兵的臂膀,伴着骤然响起的闷哼惨嚎,无数匹战马惨然坠地,战马上的草原汉子惨然后倒。 死亡和鲜血没能击溃草原骑兵的战斗意志,反而让这支左帐王庭直属的精锐骑兵暴出更强大的战意,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吼叫着咆哮着顶着斧雨继续前冲。 与近乎疯狂的草原骑兵相反,羌人战士从开战到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无论是高速奔跑,躲避箭雨,受伤倒地,还是全力掷出飞斧时,都始终紧紧闭着双唇,在充斥着鲜血与断肢,本应热火朝天惨烈的战场上,这种沉默愈发显得恐怖。 只是如果战场边缘有旁观者的话,在他们的眼里,漫野而至、狂吼纵马前冲的草原骑兵,在气势上已经远远压过了这些沉默的羌人战士。 草原骑兵形成的道道黑潮,与沉默前冲的羌人战士终于接近,然后发生了第一次碰撞。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因为沉默而显得气势不足的羌人战士们,竟然没有被沉重的骑兵冲散,他们像礁石一般站在黑潮之中,竟是没有被冲散! 一名少年羌人战士蹲下身体,长刀自腰间闪电砍出,向他冲来的草原骑兵面露震惊之色骤然下沉,身下战马惨鸣一声,两只前足不知何时被整整齐齐砍掉。 一名壮年羌人战士看着挟风雷之势冲至身前的草原骑兵,右脚向前一踏,沉身挫腰,用肩头狠狠撞了过去。用人的身躯去撞马,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寻死路,然而这名壮年羌人的肩头就像是钢铁一般坚硬,选择撞击的角度竟是那样的准确,刚好避开马上骑兵挥过来的弯刀,撞中战马前腿肩胛部最脆弱的地方。 只听得一声不知是人还是马发出的闷嚎,那匹战马嘶叫着侧翻了过去,马上的草原骑兵在这一瞬间完美地展示了自己的骑技,身子一翻便脱离了马鞍,避开了被沉重战马压在身下的悲惨结局,然而……他的双脚刚刚落在地上,那名壮年羌人战士的长刀便呼啸而至,唰的一声砍掉了他的头颅! 哗啦! 草原骑兵组成的黑潮漫了过来,荒原战士手持长刀站在黑潮之中,被瞬间吞没,但片刻之后,黑潮里溅起无数朵血做的浪花,然而这些或成熟或青稚的羌人汉子再次浮出水面,带着浑身鲜血,迎向第二道浪。 潮水漫过礁石,然后缓慢退去,礁石依然沉默地伫立在海畔,仿佛再过亿万年也是如此,绝对不会被潮水冲垮! 羌人战士并不是无知无觉的礁石,面对着漫野而至,一浪高过一浪的草原骑兵黑潮,他们没有选择永远沉默,永远硬拼,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第二次反应。 绑着兽皮的双脚,在被寒冷变得微硬的草原上快速跑动,带着草根与碎土,羌人战士们像无数道影子般在草原骑兵黑潮间穿插游走。 他们避开那些精准的羽箭,避开那些锋利的弯刀,避开战马的冲击,彼此之间极有默契地互相靠拢,以五人为一个小组,将黑潮中部的那些草原骑兵分割包围。 当时的画面很奇妙,草原骑兵黑潮已经淹没了整片战场,但他们却没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吞噬这些像鲁石般的羌人汉子,而那些羌人汉子根本不顾身后的那些刀与箭,不理会被己方五人分割包围的草原骑兵有几个人,挥舞着长刀沉默而狠戾地冲了上去。长刀锋利破空,双脚闪动如风,鲜血喷溅处,不时有草原骑兵自马鞍坠落,然后瞬间被数道刀风分割成了凄惨的肉块。 外围的草原骑兵与已经冲过战线的骑兵,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救授,他们拼尽全力持疆放弓,能够射死的羌人战士数量也极有限。 凭借恐怖的近身防御力量和难以想像的奔跑速度,广阔草原上这场本应是一面倒,甚至应该是屠杀的骑兵对步兵战斗,竟向着匪夷所思的胜负方向在发展。 事实上,自从羌人和朝阳帝国接触以来,小规模的战争就从未停止过。 而另一个事实是,几乎每一次都是以羌人的胜利作为终结,这也就是为什么朝阳帝国为何要养将近百万雄狮的真正原因。 可是,一次次的胜利却让羌人陷入了一次次的困局,而且这是两方面都很尴尬的困局。 表面上,朝阳帝国一次次的失利,带来的结果就是一次次的增大边患的投入,然而,无论怎样加大投入,结果却总是如出一辙。 很显然,这让强大的朝阳帝国很是头疼,边患不得不重视,但是,投入就意味着放权,放权就意味着,总有一天边疆的大将军会拥有和朝廷叫板的实力,这是皇家绝对不想见到的。 然而,头疼的又何止是朝阳帝国呢? 羌人一次次的南征,为的不是朝阳帝国的地盘,而仅仅是生活的必需品。 诚然,羌人很能打,但是,生活却不完全是打架那么简单,或者说,他们的实力绝对是被逼出来的。 羌人长了一双会打仗的手,却做不出中原人的瓷器,做不出中原人的布匹和丝绸,甚至他们都无法保证自己的温饱。 放牧和打猎是靠天吃饭的活计,一场大雪或者严寒就能让他们的牲畜死掉大班,不抢,他们甚至都活不下去。 更主要的是,他们能赢得一次次的战争,却从来没想过来到中原生活,去奴役中原人为他们生产。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几万勇士能看的住几万万的中原人吗,啥子都想的出来。 战斗中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毫无目的的胜利。 在草原南方某处深山老从里,有一座外表看上去极为朴素简陋的道观,因为地偏无径,从来没有什么游客信徒来到这里,自然没有什么香火。观中的道人也不喜欢香火,他们觉得那个味道实在是俗到了极点,甚至和普通的昊天道人想的不一样,住在这间旧观里的道人,甚至连香火钱都从来没有在意过。 在道观深处一处清幽湖畔,修着七座草房,与此间道观最外朴素甚至寒酸的感觉不同,虽然这七间房檐上铺着的都是茅草,但却给人一种华贵庄严到了极点的感觉,那些茅草根根黄白如金玉,不知经历多少年风雨却依然新鲜如初。 在第一间草房内,窗畔的沉香木案上安静摆放着一本很大很厚的典籍,封皮乌黑若凝血。 典籍已经被人翻开,里面是一封没有封皮的信件,中年道人搁笔观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那张空白纸上写着两个字,那是某人的名字。 “许尘!” 这时,窗外吹来一阵清风,翻动书页簌簌作响,不停向前翻去。不知道翻了多少页,这本封皮上写着日字的典籍,终于从写着许尘二字的那一页,翻到了最前面。 典籍的首页完全空白,像雪一样。 紧接着的第二页上有几个名字,最上方是绝尘子,不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君字。纸上有一个人的名字与众不同,远离所有名字,从而显得极孤单,却又极为强悍,仿佛他怎样都不愿意与这些声震云霄的中原正道强者们站在一起。 因为他是北羌第一强者,他的名字叫做拓跋无敌。 第二百一十章 一路向北 中年道人伸手把典籍关上,负起双手缓步走出草屋,看着石阶下的同伴说道:“想不到年轻一辈里,会有这么一位。” 石阶下的道人疑惑问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呵,一个人名,许尘。” “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是、是从兑山宗逃出去的那个……” “不错,想不到玄微那老匹夫竟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心想要长生,。” 石阶下的道人微微一怔,旋即赞叹说道:“那他还真是了不起呀。” “了不起?” 中年道人干枯的嘴唇微微一翘,“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小丑罢了,想当年绝尘子何等天赋,何等修为?连绝尘子都无法跨过去的门槛,这个老小子竟然想通过邪魔外道达成,痴心妄想,他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最多算是一个伪修行者。想当年……” 中年道士越说越激动,似乎和那玄微有着难以明说的过去,得到这个机会,不把对方数落个够,那肯放过。 然而,石阶下面的道人却轻声的说道:“我说的是那个叫做许尘的孩子。” “哦?是啊。” 先前那位道人摇了摇头,带着复杂的情绪说道:“虽然这个叫许尘的小家伙刚刚才满十六岁,然而,有如此机缘可以获取玄微那老匹夫的修为,这也算是一种实力吧?而且,我听说他已经跟随朝阳国师修习符道,如此一来,是怕十余年后,相信这个名字一定会经常出现在这信件之中啊。” 说完这件事,又略说了些闲话,道人便与同伴道别,顺着草屋前的幽湖边缘向前方走去,一路伴着湖光山色林风而行,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走出了道观。 迎着自山崖下吹来的清风,道人眯眼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那座山,以及山里巍峨壮观的那些道殿,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宁静。 “真龙合璧,百年修为,呵,这运气还真算是实力呀。” 而此时,这道人口中实力超群,或者说是运气超群的本人,正在遥远的小庙镇。 …… 小庙镇镇外,不知是为何,鲁石决定先不再找师傅,而是先和许尘出去转转,大概是一直在师傅身边,也少了许多乐趣。 “嗯,对,师傅也不是小孩子,如果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大概我也很难解决。” 鲁石是这样说的。 许尘不好提醒他,他师傅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一定是解决不了的。 不过,许尘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这一路上有个人陪着,不会显得太过无聊。 然而,当谈到唐嫣何去何从的时候,两个男人竟然把这个丫头给惹了翻脸。 许尘与鲁石面面相觑,许尘倒还好些,毕竟曾与唐嫣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多少知道她的脾气,而且他心里知道唐嫣的身分,也不是很在意。 但鲁石粗豪直性的一个男子,此刻突然被唐嫣莫名其妙的顶了几句,心中郁闷,却又不好意思对这一个俏生生、娇滴滴的姑娘生气,只得闷在心里。心想师父在出门之前就多次告诫,一定要远离女色,言道这世间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年轻的美貌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师父当真是英明无比。 许尘看了鲁石一眼,见他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发,心中便有点过意不去。他哪里知道这傢伙心里头在大发感慨,对世间女子议论了一通兼赞扬自己师父英明睿智,还以为鲁石被唐嫣抢白了几句,正生闷气。 他转过头来,看着唐嫣,见她依然冷着脸,叹了口气,道:“你准备去哪里?” 唐嫣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要你管!” 许尘被她呛了回来,呐呐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倒不是太生气,马上就要分别,几天都忍过去了,还差这么一会儿? 正好在这个时候鲁石走到许尘身后,眼里满是同情,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 许尘看着他的模样,张大了嘴,半晌却一个字还是说不出来,只觉得这场面实在尴尬,自己有苦说不出来,真是郁闷。 然而,更让许尘郁闷的是,分别本就没那么简单。 那一日到了最后,许尘和鲁石还是没问出唐嫣要去哪里。其实他二人被唐嫣顶了几句之后,便也不敢再问,反正向北而行,唐嫣却是走在他二人前头。 一路之上,她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冷言冷语,不绝于耳,到后来,许尘与鲁石简直有些怕她。二人正自聊天聊到高兴处,一见唐嫣转眼看来,他们立刻便噤若寒蝉,或压低声音,或暂时住口。 如此走了两日,三人向北而行,来到一个大城,名唤“浏阳”。 他们走到城里,鲁石与许尘分头向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浏阳城已经距离无仙镇最近的一个较有规模的大城。 走了两天的路,终于可以先休息一下了。 三人行走在浏阳城中,许尘与鲁石在一旁合计了一下,便打算在这里先找个小客栈,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无仙镇,不出两日一定能到。 二人谈定,转眼向站在一旁的唐嫣看去。其实刚才他们二人讲话的时候,声音便特意放大了些,料想唐嫣站在他们旁边,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料唐嫣却彷彿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一双俏目看着街上往来行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无奈,许尘只得硬起头皮,走上前去,问道:“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唐嫣身子一动,倒似被吓了一跳,目光这才从街上远处收了回来。 许尘见她眉头微皱,沉吟不语,不像是故意冷落自己,倒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疑惑之事一般,不禁奇道:“怎么了?” 唐嫣目光一飘,向远处又看了看,许尘顺着她眼光看去,却见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其中也有不少奇装异服之士,想来都是修行者,但却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 许尘一呆,抬眼向唐嫣看去,见她一双明眸如水,正凝视着自己。他心里深处,忽然一跳。 唐嫣忽地一笑,转身走去,鲁石在远处走了过来,看了唐嫣一眼,对许尘道:“怎么样?唐嫣姑娘怎么说?” 许尘还未回答,唐嫣却已经在前方转过头来,脸上露出这几日来少见的一丝微笑,道:“不是说要去住店吗?还不走?” 许尘与鲁石二人都是一怔,然后对望一眼。鲁石脸上有佩服之色,暗中对许尘竖起了大拇指,道:“兄弟,你真有本事,连话都没说,就……” 许尘莫名其妙被鲁石一夸,欲待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默默与鲁石跟在唐嫣后面。 虽然许尘身上带着不少银票,但是出门在外总要节省些,更何况,谁知道在这里会遇到什么人,低调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谁成想,唐嫣走着走着竟然直接走进了一处街角处名叫“凌烟阁”的客栈,按照鲁石的说法,我就是睁着一只眼睛也知道,这里绝对不便宜。 然而,就在两人跟着走进去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掌柜的柜台前面,那掌柜抬起头来,脸上堆起笑意,道:“姑娘,请问要住店吗?姑娘放心,本店乃是百年老店,包您宾至如归,放心而来,满意而去……” 唐嫣打断了他的话,道:“给我来一间最贵的,一定要干净。” 掌柜陪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唐嫣向后看了一眼,道:“看见那个傻里傻气的少年了吗?” 掌柜的微微点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是同伴?转头对唐嫣笑道:“那么这两位也是要……” 唐嫣哼了一声,道:“银钱就让他付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面对唐嫣赤裸裸的坑爹行为,许尘只能傻呆呆的看着,当然,同样有些呆滞的自然是他身边的鲁石。 然而,一切总要继续,你总不能硬生生杵在那里,或者是扭头就走吧? 末了,掌柜招呼伙计,把唐嫣像皇亲国戚一样招待着进去。 至于许尘与鲁石二人,终究舍不得花那么多无用的银钱,去享受这短短的一夜。 更何况,这里人生地不熟,如此的炫富总是太过引人注意,所以,他们们两个只要了两间普通的房间,而且,很显然,像鲁石这样行走天下,做了好事都不留姓名的人,钱这种东西肯定是有,但是有多少就另当别论了。 最后,自然也是许尘抢着付了银钱。 他们三人进去之后,这间客栈里又恢复了平静,街上行人匆匆,来来往往,眼看着天上风云变幻,渐渐到了黄昏,却又走进了一老一少两人。那老的手上拿着一面布褂,上头写着“半仙”两字,那小的是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正是管虚子与他的孙女小灵。 管虚子看了看周围,小灵同时也在打量这里的环境,见这里装饰的富丽堂皇,倒吸了一口凉气,悄声道:“爷爷,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管虚子面有得意之色,道:“什么叫错路?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知道吗?你以为你爷爷这么多年,当真是一无是处吗?” 小灵奇道:“那倒不是,至少还能给我买糖葫芦。” 说着,她又狠狠的咬了一口,“不过,要说其他的,你还真就……” 管虚子被她问的一窒,瞪了她一眼,道:“你等着看。” 说罢,他转头四望,看到那掌柜的正站在屋角柜台后边算帐,当下一拉小灵,走了过去。 掌柜感觉有人走到前头,便抬起头来,正要招呼,忽地一怔,脸上有惊讶表情。 管虚子微笑,整个人鹤骨仙风,至少除去那身衣服,还是很像样子的,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柜,还记得我吗?” 那王掌柜“啊”的一声惊呼,竟是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面色恭谨之极,神色更是惊喜不已,只把旁边的小灵看得目瞪口呆。只听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么来了?唉!这、这、这有三十年不见了吧!我可时常挂念着您呢!” 管虚子微微一笑,气质超卓,伸手轻拂衣上风尘,摇了摇头,淡然笑道:“是三十一年,我本非俗人,这些年来云游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访仙人,吸取天地灵气,哪有时间过来?” 小灵在旁边跌倒在地。 但王掌柜却是深信不疑的样子,频频点头,道:“对,对,老神仙您当然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了。” 说着,招呼管虚子和小灵坐在一张乾净的桌子上,连忙叫过伙计,叫他上最好的茶来。 管虚子微笑着看了看四周,道:“看这样子,这些年来,你的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王掌柜恭谨地道:“是,托您老的福,不赖。您这又来到边疆,是所为何事?” 管虚子咳嗽一声,道:“我这次前来这里,想要拜访一位道友,想起和你当年还有一段宿缘,便过来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这里吧!” 王掌柜连连点头,道:“那当然,您可一定要给小的这个面子,我还打算让内人家小,都来拜见您呢!” 管虚子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怀里,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银两……” 王掌柜立刻摇头,道:“看您说的,您到我这里,我盼都盼不来了,怎么还能收您的钱?” 管虚子手还放在怀中,摇头道:“唉!王掌柜,我知道当年我是指点了你几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坏了规矩……” “哦!” 王掌柜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老神仙非要……哎,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您给一百两银子吧。” “一百两?” 管虚子和身边的小灵一起张开了嘴巴,不知道这一百两对于管虚子是什么概念,至少对于小灵来说,那可是山楂堆成的小山。 不,是糖葫芦汇成的海洋,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几年先来,她和管虚子一共花没花到一百两银子。 “这个……” 管虚子下意识的挠了一下头发,很显然,他装大了,他本以为,只要王管家再谦让一下,他就马上就坡下驴,谁成想,对方先把驴给放了。 就在管虚子尴尬之时,王掌柜突然哈哈大笑,然后有些激动的说:“老神仙,和您开玩笑呢,我就是再傻也知道,您身上哪能有那么多的银钱呀。哈哈!若不是您当年指点迷津,我哪有今天的这番事业啊。收您的钱,那我岂不是真的黑了心。” 也许是被王掌柜刚刚的表演给吓到了,管虚子赶紧微笑着把手拿了出来,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样子好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般,场面啥事好笑。 王掌柜点头不已,又简单聊了几句。伙计过来说,上房已经安排好了,王掌柜便起身,亲自把管虚子二人送了过去。一路到了后堂,只见这房子建得甚怪,三层楼高,整整围了一圈,中间空出一个大庭院,都铺着青石板。 可能是年深月久,到处可见石缝中有青绿小草。只在最中心处,孤零零有一棵白桦树,但枝叶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柜把他们送到了三层楼一间僻静的上房,陪坐了一会,便知趣的走了,走时还道晚上一定前来请老神仙大吃一顿云云。 “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脱,说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间烟火已久。但王掌柜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后老神仙终于是看在孙女小灵的面上,勉强答应了下来。 待王掌柜走后,小灵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下管虚子与她两人。管虚子嘿嘿一笑,道:“怎样?” 小灵却反问道:“你三十年前骗了人家什么?说……” 管虚子顿时发火,怒道:“胡说,我能骗他什么?” 小灵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少来,就你那点东西,我还不知道吗?别人相信你,我可是绝然不能信的。” 听到灵儿的一顿大喊大叫,管虚子尴尬一笑,但接下来,却是叹息了一声,居然颇有几分沧桑淒凉的感觉。 小灵皱眉,道:“你、你怎么了?” 管虚子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这事和你爹有关系。” 小灵讶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一言难尽呀!” 关系子拂了一下杂乱的头发,“还是不说了。” 看着管虚子难过的眼神,小灵心里也不是滋味,“爷爷,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当然,这只是一句习惯客套的话,该说还是得说的。 谁知道,管虚子突然转头平静的说道:“那就别说。” 小灵顿时哑然。 管虚子悠然望天,道:“今天天色这么阴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渐深沉,从傍晚开始下起的雨,到了这万籁俱静的时候,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唐嫣住在三层的上房,许尘与鲁石却一起住在了最低的一楼,下雨之后,便觉得空气中有些潮湿,甚至能够闻到一股难闻的霉味,这就是花钱多少的差别。 许尘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不过有一点原因倒也是很明显的。 鲁石是睡着了,但那个粗豪壮汉的呼噜声,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说惊天动地,也是震的这个床铺隐隐作响。 第二百一十二章 许尘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在黑暗里坐了一会,便走过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开始是有些烦躁,后来一抹笑意付现在脸上。 像鲁石这样的人才是世间最开心的人,一切看得很淡,对刚刚认识不久的人也是如此的放心,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修行者,而更想无禅大师讲过的佛。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这个庭院,竟彷彿也是深深不可见底。 不知哪里来的幽光,带来隐约的光亮,让他看见庭院深处,那棵在雨中伫立的白桦隐约的影子。 他抬头,看天,深深呼吸。 清凉而略带一丝冰冷潮湿的空气涌进他的胸膛,虽然站在走廊处,外边的风,却把细细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 他回头把房门带上,沿着这条环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从苍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很难说那是美的,还是令人烦躁的。 回廊上方的屋簷瓦间,雨水汇聚成流,细细缕缕,轻轻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这一路走来,彷彿也似走在幽深静谧的某个深山水洞之中。 许尘的衣襟湿了几处,他却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风雨中,有人素手撑伞,默默站在雨中树下,静静伫立。 夜色深深,天地间风雨吹打,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叶,在风雨中轻轻飘荡,随风掠过。 青黑色的油布伞下,她的衣裳轻轻拂动,有几缕黑发,贴在她雪白的腮边。 许尘站在原地,却在那么一刹那间,心头有迷惘掠过。在这异乡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却有彷彿熟悉的风雨…… “你怎么还没有去睡?”许尘慢慢地道。 唐嫣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明眸如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雨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衫,从他的发间,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莹的水珠,流过他的黑发,轻轻滴落,从他的脸庞滑下。 “你呢?”她反问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许尘沉默了一下,道:“鲁石大哥,他、他睡觉打呼噜,声音太大了,我睡不着。” 唐嫣怔了一下,然后“噗哧”一声,轻笑出来,眼波流动,那隐约围绕着她的淡淡光芒,彷彿也突然亮了起来。 在许尘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轻轻绽放的鸢尾花,就像十年前他离开许家时,同样撑伞而立一样。 只是,昨日今非,恍然格式。 她微笑着,伸出手来,拉住了许尘的手,许尘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风雨中,那一把小小的黑伞,横了过来,挡在他的头顶。 伞下,是她轻轻的呼吸声。 许尘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便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只是那隐约的彷彿从她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却围绕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无仙镇了吗?”唐嫣静静地道。 许尘心里一动,道:“嗯!” 说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唐嫣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不然,我为什么一直跟到这里?” 许尘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道:“那里、那里很危险。” 唐嫣不说话了,只默默地注视着他。许尘心里隐约有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什么,但心想自己与她这样深夜站在雨中,总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唐嫣没有回答,许尘便离开了她的身边,向回走去。 可是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时候,身后,雨中,忽然传来她的声音。 “表哥!” 许尘怔住了,这是唐嫣第一次这么叫他。 他缓缓转过身子,风雨横在他们之间,彷彿又大了些,于是唐嫣的面容,也显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声音,却是这般清晰地传了过来。 “刚才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想着,如果当年我爹没有娶你姑姑,如果当年你也没有被带到白家,也许……” 许尘身子一震,随即强笑一声,道:“你别乱开玩笑了。”说着,快步走了开去。 许尘走上回廊,离开了风雨,心里彷彿也松了口气。不知道怎么,他面对着唐嫣总会有些压力,也许这就是时间的沉重吧。 他暗自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向后望了一眼,见风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伫立,摇了摇头,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回去了。 他走后没有多久,唐嫣撑着青黑油伞,也走了上来站在回廊之上,望着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在她身后的暗处,忽然那黑暗动了一下,却是走出了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 唐嫣转头,淡淡道:“爹。” 铁面人往许尘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平静而不带感情地道:“走吧,现在是最好的局面!” 唐嫣缓缓点头,眼中却是划过一丝忧伤。 次日清晨,好不容易睡着的许尘却被鲁石大声地叫醒:“许兄弟,快起来了。” 许尘费劲地张开眼睛,只见鲁石精神奕奕,神充气足,显然昨晚睡得极好! 他苦笑一声,什么也没说,爬了起来,迷糊着眼睛往旁边的脸盆处走去洗脸。鲁石则坐在他的床上,笑道:“许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这么轻,又是修行者,而且修为也不浅,一夜醒来,应当精神焕发才对。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许尘在心里念了一句:“不是好像,就是一夜没睡。”但面上却还是只能苦笑点头。 他二人洗漱完毕,鲁石便拉着许尘准备叫上唐嫣一起动身。许尘暗自皱眉,心中却着实不愿,却又不好对鲁石明说。 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应答,再到掌柜那里一问,却是唐嫣昨晚就已经离开了。 鲁石怔了一下,摇头觉得奇怪,“这小妮子,不是就是憋着坑你一会吧?” 许尘站在一旁,心里一盘算,听王掌柜所说的时间,大概在自己与唐嫣分手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 其实本来许尘也一直烦恼唐嫣如果要跟他前去无仙镇,那该如何是好,但这番她突然不辞而别,他心里却又是一阵惘然。 站在旁边的鲁石正好过来与许尘商量,不料此刻王掌柜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道:“敢问这位阁下,大名可是叫做鲁石?” 鲁石一怔,道:“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王掌柜面上有欢喜之色,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间寄在我这里的,说是给一位身材魁梧名叫鲁石的年轻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鲁石接过信一看,信封上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便打开来看,许尘这时也回过神瞧了过来。鲁石看着看着,眉头皱起,失声道:“师父!” 许尘吃了一惊,道:“师傅?” 此时的许尘心中一阵翻滚,他早已猜出鲁石的师傅大概就是同他一起进入天火山的老者,所以,他一直没有将老者的死讯告诉对方,而且,那天在小庙镇的外面,他还极力的想要让鲁石一起同行,为的就是不让他知道师傅已死的消息。 何时现在。 “你确定、你确定这是你师傅的笔记?” 鲁石摇了摇头道:“嗯,这封信一定是我师父写的,要我立刻前去城外见他。许兄弟,我看我们要暂时分开了。” 许尘点了点头,道:“没关系,那你去好了,我也急着去无仙镇见……见我的朋友呢。” 鲁石笑道:“等我见了师父,我让他跟我一起去无仙镇,也好帮你程程场面,我们到时候再见。” 许尘与他相处时日不少,心中也有几分亲近,笑道:“好啊!” 鲁石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毫不停顿,想来也很是激动。 许尘送他到了客栈门口,看着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会,便转过头去,独自向东而去。 在他们都走得远了,大堂之内,管虚子与他的孙女小灵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小灵悄声道:“好险,差点就碰上冤家了。”说着横了管虚子一眼,道:“还不都是爷爷你,走一路骗一路,等你把天下人都骗了,看你还能呆在哪?。” 管虚子白了小灵一眼,不去理她。这时王掌柜看到老神仙走了出来,自然是早就迎了上来,慇勤上茶上菜,热情招待。管虚子也不客气,与小灵大剌剌坐了下来,与王掌柜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王掌柜道:“老神仙,你知道吗?昨晚我们昌合城外听说出了大事了?” 管虚子一怔,道:“怎么回事?” 王掌柜道:“我也不大清楚,但听说有人昨天晚上在城外激战来着。” “不对呀,这里距离无仙镇还……” 管虚子说了一半,突然把后半句吞了回去,像是有意不想让对方知道什么一样。 王掌柜耸了耸肩膀,道:“消息都是早上传过来的,但多半不会有假吧!” “难道?” 管虚子突然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也许是因为太过焦急,许尘将两天的路程整整缩减到了一天,双腿如风,长发如流。 当许尘真正来到无仙镇镇外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吃惊了,他本预料到的厮杀或者对峙场景根本就不存在。 军镇城头飘扬着一展黄旗,那正是太子出行时所带之物,在朝阳国内,也只有两人可以带此颜色的旗帜出行了。 “难道楚阳已经进入军镇了?” 一边想着一边向着军镇的镇口行去。 说是军镇,其实还不如说是一座城池,几十万军队驻扎生活的地方,可想而知其雄大的气魄,先不说军力如何,吃饭的能量那总是有的,几十万人,就是一个在这里卖油饼的摊贩也能赚个钵满。 随着许尘一步步的靠近,城头上的士兵已然开始注意这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这里每天也有很多人进出,运粮的,探亲的,自然还有本来就生活这镇上的百姓。 然而,不得不说,许尘打扮和这些人是不同的,更不同的自然是他的状态,连续一天的奔波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就连来时的路上,他还在心里大骂,为什么浏阳城没有愿意来到此地的车夫。 当许尘真正的走到城下时,城下的士兵怒目圆睁,他不是生许尘的气,而是对危险生物本能的意识,恐惧导致攻击,这是任何生物都会有的反应。 很显然,那名士兵看出了许尘的疲惫,但是也同样看出了许尘绝不是普通的百姓。 “你,干什么的!” 说着,那名兵卒手握腰间的佩刀,另一只手已经快要指到许尘的鼻子了。 然而,就在这时,许尘和那名兵卒一起感到了一阵清风拂过,只是这阵清风是如此的特别,因为,那是从上而下吹来的清风。 一时间,本来想编一些借口的许尘竟然忘记了什么,和守城的兵卒不自觉的向着头顶望去。 就在那一刹那,许尘看见了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那人从天而降,还没等守城的兵卒做出反应,那名中年男子已然来到了许尘的面前,“许尘?” “嗯?” 许尘心中已经,本来,他本能的想要要一下脑袋,这是谁都会有的反应,自保的反应,然而,就在那一瞬间,许尘还是点一下头,毕竟对方能够如此决绝的认出自己,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 “好!” 中年人微微一笑,却带着某种凛冽之意,“太子殿下已经进入了,不过,今日和大将军会有密事相商,所以,大将军派我来迎接公子。” “你,知道我今天会到?” 听着许尘的话,对方呵呵一笑,摇头道:“我已经在上面等了五天了。公子,这军镇就不要进了,我带你去前方边塞的大营,好好休息一番,太子殿下到时会找你的。” 虽然这名中年人语气客气,但是,那眼神中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太子,太子他可好?” 许尘试探的问了一句。 谁成想对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放心!这世上有胆子大的人,也有愚蠢至极的人,就是没有即胆子大又愚蠢至极的大将军。” 许尘听完对方的话,心中一惊,很显然,对方看透了他的心,看透了他所担心的一切。 “走吧!你不会想要在这里站一夜吧?” 说着,中年人潇洒的向着北面走去,许尘自然也就跟了上去,胆怯,许尘是没有的。 …… 边塞军营外有一片草甸,草甸上不多的几棵树木树叶早已落尽,站在此间,目光能够轻易穿透清旷的天空,落到更远的地方。比如远处荒原上不知什么事物燃烧生成的黑烟,还有那些咯吱轻响马车上躺着的受伤士兵。 如今边塞情势平静,但在荒原深处,朝阳骑兵与草原骑兵的小规模战斗还是偶有发生,隔上数日便会有遗体和伤员被运回来。 许尘坐在草甸上望向西北方向,搁在膝头上的手缓缓摩娑着一块小牌子,那正是六位魔狐当日送给他的火符,一时间,一种难言的感觉用上他的心头,是怜悯,或者是无奈。 西北方向高远苍穹下有道模糊的黑线,看着并不显眼。但他去过那里,他知道那里的起伏山峦何其高大雄壮,所以愈发觉得这片苍穹与荒原旷阔难言。 正当许尘愁思之际,一名青年军官坐在许尘身旁,身上轻甲被擦的锃亮,看着清旷的荒原和马车上的伤兵,剑眉微皱恼火说道:“真不知道将军府那边在想些什么,听说西门将军还是没有动员,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这军人却正是那名青衣中年人,只是,此时穿着铠甲,更有一番英姿的味道。 许尘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你们将军大概还想着,杀鸡哪里用得着宰牛吧刀?” 这些天来,中年人的心情本就有些郁闷,这时听着许尘如此说,反驳说道:“宰牛刀?呵呵,到底是宰牛刀还是修脚刀,那还得打过了才能知道,这些年战乱很少,咱们这边的士兵早就没了斗志,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轮起刀枪了,吃梁当兵,现在就剩下吃粮的了。” 不知为何,中年人突然眉头一紧,“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羌人突然将军队南迁,难道他们那又闹宰了,又要到咱们这边抢上一遭?” 这时,许尘心中一凉,心说:“不会真的是因为兑山宗时所有人对北羌使者的不敬引起的吧,最好不是,不然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一些责任,战争,终究不是小事,涂炭生灵。” 为了不显得尴尬,或者是为了能够从对方嘴里得到更多的消息,他笑着说道:“那你看这像是要打的样子吗?” 中年人指着草甸下方那些马车,说道:“小规模的战斗常年有,我看不是不打,只不过还没到时候。” 许尘眉毛一挑说道:“时候?什么时候?” 中年人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太子的近身侍卫?” 许尘摇了摇头。 中年人想都不想,道:“你也不是太子的亲信?” 许尘没好气道:“废话……当然不是。” “哦,那我还能理解。” 中年人犹豫说道:“是因为羌人军队南迁是为了一个人。” 许尘看着中年人说道:“什么人?” 羌人远离荒原已逾千年,对中原人来说更是久远到难以记起的传说,在前来边塞的旅途中,书院诸生恶补了一下知识,大致了解了那段久远的历史,但对他们以及中原百姓来说,这个部落依然显得极为神秘。 中年人没有直接回答,“可是听说羌人现在只剩下几十万人,难道都是军队?难道连那做饭的娘们和混吃等死的老头也要一起杀过来?” 许尘笑着说道:“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他们可以生呀。” 中年人沉默很长时间后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他们本就凶悍的紧,如果……唉,那是几十年活的事情了,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呢?现在还是等着那个人。” 许尘看着莽莽荒原远处的黑烟,思忖片刻后说道:“看现在的局势,只要西门将军不出意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西门大将军吧?” 中年人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 “不过,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按照我老长官的话说,谁都不是谁的奴隶,谁也不是谁的附庸,真正有权利的,是这个。” 说着,中年人掂了一下空空的手掌,“这道选择题真不好做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将军再傻,也不会杀了……咳!” 他欲言又止。 许尘也是微微一笑,冷静的微微一笑,和什么样的人就要说什么样的话,特别是在这军营之中。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也许是因为太过焦急,许尘将两天的路程整整缩减到了一天,双腿如风,长发如流。 当许尘真正来到无仙镇镇外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吃惊了,他本预料到的厮杀或者对峙场景根本就不存在。 军镇城头飘扬着一展黄旗,那正是太子出行时所带之物,在朝阳国内,也只有两人可以带此颜色的旗帜出行了。 “难道楚阳已经进入军镇了?” 一边想着一边向着军镇的镇口行去。 说是军镇,其实还不如说是一座城池,几十万军队驻扎生活的地方,可想而知其雄大的气魄,先不说军力如何,吃饭的能量那总是有的,几十万人,就是一个在这里卖油饼的摊贩也能赚个钵满。 随着许尘一步步的靠近,城头上的士兵已然开始注意这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这里每天也有很多人进出,运粮的,探亲的,自然还有本来就生活这镇上的百姓。 然而,不得不说,许尘打扮和这些人是不同的,更不同的自然是他的状态,连续一天的奔波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就连来时的路上,他还在心里大骂,为什么浏阳城没有愿意来到此地的车夫。 当许尘真正的走到城下时,城下的士兵怒目圆睁,他不是生许尘的气,而是对危险生物本能的意识,恐惧导致攻击,这是任何生物都会有的反应。 很显然,那名士兵看出了许尘的疲惫,但是也同样看出了许尘绝不是普通的百姓。 “你,干什么的!” 说着,那名兵卒手握腰间的佩刀,另一只手已经快要指到许尘的鼻子了。 然而,就在这时,许尘和那名兵卒一起感到了一阵清风拂过,只是这阵清风是如此的特别,因为,那是从上而下吹来的清风。 一时间,本来想编一些借口的许尘竟然忘记了什么,和守城的兵卒不自觉的向着头顶望去。 就在那一刹那,许尘看见了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那人从天而降,还没等守城的兵卒做出反应,那名中年男子已然来到了许尘的面前,“许尘?” “嗯?” 许尘心中已经,本来,他本能的想要要一下脑袋,这是谁都会有的反应,自保的反应,然而,就在那一瞬间,许尘还是点一下头,毕竟对方能够如此决绝的认出自己,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 “好!” 中年人微微一笑,却带着某种凛冽之意,“太子殿下已经进入了,不过,今日和大将军会有密事相商,所以,大将军派我来迎接公子。” “你,知道我今天会到?” 听着许尘的话,对方呵呵一笑,摇头道:“我已经在上面等了五天了。公子,这军镇就不要进了,我带你去前方边塞的大营,好好休息一番,太子殿下到时会找你的。” 虽然这名中年人语气客气,但是,那眼神中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太子,太子他可好?” 许尘试探的问了一句。 谁成想对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放心!这世上有胆子大的人,也有愚蠢至极的人,就是没有即胆子大又愚蠢至极的大将军。” 许尘听完对方的话,心中一惊,很显然,对方看透了他的心,看透了他所担心的一切。 “走吧!你不会想要在这里站一夜吧?” 说着,中年人潇洒的向着北面走去,许尘自然也就跟了上去,胆怯,许尘是没有的。 …… 边塞军营外有一片草甸,草甸上不多的几棵树木树叶早已落尽,站在此间,目光能够轻易穿透清旷的天空,落到更远的地方。比如远处荒原上不知什么事物燃烧生成的黑烟,还有那些咯吱轻响马车上躺着的受伤士兵。 如今边塞情势平静,但在荒原深处,朝阳骑兵与草原骑兵的小规模战斗还是偶有发生,隔上数日便会有遗体和伤员被运回来。 许尘坐在草甸上望向西北方向,搁在膝头上的手缓缓摩娑着一块小牌子,那正是六位魔狐当日送给他的火符,一时间,一种难言的感觉用上他的心头,是怜悯,或者是无奈。 西北方向高远苍穹下有道模糊的黑线,看着并不显眼。但他去过那里,他知道那里的起伏山峦何其高大雄壮,所以愈发觉得这片苍穹与荒原旷阔难言。 正当许尘愁思之际,一名青年军官坐在许尘身旁,身上轻甲被擦的锃亮,看着清旷的荒原和马车上的伤兵,剑眉微皱恼火说道:“真不知道将军府那边在想些什么,听说西门将军还是没有动员,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这军人却正是那名青衣中年人,只是,此时穿着铠甲,更有一番英姿的味道。 许尘看着他笑了笑,说道:“你们将军大概还想着,杀鸡哪里用得着宰牛吧刀?” 这些天来,中年人的心情本就有些郁闷,这时听着许尘如此说,反驳说道:“宰牛刀?呵呵,到底是宰牛刀还是修脚刀,那还得打过了才能知道,这些年战乱很少,咱们这边的士兵早就没了斗志,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轮起刀枪了,吃梁当兵,现在就剩下吃粮的了。” 不知为何,中年人突然眉头一紧,“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羌人突然将军队南迁,难道他们那又闹宰了,又要到咱们这边抢上一遭?” 这时,许尘心中一凉,心说:“不会真的是因为兑山宗时所有人对北羌使者的不敬引起的吧,最好不是,不然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一些责任,战争,终究不是小事,涂炭生灵。” 为了不显得尴尬,或者是为了能够从对方嘴里得到更多的消息,他笑着说道:“那你看这像是要打的样子吗?” 中年人指着草甸下方那些马车,说道:“小规模的战斗常年有,我看不是不打,只不过还没到时候。” 许尘眉毛一挑说道:“时候?什么时候?” 中年人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太子的近身侍卫?” 许尘摇了摇头。 中年人想都不想,道:“你也不是太子的亲信?” 许尘没好气道:“废话……当然不是。” “哦,那我还能理解。” 中年人犹豫说道:“是因为羌人军队南迁是为了一个人。” 许尘看着中年人说道:“什么人?” 羌人远离荒原已逾千年,对中原人来说更是久远到难以记起的传说,在前来边塞的旅途中,书院诸生恶补了一下知识,大致了解了那段久远的历史,但对他们以及中原百姓来说,这个部落依然显得极为神秘。 中年人没有直接回答,“可是听说羌人现在只剩下几十万人,难道都是军队?难道连那做饭的娘们和混吃等死的老头也要一起杀过来?” 许尘笑着说道:“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他们可以生呀。” 中年人沉默很长时间后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他们本就凶悍的紧,如果……唉,那是几十年活的事情了,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呢?现在还是等着那个人。” 许尘看着莽莽荒原远处的黑烟,思忖片刻后说道:“看现在的局势,只要西门将军不出意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西门大将军吧?” 中年人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 “不过,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按照我老长官的话说,谁都不是谁的奴隶,谁也不是谁的附庸,真正有权利的,是这个。” 说着,中年人掂了一下空空的手掌,“这道选择题真不好做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将军再傻,也不会杀了……咳!” 他欲言又止。 许尘也是微微一笑,冷静的微微一笑,和什么样的人就要说什么样的话,特别是在这军营之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将军 与帝国大部分的军人不同,西门望总是自诩闲云野鹤,无论实际上做的是什么勾当,他总是希望自己在别人心中是儒雅的,这是病,从先人留下的病。 儒将,这是无数人追求的东西,所谓文武双全,所谓内圣而外王,对于这些早已不愁吃不愁穿的人来说,那就是最高的追求。 当然,本来这些东西是要装的,但是装的久了就连自己也慢慢相信了。 就比如西门大将军来说,他的一个癖好就是品茶,然而,茶道纷繁复杂,可不是一个常年驻外的大将军能够细细研磨的。 比如环境,比如所用的器具,比如茶叶和水质本身。 当然,只要有钱,后面几样总有出口,但是,环境这一点可不是有钱就行的,特别是在这边疆之地。 然而,西门将军可是不止有钱,而且还是个有权的主。 临湖饮茶,这是多么儒雅的景色,又是多么舒心和奢华。 好,那就要湖。 可是,这里可是西北之地,别说是湖,就是水都是稀罕的东西。 但是,那可不怕,只要有权利,下面的人总会想到你的前面,他们不仅能满足你的需求,也能制造你的需求。 所以,在大将军府的后面就无中生有的出现了一个湖,当然,这人工湖不是很大,但是却足够西门将军一人享受了。 物以稀为贵,这方湖水如果放在江南之地,那可是半文钱也不值,但是,在这边陲之地,却是价值连城。 当夜幕降临,自己一人来到湖边的小屋,看着平静的湖面拼一拼遥远地方运过来的龙井,那是多么惬意的景象。 只可惜,今天的夜里,大将军终究要戴上一个朋友,一个还未曾谋面的朋友。 西门大将军现在就在湖畔的小亭之中,只是说是小屋,却是九转回廊,从外面你是别想一探究竟。 夜色之下。 许尘悄无声息沿着湖畔前进,看着湖侧那排越来越近的幽静小屋,看着那些似疏离无则却又暗含古意的竹墙草舍,露在口罩外的双眉缓缓挑了起来,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妥。 因为这片临湖小屋太过清幽。 晨光依旧未至,湖畔的视野依然黑暗,只有水波映着不知何家的灯火,泛着些微的幽光,许尘走到临湖小屋前方,隔着疏离的竹墙,看着院内石阶下那把巨大的石雕座椅,看着椅中那个瘦弱的中年人,微一停顿然后推门而入。 一盏小油灯被点亮,身材瘦弱的中年人坐在石椅之上,左手握着一个泥烧而成的粗陋大茶杯,右手轻轻叩着乌木茶案一角,平静看着推门而入的少年,削瘦的脸颊上忽然泛起一丝淡漠的笑容,轻声说道: “所谓茶道,其实只是用繁复流程来强化某种仪式感,从而产生庄严感。” “很多人都以为我在家中饮茶必然要焚香沐浴,拜祭昊天良久,然后海洗杯盏沉默把玩一番,才能把茶汤送入唇中。其实不然,我这辈子最喜欢的还是抱着大茶杯灌茶,大概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吧,我这个人还是喜欢直接一些。” “少年你不安睡于宅却漫步于湖边,你穿着我边军的盔甲,但是你可知,这里从未来过兵卒?呵呵,想必……是来杀我的?小先生。” ………… 竹墙掩映下的临湖小屋清幽黑暗,西门将军身下是昆湖石镂成的石椅,身前是昆湖石雕成的茶桌,桌上搁着乌木茶案,案上搁着温润洁亮的茶壶茶杯,桌旁是一方手提小炭炉,炉上的水壶嘴里渗出淡淡热雾,还没有沸腾。 中年人却像是感受不到小炭炉带来的热气,身上披着件单衣,平静有如冬雪夜里等着归人的好客主人……他就是西门大将军。 许尘很确认这一点,先前在临湖小屋外生出的警惕感,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因为对方提前察觉到自己要来,而且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来意。 用余光看了眼竹墙根下的茶渣,沉默片刻后,他望向椅中的大将军问道:“那就直接一些……我想知道,太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这么简单?而且是你在就知道的问题?” 西门将军淡淡反问。 “哼!” 许尘微微一愣,“如果你想说些别的,我自然也可以听一下,比如几个月前刺杀我的人,比如几十年前的隐修堂。” 西门大将军微微蹙眉,没有想到今夜前来杀自己的少年,居然是因为多年前的事情。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人还记得那些陈年旧事,略一沉默后微笑说道:“自然和我有关,不然,不会让你失望吧?” “我应该不是你找的第一个人。”他看着许尘问道:“其他那些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也好些年没见,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许尘沉默观察着临湖小屋和四周的动静,看着这片清贵的居所,回答道:“他们过的不怎么好,至少不如你好,还能住这么好的地方,有的是住在山洞中,而有的则是……” 西门大将军笑出声来,摇着头感慨说道:“哈哈,小小年纪,竟然知道的还不少,你这次来是来错了,你即是太子的人,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对帝国还有些用处。” 身上胡乱披着的衣服,小炭炉上迟迟未沸的水,左手没有茶的茶杯,都在说明这位大将军刚刚醒来,应该只是察觉到许尘靠近临湖小屋所以起身,而不是提前就预着什么伏杀的局面。 只是一个看上去瘦弱无力,终日与茶具泉水打交道的大将军,为什么在明知道有人来杀自己的情况下,没有呼救没有奔逃,而是如此平静坐在椅中等待? 转瞬之间,许尘想了很多可能,甚至是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清稚眉眼间渐渐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看着对方问道:“你为什么不逃?” “为什么要逃?” 西门大将军微笑看着少年说道:“既然我是醒着的,你又怎么可能杀死我?既然我敢一直独自在这里喝茶,我又怎么会怕有人来行刺呢?” “哈哈,远方来的都是朋友,让你在军营中好好生活一段时间,也算我对太子的礼貌,可是你……唉,和你说句实话吧,深夜来找我的人,可是不在少数,可是最后,都是早早的去享清福喽。”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一拂衣袖,石桌茶案上便多出了一把长剑。 许尘的眉头蹙了起来,身体变得有些僵硬,知道自己遇到了那种最不可能的可能:这个看上去瘦弱无力的大将军……居然是一位修行者,而且他能感到,对方的修为竟是那样的强横! 许尘紧蹙着的眉毛缓缓舒展,他看着椅中的西门大将军,看着瘦弱中年人身前那把长剑,温和一笑说道:“既然你不逃,那我逃好了。” 说逃就逃,话音甫落,他毫不迟疑转身,向匹狂奔的骏马般向临湖小屋外冲去。 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谁知道这位将军是怎样的修为高深,许尘现在应该去找到太子和自己的师傅再说。 西门大将军极有兴趣看着少年将要消失在竹墙畔的背影,轻笑摇头感慨道:“既然来杀一个大修行者,来了难道还能退吗?” 温和却蕴着强烈自信与杀意的字眼从瘦弱中年男子唇间缓缓而出,同时他放下了左手握着的粗陋大茶杯,右手卷起左臂上的袖口,左手中食二指一并做了一个剑诀斜斜向着临湖小屋外隔空点去,动作极为潇洒随意。 随着并指斜斜一指,石桌茶案上那把微暗无光的长剑,骤然低沉嗡鸣,仿佛被灌入了某种神奇的能量,猛地自桌面弹起,嗖的一声出鞘,然后化为一道乌暗的光迹,撕开临湖小屋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直刺院外。 许尘后背一片针刺似的痛楚,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却看不到任何惊慌,只有沉着与冷静,眼看着便要冲出那片竹海,却出乎意料地左足重重一踩地面,整个人的身体便翻了起来,然后右足紧接着闪电般踩到粗大的楠竹之上。 噔!噔!噔!噔! 坚实的鞋底快速交错踩在竹上,登的竹树一阵摇晃,无数片竹叶就像断裂的羽箭般簌簌落下,他踩着竹树瞬间攀至院墙之上,险之又险地避过院内袭来的那道剑光,然后膝盖微弯一振,借着竹树振荡疾速向院中掠去。 锃的一声,像利箭般的身体刚刚掠过院墙,锋利的朴刀已然出鞘裂布在手,许尘闷哼一声,腰腹发力手腕翻转,制式军刀有若风雪劈头盖脸地向西门大将军劈了过去! 从知道这位大将军是名修行强者之后,他就知道今夜必然将要再次面临生死间的大恐怖考验,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对抗一名如此强大的大修行者,但他依然没有想过要退,因为他知道面对着修行者,退避便意味着死亡。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杀 丁的一声清脆响声! 许尘拧身挥刀,劈飞自身后遁来的那道灰暗剑光,身体从半空跌落。 初一相逢,刀口处出现了一道米粒大小的缺口,他的破旧布袍上方多出了一道极细微的破口,然而他口罩外的眉眼依然没有畏惧,双腿就像两根钉子般死死扎在地面,双手紧紧握着朴刀的长柄,微低着头警惕地观察着夜色里的动静。 忽然间他手中长刀一翻,用左肩处一道血痕的代价,避开了自右方夜色里袭来的那道剑光,同时从手中传来的细微振感,确认自己的刀锋至少擦到了飞剑。 许尘依旧微低着头,静静盯着不远处椅中的西门大将军,耳朵细细听着临湖小屋四周夜色里不时响起的轻微嗡鸣声,想要判断出那柄飞剑的方位。 他向前踏了一步。 院外一片飘落的竹叶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他如座山般向后倒下,灰暗剑影擦着他的肩头疾掠而空。 他右手重重一拍地面,腰腹一紧,那座山便重新站了起来,双脚闪电般连错,灰暗剑影嗤的一声扎进他脚前石板缝中,然后迅速嗡鸣再飞,消失无踪。 他此时站的位置,比先前退了三步。 茶桌右侧的小油灯泛着淡淡的光辉,西门大将军好整以暇坐在石椅中,似笑非笑。 二人之间相距不过数步,然而就是这数步的夜色,却是那样难以逾越。 因为没有人知道灰暗的剑影在夜里中何处。 双手紧握着长刀柄,双脚稳定地踩在石板上,没有踩着缝隙,没有踩着突起,保证随时能够借到大地全部的力量,许尘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盯着椅中的大将军,眼眸里没有畏惧,只有平静和专注。 他知道自己今夜极有可能迎来死亡,所以他当然恐惧。 但被生死折磨了太多次,许尘非常清楚在这种时候,恐惧是最没有用的情绪,只能把恐惧紧张变成兴奋,才能够把生死二字翻转过来。 飞剑嗡鸣,闪电刺来,他挥刀而斩,纵使斩空,也会在最后关头凭借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战斗本能和极强的身体控制能力避开要害部位。 叮叮叮叮!剑如飞芒刀如雪,他的身体上被剑影割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渗透内衣渗出破旧的外袍,开始在身体表面淋漓,如同血人一般。 但许尘依旧双手紧握着朴刀,双脚像钉子般扎在石板上,眼中没有任何表情盯着椅中的强者,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恐惧,甚至连拼命时应有的狂热情绪都没有。 西门大将军渐渐敛了微笑,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浴血少年平静说道:“连续十几剑都没能直接刺死你,只给你留下一些小伤口,不错,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能够僵持这么长时间的人。但我必须提醒你,就算伤口很小血流的很慢,但流的久了,也是会死的。” “我明白,所以我会试着在血流干之前找个机会砍掉你的脑袋。”许尘回答道。 “你不会有这种机会。”西门大将军同情看着许尘摇了摇头。 这时候小炭炉上的水终于开始沸腾,热热的水雾从壶嘴里喷薄而出。 大将军用左手提起炉上的水壶,向粗陋茶杯里倾注。他看着被沸水冲的不停浮沉的茶叶,低头说道:“我要开始饮晨茶,那便不陪你玩了。” 炭炉之上开水渐沸,热气蒸腾,沸水冲入茶杯之中,许尘认真看着这幅画面,盯着西门大将军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肩,盯着他的手,没有去听对方任何可能弱化自己战斗意志的话,当他看到此人去倒茶时,眼睛骤然明亮。 手要握茶杯,自然无法再捏剑诀,许尘如钉子般坚固扎在地面的双腿一紧,身体猛地向前倾倒,双手拖着长长的朴刀,挟着全身的力量,虎扑而去! 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劲风,看着拖刀于身后搏命于一击的少年军卒,西门大将军眼中泛起怜悯与嘲讽混杂的神情,右手探出袖口散开手指在夜风中轻轻一拂。 临湖小屋里破风之声大作,并不是许尘虎扑身躯卷起的气流,而是深沉夜色被某种力量撕卷的声音,那抹不知消失于后处的灰暗剑影嗡鸣之声大作,倏乎于前倏乎于后,鬼神莫测其位,瞬间撕裂夜色如闪电般直刺许尘后背! 竹墙处被风卷动的竹叶骤然一静,然后惊恐四处散开。炭炉处的灼热水雾骤然一凝,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地面沉降,院间石坪之上的时间仿佛变得慢了很多。 这就是剑师全力一击时的威势吗? 感受着后背后传来的绝对冰冷,和那抹尚未接触便已经开始令自己心肝欲碎的锋厉意味,许尘脑海中生起这般感慨,知道死神的手已经快要轻拂上自己的后背。 但他没有回首,没有闪避,依然如头悍虎般狂暴前纵,依然在奔跑,因为他知道再回首已无退路,如此近的距离闪避也只是徒劳,此时此刻他只能奔跑,向着死亡奔跑或者比死亡跑的更快,如此方能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冲至西门大将军身前两步之地,许尘全然不管不顾身后如此亲近的死亡气息,瞪着眼睛,盯着对方的脖颈,双手一错将全身气力凝于朴刀之上狠狠斩了过去! 看着劈面而来的狠厉刀光,西门大将军左手端起的茶杯刚刚触及唇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在那片天地之息的海里清楚地看到,自己念力控制下的长剑已经闪电般飞抵许尘身后,不待刀锋落下,这少年便会死亡。 许尘手中的朴刀距离西门大将军的脖颈还有三尺。 西门大将军的飞剑距离许尘的后背还有一尺。 无论如何计算,虽然许尘悍勇搏出了一个拼命的机会,很可惜的是,这最后的一搏只能搏掉他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伤到西门大将军丝毫。 下一刻,许尘本应该死了,但他没有死。 他借着拖刀劈斩之势,悄无声息松开了左手,极为自然地伸到背后,握住了从裹布里探出的一段硬物。 他握住了那柄早已变成短剑的“小玉剑”。 然而,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是,同小玉剑一同被拿出的,还有六尾魔狐送给他的火符,为了火符的安全,他竟然和小玉剑绑在了一起,算做事一个装饰,而现在,却正是它现身的机会了。 握住玉剑,猛然向前一刺,与此同时,剑柄末端的火符竟然顿时亮了起来,下一刻,便是极为有限的火焰。 只是,这火焰却是从玉剑剑尖发出的,而且那火焰竟然是黑色的,在冲击下,整团火焰瞬间被压扁,好像在许尘的面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盾牌一样。 许尘自然见过那火符中的火龙,眼见过燃烧的景象,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然而,危机时刻,许尘早已想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黑色的盾牌面积骤然扩大,就像是朵被凝缩春风瞬间催发的黑色大花,蓬的一声张开,遮住了许尘的后背,挡住那道嗡鸣凄厉的灰暗剑影。 西门大将军调动全副念力,做出绝杀一击的剑影,裹挟着无尽威势,然而当长剑狠狠刺上黑色的火焰盾牌上时,却发生了非常难以想像的后续变化。 没有任何火面撕裂的声音响起,也没有什么激烈碰撞的声音响起。 锋利无匹的飞剑刺中黑色的火面,就像是落叶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泥沼,又像是一只疲惫的蚊子轻轻降落在老坊乌黑的牌匾上。 高速振动嗡鸣的飞剑仿佛被粘在了那团扁平的火焰上,骤然归于绝对的安静。 片刻之后,堕入无边无际黑色泥沼的落叶缓缓沉没无踪,落在老坊乌黑牌匾上的疲惫蚊子颓然无力向空中坠落,向生命的终点坠落。 先前灵动犀利的长剑,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生命,就这样的火焰上落了下来,缓慢向着地面坠去。 天地元气的世界里有根线断了。 西门大将军表情骤然一变,发现自己居然感应不到自己的本命剑,一声厉啸迸出双唇,左手松开那只粗陋的茶杯,双掌相合,把许尘单手劈过来的刀锋夹住! 他的手掌与许尘的刀锋之间隐隐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并没有完全触实,但就在那极细微的空间里,似乎有某种力量充斥其间,如绵一般紧实。 厉啸声回荡在幽静的湖畔小屋间,刚刚坠落到地面的飞剑听到啸声,便是一阵弹动,但却怎样也无法再次飞起,看上去显得极为凄惨徒劳,就如同深秋落在霜冻地面上的老蚊子,薄薄双翼被冻成了玻璃冰,所谓挣扎更像是临死前的抽搐。 西门大将军双眸间杀意大作,又是一声厉喝,双掌一错拍开冰冷的刀面,右手穿袖而出,身体斜掠而自椅间弹起,并指为剑直刺许尘的咽喉。 此时那只粗陋笨大的茶杯才重重摔落在地,摔出满地黑红色的陶砾泥片,热水混着茶叶呈放射状四处抛散,白色的热气惊恐地夺路而逸。 西门大将军并指为剑直刺许尘咽喉,向左方稍偏画了个圆弧,比直正的直刺距离要更远一些,这也给了许尘生死关头最后的反应时间。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想要避开许尘身后那团黑色火焰,下意识里他就不愿意沾惹到那火焰,哪怕是触到一分都不愿意,那黑色的火焰竟比这湖畔小屋黎明前的黑暗还要更黑更暗。 西门大将军并不知道这少年手中的剑和那黑色的火焰是什么东西,但是,他能隐晦地感觉到这黑色火焰给自己带来的恐惧,那是修行者本能里的恐惧。 正是因为这种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西门大将军的指剑比正常水准慢了少许,也正是利用这极短暂的时间,许尘来得及把玉剑移到自己身体的左方。 此时黑色的火焰竟然也随着许尘内心的意愿随之增大,就是一朵飘浮在湖面上的大黑花般,乖巧随着许尘的手指从右肩滑至左肩,然后遮盖住他全部的身体。 手指戳在那诡异的火面上,并没有燃烧的温度。 西门大将军瞪着眼睛,看着指尖与黑色火焰面接触的地方,内心深处的恐惧汹涌而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在瞬间之内变得无比苍白——他无比震惊地发现,与内心恐惧一道汹涌而出的,还有他体内的念力以及他用念力调动的天地元气。 西门大将军从没有想到居然会被被人逼入了这等境地,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进了生死立见的悬崖边缘! 他没有收回剑指,因为光明一入黑夜便必须分出个胜负,或者为昼,或者为夜,日出日落前后,谁都没有办法提前离开! 只听得一声凄厉难闻的啸声自他双唇间迸出,这位一直隐藏实力的修行者终于爆发出了最极致的实力。 第二百一十七章 疑惑 此时他全副精神与力量都集中在玉剑的剑柄之上,用以抗衡大将军凝聚毕生修为的剑指,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身体内有某种很珍贵的东西,正顺着伞柄不断流失,不断流进那黑色的火焰之中,所以他右手根本无法举起拖在身后的朴刀。 指在火焰之上,人在火焰之内,绝命的僵持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天地元气在临湖小屋间汹涌而至,凝于大将军指前化为极短而利的剑意猛刺。 无论是飘舞的竹叶还是渐冷的水雾,仿佛都感受到了场间紧张的气氛。 大将军轻哼一声,苍白的脸庞上青筋一现即隐。 黑色的火焰向后退了一分。 剑柄滑离许尘左手虎口,狠狠击中他的脑口,锋利至极的剑意终于有一丝成功穿透了火焰形成的护盾,从伞柄碰撞处狠狠扎了进去。 噗的一声,血水从许尘的口鼻间喷了出来,顺着口罩边缘散开,染红了稚嫩的脸。 火焰那头,大将军的眼角也开始淌落血滴,眼中精芒渐趋黯淡,他将念力压榨的太多,也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现在就看谁能支撑更长的时间。 剑柄就像座大山般不停辗压着许尘的胸口,鲜血不停从他的口鼻处涌出来,口罩已经完全被血打湿,血水顺着口罩边缘不停滴落,滴他的鞋上。 他极为艰难地抬起头来,有些无神的目光擦过黑色火焰边缘,望向那边的大将军,发现大将军削瘦的脸颊此时已经变得更加削瘦,眼窝深陷,想必也快撑不住了。 忽然间,许尘感觉伞剑柄处传来的力量弱了一分! 他霍然抬首,左手紧握着伞柄,用胸口顶着伞柄,强行向前踏了一步! 黑色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就像是块坚不可破的大盾牌,把大将军向后推退一步! 一声草原猛兽残酷搏杀时的厉嚎自少年口中吼出,他调动身体内最后残余的那丝力量,提起拖在地面上制式的军刀,狠狠一刀斩了过去! 喀的一声,刀锋深深锲进大将军的脖颈深处,然后伴着一阵极为难听恐怖的破骨断肉声继续前行,直至从另一边劈了出来。 大将军头颅上的那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黑色火焰后的少年,然后头颅一歪从颈口上掉落,在地面上啪啪嗒嗒弹动两下,滚进犹有余温冒着热气的茶水之中。 黑色的火焰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玉剑稳稳的抓在手中。 许尘瞪着眼睛,看着地面上那颗头颅,急促地喘息着,说道:“在这个地方死去,那也应该算是一种享受了。” 可是,许尘只见那颗头颅上的嘴巴却是微微的上翘起来,那不是在微笑,而是在不屑,是什么让这位大将军如此的不屑呢?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样的深沉,此时的无仙镇是那样的安静,街巷之上没有任何行人,就连习惯夜行的猫儿都看不到一只。在某处偏僻的巷口奔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踉踉跄跄地奔跑着,虚弱的双腿有时难以支撑一软,他便会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鲜血从口罩边缘不停滴落,他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思维都有些混乱,竟是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何处,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要取你的命,那就一定会取你的命,为了楚阳,为了陆隐师傅,为了曾经的一切。” 他下意识里喃喃念着,寻找着道路,寻找着可能藏匿着太子的地方。 声音从被血染透然后粘住的口罩内传出来,显得有些变形。 先前已经听到了警笛,残存不多的理智让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镇内的兵卒大概已经被惊动,如果等会全镇的兵卒都起来,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继续狂奔,狂奔在他没有来过的大街上。 系在身后的玉剑被不时弹起,然后张开,一蓬一蓬。 浑身是血的复仇少年。 许尘奔跑在夜色里,奔跑在大街上,不时抬起右臂抹掉下颌处的血水,玉剑不时击打他的背部上啪啪作响。随着时间流逝,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街畔的拴马柱、坊市口里的门坊,在眼中逐渐变形扭曲,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肺叶挤压出来的气息像岩浆般滚烫,拼命吸进来的气息却像冰川般酷寒;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缓慢,时常被地面突起的青石板绊住;他的思维越来越紊乱,竟渐渐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奔跑,跑的越远越好,逃,这是此刻唯一的愿望,去救太子?那还要等他的上市好转一下,不然,现在只是自投罗网,西门望已死,但是,他手下的那些大将可是依旧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总是回忆着那个“大将军”的头颅,和那翘起的嘴角,那是在蔑视,他在蔑视什么呢? 口罩边缘滴落的血水可以被臂袖擦去,身上那无数道剑口渗出的血水则是缓慢地流到了大黑伞上,被那玉剑缓缓吸附再缓缓释出,缓慢地向地面滴落,然后在地面上绽开一粒极小的血花,润进石缝之间。 尚未至晨,便有晨风起,拂动不知谁家檐下晾晒的衣裳,吹得大街远处高耸入云的龙云旗猎猎作响,晨风中的脚步声和淡淡血腥味,融在一处,渐渐惊醒了隐藏在千年石缝间的某些生命。 军镇这普通的街道,忽然间变成一条漫漫无尽头的地狱火道,许尘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极为滚烫的烧红卵石之上,每步踏下时鞋底便会被烧穿,那些蓬然而起的火苗瞬间蔓延烧掉他的血肉,烧枯他的白骨,异常痛苦。 他还在奔跑,踏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感觉是那样的痛苦,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的脚便被无数把刀同时砍成了肉泥。 忽然间他身体忽然僵在了原地,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剑从极高的夜空里落了下来,破开他的肉骨腑脏,直接贯穿他的身躯,把他狠狠钉在了地面! 来自地面火灼痛苦瞬间消失,因为和胸口处传来的那股痛苦——那股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的痛苦相比,世间任何苦楚都不值一提。 许尘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物的胸口,看着已经变形成某种弯曲甬道的大街,看着与真实没有任何关系的无仙镇,发现眼中所有事物都有无数个影子,真实的虚妄的伪造的解构的影子,而他的人就站在这些事物的实虚幻影之间。 忽然,他听到耳畔有人在轻轻喘息。 用尽最后的力量他转过头去,血手紧紧握住腰畔的剑柄,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迹,身周依然还是那些诡异的变形世界。 脸色惨白的如同雪山,他惘然四顾,下意识里寻找到那声喘息的来处。 街畔那些仿佛快要倾倒在地面的拴马石柱在喘息,诉说着日日被系颈的痛苦与烦躁;坊市酒肆的黄布幌子在晨风中喘息,诉说着夜夜被酒鬼调戏的不悦与不安;某座宅院里探出腰身来的槐树在喘息,诉说着自己看了太多的家族阴私快要被薰的干枯;落在石狮座下的青叶在喘息,诉说自己没有应时而落的原因。 石头雕成的狮子在喘息,木头搭成的楼宇在喘息,脚下的路面在喘息,晨风在喘息,远处的皇宫在喘息,近处的灰墙在喘息,无仙镇在喘息,整个天地都在喘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死亡 娇滴滴妩媚有若女子呻吟的喘息,绵延悠长有若朝堂威压肃穆的呼息,急促不安有若逃亡旅者绝命的喘息,淡漠沧桑有若历史无情的呼息。 许尘听着大街窄巷后园远殿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吸声,孤单无助地站在街道中央。 他松开剑柄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各式各样的喘息呼吸声穿透掌背,清晰而极有力地传进脑海之中。 他在黑暗的大街中央缓缓跪下,然后倒下。 血水经过玉剑,经过玉剑尾端的火符,淌在青石之上,流进石缝之间。 平整青石铺砌而成的大街上,绽着无数朵细微的血滴绽成的小花,从南城一直向北,血花连缀成线,与前端的血水隐隐连成一道线条,在许尘的周围形成了一张血色的网格。 那犹如蜘蛛网的网格中,许尘更像是一个被捕捉到的昆虫,拼命的挣扎过后,只有等待着死亡。 许尘倒在地面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四周像发生了如此奇异的变化,更不知道一股磅礴莫御仿佛来自远古的肃然毁灭之意笼罩住了自己。 他的鲜血在石缝间流淌,极浅极平,比人类能够想像的极限还要更浅更平,从大街中央一直流向远方,仿佛要覆盖整座军镇一般。 无声无息间,那些流进石隙里的血水迅速被蒸发成淡红色的雾气,然后迅速被某道无形的高温力量直接净化为无形的空虚。 青石板上散落的血滴小花也开始被蒸发,被净化,一朵朵消失于无形,石缝间极平极浅的血水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蒸发消失,直至最后终于来到了那柄玉剑的身旁,顺着血水直接侵袭进入许尘的体内! 烈火无形,高温无感,看不到的灼热气息仿佛能够焚化世间的一切,许尘身上的血水被迅速蒸发流散无形,而衣服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裸露在衣物外的手臂,裸露在口罩外的脸颊开始快速变红,搭在额前的头发快速焦黄枯萎,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因为水分快速流失而开始变得干酥。 一片青叶被晨风吹起,落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被再次拂落,依旧青润可喜。一只蚂蚁被落叶惊扰,爬上他的手背,然后从另一边爬下来,依旧活着。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刻许尘就将被玉剑和火符一起释出来的玄妙无形火焰活活烧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阴影落了下来,轻轻啪的一声碾死了那只可怜的蚂蚁。 一股绝对阴寒的味道从玉剑的剑尖处逐渐释放,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渗进许尘滚烫的身体,片刻后,他脸颊与胳膊处的红色渐渐褪去,变回重伤后的雪白,搭在额前的头发迅速变回乌黑油亮,搁在青石上的双手指甲重获光泽。 而剑尾那不停闪烁的火符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闪烁的两点火光的眸子明明还是平静如常,却给人感觉像是向许尘倒卧的方向看了一眼。 黑色的荒原上刮着黑色的风,强劲的风力卷起黑色的土砾在天空中四处抛洒着,以至于用肉眼望去,仿佛苍穹上那轮烈日的光芒都变成了黑色。 荒原远处有一座黑色的雪山,在黑色烈日光芒的照耀下正在不断融化,不断崩塌,融化后的雪水混着黑土黑砾,反耀着黑色阳光,汹涌地四处奔突冲涮。 黑色的雪山将要垮塌崩溃,它形成的洪水将要毁灭整个世界,而就在这时,光明的夜突然降临到了世间,释放出无比温暖的阴寒气息。 许尘站在这个空间的某个点上,惘然却又无比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幕壮阔浩大的毁世画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这不是梦,这种感知清晰而坚定,就像他明明看到占据大半个天穹的光明,却能肯定那就是夜。 光明的夜遮住了大半个天穹,遮住了炽烈的黑色的阳光,逐渐减缓了雪山融化崩塌的速度,而自光明夜空散发下来的阴寒味道,则开始重新凝结那些肆虐于黑色荒原间的洪水,让它们变成舞蹈的黑冰,不甘的黑雪。 整个世界在重塑,那座黑色的雪山缓慢而不可阻挡地重新矗立起来。 天地归于平静,夜重新回复成夜应该有的颜色,荒原上的冰川雪河不知何时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苍穹上的那轮太阳温暖照耀着世间,春光融化了雪山那头的积雪,汩汩细水渗进冰雪深处,落进蓝色幽黑的地下冰穴,然后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少年,荒原上距离雪山极远处的某地,一颗石砾轻轻颤抖起来,被推向一旁,然后一股涓涓细流涌了出来,然后逐渐蔓延开来,向着天边流去。 水流畔,长着一棵孱弱却又坚强的小草。 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却被一只穿着白色鞋子的脚给轻轻的踩了下去。 “泣鹤,哼,好久不见。” 一个苍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不卑不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就在许尘想要努力的抬起头,看向那只脚的主人时,他身边却又出现了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向着先前小草的方向走去,黑色的鞋子。 “哼,在我的意识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见你,这一辈子都不见,不!是永生永世不见。” 白鞋人也是冷冷一笑,“可是,我还是来了。” 话音一落,天空突然巨变,整个天穹仿佛八卦图一样瞬间流转,最终阴阳分割,将整个天穹划出一道阴阳相隔的线。 这边是清空万里,而那边则是无尽的黑夜,甚至是一弯月牙都没有的黑夜。 “你我都是聪明人,也是这世间少有的出尘之士,难道你不明白你杀不了我吗?当然,如果你再修炼百十余年,如果我就此停顿,可能你真的可以追上我,但是,很可惜,你得不了长生。” “长生?” 白鞋人不屑的一笑,“那不过是一群妄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更何况,就算是长生又能如何?难道要忍受无变无尽的寂寞,难道要忍受无休无止的孤独,那还不如潇洒一生来的痛快。” 黑鞋人轻轻的向前迈了一步说:“绝尘老贼,没想到你竟然和世人一样的无知,或者说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长生不是世人追求的极致吗?谁人不想长生?包括帝王,包括贱如蝼蚁的百姓,谁不想?” “哼,还是像以前那样唠叨个没完没了。” 绝尘明显是相当不以为然,“我说了,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伤害一草一木,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胡作非为。” “都几百年了,你也还是没变呀,难道你忘了你是如何仙灵尽毁的了?” “那又怎样,只将你困于玉剑之中,我宁可受万世火焰的炙烤,我开心,你管的着吗?” “你……” 黑鞋人明显极为愤怒,他无法想象,世间真的有这样的人,宁可社区自己也要将他囚禁与牢中。 片刻后,许尘只觉得身体仿佛一面是雪山,而另一面是油锅,寒热交替,像是一场战斗,仿佛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消失,许尘醒来。 他看着眼前极近处蚂蚁的尸体,散做一堆的青叶冰砾,失神片刻后艰难地爬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他知道躺在街道中央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听着远处隐隐响起的竹笛声和马蹄声,他狠狠一咬下唇强行提振精神,撑着疲惫伤余的身躯奔入侧方一道小巷。 青石街面上留下的血水已经消失无踪,干净的有如被雨水洗过数十遍又被春日暖暖烘干一般,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渍也不知去了何处,干净的像是刚在红袖招里泡了半夜的木桶浴一般。 先前昏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没有任何记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西门望的愤怒 正在此时,许尘浑浑噩噩中突然感觉到附近火光冲天,他赶紧肉了一下眼睛,这才看清,就在百米之外的街巷中无数的火把不停的晃动,而且慢慢的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紧张之余,许尘奋力的起身,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向着最近的黑暗的巷子中走去,只可惜,他的伤实在太重。 这重伤本不是湖边战斗留下的,而是就在这条大街上弥留之际,无缘由的重伤。 “仔细检查,不要让贼人跑掉了。” “是!” 那兵卒的声音越来越近,少说也应该有百人之众。 如果放在平时,许尘自然不会害怕,特别是玉剑成长之后,但是,此时的他,别说对付这么多的兵勇,就算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都能取了他的性命。 眼见这么多的兵卒越来越近,再加上自己的身体实在虚弱,恐怕此次已经在劫难逃了。 然而,就在许尘绝望的时候,一个身影径直的冲出了那条小巷子,迅速的来到许尘身边,然后一把就将他拉了进去,那力量之大,那神情的激动和紧张,很难想象。 那人,却正是当今的太子,许尘的朋友,楚阳。 “我料到了你回来这里的,可是,我却没有料到你是一这样的方式。” 许尘狠狠的吸了两口气,摇了摇头说:“你没事就好,我师傅呢,他还好吧。” “嗯!” 楚阳不停的点着头,“没事,他老人家很好,西门望此时还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只是你?” “呵呵!” 不知为何,许尘竟然傻笑起来,“放心吧,我已经将西门望杀死了,你大可以将这重镇说回去了。” “啊?” 楚阳一脸惊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杀死了西门望?西门大将军?” 看着楚阳的惊愕,许尘渐渐的忘记了自己的重伤,“怎么不相信?呵呵,这算我送你的礼物,不用谢。” 没想到,这个时候,许尘还会开玩笑。 可是,就在此时,楚阳却无奈的摇了摇头,“许尘,你肯定被骗了。” 说着,他一只手扶着许尘,双目却看向了远方,那正是大将军府的方向。 犹豫了片刻,他低头看了看因为全身的疼痛而佝偻着身子的许尘,“他不可能死,如果他这样容易死的话,那他就不是西门望了。” 顿了一下,他略带歉意的说:“许尘,你知道,你知道我和陆隐大师刚刚在哪吗?” “在哪?” 许尘诧异的看向了楚阳,“什么意思,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哼!” 楚阳无奈的冷哼了一声,“刚刚,我和陆隐大师就在打将军府。” 此话一出,许尘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如果不是堂堂的西门大将军在府内招待太子和国师,那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如果不是大将军在府内,那么太子和国师又怎么会去大将军府呢。 正如许尘想象的那样,楚阳缓缓道:“正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刚刚正在和西门望谈论这边疆的问题,也就是关于羌人的问题。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这么快的来到这里。” “你知道吗,我们正在谈论,突然一名兵卒报告,说湖边的小屋出事了。而且,今天白天,西门望还跟我们说,今夜会送我们一份礼物,我和陆隐大师一直没搞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我好像是知道了,那个礼物就是你,而他想送给我们的自然就是你的尸体。” 许尘默默的听着,“那我刚刚杀的是谁呀?那我刚刚杀的是谁呀?”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当他和楚阳说了一下湖畔那人的样子的时候,楚阳猛然一惊,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的看着许尘,“姚长?” “姚长?” 许尘重复了一下,“姚长是谁?” “哼,好一个西门望,心思竟然如此细腻和毒辣。” 楚阳狠狠的要了一下嘴唇,“姚长是西门望在军中的供奉,是六境的修行者,在无仙军镇之中,他和陆隐大师的师弟奚凡几乎可以平起平坐,今天他竟然动用这个人去杀你,可见……” 说到这里,楚阳猛然转头看向了许尘,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你真的杀了那个人?” 许尘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真不敢相信,为什么你能杀了一个六境的修行者?” 楚阳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他无法相信,许尘竟然能够杀了一个六境的大修行者。 要知道,六境是一个难以逾越的界限,在帝国之内,能够超过六境的修行者也不是随意就能找到的,就算是他的父亲,当今的圣上,见到六境的修行者那也是要极力拉拢的。 不然,身为六境符师的陆隐又怎么能够坐上国师的宝座呢? 而许尘今年不够十六岁,无论他用了什么计谋,用了什么可怕的武器,在楚阳的想象中,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修行界,每个大境都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更别说许尘和那六境的姚长了。 思考了半天,楚阳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许尘快走,我们先回到我的住所,有什么是,以后再说。” 说着,楚阳便拉着许尘向着一个偏僻的街巷走去,为的就是避开西门望派出的兵卒。 …… 天色萌萌亮,在大将军府内,那个壮硕的中年男子不停的在大厅中来回的踱着脚步,似乎有着他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一位校尉来报,刺杀大供奉姚长的杀手不见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到。 最初是动用了百十来人的队伍,最后竟然已经出动了五百余人。 虽说无仙镇比普通的小镇大上许多,但是,这么多人还没能抓到杀手,那简直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而真正让这位大将军难以理解和不敢相信的是,他最为信赖的大供奉,就算在帝国也能排进前前二十的打修行者,竟然被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给杀了,者怎么能让他理解。 就像是跟春蚕说冬天的故事一样,他没有见过,自然难以理解。 甚至,此时的西门望都想见见那场战斗,他宁可损失一位大供奉,也要见一见那奇异的景象。 这时,一个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后面走了出来,那脸上尽是悔恨和愤怒,只是,见到西门望之后,他极力的将这种愤怒敛去。 “父亲。” 这少年却正是西门望的儿子,兑山宗的弟子,西门文宇。 “嗯!” 西门望冷冷的答了一句,却没有转头,他似乎还是沉浸在那不可理解的事情之中,当西门文宇告诉他一定要选一个绝对的高手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感到不可理解。 在这无仙镇,他西门望要抓要杀的人,没有谁能够逃脱,就算是现在的太子和国师也一样。 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对太子动手,那是因为还没到时候,如果利益足够大,如果满足他的要求,他绝对会下的去狠手,无论他是谁,只要在他的地界,没有人敢如此放肆。 而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儿子说的是真的,那个人很是邪门。 怔了一下之后,他回过身看着西门文宇说:“你来前厅做什么?” “父亲!” 西门文宇在兑山宗时很是跋扈,但是在这位父亲面前却是异常的乖巧,“我听到兵卒的报告了,许尘她跑了对吗?” 西门望没有说话,只是无奈的点了一下头,像是极为羞辱一般。 “父亲,我说过,那个小子很是邪门,如果当时您派……” 还没等西门文宇说完,西门望猛然拍了一下的木桌,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那章红木方桌应声而碎,烟尘顿时祭起,“够了!此时不要再提。” 很显然,他很愤怒,哪怕是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没有将儿子的说法当做是谈心,而是一种责备,带着侮辱的责备。 而了解自己父亲心思的西门文宇也是顿时哑然,他了解父亲的脾气,在关键时刻,他的父亲,堂堂的帝国大将军,视权利为一切的父亲,绝对有可能将他一并杀了。 “你会后屋吧。天亮了,你就和你的那些同门离开,离开这里,这里现在很危险,父亲是为了你着想。” 少少顿了一下,“还有,你不是说兑山宗是要你们去永安镇以那小子的父亲作为威胁吗?那就去吧,不要在这里闲着。” “这……” 西门文宇有些懵。 几天前,萧冷和冷雪同他们分开,说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可是几天都没有回来。 也许是有心要向同门炫耀一下自己的父亲,炫耀一下这无仙镇,所以他没有去永安镇,反而是带着聚灵院的同门来到了无仙镇。 毕竟离得很近,也就走这么一趟而已。 昨天,冷雪突然来到了无仙镇,说萧冷可能已经死了,这一消息虽然让大家很是诧异,但是,那是蓝鸢阁的事情,和他们没有情分,也没有关系,除了恰当的悲伤并没有什么。 只是,萧冷最为这些弟子的领队,领队死了,那么他们好要继续行动吗?这是个问题,所以,他将同门安置在了不远处的客栈。 现在,父亲已经下了逐客令,那么他本应该唯命是从的。 但是,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怯怯的说了一句,“父亲,无论怎样,我们的目的都是杀了那个小子。他是兑山宗的叛徒,是太子的朋友,也算是您的敌人,既然是杀了他,又知道现在他就在这无仙镇,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解决呢?” “更何况,虽然我的这些同门修为病不算高,但是,总是还能帮上忙的……”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西门望早已怒目圆睁,“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啊?你说?” 这一句可是把西门文宇给难住了,他怎么会知道呢?连堂堂的父亲都没能找到,他又怎么能知道呢? 但是,就在某一个时刻,西门文宇突然说了一句话,“他是太子的朋友,对他是太子的朋友,那么……” “那么,他可能去了太子那里。” 后半句是西门望说出口的。 是啊,在这无仙镇,他手下的兵卒能将整个军镇翻遍,却只有太子那里,他们是不敢动的。 无论如何,现在和朝廷还没有翻脸,所以,太子的形象还在,他不能轻举妄动。 “父亲,那我去,您只要给我一些兵马,我现在就去太子那里,也许真的能够抓到他。” 西门文宇双手抱在前胸说道。 “不!” 西门望突然神采飞逸,“不是可能,他一定是在那里,这就叫灯下黑呀。不过我现在却并不着急了,知道他还在就好。” 说着,他竟然微微一笑,“既然是太子的人,你现在去又干把他怎么样?我们有证据证明他夜闯湖畔小屋杀了姚长吗?不能!而且。” “而且,这样一个奇人,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呢?死了一个大供奉,那就死了,如果这小子能够归于我的门下,那我……” 说着,西门望竟然仰天长笑。 第二百二十章 别样的生活 “父亲,您要将他收入门下?这,那不行。” “闭嘴!” 西门望冷冷的看着西门文宇,他的儿子,“我知道,你和那小子有过节,你以为你在兑山宗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吗?可是,大业为重,其他的都是扯淡。” “既然他是太子的人,那,我就供着他,随意的供着,总有一天,哈哈。” 说完,西门望扬长而去,好不理会自己的儿子,只是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说道:“你和你的同门就留在这里吧,不用走了。天亮之后,我就修书一封,让皇帝陛下同意你们留在这里,就算是实习一下。当然,我也会告诉玄微真人的,这孩子不是他的,是我的。” 果然,天刚蒙蒙亮,太子下榻的地方来了几名兵卒,他们没有进院,只是送了一封书信,简单的说就是,听说太子殿下的一个朋友来了,那我很是欢迎,昨夜的事情已经处理,姚长之死应该是一场意外,不是谋杀,他一定会好好解决的。 而且,听说许尘曾经也是兑山宗的弟子,既然这样,就让他们同门叙叙旧,他西门望绝对是大度之人。 无仙镇除了将军府,最好的住所之内,三人目瞪口呆。 这三人就是陆隐,楚阳和许尘。 在陆隐的治疗下,许尘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渐渐好转。 听陆隐说,他这伤并不是很重,但是却看不出是因何而伤,休息几日就可以了。 而且,令陆隐都有些意外的是,许尘的身体竟然回复惊人,他给许尘服用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止痛丹药,但是,许尘身上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让帝国的国师很是不解,双方谈论了一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是一言难尽。 当然,遇见狐妖的事情许尘却并未说出,因为,他心里有一个秘密,当时,他放了那个狐妖,而这一切,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看到西门望的亲笔信的时候,这三人不可理解的面面相觑,但是,表面上,终究是过去了,一切似乎又都正常起来。 许尘可以随意的在无仙镇出入,似乎比先前更加的自由,而兑山宗的那些同门,也都有机会去边界看那么一下,甚至有人就在边界住下了。 因为,几天后兑山宗也来信了,对于许尘的事情一概不提,只说,一切听大将军西门望差遣。 这一切,不知让无仙镇的士兵难以理解,也让这些事情的亲历者无法理解。 但是,圣旨和玄微真人的亲笔信,谁又敢怀疑呢? 一个月后。 一番无聊之后,许尘踏上了征程,说是征程,不过也就十几里地的路程,他去的是上次偷偷的离开的军寨,最为靠近北羌的军寨。 而且,他还带着太子的任务。 那天,十余名军官在军寨外等着他们的到来。军寨将军自然知道这位小先生是谁,只是从上次的过节之后,从大将军的命令下达之后,他们竟然真的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是太子的人,又是大将军明令一切放行而且要伺候好的人,这人是什么来头,绝不是太子的近身侍卫那么简单吧? 当然,傻子都想的出来。 许尘看着城寨外的军官们笑了笑,从大黑马上身上跳了下来,先与那位将军客气寒喧几句,然后向右方走去,走到某人身前笑着说道:“在这边呆的还曾习惯?” 他身前这名军官是位少女,身着一身蓝衣,身上全是荒原落下的灰尘。她看着许尘笑着说道:“虽然不如你舒服,但也还习惯。” 许尘笑着说道:“不习惯也得习惯,以前我就和你说过。” 接着他注意到戚儿也站在军官之中,这位十五岁的少年被边塞的风沙吹走了很多青涩意味,身姿仿佛也挺拔了不少。 他看着这些来到前线不足一月,却像变了一样,赞赏说道:“好久不见了。” 军寨将军跟在他身后,见他不怎么理会自己,便有些不悦,心想即便你是都城来的大人物,但现在是在军营之中,又有什么资格摆谱。 然而当他听到这番对话后,顿时明白这位小先生果然是不好招惹的大人物——任何敢对官宦之女如此说话,敢对兑山宗弟子摆谱的人,都是真正的大人物。 兑山宗的弟子,很多日后的培养目标是成为朝廷官员,更何况,这里有些人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军寨处于唐军防线最东头,距离羌人极近,可以说是军中最艰苦的地方。 经历过真正的沙场血火生涯,经历过生死,年轻人们才会迅速成熟,也正是因为成熟,他们对许尘的热情之中,难免会夹杂着一些敬慕和距离感,毕竟许尘是蓝鸢阁的弟子,此时又是大将军极为重视的人,和他们的身份地位已经拉开了极大的距离。 在西北极少的碧蓝色的湖畔,冷雪取出手帕打湿,将额头上的灰土擦去,回头看着沉默的许尘问道:“不习惯被前呼后拥?” 许尘走到湖畔,看着湖底的万年陈木影子,笑着说道:“被前呼后拥?呵,那是被无时无刻的看管而已。” 冷雪站起身来,把手帕递给他,说道:“但我先前看你笑的挺勉强。” 许尘擦了把脸,说道:“以往这些同窗对我不理不睬,现在却……结果现在对我说话又这般恭敬,反差太大有些适应不了。” “所以你想一个人和我来湖边走走?” “是的。” “军队是最讲究阶层的地方,军令如山,只要是上级,无论他发布的军令有没有道理,无论你认为这是不是送死,你都必须骑着马向前冲。” 冷雪望着他说道:“萧冷师兄他,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听到这么唐突的一句,许尘猛然一惊,“也许吧。不过,你千万不能将天火山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不然……” “哼,我并不傻。只是,一切都转变的太快,以前,你还是……可是现在……” 也许是想说的话太多,亦或是,难以表达。 在天火山的那一段时间,她看见了许尘的表现,不是修为,而是对她,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样的感情。 是的,她虽然依旧那个谨遵师命的丫头,但是,她同样也是自己。 许尘看着她笑着说道:“真没想到你会主动选择来军寨,而且在这里干的这么漂亮,是不想在无仙镇见到我吗?” 冷雪一身飒爽英气,毫无半点骄娇之气,说道:“说到底,我还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和国家大事相比,无论这次为何而来,但是,一般羌人真的开战,无论结果如何,那都是百姓受苦。虽说修行之人应该断念,但是,岁用能看着百姓血流满地呢?”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雪在湖边转过身来,眉梢缓缓挑起,极有兴趣看着许尘的脸,说道:“我很少见到师尊对人评价如此之高,你在我家,不你在白家?真的不曾修行?” “能被师尊这样评价,还确实有些自豪。” 许尘不自觉的望向了远方,正是都城的方向,也是兑山宗的方向,他虽然此时不再是兑山宗的弟子,当时林灵素和万虚的厚爱,他又怎么能忘。 许尘重新抬步,顺着湖边的细圆白石向东边走去,自嘲说道:“世事无常,也许有些事情,我早不该去想,不该去做。” 冷雪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许尘静静看着幽蓝的湖水,看着远处水面倒影里的树木白云,看着更远处肉眼无法看到的荒原深处。 身在荒原,嗅着风中传来的马粪味道,还有那些微焦的不知何种长草燃烧的气息,他觉得自己早已不是自己,仇恨应该被压抑,却不能被忘却。 军寨周边这片湖细长的像柄长剑,从这里一延伸到极北的荒原深处,根本看不到尽头。因为湖水太深的缘故泛着幽蓝的光泽,就像是被融化复又凝结成丝的蓝宝石。 “这是片咸湖,湖水不能饮用,所以没有在这里扎营。” 冷雪看着他静静望向湖面的目光,抬起手臂指向远处湖畔的山林,说道:“羌人的游骑以往侵南时,都是从那片山林里钻出来,很是突然。不过最近这些天早已没有草原人敢靠近这里。” 许尘看着那处隐约可见的雾中林木,问道:“现在能过去吗?” “越过那片山林,便到了,为了避免麻烦,我们都不怎么过去,当然他们也不怎么过来,双方有默契不理会那里。” “有见过那些人吗?” “什么人?” “北羌的修行者。” 冷雪摇头说道:“没有见过。不过前几天遭遇游骑之后,军寨遣兵去驱逐那个部落,结果遇到了一个道士,他很像汉人。” 听着道士二字,许尘转过身来,问道:“然后呢?” 冷雪想着当日情景,依然有些生气,冷笑说道:“没有然后了,只是像而已,也许羌人也有修道之人吧。” 军寨的生活很是无聊,当然,这里的兵卒很是享受这种无聊的日子,毕竟,除了无聊那就是拼命了。 过了数日许尘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般无聊的生活,偷偷摸摸牵出一匹大黑马,避开那数十名形影不离的骑兵视线,出了军寨来到碧蓝一片的湖畔散心。 再没有数十名骑兵不远不近缀在身后当第二个太阳,许尘今天走的更远了一些,顺着碧湖向东跑了两三里地,觅着处幽静的湖畔停下。 他卸下大黑马背上沉重的行囊,在它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 大黑马难得拥有如此美好的轻松放松时光,欢鸣嘶叫一声,撒着欢蹄溅着黑泥便向湖里冲了过去,然后以更快的速度低沉恼怒嘶吼着狼狈退回到湖岸上。 它浑身微微颤抖,不停呼噜噜噜卷着粗厚的舌头,翻弄着唇皮儿,很明显被冰冷的湖水冻的厉害,而且咸水的味道实在是不咋嘀。 大黑马不满地摇晃着马头,蹬了蹬后蹄,将身上沾着的冰冷湖水振落些,屁颠屁颠按照他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边境偶遇 许尘堆了个土灶,煮上一锅鲜蔬汤,嗅着渐起的香味,向着楚阳说的事情,向着此时的境遇,他竟然微微的笑了起来。 荒原地北,尤其是在中原与大草原中间的这片地域,常年刮着西北风,非常寒冷。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外面还有件黑色的挡风罩衫,就这样坐在湖畔,不知道是那碗温暖的鲜蔬汤起了作用,还是修行有所得,总之并不觉得太冷。 湖水近岸浅处十分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底处的白石和那些倒伏亿万年的树木,往远处望去湖水则变得越来越蓝,被两岸的山林和矮崖一束,细细长长看不到尽头,一直延伸向极北的荒原深处。 顺着湖畔走了约几里地,隐隐可以看到前方有道水流正在冲击着如宝石般安宁的湖面,撞出无数美丽的小漩涡,只是那处垭口旁密林丛生,虽然枝叶早已落光,却依然遮住了林后的动静,看不到溪水。 许尘知道那里就是就是自己寻找的桃源,闻着鼻中传来的淡淡硫磺味道,更猜到那里可能有一眼温泉,不由面露喜色。 忽然间,一抹玉白色映入他的眼帘,然后是一抹碧蓝闪过,就像是这片湖。 许尘眼中忽然生出警惕之色,不是因为那抹深深映入他眼中的碧蓝色,而是别的原因,他闪电般拉弓搭箭,瞄准密林中某处,沉声说道:“出来。” 林中一阵簌簌声响,十几个年轻人缓缓走了出来,有人同样用弓箭瞄准许尘,更多的人警惕看着他,左手握鞘,右手紧握着鞘外的长剑柄。 许尘根本不理会瞄准自己的锋利羽箭,只是平静瞄准这些年轻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名少女。 这时,一名少年勇敢地跳到那名稚龄少女身前,左膝向前微屈,搭了一个前箭马步,左手紧握剑鞘,大拇指隐隐用力顶住乌木剑锷,右手肘部回屈倒提手腕。 许尘看着少年握剑的姿式,又看了一眼这些少男少女们身上的衣饰气质,猜到他们来自何处,心情稍放松了些。 他看着那位执剑做英勇状的少年笑着说道:“对我的箭没用。” 那名少年被敌人轻视,脸上骤露怒容。 “我是汉人。” 许尘说出自己的来历,然后,看也不看这些紧张望着自己的年轻人一眼。 既然猜到这群少男少女的来历,他便知道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因为对方明显没有什么战斗经验,所以他先行放下武器,以免对方因为紧张而犯错。 果不其然,听到他是汉人,前一刻还表情警惕的少男少女们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放松起来,放下弓箭松开剑柄。 “我们是西晋玉玄门的人。” 中原诸国与朝阳帝国之间的关系向来谈不上融洽,虽然慑于朝阳帝国兵甲之盛不敢稍有轻慢,但在内心深处绝对没有什么好感,只有西晋是一个特例。 这大概和历史有一定的原因,因为同是汉人,芥蒂自然少了很多,这也是,当年朝阳帝国为何不将西晋一同踩在脚下的原因。 出现在碧蓝湖畔密林边的这群少男少女,身着浅色开裙,腰带宽长华丽,开化年间最流行的服饰风格,这些少男少女眉眼平静柔顺,目光却专注坚毅,腰间佩着的乌鞘木剑长而微弯,正是西晋特有的秀剑。 从这些细节中,许尘很快便断定对方是西晋人,世代交好的两国子民彼此间都有天然的亲近感和信赖感,根本不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存有恶意,所以他毫不犹豫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正如他所料,当这群少男少女知道自己汉人的身份后,也很快便释放出了善意,报出自己的师门宗派。 西晋玉玄门,许尘自然知道,无论是先前的鲁石大哥,还是后来的姚南姚北。 这些出现在漠北荒原上的少男少女自然便是他们的师弟师妹了,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弟子,只有三四名男弟子。 少女走上前来,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像看见某个好玩事物一般看着许尘,问道:“你真是汉人?” 这名穿着藕色长裙的少女,大约是惧寒的缘故,脸畔颈上围着一圈毛茸茸的围巾,配着清稚的面容,乌溜溜灵动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可爱。 许尘笑着回答道:“冒充汉人有什么好处?” 少女掩嘴一笑,说道:“除了城里的汉人行商,我还没见过都城来的汉人,所以有些好奇。” 她所说的,自然就是朝阳国的汉人。 一位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走上前来,带着歉意向许尘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份西晋军部勘发的身份文书,然后请许尘取出自己的身份证明文书。 这里毕竟是荒原,距离战场不远,总不能因为许尘一句话便解除所有警惕,他很理解对方的小心。 确认许尘是汉人之后,这些来自西晋玉玄门的弟子顿时变得更加放松,那些少女围在一处远远看着他好奇地议论着,那位女子则是诚恳致歉说道:“先前不知公子身份,妄以刀箭相指实在唐突,还请公子见谅。” 许尘看了一眼老实乖巧站在远处的玉玄门男弟子,想起西晋重女轻男的传言,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西晋重女轻男,为何这些玉玄门的女弟子却如此通情达理温柔,甚至显得过于平和了些? 他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实在是太过客气,这眼温泉本来就是你们先发现,我才是那个不速之客,若要道歉,也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那双十年华的女子迟疑片刻后说道:“果然不愧是上国人物,言语性情温和大度,在下玉玄门弟子赵灵儿,若公子欢喜这眼温泉,不若……” 若是一般军人,想来也不会让这位玉玄门的三弟子如此重视温和。只是此地离军寨不远,许尘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罩衣,只看了一眼便猜到许尘定然来历不凡,说不定便是那些听说在军寨里的兑山宗的弟子,于是态度愈发温和谦恭。 “哪有这等道理。”许尘笑着说道:“我只不过沿湖随意行走,偶尔发现湖流有异,猜到这里可能有山溪,事先也没想到会是一眼温泉,你们不用理我。” 听着这话,那女子表情平静依旧,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以西晋对朝阳帝国的尊敬,尤其是猜到许尘可能来历不凡,若在别的时候,她大概会直接带着师妹师弟们离开,把这眼温泉让给许尘,只是现在却大有不便……“如此那便不打扰上国公子清修了。” 赵灵儿见他没有自报名号的意思,自也不便冒昧相询,微笑说了一声,蹲身恭谨行了一礼,便带着那群少男少女向密林中走去。 许尘看着密林深处,隐隐约约看见热泉蒸腾而出的水雾,还有一抹约一人半高的黄色布围,心想西晋少女们大概便是在那群布围之后泡温泉,也难怪先前她们如此紧张,若让别的男人用双眼把春光全部偷走,那可如何是好。 没想着沿湖漫步,居然能遇着西晋玉玄门的女弟子,今天的运气好像也不是太糟糕,他拾起地上的行囊,转身便向来处走去,想着先前经过湖畔一处白石渗出的浅池风景也不错,打算去那里冥想清修。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碎碎的脚步声。他好奇转身,先前那名西晋最小的少女跑了过来,因为跑的太急,嫩嫩的小脸蛋儿上满是红晕,颈间毛茸茸的兽尾早已散开,愈发可爱。 许尘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少女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许尘满是温和神情的脸颊,想着先前那个平静而冷漠恐怖的箭手,下意识里挠了挠头,问道:“您能不能告诉我,先前我们一起从林子里钻出来,那么多师兄师姐,为什么您要那样瞪着我?” “如果我说擒贼先擒王,你信不信?”许尘笑着回答道。 少女格格一笑,摇头说道:“当然不信,玉玄门这么多弟子,我一直是最差劲的那一个,而且那时候我手里什么兵器都没有,师兄们手里有弓箭,师姐们腰畔都佩着秀剑,你这么强,当然不会把我看成最有威胁的那个人。” 许尘没有想到她能想到这么多东西,微微一怔后诚实回答道:“之所以瞪着你,确实是因为你是人群中最弱的那个人。” 接着他补充解释道:“以寡敌众,若不能锁死敌人当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就锁死敌人中最容易被攻击致死的那个人,这样接下来才比较好谈条件。” 少女好奇看着他问道:“如果……当时真有什么误会,你真的会杀我吗?” 没有什么怨恨的意思,没有什么恼怒,只是纯粹的好奇。 许尘点了点头。 少女漆般的眸子里流露出吃惊的情绪,说道:“可是你们朝阳国的汉人难道也会欺负弱小吗?” “我们汉人也是普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 少女不解问道:“可你不是坏人啊。” 许尘看着像幼兽般可爱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着说道:“战场上没有好人和坏人的说法,只有死人和活人,而对我而言,可能两者都不是,我的眼中,敌人更多一点。” 停顿片刻后,他看着她微红的白嫩脸蛋儿,不知道是被牵动了那些回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认真说道:“在战场上,不是你杀死敌人就是敌人杀死你,小姑娘,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少女用力点了点头。 “你追过来就是想问这些事情?”许尘问道。 “嗯。”少女笑若初荷,微羞面红,“我还想告诉你,我叫雅秀。”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向温泉山溪方向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许尘看着少女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只听说西晋人的名字向来极有趣味,但真没想到会有人叫雅秀,这名字实在说不上好听,但和小姑娘好奇漆眸与毛茸茸的可爱感觉还真有几分相衬。只是,他们有姓雅的吗? 顺着湖畔向回没有走多远,便看岸边低处那片从白石里渗出的水池,清澈池水底部层岩像书页一般清晰,风景不错,他确认距离够远,不会被黄色布围后那些西晋少女误会后,解下行囊坐了下。 湖畔的空气中依然有淡淡的硫磺味道,想着山溪居然是温泉,没有办法饮用,他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荒原上的部落还有西晋联军,都没有选择靠近这些扎营。 “西晋的少女果然像话本里写的那样爱泡温泉啊。” 回头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黄色布围一角,他落在圆石上的右手下意识里轻轻抓了一下,这个动作没有什么淫亵的意味,只是在回味先前揉雅秀脑袋时的触觉。 这处湖岩石池四周风景颇美,清静怡人,更关键是天地元气充沛。 第二日,他又骑着大黑马来了湖畔 坐于湖风之中闭目静静冥想,睁开双眼,抬起手指在风中轻轻画着意味难明的线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线条组合在一起便是符文,这大概也只有陆隐才会教出来的徒弟了。 目光随着指尖在空无一物的空中移动,遇着难解的关口,他皱着眉头思考很长时间,挥手把意想中的符文全部抹掉,然后继续用手指画着无形的符文。 不知不觉间日头移至中天,微寒的风被照耀的稍暖和了些,他解开身上的罩衣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松泛一下僵硬的身体和微酸的手臂。 便是一伸腰的慵懒、一探臂的惬意,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向右前方飘去,落在远处林溪间若隐若现的黄色布围上,也许这是身体的自然,也许是心理的自然,总之他往那边望了过去,耳中甚至还听到了溪水微溅和银铃般的笑声。 “西晋的少女果然很爱泡温泉啊。” 他再次发出感慨,心想昨天泡着今天泡着天天泡着,再光滑白皙的肌肤只怕也会被泡成打湿的白纸,难道那些少女就不会担心? 温泉汤如羊乳,少女嬉戏若小鹿,这等想像终究不能把肚子变饱,许尘行离石池,觅了块干燥地开始堆灶煮食,他今天准备炖一锅乳白的羊肉汤。 “你还会做饭吗?” 雅秀出现在湖畔,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看着正在点火的许尘,说道:“不是听说朝阳帝国的男人都不做饭,只吃现成的?” 许尘早就知道她过来了,头也未抬,说道:“我自然不会做饭,但在这种荒郊野岭,除了自己动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雅秀拍拍手掌,漆眸一转,蹲到他身旁,勇敢说道:“我来帮忙。” 许尘见她满脸希冀,虽说极不信任这位西晋少女的厨艺,但还是笑着让开了位置,出乎他意料的是,雅秀小小年纪,厨艺竟是极为精湛娴熟,只用了一会儿功夫便把所有程序完成,然后洗干净手,只等着最后揭锅。 听着锅中鼓鼓汤沸声音,嗅着已经开始溢出来的肉香,许尘讶异看了她一眼,愈发不明白西晋女人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一个重女轻男的社会,如此养就如此温柔的性情,娴熟的厨艺? 揭盖盛汤,许尘递了一碗过去,雅秀嘿嘿一笑,两个人坐在湖畔的寒风中开始饮着微烫的汤,从身体到心灵都变得暖和起来。 “西晋很暖和吧?嗯,至少比这里暖和吧?” “嗯。”雅秀点点头,看着湖面上的薄冰,打了个寒颤说道:“真没想到这边居然会这么冷,路上在西陵采买的棉服,好像完全挡不住风。” “过些天到了真正的冬天,或者进了真正的荒原深处,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刀子样的风,说起来你这么小,怎么就跟着师姐们来前线?” “我今年十四了。”雅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疑惑问道:“还小吗?” “十四不小吗?” 雅秀眉尖微蹙,嘟着嘴说道:“十四都可以嫁人了,哪里小。” 朝阳帝国的律法,好像是十六岁才能嫁人?许尘端着汤碗,看着湖面远处缓缓扬起的热雾。 喝完羊汤后,雅秀不顾许尘的反对,极麻利地摘下颈间的茸毛围领,卷起衣袖,把碗筷锅盆刷的干干净净。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那背影 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许尘仿佛像看到了什么一样,那动作那神态,是的,是唐嫣,这丫头此时的一举一动,一眉一眼,竟然和唐嫣是如此的相似。 当然,那是以前的唐嫣,不是现在的,那是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耍,一起嬉戏的唐嫣,而不是此时他都无法看透的魔宗之后。 无意间,许尘缓缓的捡起身旁的一块质地极密,略显光滑的骨头,用身上的衣襟轻轻的擦拭了一下,便拿起腰间的玉剑细细的雕琢起来。 玉剑看似并不锋利,但是,在许尘的手中却是上下翻飞,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对手中的玉剑有些熟悉,熟悉那温度,甚至是熟悉它的心情,这大概就叫做心意相通吧。 他虽然对那夜陌生两人的谈话毫不理解,但是,对手中的玉剑却是愈加的亲切。 开始时,旁边的雅秀没有看懂许尘正在做什么,是爱好还是无聊? 雅秀一边收拾着,一边时不时的看着这位比她稍大的陌生哥哥,朝阳帝国的哥哥。 片刻后,许尘突然猛的一收剑,将手中的骨头递到了雅秀的身前。 “一点小礼物,聊表谢意。” 雅秀本想推辞,对于陌生人的礼物,她可是不能随意收的,这是习惯,但看着许尘手中那个本来普通的骨头,此时已经变得如此细致精美,大大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惊喜呼喊道:“这是?哨子?” “算是吧。” 真好看“” 雅秀惊喜连连,像抱宝贝一样,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尘不仅看起来修为不俗,而且手还这样的巧。 看着小姑娘脸上的笑容,许尘很高兴,好像她也是这般笑的,只是怎么又想起她了呢? 一个多月了呢。 …… 冬意渐隆,寒意渐盛,黄色布围后方温泉沿陡崖落下,成溪汇潭,白色的水蒸气四处弥漫,依旧温暖如春。 因为布围内的温度太高,雅秀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小亵衣,坐在溪边的湿石上,踢打着两只小脚,手里握着几块糕点高兴地吃着,轻薄的亵衣被空中的湿气粘到还在发育中的少女身躯上,显出几抹微微隆起的曲线。 她望着温溪下方的那道水潭,大声喊道:“最后两块桂花糕了,你真不吃?” 赵伶儿走到溪畔,看着水潭方向微笑说道:“少主,试试吧。” 乳白色的水雾弥漫在水潭上方,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忽然一阵寒风从山林深处吹来,穿透布围将潭面上的热雾吹的摇晃不安,视线稍微清晰了些。 水潭中有一处探出水面的岩石。 一名少女安静坐在岩石上,背对着溪岸,她下身裹着轻薄的白色湿布,上半身未着丝缕,黑发如瀑垂在赤裸如玉的背上,水滴缓缓从发端落下。 “你们吃吧。” 赵伶儿看着潭中的少女,忧虑说道:“少主,联军根本不愿意理会我们,无论后勤还是营地都诸多为难,难道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呆下去?” 雅秀将肩上湿漉漉的头发甩到身后,走到潭边气鼓鼓说道:“依我看,我们不如干脆去朝阳国的军寨,那里的将军肯定会欢迎我们。” 赵伶儿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说道:“虽说西晋和朝阳国世代交好,但我玉玄门令了圣旨来到这里,我们若离了联军去汉营,会给师傅带来麻烦。” 偶有一日,许尘来湖畔比平日早了些,他在石池旁放下行囊,心想玉玄门的少女们应该还在休息,随意向那处望了一眼。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美丽如画的风景。 他看见一道美丽如风景般的画。 熹微晨光之中,在伸向冬湖间的斜斜树枝尽头,站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身着轻薄的白衣,黑发如瀑随意束在身后,赤裸双足踩着细弱的枝头,随着湖面上拂来的寒风,树枝轻轻上下摇摆,她的身体也随之微微摇摆,显得极为惬意,仿佛迎面来的不是冬日荒原的风,而是温暖的春风。 许尘静静看着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下意识里不想破坏这幅画面。 站在斜斜树枝尽头的白衣少女却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轻拂白袖,身影瞬间消失在黄色的布围后方。 只有那根细弱的树枝,还在湖风中轻轻摇摆。 许尘看着在微颤的树枝,眉梢缓缓挑起。 他没有看清楚她的容颜,只记住她如魅离开时白衣腰间系着的那根蓝色缎带。 那位白衣少女消失在布围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从清晨到傍晚,许尘时不时转头向山溪方向望去,脖子和眼睛都开始发酸,却依然没能再见到白衣蓝腰的风景。 他暗自猜测着那位少女的身份,却只能确定是西晋玉玄门的女弟子,别的方面便想不出任何所以然,只得悻悻然收拾行囊回到了军寨。 冬意开始笼罩荒原的这段时间里,边境局势悄无声息却又明确地发生着变化。零星战斗,让荒原上多了数百具骑兵尸体,也阻止了双方之间的任何贸易往来,彼此的决心和筹码都已经看的清清楚,于是北羌可汗,向中原人转达了自己议和的想法,谈判。 是的,这些日子来,双方经历过零星几次战斗,都是极为有限的,不是你死伤那么一两个,就是我死伤一两个,和平时并无多大的区别。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可是这所谓的政治却不单单是指两个君王,还有手下掌握兵权的人,比如,朝阳帝国的大将军,西门望。 既然要开始谈判,当然要有负责统一思想、主导谈判进程的人,西门将军自然不可能离开无仙镇到荒原亲自谈判,几番争论下来,最后的决定是大家都去人。 荒原里的试探性攻守和许尘没有关系,马上、将要展开的谈判和他也没有关系,虽然很多人知道他背、景可怕,但他毕竟没有任何军方身份。其实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代表军方前去谈判倒也无妨,只是无仙镇大将军府里的谋士们,如过去近两个月里那般,哪里敢让他去荒原冒险。 窗外北风呼啸,屋内热气烘烘,许尘在桌旁借着昏暗灯火专注读书。 校尉看了他一眼,说道:““三天前,无仙镇有人伪装成商队出城,方向应该是荒原,虽说现在和谈将启,但禁商令没有解除,不知道这些人急什么,我总觉得不像是军营里的谍探。” 做为一名太子身边的人,校尉在知道许尘身份后,便唯他马首是瞻,按道理来说他只能禀报自己知道的,不要说任何猜测的,然而想着无仙镇那支奇怪的商队,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试探说道:“听说……西门将军另有打算。” 好个另有打算,这有很多解释,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无事闲聊,而有时却是诛心之说。 “不用在这里像个娘们一样试探来试探去,陛下和太子想做什么,我不清楚,我太子来到这里,你也没有必要清楚。” 许尘放下手中书卷,看着他摇头说道:“说到底,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自己活好了,或者认为自己活好了,闲来无事才会去帮助一下别人,这本就没有什么。” 看着欲言又止的下属,他笑着摆摆手,继续说道:“他又不是白痴,不要想太多了,继续帮我看着无仙镇便好。” 校尉领命出门。 随着冬意真正降临,漠北迎来了第一场雪,军寨也迎来了一位阵师,这位阵师拿着中军帐的文书,言道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中军帐担忧各处边塞防线里的防御阵法会受到损害,所以派自己前来检查修复。 世间修行者数量极少,符师阵师更是罕见,无论是在繁华城池还是苦寒边塞,这样的人物总是尊贵不已,尤其在战场上,能够有位优秀的阵师,军事防线便等若天然稳固数分,所以这位阵师的到来,得到了将领及普通士兵们的热烈欢迎。 军寨将军殷勤地将这位阵师迎入帐中,正准备宰羊烹牛好生款待一番,却不料这位阵师挥手遣走服侍的兵卒,看着四下无人,表情严肃问道:“小先生可在?” ………… 乌黑色的腰牌仿佛反射不出任何光线,哑暗黑沉却没有脏脏的感觉。 两块腰牌缓缓靠近,待只差一线时,仿佛有某种吸力一般,自动吸附在一起,上面那些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则是妙夺天工的暗符完美地楔在了一处。 许尘看着合在一处的腰牌,好奇说道:“原来还有这等用处。” “腰牌都是特制的,就算是兑山宗的风灵大师也是很难伪造,所以只要看见腰牌,便能确认持有人的身份。” 那位来自中军帐的阵师向许尘解释了几句,然后站起身来长揖一礼,恭恭敬敬说道:“见过大人。” 许尘看着阵师花白的头发,不愿受这一礼,赶紧扶起,说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人,快快请起。” 阵师看着他手中那块乌黑的腰牌,眼中全是慨叹和笑意,解释说道:“大人,您这块腰牌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便能拿在手里的,这块腰牌的权限极高,这必定是国师大人亲自给您的,除了国师大人和圣上,恐怕在明面上,就算是太子也使不动您。” 许尘把腰牌收了回来,举在空中认真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心想当时在都城,陆隐收他为徒的时候,莫名给了他这个东西,他当时却也不觉什么,如果这块腰牌真像此人说的那般厉害,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这小小的东西。 “就算不以帝国的制度来说,我乃是飞云道第三十四代弟子,您是陆隐大师传人,按辈份算是我师祖,莫非大人您是想要我跪下来给您叩头?” 许尘笑着摆摆手道:“我知道自己辈份高,但真没想到高到这种程度,闲话少叙,你今日专程来找我,想必是有重要事情要说。” “北羌南下,看似平淡,期间却隐藏着巨大的威胁,这件事情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朝廷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他北羌还算休养生息了多年,也没有道理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胆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责任 “那,您的意思?” 许尘歪了一下脑袋,真诚的说道:“前辈,嗯,请直说。” 只见这阵师缓缓的从怀中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破旧,但是却没有脱落的迹象。 老阵师缓缓的递到许尘的身前,平静道:“这是太子书信让我带过来的,当然,这也是国师的意思。” “这是几十年前,边境一次小规模的冲突时,一位军寨将军再战场上捡到的,此事一直隐瞒了下来,因为这是……” 许尘揉了揉脑袋,不可置信问道:“难道这种修行法门就是魔宗功夫?” “不错。” 老阵师缓缓答道,若有所思的说:“可是,谁都想不到,经过多方面的了解,这本书来自北羌的一个道观,一个汉人的道观。” 此话一出,许尘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是那天和冷雪聊天时,无意间听到的,在零星的战斗中,她看见了道士模样的人,那是北羌的道士。 阵师接着讲述道:“所以,国师当年猜测,那就是魔宗的余孽。” 听到余孽二字时,许尘眉头一皱,不得不说,他对魔宗没有好印象,虽然他也极有可能是魔宗的后人,但是,他绝对不是魔宗本人,虽然他也想为家人报仇,但是,他却不认为家人当年做的就是正确的。 但是,余孽二字却是那样的刺耳。 当然,许尘还是理性的,他知道眼前的这位阵师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马上就过滤掉那些刺耳的字眼。 “数十年前,魔宗隐藏在中原的宗门被中原正道尽数剿灭,就连神秘的魔宗山门听说都被一位前辈高人单剑斩成废墟,然而依然没有人找到那卷天书。” 单剑闯山把魔宗山门斩成废墟,听着前辈高人的事迹,许尘仿佛看到曾经的那些画面,心情一阵激荡,皮肤有些微微发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间总觉得那位前辈高人应该和自己有些关系,至少与书院有些关系。 “那位前辈高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也和军方有关系。” “……” “既然连魔宗山门里也没有那卷天书,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早在千年之前,便已经被羌人带去了漠北。漠北之地苦寒遥远,又是他人的国界,所以中原的修行者也未曾真正的到过那里仔细的探查过。” 听到这时,许尘终于明白朝廷为什么会对西门望如此的重视和恐惧,而且这份恐惧不是因为他的佣兵自重,而是关于北羌的道士。 从皇帝国君到贩夫走卒,世间所有人都知道七卷天书是魔宗的典籍,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七卷天书到底是什么,上面记载着什么。 只是,这时间至少已经有一人见过那天书的第一卷了,那就是他和唐嫣。 当天,在天火山,许尘和唐嫣被困其中,无意间来到了那个神秘的山洞,痛苦自然不必说,但是,当时,他却真真正正的见到了,那天书本不叫天书,而是叫《魔域天书》,只可惜世人从未见过,只能零星的道听途说,将它叫做天书。 只可惜,虽然许尘亲眼所见,虽然许尘能看到当时唐嫣看不到的东西,但是,其中的真谛却是他无法弄懂的。 第一卷天书和普通厚重的书籍没什么两样,都是大体的介绍一下书籍,还有中心思想,所以真正魔宗的功法还有技巧之类的东西,许尘难窥一二。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再一次飞到了唐嫣那里,一个月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很担心唐嫣的处境。 魔终究是魔,但是,时间没有一定之规,至少许尘认为是这样的,选择,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权利。 哪怕你身处逆境,哪怕你认为你没有选择权利的时候,其实,你还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你还有选择不选择的权利。 他希望,唐嫣也是和他一样,虽然是魔宗的后人,但是,他们可以选择正义的一面。 虽然他也曾在兑山宗的教舍内同教习争论魔宗的历史,魔宗的道德,但是,那也只是争辩,那只是为他的身世找一个内心的出口而已。 他自然愤恨当年杀了他全家的那些人,但是,时间并非只有那些唯利是图的人,还有普普通通的百姓。 关于七卷天书的传说很多,有人说天书上记载着神秘境域传递给人间的意志,有人说天书记载着对世事的预言,有人说天书本身就是一个凝天地之威的无上法器,还有传闻说凡人看一眼天书便能修行,修行者看一眼天书便能破境,冥界里的幽魂看一眼天书便能净化重生,圣人看一眼天书便能羽化成仙。 许尘听说过这些传说,但当时他的生活与七卷天书这种事物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根本没有关心,甚至都有些不相信有天书的存在,但是,一个月前,他终于知道七卷天书是真的,然而他依旧不相信那些传闻,觉得七卷天书更可能是某种道门的不传之秘,某种惊天动地的绝世修行法门。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一封信件之内,而一个中年到人已经将他誊写在了一本“普通”的书籍之上。 ………… “天书很重要,大家都想要,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毕竟曾经是兑山宗的弟子,那是世人称作至尊的修行地方,虽然实力境界现在还弱的有些过分,但多多少少还是沾染上了些后山诸位师兄师姐的痴意与骄傲,许尘没有被七卷天书这个名号震惊太久,很快便清醒过来,看着阵师问道。 阵师看了一眼窗外,凑到他耳旁轻声说道:“我来时经过无仙镇,国师托我给您带个话,现在是极为不安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和太子,所以他不便出行,但是,天书之事关系重大,所以……” “所以这件事情就落在我的头上了?”许尘盯着他问道。 “正是如此,即便是这块写着血字的布角,也是国师大人亲自下命令,专程派人回都城,又从都城拿过来给您看的。” 许尘盯着窗外飘着的雪花,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他开口问道:“天书长什么样?” 阵师恭敬回答道:“不知道,之听说七卷天书各不相同。” 许尘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继续问道:“那北羌的那卷,大小,大小总有个范围吧?” 阵师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许尘的眉梢微微抽动,强行压抑住情绪,再问道:“遗落北羌的究竟是第几卷?” 阵师摇摇头,说道:“还是不知道。” 许尘恼怒道:“什么都不知道,让我怎么去找!” 阵师表情无辜看着他,讷讷说道:“就连那玄微真人,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见过天书,像卑职这样的寻常人怎么可能知道?” 许尘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大人您是太子的朋友,又是我朝阳帝国未来的国师。” 阵师平静的说着,却被许尘直接给打断了,“什么未来的国师?” “哼!” 阵师微笑着冷哼了一声,他以为许尘在装蒜,可是当他看了半天许尘真诚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悠悠道:“此生,陆隐大师一直再找一个天赋极高的弟子,为什么,他选弟子那样的苛刻为什么?” “为什么?” 许尘仰着脸,也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哈哈。” 老阵师又是一阵放肆的笑声,“因为他在找接班人,不然他何以为了你竟然毫不理会兑山宗可能的责难。那你说他找的是什么的接班人,难道真的是一个小小的符师?” “小小的符师?” 许尘诧异的看着对方,心说,符师可不小,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入门呢。 老阵师捋了一下胡子微笑着说:“你以后要借飞云道的班,也就是飞云道的掌门,当然,你还要接国师的班,也就是太子登基后的朝阳帝国的又一位国师。” 很显然,老阵师的一席话,让许尘很是难以瞬间就接受。 许尘一怔,从而根本没有关心过修行世界的顶级传说,也从没听过比那些顶级传说更加传奇的陆隐的心思。 阵师走后,许尘坐在窗边看着荒原方向袭来的风雪,思考了很长时间。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进入兑山宗后还是低估了自己,没有想到连七卷天书这样的传说级物品也开始与自己发生联系,早知如此,他就是用剑将那块石壁扣下来,他也要把那第一卷天书带出来,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去天火山,就算回去,那山洞是不是还能找到,就算找到,他能不能将那天书拿走,这,都是问题。 忽然间,他想起无仙镇大将军府派人伪装成商队进入荒原,眉尖缓缓蹙了起来,难道说西门望也想得到那卷失落千年的天书?如果真是这样,那看来无论有多困难,他都必须好好筹划一番入荒原后的事宜了。 …… 许尘的骨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道德洁癖,特别是小的时候被送去白家之后,他虽然心存一丝善念,但是,他也看出世人的伪装和善变,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而今天,他能不能也坐一会同样的人呢? 那种搞法看上去热血荣耀,直接闯进将军府,拼了这身热血,上次能够侥幸杀了一个假将军,那么,这次会不会可以杀了一个真的将军呢? 但在他看来不过是自暴自弃的白痴行为,你倒是潇洒地死了,西门望还好端端坐在席上,说不定还会用你的脑袋做一个酒杯。到时候化作白骨的你徒劳地用黑洞洞的眼窝瞪着对方,也无法伤到对方一根毫毛。 这并不意味着对西门望强大实力的清醒认识会让他变得怯懦,他始终在暗中注视着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仔细地寻找着对方的漏洞。 然而还没有想明白该怎样利用书院对付西门望之时,便听到了七卷天书中某卷遗落荒原的消息。想着悄悄伪装潜出无仙镇的那个商队,他的心情微感焦虑,若真让西门望得到那卷天书,如传闻中那般轻松破境,那还有谁能收拾他?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苦行僧 他推开窗户,看着屋外渐大的风雪,想着自己与西门望之间化不开的仇恨,想着自己肩头承载着无数的仇恨,不只是自己的,还有家人和朋友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虽说边境上聚集了十余万人,还有这兑山宗来的那些弟子。 但算来算去,真正有资格去争夺天书的,便只有这位在边境征伐多年、实力强大的大将军,西门望了。 许尘自言自语说道:“西门望和北羌暗通款曲,大概也是为了换取天书,但是,北羌又真的能将天书给他吗?不能,或者说,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的。这一点,西门望也应该明白,所以……” 观雪赏景想空想心事,不可能想出真正的办法来,但他的决心却是越来越坚定。 如今荒原之上想必已经是强者云集,还有那不知底细的北羌道观,摸着石头过河,踩着冬草入原,看当时情形做出相应的手段,只要西门望不得到那卷天书,他甚至愿意一把火把那卷天书给烧了。 左右无事,他阖上窗户脱衣上炕钻进暖和的被窝里,侧躺在微温而硬实的炕上,他想着去荒原的事宜和没有人掖被角的恼怒,辗转片刻后便沉沉睡去。 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下了整整一夜,等第二日清晨许尘醒来时,本应还黯淡的天光早已变得明亮无比,轻易地刺透窗户照进屋内,他揉着眼睛走到窗边,推窗望去,只见天地之间一片雪白,干净明亮地令人有些心悸。 湖畔早已结冰,远处的湖水却未完全冻实,飘浮在水面上的冰块承载着昨夜落下的白雪,看着就像一团团茸茸的白草,漂亮而有几分可爱。湖畔斜斜伸展的树枝叶承着一道雪,就像是有人替长颈鹿织了条寒酸的白色毛巾。 热雾从大黑马鼻腔里喷出来,马蹄在湖畔的积雪踩出一道零乱的抽象画,许尘骑在马背上,看着冬雪覆盖的碧蓝海,心神清旷舒畅。 行至这些日子静修的那处石池旁,他才发现那些由湖中渗至池中的水早已被冻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透明玉石,上面没有落一点雪花,显得非常干净。他伸手到空中感应了一下风势,明白这是因为北风变得猛烈的缘故。 正这般想着,风中忽然传来几声闷响,似乎是金属物与某种硬质木材相交的声音,他双脚一踩马蹬,直起身体向声音起处望去,只见那道温泉溪潭处黄色围布依旧,但雪林之间隐隐可以看到劲风溅射,正在交手的两道身影。 已然决定深入荒原,今天却依然来湖畔,许尘自然有自己的道理,这道理和温泉溪潭旁的那些西晋女子有关,只是他也没有确定究竟应该怎样计划,没料到便提前看到了这样一幕画面。 踩在马蹬之上,视线自然开阔清楚不少,他把那处的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 赵伶儿在师妹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来,一道鲜血顺着她的唇角缓缓下淌,滴在身下满是零乱脚印的雪地上,啪啪作响。 在她身前不远处,有一名戴着笠帽的苦修僧人,纵使是如此严寒的天气,这名僧人依旧赤着双足,右手拇指缓缓拨着念珠,左手持着根铁杖,杖头深入雪地。 赵伶儿是玉玄门玄院的三弟子,在这群少男少女里功力最为深厚,然而却依然不是这名苦修僧人的一合之敌。想着这些日子在这里遭遇的冷遇和今天的羞辱,她盯着对方厉声说道:“军营里最潮湿冰冷的地方,你们让我们住,我们迫不得已离开军营,躲到荒山野岭来,难道你们还不满意?” 那名苦修僧人缓缓抬起头来,笠帽遮住他上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冷漠而没有任何情绪:“宿营地分配是军方的事情,和我又有何干?西晋就是西晋,可不是玉玄门,要知道,你玉玄门是西晋的,但,西晋却不是你玉玄门的。” 赵伶儿抬袖擦去唇边鲜血,质问道:“那你们还要抢这道温泉。” “这道温泉你们已经用了这么多天,应该够了。” 苦修僧人,说出的理由简单而粗暴,很明显他只在乎把玉玄门这些少男少女赶离温泉,并不在意什么道理。 “什么事情都要讲道理。” 赵伶儿目光微垂,双手重新握紧腰畔的细长秀剑,沉声说道:“先来后到这种事情,就算是三岁小孩子也知道,难道大师不知道?” 苦修行僧人冷漠应道:“我乃出家人,不知世俗事。” 赵伶儿调整呼吸,然后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坚毅决然。 苦行僧人注意到她的出剑准备动作,知道对方可能要动用玉玄门的密决,微微皱眉不悦说道:“都是正道中人,难道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实话对你说,这眼温泉是替公主觅的,你们还是早些让开吧。” 听到公主这两个字,赵伶儿眼中的坚毅决然骤然消减,下意识里转头向黄色布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玉玄门少女们也变得更加沉默。 “可是,就算是公主,那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雅秀大声喊道,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她的脸颊微红,头脸上围着的茸茸毛皮更多,显得非常可爱,即便是是训斥对方,也只会让人产生想要笑的冲动。 然而那位僧人笑不起来,听着这位少女直指尊敬的公主殿下,笠帽阴影下的那张脸显得更加阴沉。 “这位女施主,当心祸从口出。” 雅秀冷哼一声,走到酌之华身旁说道:“师姐,你歇会儿。” 说完这句话,她脱下脚下的鞋,缓缓走上前去,紧握腰间长剑,看着那位苦修僧清声说道:“玉玄门雅秀请大师赐教。” 当双手握住秀剑的乌木细柄后,少女脸上的可爱神情尽数不见,只剩下宁静肃杀,洁白的袜子踩在洁白的雪上,发出微吱的声音,给观者一种极为奇异的感受。 苦修僧人表情微显凝重,右手向前伸出,那串乌黑色的念珠缓缓转动起来。 “杀!” 一声尖声清咤从雅秀的可爱小嘴里迸将出来,只见雪林间闪过一道淡青色的光泽,秀剑瞬间从她腰间鞘中拔出,以一种一往无前之势,带动她小小的身躯,瞬间掠过二人的间的距离,伴着嗤嗤剑气斩向僧人的身躯! 苦修僧促不及防,闷哼一声连连退后,赤裸的微黑双足在积雪上蹬起无数杂着草根的雪团,右手那串乌黑色念珠飞至胸前呼啸旋转起来。 淡青色光泽一现即敛。 苦修行僧探手抓回乌黑色念珠,坚硬的念珠表面出现了一道道刮痕。 他身上的棉布僧衣被剑锋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棉花绽开,隐有血痕。 如果雅秀这一剑送的再深一些,只怕这名僧人当场便会被开膛剖腹而死。 雅秀保持着半蹲持剑的姿式,胸膛微微起伏,小脸微红,轻声喘息,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兴奋神情,这是她第一次与人正式战斗,没有想到便取得了胜利。 苦修僧人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上的剑痕,如石般的下颌惊怒地微微颤抖起来,冷冷盯着雅秀寒声说道:“一个刚入元化境界的小姑娘,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雅秀先前一剑,讲究的便是诡魅却又决然,绝对不给敌人留下任何还手之机,然而在这名僧人看来,如此突然出手却与偷袭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偷袭,她又怎么可能伤得了自己? 僧人轻宣佛号,念力疾出,身周的天地元气受到感应开始聚集,雪林里的枯叶碎雪开始簌然飞舞,他手间那串乌黑色念珠呼啸而飞,砸向雅秀的小脸。 雅秀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劲风,看着瞬间逼近的乌黑念珠,反应明显比先前慢了一拍,毕竟是初次厮杀的小姑娘,她本以为先前自己既然已经赢了对方一剑,而且还已经手下留情,那这次战斗便告结束,哪里想到对方竟是又开始了攻击! 在这关键时刻,让她的身体本能做出了最合适的应对,伴着又一声清稚的喊叫,白袜踩着白雪连连后错,双手一翻,半悬在腰间空中的细长秀剑挑起,斩向那串念珠。 然而那串呼啸高速旋转的念珠,仿佛有灵性一般,在空中骤然变形,避开犀利的刀锋,然后再行转回,套到了雅秀手中的剑刃之上。 念珠套住雪亮的剑刃,一股强大的力量传递下来,令雅秀根本无法移动秀剑,只能眼睁睁看着苦修僧人左手一直握着的那根铁杖当头砸了下来! “我佛慈悲!” 苦修僧人厉声喝道。 雅秀怎样都无法挑开那串念珠,只能任由杖影覆上她挣的通红的小脸。 雪林间,西晋的少女们惊叫出声,却来不及施援。 临近温溪旁的黄色布围里,一只握着毛笔的右手微微顿住,似乎准备做些什么。 便在这时,一道呼啸箭鸣骤然惊破湖畔。 一道剑影像闪电般自林外疾来,紧依着雅秀平伸向前的细长秀剑飞过,准确的在极小方寸间射中那串乌黑色的念珠! 嗡鸣振响声中,剑影将乌黑色的念珠射离剑身,狠狠射进一棵大树上,箭尾不停颤动,被钉在箭簇里的乌黑念珠颤抖的更加厉害,却根本无法逃脱。 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了所有人。 一柄绿色的,似乎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红色的玉剑闪着并不光彩的光芒。 然而,就是这柄并不锋利,而且看似普通的装饰玉剑,却让所有人惊骇不已。 雅秀秀剑骤然获得自由,借着最后的剑势强行翻挑,把袭向自己小脸的那根铁杖挑开,沉重的杖尖狠狠砸在她的身旁,溅起无数泥雪。 苦修僧没有回头,也能感应到自己的念珠所遭受到的攻击,心中生出极强警意,然而这位惯经厮杀的僧人,没有理会那位隐在暗处的敌人,暴吼一声双手持杖,再次向着少女的身上砸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老和尚,想不开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话音刚落,只见林间雪地上暴出无数脚印,每只脚印便踩出一蓬雪花,一个人影飘忽而至,一抹刀光微凉依杖而上,寒意瞬间侵袭僧人手指,竟似比这荒原冬风还要更冷。 僧人毅然弃杖,疾退。 那抹刀锋不退,疾进,破其袖,割其肩,最后冰冷地搁在僧人咽喉之上。 僧人双手下垂,不敢有任何动作。 许尘握着细长的制式军刀,看着刀下的僧人,说道:“大师好像不懂慈悲。” 僧人一铁杖恨不得把可爱的雅秀砸成肉泥,还要喊声我佛慈悲。所以许尘把细长制式军刀搁在僧人脖子上,才说了声大师好像不懂慈悲。 僧人脖颈处的肌肤因为刀锋上的寒意而变得微微颤抖,他看着许尘身上的服饰,面露警惊之色,声音微哑问道:“朝阳国人?” 许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僧人强行镇定心神,隔着细长的刀锋看着另一头的他,说道:“你这是偷袭。” 许尘没有看他,看着缓缓飘落在刀刃上的几粒雪花,说道:“嗯,对呀,我就是偷袭呀。” 僧人没有想到他的回答竟会是这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笠帽下微黑的脸颊因为羞恼而僵硬,沉声说道:“不讲道理?” 许尘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和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将道理,那叫愚蠢。” 僧人语塞,因为和明显,许尘在说他刚刚对付小女孩时也不讲道理。 许尘看着笠帽阴影下的那张脸,忽然问道:“你觉得该怎么收场,或者,一切结束?” 笠帽下僧人眼眸微亮,看着他说道:“贫僧不服,再战一场。” 离二人最近的雅秀听着僧人的话,小脸通红气鼓鼓嘲讽道:“你到底要不要脸?刚才明明是你偷袭我,结果却说我们偷袭你,凭什么还跟你打?” 许尘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缓缓移开搁在僧人咽喉上的制式军刀,落到厚厚积雪上,反手拖着向手退了几步,与僧人拉开距离。 僧人沉默看着他,然后举起右手摘下头顶的笠帽,露出被青布包裹的光头,和漠然警惕交杂的眼眸。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朝阳国人是谁,看不出对方的境界,那么只有两种可能,青年朝阳国人的境界远比自己为高,或者对方不是修行者。 如此年轻便进入铭痕境界? 僧人认为这种可能实在太小,而且先前看许尘的飞剑和如神刀法犀利,却没有施展任何修行者的手段,愈发笃定对方是个普通人,如果是普通人,那么在自己这等修行者有准备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再次战胜自己? 僧人盯着不远处的许尘,深吸一口气,赤裸的黝黑双足缓缓陷入积雪之中,脚畔被融化的清水向四周散开,被羽箭钉在大树上的乌黑念珠一阵剧烈颤抖,然后强行挣脱箭簇飞回,在他身前被稳定的右手抓住。 “请。” 僧人神情凝重看着许尘说道,瞬间之后,狰狞之色忽然出现在他脸上,乌黑念珠呼啸破空而至,念珠之后,铁杖轰的一声雷般砸向许尘的身体! 雪林之间草屑枯叶雪泥乱飞,天地元气一阵鼓荡不安,仿佛要爆炸一般。 许尘双手握着制式军刀的细柄,刀柄的刻纹里密密缠着用来吸汗的草织绳,他的指腹感受着最熟悉的触感,盯着挟雪破风而来的铁杖和那串呼啸盘旋的乌黑念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那串念珠速度提升到极至,快要消失在视线中时,他双膝微屈一弹,像习惯在雪原里捕食的雪狐般小跳了起来,沿着一道极低的曲线贴着雪面向前。 距离被迅速拉近,他双手一翻,细长制式军刀从下方挑起,挑落锋前雪花草屑,锋尖准确地击中呼啸盘旋而至想要套住刀锋的那串念珠! 伴着一道令人牙酸的尖锐磨擦声,锋利的刀尖强行停滞住念珠的旋转,紧接着许尘手腕再传,制式军刀一振直接把念珠从身前挑飞! 念珠呜咽斜飞而走,不知堕入何处雪中,僧人黝黑的脸颊骤然苍白,在识海里再也找不到念珠的踪影,受了隐伤。 许尘一击奏效,哪里还会手软,脚步向前一错,细长制式军刀便自然拖至身后,腰腹骤然发力,双手握着刀柄用尽全身气力向前斩了下去! 刀锋斩破空中缓慢飘落的雪花,斩飞灰影一般遮脸而至的铁杖,一声雷呜般的巨响,一声轻嘶。 僧人已经裂开的棉袍胸襟骤然又多出了道更深的口子,鲜血染红了绽开的棉花。 他右脚准确蹬到僧人的膝盖上,紧接着手腕一转,细长的制式军刀在空中翻转,刀背狠狠砍到僧人的咽喉上,憋回那声将要出口的惨呼。 僧人啪的一声单膝跪地,鲜血从唇角不停淌下,加上胸口棉袍上的深刻刀痕,外表看上去着实有些恐怖凄惨,但实际上许尘下手极有分寸,他根本没有生命之忧,然而再次感受到颈上的寒意,他黝黑的脸颊早已变得无比煞白。 震惊恐惧和迷惘的神情在僧人的眼眸里不停变换,他不明白、不理解先前那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对方明明是个普通人,却能挑飞自己的念珠,能把自己逼进如此绝望凄惨的境地之中。 片刻之间胜负再分,看着狼狈跪在雪地里的染血僧人,西晋玉玄门的少女弟子们掩住了自己的嘴唇,她们不是在同情的这名可恶僧人,而是没有想到这把看上去很普通的细长制式军刀,闪电般挑念珠斩雪斩铁杖斩僧袍,直至搁在僧人咽喉上,竟是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还击的机会! 最令她们震惊不解的画面,和令僧人此时惘然寒冷的画面是一样的——这个青年朝阳国人的刀锋为什么能挑中那串乌黑色的念珠? 这和刀法无关。佛宗修行者的念珠就像普通修行者们的飞剑一样,速度奇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其飞行轨迹。如果看都看不到,也无法预测它会怎样飞,那么世间最优秀的刀法也无法将其挑落,可这名青年朝阳国人却偏偏做到了这一点。 先前林外那柄短短的玉剑能够射中念珠,还可以解释为,当时雅秀正在与僧人相抗,念珠在秀剑之上被定住了身形的原因,那么这一次又该如何解释? 许尘单手握柄,看着刀锋下半跪着的僧人,摇头说道:“是你非要打第二场的,可不能怪我,我不想说什么大家都是正道中人,但是,你又何必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这句话正是先前,僧人击伤玉玄门三弟子赵伶儿后说过的话,此时许尘击倒此僧,然后把这句话再还给他,身后的西晋少女们听的无比解气。 僧人抬头看了许尘一眼,沙哑问道:“我认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许尘很满意他眼神中只有恐惧困惑没有怨毒仇恨,但不怎么满意这种太富武侠小说味道的问话,眉头微皱说道:“想知道我姓名作什么?想报仇?” “不敢。”僧人咳了两声,抬袖擦去唇边的血水,说道:“只是回去之后长辈相问,我总不能说输在一个无名朝阳国人手中。” 许尘沉默,似乎在思考应不应该报上自己的师门姓名。 僧人沉默等待,场间的西晋少女们也好奇地等着答案,即便是黄色布围后方那只少女的手也把手中的毛笔轻轻搁到了砚台上。 许尘说道:“我偏不告诉你,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打听。” 虽然他说的极为洒脱,但是心里确实纠结的很,人怕出名猪怕壮,他本就不想惹麻烦。 僧人本有些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颤,声音也微颤了起来,说道:“好,小僧自会调查清楚的。” “随你,祝你成功!” 许尘看着僧人裹着光头的青布说道,“只是,希望你只找我自己,不要欺负其他人。” 这些话其实先前西晋少女们都说过,他只不过是重复了一遍,然而所谓肉在板上,刀在颈上,言语的力量自然完全不同。僧人不敢有任何质疑,只是老老实实听着,生怕这位爷手一抖在自己颈上再留下一道血口。 “滚吧,以后不要来了。” 许尘移开制式军刀,对僧人说道。 “多谢师兄仗义相助。” “不客气。” 许尘没有名门正派行走江湖、花花轿子抬啊抬的习惯与爱好,阻止赵伶儿下拜,避免寒喧太长时间,直接说道:“你们自己以后也当心一些。” 说完,他缓缓的走到树旁,取下刺入其中的玉剑,然后系于腰间。 雅秀在旁边蹙着眉尖,有些不高兴说道:“师兄你为什么先前要给那个家伙第二次交手的机会?万一你挑不中那串念珠怎么办?” 赵伶儿心想这位钟师兄好意相助我等,师妹你怎么还妄加指责,担心对方不悦,带着歉意一笑,说道:“那僧人应该是的楞严撕的弟子,没有想到竟然在师兄手下走不得一回合,想来师兄也应该是朝兑山宗的佼佼者。” 许尘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暗想自己早就不是兑山宗的人了,而且,还是叛徒。 牵着大黑马离了温溪,沿着湖畔缓慢行走,空中的雪花飘的比先前密集了些,许尘安静看着湖中雪景,脑海里在不停分析回味今天的战斗。 骑士精神、风度荣耀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人体排出来的污浊空气,没有任何意义,先前之所以给僧人第二次机会,不是要打到对方心服口服,而是他需要一个对手来试刀,来实验自己这些天琢磨出来的全新战斗方式。 在许尘看来,修行者以念力操控天地元气,飞剑或其它武器的速度较诸世间普通武技快上太多,而且运行轨迹须臾东须臾西,根本不可捉摸。 但这对已经进入修行世界的他而言不是问题,资质极差些,现在还无法将玄微真人留在他体内的元气消化,能操控的天地元气也极少,若以飞剑与人对敌,无法在速度与威力上占到上风,但他感知极敏锐,能清晰察觉周遭天地元气最轻微的变化。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 天地元气间那丝非自然的变化,不是所有修行者都能捕捉到,许尘正在尝试捕捉,只要能够捕捉到那丝,那么他便能知道敌对的修行者何时出手,知道对方的本命物在怎样运行。 今天他成功了,所以僧人的念珠呼啸而至时,肉眼根本无法看到运行的轨迹,但在他的识海里却是无比清晰,无比缓慢。 掌握敌人的武器运行轨迹只是第一步,在这种战斗方式中,许尘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拉近与对手修行者之间的距离,把对方拖入近战。 而且除了武道巅峰强者和魔宗高手,世间所有修行者都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的肉身与能力比较起来太过脆弱。若没有强悍近侍,被他这等刀法犀利惯见生死的家伙近身,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许尘会琢磨这种战斗方式,和他本身的修行资质有关。现在,他对符道还是一知半解,在没有成为符师秒画不定符护身之前,想要战胜与自己境界相仿,甚至高于自己的修行者时,必须有些不一样的手段,而这也与师傅陆隐说的那句话有关。 当时陆隐看着他平静说道:“纵使你能飞剑入云斩杀万里之敌,可若那敌人能护住自己身前一尺,这惊天一剑便没有意义。所以说经营好身前一尺之地比什么都重要。” 纵剑万里,不及身前一尺之地,许尘牵着黑马静立湖畔积雪中,他眼望万里外天穹,拔剑斩落身前一朵雪花。 …… 许尘走后,山溪黄色布围里,西晋少女们还在兴奋地议论先前,雅秀把小脚泡在微烫的温泉中,开心说道:“真不知道,那位哥哥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厉害。” 赵伶儿微笑看了她一眼,说道:“第一次相遇时便已经猜到了,不然山主为何要我们待他如此客气,若换成别人,早就逐出数里地去。” 接着她叹息说道:“幸亏有这位师兄出面,那些楞严寺的和尚人会老实些,不至于还派人过来强抢。” 雅秀则在想着战斗中的某些细节,小脚掌啪啪拍打着溪面,微仰着头,好奇问道:“打赢那个臭和尚,那位师兄没有用任何修行手段,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念力波动,师姐,那他究竟是不是修行者啊?” 赵伶儿怔了怔,说道:“想来是不能修行吧?但是,谁知道呢?” 这句话说的有些犹豫,因为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一个不会修行的普通人,靠着手中的制式军刀和一柄装饰用的玉剑,便能如此轻松击败楞严寺的僧人。 黄色布围幽静一角,温泉山溪的热雾时聚时散,冬日的阳光从林梢高处洒下,让所有事物都镀上一层眩目的光晕,那位身着白衫的黑发少女仿佛没有听到少女们的对话,平静地执笔缓书,随着笔尖的移动,秀发在肩头缓慢倾泻而下。 ………… 如今的许尘走上了一条与普通修行者截然不同的道路,他时刻以“不以制敌为目的修行都是吃多了撑的”的原则要求自己,并且在日常的修行生活及战斗实践中不断地尝试学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修行境界依然普通,但他已经能够称得上高手,尤其是面对普通修行者的时候。 无论是在天火山内经历的一切,还是遇见妖狐时的战斗,每一次,都是一种增长和成熟。 当然,如果现在他遇上那些更高境界的大修行者,无论他的反应有多快,战斗方式有多强悍,依然会在对方一挥手一弹指间屁滚尿流吃灰咽尘狼狈倒地等着被活活打死。 不过真在荒原里遇上这样的强者,许尘自然还有别的手段,无论是还未曾在战斗中使用过的符道本领,还是陆隐赐给他的保命锦囊。 对自己的实力有冷静而客观的判断,对于进荒原的危险性便有了一个相对准确的评估,他清楚自己要在各方高手之间强行抢夺那卷天书,根本没有可能,但偷偷旁观或是偶尔使些坏做些手脚,给夏侯添些麻烦,问题应该不大。 隐藏身份潜入荒原,便当是观光也好,若事态陡变,自己真激怒了那些挥手惊风雨的世外高人,被逼进山穷水尽之地,逃也不能逃,藏也无处藏时,他还有最后的两道保命手段,只是那两个手段不足为外人道矣。 “大人,您想一个人进荒原?属下誓死不从。” 校尉面露激愤坚毅神情,手中雪亮钢刀在身前挽出数个小花,然后毫不犹豫……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您想甩开属下自己进荒原,那请踩着我的尸体出这间屋子吧。” 许尘看着做誓死如归状的校尉,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奈校尉根本不清楚他要进荒原的目的。 许尘不怎么在乎校尉紧张的态度,更在意自己应该怎么进荒原,既要安全还要方便撤离,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带着几千名铁骑直接闯入,然而数千精骑挟尘而奔怎么去找天书?又怎么瞒住西门大将军? 单骑闯荒原看上去是颇具英雄气概的选择。 然则他虽然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和对荒原的熟悉程度,活下来会很容易,但这种选择太过清楚,一骑绝尘太容易变成最明显的靶子,也太过嚣张了,他是人,不是神。 只有不灭的太阳才有资格如此牛逼如此自信如此自恋,若许尘就这样像轮日头般升起在草原上,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不出意外被查出身份。各方势力知道你代表着朝阳朝廷与兑山宗的意志,即便不来杀你,也有无数种方法把你困在某处,令你根本无法接触到你想接触的东西。 无仙镇大将军府是这样做的,所以许尘被数十名军队精锐护卫着,整日里只能漫游边塞做深度旅游。此时横刀就颈、决然悲壮看着他的校尉也是这样做的,所以许尘看着他,只能皱着眉头想些别的事情。 “你说,到底该用什么法子进荒原才最合适?” 校尉一愣,脸上流露出悲愤欲绝的神色,自己刀已经搁到脖子上了,大人居然完全不加理会,依然坚持要入荒原,还询问自己方法?难道说非要自己右手一颤刀锋在脖子上拉出一道血口,大人你才肯正眼看自己一眼? 许尘忽然想起湖畔溪旁的黄色布围,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抬头望向依然握刀置于颈的校尉,说道:“有件事情要你办,有个叫陆九阳的,就是兑山宗的弟子,他如今正在不远处的军寨,前些天我与你去过。我要你想办法把他囚禁起来,不让他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而且要做的隐秘,你能不能做到?” 校尉举着刀,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滑稽,苦恼回答道:“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大人……” 许尘摆摆手,不听他的进谏,认真说道:“不要试图用这种方法来阻止我,我从来不怕死人,更何况是自己找死的人。” 校尉万念俱灰,心想遇着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上司,实在是人生之大不幸。 许尘看着他握刀的姿式,说道:“你右手执刀,如果想自刎而死,是不是应该把刀锋横翻,搁在你颈子右边才对?” 校尉这才发现自己握刀的姿式有问题,羞愧取下头,掩面奔出屋去。 ………… 西晋公主吴苏,想要一处温泉可以泡泡澡,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太非分的要求。然而那处温泉已经被西晋玉玄门女弟子先行占据,于是这个要求便变得非分起来,然后引发了一场争执,又引出更多非分的事情。 西晋玉玄门来的只是些普通弟子,虽然这些年来,西晋朝廷和玉玄门的关系很是尴尬,但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些女弟子竟然敢这样对待自己派过去的下人。 苦修僧是西晋楞严寺的二弟子,这些年楞严寺和皇家的关系不错,或者是,互相交易的不错,她自然也知道这二弟子的实力。 许尘击退这僧人,替西晋少女们暂时保住了温泉溪的所有权,然而事后不久,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便落到了这群少女们的身上。 朝阳帝国想要和羌人和谈,无论是真是假,无论双方揣着什么心思,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那么身处朝阳国东侧,和羌人也有那么一点接壤的西晋总不能自己跟羌人拼了。 为显现诚意,昭示仁爱和平之心,西晋要派一批人给羌人送一批礼物,所谓的礼物,很是俗套,除了吃的,那也只能是布匹丝绸之类的东西。 养虎为患这种蠢事,哪怕是再光明的白痴也不会做,于是这批粮食的数量不可能太大,只是起个象征意义。 既然是象征意义,自然需要在隆冬降临之前运送到羌人手里,然而天寒地冻,深入荒原,随时可能遇到马贼,不可谓不艰险。 尤其是西晋帅营以防御为重的理由,只肯派出一支数量极少的骑兵护送,那么这个任务,看上去便显得更加可怕。 领取这个任务的,便是西晋玉玄门的少女们。 西晋少女们跟随那批骑兵护送粮食去往荒原,自然无法再占着湖畔这道风景极美的温溪,无论路途上会遇到什么危险,都会是她们自己的责任。 雅秀气鼓鼓说道:“太过分了!我们应该向朝廷反应!” 一名女弟子黯然说道:“这份调令背后说不定就有公主的意思。” 雅秀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事到如今,您必须站出来说话了。” “说什么话?” 黑发少女没有转身,说话的音调比正常人的起伏似乎要小很多,从而显得情绪异常平静,或者说根本感受不到什么情绪。 赵伶儿和雅秀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无奈。赵伶儿向前走了几步,低声说道:“朝廷明显是偏袒楞严寺的那些家伙,就因为他们能够给皇帝破天改命?” 黑发少女重新拾起笔,安静地在案上书写,说道:“简单的事情,对于朝廷来说,这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哪里谈得上偏帮?” 赵伶儿着急说道:“就凭我们这些人护送粮草,一旦遇上马贼流兵,甚至是某些不怀好意的人,那我们怎么办?” 黑发少女提笔蘸墨,轻声道:“那又如何?” 相伴多年,赵伶儿知道她便是这样性格,并不是冷漠寡情,而是痴于书墨,对世间大多数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然而现如今玉玄门弟子们面临着极危险的局面,她是唯一能挽回这种局面的人,不能再继续这样清淡下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能相信你吗 赵伶儿微微攥紧拳头,神情凝重看着她背后倾泻下来的黑发,说道:“如果你不出面,我们可能会死在荒原上,你或许能活下来,但我肯定会死,雅秀也会死,而那些无耻的阴险小人会因为我们的死讯而感到高兴愉快,甚至说不定会举国欢庆一场。” 案旁的黑发少女缓缓把蘸饱墨水的毛笔重新搁回砚上,沉默片刻后,将双手收回袖中揣进怀里中,平静说道:“可我们为什么会死呢?” 赵伶儿听着她还如往常,更加焦虑,苦笑说道:“因为我们不是敌人的对手。” 黑发少女平静说道:“如果玉玄门弟子的境界都提升上去,都是七境的高手,那么就算深入荒原,又有谁敢对我们如此无礼?谁又敢用这样荒唐的把戏来陷害我们?” 赵伶儿怔住了,不知道她这时候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玉玄门弟子不够强,所以要被人欺负,所以面对这种局面会恐惧,恐惧死亡,如果我们够强,我们就不会恐惧,不会被人欺负。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自己,想当年……” 黑发少女的声音就像湖面上的薄冰般平直光滑,没有一丝起伏。 “想要变成强者,就必须有勇气面对历练。为什么世间无人敢轻视朝阳那边的兑山宗?因为他们的普通的弟子也都要参加战场实修,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接受生死的考验。” “面对艰难局面时,不要总想着让我出面说话。在世人和你们眼中,我或许有几分虚名,但你们根本不清楚,在这个世界上,虚名是最没有力量的东西,力量永远只在于力量本身,就像笔墨永远只在于笔墨本身。” 雅秀站在赵伶儿身旁看着黑发少女,忍不住皱眉不解问道:“可是师姐你的境界已经这么高了,难道还不够强大吗?” “五境……听上去似乎确实不错。” 黑发少女平静说道:“可是,再那些大人物的面前,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雅秀听着这番话,吐了吐舌头,说道:“大修行者?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哪有这么容易遇到。” 在她们的眼中,真正见过的打修行者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了,那就是黑发少女的父亲,她口中的师傅,玄院的首座。 当然,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一个,那就是许尘,不只能算半个,因为她们还不曾见到许尘真正的实力。 黑发少女主意既定,西晋少女们虽然心中还有很多想法,也只好保留,开始做出发的准备,然而站在湖畔,看着铅云密布,冬雪飘飘,比前些日子显得更加神秘凶险的远处荒原,赵伶儿的脸上不由露出忧虑神情。 她们从来没有来过荒原,无论饮食气候地理人文,都是一片空白,军方倒是派出了向导,然而那些向导又怎么可靠?在没有援兵同盟又没有师门靠山的情况下进入完全未知的世界,谁会不感到恐惧? 年龄还小的雅秀比较没心没肺,她愤怒于那位公主的锱铢必较,愤怒于她的蛮横无理,甚至是无耻,却不怎么恐惧进入荒原,她相信只要有师姐在,什么样的危险都不算危险。所以她还有闲情逸志记得长安芙蓉记的桂花糕,以及那天雪花里的刀光,一路沿着湖畔小跑,找到许尘向他告别。 许尘听她说了玉玄门弟子们面临的情况,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小脸通红的小姑娘笑了笑,温和的笑容里隐藏了很多情绪。 雅秀怔怔看着他,忽然说道:“师兄,你笑的真可怕。” 许尘愣住了,问道:“难道不是很温和诚恳善良朴实吗?” 雅秀格格笑了起来,银铃响于湖畔,震落几片雪花。 许尘看着她,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再平和随意一些,再平和随意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巧,我也要进荒原办事。” 雅秀眼睛一亮,看着他说道:“师兄也要去荒原?” “嗯。” 雅秀带着崇拜意味惊叹道:“一个人啊?你真了不起。” “我对荒原很熟。” 这是吹牛,又不是吹牛,荒原再恐怖,还能有那天火山恐怖吗? 虽然猜到了西晋少女们可能遇到的打压排挤,但这更多的是运气,而不是分析能力,许尘不是羽化升天的神仙,所以不可能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想法进行。 雅秀带着他来到玉玄门宿营地,告诉了赵伶儿这件事情。赵伶儿微微皱眉,看着许尘不解问道:“师兄您是兑山宗的弟子,似乎有些不大方便。” 在小说故事中,如果你要去某处做某事,便在此时忽然遇着一个要与你同行的人,那么那个人不是匪类便可能是找人背黑锅的逃犯。只要有些许阅历,不像雅秀这样天真好骗的人,都会觉得这种巧合里面肯定隐藏着某些问题。 因为许尘是西晋人愿意亲近的朝阳国人,又是大名鼎鼎的兑山宗的弟子,而且这些天与西晋少女们互赠食物变得熟稔起来,那天更是替她们解围,所以赵伶儿不愿意把他与任何不好的方面联系起来,所以婉拒的话还比较客气。 许尘问道:“有什么不方便?担心你们朝廷或是军方,知道朝阳国人混进来会不高兴?” 赵伶儿微微低头,表示默认。 许尘笑了笑,说道:“那我就打扮成玉玄门弟子好了。” 他看着不远处正在忙碌收拾行装的玉玄门弟子们,心中感慨那位书圣大人倒也放心,就让这样一群未经世事的少男少女前来边塞历练。 “既是送粮入荒原,想必路上应该没有谁会察看队伍里是不是多了一个我,如果要说我的身份暴露……嗯,我想玉玄门的师弟师妹们,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他的语调平静温和,却又带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这便是言辞上的功夫,直接把他为什么要去的问题抛掉,只说同行的问题,等若把讨论的基础都放在了后面。 赵伶儿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想若不同意这位看似热心的兑山宗师兄,语气难免生硬,说不定便会得罪对方。 许尘微笑注视着她,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便在这时,黄色布围后方传来一道平静又生硬的声音。 “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去荒原。” 黄色布围掀起,那位白衣少女缓缓走了出来,白衣黑发,腰间系着根宽宽的碧蓝布带,把整身衣饰衬得愈发素净。 许尘认出这便是那日清晨站在枝头静望湖景的少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揖手行了一礼。 白衣少女的黑发随意披在肩头却一丝不乱,长而略疏的睫毛下,平静的目光不知望着何处,仿佛没有一个准确的焦点,显得有些冷漠,白皙的脸颊微圆,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木讷地含着什么东西,薄而红的嘴唇抿着像一道直线。 无论眉眼肤色神情,这少女无一处可称得上绝色,然而搭配在一处却极为好看,形容词像某人一般匮乏的许尘,静静看着她想了半天,也只能在心底深处赞叹一声好看,而实在觅不到什么更准确的词汇。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的目光,不飘不移但就是不知道她究竟在看哪里,所以显得有些呆滞,又有些冷漠,许尘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目光从她眼睛上收了回来,然后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如果单说美丽,这位女子似乎绝对不比冷雪差到哪去。 少女黑发间别着一块可爱的粉色发夹,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鼻尖微红,这抹无由而生的可爱劲儿,终是把那份呆滞冷漠冲淡了些。 他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题:“为什么要去荒原?” 白衣少女看着他,又像是看着他身后的那棵树,沉默等待。 许尘被她目光中可能潜藏着的某种不屑弄的有些不愉快,说道:“为什么要去?因为我想去,这个理由怎么样?” 白衣少女却也并未动怒,依旧直直地盯着他,或者盯着他身后那棵树。 许尘忽然觉得,这很不礼貌,而且很不好笑,不由无奈摇了摇头,自嘲笑道:“当然这不是一个好借口,我承认这一点,不过我相信你也应该相信我不至于害你们。” “我熟悉荒原,跟你们一起上路,会给你们带来一定程度上的便利,你们帮着掩饰我的身份,正是我的需要,所以这是一种双赢的选择。” 白衣少女终于说出第二句话,但和第一句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为什么?” 许尘温和说道:“我们两国世代较好,虽然分属两国,却都是汉人,虽然习俗有些地方不同,但是却拥有同一个祖先,不是吗?” 少女的第三句话应该是相同的那个问题,无论表情还是音调都没有任何变化。 “为什么?” 许尘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终究真正败下阵来,用目光示意赵伶儿把雅秀带走,当场间只剩他们二人后,他认真解释道:“我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说。” 少女面无表情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许尘无奈解释道:“虽然我不是帝国的人,但是,当朝太子却是我的朋友,当朝国师就是我的师傅,你认为这件事我会如此轻易的让别人知道吗?” 可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份却已经被对方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轻易,如果是别人,大概会以为这只是在掩饰,掩饰其他的目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衣少女相信了他的说法,细长微疏的睫毛轻眨,她继续问道:“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们都会很安全,因为,这次我也怕,当然,我相信,你更怕,比你那几个小女孩更怕。” 少女缓缓移开目光,看着湖畔的树木或是湖面的薄冰,说道:“我凭什么信任你?” 许尘回答道:“因为我跑不了,就是现在,想杀我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句话很是泄气 但是,那少女却转回头来,静静看着他的胸口,说道:“好。” “姑娘怎么称呼?” “恐怕,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二百二十八章 “嗯……” 思考了好半天,许尘终于轻轻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许尘,我叫许尘。” 其实,许尘并不希望一个外人,特别是一个陌生的外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深入漠北荒原,是危险的事,极其危险,他能信谁? 可是想想就要一起同行,而对方至少在表面上是信任自己的,那么,自己的真诚便是对于对方最好的回报。 不,这是交易,生活无处不是交易。 许尘这样认为,至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少女端木容向前走了一步,与他隔的极近,微眯着眼看着他的脸,“我叫端木容。” 许尘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好看的小脸,觉得好生尴尬。 看着对方最细微的神情,确认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少女端木容点点头,像长辈般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也不知道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突然,许尘意识到,“端木?这……” 很显然,他想到了一些事,玉玄门虽然和兑山宗还是不能比,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各自的庙堂,但是,那也算修行界的一座高山,想要忽略却是不可能的。 而许尘之所以想起什么,而略微一怔,那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玉玄门玄院的首座,端木龙池。 在西晋,姓端木的本就很少,而在玉玄门几乎依旧没有旁人了,但是,刚刚这这个女孩竟然也姓端木,那会不会是…… 许尘一时间思绪飘飞。 端木容满意也不满意。 她满意于许尘不认识自己,那么耳旁会少很多聒噪,可以很多麻烦。她不满意许尘不认识自己,那么她原本的某些想法只好被迫推翻。 因为心情有些冲突复杂,所以她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只好学着师傅,也就是自己父亲平日的模样,温和拍拍对方的肩头,便转身离去。 许尘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位玉玄门的姑娘还真是骄傲冷漠到了极点。 雅秀注意到他的脸色,担心他会误会师姐,从而不高兴,然而她想要替师姐解释却又有些不方便,急虑无奈之下,只好气地哼了声拂袖便走。 “我不怀许尘师兄的身份,对方是朝阳兑山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许师兄毕竟是汉人,朝阳国的汉人,他要进荒原有无数方法,但他偏偏要隐瞒身份跟着我们进荒原……” 夜晚的火堆旁,赵伶儿看着身旁的端木容,眉尖微蹙,压低声音说道:“不管先前他对少主你怎样解释,这件事情背后有多少朝阳帝国朝廷和兑山宗的影子,但想来肯定不是小事,西晋弱,卷进这种大事里只怕不好脱身。” 雅秀摇了摇头,说道:“这怕什么呢?跟着兑山宗一起进荒原肯定是有好处的,就算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但我们也等于同了一张护身符啊。” 赵伶儿无奈一笑,揉了揉少女的头,心想虽说两国世代交好,但若真如她想像那般,有什么内在的矛盾或者阴谋,护身符只怕会变成索命符。 一直安静倾听的端木容,这时候开口说道:“让他跟着我的马车。” 听着这句话,雅秀轻轻拍掌,笑了起来,看着赵伶儿安慰道:“有师姐盯着,那还怕什么?就算许师兄是兑山宗的高手,也不会乱来吧?” 端木容轻声说道:“哼,高手?说起来还真有些遗憾。” 雅秀惊讶问道:“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木容的目光看着火堆上跳动的火苗,又像是看着更远的地方,说道:“如果他是兑山宗的弟子,还是个高手,怎么会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 那名校尉曾经质疑过许尘的身份,怎么会不知道七卷天书的秘密,如今端木容也因为他的孤陋寡闻而把他开除高手之列,甚至还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兑山宗的人,毕竟刚刚认识不久。 许尘如果知道这一点,想来会再次郁闷于在兑山宗的事情。 第二日许尘骑着黑马到来碧蓝湖畔,沉重的行囊搁在马背两方,压的大黑马不停摆动头颅,喷吐热气,显得极不满意,但看上去倒没有什么力有不逮的迹像。 换了一件寻常玉玄门弟子服,戴上一张笠帽遮住大半张脸,许尘还不怎么满意,从行囊里翻出上次刺杀西门将军时所用的口罩,仔细戴上。 端木容从黄色布围后走了出来,今天她没有穿那件素净的白衣,腰间也没有那方宽大的碧蓝系带,如别的西晋少女那般穿着素色的宽裙,垂着幔纱的笠帽戴在头顶,把她好看的眉眼全部隐在幔纱之后,看不真切。 两个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换一张脸,把自己变得最不引人注意,只是都见过彼此的真面目,所以骤然发现对方与自己的想法一般,不免觉得有些怪异。 二人互视一眼,并未说话,就此擦肩走过。 在那一瞬间,许尘注意到这少女隐在幔纱后的目光,并未完全落在自己身上,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心想隔着纱居然还要表示一下对自己的不屑? 他在心中切了一声,心想伪装孤独冒充冷漠这种事情,就连隆庆皇子也不是我对手,你这个好好的年轻姑娘,休想用这种目光打击到自己。 玉玄门弟子整队完毕,向东面行进,很清楚真正的困难与危险,都会在进入荒原之后出现,以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波折,任何刁难。 两百名西晋骑兵,逾百驾车民夫,十几名西晋玉玄门弟子,就这样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离开了边塞,在冬风与虚假的晨日陪伴下走进寒冷而广阔的荒原。 护送粮队的骑兵沉默地持缰而行,驾着粮车的民夫脸上写满了不安或者是麻木,玉玄门弟子们驰骑散于四周警戒,除了粮车之外,还有两辆属于玉玄门的马车,端木容便在其中一辆车上,而许尘骑着大黑马紧紧跟着这辆车。 行出十余里地,身后的军营早已消失不见,他摘下头顶的笠帽,看着枯黄草间积着的雪团,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啸厉鹰鸣,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里生出一道喜悦的光泽,这样熟悉的风景好久没有看到了,就连寒冷的空气进入肺叶之后产生的微痛感,都让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此后数日乏善可陈,在荒原上缓慢前行的队伍,也能拖出很大一片干尘,颇有气势,没有遇到不长眼的马贼流兵,也没有遇到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 帝国既然把这样艰难的任务交给玉玄门,本就存着为难之意,那么在明面上做的还算到位,这支送粮队的最高命令权也一并交给了玉玄门,两百骑兵和粮车都要听从这些少女的命令。 当许尘提疆来到马车旁,隔着窗子与端木容说了两句话后,原本安排的军队向导便正式下岗,队伍行进的路线,宿营地的选择,时间安排,全部由他决定。 在他的指挥下,队伍严格地依着腰子海外围山丘行走,虽然不见得每天都能找到水源,但至少可以保证有充足的木柴供应。队伍每天起营的时辰极早,而刚刚过午,许尘便要求寻找宿营地,开始准备休息。 骑兵首领曾经提过异议,认为这样每天行进的距离太短,按照现在的速度,等粮队走到北羌王庭时,只怕时间都来不及了,让那些部落牧民饿死事小,若影响了谈判的大事,才是真正麻烦的问题。 西晋少女们根本没有理会这位首领的反对意见,在她们看来,既然少主决定让那位兑山宗师兄负责,那听这位师兄的便是,哪有这么多说话,只要能平平安安进原去,开开心心退回来,她们才懒得管神殿会不会生气。 荒原虽已入冬,但这时候还不是过于酷寒,一路的衰草稗枝残雪虽然看着枯燥,但对这些少女们来说,依然算是次新鲜的旅程。 许尘虽然也没有来过岷山东面的这片荒原,但这样的风景,这样的旅程实在谈不上新鲜,指路,搭营,探风向,看兽粪,都是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大多数时间,他骑着大黑马缓慢而自由地行走。大黑马的辔是特殊打造的,可以自由地边走边低头啃食青草。他从身体到灵魂也是特殊打造的,在这等沉默枯燥的行走中,平静感受着寒冽的天地,寻觅着破境的灵光。 偶尔,他会带着雅秀去捕杀几只黄羊,替众人改善一下生活。 好一趟荒原观光之旅,好一场舍命的欢愉。 许尘扮成玉玄门弟子进入荒原之前和之后,还有很多来自中原的强者进入这片对他们来说显得有些神秘陌生艰难的疆域。 荒原东南方有座道观。 这里的沙暴比风暴海更加可怕。 这里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的脚印。 一名瘦小的青衣道人站在高高的礁石上。 恐怖的巨浪不停拍打着礁石的底部,声若雷鸣,岛岩震颤,他却像是一无所觉。 忽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望向遥远不可见的陆地。 很长时间后,青衣道人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世事无常啊,如今,活着吃上一口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 冬天的荒原,暮时是最暖的时候,斜斜垂在长草远方的红色落日,散发着一天中最后的光明,虽然无法融化积雪,但却能给旅人们的脸颊添了一些红润。 荒原里响起飞剑的啸声,重物坠地声。 宿营地里的人们听着远处传来雅秀惊喜地呼喊:“师兄你的剑法真好!” 自有人去收拾猎物,许尘喂好大黑马,准备休息一会,路过马车时,发现端木容正在车窗旁,借着最后的余晖专心写字。 “当心坏了眼睛。” 他站在车窗旁好意说道。 端木容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淡,仿佛他就是空气。 入荒原已有些日子,许尘发现这少女竟是骄傲地从来不肯用正眼看自己,难免有些不爽,心想自己连几个高手,就是妖怪也不在乎,又哪里会被你击败? 于是他也懒得用正眼看她,靠着窗边斜乜着眼看她写字,目光没有落在纸面上,而是落在她的脸上,发现微圆的小脸上写满了专注与忘情。 认真时最美丽,许尘认同这个说法。而他一旦拾起笔来也经常会忘了身周诸事,所以看着少女专注写书法,观感不免有些好转。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于书的家伙。” 西晋少男们在做体力活,负责搭帐蓬钉木桩,赵伶儿等女弟子则在堆柴生火煮饭,听着许尘这番点评,不知道为什么竟是笑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她们掩嘴而笑,望着许尘,却不说为什么而笑。 许尘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这种尴尬,他抬头望天,发现几颗米粒般的星星出现在荒原边缘,与落日隔天相望,下意识感慨道:“还是没有月亮啊。” 车窗内,端木容搁笔于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木讷问道:“说什么胡话?” 许尘微微一怔,想起了一些事情,笑意渐渐浮上脸颊。 端木容隔着车窗看着他的侧脸,荒原上的微风吹动他的发丝,发丝间隐隐现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她忽然发现这个家伙此时的笑容竟是这样的诚恳真挚。 忽然间许尘手掌搭上车窗,身体一掠而上,就这样消失。 马车顶端响起一声轻响,端木容抬头望去,不解何意。 荒原风中,许尘站在马车顶端,看着远处浑圆落日下渐起的烟尘,眉头渐渐皱起,把手伸入唇间吹出一道尖利的啸声。 宿营地里骤然一片安静,战马开始骚动起来。 边境,无仙镇。 一片安静,甚至感觉有些寂清,在大将军府不远处的一个院落里,陆隐敛声静气行走,偶尔抬头看一眼站在外面那名那道人,又迅速低下头去。 那道人腋下夹着一把黄油低伞,脸上神情平静温和,正是师弟的徒弟。 “看来,那家伙还是没有回南方啊,这个不肖子孙。” 片刻后,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华贵而平稳,而能在这里闲庭信步的人,也绝不一般。 而那个人,也正是陆隐的师弟,奚凡。 奚凡看着对面的陆隐大师缓声说道:“师兄,那人应该是往这里来了。” 陆隐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深陷的眼窝里也没有惯常的猥琐意味,只是淡然加上几抹隐藏极深的伤感:“他不在宗内养伤,来到这里,他想找谁还是想找死?” 奚凡微涩一笑说道:“玄微真人,这样的人物……就算是来这里找死,想必死之前也会让整个天下震动不安一场,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未必是送死。” 陆隐大师沉默片刻后说道:“原因。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奚凡从怀中取出一封极薄的书信,放在乌黑色的地板上,说道:“按照推测,应该是来做个了解的,为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我们知道又不知道的那件事。” 陆隐大师花眉微蹙,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来十六年前那件事情,即便是他们这对师兄弟,也不想多加谈论。 “这封信是怎么说的?” “杀,不能所用,那就只有这个结果。” 奚凡注意到师兄听到这句话后,眼窝似乎比先前陷的更深了一些,稍一停顿后继续沉声说道:“看来,站队的时间要到喽,想来,这玄微老匹夫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杀人吧?我就不信,天书对他没有一点吸引力?” 陆隐大师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赞叹还是喟叹。 奚凡听着天书二字,眉梢微挑说道:“荒原之上已然风起云动,所以各方都只派出年轻一代去尝试找找,而师兄你那位老友若重现人世,份量比那边可是要重多了。” 陆隐大师看着他直接说道:“他以前就比你我强,我相信现在的他比以前的他更强。” 奚凡微笑说道:“谁都有不计的时候,指不定,他被闷棍打死也说定。哈哈!” 陆隐大师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忍不住皱了皱眉。 奚凡替师兄把面前的茶杯斟满,笑着说道:“师兄我虽然不才,但总要比那个小流氓强上不少。” 凄厉的羽箭破空声,就像是尖锐的笛鸣,瞬间撕破营地上空的暮色。 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箭枝飞至营地外时,早已歪斜缓慢的不成模样,似饮醉酒的汉子般狼狈堕到地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营地里的人都清楚,对方的响箭用意在于警告或者说炫耀,所以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草原远方那蓬烟尘渐渐散开,露出逾百骑真容。隐约能见马背上那些裹着兽皮棉甲的蛮子威武雄壮,他们单手持缰,癫狂怪叫,兴奋地仿佛看到了大量猎物。 营地里的燕国骑兵分出一支迎了上去,相隔数箭之地时,那些草原蛮子唿哨着散开,围着营地四周的平川浅水打转,不肯靠近,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许尘第一个发现马贼的踪迹,抢先示警之后便跳下马车,沉默牵着大黑马,时刻准备上鞍,只是看着这群唿哨游走四走的草原蛮子,他的眉头渐渐皱起——在冬日草原上,能够集结起逾百精骑,已经是很大的马贼群,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了送粮队,他下意识里向身旁看了一眼。 玉玄门的少男少女们久居平静的西晋,只在传说中听闻过北方马贼的凶残恐怖,这还是他们人生第一次与这些草原马贼正面对上。但包括雅秀在内,所有玉玄门弟子,沉默的眉眼间偶现紧张,却绝然没有慌张神色,各自手握细刀长柄,警惕地等待着稍后的战斗。 便在此时,营地北方有三骑挟尘飞驰而出,借着最后的红火暮光高速分散。 此行前往草原送礼物,名义上由西晋玉玄门弟子负责,但负责粮队安全的西晋骑兵却并不怎么听从命令,彼此之间若即若离,互不统属,各看不顺眼,但看着那飞驰而出的三骑,赵伶儿忍不住赞了声。 “能在第一时间决定遣使往北羌报信,将军的反应速度不慢。” 听着这话,许尘摇了摇头,牵着大黑马走到她身旁,说道:“这些看着像马贼似的蛮子,说不定就是北羌的骑兵。” 赵伶儿和马车旁的少女们听着这话都惊住了。 许尘也不解释,看着漠漠原野上那些游走的草原马贼,看着像三枝羽箭般飞驰而出的骑兵,说道:“遣使报信还有成功的可能,但如今已经深入草原,这三名骑兵不可能跑出去。” 当初在碧腰湖畔击败那名僧人,加上这些天共同生活的经历,西晋的少女们越来越信任许尘,下意识里相信他的判断,雅秀更是惊地跳上马车,向越来越远的三名骑兵望去,脸上满是担忧神色。 将军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但也正是因为快,所以许尘已经无法再改变那三名骑兵的命运,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名西晋玉玄门的普通弟子。 日头堕的越来越低,草原上的光线越来越黯淡,暮色越来越浓,那三名骑兵渐成血红画布前的微小剪影,只见三骑不知是被箭射中,还是被套马索拦下,惨然堕下,便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过了些时间,又有数十骑草原马贼自那处驶来,先前那三名报信骑兵的尸体被绳索拖在马后,不时与地面上的土堆低洼撞击,血肉模糊,画面看着惨不忍睹。 两批草原马贼汇合在一处,发出一阵嚣张的笑声,所谓叫嚣,不过如此。 至于那两百名骑兵,见到同袍惨死还遭凌辱的画面,则是一片哗然骚动,在长官强力压制下才勉强平静下来——在草原上游动作战,没有谁是这些蛮人的对手,至少在羌人南迁之前如此,先前的画面便是明证,所以明明军人数居优,又有玉玄门弟子为主战力,众人也只能压抑住愤怒与恐惧,以运粮车队布下简陋车阵,用最快的速度布置防御攻势,等着这群草原马贼来攻。 营地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紧张,在那数十骑兵回营之后同样如此,因为所有人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曾经听说过草原马贼的凶残噬血,尤其是那些运粮队里的民夫更是面如土色,浑身颤抖,连最简单的搬运工作都无法完成。 出乎意料的是这群草原马贼并没有借着最后的光天和营地人心涣散的大好时机发起进攻,而是持缰驻马于数箭之地外冷眼旁观营地众人忙碌,其中三名首领模样的马贼在最前方挥动马鞭指指点点,模样显得极为嚣张。 时渐入夜,营地燃起火堆,燕军将领亲自布置监控哨岗,兵卒们紧张地看着漆黑的草原外围,面临着近在咫尺的危险,想着一旦入睡便极有可能再醒不过来,担心被马贼夜袭摸营,几乎没有人能够安安稳稳地睡着。 许尘很了解马贼的行为方式,无论是真的马贼还北羌骑兵伪装的马贼,一旦上马为贼,便会坚定地按照马贼的行为方式做事——马贼群不可能选择暮时进攻——他在马车旁搭好自己的小帐,准备好好睡一觉,以迎接明晨的血战。 一阵夜风拂来,掀起帐布,也掀起了那辆马车的窗帘,他的眼瞳微缩,因为他发现车内已经空空无人,那位白衣少女端木容不知去了何处。 他悄无声息爬上马车顶部,借着极黯淡的星光向营地车队外围望去,外围有一圈正在蓬勃燃烧的火堆,在火舌的另一头,隐约可以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 这片冬原之上,除了拥有极敏锐目光的他,大概没有谁能看到那道单薄身影。 在火光与星光的映照下,那单薄身影上的白衣愈发显得单薄,似乎被夜风一吹便要飘然离去,似魅似灵,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许尘沉默看着那处,若有所思。 然后他跳下马车,和衣倒头便睡。 夜最深沉时,营地西南方向骤然响起数道凄厉的惨叫,还有马匹狂痛的疯嚎,一直警惕于北方的骑兵悚然惊起,惘然望向那处。 马车旁帐中的许尘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他附耳于地听了会儿,目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看着马车内烛火剪出的少女身影,渐渐变得亮了起来,他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安心地睡觉。 在梦中他想着,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出来似这般厉害的火符。 夜里无人敢去查探,也有像许尘这样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想查探的人。 第二日清晨营地里的人们才借着天光发现,原本紧紧缀在北方不远处的那群马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然而还来不及高兴,人们便又听到了马蹄和尖厉的唿哨声,那群马贼破晨光再至,只是警惕地拉远了距离,不似昨日那般嚣张。 赵伶儿把西晋军将领唤来严厉地训斥了一番,这些西晋少女毕竟是玉玄门的修行者,身份不一样,燕军将领只能悻然听训,然后依言整束队伍,拔营而起,不顾那些逡巡在外的马贼,向南掩过一片缓坡,然后继续向东北北羌王庭前进。 直到出了营地,人们才瞧见西南方向残着几具焦黑的马尸,心想大概便是昨夜那场混乱的结局。 烧焦的马尸被荒原上的野狼啃食过,肢离破碎,看着惨不忍睹,而那处的石砾上留着白灼的痕迹,仿佛被烧了整整一夜。无论是骑兵还是那些普通车夫均感惶然惊恐,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第二百三十章 此后数日那群马贼继续跟随送粮队,只是显得小心谨慎了很多,扰而不袭,缀而不攻,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成了数个小队,距离粮队最近的那队马贼只有十来骑,却是一人双马配置,明显贪的是速度。 众人入荒原已久,距离北羌王庭所在已经不远,若精锐骑兵不惜马力狂奔,大约只需要四五天便能抵达,但现如今夹着粮车民夫,队伍行进缓慢,以当前速度计算,至少还需要小半个月才能与王庭接应的骑兵会合。 而且在许尘说过那番话后,众人觉得这群马贼的来历有些诡异,心中不免生出疑惑,心想即便是北羌骑兵会合,只怕也不能算是真正安全。 在四周游走紧缀的马贼数量时聚时散,看上去时多时少,总会保证一定数量出现在视野中,以保持对粮队的压力。连续数日时间过去,双方虽然未曾真的交战,但随时可能被袭击的恐惧和沉默压抑的气氛,让粮队里的人心渐渐涣散起来,尤其是那些脸色苍白的民夫,看上去若天上响一道旱雷,他们大概便会被吓溃。 赵伶儿来到马车畔,神情忧虑看着远处天际上的那些马贼身影,说道:“必须让这些马贼有所忌惮,若再让他们这样跟下去,不用对方来攻,我们这些人说不定便会自行溃营,而且远些,终也有些别的好处。” 所谓远些的好处,自是不便说明,围在马车周遭的玉玄门弟子均自心知肚明,若真有溃营的危险,马贼离的远些,她们这些修行者自然能更快脱离,至于那些军和民夫会有怎样的遭遇,在这凶险的荒原上,谁也顾不得太多。 许尘没有参与到讨论当中。 朝阳帝国与西晋之间世代交好,他与这些少女关系也非常不错,但他毕竟是借势同入荒原,值此危险关头,不方便发表太多意见。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注意力始终留在马车之中。 落在那位眉如直黛的白衣少女端木容身上。 那夜看到火符后,他隐隐猜到马车里的白衣少女身份。 护送粮队的骑兵比马贼人数更多,再加上来自玉玄门的少女弟子们,双方实力难分优劣,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马贼群始终只是紧紧缀着粮队,而没有选择发起攻击,而且自那日野火焚烧的惨剧之后,连夜袭都未曾发生过一次。 马贼没有发动夜袭,粮队每夜驻扎时的警巡则不能放松,甚至一夜紧张过一夜,或许没有人能够看到,但许尘每每半夜醒来,都能看到身着白衣的端木容出现在夜色中的营地外围,他知道她是在布符阵。 这般持续了数日,少女端木容再如何强大,念力急剧消耗,也无法长时间这般支撑下去,眼看着车窗帘后的微圆脸颊渐渐消瘦,渐渐苍白,许尘终于决定出手。 他跟随陆隐大师学习符道,明白在进入符师境界之前,符道的特性注定符师只能以防御配合为主,很难主动发起进攻,而端木容虽然境界高深难测,但对于符道在战斗中的运用,明显还缺少很多经验。 夜半更深,天上没有月半弯,只有星几颗,营地里灯火通明,四周的荒原则是漆黑一片,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 马车微微一震,端木容悄无声息下车,准备去营地外画符布阵,忽然间眼眸微亮,转身冷冷望向车后那顶不起眼的小帐。 许尘掀开帐帘走了出来,看着她说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外面那些马贼根本没有办法留住你,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要照顾这么多同伴和粮车,而且不知道要照顾多少天,像你这样是撑不住的。” 端木容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他身后沉沉的黑夜,目光冷漠而淡然,紧接着她目光微垂,长而略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却始终一言不发。 许尘看她神情,继续说道:“如果你是符师,大可以一道符把那些马贼全烧死,问题在于至少现在你还不是符师,所以你必须改变方法。” 端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漠然问道:“什么方法?” 许尘说道:“无论外面那群马贼是真是假,想要对付他们,就必须要用马贼的方式。” 极淡的星光落在端木容美丽而有些木讷的脸上,映得那双漆眉愈发清晰,她看着许尘沉默片刻后问道:“什么方式?” “马贼出动的原因只可能有一种,那就是利益,只要让他们确认付出的代价会超出得到利益,他们自然会退走。” 许尘说道:“很明显这些马贼的情报里漏了你,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在被迫变动计划,那么我们就已经占了先手。”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许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端木容重复先前那个问题:“用什么方式才能赶走这群马贼。” 许尘应道:“所谓马贼,上马为贼,下马为民,他们不相信道德判断,更不在乎什么天下大势,只在乎谁的刀口比较利,想要震慑或者惊退他们,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必须用马贼的方式。” 端木容继续重复:“什么方式?” 许尘看着少女漂亮而淡漠的脸颊,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说过,马贼的方式。” 他很执着很无聊,端木容比他更执着更无聊,继续重复道:“什么方式。” 许尘摇头一笑,答道:“我们上马为贼,去杀他们。” 端木容简洁明了回复道:“我不会杀人。” 许尘简洁明了说道:“我可以教你。” 端木容简洁明了应道:“好。” 片刻后,许尘牵着大黑马,端木容牵着一匹毛色澄白的骏马,缓缓向营地外漆黑的荒原走去,夜风吹拂着少女鬓畔的细发,她忽然问道:“这些马贼是哪里来的?” 对于缀在四周,看上去随时可能发动袭击的这群马贼,许尘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他熟悉的是西方那片荒原、那片荒原上的马贼,而且就算从事态起因处着手,他也缺少足够的情报、对政治局势的分析能力。 西晋少女们监送的粮队承载着中原诸国的善意,还有议和的意图,如今荒原局势紧张,嗅觉灵敏的正宗马贼们早已不知遁去了何处,如今出现的这群马贼明显想要杀人抢粮,目的自然与粮草无关,而是想要破坏和议。 想来想去,许尘也只能想出最简单的几种可能,一旦全数排除之后,他便再也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在草原上养这么大一群马贼。 不过想不出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大的困扰,许尘的态度向来很明确——只有死了的马贼,才是好马贼。 那么,把最近的那十余名马贼先杀死再说。 有云在夜穹上方飘过,遮住残余的最后那寂廖几颗星,远离了营地的灯火,周遭的荒原一片漆黑,只能隐隐听到极微弱的马蹄声。 来到距那十余名盯梢马贼约一箭外的草甸上,许尘轻提缰绳,大黑马有些不耐摇了摇头,却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马贼自然警醒,再微弱的马蹄声也会让他们从睡梦中醒来。 许尘腰腹微微用力,双脚踩着马蹬站起身体,自身后取出玉剑,剑有时可以是箭,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的。 端木容看了他一眼,心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剑又有何用? 远处的那些马贼已经醒来,准备迎战。 漆黑的夜里,许尘看不见自己握剑的五指,所以他静静看着那处,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很简单,就像上一次对付那个楞严寺的僧人一样。 玉剑飞出,远处一名马贼胸中着剑,迸出一飙血花,闷哼倒地。 当他双指卫东,远处夜色里第二名马贼倒地时,一直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的少女端木容,眼眸里终于生出些许异彩。 荒野上方尽是冬云,遮星蔽光,漆黑的夜里便是连握剑的手都看不清楚,许尘却能准确地刺中远处的马贼,实在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夜色根本无法遮住他的目光,仿佛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黑暗里的一切。 此时在漆黑的夜里,能够轻而易举看到那些马贼,能够把对方锁死在自己的玉剑前端,凭借的也正是极端凝练敏感的念力,念力出识海,借夜风触摸天地之间的元气,于是对于他来说,这片荒原等若白昼一般。 这种方法过往应该没有什么修行者用过,因为太浪费珍贵的念力,如果念力足够充沛,直接秒杀那些普通马贼便好,何必用念力来当作探测的手段? 蹄声如雨。 在马贼冲过来的过程里,许尘微动双指,玉剑刺进一匹马的头颅,马惨嚎倒地,把背上的马贼掀翻落地。 黑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野战,但看着那些越冲越近的同类,它并不畏惧,眼眸里反而流露出兴奋的光芒,不停激动地蹬着前蹄,不待许尘提缰,便想往前冲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贼,听着马贼们凄厉暴怒的吼叫,端木容不知道许尘准备怎样应对,笼在白色袖中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样东西。 黑马的兴奋并没有让许尘觉得欣慰,他很恼火地在它脑袋上重重拍了一记,示意它安静一些,然而跃下马背,双足甫一落地,没有任何犹豫,便向那些席卷尘砾狂暴而来的马贼们冲去。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的极近,接触只是瞬息间的事,无论是谁都来不及挽弓射箭,那些马贼终于看清楚敌人的模样,最前方左右两骑则是一提缰绳,直接撞向许尘,跟在后面的数骑则是怪叫着坐正,抽出腰间的弯刀,不停挥舞。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匹骏马哀嚎一声,猛然向前仆倒,重重摔在原野上,发出两声闷响,而被制式军刀砍断的前蹄,则还依着惯性在空中飞舞,带出两道凄惨的血线。 刀锋袭来,循着弯曲而致命的阴冷轨迹,如果换成一般人,或许根本无法避开如此诡异的劈斩,但许尘对马贼,对马贼们使用的弯刀太熟悉,熟悉到纵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轻而易举地不被对方沾自己一抹衣角。 此时夜正深沉,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太大区别。 所以他轻而易举地低头转身斜掠,便避开了几名马贼自上袭下的数道弯刀锋芒,然后双手一紧,细长的制式军刀在夜空里撕裂开几道恐怖的缝隙,斩落数根马蹄,劈开马贼的胸腹,带落几丝细细的马鬃,然后重重插入微硬的原野泥地间。 眨眼之间,他已冲到了马贼群的那头,刀下死了两名马贼,倒下五匹马,而马贼们手中的弯刀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此时天上冬云偶散,漏下些许星光,虽然依旧看不清楚面容,却能清晰地看到身形。马贼们提缰回头,望向持刀站在原野间的许尘,身体僵硬,紧握着弯刀的手不停颤抖,却依然觉得寒冷无比。 马贼们用最快的速度救起地面上还有气息的同伴,合骑向外围奔了一段距离,紧张警惕望向许尘,却没有勇气挽弓瞄准他。 许尘走了过来,听着四周夜野里断蹄马儿们的惨嚎,手中提着的制式军刀破空划出,缓慢而稳定地割破马儿们的咽喉,让它们以最快的速度死去。 然后他望向不远处的那些马贼,伸出手指在夜风中摇了摇,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清楚他的动作,能不能明白他这个动作里的含义。 “为什么不把这些马贼全部杀死?” 端木容看着夜色中向远处逃逸的那些马贼们,不解问道。 “马贼是杀不光的。” 许尘说道:“至少这群马贼,我一个人杀不光。” 端木容回头看着他,神情很专注,目光却依然有些飘移不定,显得很不专注。 许尘看着她漂亮的小圆脸,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天夜里之所以会动手杀人,是希望他们能带回一个准确的信息。” “什么信息?” “我要告诉他们,送粮队里除了你这位符师之外,还有一个擅长杀马贼的人。如果这群马贼想吃掉我们,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如果收割的利益与要冒的风险不成比例,或许他们会自行撤走。” 端木容说道:“我虽然没有遇见过马贼,但听过不少草原马贼的传说,他们以冷酷噬血残忍著称,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挫折就退走?” “越冷酷好杀的人越怕死……关于死亡,我了解的可能比你更多些。” 他继续说道:“今夜来杀马贼,除了让他们带一个明确的信息回去,还有就是想教你一些东西。” 端木容那双似墨一般凝结却又清爽的眉儿蹙了起来:“教我杀人?” “杀人,或者说怎样不被人杀。” 许尘看着她认真说道:“你是这个队伍里实力最强的人,马贼来袭,我可以保命,但那些普通士兵和民夫的命,最终还是要靠你出手。但前些天你虚耗念力在营地外布置符阵,在我看来是很浪费的一种做法。” 他说道:“你是我们的大杀器,那么你就不应该用来防守,而用来进攻。” 端木容听着这句话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说道:“我自幼修行符道,在我的认知里,只有真正的符师才能主动进攻。” 许尘想起师傅陆隐在都城里对自己的教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她那张没有什么表情,却总有几分天生喜意的馒头脸,说道:“谁说不到六境,符师就不能进攻?只要运用得当,就算馒头冻硬了,也是可以砸死人的。” 虽然对于草原马贼有足够清晰的认识,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但事态的走向并不完全如许尘所预料的那样,第二日那些马贼离送粮队远了一些,但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重新并作一队远远,依然不舍不充地跟着他们。 距离产生美也能产生安全感,马贼群与送粮队之间的距离拉远,虽然对安全没有任何实质方面的意义,但可以明显感觉到队伍里的军方和民夫们精神压力小了很多,即便是西晋的少女们脸上也偶尔能够看到笑容。 马车窗帘被掀起一角,端木容看着车旁黑马上的许尘,看着他那张被笠帽遮住大半的脸颊,忽然开口问道:“你对荒原很熟?” 许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端木容看着笠帽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说道:“荒原风大,普通人应该不会戴笠帽,但为什么你和很多马贼都会戴着笠帽。” 许尘用小指头勾起下颌处的系带,说道:“有带子,不怕被风吹走。至于为什么我们习惯戴笠帽……荒原上阳光太烈,这东西可以遮阳,最关键的是可以遮脸。” 遮脸的目的自然不是无脸见人,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无论马贼还是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总是保护的非常彻底。 雅秀看着东北方向与送粮队几乎并行的那群马贼,蹙着细细的眉尖问道:“师兄,这些马贼是从哪里来的?这里距离王庭应该不远,难道就没有人管?” “前几天我好像回答过这个问题。” 许尘把笠帽压的更低了些,说道:“草原上最强大的那些马贼,有很多都有主子,现在跟着我们的这群马贼,明显也有主子。” 雅秀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尘看着远处的马贼群,沉默片刻后说道:“因为这些马贼太有纪律。” “那他们的主子是谁?” “不知道。” 许尘摇了摇头,心想在草原上能够养得起这么大一群马贼的势力不多,然而正如前些日子分析的那样,那些势力都没道理唆使马贼来抢这支送粮队。 中原诸国与北羌王庭和谈,这支送粮队代表的是态度,运送的粮食主要起个象征意义,数量并不是太多,如果这群马贼冲着粮草而来,那么当他们发现这支送粮队非常难啃之后,应该马上撤走才对。除非马贼劫杀粮队的目的不是粮食,而是想要破坏协议,或是针对粮队里的某人,那么这件事情便会变得非常棘手。 想到这点,他下意识里用余光看了身旁的车窗一眼。有冬风吹来,拂起窗帘一角,露出端木容那张不嗔不喜平静淡漠的脸。 在他看来,送粮队里有资格引来这么多马贼的目标,只能是马车里的这位白衣少女。当然,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提前剔除了自己,因为他相信没有谁知道自己乔装成一名玉玄门玄院男弟子混在送粮队中。 事态如许尘思忖的那般逐渐恶化,送粮队里的气氛仅仅轻松了一天,便迅速变得更加紧张,甚至恐慌起来,因为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跟着送粮队的马贼非但没有离开,而且还不断有新的小股马贼出现,汇入远处的马贼群中。 此地距离王庭不算太远,纵精锐骑兵来援,大约只需要两天半时间便能到达,送粮队不可能轻装突围,便只好寄望于援兵,当夜营地里便有两束烟花升上夜空,将深沉的夜色耀的明亮一片,同时也耀出了远处那些像山一般的马贼群骑。 一路烟花绽放,一路马贼汇入,跟着粮队的马贼数量越来越多,渐要变成黑压压的人海马海,粮队里的人纵使看上一眼,便觉得心惊胆战。 许尘变得越来越沉默,他看着远处已经超过六百骑的马贼群,心底深处的疑惑越来越浓郁:这些马贼究竟想做什么? 简单的数量分析可以得出相对准确的结论:比如一个拥有十七房小妾的中年男人,他肯定很有钱。 所以当沉默跟着粮队的马贼人数超过六百骑后,马贼背后势力的嫌疑对象迅速浮出水面——不是西晋便是王庭。因为这片荒原上,只有西晋和北羌王庭才养得起这么多马贼,但许尘始终无法理解这群马贼的目的,因为无论是西晋还是北羌王庭,现在都应该很欢迎议和一事才对。 许尘变得沉默起来,说明他也开始紧张起来。 送粮队里有两百西晋骑,逾百民夫,还有十几名来自西晋玉玄门玄院的修行少女,在最开始的时候,双方纸面上的实力相差不大,他本以为震慑一下对方,按照马贼的惯常行事方式,对方或许会撤走。然而看着汇集在荒原上的马贼越来越多,他终于确认对方的目的就并不是单纯的抢劫,而有别的意图。 现在出现在送粮队四周的马贼已经超过六百骑,实力完全占据优势,就算他带着端木容驰马而去,冲杀对方十余骑,对于整个大势也没有任何作用。 没有新的马贼汇入队伍,六百骑马贼就这样沉默跟随着送粮队缓慢北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马贼始终没有展开攻击,显得有些犹豫,似乎在等待什么命令。 但不管攻或不攻,这些马贼就在那里,就在四周的原野间游荡唿哨,送粮队里的人们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感觉头顶有片乌云始终无法被风吹走,反而压的越来越低,气氛压抑恐慌甚至绝望起来,如果不是身处寒冷荒原之上,说不定那些面色苍白的军方早就一哄而散溃营。 一根无形的绳索,在送粮队与马贼群之间崩的越来越紧,虽说眼下还没有露出狰狞的面容,但许尘清楚,随着与王庭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马贼再不攻击便会失去所有机会,所以这根绳索总有崩断的那一刻。 荒原之中并不全然是霜草黑土,也有废弃的土城和起伏的小丘,在一处叶凋杨林周遭,送粮队暂时停驻休息,军方将领惶然看着外围的马贼,还是派出了斥侯游哨,虽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总能让人心安一些。 “如果没有援兵,粮队没有办法守住。现在我们距离王庭并不远,可汗的骑兵,有可能碰以我们,我的问题在于,就算他们看不到烟花,但你既然是如此厉害的符师,总应该有办法通知他们才对。” 许尘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看着身旁的端木容问道,语气显得有些凝重严肃,端木容则一如往常般平静或者说冷漠,似乎眼中根本看不到外围那些马贼。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看着许尘,疏且长的睫毛微眨说道:“你们朝阳国要护送几个重要人物去王庭,应该有一队护教骑兵,按行程路线计算,应该距离我们不远,昨天夜里的烟花他们应该看到了。” 许尘盯着她那双显得有些木讷惘然的眼睛追问道:“如果……他们没有看到烟花,能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端木容轻轻点头,黑直的秀发像瀑布般泻下肩头。 许尘心情略定,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没有援军,撑不住的时候我会先撤,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这句话里的你们,自然指的是西晋玉玄门玄院的弟子们,并不包括那些军方骑兵和那些来自西晋的民夫百姓。 雅秀过来送食物,恰好听着许尘的这句话,俏脸微红,期期说道:“师兄……师兄你……怎么能这样?” 许尘没有解释什么,宠溺地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看着微低着头的端木容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冷血的家伙,首要考虑的是自己活着,如果没有援军,马贼发起攻击后,粮队根本无法顶住,到那时你还想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等于是把你的师妹师弟们送入绝境,所以我希望到时候你做决定时能坚决一些。” 因为六百马贼窥伺在外,运粮队每次驻歇时都格外警惕小心,除了放出去游哨,粮车也会密集排列成圆形车队,以防止对方冲营,虽然这样会带来很多麻烦,但和死亡相比,没有任何人会嫌这么做太麻烦。 一棵快要老死的杨树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许尘站起向那边望了两眼,摇了摇头,戴好口罩走了过去,雅秀好奇地跟在他的身后。 军方将领阴沉着脸,盯着身前的赵伶儿,恨恨说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南方人,我怎么会被派这么个要命的差事?这种情况你还要我坚守待援?我只有两百个人,马贼至少有七八百,怎么守?这仗怎么打?我的态度很明确,我要带着我的人马上突围,至于这些粮草留给那些马贼又算什么?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如果你要陪这些粮草送死,那是你的事情。” 赵伶儿强忍着心中怒意,指着四周惶恐不安的民夫说道:“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是西晋的百姓子民,难道你做为将军可以不管他们的死活?” “谁来管我的死活?” 军方将领愤怒挥手,示意身旁的亲信去召集骑兵,准备借着那群马贼相距还远的机会,争取能够快速突围。 冬日杨林周遭,有些西晋民夫听到了这番对话,知道自己的将军准备弃自己而去,顿时陷入更大的惶恐之中,议论哭泣声四起,甚至有些民夫望向那些骑兵的目光中开始燃烧起一种叫做仇恨的燃料。 赵伶儿和两名西晋少女手握秀剑乌木柄,拦在军方将领身前。 赵伶儿压低声音不停劝说,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那名军方将领看着外围的马贼隐有噪动不安之势,情绪更是焦虑不安,呛的一声拔出佩刀,瞪着身前的西晋少女们,寒声喝斥道:“你们如果想拦我,首先得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许尘站在赵伶儿身后看着这幕画面,眉头皱了起来。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那位军方将领的名字,他也并不关心对方的名字,他相信如果这位将军敢动手,绝对会瞬间死在赵伶儿的剑下,但此时局势紧张,如果一旦引起内部纷争甚至是内讧火并,那么不需要外围的马贼来攻,粮队这几百号人都会死的干干净净。 怎样才能在不引起内讧的情况下,留下这支约二百人的军方骑兵?那就让内讧刚刚开始便结束,火星一点便熄灭,乱势自然无法燎原。 许尘从赵伶儿身后闪了出来,站在军方将领身前。 军方将领看着这个戴着笠帽,黑色口罩遮脸的年轻人,微微一怔,一路行来,他只以为许尘是玉玄门玄院的普通男弟子,不知道此人此时站出来为何。 许尘看了一眼军方将领手中的佩刀,没有问这把刀答不答应,直接从身后抽出制式军刀,迎着冬日杨林间的寒风斩了下去。 刀起头落,军方将领身首异处,喷着鲜血倒下,因为事发突然,而且许尘的刀势太猛太快,他竟是连举刀格挡的机会都没有。 场间一片大哗,那几名军方将领的亲信红了眼睛,正准备抽刀反击,便被许尘简洁利落的一一制住。 赵伶儿和雅秀等西晋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画面,看着地上还在不停喷涌鲜血的军方将领尸体,根本说不出话来,不明白许尘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尘示意她们用绳索把那几名军方上层军官缚紧。 他站在人群正中央,看着那些面露惊惧之色的民夫,看着那些目光复杂,愤怒与恐惧交杂的军方骑兵,沉默片刻后,指着外围荒原间的那些马贼说道:“那些是马贼,他们的凶残,你们应该很清楚。” 他看了眼被缚倒在脚下不远处的军方军官,然后抬头望向众人说道:“值此危局,想抛弃大家,贪生怕死求独活的人,必须死。” “不听从命令指挥的人,也会死。” “就算我不杀死你们,外面的马贼也不会让你们活下去。” “所以我不想解太多。想活下去?那就拼命吧。” 冬日杨林里鸦雀无声,无论是军方骑兵还是西晋的民夫,看着这个身形普通的玉玄门玄院男弟子,看着他黑色口罩外那双平静的眼眸,都感觉到一股最深的寒意迅速占据自己的身体,因为寒冷所以冷静,因为冷静所以他们明白他说的话是对的。 看着向林间那辆马车走去的许尘背影,雅秀疑惑地睁着大而明亮的双眼,挠了挠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明白这位兑山宗的师兄,先前他还在劝山主提前撤离,为什么当军方将领准备撤离的时候,他的反应却如此强烈? 车帘掀起一角,端木容看着他说道:“我所知反复无常者,多小人。” “我不是西晋人,这些西晋骑和西晋民夫和我没有关系,他们的死活和我也没有关系,但他身为西晋将,便没有资格弃民而走。我之所以杀他,倒与这些道理无关,纯粹是因为他死了,更有利于剩下的人活下去。” “至于反复无常……”许尘开始检查弓箭,低头说道:“如果真顶不住,我依然建议你们跟我一起撤离,所以我的态度并没有反复。我和那名西晋将一样都是贪生怕死之人,区别只在于我有能力让他死,他没有能力让我死。” 冬天的荒原无时无刻不在吹着风,那些风或许不是很烈,却像细密的梳子般扎进棉衣深处,梳走人体一缕缕的温度。端木容却始终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裙,腰间的碧蓝腰带幽若深湖,与她平直漫散的眼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如墨似漆般的双眉缓缓挑起,看着许尘问道:“你杀了他们的将军,难道你不担心这些西晋骑会恨你,在战斗中不出力,甚至直接向马贼投降?” “军中培植亲信军官,必然要损伤下级兵卒的利益,所以那位死将军和这些骑兵之间的关系不会太好,尤其是他们是西晋骑兵。我是朝阳国人,我很了解这些。” 许尘用手指仔细地检查一下自己的物品,低着头回答道:“刚才我杀死那名西晋将,制住那些军官,两百西晋骑确实愤怒,但不是悲愤,也就是说他们并不伤心,这种愤怒更多来自于恐惧和不安。” 端木容看着遮住他大部分面容的笠帽,说道:“他们害怕你……恐惧会令人想要远离,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们可能会向马贼投降。” “身为军人,哪怕是孱弱不堪的西晋军人,要向马贼投降想来也是个非常难难的决定,但凡这种决都需要思考,而思考需要放松的心理环境。” 许尘抬起头来,看着依旧在荒野上逡巡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的马贼,说道:“现在局面太紧张,随时都有可能箭矢落到他们头顶。那些西晋骑兵没有思考的时间和环境,他们现在就像一群失去头马,惘然无措的野马群,只要有一匹马奔出去,就会下意识里盲从跟随,而我要的就是他们的盲从。” 端木容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你从过军?” 许尘摇了摇头,“没有,但是了解。” 说着,他目光突然一滞,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 端木容轻捋颊畔发丝,沉默片刻后说道:“和你在一起,确实能学到不少。” 许尘看着她笑了笑,说道:“不用客气,而且在我身上能学到的东西,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学会会这些。” 失去了平日里作威作福、高高在上的将军和那些只知道拍马屁抢军功首级的军官,二百西晋骑确实并不怎么悲伤,只是有些愤怒,而也正是因为失去了这些首领,他们的愤怒如许尘所料,很快便变成了惘然无措,最后便是安静的服从。 任何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必然拥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很可惜的是军方明显没有什么样气质,如果换成任意一支汉军,想来绝对不会在将军被人杀死之后,还会如此乖巧老实地服从对方的指挥。 许尘很满意军方没有气质的独特气质。 他并没有出现在幕前亲自指挥,而是通过端木容所在的马车,将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赵伶儿等四名玉玄门玄院弟子,暂时替代了那几名军方军官的位置,整肃营地秩序,收回哨骑,加强防御,所有的命令都得到了最快速的执行,包括西晋骑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任何怨言,秩序和气氛甚至比前些日子还要更好一些。 粮队重新踏上向北的征程,逾六百名马贼依旧跟随。根据马车处的传来的命令,整个送粮队的速度被精确地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而且不停做着变化,时快时慢,虽然对西晋骑和驾粮车的民夫来说,这种速度变化无疑是一种折磨,但他们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对那些马贼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些困扰。 最危险的暮色时分,就在沉默的前行追缀之间度过,粮队拖成一条长龙,疲惫地进入荒原间一处罕见的低洼地带,此时天色已暗,光线模糊。 所谓低洼地带,是因为左右两方隆起延绵的草甸,在昏暗的视线中竟看不到尽头,就仿佛是南方的山地峡谷一般,只是地势稍缓,没有那么陡峭罢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前面带路的数十西晋骑,在听到后方传来的哨声后,不禁觉得有些讶异,因为哨声表示粮队决定在此地驻扎结营。 但凡有些军事常识的人,都不会选择在这种低处结营驻扎。低地两侧都是草甸,若那数百马贼借地势疾冲而下,被拉成一道长线的粮队,脆弱的防御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会被冲破,十分危险。 紧接着,马车处传来最新的命令,让粮车集结成阵,折下车厢板以作大盾,却没有让民夫去挖陷坑,也没有在两侧黑暗区域里设置绊马索,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马车里的人已经放弃了防御,徒劳等待着马贼们的进攻。 最后的暮色从天边袭来,映出垂死挣扎的血红,粮队结营的低洼地里已然是昏暗一片,模糊可见人们匆忙拆卸着车厢板,还有道道炊烟升起。 忽然间,那些刚刚升腾没有多高的炊烟骤然一紧,仿佛被寒冷的空气冻住,正在忙碌的人们抬头向左方草甸上望去,身体骤然僵硬,一片沉默。 数百骑马贼出现在百余丈外的草甸上,这是这些日子来马贼与粮队距离最近的一次,黑压压的马贼控缰漠然立于上方,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是一层密密麻麻的山林,正在凶猛地燃烧,给人一种极为剧烈的威压感。 许尘将笠帽掀起几分,看着草甸上阵列森严的马贼群,眉头缓缓蹙起。他注意到今日的马贼变得更有纪律,更加沉默,没有一个马贼纵马挑衅唿哨恐吓。 他注意到马贼群最前方多了十余骑,之所以是“多”了十余骑,是因为他确认这些天里,这十余骑蒙着脸的马贼,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也就是说这十余骑马贼今天刚刚赶到,而马贼队伍令人警惕的变化,也正是因为这些马贼的到来。 “就算不是背后势力的代表,这十余骑也应该是主事之人。”许尘看着那些手执马鞭看着营地指指点点的马贼,看着他们脸上蒙着的布片,低声说道:“如果有机会,想办法把这十余骑干掉,或许能够解围。” 端木容站在他的肩旁,漠然看着那处,说道:“你曾经说过,这些马贼的目标并不是粮草,杀人震慑起不了任何作用。” “马贼就是马贼,被人养的马贼还是马贼,他们比谁都怕死,而且我相信,无论是王庭还是西晋王,在荒原上想养这么多马贼也必须分开养。” 许尘看了她一眼,说道:“也就是说这些马贼互不统属,他们只是听今天刚到的这十余骑马贼首领的话,把这些人干掉,马贼战意必褪。” 紧接着,他看着她很认真地补充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是整个队伍里最强的人,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你绝对不能出手,不然就是浪费。” 端木容眼帘微垂,疏疏的长睫毛搭在白皙的肌肤上,映着最后的暮光,很漂亮,微鼓的双颊很可爱,但不说话的沉默劲儿,很让人受不了。 许尘不再理她,把沉重的包裹从马的背上卸了下来,塞进身后的马车里,认真说道:“包裹里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帮我保管好。” 端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你的秘密?” 许尘说道:“不错。” “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你也有不少。”许尘说道。 端木容眼睛微眯,问道“为什么一路来你都不担心马贼夜袭?” 许尘看着她微眯的眼睛,看着她眼角好看的小皱,不禁想起某种植物的叶片,好像是柳树? “原因很朴素,因为夜里难以发现商队匿藏起来的财物,等到白天再来搜拣,又怕边军看到示警后来搜捕。而且夜袭会让他们的骑射本领打折扣,最犀利的手段打折扣,是马贼难以承受的事情,像他们这般跟了这么多天,亦属罕见。” 端木容眉梢微挑,说道:“既然罕见,那他们为什么不能罕见地发动夜袭?” 许尘发现自己确实很容易败给这个白衣少女,稍一沉默后说道:“这些都是马贼先辈们用鲜血死亡总结出来的道理,他们不会背离。” “或许说他们想不到要背离,因为这已经是深入他们骨髓的本能意识。”许尘看着她说道:“就像你写符一样,你根本不需要想怎么写那道符,你手中执的墨笔会在你的思维之前提前做出选择,自行游走。”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问道:“你也懂符?” 许尘温和一笑,回答道:“略懂。” 或许是大战即将来临的缘故,或许是暮色太美,夜色太近的缘故,此时在他眼中,端木容要变得顺眼很多,虽然她的目光依旧骄傲冷漠木讷,但他暗自想着,以她在世间的名声地位,理应如此。 同样,端木容也觉得这个年轻的朝阳国人变得顺眼了很多。 ………… 这个夜晚,许尘和那些队伍后方的军方骑兵一起渡过。他命令那些西晋骑与自己的座骑一道睡觉,不准卸甲,自己也穿上了一件军方的轻甲。 “援军已经在路上,只要撑到中天,我们就赢了。” 火堆旁,他看着那些表情惘然甚至有些麻木的西晋骑兵认真说道。 西晋骑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神里开始出现一种叫做希冀的东西。 许尘并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兵,他只知道明天清晨,那些马贼绝对会发起进攻,到时候如果情形不对,他会毫不犹豫地骑着黑马逃走。 只是不能忘记带上包裹,嗯,还应该带上雅秀,还有赵伶儿……端木容也应该带着……好像要带的东西和人似乎太多了一些。 凌晨的某一个时刻,并不是具体的时刻,跟随粮队十来天的马贼,终于发动了进攻,率先响起惊破黎明前黑暗的不是号角声,而是尖锐凄厉的箭鸣。 数百枝羽箭画着一道道弧线,自草甸上方抛射而至,撕裂寒冷的空气和营地里的残存的睡意,呼啸着扎了下来。 粮队众人虽说对袭击早有心理和物质上的准备,但依然陷入了混乱,在箭雨中,人们惊恐地大声呼喊,慌张地四处躲藏,拼命向车队周边的厢板里钻去。 锋利而冰冷的箭簇,刺破结实的厢板,再也无法深入,但还有些羽箭,则是轻而易举地穿透民夫和兵卒的躯干四肢,迸出一道道血花,掀起一声惨过一声的痛嚎,转瞬之间,便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低洼地最南处的军方骑兵并没有在营地之中,他们几乎同时受到了箭袭,只是由于许尘昨夜的叮嘱,他们的反应相对要更快一些,纷纷拿起简易的圆盾挡在身前,或是趴到了低地石块的后方,紧张地看着头顶的箭矢飞掠。 西晋骑的马匹在低洼地里嘶鸣乱跑,有好几匹马承不住身躯上的箭伤,重重摔倒在地,许尘命令所有西晋骑不去理会已经变稀的箭雨,用最快速度收拢座骑。 “全体上马,准备冲刺!” 许尘翻身跃上黑马,抬头望向东北方那道隆起草甸边缘,这些没有后勤补给的流寇,没有随身携带大量箭矢的习惯,即便是筹谋已久的这次追击,马贼依然没有办法单凭远距离攻击,便给粮队带来致命打击,最终马贼还是需要冲营。 东北方那道隆起草甸的边缘像是陡然之间长出一片黑森林来,穿着皮甲裹着厚布的数百骑马贼,沉默控缰出现在那处,手中的弯刀在天边第一抹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寒冷,冷到低洼地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凝重了很多。 草甸缓坡上方,最前面一名蒙面马贼缓缓举起手中的刀,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许尘注意到这名马贼首领拿的不是弯刀,而是一把直刀。 数百骑马贼顺着那柄直刀所指的延长线,向草甸下方狂奔。最开始还有些杂乱缓慢的蹄声,顺着速度的提升,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整齐,逾千只强健有力的马蹄,重重踩踏在微硬的草甸表面,令整个大地开始震动起来。 凌晨的荒原大地仿佛是一张没有边际的鼓,整齐的马蹄声就像是重重落在鼓面上的重槌,每一次落下,大地便会震动一分,鼓声若雷,蹄声若雷。 刚刚经历一场箭雨洗礼的营地,刚从混乱中平静稍些,那些手持兵刃甚至是木棍守在车阵后方的军卒和民夫们,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大地震动,听着震耳欲烈的如雷蹄声,看着从草甸上方像黑压压洪水般淹来的马贼群,不由面露绝望之色。 就在这时,十余名西晋玉玄门玄院弟子握紧了腰畔的乌黑木柄,抽出细长的秀剑,站起身来,大声呼喊着身旁的军卒和民夫抬起手中的武器,走到车厢板后。 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贼群,看着那些马贼狰狞的面孔,看着马贼手中挥舞的雪亮弯刀,听着马贼们嚣张的唿哨,玉玄门玄院弟子们年轻犹有稚气的脸庞上竟是没有一丝紧张,更没有绝望,因为平静从容更显坚毅绝然。 西晋少女们的平静坚毅,感染了营地里的军方士卒和民夫,他们下意识里举起了手中粗陋的木矛,虽然握着矛的双手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但至少他们终于有勇气直面惨淡的局面和那些凶残的敌人了。 蹄声越来越响,马贼越来越近,黎明草甸坡间的烟尘越来越浓,空气越来越寒冷,气氛越来越紧张,营地里所有人眼眸里带着恐慌,带着仅存的那丝侥幸希望,呼吸越来越急促,等待着马贼冲到车阵前的那个时刻。 许尘也在等,只不过他等的时间相对要短一些。 他望了一眼西北方草甸上隐隐出现的一百余骑马贼,这些马贼昨夜不知何时潜来,此时出现在草甸上方,却没有向西晋骑发起冲锋,很明显意图是想借势压着这批西晋骑,以保证那边近五百骑马贼能够集结全部力量,一次冲营成功。 许尘不会和这一百余骑马贼缠斗,他转头看着北面草甸缓坡间的烟尘越来越大,看着那数百骑马贼已经快要冲下缓坡,进入低洼地带,他把头顶的笠帽向下压了压,从背后抽出制式军刀,示意跟着自己的二百名西晋骑准备发起冲锋。 “不要问怎么冲,跟着我的马冲。” 他看着身旁那些面露紧张之色的西晋骑,没有做什么战前动员,直接说了上面这句话,然后手腕一翻,挟制式军刀直指右手方的草甸缓皮,双腿重重一夹马腹。 黑马低啸两声,蹄足猛蹬,如一道离弦之箭般猛地奔了出去! 黑压压若潮水般的五百骑马贼,凭借着草甸缓坡带来的地势不停加速,在呼吸之间便已经冲下草甸,来到两道草甸之间的低洼地带。 这片低洼地带覆着黑土粗砾,看上去颇为坚实,宽约数十丈,粮队营地驻营在正中央的位置,以马贼群现在的速度,从踏上低洼地到冲到营地前,根本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更可怕的是,若是没有绊马索陷坑之类的东西减缓马贼群的速度,数百骑马贼完全可以凭借速度就轻而易举地把粮队营地给冲垮。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入荒 没有绊马索,也没有陷坑,平坦坚实的低洼地面上没有任何障碍,车队后面的军卒民夫,看着那些无比清楚的马贼面孔,身体一片寒冷,紧紧握着长矛的手抖的比先前更加厉害,如果不是知道投降是死,向后溃逃也是死,只怕这时候只需要有人发一声喊,所有人便会丢掉手中的兵器向四周溃散。 敌我实力悬殊,粮队营地处于草甸下方,地利全失,又没有任何准备,怎么可能阻挡这些如狼似虎的马贼?看上去,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救这支粮队的命运,虽然南方不远处那两百名军方骑兵已经开始策马向这边狂奔,但等他们赶过来时,马贼群早已经冲进营地开始大肆屠杀。 更何况那两百名军方骑兵竟是没有选择最近的直线来援,而是极为怪异地向东面的草甸缓坡上奔去,他们究竟想做什么?骑兵上缓坡速度骤缓,而且极耗马力,难道他们想成为马贼们羽箭的靶子,还是说……他们想逃跑? 想起昨夜许尘坚持不设绊马索和陷坑,此时又看到那两百西晋骑折向东面奔去,赵伶儿心中闪过一抹极不好的联想,她不愿意承认那名兑山宗师兄竟是这样的小人,然而除了贪生怕死,还有什么能解释他这些举动? 没有时间让赵伶儿和西晋的少女们感伤悲愤,她们只能用余光暼一眼似乎越来越远的那些西晋骑和西晋骑最前面那匹黑马,便必须把精神收回到眼前。 眼前马贼如黑云般涌来,千蹄掀起千处黑砾乱尘。 一声沉重闷响,冲在最前面的一骑马贼,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重重摔倒在坚硬的黑砾地面上,溅起一道烟尘,战马哀嚎两声再也无法站起,前蹄竟似是折断了。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沉重闷响连绵响起,疯狂冲锋的马贼群最前方的数十骑,竟像最前那骑马贼一样,极为凄惨地接连摔落在地,斜谷之间一片混乱! 紧握着秀剑的赵伶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紧接着,眼眸里的疑惑不解转化为狂喜——越来越多的马贼摔落在看似坚硬的黑砾地上。 马贼群自草甸缓坡狂冲而下,待冲至草甸间的低洼地时,速度已经被提至最高,若是正常情况下的冲锋,这种马速毫无疑问是最完美的,然而问题在于,这不是正常情况下的冲锋,因为这片低洼地并不是正常的地面。 荒冷原野间,两道斜长草甸间夹着的低洼地并不多见,而这处原本是一处极古的河道,不知几千几万年前便已干涸消失,只剩下河床的遗骸,随着风沙的侵袭堆积,渐渐再也看不到河道的模样,两岸化作春日青冬日霜白的草甸,河床也已经变成看似坚实的黑砾土地。 即便是这些横行于荒原间的马贼,也不知道这片低洼地是古河道,许尘也不知道,但昨夜带着粮队来此,扎营之时,他就发现了这片低洼地的问题,薄薄的泥沙之下,全部都是依旧光滑的圆形卵石。 古河道中间较深,千万年来积着的泥土也最厚,再覆上植被青草的尸体,马行其间没有太多问题,然而靠着古河岸,也就是如今两道草甸的边缘地带,却只覆着极浅的一层黑土石砾,若用力稍微大一些,甚至只需要风刮的大一些,就有可能触到或者看到下面的圆形卵石,还有那些不规则的天然坑洞。 这并不是陷井,不是昊天给这些马贼布下的陷井,因为如果速度不是太快,即便是最沉重的南山马,载着两个人也不会陷进经年累积的泥砾之间,然而马贼借草甸缓坡之势冲下,速度提升的太快,马蹄与地面之间相对的冲击力量太大。 于是草甸缓坡下的低洼地边缘,便成为了昊天给马贼布下的陷井。 快速掠动,几乎要带出残影的马蹄,重重踏到低洼地上,强劲有力的马蹄深深陷进泥砾之间,欲待奋起,却是滑了开去,因为速度太快,战马自己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带着身上的马贼重重摔倒。 有马蹄踢飞黑砾,却恰巧卡进地面下的圆石之间,如此高的速度之下,战马止不住下冲之势,沉重的马身横压过去,喀喇一声,马蹄惨生生折断,露出血色的肌键和白色的骨膜,看上去惨不忍睹。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马贼倒下,后面的马贼大部队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然而还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原因——速度太快——根本无法拉缰停止冲锋,一匹又一匹的马就这样冲进低洼地的边缘地带,然后不停重重堕地,不时发出沉重的闷响。 如果说先前从草甸缓坡上冲下来的数百骑马贼,就像是黑压压的潮水,那么粮队营地外围这片看似平常无奇的黑砾地面,就像是神国附属宋国海岸边著名的防浪堤,出现了无数隐形的圆形石柱,坚硬无情地把这些潮水尽数拍碎。 潮水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再一波一波地碎成泡沫,前浪先仆,后浪再继,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压着一浪,一浪惨过一浪。 斜谷之间的画面极为血腥残忍,无数骏马腿折颅歪倒在地面,无数马贼被摔落,被沉重的马身压断了腿,他们惊恐疯狂地推动着马身,却只是徒劳。幸运的马匹和马贼直接摔晕或是死去,不幸的马和马贼则在痛苦地嘶嚎,尤其是最后方的马贼高速冲锋却又惨然堕落,竟是密密麻麻地挤压在了一起,鲜血像果浆般压渗出来,涂抹在晨光下的土地上。 马贼的战斗力比粮队营地强大太多,虽然在先前的冲锋中至少有一百多骑马贼伤亡惨重,但只要给他们时间重肃队列,哪怕是弃马步行冲锋,也会给营地带来极大的压力和危险。 如果粮队营地里现在的几百人是能征善战的朝阳军精锐士卒,哪怕是普通军卒,此时拿着武器冲出车阵,来一次近身反击,随意一捅便能杀死一个马贼,或许马贼的第一波冲锋可能会就此被打退。 可惜的是营地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民夫,在车阵木厢板大盾的保护下,他们或许有勇气拿着木棍陋矛防守,却没有勇气冲出营地去杀敌,更关键的是,后面三百余骑马贼终究还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低洼地里的天然陷井,这时候正手执弓箭警惕地观察着营地的动静。 于是,能不能打退马贼的第一次攻击,所有的希望都必须全部寄托在南面的那两百名西晋骑的身上。此时营地里的人们已经明白,两百西晋骑舍弃谷底选择登上草甸,不是想要逃跑,而是想要避开那些昊天藏在古河道里的陷井。 两百西晋骑提前开始启动,但因为逆向冲上草甸,对马力的消耗极大,所以速度不快,尤其是和最前面那匹像黑色闪电的黑马比较起来。 西晋骑一动,在左手方草甸上监视压制西晋骑的一百余骑马贼马上便动了,这些马贼用最快的速度冲下草甸,想要从斜刺里兜一个圈,从侧面截杀西晋骑,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这些西晋骑竟是没有沿着斜谷中央而行,却是向草甸上驶去。 这一百余骑马贼眼看着无法追上西晋骑,更是挥动马鞭,连声唿哨加快了速度,蹄声如雷狂追下草甸,于是他们也遭受了北面冲锋同伴相同的凄惨遭遇。 寒冷的荒原冬风打扑在脸上,却让脸颊变得有些滚烫,许尘听着后方传来的惨呼声,知道那些马贼再也追不上自己,心情略定之余开始想些很奇怪的问题。 寒风能把脸吹烫,是不是因为风太大磨擦生热的缘故?只是如果是这个原因,那自己的脸皮得该有多厚实多坚硬? 笠帽被绳索系的极紧,荒原上的冬风再劲,也没有吹落,许尘露在口罩外的双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是专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贼群。 近两百名马贼困在低洼地边缘的圆石间,狼狈不堪,三百名马贼拖在后方,强行收疆,阵形却是无比混乱,尤其是侧方的防御更是薄弱。如果这时候有一把大刀强行从马贼群的侧方砍下去,相信马贼群定然会溃败。 三骑闪电般交错时,马贼断肩处血水和眼窝里迸出的浆液才迸出来,喷的他一脸一身都是,血腥味和别的异味混在一处,十分怪异。 都说血是热的,风是冷的,但许尘觉得吹到脸上的风是热的,洒在脸上的血却是冷的。因为他很冷静,直到此时依然清明地记得自己禀持了很多年的作战原则。 杀马贼,永远不如伤马贼,一名马贼死便死了,若受了一时不得便死的重伤,则还要拖累更多的马贼同伴,这种小心思固然残忍,却非常有用。 看着迎面冲来的十余骑马贼,许尘深吸一口气,夹、紧身下的黑马,横提制式军刀,化作一道刀锋杀将过去,在他身后,那二百骑兵终于赶了过来,凝作一道,狠狠袭向犹自散乱的马贼群侧方。 荒原冬风再起,却吹不动额前的发丝,因为发丝已经被马贼的鲜血浸透,此时黏冷稠糊纠结在一起,恰似许尘此时纠结的心情。 营地里一片狼籍,车阵已经出现了几个缺口。马贼暂时退去,但在退去之前的那波弃马步攻,依然给营地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营地里到处都是浑身浴血眼神麻木垂死的民夫兵卒,如果不是西晋少女们的秀剑坚狠,只怕早就给马贼攻破了。 马贼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营地外不远处的低洼地边缘处,很多蹄断伤重的马匹倒卧在冰冷的地面垂死挣扎,不时摇摆下沉重的头颅,在马匹的身下或身旁,还躺着很多已经没有温度的马贼尸首。 但所有马贼伤兵都被同伴带了回去,从这一点也能够看出,马贼虽然受创惨烈,但依然没有溃乱,还有再次发起进攻的能力与精神。 许尘抬臂擦去眉间缓慢淌着的血水,回头看了一眼营地西北方向,骑兵正在那处与一部马贼相缀厮杀着逐渐远离,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在中原人印象中,草原上的马贼是世间最凶残的存在,但和马贼打了很多年交道的他,却认为马贼是世间最怯懦无用的存在。凶残,只是内心孱弱的一种掩饰。 此时草甸四周那六百骑马贼凶残起来,敢于直接屠掠王庭的直属部族,胆怯起来,一队汉兵便能追着他们的屁股跑,关键便在于实力,马贼这种现实的生物,对实力差距最为敏感,于是便最容易打散。 第二百三十五章 马贼 许尘自以为已经熟知马贼的禀性,昨夜选择营地,暗中藏了地利,时机选择的也没有问题,本以为凭借二百骑兵向马贼侧方发起一次强势冲锋,便可以把这五百余骑马贼直接冲溃,然而他却忘记了与他一道向马贼发起冲锋的,并不是南方碧水营里的西路军汉骑,而是战斗力极其低下的西晋骑兵。 西晋骑兵的战斗力,竟比许尘最糟糕的设想还要差劲一些。 两百骑兵,占据地利时机向马贼发起冲锋,竟没有把马贼群冲散,甚至都无法完成一次骑兵贯穿,直接被匆忙应战的马贼拖进了缠斗之中,几番冲杀之后,便有数十骑兵被马贼砍翻在地,若不是当时马贼本身阵形也极为混乱,说不定这次酝酿已久的侧袭,反而会导致骑兵全军覆没。 骑兵与马贼缠斗片刻,双方都承受不住,暂且分开,趁着这个机会,许尘骑着黑马回到营地之中,一方面因为他对剩下的一百余骑兵无法寄予更多希望,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他心中生出一股警惕,莫名的警惕。 寒冷的空气中陡然响起一道尖啸,许尘反应奇快一侧身,一枝羽箭擦着他的衣襟飞了过去,狠狠地射进一辆粮车轮上,箭尾剧烈颤抖。 顾不得黑色口罩上浸满了马贼的血,有些腥臭难闻,他重新挂好口罩,摘下身后的玉剑,一剑刺死冲到营地前的一名马贼。 然后他感觉到肩部深处隐隐传来一道酸涩意,他知道今天运用玉剑次数太多,如果再这样持续硬撑下去,右臂可能被废了。 马贼明显不肯给粮队营地里的人们太多喘息的机会,稍一休整,便再次凶猛攻来,竟是浑然不顾自己的伤亡,这种不计代价,无关利益风险的举动,已经超出了许尘对马贼的认识,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郁。 两百多名马贼从四百八方涌了过来。 已经对生死变得有些麻木的民夫,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激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们端着粗陋的木矛,穿过车阵里刻意留下的缝隙,狠狠向外捅去。 一根木矛捅穿了一名马贼的胸腹,鲜血哗哗向下流着。 紧接着三名马贼爬过车阵,挥舞弯刀,把手持木矛的那几名民夫砍的浑身是血。 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 细长的秀剑带着嗤嗤剑气,斩向那三名马贼。 一名马贼当场身首异处,另两名马贼断腿断肢,狼狈向后倒退。 浑身是血的民夫们像野兽般涌了过来,拿着木棍和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石头,围住那两名马贼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他们麻木地重复着动作,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最后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声音,才有些僵硬地停了下来。 雅秀迎风一斩后,习惯性地发出一声可爱的清叱,紧接着,她便被眼前的血腥一幕震慑住了心神,红红的小脸上满是尘土,却掩不住清亮眸子里的惊恐和慌张,她毕竟年纪太小,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许尘伸手抓住她的颈背,像揪猫一般把她扔到后面,避开一根羽箭,单手持刀一格一挡再顺势一送,切断一名暗中偷袭的马贼右臂。 那名马贼捂着喷血的右肩,痛苦地半跪于地,许尘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握着制式军刀向下一处险地行去,他知道这个断了臂没有刀的马贼,下一刻便会被民夫们所淹没,他自然不会再多费力气。 车阵被破,营地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基于这个简单的认识,无论是民夫还是西晋的军卒,在此时都变得极为悍勇,他们拿着能拿到拣到的任何武器,拼命地攻击着那些从车厢板上爬过来的马贼。 但真正让营地坚守到现在,拖了这么长时间的还是来自西晋的玉玄门玄院弟子们,这些并没有太多战场经验的少女少男们,凭借着宗派赋予的骄傲坚忍和绝妙的剑术,在荒原草甸间划出一道道剑气,把那些棘手的马贼纷纷斩落。 然而马贼的人数太多,玉玄门玄院弟子太少,民夫军卒虽然拼命,依然改变不了大局,营地四处险象环生,随时可能被攻破,看似已经走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营地正中央那辆马车里响起一道清袅的笛声。 听着这道笛声,赵伶儿、雅秀等玉玄门玄院弟子们精神一振,毫不顾惜灵力,剑气叠出,硬生生把身前的马贼逼退,然后走到粮袋之前。 听到笛声,观察到这些画面,许尘的心情却有些凝重,露在黑色口罩外的眼睛里,甚至隐隐现出一丝怒意。 这是往北羌王庭运送粮草的队伍,有骑兵护送,还需骡马运粮,所以除了好些车粮食之外,还带着很多干草供骡马食用。 粮车卸厢板组成圆形车阵,那些装草的布袋,全部被集中的厢板之下,一方面用来加固工事,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减缓箭矢伤害的作用。 听到笛声,玉玄门玄院弟子们来到这些草袋之前,用剑将其挑至车阵外的空中,此时恰好一波最密集的马贼再次攻来。 不知道是玉玄门玄院弟子们秀剑剑气内蕴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十余袋干草飞至空中,布袋忽然迸裂开来,嘶嘶响声中四分五裂,袋子里的干草更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拳,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散开,仿佛一场草雨。 就在干草袋迸裂四散的同时,一股极端干燥的味道笼罩了整个营地,每袋干草形成的一片草雨间,隐见一道火星幽幽亮起,然后瞬间……让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 草雨变成了火雨,自天空飘落,掩去了东方朝阳的光芒,把整个营地外围都变成了一片火海,被诡异一幕弄的失魂落魄的马贼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火海吞没,变成将要溺毙,将要烧死的可怜人。 营地里的民夫军卒们,也被这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看着近在咫尺,却没有一片飞进车阵里的火海,仿佛看到了昊天显示的神迹。 只有许尘注意到干草袋迸裂燃烧时,天地间的元气骤然间发生的变化,他感受到了每袋干草里的隐隐符力,甚至看到了符纸燃烧时的细微画面。 符火借草而起,迅速燃烧蔓延,落在马贼身上,极难扑熄,冲到车阵前的马贼浑身着火,悲惨地嚎叫着,四处乱跑,有的在地上打滚,却依然是在火苗里滚动,有的四处寻找清水,但冬日的荒原上想找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几名身上着火的马贼嚎叫着冲进车阵,连弯刀都来不及举起,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马贼群终于再次退了下去,营地外留下了数十具焦黑的尸体。有好些尸体竟是紧紧抱在一起,大概是临死前的恐慌,让这群马贼根本分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同伴。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焦臭的味道,营地里回响起一阵胜利的欢呼。 许尘盯着马车里的白衣少女,说道:“我提醒过你,你是我们最强的人,你的灵力是我们最珍贵的武器,应该用在最适合的时候,而不应该随便用出去。” 端木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因为见了太多血腥画面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此时的脸非常苍白,比身上那件白裙更白。 “已经死了很多人,我再不出手,刚才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许尘看着她说道:“你这是妇人之仁。” 端木容睫毛微颤,回答道:“我本来就是妇人。” 许尘压抑着怒意,嘲笑说道:“你还没有嫁人。” 端木容平静回答道:“嫁人也不会嫁你。”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你还有灵力,那你最后的灵力必须留给我。”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是修符之人,很清楚符道对灵力的消耗程度,少女苍白憔悴的脸颊,说明她这些天的灵力已经消耗太多,而他又不得不承认,在整个队伍里,这位白衣少女才是实力最强的那个人,所以面对这种情况,难免有些愤怒。 马贼在这道惊天火符之下死伤惨重,但草甸上方至少还有两百名马贼犹有再战之力。端木容灵力枯竭,而他真实境界只是不惑,根本无法抵挡。 许尘当然还有些压箱底的保命本事,师傅给他的锦囊这些事物,如果用在这些马贼身上,实在是一种天大的浪费,在生命遇到真正危险之前,依旧如此吝啬。 关键是援军,粮队营地已经撑了这么长时间,想像中的援军却始终没有出现,要知道如果一开始就确定没有援军,他早就骑着黑马跑了。 “到底有没有援军?”他盯着端木容的眼睛问道。 端木容冷漠回望着他,说道:“那只有援军自己知道。” 许尘不再试图和她交流,直接说道:“准备突围,我的马只能带一个人走,我要带雅秀,你的人由你负责。” 端木容问道:“那这些和你一起战斗这么长时间的西晋和民夫怎么办?” 许尘回答道:“我和他们只是偶遇,并没有战友关系。” 端木容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走。” 许尘看着她,忽然说道:“你难道还没有发现,草甸上的这些马贼的目标就是杀你?除了你之外,这个破粮队里还有什么值得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端木容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这些马贼的目标是我,那么这些人都是因为我而死去,我就更不应该离他们而去。” 许尘眉头微挑,说道:“白痴,如果你走了,可以吸引走马贼,这些马贼又怎么会对这些没有威胁的西晋民夫下手?” 端木容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用骗我,我现在也明白马贼有多么凶残了。” 许尘忽然发现她那双时常显得有些无神散漫的眸子,此时竟变得格外清亮肯定,似乎能轻而易举看穿自己所有心思,他看了她很长时间,然后转身就走。 草甸上的马贼正在集结,也许下一刻便会有另一拔攻势。 他用手掌胡乱抹去脸上、将凝的稠血,换了一张新的口罩,行走在满是尸体断兵的营地中,无论西晋还是民夫,看到浑身是血的他,都会自行向两边避开,即便是赵伶儿等西晋少女,望向他的目光里除了敬佩,也多了几分畏意。 与马贼相战至今,除了那道焚天的火符,粮队营地之所以还能保住,最主要的功劳便在于许尘,他的制式军刀之下不知倒下了多少马贼。 很多人都看到了他是怎样杀马贼的,那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最令人感到寒冷敬畏的,是他杀马贼时的平静,这种平静似乎包含着某种对生命的冷漠味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另一位国师 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尤其是雅秀怯生生的模样,许尘没有解释什么,低声吩咐众人修补车阵,同时用余光观察草甸斜谷四周,思考着逃离路线。 马贼怕死,他也怕死,只不过他比绝大多数马贼都清楚一个事实,面对死亡时你越勇敢无畏,你越不容易死去。这是自幼无数年经历生死考验所得出的珍贵经验。 至于对生命冷漠……他对马贼的生命向来都极冷漠。 因为他有些警惕不安,不是因为马贼数量太多,不是因为当下残酷被动的局面,而是因为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并且那个人已经看了自己很长时间。 不是一天,不是两天,是很多天。 东面草甸最高处,静静立着十余骑马贼,居高临下俯视着混乱的战场。 十余骑马贼里大部分昨夜才赶至此地,正是引起许尘注意的那些人,和普通马贼众不同,他们都用布巾蒙着脸,似乎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的容颜。 很明显这十余骑便是六百骑马贼的首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马贼们不断死在斜谷里,无论是被骑兵杀死,还是惨被堕马压死,他们始终保持着平静。 当粮队营地里那道焚天火符燃起时,十余骑里大多数人的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了震惊情绪,但最前面那骑首领却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平静。 这名马贼首领目光沧桑,明显已入中年。 “粮队里果然有位很厉害的符师,说不定真的便是那位少女符师,玉玄门玄院的这些弟子们不愧是西晋的中流砥柱,剑气流也着实厉害。” 马贼首领冷漠说道:“不过耗了这么多天,即便是传说中的书痴,想必灵力也快要榨干了,让下面人准备继续发起攻击。” 连续数日数夜紧缀,便是要让隐藏在粮队里的那位少女符师虚耗灵力,这名首领的计划显得极有耐心,而现在不惜让下属用生命去榨干少女符师最后的灵力,又显现出他的冷血无情。 感觉到身旁下属们的犹豫,这名首领微微蹙眉,寒声说道:“朝阳帝国和王庭议和,最倒霉的除了荒人,便是你们手下这些马贼,杀死我们应该杀死的人,阻止这次议和,为了这个目的,死再多人也值得。” 有名下属不解说道:“王庭可汗想必不会被这般明显的手法骗过。” 首领冷漠说道:“要的是事实,事实比别的任何说法都有力量,只要杀死下面这些人,这场议和自然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草甸上众骑想起那位大人物,顿时明白此言何意。 首领看着营地中某处,说道:“继续攻击,如果先前骑着黑马的那人试图逃离营地,就该我们亲自出手了,记住,这次行动必须保证杀死那个人。” 众骑只知道首领说的那人是玉玄门玄院的一名男弟子,先前展露出极强悍的实力,但却不知道那人真实身份,于是听着此言大感不解,心想若要在荒原上造成足够震惊,首要目标应该是杀死马车里的那位少女符师才是。 首领身后一名马贼犹豫片刻后,鼓足勇气说道:“大人,部属死伤太过惨重,实在是无力再战,再行逼催,只怕这些家伙会溃散。” 这个称呼很奇怪,不像是马贼之间的称呼,而更像是某种官方称谓。 马贼首领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们在荒原上带了这群马贼近十年时间,还不能统领他们,那你们活着还有什么用?” 那名马贼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寒,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马贼首领看着下方的营地,毫无情绪说道:“这些马贼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的马贼,但你们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上马为贼,下马为兵,而你们,是将军大人的兵。” 听着这句话,草甸上一片安静,很长时间后,才有人开口发问。 “大人,车队里那名少女符师怎么对付?” “书痴再强,未入知命也是徒然,灵力一空,又与普通人有何区别?而且就算她犹有再战之力,难道还能阻止我们杀死那个年轻人?” 从开战至今,始终安静立在草甸最上方的十余骑各自散开,收拢属于自己的部属,开始准备最后,也是最强大的攻击,只剩下马贼首领一人留在那处。 马贼首领抬起右手,将笠帽压的更低一些,静静看着下方营地里那个身着玉玄门玄院弟子服,身背刀箭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沉默很长时间后,情绪复杂地笑了笑。 换成别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图谋杀一名兑山宗的弟子,或是太子的人,但现在是在荒原之上,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马贼与将军的关系。 朝廷对将军已经起疑,这群马贼迟早都要清理干净,今日杀死许尘,破坏和议,让这群马贼尽数耗净,完全是一举数得的妙事。 所以当许尘乔装离开本营,随玉玄门玄院弟子护送粮队入荒原的消息,传到将军府后,他不惜马力,数日数夜不眠不休也要从无仙镇赶来此地亲自主持此事。 这是昊天赐予的良机,如果错过,必遭天谴。 而就在马贼即将展开又一次攻击,许尘准备驰马逃离,马贼首领准备借势斩杀他的时候,荒原草甸远处又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草甸下营地里警惕备战的玉玄门玄院弟子和西晋民夫们,草甸缓坡间准备冲锋的马贼们,不约而同地暂缓了各自的动作,向蹄声起处望去。 西边的草甸间驶来一队骑兵。 这队骑兵人数不多,约有百骑,然而无论是骑兵本身还是身下骏马,都佩着华丽的金边黑甲,庄严壮肃,气势惊人,竟仿佛万骑同至一般。 草甸下方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马贼们迅速回收列队,准备撤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 骑兵队伍中央一辆马车里伸出一只苍老的手,百骑骑兵缓缓停下步伐,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冷漠地注视着这边,并没有马上对马贼发起攻击。 粮队营地里的人们愕然看着那边,欢呼声渐渐敛去,变得鸦雀无声,有人猜到这群骑兵的意图,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悲愤的神情。 此时朝阳早已爬上天空,给荒原带来一丝难得的温暖。草甸上那百名骑兵沉默肃立,黑色的盔甲上绘着繁复的金色花纹,含意难明的甲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的光辉,队列前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显得无比庄严圣洁。 这群骑兵便是声震天下的西晋近卫三骑,又称神军。 从理论上说,这时间很少能有与其抗衡的武力,当然,那是在同等人数的基础之上。 所以,即便西晋拥有如此强悍甚,至比朝阳帝国的近卫还要凶悍的禁卫军,那么,西晋依旧是无法和朝阳帝国争夺中原霸主的地位。 但是,在这茫茫荒原,大部队还未进入,除了北羌的大军,恐怕这就是此时最为无敌的存在了。 这队人马,于数月前离开,从西晋抵达荒原边塞,今次乃是奉上层命令,护送一些尊贵大人物赴王庭参加谈判,也正是端木容对许尘说的那支队伍。 前夜他们便已经看到了粮队营地射出来的示警烟花,也通过别的方式,收到了求援的符文传书,但或许是因为荒原地僻陌生危险,这支骑兵并没有马上驰援,而是按照原定路线平稳前行,直至此时在这条古河道演变成的草甸斜谷间相遇。 骑兵中间有十余骑僧人,还有一辆马车。 车门开启,一只穿着青色布鞋踩着车厢板走了下来,那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身上穿着一件很奇怪的袍子,似乎是由无数种不同的布料组成,看着极为单薄,很像佛家的百纳衣,也不知道如何能够抵达荒原上的寒风。 骑兵护送楞严寺弟子前往王庭,也算是某种试炼,而这位老者,便是这支队伍里的主事者,因为他就是西晋,甚至整个世间都知道的人物。 他曾经是一个和尚,但是,此时却西晋的国师。 他是很多人望而生畏的先生,在西晋,是权势仅次于国君的存在,而更重要的是,他是那位公主的老师,真正的老师。 玉玄门和楞严寺因为历史的原因,向来关系极为恶劣,前些日子在,又因为那道温溪产生了一些小摩擦,让玉玄门玄院的少女们承担如此险恶的送粮任务,此时看着山谷下方被围困的玉玄门弟子们,自然没有什么救援的冲动。 但他毕竟是修行界的前辈大德,还要维西晋的荣誉,那颗狭隘阴狠的心里藏着的意思,自然不会当着众人面直接表明。 他很想这些玉玄门的弟子就此死去,以此来打压一下玉玄门,但是,他又不想让西晋的脸面丢进,这实在是很艰难的抉择。 正应了那句话,他我可以欺负,但是,也只能让我一个人欺负。 第二百三十七章 隔岸观火 西晋国师看着不远处斜谷下方狼籍一片的营地,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每道皱纹里都充斥着阴冷诡异的味道,而他的声音沙哑尖锐,听上去十分不舒服。 “能够符文传书……粮队营地里的那位符师不知是谁,但想来实力不容小视,哪里会对付不了区区马贼,自保之力总是有的。我们远道而来,盲目去救援容易造成损伤不说,只怕还会影响他们的防御部署,看看情况再说。” 草甸下方不远处的粮队营地满地尸骸,血流满地,车阵将溃,东北面的缓坡上马贼已经集结成势准备再次发起冲锋,任谁都知道营地里的人已经快要撑不下去,西晋国师却如此表态,等若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然而无论是那些楞严寺还是神军,都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神军骑兵统领微微点首表示明白,冷漠的面容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神军骑兵统领自己也不愿意率领部属前去救援草甸下方那些人,他必须保护队列里的楞严寺僧人,尤其是那辆马车里的国师,如果贸然出击,让他受到惊吓,怎么向国君。 而且他虽然是五境的高手,属下一百神骑乃是世间最强大的精锐神骑,但对面草甸上的马贼至少还有二三百骑能战,想要把这些马贼尽数杀死,自身想来也会受到损伤,每一位神军骑兵的生命都极为尊贵,只能为王室的尊严与光辉流血,怎么能为草甸下方那些贱民冒险? 统领缓缓抬起右手,向前轻轻一摆,示意下属骑兵分作前中后三队,缓慢沿草甸边缘散开,做出下冲之势却明显没有战斗的准备。 草甸下方营地里,隐约传来绝望的哭喊声和嚎骂声,听着那些进入耳中的污言秽语,西晋国师的脸色愈发阴沉,重重叠叠的皱纹间怒意渐溢,寒声说道:“一群不知尊卑的贱民,我倒要看看,玉玄的弟子能有几分本事。” 神军骑兵护在正中央那辆马车,始终十分安静。 一位容颜绝美的少女平静坐在软榻之上,正在专注地替面前一盆兰花挑蕊,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呵护,竟让这盆娇弱的兰花在寒冷的荒原上也如此生机勃发,只可惜因为少女本身便像兰花般清幽纯净,竟是把这盆兰花的所有颜色尽数夺了去。 粮队营地与马贼从清晨血战到此时,早已疲惫不堪,逾百名伤员的呻吟声逐渐低落,无数尸体被排放在营地中间,车阵厢板破损严重,有的焦黑一片,看上去已然摇晃不安,哪里还禁得起马贼的再次攻击。 营地里的人们早已陷入绝望,便在此时忽然看到草甸上行来一支神军骑兵,以为看到了希望,哪里能不狂喜甚至涕泪直下,始终沉默坐在马车里的少女端木容,确认援军抵达后,也放下了手中的墨笔,终于放松了下来。 然而等了片刻,草甸上的神军骑兵分列缓进,却迟迟不见来援或冲锋的动作,营地里的欢呼声不由自主地渐渐平息,人们心中生出极大的疑惑与不安,有燕卒看明白神军骑兵阵形应该是用来压制,并不是出击,这个猜测以极快的速度传到营地每个人身边,顿时引来新一轮的绝望与痛苦。 于绝望中看见希望,紧接着却再次堕入绝望,而且是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希望堕入绝望,无论是意志再如何坚强的人,都忍不住哭泣然后愤怒起来。 营地里响起无数哭声和怒骂声,嘈乱一片,人们用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污言秽语,问候草甸上方那群冷血无情的神军骑兵,渲泄着自己的绝望与愤怒。 赵伶儿紧紧抿着嘴唇,看着草甸上方的神军骑兵,以及骑兵前方那名穿着布袍的老者,虽然没有说话,眼眸里却燃烧起仇恨的火焰。 她右肩被马贼弯刀削开一道血口,经过简单包扎之后,这时候还在向外渗血。 玉玄门玄院弟子被朝廷派到荒原,执行如此艰难的任务,便是拜这位国师大人所赐,而今日面临绝境,对方居然也全然不顾正道情谊,冷眼旁观,实在是令人不耻。 雅秀气鼓鼓地说道:“那个老东西本来就是个混帐东西,但神军骑兵怎么能见死不救?难道他们不知道不遵教义。” 赵伶儿面露不屑之色,向脚下狠狠吐了口唾沫,心想神军骑兵本来就归皇室统辖,谁又能说敢说他们违背教义,行为无耻? 许尘掀起笠帽,向草甸上方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西晋近卫军的真容,想着这支骑兵在传说中的威严,看着对方此时的动作,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无论如何,这些西晋玉玄门玄院的弟子们,是领受朝廷派遣的人,这些神军骑兵居然这样都不愿意伸出援手?” 许尘摸了摸自己满是血污的脸,感慨想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脸皮比自己更厚的人,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无耻程度啊。 神军骑兵的到来,对马贼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虽然他们明显没有援助草甸下方营地的意图,但护教神军威名远播,纵只百骑,依然震慑的数百名马贼不敢轻举妄动,阵势回缩,几名首领驰马奔回草甸请命。 面对着神军骑兵的压力,马贼的心情骤然紧张,其中一人声音微颤请示道:“大人,西晋来人不可力敌,我们还是撤吧,就算能杀死营地里那些人,可事后若让西晋皇室查出我们与此事有涉,只怕会对将军不利。” 马贼首领漠然看着远处的神军骑兵,情绪复杂的笑声从蒙面的布片下透了出来:“想等着两边全部打残再出手?神军骑兵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只会这些小家子气的精打细算,也真不知道他们凭什么得到这么大的名头。” 接着他望向身旁的下属,平静说道:“就算我们全死光了,西晋皇室又凭什么查到我们是谁?死之前难道你不会把自己的脸全部划花?” 马贼首领此次带兵围袭粮队,其中一个重要目的便是要把这些马贼全部耗死,自然不会珍惜下属们的生命,至于远处草甸上的神军骑兵,他根本毫不畏惧。 世人皆称西晋近卫神军乃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但他身为帝国边军的重要人物,哪里会把对方放在眼中,就算对方当中隐有修行强者,但看眼下态势,对方也应该不会有决心付出极大代价来阻止自己。 “一起下去。” 马贼首领轻提缰绳,靴跟轻踢马腹,缓缓向草甸下去行去。 前一刻,许尘准备逃跑,中一刻,许尘看到神军骑兵到来,以来自己不再需要逃跑,下一刻,许尘看到神军骑兵盔甲下的小,决定不再逃跑。 草甸上的神军骑兵,恰好挡住了他先前计划逃离的最佳路线,但这并不是让他决定留下来与西晋少女们一同战斗的主要原因。 神军骑兵若此时纵马来援,也已经疲惫不堪,伤亡不轻的马贼绝对会被击溃,神军骑兵当然会有伤亡,但营地里还活着的两百多人,则会少死很多,对方之所以压势不前,除了他此时暂时还不知道的理由,很明确的理由显然是这些神军骑兵和那些不知身份贵人们把自己的生命,看的比这些民夫燕卒的生命重要太多。 神军一向以正义自居,行事却如此无耻下作,他虽然有时候也会无耻下作,但还是耻于事后被归到对方一类当中。 而且来自马贼处的警惕不安依然存在,他依然觉得有人在漠然地注视着自己,在神殿目光之前,他无法摆脱这种警惕不安,那只好抹掉这种情绪。 走到马车旁看着车板上安静搁着的大包裹,许尘蹙了蹙眉,想着草甸上方那些人正看着这里,决定还是不动用玉剑了。 他抽出一根用粗布紧紧裹住、看着像棍子的东西,在这种时候,保命的东西当然要随身带在身上。 “还能不能施符?” 许尘看着端木容苍白的脸,问道。 端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又像是看着对面正在重新集结的马贼,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细细的两根手指间拈着一张微黄的纸。 许尘的目光落在她细指间的黄纸上,接着说道:“这次要配合好,要够猛。” 端木容收回目光,睫毛安静搭在白皙肌肤上,点了点头。 许尘跳下马车,伸手唤来雅秀,说道:“这时候留食水没有意义,你去准备一大桶清水给我。” 雅秀不解何意,依言去准备清水,他牵着黑马向营地外围走去,开始脚步很平缓,逐渐加快,变成小跑,他翻身而上,一夹马腹,催动黑马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奔出。 就如一道箭矢,直冲刚刚从草甸上下来的马贼首领处,弓弦丝轻振,一枝羽箭抢先而去。 这是许尘第一次用弓箭,因为也只有军中才有,才可以用弓箭,但是,他这一箭,除了精准度和控弓手法之外,箭速更是惊人。 此刻他借前奔之势陡然振弓发箭,羽箭更是快若闪电,木弓的弦还在风中微颤,箭簇已经飞到了马贼首领的面门之前,眼看便要冷射成功。 便在这个关头,一面圆形小盾从马贼首领身旁探来,险之又险地挡住这一箭,沉闷响声若击鼓一般,持盾的马贼闷哼一声,身下座骑向后退了两步。 而盾后那名马贼首领非但没有躲避的动作,脸上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丝,不是因为许尘的箭快到他来不及反应,而是他知道这箭伤不到自己。 先前那刻,马贼首领和身旁那几名亲信下属从草甸上下来,进入已经布好冲锋阵势的马贼群中,引起一些小小混乱,许尘看准时机,以为能够伤到对方,却没料到对方如此轻易便挡了下来,明显早有准备,心头不禁骤然生出一道凉意。 羽箭深深扎进圆盾发出的闷响,就仿佛是冲锋的信号,在重赏的刺激和严惩的威逼之下,尚能上马野战的两百余骑马贼疯狂呼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弯刀,随着最前端那十余骑首领,猛地向粮队营地冲来。 因为提前拉近距离的缘故,草甸下方边缘的砾石地带已经无法阻止马贼的冲锋,粮队营地外围车阵已经残破不堪,幸存下来的近两百名燕卒民夫,站在重伤的同伴和同伴尸前面,紧握武器的血手微微颤抖,眼神绝望无比。 守在溃口处的玉玄门玄院弟子们,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依然没能完成恢复体力,灵力更是消耗殆尽,便是连手中的秀剑都快握不住了,哪里还能抵挡? 后方那辆马车里,少女端木容微低着头,几络黑发无力地垂在额前,苍白的脸颊显得格外憔悴,握着墨笔的手指暗暗用力发白,却显得那般虚弱。 马贼冲向营地,似乎已经无人可以阻止一场屠杀的到来,只有许尘骑着黑马,向着潮水般的马贼群冲去,看似壮勇,然而他只有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第二百三十八章 源火符 隔着车阵厢板的破损处,许尘看到了马贼群最前方那名蒙面首领。两个人的目光在寒冷的荒原空气中终于接触,不知为何,许尘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变快了很多,先前困扰他很长时间的那股警惕不安变得越来越强烈。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再去想什么,再去思考什么,犹豫什么,他已经坐在了马上,那便必须拿出上马为贼的精神,挽弓挥刀杀死所有。 黑马气息沉重,速度不减,瞬息之间已经冲至车阵之前,便在这时,许尘弃弓探手握住身后刀柄,大喊了一声。 他没有喊出什么具体的字,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暴破音,就像是山野里某些野兽的嘶喊,相信马车里的少女应该能听懂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虽然事先没有商量过,可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她应该懂,就像桑桑那样。 马车里的端木容听懂了,额前垂落的黑色发丝目光微凝,两根细细的手指轻轻一拼,两颗石头重重一击,指间拈着的那张微黄符纸,竟在瞬间碎成无数小块,细微有若黄沙,然后消失不见。 营地车阵前方的野地里,天地元气忽然剧烈地波动起来,一股极端干燥的味道突兀而生,先前已经受过一次重创的马贼,感受到这股恐怖的味道,下意识里拼命拉拢缰绳,想要向两旁避开。 没有火星没有干草,就在破损车阵的正前方,熊熊烈火平空而生,凶猛的火舌随着原野间的风一呼一吸之间便蹿了起来,招摇之间再涨数分,成了一道火墙。 其实少女符师这道焚天火符的威力,并不如先前强大,毕竟她的灵力损耗太多,只是先前要防御着马贼从圆形车阵四面八方攻来,火符需要覆盖的面积太大,而这时火符只需要覆盖黑马身前数丈方圆的地面,所以显得格外凶猛。 营地外的火墙徒有其势,事实上对马贼群的伤害并不大,而且恰好拦在黑马之前,看上去仿佛要吞噬掉黑马以及马上的许尘。 就在黑马快要冲进火墙之前,许尘翻身上马,双脚在鞍上重重一顿,腰腹与腿部的肌肉骤紧骤放,猛地跳了起来。 黑马暴啸一声,蹄尖深深挫进泥地,强行刹住沉重的马身,在将要触到火墙之时,险之又险改变了奔行的轨迹,擦着火墙向右避开。 此时许尘已经跳到了火墙之上,靴底擦着恐怖的火舌,向那边跃了过去,提握着背上刀柄的双手,借势向前一抽,呛啷两声,制式军刀出鞘。 火墙遮住了马贼们的视线,他们没有看到许尘从马背上跳起,当他们看到许尘跃过火墙时,许尘已经到了马贼首领身前的空中。 战前他就对端木容说过,杀死这名昨夜才至的首领,马贼必乱,而此时若马贼大乱,神军骑兵绝对不会错过这种大好机会,所以他不惜让已经虚弱不堪的少女符师榨干最后的灵力,也要营造当前这个机会。 跃火墙而突杀,这种事情他很擅长,在北山道口外杀死夏侯的三人组时,他就曾经这样做过,所以他很自信,他盯着那名马贼首领的目光专注而平静,双手握着的制式军刀,化作两道雪亮的刀芒,执着而肯定地斩了下去。 然而他跃出火墙在空中与那名马贼首领的目光再次接触,发现对方的目光竟似乎比自己还要专注平静,先前骑马冲刺时心头生出的那抹凉意不禁又增一分。 两把制式军刀斩破荒原冬风,劈向马贼首领的颈部,然而明明马贼还在向前疾冲,左右两骑上的马贼,却似乎早就知道许尘的刀锋所向,提前作出预判,伸出两道厚实的木盾挡在了刀锋之前! 两记沉重闷声荡起,木盾上骤然生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而在空中无处借力的许尘,也被反震的力量震的向斜后方的空中掠起,两把制式军刀竟是被楔在木盾间,没有办法抽回来。 因为马贼座骑还在向前,所以许尘从空中第二次落下来时,恰好依然直冲那名马贼首领,人在半空,他右手闪电般探至身后,抽出了第三把刀。 而且几乎同时,一蓬火花在那名马贼首领面前绽开,虽不旺盛,却足以将他的脸面烧焦,正是许尘一直隐而未用的符道本事! 一股无形的力量出现在空中,将那道符纸化作的火团紧紧包裹在其间,火花骤然微弱,仿佛是被透明的玻璃球密封了一般,颓然无力擦着马贼首领的肩头落下。 马贼首领右手一翻,一面坚硬的金属盾妙到毫巅地迎至半空,恰好挡住许尘蕴着全身气力的第三刀,刀盾相交发出一声巨大的躁声,震的空气一阵动荡。 三把刀都被提前预判封住,暗中出手的符道也被破解,这名马贼首领似乎知道自己的所有手段,早有针对自己的计划!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些马贼跟缀粮队的目标不是劫粮,也不是马车里的少女符师,而从始自终都是自己! 原野寒冷的冬风里,许尘的身体和心情都寒冷到了极点。 寒冷不代表绝望,他的脑子里更从来没有放弃这种东西,人在半空,一声闷哼,识海里的灵力全力逼出,手中制式军刀上那些细致的符纹骤然明亮,同时间,另两柄嵌在木盾里的制式军刀上的符纹也同时亮了起来。 咔嚓几声脆响,木盾尽数破裂,两把制式军刀向地面落去,而他手中的第三把制式军刀迎风而斩,挟起一道明亮的刀芒,卷着天地之间的气息,再斩马贼首领! 满地黑沙飞舞,地面出现一道极深刻的刀痕,马贼首领却是安然无恙,许尘这记蕴着天地元气的一刀,竟斩空在地! 他的视线一片模糊,骤然觉得不妙,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身体猛地向空中再次飞起,鲜血猛地从口鼻中喷了出来。 马贼首领微微抬头,冷漠地看着在空中喷血的许尘,一直垂在鞍旁快速轻触计算的左手停了下来,暗自想道冒险靠近,终于锁死了你。 许尘在空中飞舞,口鼻处的鲜血像喷泉般溅出,一股极为雄浑强横的灵力,依循着无形的轨迹,从地面生起穿透空气,刺破他的眉心直钻识海。 仿佛有无数万根针,在他的脑中快速搅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绝对痛苦,让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他是擅于忍受痛楚的人,即便是书院后山那条艰难山道上的灵力攻击,也不曾让他倒下,但来自地面的这股灵力实在是太过强横,便是连他也禁受不住,意识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下坠,艰难睁开眼用模糊的目光望向地面,看着那名正抬头冷漠看着自己的马贼首领,终于确认此人居然是一位五境境的控灵师! 五境控灵师,身份何等样尊贵,实力何等样强大,入营必为将军,入朝定为供奉,行走世间必受尊崇,像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冒充马贼来杀自己? 许尘知道自己轻敌了。如果早知道敌人的目标是自己,早知道对手是一位实力恐怖的大控灵师,他绝对会一开始就动用玉剑。 马贼首领,或者说朝阳帝国的供奉,微仰着头,微眯着眼,看着在空中喷血的许尘,目光里充满了极复杂的情绪,有些得意有些畏惧又有些骄傲。 不过看着许尘马上便要死去,控灵师王重楼依然觉得有些骄傲,因为他虽然是东北边军里最强大的控灵师,但今天杀死的这个人是曾经兑山宗的弟子,太子的朋友。 所以他骄傲却又畏怯。所以他决定当确认许尘死亡后,自己必须马上杀死身旁的亲信……以及自己,不让这件事情给将军带去任何麻烦。 营地间那辆安静很长时间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一动便是惊天动地。 整个车厢解体散开,帘布木块金属佩件像箭矢般向四处喷射。 车厢迸裂,白衣少女飘到了空中,瀑布般的黑色秀发随风飞舞,她看着那面火墙,散漫的目光骤然凝结,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两抹极不正常的红晕,伸出了一根手指。 纤细的手指在寒冷荒原冬风间画了几根线条。 指尖破空破风破天地,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线条的绘涂而生成。 只有进入五境的符师才能画出源火符。 白衣少女手指剧烈颤抖起来,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最终,她没能画完这道符,只完成了一半。 她漠然看了一眼火墙那边,隐约能够看到许尘的身影正在高速下堕。 她闭上眼睛,身体向后一倾,向地面坠下。 冬风间那半道未完成的符,骤然坍缩,带动着周遭的空间一道坍缩,在极短的时间内 成一团透明的气团。 无形而透明的符力,仿佛是天神全力挥出的拳头,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狂暴而出,在那面火墙上破开一个极大的空洞! 十余名马贼鲜血狂喷,纷纷坠落下马。 马贼首领眼瞳剧缩,纵使他是洞玄上境的大控灵师,也感到了这股力量的恐怖。 这道符纵然是未完成,但依然是只有神符师才能参悟的源火符。 神军骑兵统领看着草甸下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并不关心粮队营地里众人的生死,只是想看看混乱的局势里,会不会出现适合自己出兵的时机。 草甸下方忽然传来一道剧烈的天地元气震动,那股强大而境界高妙的符道气息,直接映入他的识海,令他表情剧变。 西晋国师这位老者心硬如石,看着马贼群挥动弯刀砍杀不及躲避的西晋民夫时,脸上的皱纹都没有颤抖一丝。 但当那辆马车散成碎片,白衣少女飘至空中画出那道符时,她脸上的皱纹忽然间从石头刻着的线条变成风中的乱絮,全部堆在了一起,显得震惊无比。 “营地里那名符师居然是她!” “她居然能写出源火符?难道她已经进入了第五境?” 西晋国师表情阴沉,回头看了一眼骑兵队列中间的那辆马车,暗自想到若让被自己宠受的徒弟知晓了这个事实,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 第二百三十九章 怒目 马车窗帘紧闭,里面那位若兰花般清幽纯净的少女,感受到草甸下方传来的恐怖符力,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一丝明悟的情绪,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端木姐姐。” 隔着窗帘仅凭符力波动,便猜出了符师是谁,这位如花一般的少女,看来先前并不是对马车外草甸下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 半道符,化作无形的高速气团,如同天神全力挥出的巨拳,瞬间撕破营地上方的空气,生生把那堵火墙击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活活震死十余骑马贼,然后来到那名马贼首领身前,随冬风骤凝。 马贼首领知道到了命悬一刻的关键点,闷哼一声,悬在鞍畔的手指剧烈颤抖,拇指在中食二指的纹路上高速轻点,将识海内的灵力毫不珍惜地尽数逼出。 冥想数十年积蓄的浑厚灵力离体而出,与扑面而至的神符之力猛地相撞,奇异的力量冲撞,让马贼首领身周的空气里多出了无数根怪异的白色线条。 这些白色线条是空气中极细微的湍流,因为与周遭空气流动速度不等,让光线折射发生了极大的偏多,所以才会显现出白色。 能让空似无物的空气,都撕扯的如此不堪,在极细微处呼啸,可以想见,半道符与大控灵师数十年功力产生的冲撞,是怎样恐怖的一件事情。 似柳絮狂舞的无数道空气湍流里,马贼首领眼角溅出几滴血珠,身下座骑更是哀鸣连连,蹄步乱错向后退去。 因为这道未完成的符太过强大,马贼首领不得不凝聚全部的灵力对抗,对空中正在喷血坠落的许尘的灵力攻击,自然而然出现了极短暂的一段空白。 许尘识海里的数万根钢针骤然消失,那些留在意识里的痛楚依然残留,但他终于从模糊浑噩的状态中醒过来了片刻。 只需要片刻时间的清醒便已经足够。 他抽出身后背着的玉剑,一股黑色的灵气喷薄而出,就像一朵黑色的莲花般,绽开在他的头顶。 黑色的灵气波动让他减缓了向下坠落的速度,不至于活生生摔死,更关键的地方在于,那竟把来自下方的恐怖灵力攻击吸收了大部分。 身体还在空中飘落,许尘左手握着刀的手已经挥了过去。 此时他与下方的马贼首领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制式军刀砍不到对方,但一根银针从手腕间嗤的一声破空而出,沿循着诡异而难以捉摸的暗线,直刺马贼首领的眼睛! 马贼首领是第五境的大控灵师,自身修为境界与白衣少女端木容相仿,但要应付那道未完成的神符依然吃力,整个身体被空气中的那些凶险元气湍流束缚。 他更没有想到,明明已经重伤将死的许尘,居然还隐着如此阴险的后着,眼看那道极黯淡几乎快要看不见的银丝,便要刺进他的眼珠,他竟是避无可避,只能极冒险地不顾身前湍流,强行低了低头。 噗的一声,银针瞬间刺进他的眉骨,银针深不见尾,一滴若红痣般的血,乍现其间,马贼首领只觉脑袋一阵剧痛,眼前不由一黑。 眼前一黑并不完全是痛楚引发的伤势,而是真的黑了,刀锋入肉,然后破骨,只是刹那间事。 唰的一声,胳膊飞向天空。 马贼首领右肩出现一道极恐怖的血口,鲜血像喷泉一般涌出,刀势未竭,他痛嚎一声,向马臀后方跌落,重重摔在地面。 便在落地之前,他枯瘦的右手指向快要落到背上的许尘,猛然一张。 许尘再受重创,胸腹一窒,再喷鲜血,身体跌下。 刚好落在那匹原本属于马贼首领的马上。 他浑然不觉唇舌间的甜腥之意,在意识陷入模糊前,手中制式军刀破风再斩,斩的却不是已经震飞的马贼首领,而是马臀。 马臀上骤然出现一道极深的血口,黑马受痛受惊,疯狂一般向前冲去,一头撞进了那面还在熊熊燃烧的火墙! 营地前那堵火墙被神符击穿的透明空洞下方,又多出了一道空洞。 一匹燃烧的奔马带着重伤虚弱的许尘,呼啸着从那个洞里狂奔而出,鬃毛马尾早已开始烧成灰烬,奔马身躯上火舌狂吐。 焚天火符形成的火势极其可怕,这匹骏马强行冲过,瞬间便被烧死,重重摔落在地,马背上的许尘砰的一声同时摔落在地,连续翻了几滚才停下来。 虽然有诡异的黑色灵气的保护,但他身上的衣襟边角依然在喷吐着火苗,随时有可能大燃,他狼狈箕坐在地面,扭头望向一处,声音沙哑大喊道:“水!” 依照他先前的吩咐,雅秀准备了一大桶清水在旁边等候,一直没有参与防御,看着师姐们与马贼浴血作战,她焦急到不行,恨不得把这桶水踢翻,根本没有想到战局的变化竟如此迅速,直至此时才明白许尘先前的用意。 哗的一声,整整一桶清水尽数倾倒在许尘的身上,衣衫上燃烧着的火苗,瞬间被浇熄,他虚弱不堪的身体也被这桶从头淋下的清水直接击倒在地。 黑马从营地一侧狂奔而至,跑到他的身前,低下头颅不停拱动着他的身体,显得十分焦急不安,似乎担心他倒下后,便再也无法站起。 许尘倒在湿漉漉的地上,确实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好在没有昏迷,他睁着眼睛,看着离自己脸极近的那张马脸,牵起一丝极艰难的笑容。 从开战至今,尤其是最后刺杀马贼首领时,他遇到了无数极其危险情况和无数痛苦,按照人类的本能要求,面对身体和精神无法承受的痛苦时,便会自动昏迷,但他似乎具有某种与身体本能作对的天赋,硬撑着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艰难抬起右臂,把玉剑放在胸前,然后把中指上一直系着的锦囊塞进怀中。 做完这两件事情,他才真正松了口气,却依然坚狠地没有因为精神松懈而昏倒,用刀尖刺进身旁的湿地,闷哼一声站了起来,看着营地四周传来的厮杀声,想要前去帮忙,却发现被灵力重伤的身躯,竟有些不听使唤。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应该不会死吧?至于车阵四周那些正在浴血厮杀的人们,他此时已经无法再去改变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许尘向身后望去。 狼籍一片的营地间,那辆已经崩散成碎片的马车只剩下了最下方的一块厢板,端木容这时候便坐在那块厢板上,身上的白色衣衫不知涂染了多少灰泥。 少女符师先前强行越过自己境界能力,施出了大符师才能使用的符,受到了极严重的反噬,加上识海内的灵力被压榨的不剩一丝,所以直接在空中昏迷堕下。 或许是受到震动的关系,端木容此时已经醒来。 她微低着头,额前的黑发凌乱不堪,身侧按着地面扶住身体的右手,和发丝间隐约可见的细长睫毛不停颤抖,苍白的脸颊上写满了虚弱,似乎随时可能再次昏倒。 远处忽然隐隐传来如雷蹄声,看着草甸上方惊起的阵阵烟尘,许尘知道那队神军骑兵如自己所料那般动心了,对身旁的雅秀说道:“稍后打扫战场时,替我去把我的两把刀抢回来。” 营地前方的火墙,主要是为了给许尘营造刺杀马贼首领的机会,覆盖的面积并不大,远不足矣拦住那些马贼。就在先前那阵混战的时间里,马贼们呼啸着挥动弯刀冲了进来。此时由厢板粮草袋组成的车阵,早已破损不堪,玉玄门玄院弟子们刀光如雪,坚毅迎战一步不退,那些西晋民夫则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伤惨重。 马贼首领此时已经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受了重伤被亲信下属带走,还是已经死亡,尸体被马蹄踩成了烂泥,这个事实给马贼群带来了极大的冲击,马贼的冲锋队列已经糟乱的不成模样,但营地里的防御力量更是已经濒临绝境。 如果草甸上方的神军骑兵这时候还不出动,那么没有谁能够预判出,究竟是营地先被血洗,还是马贼群承受不住压力,率先崩溃。 草甸上的大人物们,都被端木容先前那道惊世骇俗的半道符所震惊,反而没有如何注意跃过火墙,最终砍杀马贼首领的许尘。 神军骑兵统领有所感应,敏锐的目光注意到了熊熊火墙那头隐约出现的一抹黑影,却也没有看到当时具体的情况。不过……他看到了马贼首领重伤,然后被数骑强行带走,也看到了马贼群此时的混乱和溃散的前兆。 先前不冲下草甸援救营地里的人们,是因为那两三百骑凶悍的马贼戒备森严,犹有善战之力,统领大人不愿意拿神殿骑士尊贵的生命去冒险,而眼下马贼首领已死,溃势已成,正是神军骑兵昭显武力,大肆收集战功的大好时机,身为善战领军之人,他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马贼正在屠杀,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 神军骑兵统领,抽出腰畔的佩剑,指着草甸下方混乱无比,鲜血横流的粮队营地,沉声说道,阳光照在他严肃正义的面容上,显得无比圣洁。 “为了荣誉,前进!” 一百骑神军骑兵依命而动,手中紧握着刻着符文的武器,提缰鞭马,从草甸上方向着营地处高速冲去,踢起无数砾土。 黑色的盔甲上绘着繁复的金色花纹,在阳光下就像是无数朵盛开的向日葵,闪烁着光芒,神军骑兵们带着正义与无畏的精神,开始了自己的救援行动。 面对着世间最精锐骑兵的护教军,已经厮杀半日疲惫不堪的马贼,又因为首领重伤遁走而陷入恐慌混乱情绪中,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连连败退。 哪怕是最凶悍强大的马贼,也不是普通神军骑兵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手中的弯刀,在神军骑兵的符兵之前,就像是树枝木棍一般不堪一击。 没有花多长时间,神军骑兵便将营地四周的马贼尽数击溃,只付出了极少的代价,统领大人的想法和计划得到了完美的实现。 正义,再次获得了胜利。 六百骑马贼死伤惨重,残余的马贼四散溃走,神军骑兵要打扫战场,要收割首级,还要护卫草甸上方那些贵人,只对马贼进行了象征意义上的追逐,于是先前与两百燕骑缠杀远离战场的马贼也得以借机逃遁。 草甸间的厮杀惨烈,两百西晋骑兵和马贼的战斗也极惨烈,此时还能骑马回到营地的只剩下四十余骑,而且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 从晨时开始的战斗,一直不断有人死去,但依仗着车阵和玉玄门玄院弟子的英勇作战,死的人并不是太多,最惨重的伤亡反而出现在最后,破损的车阵和灵力枯竭的端木容再也无法保护更多的人,数不清的燕卒民夫惨死在马贼的弯刀下。 有一名玉玄门玄院年轻的男弟子被数名杀红了眼的马贼尾攻,惨烈死去。 赵伶儿等西晋少女表情木然站在这名师弟的遗体前,眼眸里满是悲伤和愤怒的情绪,最小的雅秀更是早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眼睛哭的通红。 营地里一片悲伤的气氛,营地外响起密集的蹄声。 神军骑兵完成了对溃散马贼的短程追逐,重新集结列队,黑色纹金花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整齐的队列看上去秩序森严,光明威压感十足。 如果放在平时,营地里那些西晋军民,出于对西陵神殿的绝对敬畏,想必会投以羡慕狂热的目光,甚至可能会跪到地面上虔诚的叩首。 然而此时此刻,笼罩在悲伤的人们没有人理会营地外的神军骑兵,偶尔有人望过去,目光显得那样的麻木冰冷,甚至还隐隐带着仇恨的意味。 如果这些神军骑兵先前不是在草甸上按兵不动,而在第一时间选择冲锋援营,与玉玄门玄院弟子尤其是那位强大少女符师配合,绝对可以击败马贼,然而他们没有这样做,直接导至营地在最后时刻死伤惨重。 此时躺在荒原地面上的很多冰冷身躯,本来应该还是热的,很多死去的人本来可能以继续活下来,回到西晋后可以看到自己的亲人,然而就因为这些神军骑兵的自私冷酷,所有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了。 在这种情况下,营地里没有人会欢迎这群神军骑兵的到来。 人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光明永远看不到自己的黑暗,尤其是当你认为自己很高的时候,当你认为自己绝对光明的时候。 在营地外列队的神军骑兵,并不认为自己先前按兵不动的举措有任何不妥之处,那时候的马贼还保持着足够的战斗力量,难道要让我们这些尊贵的神军骑兵为你们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冒险流血? 相反在他们看来,最后依然是靠着神军骑兵的冲锋,才一举击溃马贼,保留了营地里这些人的性命,他们有资格获得赞赏感激的目光,而不是现在这种冰冷漠然甚至仇恨的目光。 有的神军骑兵漠然严肃的脸颊上不自禁流露出一丝鄙夷愤怒的神情,如果不是统领大人没有发话,他们甚至可能冲进营地,把那几个敢于对自己投注仇恨目光的平民拖出来,狠狠地鞭打一顿。 看着营地外那些神军骑兵冷漠的脸颊,想着对方先前的冷血无耻和现在这种令人厌恶的神情,雅秀愤怒地涨红了脸,抬臂抹掉眼泪便要冲出去骂对方。 第二百四十章 赵伶儿把她拉到身后,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悲伤愤怒情绪,对着那位高坐在骏马之上的神军统领施一礼,什么都没有说,带着师妹们开始处理营地里的后事。 所谓后事皆是悲伤事。身上满是伤口的兵卒和民夫们互相搀扶着,看着四处横竖倒着的同伴遗体,看着那些断肢血泊,根本无法感受到劫后余生的侥幸愉悦,很多人开始放声恸嚎,营地里哭声震天。 听着营地里连绵不绝的哭声,神军统领眉头微蹙。 他能够明白西晋玉玄门弟子的冷漠,却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漠,反而有些不屑微讽,不再理会对方,举起右手示意下属开始打扫战场。 冰冷华美的剑锋,刺进马贼的脖颈,一转一割便把头颅割了下来,也不管那名死去马贼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便扔进大袋之中。 神军开始收割马贼的首级。 虽然营地外围有很多马贼是死于清晨第一次反击,死于那道符火,死于粮队众人的拼死抵抗,但此时此刻没有谁会和这些神军抢军功。 营地里的人们忙着救治重伤员,忙着搬运遗体,忙着清理损失,忙着挽救残留不多的粮草,忙着消解心中的悲伤与愤怒。 以残破焦黑的车阵为分界线,营地内外自然分成了两个世界。 神军统领看着废墟一般的营地,看着那些明显的战斗痕迹,想像着援兵到来之前,营地经受的马贼冲锋和惨烈战斗,不免也觉得有几分敬佩。 他的目光落在营地中央那片马车残骸上,瞳孔微缩,没有发现那名少女符师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那抹黑色的影子。 沉默片刻后,他轻踢马腹,催马行过车阵的一处豁口,来到正忙着救治伤员的玉玄门弟子们身后,问道:“你们这里由谁主事?” 赵伶儿用力把一块布系在一名民夫断臂的血口处,轻轻掀起额前被血凝在一处的发丝,转身望向马上的统领,却没有回答他。 有名玉玄门弟子听着问话,下意识里回头望向营地里一辆马车。 雅秀忽然想到许尘先前交待的事情,把手里的伤药递给旁边一名师姐,向营地外小跑而去。 送粮队除了骡马还有三辆马车,其中少女符师所在的那辆马车,先前已经被那半道源符的起始之威震成了碎片,另两辆马车则是完好无损。 黑马这时候正在其中一辆马车外无聊地踢蹄等待,马车内光线昏暗,只有当荒原冬风掀起车帘一角时,里面才变得明亮少许,车板上安静搁着一个包裹,看板面的下陷程度,这个包裹明显拥有和体积不相称的重量。 许尘伸手抹掉口鼻中渗出的血水,伸手进身旁的盆中用清水洗干净,然后拿过一个小铜盒打开,看着盒中有些寒酸的东西,忍不住摇了摇头。 “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只有这么点脂粉?” “这不是我的,是她们的。” 坐在对面的端木容专注地看着许尘,似乎只有集中全部精神,她才能让散漫漠然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他的脸上,此时她的目光里明显含着一些疑问。 “据我说知,西晋的少女们都很看重妆容,去年都城里流行一种挑眉妆,听说就是从你们那边传过来的,怎么你们这些人就不在乎这个?” 许尘低头研磨脂粉,动作显得很纯熟老练。 “修道之人,何必在意妆容。”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见他并不想就这个问题探讨下去,黑丽如墨笔绘就的双眉缓缓蹙起,问道:“为什么要妆容?” 许尘抬起头来,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捋起,手指随意动作几下,便将如瀑般的黑色秀发梳理成型,然后拿起身旁一根极精致的木钗别住。 “因为我们现在需要你很精神。” 他专心挑拣着胭脂的浓淡,随口解释道:“朝廷的家伙们都是神经病,虽然按道理说,他们固然无耻,但也不会随时随地发疯,可谁都不知道,为了不让他们的无耻传出去,他们会不会做一些更疯狂的事。” 许尘用指甲挑起一抹胭脂,细细化开,然后蘸到专门寻来的一方纯白棉帕上,示意少女符师仰起脸来,说道:“我们现在唯一可以用来震慑他们的就是你,所以你必须精神一些,不能像现在这么虚弱,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死掉。”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端木容认真问道。 “虽然你是天下皆知的书痴,足以震慑那群神军,但如果你太虚弱,反而容易激发某些神经病的疯狂,一旦对方癫狂起来,可不会管你谁,我明白这种心理因素是很难解释的事情,你只需要清楚世间很多你死我活的厮杀,往往只是因为某人看了某人一眼就好。” 从碧蓝如腰的冬湖畔看到那抹腰间的碧蓝,入荒原同行直至今日浴血并肩战斗,许尘猜出了端木容的真实身份,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话里挑明。 能画出半道源符的少女符师,整个天下只有一个。 因为天下只有一个书痴。 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懂许尘的这段话,反正她很老实地仰起了脸,她的脸很小,两颊微鼓,眉眼如画,此刻虽然苍白憔悴,但依然好看。 许尘拿着蘸着胭脂的小方巾,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怔了怔,然后笑了笑。 手指轻轻搓揉少女小脸的触感很好,尤其是微鼓的双颊处,更是弹软丰嫩,端木容安安静静坐着,微低着头,任他在自己脸上涂抹,睫毛微颤。 不多时妆容完成,少女苍白憔悴的脸显得鲜活美丽,红晕看上去极为真实。 许尘心想自己的手艺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了?接着他应该给她画眉,却注意到她的双眉细而黑亮,便如画的那般好看,思忖片刻后,终是轻轻搁下了炭笔。 “你经常做这些事情吗?”端木容看着他,忽然问道。 端木容长而微疏的睫毛眨了眨,没有继续再问什么,转过身去,掀开车帘望向外面,刚变得红润了些的脸颊又变得苍白了些。 营地里的人们正在搬运死难者的遗体,收集木料,看情形大约是要进行火葬。而在营地外围,神军收割马贼首级的工作也已经快要完毕,黑色纹金的光明盔甲上染着血污,麻袋里不知装了多少首级,显得鼓鼓囊囊的。 神军统领看着掀起车帘的少女符师,注意到她精神不错,不由暗中一凛,心想此女刚刚冒着极大风险强行越境施展源符,没想到只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回复如初,果然不愧是玉玄门的弟子。 “原来竟是你在此主事,先前不知,故救援来迟,还请玄院少主体谅。” 神军统领神情平静,一句话便把先前按兵不动,冷眼旁观营地遇袭一事带过,揖手一礼,向书痴端木容表示难得的尊敬,然后说道:“小姐此时在草甸上的马车之中,她嘱我邀请少主前去相会。” “玉玄门奉朝廷护送粮草入王庭,职司所在,不敢轻离。” 端木容看着马上的神军统领说道。 统领微微一笑,说道:“小姐与少主数年不见,盼望相见之情甚深。” 这话说的平和,带着情意,却又淡然流露出一丝强悍的意味。 端木容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若真盼相见,先前她可以从草甸上方下来见我,既然先前不见,那么此时更不必再见。” 这话说的平静,带着嘲讽,却又毫不掩饰更强悍的意味。 神军统领面色微沉,沉默看着坐在马车前端的她,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最终一言不发提缰转身离开。 行至营地外,一名神军捧着两把刀走到他的马前。 统领看着这两把制式军刀上面刻着的繁复纹路,虽然一时间内无法看明其中含义,但身为五境的强者,本能里感到其间隐藏着的美感与境界,眼睛一亮。 就在他要接过这两把刀当成战利品,待日后好生研究一番时,不远处响起一道清脆而充满怒意的声音。 “那是我们的!” 雅秀愤怒地瞪着马上的统领,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身上满是灰尘血渍,脏的厉害,看模样已经在营地外找这两把刀找了很长时间。 统领淡淡一笑,轻提马缰准备离开,根本懒得理会。 雅秀小步快纵,像阵风般冲到他的马头前,手握秀剑乌木细柄,盯着他不肯让开去路,毫不掩饰清亮眼眸里的恨意。 几名神军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试图要将她推开。 一声清呤,雅秀秀剑出鞘,看着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几名神军,毫无惧色,声音微颤愤恨说道:“马贼的脑袋让你们割了,难道你们还要抢我们的兵器?” 神军统领冷冷看着她,说道:“玉玄门弟子非符即剑,你们何时开始用刀?” 赵伶儿等玉玄门弟子看着这边起了冲突,都赶了过来,发现身材娇小的小师妹竟被这些无耻的神军围住,压抑了很久的愤怒情绪终于再也忍不住暴发了出来,剑身摩鞘之声密集响起,与神军对峙了起来。 场间气氛骤然变得无比紧张,虽然神军百骑精锐当先,玉玄门弟子人数极少,而且各自疲惫不堪,但凭着那股坚忍铁血气息,竟是半步不退。 草甸间一阵冬风拂起,端木容缓步走了过来,身上那件白色的衣裙被风吹的飘起,表情冷漠目光淡然,她看着那些面露不耐之色的神军和马上的那名统领,淡然说道:“我玉玄门弟子想用刀便用刀,难道这种事情也需要向朝廷交待?” 神军统领沉默看着她,忽然说道:“少主这话似乎有些不讲道理。” 端木容说道:“难道说现在的朝廷会认为小偷也有道理?” 神军统领面色微变,感到羞辱,看着她和那些手持秀剑拦在马前的玉玄门弟子,寒声说道:“竟然把朝廷和小偷相提并论,如此不敬!莫非要朝廷去问问玄院的首座,他究竟是怎么教的徒弟!” 端木容平静应道:“我代家师等着朝廷的训话。” 神军统领明明猜到这位书痴此时应该是在强作精神,却也不敢随意冒犯,他盯着少女符师的眼睛,忽然开口说道:“少主奉朝廷令运送粮草入王庭,此事干系双方和议大事,如今粮草尽毁,不知少主如何向朝廷和联军交代,若双方和议因此事而破裂,也不知少主你能不能承担的起。” “如何向朝廷和联军交代是我的事情,与你并没有关系。”端木容睫毛微眨,轻声说道:“即便我不交代,你也不可能在这里杀死我……” 她抬起头来,静静看着神军统领的眼睛,说道:“或者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神军统领微微蹙眉。 端木容轻轻将被风吹至颊畔的发丝捋到肩后,平静说道:“既然你不会把我们全杀光,那么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放下刀,走。” 神军统领沉默了很长时间,把鞍上那两把制式军刀随意扔到地上,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希望能在王庭与少主再相见。” 雅秀收剑入鞘,推开身前的神军,冲到统领马旁拣起那两把制式军刀,像宝贝一般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盯着对方。 端木容没有回答神军统领的邀请或者说威胁,直接转身走回营地。 深冬的荒原,太阳沿着南方的低矮天空出现不久便会消失,战斗在清晨开始,待战场打扫完毕时,天已近暮,光线变得昏暗起来。 草甸上方密集的马蹄声如雷响起,然后渐低。神军护送着那些西晋的贵人伴着道道烟尘远离。 血一般的暮色笼罩着营地,把地面和车厢板上那些血渍耀的更加刺眼。破损的车厢板和马车碎片还有干草被堆积在一处,在夕阳下仿佛要燃烧起来般。 片刻后,这些物事真的被点燃,火势借着原野上的风瞬间变大,逐渐吞噬掉其上堆放着的遇难者遗体。 噼噼啪啪的响声中,隐约可以看到融化焦黑变形之类令人心情极度惘然复杂的画面,空气中开始弥漫出一股令人感到恐惧恶心的焦臭味。 围拢在火葬地四周的幸存者们低着头,开始齐声呤诵昊天道教曲里的往生令,单调的音节不断重复,祈祷火苗中的灵魂能够顺利回归昊天的怀抱。最开始有些嘈乱的声音后来变得越来越整齐,低沉而充满了悲悯的气氛。 许尘因为受伤严重没有走下马车,他掀起车帘,沉默看着远处的火苗,听着人们的吟诵祈祷声,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头顶高而远的天穹。 荒原的天空就像他熟悉的那样干净,但此时在夕阳的照耀下,自然分成了两片截然不同的世界,近夜的那面幽蓝似海,近日的那面燃烧似火。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火苗里的无数灵魂之前,在海洋与火焰般的天穹下,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难以自抑地渐渐地在发生变化。 人们在草甸间再次结营,度过了漫长而寒冷的一个夜晚。 第二日清晨,幸存下来的数十骑西晋骑兵带着伤员南归。他们是太子的嫡系,很清楚昨日遇袭时为何神军会有那样的态度,也知道就算去了王庭,也根本讨不到任何公道,甚至还有极大的危险会被朝廷惩处,所以自然选择归国。 西晋玉玄门的弟子们,没有随朝阳铁骑一道南归,而是乘坐着两辆马车和几匹马,再次启程,向着东北方向的北羌王庭驶去。 看着车窗外荒芜的景致和疏草间的残雪,许尘咳了两声,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手绢,将唇角的鲜血拭去,转头望着对面的白衣少女问道:“为什么要去王庭?” “粮队的事情总需要一个交代,而且……” 端木容眼帘微垂,睫毛轻颤,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很生气。” 许尘看着她笑了起来,说道:“我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你了。” 听到这句话,少女符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膝上的白色衣裙,似乎那处的花边非常漂亮,但事实上白裙素净,上面什么也没有。 马车还在行进,原野上的风掀起车帘,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晨光映在车厢内黑白两色素净的装饰上,落在她黑色的发与白皙的脸上,析离出几缕光影,平静而肯定的声音,从她唇间缓缓道出:“我想,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清晨的阳光同样也落在许尘的身上。他没有想到自己习惯性的说话方式,会让对方产生误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无比温和:“我有很多喜欢的人,喜欢是我表达善意的常用辞句,希望不会让你觉得太过唐突。” 荒原的土地被寒风吹的干硬,车轮在上面行走不时被震起,马车不大,二人相对而坐,距离不可能太远,随着车厢的起伏,膝头快要触到一起。 许尘向后挪了挪,靠在窗畔的棉垫上,酸痛的身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不由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看着少女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脸蛋,说道:“这个世界便是这种模样,不需要为了那些恶心的事情不高兴。” 昨日他替端木容妆容,将她那如瀑布般的黑色秀发梳在后方系住,今晨醒来,端木容依旧保持着这个发式,不知道她是不在意这些,还是觉得许尘的手艺确实不错,于是她习惯性去捋额前发丝时,纤细的手指便落了空。 她很认真地请教道:“欢喜厌憎都是情绪,如何能够压抑?” 许尘靠着窗畔,眼睛被帘角里洒时来的晨光刺的微微眯起,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是说要压抑这种情绪,而是说不要被这种情绪影响到自己,生气这种事情啊,就是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很不划算。” 端木容两道浓秀如墨的眉缓缓蹙起,执着追问道:“可是生气便是生气。” 许尘看着她的眉毛,忽然生出用手指去摸摸的冲动,把手收回袖中,说道:“既然生气当然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气发泄出去,所以我支持你去王庭,不过你有没有想清楚,一旦在王庭遇见那队神军或是那些贵人,应该怎样做?” 端木容面无表情摇了摇头,她只是直觉里认为自己应该去王庭,去找到那队神军和草甸上那些人,替死去的同门和那些西晋军民讨个公道。 似乎猜到她心中是怎样想的,许尘看着她认真说道:“公道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就算你的实力身份足够强大,有时候也不见得能讨回来,所以出气这种事情和公道无关,只和公平有关。什么是公平?别人打我们,我们就打他们,别人骂我们,我们也打他们,别人想杀我们,我们就先把他给杀了。” 端木容睁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很多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如此简单而放肆,眉头微皱问道:“你们……那边的人,都是这样看事情的?” “差不多。”许尘笑着说道:“从生下来开始我们就在接受这样的教育。” 端木容伸手掀起身旁车窗上的帘布,看着逐渐后退的荒原苍凉野景,看着远处空中那几只孤单的鸟儿,想着昨日草甸上那辆马车里的人,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到了王庭,我没有办法杀死那些人怎么办?” 神军和他们保护的贵人,自然不能随便被杀死,哪怕她是天下皆知的书痴,许尘看她惘然神情,隐约猜到草甸上那些人的身份恐怕极高。 “昨天留在草甸上的那些人是谁?” 端木容转过头来,看着他轻声说道:“楞严寺的僧人,如果你要问马车里的那个人,她是公主,也是皇室的宠儿。” 许尘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神情的变化并不代表他心情的放松,反而表示他有些吃惊,说道:“花痴公主。” 端木容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本来有些木讷的表情因为这难得的笑容骤然变得生动起来,尤其是眼眸里散漫冷淡的目光,竟瞬间变得可爱了几分。 “你不知道端木容是书痴,却知道花痴的名字。” 许尘笑了笑,心想若是那位花痴,自己这些人去王庭想要求公道,着实有些痴心妄想,笑容渐敛后,他看着端木容说道:“不能杀人,又想出气,我或者可以给你出些主意,花痴公主她最喜欢什么或者说看重什么?” “她叫花痴,最喜欢最疼惜的自然是花。” 端木容像看白痴一样木然看着许尘的脸,说道:“除此之外,她是一个很清高的人。” 许尘思忖片刻后说道:“出气无外乎便是欺负人,如果此去王庭想出气,那么便直接从花和清高这两件事情入手便好。” 然后他开始认真地替端木容筹划,一旦在王庭遇见公主,应该采取怎样的方式,才能一解玉玄门弟子们的怨怒之意,并且如何能够不惹出太大的震动。 听着这些近乎儿戏,但细细思量却着实有些阴险的主意,端木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看着晨光下许尘的笑脸,看着他那个清新的小酒窝,忽然觉得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可恶,又是那样的可爱。 欺负人是许尘最爱做的事情,以弱小欺负强大更是更爱的事情。他暗自想着自己已经提前欺负了隆庆皇子一次,不知道那位花痴知道后会对自己是如何看法,正想的兴奋,余光里忽然发现端木容正极为专注地看着自己,才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许尘问道:“你和花痴很熟吗?” 端木容这时候正在磨墨铺纸,为了与许尘保持距离,压在小腿上的腰、臀尽可能地窗户那边靠,回答道:“前些年她曾经去过玉玄门,我与她处过数十日。” 许尘靠着车厢板,抬头看着车内素净的装饰,眉头微挑,问道:“花痴是个什么样的人?长的很漂亮?真像传说中那样爱花如痴?” 端木容握着笔杆的右手微微一滞,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对她很感兴趣?” 许尘笑着说道:“我确实很好她长什么模样,因为我一直很奇怪。” 或许是为了掩饰先前那一瞬的慌张,她微微低头,睫毛微眨,双手扶在膝上重新坐下,说起另一件事情:“你曾分析过,那群马贼的目标不是粮草,而应该是我,但事实上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 她抬起头来,看着许尘又像是看着许尘身后窗外的荒原景致,认真说道:“火墙后方的画面,我看的很清楚,他们有所备而来,就是要杀你。” 没有问出口的那句话始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许尘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份早已起疑,却没有直接发问,这让他有些感激,只是此时他还在犹豫何时告诉西晋少女们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第二百四十二章 提到昨日战斗中那面火堵,他想起那半道源符在火墙上击出的恐怖空洞,说道:“当时我以为那是你能施展出来的最后一道焚天火符,之后念力枯竭,便是最简单的符道也已经施展不出来,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端木容忽然身体前倾,极认真地行了一礼,轻声说道:“这还要感谢师兄你前日指教如何战斗,端木容在此谢过。” 许尘怔了怔,想起前些天自己曾经极为严厉地训斥过她,说她妇人之仁,说她完全不懂战斗,不知道把最强大的力量留到最关键的时刻。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完全猜到她的身份,此时想来自己竟然是在教书痴如何战斗,不免情绪有些荡漾。 “无论如何,全靠你那半道源符,我们才能活下来。” 当时他局势危急,对那道惊天动地的源符并没有太清晰的感受,但昨夜细细思考一番,愈发觉得对面这位少女符师了不起。 修行九境,越境挑战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境界便是境界,端木容明明还停留在五境内,当时却能越境施展出只有源符师才能施展的不定符,这个事实让许尘深受震憾,而且极为不解。 颜瑟大师断定他是世间难觅的符道天才,然而看着身前安静扶膝跪坐的白衣少女,看着她那张不嗔不喜的美丽脸颊,许尘难得生出了不自信的心态。 “师傅,你一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然,现在你的徒弟,绝对是她。” 端木容当然猜不到许尘此时的心理活动,更不知道他正在腹诽一位倍受尊敬的源符大家以及自怨自艾,合手鞠躬,认真请教道:“师兄……” 许尘醒了过来,认真纠正道:“我说过,你可以称呼我名字。” 端木容怔了怔,觉得这称呼有些别扭,迟疑片刻后微涩说道:“许,许尘,我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 见她认真凝重认真,许尘不知何事,敛了心神揖手还礼,说道:“请讲。” 端木容说道:“我自幼入修行符道,星移日转十余年,所接触的便是书符二物,我想请师兄教我如何与我战斗,如何获胜。” 许尘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里明白应该是昨日的战斗,让这位少历世事,却早已名动天下的少女符师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受到了某种冲击,才会有此请求。 论修行境界,他自知碌碌而矣。 “战斗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就是怎样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让对方丧失伤害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们首先要清楚自己拥有怎样的实力,以及敌人拥有怎样的实力。” 许尘指着二人头顶的马车顶棚,说道:“我们首先要知道车顶到地板有多高,然后知道自己有多高,才知道站起来后会不会撞痛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把车棚顶穿,但我想应该没有多少人愿意用自己的脑袋去衡量车顶的坚硬程度。” 很简单的语言,很浅显的比喻,却能比战斗之前的准备工作描述的极为清楚。 端木容思考的时候,目光更为散漫漠然,完全不知道她在看着哪里。她喃喃轻声说道:“怎样才能判断出对方已经丧失了伤害自己的能力?” 许尘最喜欢回答这种看似愚拙,实则非常重要的问题,他靠着车窗畔的棉垫,举手在空中一挥,回答道:“断胳膊断腿,这是最常用的重伤手段,但如果需要确定让对方丧失所有战斗力,记住一句话:只有死人才安全。” 听着这句话,端木容的眼神显得有些惘然,似乎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一旦说到战斗,许尘总是很直接地把死亡搬到最前面,她自幼在接受的教育中,修行者之间的较量,胜败并不见得都要分出生死。 许尘看她神情,才知道这位书痴少女,果真是一朵洁白莲花,在来到荒原之前,竟是完全不知世间疾苦,不由语重心长说道:“清修,当然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就如同我一样,但是,你既然已经踏足其间,便要明白险恶二字如何写法。” 端木容听他说的诚挚用心,点头表示受教,同时感激看了他一眼,只可惜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散漫,便是感激也没能让许尘清晰感受到。 “师兄,如果对手的实力境界远超于你,如何击败对手?” “少主……” “师兄,你可以直呼我的姓名。” “这若让世间俗人知晓,不免会觉得我太不恭敬。” “那请称呼我为容师妹。” “容师妹,你刚才问的这个问题……基本无解,如果谁能完美地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他就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因为比他强大的人他都有办法击败。” 端木容眉头微蹙,沉默很长时间后,认真问道:“师兄,你这句话……是讽刺?” 许尘怔怔看着她,从碧蓝如腰的海子畔,他就发现了一个令自己感到有些不适应的事实,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无数次击败自己的人。 “师妹,你可以认为这是讽刺,不过请不要多想,我言语习惯里的讽刺,往往只是为了加深听者的印象,因为这件事情很重要。” 端木容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怎样才能击败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 许尘认真回答道:”遇到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我坚持认为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端木容小脸微仰,带着期待问道:“什么选择?” 许尘说道:“逃。” “不用无言,逃跑也是一种战斗,因为面对远强于自己的对手,你就算想逃,也不见得能成功逃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从逃亡开始教你。” “师兄,不言胜先虑败,确实是一种很优秀的品德,但我还是想先学习胜利。” 端木容坐在窗畔小台上,手执墨笔,准备认真记录。 许尘看着这幕画面,不由感到有些骄傲,生出很多复杂的感慨,稍定心神后认真说道: “你的想法也对,世间年轻一辈,能在修行境界上超过你的人也不多。我相信大部分情况下,你所面临的对手,就像昨天的马贼一样,要远弱于你。” 他认真说道:“面对弱于自己的对手,不能有同情怜悯之心,不能有骄傲自大之心,不能把对方看成弱者,而是要把对方当成最强大的敌人来看待。” “但你必须记住,在战意上不可藐视对方,在战术上应该有所选择。以强敌弱应如猛虎扑兔,一动而出全力,一头猛虎的全力并不是真的把全部力量都运至双掌,然后击杀弱兔,而是专注心神,不给弱兔任何逃脱之机。一扑而杀兔,免去追逐纠缠厮扯之惫,反而能够惜力。虎势若现,便是数百只兔子也不敢异动。” 端木容记下这段话,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若两虎相遇又如何?” 许尘说道:“佯装受伤悲苦乞怜说我已经默默爱你一万年,想尽一切办法以弱其心志,打他妈妈杀他全家抽他崽子耳光,想尽一切办法激怒对方乱其心神,若你穿着鞋便去荆棘地,若你衣裳厚便择苦寒地,想尽一切办法营造适合你的战斗背、景,对方力大你爪尖那便游走而战,划破其皮让其不断流血,对方爪尖你力大那便静守而待,任由其予以小伤择机一举而入绝境,想尽一切办法藏拙抢先。” 端木容听着他滔滔不绝讲着各种情况,目光变得越来越涣散,下意识里喃喃自语说道:“听上去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哪里去找这么多的方法。” “若什么方法都不管用,那么你只需要记住最后一条。” 许尘看着她,认真说道:“两虎相遇,勇者胜。” 端木容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沉默很长时间,才把这段话里的意味完全明悟,轻声感慨说道:“师兄,你懂的东西真的很多。” 许尘总觉得她专注的目光,似乎专注在别的地方,听着这赞扬,不免觉得有些怪异,说道:“师妹,你在世间有无数仰慕者,经常被你这么称赞,我有些顶不住。” 端木容如墨般的秀眉蹙起,不解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懂这么多东西?” 许尘调整了一下坐姿,笑道:“有人曾经教过我们一句话,实践之际方出真知,师妹,你如果像我一样从小在敌人的家中长大,如果你跟那些下人偷偷摸摸的打过架,那么你也自然会懂这么多东西。” 端木容脸上的神情愈发木讷:“师兄打过这么多架……难道你小时候很调皮?” 许尘身体微僵,觉得和眼前这朵白莲花对话真是辛苦。 端木容问道:“师兄?” 许尘疲惫无力地挥挥手,说道:“师妹,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端木容问道:“什么问题?” 许尘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你从来不拿正眼看我?” 端木容看着他,不解问道:“何时有过?” 许尘感觉她正看着窗外的荒原,叹息道:“随时随地,比如此时。” 端木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表情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后轻声解释道:“我自幼喜爱书法,临摹书帖太多,所以眼睛不很好,所以……” 许尘嘴唇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在碧腰海子畔挽弓拔剑相助,入荒原一路打猎同行,许尘和西晋玉玄门的弟子们,早已熟稔无比,经过草甸下的并肩浴血作战,双方更是亲热亲密无间。 此后数日时间,许尘一直留在马车上养伤,同时对少女符师进行世界观人生观战斗观的再次改造,很少下车,便是进食小歇也都在车上。 这些落在玉玄门弟子眼中,不免便有些异样,他们很清楚玄院少主的性情看似冷漠,实则清淡温和,但从未与年轻男子这般亲近过。赵伶儿也觉得这非常不合适,只是想着许尘受了重伤,也不好意思让他下来。 事实上许尘的伤势恢复的很快,第二天夜里便不再咳血,受到剧烈震荡的识海也逐渐平息下来,偶尔发作的眩晕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赵伶儿等玉玄门弟子,对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太清楚,但端木容却是将他的康复过程全部看在眼中,不免觉得有些不解。 那夜许尘夜狙杀数名马贼之时,端木容便在一旁感觉到了灵力波动,那时她就猜到许尘应该是名修行者,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怎么意外,似兑山宗那等高妙之地挑选学生单独入荒原执行任务,那学生自然不凡。 只是那名马贼首领是已经入了五境境的大控灵师,她若不是春天时悟了半道源符,也没有办法伤到对方。如此强大的控灵师集全力攻击许尘,按照常理来讲,许尘就算能活下来,识海受损严重也极有可能变成痴傻之人,哪里还能像他现在这般侃侃而谈,眉飞色舞?难道许尘的灵力竟比自己还强大? 并不擅长和人交谈,尤其是不愿意窥探旁的隐私,所以对许尘的疑惑一椿接着一椿,但她始终没有发问,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车窗畔,用娟秀的小楷记着许尘的指点,然后认真择其能学处用心体悟。 许尘看到她的字后赞叹不已,因为端木容的书法确实极佳,墨笔落纸圆而不媚,柔而有骨,笔锋隐现而清晰,浓匀合宜,清新喜人。 这时他才明白,前些日子在营地里他赞叹少女符师痴于写字颇有自己几分风采时,为什么玉玄门的女弟子们会笑的那般开心,这里的书是书法书帖书天下的书,而不是读书写书千卷书的书,在玉玄门弟子看来,他一个寻常人竟然说天下书痴有自己风采,确实是极可笑的事情。 玉玄门弟子乘车骑马,在某冰塞处转道,由东北而向西北,直向王庭而去,一路少见人烟,多见耐寒绒羊与荒土,道路依旧难行。 车厢不停起伏震动,许尘看着她在窗畔悬笔手腕纹丝不动,纸上字迹也是分毫不乱,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自己这个符道天才的名头在少女面前已经有些不怎么实在,莫非连书法大家这个名头也要被抢走? 把棉垫搁到厢板后方,他舒服地躺了下去,脸离端木容垂在地板上的白色裙边极近,他随意伸手抽出小几上那叠纸张里的一张,目光落下不由微微一怔。 端木容余光里注意到他神情有异,以手扶地转过身体,不由微怔问道:“许师兄,你也懂书法?” 必须要说,这姑娘确实不擅长和人交流,如果换成别的人相询,大概会说师兄你也喜欢书法?她却是直接的厉害,全然没有想过听者的感受。 许尘早就习惯了她的言语间,根本不以为意,耸耸肩回答道:“略懂。” 端木容曾经问过他也懂符道,当时他的回答便是略懂,此时谈及书法之道,他的回答还是略懂,当着别人的面他大概会有底气信心说自己是符道天才是书法大家,但当着天下书痴的面,他觉得还是低调一些比较不容易丢脸。 许尘心情微感轻松,笑着应道:“我也未曾看过,所以无法点评。” 端木容目光微垂,转身继续去描自己的簪花小楷。 那日草甸下的战斗中,她看到火墙那边的画面,却没能看到马贼首领面门前那一闪即逝的火团,若她知道身旁的许尘也是符道中人,或许她的想法会完全不一样,此时的表现自然也会不一样。 ………… 深入荒原,由东北再折西北,行不多时便可见天穹远处那抹淡淡山影。 幽云山乃是世间最雄奇最长的山脉,由荒原深处一直向南延展,直至朝阳河北郡之南近都城的所在,延绵不知多少公里,仿佛是老天在世间北地留下的一把宝剑。 在荒原中段幽云山有一段中断,形成天然的峡谷,峡谷的西向筑有城池,由朝阳北路边军精锐镇防,戒备森严,而幽云山也由于这段中断被分成南北两麓。 许尘当年生活的茫茫幽云山便是南麓,幽云山北麓深在荒原,表示如果走出这道山脉,便等若被老天遗弃。 天弃山东面有一片肥沃的草场,北羌的部族,便在这片草场上世代生活,王庭便在那处。 看山跑死马,更何况是这样一道雄奇险峻的连绵山脉,王庭已近,但要抵达还需要一些时间,随着距离的拉近,许尘变得越来越沉默,更多时间藏在马车里不肯下来,便是连雅秀喊他去看湿地里的白鹤,也喊不动他。 因为他需要时间思考,思考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在草甸袭击他们的马贼,跟踪了他们很多天,后来已经确定这群马贼的目标就是自己,那么等于说自己离开碧水营混进粮队开始,马贼身后的势力便已经知道。 那群马贼或者说那几群马贼究竟是谁的爪牙?是谁想杀死自己?那个马贼首领又是谁?五境界的大控灵师,肯定不可能是个单纯的马贼头子,在战斗中许尘感受到的那股军人气息,更是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马贼首领的右臂被他砍断,被下属救走后如果没有死在荒原上,肯定需要地方医治。如此沉重的伤势,不是一般马贼的土窝子便能治好,那人需要医生药物,需要抓紧时间,而离那片草甸最近,又能治好断臂伤势的地方,恰好便是北羌王庭。 粮草尽毁,端木容坚持带着玉玄门弟子前来王庭,许尘没有表示反对,除了战斗中结下的情谊,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一点。 无论那群马贼背后的人是王庭那位可汗或是别的什么人,他坚信那名马贼首领只要还活着,那么此时至少有九成机率藏在王庭中。 他要找到对方,问一些问题,然后杀死对方。 除此之外,他还在反省自己来到荒原后所做的事情。 沉默思考很长时间后,他确认自己有很多行事或者说选择都不是最为妥当的那一种,因为自己陷入了某种思维误区。 暗中行事,便等于他这些令无数世人羡慕敬畏的背、景靠山全部变的没有任何意义,那名神兵骑兵统领知道端木容是书痴,便不敢再妄行妄言,若他把真实的身份亮出来,那些马贼又哪里敢聚而攻之? 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离开都城之前,师傅专门提醒过自己,出去只能欺负人,不能被人欺负,说的何其壮阔嚣张,而自己眼下没有身份,即便嚣张了谁又知道这是谁人在嚣张? 许尘以手撑颌,靠着马车窗口,看着远处那道山脉和隐隐可见的帐蓬,无奈感慨想道,乡下的穷小子进城挣了大把银子,也只会偷偷买些宅子,吃几碗酸辣面片汤,草根太久,想要习惯仗势欺人终究还是需要些时间啊。 时已隆冬,天寒地冻,天弃山下的草场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间地热的关系,竟然东一片西一片还生着些茵茵青草,帐蓬如白云一般在草场间盛放。 两辆马车,几匹疲马载着西晋玉玄门弟子来们到草场外,身后没有粮队,更没有什么护卫骑兵,看上去显得有些凄凉。 草原羌人与联军的和议已经正式开始,各方势力带着骑兵齐聚于此,远远便听着嘈杂热闹的声音,不知有多少人正在饮酒叙事。 王庭一支骑兵把玉玄门弟子们迎入营间,很明显草甸遇袭以及那半道源符的事情已经流传开来,有人知晓书痴便在马车之中,所以骑兵表现的还算尊重。 相反是营间那些来自中原的使者护卫,看着玉玄门弟子们的眼神有些冷淡。他们不理解粮草尽毁,为什么这些人不退回燕北,而是赶来王庭,难道这些玉玄门弟子们不知道,西晋和联军里有些大人物对他们的表现极为不满? 疲马尘车十来人,自然不可能影响荒原局势,羌人王庭与中原联军的谈判和他们更没有什么关系,经历马贼劫掠粮草尽失,却还是坚持来此,玉玄门弟子们自己知道是要寻觅公道,而在别人看来则是被迫前来等候西晋的处理结果,前景黯淡全无光明,自然没有谁会愿意前来亲近,哪怕传闻书痴便在那辆马车中。 雄山畔的草场漫无边际,隆冬时节虽然有上万人聚集此地,帐蓬朵朵盛开,但依然有足够多的地方可以用来安置人员。 为了表示诚意,王庭方面同意中原联军自行选择地方扎营调配人马,负责此事的人是西陵西晋的一位主事,他神情淡漠与赵伶儿见过礼后,直接把玉玄门弟子们带到了一个地方。 两个帐蓬离联军中帐的距离并不远,就在中帐后方,却显得有些偏僻,地势略高,玉玄门弟子们走进帐中,看着那些事先准备好的用具,发现还算不错,心里清楚大概是联军因为玄院少主的关系,终究还是给了些颜面。 只是从被王庭骑兵接来此间,直到此时此刻,除了那位西晋国师之外,竟没有一个联军大人物出面,加上一路所见那些中原诸国来人的冷漠眼光,玉玄门弟子们知道自己刻意被人排挤遗忘,情绪不免有些低落不平。 雅秀年纪太小,自然想不到那么多,她看着帐内厚厚的羊毛褥子,想着今天晚上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不用在狭窄的车厢里和玄院少主挤在一处,倒显得有些高兴。 被排挤被刻意遗忘的遭遇,许尘去年在白家,在家,在兑山宗里便经历过,所以他很习惯,并不怎么在乎,只是觉得这处宿营地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他走到帐外,向远方望去。 背着沉重行囊的黑马踱到他的身前,用马首轻轻拱了拱他,发出像拉风箱一般的难听喘息声,显得极为吃力辛苦。 许尘摸了摸它颈上的鬃毛,笑骂道:“不要总是在我面前叫苦卖乖,这么点东西哪里至于让你辛苦成这个模样,稍后就要离开,别急着把行李卸下来,如果饿了你自己去找些草吃。” 黑马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冬风间那些隐隐若现的青草,痛苦万分想着,这些草比羌人头上的头发都要少,哪里能让自己吃饱? 黑马性情暴烈,但若被驯服之后,毫无疑问是世间罕见的骏骑,如果让别人发现它的真正实力,一定会当宝贝般贡起来,哪里会像许尘这样当成自家随意养的一只狗,家里没饭吃了,便一脚踹出门让它去街边拣邻居剩的骨头? 但偏偏它只服气许尘的管教,见许尘真没有去替它讨要干草的意思,垂头丧气乱踢马蹄便向营外走去,也不知道它能去哪里寻些吃的。 时间尚早,但由于苦寒北地冬日短暂,天穹上的日头隐隐然已经有了近暮的味道,缓慢向地面垂落,光线渐渐变得昏红起来。 缓坡后方袭来一阵寒风,许尘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条棉围巾,塞进领口处,对身旁的赵伶儿说道:“这里是风口,夜里会冷。” 赵伶儿在玉玄门弟子中年龄最大,性情温婉平和,听着许尘提醒,知道先前西晋国师,把自己这些人带到这里驻营,竟还存着这样无聊的刻薄小意思,即便是她也觉得有些恼怒,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许尘拉住身旁走过的一名草原男子,表情温和诚恳说了一长段话。 端木容一直没有下车,直到听到许尘这串难懂的话,才掀起车帘走了下来。 赵伶儿问道:“许师兄你先前和那人说了些什么?” “我问他可不可以自行在草原上立帐。” 许尘笑了笑,继续说道:“那羌人说我们是可汗最尊贵的客人,那么只要是可汗的草场,我们可以任意挑选地方居住。” 听到这句话,帐蓬外的玉玄门弟子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笑了起来,心想另择宿营地也不错,既然西晋如此对待自己,那又何必与他们靠的太近。 赵伶儿微笑看着许尘,心想同门之中没有成熟男子,面对很多问题和选择时,确实少了些魄力,这种情况便是玄院少主也没有办法改变。 “我们应该往哪里搬?” 许尘望向草原之上,中原诸国都派人参战,在北边塞两道战线上,至少聚集了数十万人,但眼下深入荒原进行和谈,诸国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过来,只不过护卫贵人们的骑兵汇聚在一起,至少也有千骑之众。 夕阳下的草场上帐蓬处处,旌旗招展,西边一片草场上帐蓬数量不多,排列的却极有秩序,而那些在寒风中猎猎飘舞的旗帜,也显得格外有精神,至于隐约可见的骑兵队列,更是比这边的中原联军骑兵显得整齐肃然太多。 世人通常认为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便是西晋的神军,但西晋骑兵数量太少,依教典严格控制在千骑以下,所以真正强大无比敢言席卷天下的骑兵是另外两支。 许尘指着草场西面那片秩序井然的帐蓬,和那些熟悉的军旗,说道:“我们靠着那边驻营。” 玉玄门弟子们认出那边是朝阳军的营地,微微一怔,片刻后都同意了他的建议,西晋与朝阳帝国世代交好,而且现在都是奉西晋诏令前来,驻营于那处,相信无论是谁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言语。 可惜少经世事的西晋少女们依旧没有想到,她们舍弃西晋指定的营地不用,而选择与朝阳营相邻而居,依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惹来了不少非议。 看着暮色下走向汉营地的疲马尘车十余人,来自南晋的剑客神情冷漠,西晋僧人眼露嘲讽,西晋的主事表情阴沉说道:“想抱那汉人人大腿,那便抱去。” …… 冬日的荒原,即便有山脉在旁遮风,又有热泉流淌,依然寒冷,王庭与中原诸国的谈判,却已进行了好些天,步入了最火热的阶段。 那队西晋骑兵护送诸位贵人前来,是因为可汗王妃非常喜欢花草,迫于荒原气侯,总是无法培植得法,所以言辞恳切修书请求西晋让公主来王庭一会,以便当面请教。 此事与谈判无关,但起始时正好是谈判陷入僵局的时候,如同西晋少女们送的粮草一样,属于附属的感情交流。 无论是羌人王庭还是中原诸国,都不想把战争继续下去,前面数月的侵边劫掠以及后来的冲突厮杀,都是资源问题,后者则是态度问题,所谓谈判,不过是双方在出兵规模和粮草辎重供给方面讨价还价不休。 谈判便是看谁的颈椎更硬,看谁的底气更足,一旦有一方底气不足低下头来,谈判的进行便自然会顺利很多。就在许尘和玉玄门弟子们抵达王庭的第二天,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了共识。 谈判成功的消息,被冬风吹拂着,以最快的速度传速整片草场,如云般的帐蓬里响起热烈的欢呼或低沉的咒骂,王庭部落开始准备烈酒和美食,除此之外还决定临时召开一场大聚会。 欢聚大会的意思,在草原上每逢最盛大的节日时才会召开,王庭临时决定召开大会,一是对和谈成功表示庆祝,二来也是借此机会,让王庭部落子民与中原诸国人士多加交流,以便融洽感情淡化仇恨。至于这种用意最终能不能实现,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琴声铮铮,号角奏响,各式彩幡在风中飞扬,草场上聚集着来自各处的人们,显得热闹无比,尤其是比试骑射的开阔地外围,更是被围的密密麻麻。 穿着皮袄或棉袄的人们,并没有像兄弟一样攀着肩膀,依然和同伴站在一起,各有阵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看到大会里精彩的骑术表演而同声喝彩。 捉羊比赛结束,获得优胜的骑手拿到了丰厚的奖赏,这也让接下来的箭术比试变得更加令人兴奋。 一名王庭射手凭借精湛的箭法,成功地战胜了对手,箭靶红心里仿佛要重叠在一起的箭枝,让人群里喝彩之声大作。 许尘和西晋少女们驻足人群中观看。 西晋朝廷方面没有人理会玉玄门弟子们的到来,她们也落得清闲,干脆出帐看热闹,端木容则一如往常留在帐内写字,大家早已习惯也不相劝。 雅秀看着被同部落汉子扛在肩上炫耀的那名王庭射手,不屑地哼了一声,扯了扯身旁许尘的袖子,说道:“师兄你为什么不参加比赛?无论骑术还是箭法,这些人都比你差远了,你上去把所有奖赏全赢回来好不好?” 许尘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当然不好。” 面对这个小姑娘,他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小时候的唐嫣,所以无论神情还是言语都自然流露着几分亲近。 “敢在大会上出手,都是草原上最了不起的猎人,先前那名西晋箭师也都很厉害,就算我参加比赛,又哪里可能一定会赢?” 这是真话,无论荒原还是中原,藏龙卧虎不知隐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强者,哪里有必胜的道理。这也是假话,若许尘出全力,无论是先前的捉羊比赛还是这时的箭法比试,场间还真没有人能赢过他。 雅秀看着他无奈叹息说道:“师兄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这点不好。” 许尘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无论端木容还是雅秀,总是会用各种方式直接而诚恳地赞美自己,若和这些心境纯净的西晋少女们呆的时间长了,他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会飘飘然一直飘到天上去。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如果总想着出风头,那么总有被大风吹闪了腰的时候。” 西晋民风深受朝阳帝国影响,坚忍简洁向往胜利,极为重视荣誉,视若生命,自然要全力争取,所以雅秀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说,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大会除了各种竞赛娱乐,王庭部落也为来自参加大会的人们提供了很多美食。雅秀的心神被油香扑鼻的烤羊腿吸引了过去,瞬间忘记了先前的疑惑,赵伶儿等西晋少女,也被奶茶之类从未见过的异乡美食诱的渐渐散入人群。 和议即成便是狂欢时节,这时候的王庭草场,毫无疑问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许尘看了一眼在各式食摊前面露好奇之色、跃跃欲试的西晋少女,笑了笑,并不怎么担心。 远处一片草场忽然变得更加热闹起来,嘈杂的喝彩声加油声此起彼伏,天穹上的冬云似乎都快要被那股热浪震散。 雅秀拿着那根大大的烤羊腿,明亮的眼睛睁的圆圆的,好奇地看着那处,却因为人群的遮蔽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赛马开始了。” 许尘把她小手快要提不住的烤羊腿接了过来,掏出怀里的手绢递给她,示意她把唇角的油渍擦掉,继续说道:“荒原上的人们游牧为生,最擅骑射,马匹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重要,所以赛马是大会上最重要的节目。” 雅秀兴奋说道:“师兄,我要去看。” 许尘一手提着根油淋淋的羊腿,一手牵着雅秀的小手向人群外围走去。 他并没有带她走向赛马草场边缘,而是走到营帐外的一片缓坡上,坡间青草早黄,疏疏躺在地上等着明年春日,风虽大些,视野却是极好,能把草场上的赛马画面看的清清楚楚。 今次大会因为有中原人的参与,所以王庭格外重视,尤其是他们最擅长的赛马。部落竟是专门为此腾空了数百顶帐蓬,在草场间圈出了极大一片土地。 赛马以竞速取胜,简单直接而刺激。此时比赛已经开始,十余骑雄壮骏马正奔跑在草场之上,马蹄纷乱如雨,踢的砾土飞扬,尘烟四起,若眼力好的人,应该能看到骏马油亮皮下肌肉用力时的颤动。 第二百四十五章 空出来的那片大草场边缘以栏围住,便是赛道,许尘站在缓坡上向下望去,略略一看便算出已经跑了三分之一。 十余匹骏马已经逐渐分出了先后,依照实力变成了前后两个集团,最前方有三匹骏马正奋勇当先。依照马上骑士的服饰大致能判别出,最先三骑分别属于王庭西晋以及汉军。 尤其是西晋骑士身下的那匹骏马通体雪白,四蹄强劲有力,全速奔跑之时带出道道白色残影,仿佛是风雪暴般。 许尘和大多数军人不同,他从来都不是个爱马之人,但是很懂马,因为同样的孤独,自然知马,他看着那匹雪白的骏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这马不错,如果配个好骑手,大概只比那头憨货差一些。”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右手还平直举着油乎乎的羊腿,模样不免显得有些滑稽。 雅秀拿着一把刚从牧民手中买的小刀,正凑着羊腿前试图割下一片完美的肉,听着这话,有些不高兴说道:“大黑又哪里是憨货了?话说回来,师兄你天天让它背那么重的东西,又不给它找好吃的,就算变憨也是被你欺负的。” 小姑娘愤愤不平提到的大黑,自然便是黑马。 为了方便贵人观看比赛,被圈出来赛马的草场,专门设置在王庭大帐之前。一众贵人站在帐前看着紧张激烈的赛马,微笑议论。 华丽的王帐一角,可汗王妃看着身旁那名幽静若兰的少女,笑着说道:“公主,看来这匹骏马不会给你丢脸。” 此时在原野间一马当先的那匹雪白骏马,是昨夜可汗王妃赠给那少女的座骑,今日由一名西晋骑兵代骑出战,表现果然不凡。 少女微微一笑,应道:“多谢王妃厚赐。” 王妃看着少女清雅容颜,想着她的故事,笑容愈发温和:“若是不堪入目的凡马,又怎么配得上你这不在浊世的公主?对了,说起来你想给它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少女看着原野上奔驰的雪白骏马,心中也有几分欢喜,又想着那人最不喜繁密形容,思忖片刻后轻声说道:“就叫萌萌好了。” 激烈的赛马进行到中途,十余匹骏马挟着烟尘跑完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路程,王庭骑士骑的黄骠马和一名朝阳军骑的玉花斑身前,便是稳稳占据头名的雪白骏马。 从那匹雪马平缓地点头频率和稳定不错的步伐来看,它应该还有余力,看来如果比赛就这样继续下去,毫无疑问将是它第一个冲过终点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充满诧异震惊情绪的呼喊,从赛道起始处响了起来,无数人惊呼连连,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事情。 许尘和雅秀闻声向那处望去,只见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冲上了赛道,如道离弦之箭般怖的速度向前面的马群追去。 赛马早已开始,谁都不知道这头黑马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马身之上空无一人,没有主人的操控,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跑上赛道。 许尘看着那头黑马,嘴唇微张,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雅秀用指背揉了揉眼睛,好奇说道:“这马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头黑马,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草原间这些同类竞速的刺激,冲上赛道后,没有骑师挥鞭踢腹,却也跑的越来越快,强劲有力的四蹄在微硬的地面上快速蹬动,踢起一朵一朵黑色的花朵,身躯竟渐渐要拖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围观的人们看着这头速度恐怖的黑马,不由瞠目结舌,大感震惊,心想世间原来竟有跑的如此之快的马,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人群里,随着黑马的蹄声过处,似海浪般掀起惊呼。 参加大会的人,多少都懂些骑驭之术。马背上没有骑士,重量虽然会轻些,但少了骑士的指挥,马匹自己根本不懂如何分配体力,最后的冲刺时又缺少痛觉刺激,所以人们虽然震惊于黑马的速度,但依然不认为它有可能追上前面的马群,更何况前面那些马,已经跑完了很长一段路程。 正是基于这种想法,沿途的人们虽然还在惊叹赞叹忽然杀出的黑马速度惊人,但关于赛马胜负的人,已经把目光重新投回前方。 王庭为本次赛马准备的场地极大,路途既然偏远,因为实力的差异,赛马们之间的距离也拉的越来越开,王庭与汉军的两匹骏马还在艰难地追赶前面的白马,但明显已经看出,根本没有可能追上。 入荒原与北羌王庭可汗和谈,干系重大,为了此事,朝阳帝国专程从军部派出将军负责此事,此时这位远道而来的将军,站在王帐前方,看着原野间赛马的局势,听着身旁西晋天谕司司座大人和可汗的对话,表情显得有些阴沉。 “铁骑精锐横扫天下,靠的是战场本事,又不是谁跑的快便算谁厉害。” 将军在心中这般想着,但眼睁睁看着汉军出战的马匹获胜无望,甚至被那头白马甩的越来越远,想着那匹白马是王庭赠与西晋的礼物,哪里能够甘心。 当王帐前这些大人物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最前面那三匹骏马身上时,原野之上,惊叹欢呼声像真的海浪一般从远处传来,一波接着一波越来越近。 正在热烈交谈的可汗与西晋客人微微一怔,举目向远处望去,心想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舒将军也不例外,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先前他们已经听到了惊叹欢呼声,却没有想到与这场赛马有关。 如海浪般的惊叹欢呼声,自然和黑马有关,当它像阵风一般暴烈卷过人们面前时,人们才来得及发出惊叹,浪般的惊叹欢传播速度越来越快,那就表示它现在跑的越来越快,而且已经快要接近前面的马群! 人们最开始的想法没有错,没有主人的马匹根本不懂得怎样在长途竞赛中分配体力,然而推翻人们判断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黑马它根本不用分配体力,强健的身躯内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惜力? 荒原阳光下,黑马的皮肤黝黑无比,散发着迷人的光泽,随着它疯狂般的冲刺奔跑,肌肉高速绷紧放松,竟似在颤抖一般,恐怖的速度让它身下的蹄影已经快到肉眼几乎无法看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超越了落在最后的那匹马。 要知道前面的马已经提前跑了三分之一,黑马才从起始栏处偷偷溜上了赛道,结果现在未到终点,它居然便赶了上来,这种速度实在是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马继续疯狂地冲刺,超越了第二匹马,第三匹马,没有任何停滞,没有任何犹豫,它微红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这些同类,只知道不停地超越,然后向前! 原野上参加大会的人们,被眼前这幕画面震撼的无法言语,只能下意识里伸出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刺激过度的惊呼声。有些牧民甚至开始怀疑这头黑马是不是传说中的天马,不然怎么可能跑的这么快! 没有人知道这头黑马来自哪里,属于谁,但都被它此时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和速度深深震撼,尤其是看着它用一往无前的气势连连超越时,所有人的血液都被这抹黑色影子燃烧起来,开始疯狂地替它加油鼓劲! 黑马超过了一匹又一匹。 就在场间所有人,甚至包括王帐之前的那些大人物都震撼无语时,黑马继续不停地震撼这片原野,它不可阻挡地追到了西晋雪白骏马的身后! 白马速度惊人,有如一道银龙,而黑马就像是阵暴烈的黑沙风,想要把前面这条银龙给湮没掉! 王帐一角,可汗王妃难掩震惊之色,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唇,为了挑选给西晋公主的礼物,王庭部落挑了很长时间,才挑出这样一匹没有丝毫杂色,而且神骏异常的雪白异马,没有想到这时居然遭到了挑战。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看着身旁那盆雪莲花的的月轮国公主,被外间的躁动和王妃的神情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望向原野间,细眉轻轻挑起。 白马背上的西晋骑士听着身后的蹄声越来越清晰,凭借多年的经验知道被对手追近,他回头向后望去,被那个硕大的黑色马头吓了一跳。 因为这头陌生黑马的眼睛实在是太奇异,明亮的眼眸里满是疯狂暴躁的情绪,还带着几抹血丝,看上去仿佛恨不得把自己咬死一般。事实上黑马这时候真的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疯癫一般对着空气狠狠地咬了一口! 毕竟速度太快,黑马没能咬中白马在空中摆荡的尾巴,它恨恨地盯着白马的臀部,四蹄蹬地的速度竟是又快了一丝,瞬间超过白马的马臀。 原野间围观的人们发出一声震天的喝彩声。 白马身上的西晋骑士神情震惊,身体向前弓起,握着马鞭的右手越来越紧,他知道身下的白马是王庭送给那位贵女的礼物,自己能够代骑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如果今天输了下场一定十分惨淡。 从开赛至今,这名西晋骑士手中握着的马鞭只是在空中虚挥了两下,没有一次落在白马的身上,因为他可没有胆量在贵女的座骑身上留下血痕,然而眼下局势如此紧张,这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马竟似乎真的有超过自己的能力,他把心一横,便准备挥鞭向马臀上重重抽下。 便在这时,谁也想不到那头大白马发现身旁的黑马后,竟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极大的刺激,根本不用身上的骑士挥鞭,猛地开始提速! 直到这时,原野间的人们才知道,原来这头雪白的骏马竟是一直没有发挥全部速度,所以先前才会显得那般雍容稳定,此时它受到黑马的刺激。 第二百四十六章 白加黑 白色的暴风雪正式刮起,而黑色的影子紧缀其后,不肯落后半分! 原野间的喝彩声鼓劲声惊呼声,在这个时刻到达到极点,天穹上飘着的那些冬云丝丝缕缕散开,天地之间清光一片,视线十分清楚。 大白马与大黑马近乎于并驾齐驱,但白马还领先半个马身,此时双方都在拼命冲刺,疯狂地蹬蹄摆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跑姿优不优美,都在疯狂地奔跑着,二者之间的相对速度看上去极为缓慢,甚至已经快要停止。 终点线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原野间观战的人们心中渐渐生出一种感觉,那头大黑马怎样也超不过去了,有好些人都觉得极为遗憾,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大黑马没有时间叹息,这辈子欺负过无数同类无数人类只被一个人类欺负过,却还是第一次像今天这般拼命奔跑,第一次这样沉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认为它已经无法超过前面的白马,但它却偏生不服气,不甘心,不认命,它压榨着身躯内所有的力量,燃烧所有的欲望,于不可能间依然在加快步伐,蹄尖踏着黑土,像黑夜阴影侵袭大地般一寸一寸地追上去! 马蹄踏破黑土,夜影吞噬风雪,就在终点线之前,它终于成功地超过了白马,第一个冲了过去! 原野间一片沉默,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王帐前方的大人物们一片沉默,然后是无数声惊叹。 甚至有些目光敏锐的强者注意到,就在冲过终点线之前,那头大黑马竟还有余力回头嘲弄看了白马一眼,同时高速翻动着厚实的唇皮儿,显得极为轻蔑! 朝阳谈判将军怔怔看着那头大黑马,喃喃说道:“这马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西晋方面看着前后冲过终点线的马群,皱了皱眉头,淡淡看了一眼身旁的神军骑兵统领。 他知道国师冷淡目光里隐藏着的意思——因为那名骑白马的骑士是他事先专门挑选出来的最优秀骑士,结果骑着西晋公主的座骑,居然莫名其妙地输给了一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大黑马,而且是以这种方式输的! 统领大人越想越惧,狠狠盯着原野间那头正在喘息的大黑马,暗自想道这是哪里来的畜生,事后一定要把你给宰了! “这头大黑马是哪个部落的?” 站在最前方的北羌可汗,看着那头在阳光下黝黑发亮的骏马,心中生出无限喜爱,挥手说道:“去问问,我要了,拿什么换都行!” 缓坡与草场之间相隔有些距离,但许尘哪有认不出来自家憨货的道理,尤其是最后冲过终点线之前大黑马那销魂的回头一瞥,以及狂翻厚唇皮儿的贱劲,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无语想着,这家伙今天究竟发了什么疯,居然想着去跟别人赛跑,这可与它平日里的懒劲儿完全不符。 半途时雅秀便确认那如箭般的大黑马便是身旁师兄的座骑,此时看着大黑马取得了最终不可思议的胜利,她在缓坡上兴奋地连连跳跃击掌,抓着许尘的衣袖不停摇摆,激动说道:“师兄你看你看,大黑赢了!” 许尘感慨说道:“这家伙就是好出风头,怎么一点都不像我?” 雅秀被他的感慨打扰了兴奋的心情,撅着嘴说道:“刚才我就不明白,出风头有什么不好?要知道胜利可是最大的荣誉。” 许尘没有回答小姑娘,在心中暗自无奈想着,大黑子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嚣张,若让人认出来可怎么办?自己还在犹豫思考什么时候表露身份,难道现在要被迫被一匹马牵着走?可难道不应该是牵着马走才对吗? 紧张激烈的赛马,让参加格慕慕大会的所有人都心跳加速,忘了周遭所有事情,知道大黑马来历的雅秀更是紧张万分,先前从许尘手中接过来的羊腿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手间空余渐凝羊油与香味。 她用手绢细细擦完手掌,想了想对许尘说道:“师兄,手帕脏了,我洗完再还给你好不好?” 许尘笑了笑,直接把手帕接了过来,说道:“这种事情我会做。” 雅秀那句话别无它意,也不知道许尘这时候心里在想什么,看着原野上的大黑马,高兴地挥手示意,开心笑着说道:“师兄,别看你不给大黑吃饱饭,还天天那般奴役它,但它该发光的时候还是会发光,如果你不对它好点,当心以后被人看中抢走了它不想你,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心疼。” 原野间,陆续冲过终点线的骏马都在剧烈的喘息,不时轻轻踢动前蹄,依照它们熟悉的法子回复体力,马背上的骑士也有专人扶下休息。 大黑马的体力回复的奇快无比,只过了短暂的时间,它便精神如初,身旁围着王庭十余名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它,并且朝着四周询问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大黑马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轻摇马首,显得极为得意,而且不时伸出红嫩的长舌,舔、动一下厚实的唇皮。 不远处,那匹雪白的骏马剧烈地喘息着,被神军骑士牵着向一旁缓缓走去,看到大黑马卷舌舔唇的贱样儿,目光里流露出仇恨的情绪。 大黑马恰好看见这一幕,顿时像是受到了许尘的死亡威胁般受了大刺激,发疯似地挤开身旁的人,撒开蹄子朝白马冲了过去。 白马也算是天赋异禀的奇骏,但哪里见识过大黑马这等皮糙肉厚,体力充沛似变态的憨货,起蹄想要后蹬自卫,却因为虚弱无力抗拒。 大黑马一口狠狠咬到白马的颈背上,并没有咬出血来,但下牙着实不客气。 白马凄嚎一声,大黑马咬着白马的鬃毛,前蹄上搭,强壮的马身便蛮不讲理地压了上去,看它模样谁都能猜到接下来它会做什么。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声。 王妃表情极为难堪,站起来训斥部落下属赶紧去把两马分开。 西晋公主静静看着那处,表情依然像初开的兰花般幽洁,然而袖中的手却渐渐握紧。 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口哨。 大黑马仿佛听到索魂铃一般,浑身一个哆嗦,翻身下马,撞开四周想要索住自己的人,像道黑色闪般向着营地外围,再次开始自己疯狂的奔跑。 一面狂奔,它一面傲然想道,老子昨夜不过是吃了你槽里一顿晚饭,白马你这婆娘竟敢喊一大堆姐妹过来对付我,当老子真没办法收拾你? 寒风如刀,大黑马豪情胜火,蹄步如舞。 顾不得原野上的热闹,许尘带着雅秀回到宿营地,掀帘走进帐内,看了一眼角落里堆放着的行囊,望向正在专心致志描楷的端木容,问道:“我那匹黑马先前不是拴在帐外的吗?怎么让它溜了出去。” 端木容放下手中的毛笔,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解释道:“晨间它回来后你就把他拴住了,你们走后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它就在那里不停地叫唤踢蹄,看模样是想出去玩耍,所以我便把绳子解开,让它自行去玩耍。” 许尘看着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言语,挠着头说道:“它想出去你就把它放出去,这个听上去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它是一匹马可不是人。” “大黑马很有灵性,我能看懂它想表达什么。”端木容说完这句话后,不想就此事再做更多解释,转身拾起砚上的毛笔,准备继续临摹书帖。 雅秀兴奋地跑到她身边,说道:“师姐你说的真对,大黑就何止有灵性,简直太厉害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追它。” 端木容墨眉微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雅秀把大黑马横空出世,赢了赛马大会的过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然后说道:“至于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兄他蒙住了我的眼睛,所以没有看到。” 端木容望向许尘,许尘心想那等画面该如何讲述? 他抬手捂唇轻咳两声,装作没有看见端木容的目光,自行走出帐外。站在微硬的冬日荒原上,看着西方不远处招展的汉军旗帜,和戒备森严的营地,他开始思考别的问题,应该从哪里着手去找那名马贼头子? 做为此次谈判的朝阳帝国代表,谈判将军带着向名亲信下属,从都城城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安全由三百名东北边军的精锐铁骑负责,旌旗招展,偶有马嘶响起,营帐秩序井然,密集排列处便是汉营。 汉营中心位置的营帐内,谈判将军摘下头盔,随意抚了抚花白的头发,坐在案后示意部属去弄些吃食来,在王帐处饮酒不少,吃饭却是没有办法吃饱。 谈判将军执箸挟菜吃饭,沉默不语。 旁边的亲信部属注意到将军若有所思的神情,以为是今日赛马大会一事,让将军在王帐中听到些闲话后心情有些不愉快,稍一思忖后,和声劝解道:“将军,我军骑兵擅长作战,对于这种纯竞速的玩意儿确实不怎么擅长,输便输了,那位老国师要说闲话谁也没办法拦住她。” “那种老东西懂个屁。” 将军嘲讽说道,他身为大将,在王帐中肯能要给些颜面,还要注意些言语,在这私下己军营帐之中,哪里还有心情给那位老者丝毫颜面。 部属见将军大人确实不是心烦此事,便联想到另一事,看了一眼帐外巡逻的士兵,压低声音试探询问道:“将军您可是在忧心无仙镇?” 朝廷夏天的时候确定北征一事,由大将军西门望主持,但谁也想不到,当中原开始与草原蛮人开始谈判的时候,陛下已命军部插手此事。谈判将军来到王庭,虽说是奉旨前来,但也难免会有些激怒边军,途经无仙镇时,西门大将军竟是借口巡边,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上一见。 “如果我是西门大将军,我也不会高兴。” 谈判将军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把脸,说道:“不用瞎猜什么,我确实在想事情,但和你猜的这两件事情都无关。” 那名部属微微皱眉,心想双方和议已成,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中原联军商讨明年北伐,以及援助北羌王庭的具体事务,一应都是水到渠成之事,如果将军不是心烦赛马失利又不是忧心无仙镇的怒火,那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匹大黑马。”谈判将军笑着说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谈判将军 部属恍然大悟,以为终于明白了将军的心意,稍一思忖后说道:“可汗似乎对那匹骏马也极有意思,不过既然将军喜爱,稍后我想些法子,把您的意思通报给王帐那边的管事,相信可汗绝对不吝惜赠马表示对帝国的亲近。” 谈判将军看着属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骂道:“不知道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我哪里想夺那匹大黑马,那位可汗如果想要夺马,最后也只能惹来一身麻烦。” 看着下属脸上惘然神情,将军摇了摇头,看着帐帘外的湛蓝天空,微微皱眉说道:“今日看见那匹大黑马时,我便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谈判将军把毛巾扔到案面上,带着回忆神情感慨说道:“先前那刻我才想起来,去年春天我跟随太子狩猎时,太子曾经骑过那匹马。” 属下怔住了,想着先前原野间那道奔驰的黑色闪电,那道狂暴的黑色风暴,心想难道那匹不可思议的骏骑竟来自帝国? “先前你也看到那匹大黑马脾气有多暴烈。去年我看到太子狩猎时骑过,能够驯服他的人可是不多。这次太子出访,我竟然看到又一个人能够驯服他,不,应该是没有驯服,那黑马便俯首帖耳了” 谈判将军微微眯眼,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悠悠说道:“大黑马在那个少年身前顿时变得无比老实,当时我还觉着有些奇怪,但当那少年骑上那匹马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战马多通灵性,竟是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了那少年的厉害。” 下属好奇问道:“那少年是谁?” 将军收回目光,看着他说道:“许尘。” “许尘……” 那名下属喃喃复述道,忽然间神情一震,吃惊说道:“难道您是说那位国师的弟子?太子的朋友?” 舒将军感叹说道:“我只知道许尘去进入兑山宗,而且在不对的时间,这次太子出行,特地从皇家马场专门把这匹大黑马给他送了过去。” 下属问道:“那……为何这匹大黑马会出现在王庭?”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如此神骏无匹之马,自然不可能离它的主人太远,马在王庭自然人也在王庭。 “只是连我都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王庭。” 谈判将军微微皱眉,低声自言自语说道:“,难道北面那些北羌人真的如此麻烦?还是说此事别有隐秘?” 那名下属思忖片刻后,不解问道:“将军,既然许尘来到王庭,为何他没有现身,也没有来营中与将军相见?” 将军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国师的亲传弟子,太子的朋友,那是何等样人物,他不现身自然有他不现身的道理,我大概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暮色降临,火堆点燃,全羊倒挂,酒香扑鼻时,夜色也随之降临荒原。 王庭部落里聚集着来自天下四面八方的人,还有很多专程前来参加大会的周边部落牧民,在火光映照下,酒香笼罩间,人们兴奋地谈论着白天看到的那些画面,争论着哪里的武士最有力量,又是谁的箭法最为精湛。当然被最多提到的还是那匹狂暴的黑色骏马,无数人在猜测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大黑马的主人没有听到人们兴奋的议论,他没有饮酒吃肉为乐,而是不知从何处偷了一件草原牧民的衣服,借着夜色的掩护,从西晋营地向西面潜去,悄无声息地靠近汉营,然后折向南面在一片高地后方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人影从汉营方向靠了过来,从移动速度和身体形态上可以看出,这人显得格外警惕和小心。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在营地外用木棍搭个图画,你怎么就能判定是自己人来了?万一是草原上那些顽童随意搭的怎么办?” 许尘看着那个男人说道,草甸后虽然没有火光,但借着满天繁星,依然可以隐约看到对方的面容和服饰,那是一个看上去极为老实的大汉骑兵。 那名汉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眼眸里充满了怀疑的情绪,似乎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有闲情逸志说这些废话。 许尘把手伸了过去,那名汉军把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看似要握手,只听着啪的一声轻响,两块腰牌轻轻合在了一处,分毫不差。 借着星光,那名汉军看清楚了许尘所执腰牌的纹路,表情骤然一变,连忙揖手行礼,压低声音敬畏说道:“没想到是大人亲自前来。” “你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知道我就是大人。”许尘笑着问道。 谈判将军把毛巾扔到案面上,带着回忆神情感慨说道:“先前那刻我才想起来,太子出行时,是您骑着那匹大黑马的。” 属下怔住了,想着先前原野间那道奔驰的黑色闪电,那道狂暴的黑色风暴,心想难道那匹不可思议的骏骑竟来自帝国? 谈判将军微微眯眼,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悠悠说道:“大黑马在那个少年身前顿时变得无比老实,当时我还觉着有些奇怪,但当那少年声动长安城后,才知道原来战马多通灵性,竟是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了那少年的厉害。” 暮色降临,火堆点燃,全羊倒挂,酒香扑鼻时,夜色也随之降临荒原。 王庭部落里聚集着来自天下四面八方的人,还有很多专程前来参加格大会的周边部落牧民,在火光映照下,酒香笼罩间,人们兴奋地谈论着白天看到的那些画面,争论着哪里的武士最有力量,又是谁的箭法最为精湛。当然被最多提到的还是那匹狂暴的黑色骏马,无数人在猜测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大黑马的主人没有听到人们兴奋的议论,他没有饮酒吃肉为乐,而是不知从何处偷了一件草原牧民的衣服,借着夜色的掩护,从西晋营地向西面潜去,悄无声息地靠近汉营,然后折向南面在一片高地后方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人影从汉营方向靠了过来,从移动速度和身体形态上可以看出,这人显得格外警惕和小心。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在营地外用木棍搭个图画,你怎么就能判定是自己人来了?万一是草原上那些顽童随意搭的怎么办?” 许尘看着那个男人说道,草甸后虽然没有火光,但借着满天繁星,依然可以隐约看到对方的面容和服饰,那是一个看上去极为老实的大汉骑兵。 那名汉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眼眸里充满了怀疑的情绪,似乎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有闲情逸志说这些废话。 许尘把手伸了过去,那名汉军把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看似要握手,只听着啪的一声轻响,两块腰牌轻轻合在了一处,分毫不差。 借着星光,那名汉军看清楚了许尘所执腰牌的纹路,表情骤然一变,连忙揖手行礼,压低声音敬畏说道:“没想到是大人亲自前来。” “你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知道我就是大人。”许尘笑着问道。 那名汉兵想都没有想,直接摇头,说道:“除非硬闯。” 紧接着他看着许尘极为认真地补充道:“大人,虽然您是尊敬的客卿大人,境界实力当然强大,但若强闯军营只怕也会有些问题,就算您能闯进去,营地里肯定也会死不少人,事后怎么向朝廷交代?” 没有办法偷溜进去,那便只有硬闯,然而他现在虽然已经是兑山宗的弟子,要和那些同袍拔剑相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主动选择,所以只好另想办法。 趁着夜深人静星辰变稀之际,那名安插在东边北军里的家伙悄悄溜回汉营,草甸后方便只剩下了许尘一个人。 寒冷的地面上倒卧着稀疏的黄草,看上去就像是营养不良的老人生出来的胡子,许尘躺在疏草之上,看着头顶夜穹里上镶着的星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阴影忽然遮住了头顶的星空,就仿佛真正漆黑的夜来临。 许尘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黑色马脸,看着它翻着厚实唇皮儿似乎在讨好微笑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骂道:“整个王庭的人都想逮你,你居然还敢回来见我。” 大黑马轻轻拱了拱他的肩头,显得极为温顺,甚至有些文静,仿佛是在告诉他,只要你不生气,别的人对它又说又算得了什么? 许尘站起身来,拍掉身后沾着的沙土与草段,轻轻在大黑马颈上捶了一拳,摇头教训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人出名容易惹麻烦,猪壮了容易被杀了吃肉,你非要出这么大一个风头,难道不担心太出名以后被人抢走?” 大黑马摆首张嘴,白生生的马齿在星光下显得有些森森然,就好像是在冷笑一般,说不出的邪魅冷艳高傲傻逼。 许尘盯着它的眼睛冷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被人抢走也会被人当宝贝一样供着,不会像我一样把你这样一个无敌神驹当牛骡使唤?” 大黑马轻轻蹶蹄,无声刨着脚下荒原上的浮土,谨慎地用沉默代表承认。 许尘冷笑连连,伸手指向它两条强壮的后腿中间部分,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南军没有阉你,郊野马场也没有阉你,我也不知道你靠什么逃脱了做太监的命运,但总之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把你割掉的打算。” “可是我仁慈不代表所有人都仁慈,以你如此暴烈的臭脾气,如果落到可汗或者王妃的手中,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还能保住自己的宝贝卵蛋蛋?” 草甸上一阵寒冷的冬风吹过。 大黑马乌溜溜的黑眼珠里骤然显现恐惧之色,不知道是因为惧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后腿唰的一声快速夹、紧,却因为硕大有力的马臀,怎么也无法完全并拢。 许尘借着沉沉夜色完成了人生又一次接头,对汉营的情况梳理了一遍,并且抽时间对大黑马进行了一次教育。他做了这么多事情,草甸那边燃着无数火堆,仿佛白昼一般的王庭群帐间,人们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喝酒。 第二百四十八章 荒原在春天的时候仿佛天堂,在隆冬时节却如同冥界一般凄苦难熬,寒风呼啸,雪片随时飘临,酷寒无比,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喜欢饮酒暖身,尤爱烈酒。 火堆旁的中原人与草原蛮人千年来一直在通商与打仗这两件事情间不停折腾,前不久的侵边及此后中原联军的反击,让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哪里可能因为上层大人物们达成了和议,鲜血凝成的仇恨便自然消去? 怀着复杂的情绪,王庭部落里的人开始和中原人拼酒,酒意狂肆入了胸腹,没能消解仇恨,反而更是放大了情绪,于是拼酒变成了比试,比试变成了斗殴,斗殴最终变成了群殴,王庭与神军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卒,刚刚平息了一处混战,又要赶去另一地,场面显得极其混乱。 有几顶帐蓬孤伶伶地扎在草场边缘,距离汉营极近,却不在汉营的范围之中,没有受到远处火堆旁的混乱影响,依旧显得格外安静,恰如生活在里面的人。 西晋少女们在格慕慕大会上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性情恬静自持的她们,傍晚时便回了营地,端木容更是安安静静在帐中坐了整整一天,白纸铺于案上,她悬腕于纸上,不停地抄写着什么,竟似是根本不知道厌倦枯燥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掀起。赵伶儿带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她看着端木容温和说道:少主,有客人见来拜访。” 端木容缓缓停止书写,把毛笔放入清水瓮中荡了荡,转过身来。 那名少女眸子里带着一股极难掩饰的骄傲意味,她走进帐蓬后,便一直在打量四周,尽可能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平静一些,但看着案畔那位白衣少女转过身来,她依然感到了一丝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书痴。 端木容神情淡漠看着她,说道:“你是谁?” 书痴习惯了用这种直接口吻说话,她不喜欢说废话,她习惯了淡漠的神情,因为她觉得做表情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她习惯了目光散漫无礼,因为……她眼睛不是太好。 但就像最开始不知道某人有眼疾的许尘一样,紧张的情绪变得有些烦躁,然而她还是不敢无礼。 还是那句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书痴,书痴骄傲些,无礼些,对于她们这些一直与另一痴朝夕相处的天谕院学生来说,很好理解与接受。 那女子敬畏行礼,说道:“公主请端木师姐明日相叙。” 端木容静静看着她,想着那个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的旧友,想着草甸下方血火交加时上方那辆马车里平静如兰的旧友,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了。” 世间万事万物,无论人货感情生活,最怕的便是比较。西晋少女们在汉营外自择平地宿营,虽然稍嫌冷落冷清但也觉着还算清静,并没有太多的不满意,但当她们走进那华丽帐蓬后,纵使心境再如何恬淡,再如何不讲究身外享受,看着那些阵设用具和精致食物,依然不免觉得有些难过。 同样都是朝廷诏令而来的年轻人,为什么她们这些玉玄门弟子在边塞军营里没有好营地,承担艰难任务出生入死终于来到王庭却依然没有好营地,而这些人坐着马车哼着歌喝着茶水来到王庭却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尤其是回想起当日草甸下方那场与马贼的血战,想到自己等人在营地里苦苦支撑随时可能死亡的时候,这些人正在草甸上方的座骑之上冷眼旁观,西晋少女们愈发觉得难以接受,情绪低落异常。 坐在她们对面的人却并不难过,也没有什么低落情绪,脸上更看不到对于马贼劫掠一事的羞愧,他们端着荒原上珍贵的瓷碗缓缓饮着茶,尽着主人的本分与西晋少女们温和叙话,言语间淡着股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西晋少女们强忍着难受与恨意,那些人只顾着展现自己的风度与骄傲,双方话语之间自然不可能投机,却也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矛盾冲突,只是渐渐不再交谈,分为两列只与同门说话交谈,就如看不见对方一般。 反正今日他们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早已进了大帐深处,那道华丽屏风之风,那两位少女的对话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穿着玉玄门弟子服的许尘,坐在下方一张椅子上,侧着身子与雅秀不知在轻声说些什么,雅秀清稚可爱的小脸上,不时浮现出匪夷所思和兴奋的神情,小手轻轻抚摩着身旁一个方方的匣子,看上去极为小心翼翼。 难道这便是书痴端木容送给花痴公主的礼物? 大帐深处那道华丽屏风之后,端木容面无表情看着对面那位穿着淡黄斜襟衫的美丽少女,说道:“当日你在草甸之上。” 西晋公主此时正在用心修剪一盆异种七瓣花的枝叶,听着这话,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王妃爱若珍宝的一盆花,可惜抽丫之初便养植不得法,根茎无精神,花开自然无魂,淡的令人心痛。” 这位公主自幼酷爱花草,在王宫遇着那完美男子之前,花草便是她生命里的全部分,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西晋公主很美,睫毛眉眼无一不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很美,而且她一个人身上竟是集合了很多种美感,就像是一盆精心培育出来的名花,在春风里花瓣微颤,有时含苞有时盛放有时承露娇羞,美不胜收。 书痴端木容则与她截然不同,她的双眉细而浓郁,就像是墨笔画出来一般,目光虽然散漫却真正明澈,没有一丝杂意,双唇微抿时便是一道线,微圆的脸颊看上去更没有传统美人的特征,但这些看似寻常无奇的细节组合在一起后,哪怕她的表情再如何木讷,都显得那样的好看。 许尘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便做如此想法,别的任何形容词好像都不能准备形容这位西晋少女的容颜,甚至会显得多余,只能赞她一声好看。 这种好看不像西晋公主的美那般动人,那般清晰,却因为没有任何杀伤力,对任何人的眼眸都不会造成格外的负担,而会令观者感到轻松。 这种好看,可以好好地看。 端木容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看着西晋公主平静说道:“既然你承认当时自己在草甸之上,那么这件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西晋公主静静看着她,微笑说道:“端木姐姐,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你承认的如此平静,何必再问?但既然你坚持要我问,我便问。” 端木容的表情很平静,眸子里看不出是怒还是喜,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般说道:“你当时既然在草甸上马车中,自然知道下方的营地正在被马贼围攻,你也应该知道营地里有我玉玄门的弟子,你为什么不让神军骑兵来援?” 西晋公主微抿双唇,说道:“入荒原后,我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又怎么能命令神军骑兵?” 端木容淡漠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她身前那盆花,说道:“你如果只是一名普通学生,这时候你就应该在外面等候,哪里有资格和我对坐谈话。” 西晋公主微微蹙眉,觉得对面的白衣少女和回忆里的书痴有了很大的差异。 她看着西晋公主,漠然说道:“你若不想说草甸那日的事情,我便不说,你既然要说,那便不要这般胡说,你又不是白痴。” 西晋公主还是没有说话,缓缓放下手中的小剪,专注地看着对面的端木容,眼眸里浮现出一抹笑意,心想什么事情让书痴居然变化了这么多? 端木容的这些指责,谈不上如何犀利,因为无论是谁都能想明白当日草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西晋公主无论当时是沉默还是如何,都应该承担起怎样的责任。 西晋公主并不在意这些指责,她更在意的是端木容此时的表现。 按照她的记忆以及世人的认知,端木容是一个终日跪坐在笔墨纸砚之前,不问世事不知世事,有任何想法都会因为觉得麻烦而不肯说出口,淑静沉默到了极点的人。 她本以为今日邀端木容相会,对方因为马贼一事再如何愤怒,也不会当面指责自己,然而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表现的如此直接而强硬。 西晋公主静静看着她,沉默很长时间后开口说道:“端木姐姐,你变了,变得直接了很多,也刻薄了很多,实在是令我感到很意外很吃惊。” 端木容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不知道直接有时候会有刻薄的效果。” 西晋公主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微涩笑道:“没想到连你也变了。” 端木容平静回答道:“我最近跟着一个人学了很多东西,我在习惯这种变化。” 西晋公主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指责我?” 端木容回答的平静而又肯定:“如果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为什么要来见你。” 西晋公主叹息一声,说道:“我是在你施出那半道源符时,才知晓你在草甸下。” 端木容看着她美丽如新绽初桃的容颜,稍一停顿后说道:“就算我不在草甸下,也有别的人在草甸下,在马贼的刀下。” 西晋公主平静说道:“我与你相识,我欣赏喜欢你,所以你的生死与我有关,你若死了我会悲伤,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理会。” 端木容说道:“我有一师弟死在马贼最后一次冲营。” 西晋公主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不认识你师弟,所以他的生死与我也无关。” 端木容静静看着她身旁那盆高洁如雪的不知名的珍贵花树,说道:“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与你我无关,但这个世界与你我有关,因为悲喜总会相通。” 西晋公主并未在这件事上争论太久,也许是心虚,也许是不屑,他轻声的说:“我很长时间没有去玉玄门了,我来之前,我哥哥怎么样?” “鲁石?” 端木容平静的说:“你知道,我们不在一个院……” “那他找没找到他师傅,你也不知道吗?”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两个女人 西晋是西北方向上的小国,它之所以是小国,那是因为,在百余年前,朝阳国的先帝开启了一次战争,朝阳国吞并了终于几个小国,当时西晋名曰晋,但是,自从被朝阳帝国的铁骑踏过都城,晋的都城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向着西面迁移。 因为都城西迁,所以他们自己改名为西晋。 为王朝改名,这本事他过对战败国家的侮辱,但是,这次却不一样,是西晋朝廷自己更改的。 也许是因为耻辱,也许是想铭记。 然而,西晋之所以是西晋,又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因为,当初如果朝阳帝国的铁骑再前进一步,那么,晋就已经不存在了,又何来的西晋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西晋之所以会成立建国,那也是因为朝阳而生。 晋原本就是朝阳帝国的一部分,几百年前,晋本事朝阳帝国的封地,当时这片土地上的正是晋王。 所以,西晋也是汉人,只不过时间久远,人们忘却罢了。 而此时的西晋公主名叫陈燕秋,虽是庶出,但是,独的西晋圣上的喜爱,又因为西晋圣上崇佛抑道,所以,国师的位子给了一个曾经的和尚,而原本声明在外,绝对有实力的玉玄门在这些年一直被打压。 很可惜,西晋圣上喜爱这个庶出的公主,却相当不喜爱和她同母的哥哥,所以将他的哥哥放在了玉玄门,而且也只是名义上的。 她的哥哥实则是西晋真正的大皇子,但是,现在也只能浪迹天涯,没人去注意,没人去关心。 见到端木容默不作声,陈燕秋轻仰美丽的脸颊,说道:“为何你我这样的人要与那些浊世中的人同悲共喜?世间除了花与廖廖数人外,便再也没有干净的,而你我是干净的,若你我在意这些浊世,总有一日会被他们拖进尘埃之中,世间的悲喜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端木容眼帘微垂,看着自己洁白裙摆下方那些在旅途上沾染的泥点,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说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说不过你,我不会在人前扮演憨拙可喜却又清幽的大叶兰花,所以我不想和你说了。” 陈燕秋看着她感慨道:“你又刻薄了,这样真不好。” 端木容平静回答道:“还不够刻薄,因为你还没有愤怒。” 陈燕秋眉头微蹙,问道:“为什么你要让我愤怒。” 端木容说道:“因为这样惘然不知或者说明知道他人愤怒的原因却能全然不系于心上的你让我很愤怒,还因为那天在草甸下面的我很愤怒。” 华丽巨大的帐蓬深处一片安静,长时间的沉默让一股莫名的压力开始渐渐缭绕,屏风上那些青蔓细枝似乎都快要被这种压力绕的折断四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燕秋看着她平静说道:“我想知道你怎样让我愤怒。” 端木容说道:“从小你就应该知道我不善言辞,我这一生都在纸砚之前挥洒笔墨,所以我还是习惯动手,如果我彻底击败你,不知道你会不会愤怒?” 陈燕秋微微一笑,就像是清晨池塘里的睡莲,忽然被几只鸟儿的鸣叫惊醒,舒缓地开始绽放清美的花瓣,美丽安静的让人生不出任何敌意战意。 花痴便是花痴,痴于花痴于情痴于自己的认知痴于自己的想法,她不想与端木容动手,所以她不准备出手,只是静静微笑看着对面的端木容。 面对着这样平静微笑看着自己的美丽少女,世间绝大多数人,哪怕是道心再如何坚定的修行者,或者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说真的一拳头打过去? 然而端木容是书痴,她自有她的痴劲,她痴起来时比花痴还要绝,她决定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根本不理会那件事情正处于怎样的状态中,纵使陈燕秋是一缕幽幽花香,是一朵玉雕的脆弱雕花,她都没有怜惜的精神,直接出手。 两根纤细而稳定的手指探出广袖,并而不为剑却为笔,骤转而起,在空中那张无形的案桌无形的纸张上,开始写出专属于自己的线条。 端木容出手便是那半道源符。 陈燕秋静静坐在椅中,忽然间手指上多了一朵透明的小花。 那朵小花应该不能说是完全透明,表面隐隐约约有类似露珠一般的元气湍流在缓慢流淌,看上去就像是由雾琉璃雕琢而成,美丽至极。 一道恐怖的威压随着半道源符起笔而笼罩帐内。 一股清新的气息随着一朵小花凝现而溢出帐外。 某座帐内,其他人感受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这两道气息,从冥想中丁来,隔着帐布望着那处,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半道源符如此神完气足,书痴似乎比草甸遇贼那时应该要更强大了几分,便是自己也不敢言胜,晨迦这朵花,只怕是要败了。 陈燕秋看着指间片片碎裂,最终融化入空气中再也难觅痕迹的那朵小花,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女平静说道:“修行境界我不如你,更是不及道痴,但我真的无所谓,败便败了,我喜欢的终究还是种种花剪剪叶。” 端木容缓缓把右手收回广袖之中,看着她说道:“若仅痴于花,自然不是花痴。” 陈燕秋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又有一丝淡淡的怅然,说道:“花痴花痴……痴于人痴于花,我想应该就足够了吧。” 端木容站起身,看着她说道:“当年的你经常手拿锄头挖泥,双手沾满尘埃,脸上满是汗水,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比现在所谓娴静的你更好。” 陈燕秋低头继续剪花,说道:“但是他更喜欢现在的我,而且他会保护我。” 端木容默默看着她,唇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她生命里第一次学习展露胜利者的笑容,所以显得有些生涩木讷笨拙。 “有个人昨天夜里告诉我,若你败后表现的再如何娴静无所谓,但只要你主动提及你的哥哥,那就说明你已经开始愤怒,那么你就真的败了。” 陈燕秋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手中的小剪却不知何时剪落了一片完好的青叶。 青叶自枝头飘落,缓缓落在名贵的羊毛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陈燕秋静静看着羊毛毯上那些美丽的花纹,看着花纹正中间那片孤单的青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轻声说道:“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就像山谷里的兰花一样自然生长,为何要刻意提及,难道我想以此为证明什么?” 端木容简洁直接回答道:“他说这叫做秀恩爱,是缺乏自信的表现,我不懂什么叫做秀,不懂为什么他会这样说,也不知道你想要证明什么,但我知道兰花生长在幽谷中是自然之事,当你把花搬到我面前细心裁剪时,自然就不再自然。”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告别,直接转身向屏风外走去。 陈燕秋站起身来,若秋水般的眼眸里现出一抹极淡的黯淡,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你要喝的热茶还没有端上来,就这样急着离开?那是我专门从桃山给你带来的醉人草,记得当年你最喜欢喝这个。” 端木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平静回答道:“比起一盏清茶,我其实更希望当时能在草甸下的营地里看到你,然后你可以请我喝一杯白水。” 陈燕秋握着小剪的手有些发白,低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在营地里,而且我也没有想过那群马贼竟然能威胁到你,若你真的遇到危险,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安安静静坐在车厢中,毫不理会?” 端木容伸手扶住屏风一侧,说道:“我说过这不是你我的悲喜,是世间的悲喜,你可以做到无视身外喜悲之情,但我做不到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屏风滑开,神情淡漠的白衣少女缓缓走了出来,在外间喝茶喝到肚饱,无事可做的玉玄门弟子们集体站起相迎,对面的西晋皇家学院学生也站了起来。 端木容看着赵伶儿轻轻点头,同门们便知道在里间的谈话中,少主对那位花痴并没有怎么客气,顿时觉得胸间充满了快意。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热情挽留,甚至连场面话都懒得交待一句,玉玄门弟子们挺胸扬首,骄傲地走出这间华丽的大帐。 帐外碧空高远,没有一丝残云,白衣少女微微眯眼望向天空,想着先前陈燕秋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不复清高,真正地败给了自己,不由感到心间一片通畅,才明白原来这才叫欺负人,才明白所谓出气报复原来并不限于笔墨或是拳头。 想到此节,她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站在少女群里的许尘,暗自想着,身为兑山宗的弟子,太子的人,本应疏朗壮阔,怎么却偏生有这么多细腻心思? 玉玄门少女们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再也压抑不住好奇,开始询问少主究竟与那位花痴说了些什么,帐内一片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就连许尘都望向了她。 端木容沉默片刻后,把先前那场对话复述了一遍。 “世间的悲喜和她没有关系?师兄死在草甸下难道和她也没有半点关系?看来我们这些浊世里的人,在这位公主殿下眼里,竟是连一棵花都比上。” 雅秀抱着那个匣子,难抑愤怒大声说道,如果这个方形的匣子是玉玄门送给西晋学院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抱了回来。 “那位花痴公主看似宁静温和,实际上心在世外,这件事情原本与她关系也不大,要说真正该死,还是那些神殿骑兵,还在站在草甸上冷眼旁观的那个老妇人。” 赵伶儿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雅秀怀里的匣子,蹙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秘密武器,昨天我和许师兄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从别人手里买过来。” 雅秀紧紧抱着匣子哼一声,满是不忿说道:“可惜容师姐不肯用。” 端木容右手轻轻抚平案几上的书纸,几络发丝从耳畔垂落,说道:“燕秋虽然不说,但我既然已经教训了她,何必再行羞辱。” 第二百五十章 威胁 许尘听着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在旅途车厢中,他第一天教这位书痴少女的事情中,便有打人一定要打死的千古真理,讨要公道反欺负人这种事情,和打人的区别也不大,既然要撕开脸,当然要把对方羞辱至死才好。 他看着案几畔又准备开始练字的书痴,忽然发现自从来到这里,自己竟然把符道淡忘了很长时间,忽然间他又发现了一件事情:自那日惨烈营地马车间自己替书痴梳过一次头发后,她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发式,黑色秀发简单束在身后,那张白皙好看的脸清楚显露在外,愈发显得婉约清杀。 赵伶儿对众人说道:“午后神殿召集会议,各宗派弟子都要参加,大家早些用饭,不要耽搁了时间。” 草原人以羊肉为生,他们的饭里并没有米饭,王庭虽然对来自中原的人们表现了足够的诚意,但最精贵且数量不多的米饭,当然要优先供应神军以及汉军,所以玉玄门弟子们今天的午饭依然是油糊糊的羊肉以及羊肉汤。 哪怕翻着花样做,羊肉终究还是羊肉,离开碧蓝腰海后,这些少女们几乎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昨日又在格慕慕大会上吃了太多新鲜玩意,这时看着满盘羊肉便觉得有些难以下厌。 只有许尘依然吃的认真细腻,都说穷孩子早当家,少年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许尘,长大后绝对不会有任何浪费食物的举动。 在缓慢咀嚼的同时,他的大脑也在快速运转,想着别的事情。草原上的马贼集体来杀,说明自己的身份肯定已经曝,只是不知道曝光到了哪种程度,现在王庭上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东面汉营里全部都是东北边军的精锐骑兵,那位都城来的谈判将军和西门望有怎样的关系?按照陛下临行前的密旨分析,一旦自己表明身份,谈判将军的屁股应该挨着自己的屁股坐在一边吧? 至此时,他依然没有想到大黑马也是自己身份败露的一大可能,他若为将必能刀砍四方,可若是去当金牌小密探则是相当失败啊。 吃完午饭,擦干净油糊糊的嘴,许尘从雅秀处拿过那个微重的方匣子抱在怀里,在冬日阳光温暖的照拂下,向王庭左近处的热闹地带走去。 大会汇聚了极大人流,有人自然就有买卖,那片热闹草场,便是行商聚集的地方,除了邻近部族卖货之外,还有数支勇敢的中原商队,不知打通了什么环节,竟也跟着西晋的谈判使团一到来了此处。 他怀里方匣子里的东西,是一位西晋商人专程用来讨可汗王妃欢心的货物,昨夜他出了一百两银子高价,甚至还搬出花痴陈燕秋的名义,才极勉强地买到手中。 端木容既然不想用这个东西,他也没办法带回都城,自然不舍得它就在这寒冷的荒原之上活生生冻死,所以决定去找那个西晋商人退货,哪怕只退八十两也是好的。 然而还没有走到那处,他便被人拦了下来。 听着四周渐渐汇集过来的脚步声,看着身前那名表情冷漠骄傲的西晋皇家学院学生,许尘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心想这些人毕竟是佛教的信徒,想来不至于像都城混混那样堵街完成便抽刀开扁,于是他没有任何动作。 十几名西晋皇家学院学生把许尘围在了中间,站的看似松散,实际上把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全部挡住,不过正如许尘所料,这些人没有冲上来把他暴揍一顿,他身前那名骄傲的西晋皇家学院学生甚至还极有礼貌的行了一礼。 那名西晋皇家学院学生说道:“这位玉玄门师兄,能不能方便去见一个人?” 许尘完全相信,如果自己这时候说不方便,那么肯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非常不方便让小朋友们看到,他并不害怕什么,但猜到能动用这么多西晋皇家学院学生来请自己相见的人,应该是那位少女,所以笑了笑很老实地跟了过去。 在营帐外围一片残着星星绿意的草甸上,西晋公主陈燕秋坐在一匹雪白骏马上,抬手示意诸人回避,草甸上便只剩下两人一马。 她居高临下静静看着许尘,神情显得有些古怪,过了很长时间才轻声说道:“我与容姐姐相识多年,虽说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依然有书信往来,很奇怪的是,今天在帐内与我说话的书痴,竟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许尘没有想到马背上的少女,竟会如此直接开始问话,不免觉得有些突然,甚至还来不及仔细观看这位传说中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陈燕秋也不等他接话,目光微凝说道:“她说是从某人处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很好奇那个某人究竟是什么人,所以冒昧请你过来相询。” 许尘微微一怔,诚恳回答道:“我不知道殿下您在说什么。” 陈燕秋举目望向原野远方,看都没有看他,说道:“我也不知道,玉玄门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你这样的男弟子,你……究竟是谁?” 许尘握紧双拳,在心中略显苦涩。 看着白马上那位绝美少女被冬风吹拂的发丝,许尘心头微涩,知道现在的自己面临的局面有些棘手,留给自己的选择并不太多,或者把对方从马上击落制伏,或者表明自己身份,只是该自称人妖还是什么? 问题在于这位少女乃天下三痴之一,纵使修行境界不如道痴和端木容,但五境的修为,也足够随便欺负他,至于表明真实的身份,许尘还有些犹豫。 陈燕秋居高临下平静看着他,从她神情看得出来,她根本不在意许尘的回答,继续说道:“刻薄尖酸阴晦,今日我见到的书痴令我很失望,因为原本的她如我一样,都是这个世间难得通透干净的人,是我在这个混乱不堪令人失望的世界里不多的朋友,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谁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我知道世间很多阴暗丑陋的行迳,被你们这样人当作智慧,我不理解也不想沾惹,我也不想她沾惹,我希望你以后离她远一些。” 许尘仰头看着马背上的美丽公主,温和回答道:“殿下,我想我与少主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需要你来指教,而且我不认为这种指教会有效果。” “容姐姐天性纯净,未经世事,最开始接触你这些阴域伎俩大概会一时觉得新鲜有趣,误以为便是道理。但你要记住,你们这些男人终究都是世间的尘埃泥垢,再如何用光鲜言辞和作派掩饰,总有一天会露出内里的肮脏。” 陈燕秋目光微冷看着他,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说道:“我只是不想她受你蒙骗,不想她非要经过一番失望,所以才会来见你说这些话。” 听到这段话,许尘确定了几件事。这位传说中的花痴公主并不是一个只知道花草之事,躲进小园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相反她很聪慧敏感,能够从端木容的变化中如此迅速查探到可能的原因,而且她无论在物质还是精神方面都有些洁癖。 想到与马贼之间的那场战争,想起草甸上冷眼旁观的神殿骑兵,还有骑兵中央那辆马车,想到面前这位幽美若兰的少女当时也在车上,许尘愈发有些不明白,她这些精神上的洁癖究竟从何而来,平日里又体现在何处? “男人都是泥巴之类的浊物,女人都是纯净的山泉?” 许尘看着马背上的陈燕秋,微笑说道:“殿下想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燕秋神情微变,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心思阴暗的浊男子,竟然会把自己的心思归纳的如此准确而简洁易明,意外之余,宁静温柔外表下隐藏着的那颗骄傲心,使她并没有对许尘再次冷嘲热讽,而是点了点头。 许尘忽然笑了笑,开口问道:“那鲁石呢?” 昨夜与端木容商议时,他便提出过,对花痴陈燕秋这样自幼生活在白塔四周,皇宫园廷里,无论修行感情世界都顺利洁白的像张纸般的人,想要抓住对方心境间的那道缝隙,依然只能从这两个方面着手——世人皆知她与鲁石那段事情,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那么所谓感情,便自然要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陈燕秋察觉到马下这个带着可恶笑容的年轻男人,此时提到鲁石是何用意,他微讽一笑,平静说道:“似你这样似尘埃般的蠢物,自然无法明白一个真正的男人,生活在你永远无法触及的无垢光明世界之中。” 听着这话,尤其是完美真正两字,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陈燕秋见他莫名其妙笑了起来,面色微寒,因为对方的笑意明显是因鲁石而生,而这对她而言,甚至比羞辱自己更加严重。 许尘忽然敛了笑容,看着马背上的绝美少女认真问道:“如果这个世界除了光明后垢的西陵神殿以及你所珍爱的无言花草,都脏肮不足语及,那么我很想知道,殿下你真的认为那天草甸上发生的一切很干净吗?” 陈燕秋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那与我并没有关系,我只知道你若想以此事离间我与容姐姐之间的情谊,想诱她进入黑暗之途,那么你就该死。” 许尘回望她的眼睛,温和说道:“这话说的,殿下若真想杀我,只怕早就动手了,又何必专程把我喊到这里来私下说话。” 陈燕秋轻轻抚摩身下白马的颈背,轻声说道:“我今日只是想来提醒你,无论你有何心思,即便能瞒过容姐姐,也不可能瞒过我与世间所有人,而你只不过是一个似蜉虫般的小人物,世间很多人能让你生不如死。” 许尘的神情愈发温和从容,轻声说道:“你此时的行为似乎正是你所厌恶的那些肮脏世界里的尘垢手段。” 陈燕秋看着他说道:“佛见世间痴苦,化身老妪救助点化世人,诛杀奸邪,我不愿沾惹你们的肮脏,但不代表我修花之余便永远不会动用雷霆手段。” 此时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寒冽厌恶情绪,只有一片平静温婉,但这种平静温婉更令人觉得压抑难受,因为那双清亮动人的眼眸里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根在湿泥间挣扎拱动的泥鳅,并不怜悯,只是天然的俯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她本就是云端之上的仙女,不应染尘埃,而许尘只不过是一个凭些小聪明,意图接近另一痴行为不轨的小人物,俯视理所当然,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要令对方遵守也理所当然,没能任何不自然的感觉。 这是世间常态,许尘自幼不知见过多少更冷酷的目光,脸皮早已被磨砺的厚若城墙,根本不在乎这位少女的神情,笑着回应道:“活着肯定比死了好,我还真想不出来何等样的境遇,才能让人感觉生不如死。” 陈燕秋问道:“你真的很好奇?” 许尘笑了笑,说道:“这种事情太危险,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安全些。” 陈燕秋静静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小人物就是小人物,永远只会耍嘴皮,耍些小聪明,而对于真正的世界,却永远不敢展现出来丝毫勇敢。” 或许少女是想用这话激怒许尘,从而有理由把他好生惩治一番,也许她只是真的看到许尘表现后,有些失望,有所感慨。 然而许尘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间变得沉默起来。 他抬头望向湛蓝一片的天空,望着天上渐渐要飘到草甸上方的那朵云,眉头微皱,开始思考起某些问题。 冬风自荒原远处拂来,吹动他的衣衫,吹动马背上陈燕秋的发丝,他没有说话,陈燕秋也没有说话,马上马下各自沉默安静。 他指着飘到草甸上方的那朵云说道:“但现在似乎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我可以和书痴同坐一辆马车,比如现在公主殿下你在马上,不在云上,你离我竟是这样的近。” 许尘看着她笑着说道:“你先不要生气,我只是说明一些事情,刚才说到变化,这种变化过于剧烈快速,快到我只是被动的接受,却来不及总结分析,来不及发现一个事实,所以弄出了很多问题。” 陈燕秋静静看着他,问道:“什么事实?” “事实就是我已经不再是小人物,至少现在不是,那么我就不应该按照小人物的风格去做事。” 说完这句话,许尘笑了起来,酒窝盛满荒原上吹拂的冬风,眼眸映照着天穹上飘拂的白云,清新无比,自信无比。 他知道马背上的少女心理有问题,本准备了一些别的手段,小人物的手段,然而先前被对方连连进逼,他骤然再次想起临行前师傅交待的那些话。 以师傅的孤傲性格,大概会直接头顶的古冠摘下来,当做棒槌把马背上的公主打到鼻青脸肿,绝对不会怜香惜玉。 “昨天我买这份礼物的时候,对那名西晋商人说是送给公主殿下你,对方才同意卖给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价钱着实不便宜。” 许尘端起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方匣子,解开上面系着的布。匣子里是一盆用草架固定用纸膜保护的小花树,他撕开上面的纸膜,让陈燕秋看到里面美丽到惊心动魄的蓝色花瓣和微青枝茎,说道:“当然这时候就算把这盆异花送给殿下,相信殿下也不会对我的看法有丝毫改观,所以我只是让你看一眼。” 陈燕秋微微一怔,看着他手上那盆蓝色的花树,辩认出乃是极罕见的血莲。 “血莲……确实是好花,在荒原上卖一百两银子不贵。” 陈燕秋虽然很厌憎许尘,但她身为花痴自然爱花如痴,点评的极为客观诚实,接着她微蹙着眉头训斥道:“就算血莲耐寒,但终究是难得的植物,荒原上的寒风它怎样禁受得住,你还不赶紧把纸膜覆好收起来!” 许尘很听话,马背上的少女让他收起来,于是他便收起来,只不过收的不是手中那盆珍稀的花树,而是捧着花盆的双手。 花树自他手间滑落,瞬间落到他脚下,与坚硬的荒原地面一触,花盆像脆弱的玻璃般噼啪四散,草架纸膜全部被摔烂,里面美丽的花树顿时变得不成模样,花瓣零落,枝茎折断,眼看着便不可能再活过来。 陈燕秋面色剧变,提缰纵马前上前几步,却已经无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幽蓝的美丽花瓣散落在地上,被风吹拂缓缓滚动,沾上了很多尘埃,草架纸膜覆压着瑟瑟的花树,画面显得极为狼籍。 她看着马前地面上的残花败枝,美丽若花的脸颊骤然苍白起来,眼眸里露出痛惜的神情,然后她缓缓转身,静静看着许尘,说道:“你这是在……挑衅我?” 悲剧是把人生的美好撕碎并且展现给人看。每个人眼中人生的美好并不相同,所珍视深爱的事物也并不相同,金钱美女权利知识修行不一而足。 在陈燕秋心中人生的美好,并不是那些俗世的幸福,而是与尘世无涉无言的花草,草甸下方营地里人们的死亡,不会让她如何痛心难过,即便是神殿骑兵和西晋皇家学院的学生们纷纷倒在她眼前,或者她都不会感到伤心。 而当这盆血莲在她面前摔落成泥,她真的感到了一阵心痛。 她知道马前那个年轻人是有意为之,所以心痛之余,她开始愤怒起来。 听着花盆堕地摔裂的响声,散落在草甸四周的西晋皇家学院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地上的残花败枝,看着陈燕秋公主眼眸里无法掩饰的痛心与愤怒,隐约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天下皆知殿下爱花如痴,这个穿着玉玄门弟子服的年轻人,居然敢当着殿下的面做这种事情,那便是对殿下最大的伤害,是无耻的挑衅。 呛啷密集声起,刻着奇怪纹路的钢剑出鞘,众人愤怒地把许尘围了起来。 陈燕秋下马,向许尘方向走来,眉头微蹙问道:“我伤心愤怒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尘看着她微笑解释道:“晨间在帐内,你曾经对容姐姐说过,世界的悲喜与你无关,那么我想,我与容姐姐之间的关系,我影响了她什么,与你也应该无关,至于这盆血莲是我买的,那么我摔碎它与你无关,而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伤心难过愤怒,也与我无关,既然如此,我摔着玩你也管不着。” 陈燕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花不会言语,只会静静绽放,在你手中却沦为人之间争斗的牺牲品,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对它不公平?” 许尘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草甸下那些死去的人,比如那位玉玄门的师兄,这时候也不会言语,所以这个世界对他们也不公平。当然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替人打抱不平的角色,我在意的是你先前威胁我,那么我就要让你不高兴,这很公平。” 陈燕秋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一盆血莲碎在荒原的草甸上,看似是件小事,实际上却等若在少女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道,而且她并不是普通的少女。 所以盛怒之下,她依然在猜想许尘的身份,对方究竟是一个胆大妄为愚蠢到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是有天大的背、景靠山竟是完全不惧道佛二宗。 率先揭晓的不是许尘的身份,而是陈燕秋及西晋皇家学院学生们也很想知道的另一个身份——那匹大黑马主人的身份。 许尘把手指伸入唇间,吹出一道极清亮甚至凄厉的鸣啸,片刻后,营地北方的原野间响起响亮的马蹄声,蹄声凌乱而密集,似乎那匹马情绪非常高昂欢喜。 大黑马自远方挟尘而至,冲到草甸上,然后小心翼翼踱至许尘身旁,轻轻拱了拱他的肩头,神情显得异常温顺。 陈燕秋身后那匹神骏异常的雪马,骤然看到大黑马出现在眼前,想起昨天的惨痛经历,根本没有被大黑马这时的温顺嘴脸安慰,吓的连连后退。 缰绳从陈燕秋的掌心挣脱。 陈燕秋看着许尘和他身旁的大黑马还有他脚下的残花败枝,温婉许尘的神情终于消失不见,冷冷盯着他说道:“原来……都是你。” 许尘揖手见礼,温和说道:“正是。” 大黑马是这两日格慕慕大会所有人讨论的焦点,王庭可汗还有很多大人物都在寻找它的下落,想要把它变成自己的座骑,此时它的突然出现,吸引了部落里无数人,黑压压的人群追着它,同时来到了这片草甸。 陈燕秋声音微寒说道:“你以为有很多人看着,我就不敢杀你?先前我就说过,你们这些尘世里的泥垢,永远只会这些小聪明,而不知道实力才是一切。” “我知道自己很弱,但我更知道实力永远不代表一切。” 许尘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伸到空中,说道:“有时候背、景靠山更重要一些。” 一名西晋皇家学院学生看见腰牌上的字,蹙眉说道:“潘家盐铺……是什么东西?” 许尘微微一怔,看了看腰牌,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拿错了。” 他换了一块玉佩,伸到陈燕秋眼前。 西晋皇家学院学生们表情微变,又有人大声喝斥道:“就算你拿了一块上等的美玉,又能说明你是什么身份吗?”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应该看的更仔细一些。” 西晋皇家学院学生们看的更仔细了一些,于是看清楚了这块玉佩究竟代表着什么,所有人同时陷入震惊沉默之中,握着神殿佩剑的手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 陈燕秋也看清楚了那块腰牌,目光微冷。 “现在还有人想杀我吗?” 许尘看着围在身旁的西晋皇家学院学生们,诚恳说道:“如果没有人想杀,那我就先走了,神殿召集的会议应该已经开始,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说完,许尘就要离开,不知为何,黑马刚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回头望向了陈燕秋,轻声道:“对了,大人物小人物就不说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哼!” 陈燕秋冷哼了一声。 许尘一见耸了耸肩,略带不屑的说:“不听就算了,鲁石?这个可怜的家伙。” 第二百五十二章 矛盾 中原诸国共抗北羌,因地处北陲,派出大量骑兵,而其余诸国宗派则是遣出自家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前来听命。如今联军与王庭和议既成,诸国势力自然要齐聚一处,商议一番日后行事,召集者毫无疑问也是西晋。 西晋大人物们搭起了极为阔大的议事大帐,颇显诚意,这座大帐方圆百步,以竹木为骨绷布而起,帐内光线充足,空间清阔,即便是容纳上百余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西晋皇家学院的院长,也就是西晋国师,无疑是场间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自然坐在中间的位置,朝阳帝谈判将军舒成紧靠着他的右手边坐着,左手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玉玄门玄院弟子们的座位靠近朝阳帝国阵营,本来玉玄门的地位稍低,本不应有如此礼遇,只是端木容书痴之名太盛,帐内除了廖廖数人,便没有人有资格坐在她的上首,所以西晋才做此安排。 议事尚未进入正题,一位白发皱皮、穿着一件如乞丐般的百纳衣的老者手持拐杖,缓缓走了进来,时不时发出两声咳嗽。 “辛苦了,国师大人。” 包括朝阳帝国谈判将军在内,帐内所有人都起身,向那位老者行礼,这位老者身为国师,身后隐藏着佛宗诸寺的强大力量,无论北羌还是朝阳帝国都不会稍显轻慢。 端木容没有站起来,她静静看着自己洁白衣裙的下摆,仿佛在那里找到了一点令人不悦的污垢,她没有起身,身后的玉玄门弟子自然也不会起身见礼,相反少女们知道这位老者那日便在草甸之上,目光里难以抑止地流露出几分恨意。 众人皆醉我独醒,醒者便成了异类,众人起身我静坐,坐者便成了异类,庭间众人一片问安请好之声,波浪般的躬身行礼,把静坐不起的玉玄门少女们突显出来,帐内的请安声渐渐平静,气氛顿时变得沉默而尴尬起来。 老者冷冷看了少女们一眼,看着这些被荒原风沙吹了数月,却依然个个清新可人的丫头,她便觉得心中不喜,因为对方毫无敬意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他更是大怒,拂袖在身旁坐下,根本不等任何人开口说话,自行语调阴沉说道:“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魔宗余孽藏在那些地方,诛魔除邪乃是我正道中人必行之事,自然谈不上辛苦,只是要对付羌人,首要便是正道宗派内部要团结,要加强自己的能力。” 老者看着帐内年轻一代的修行弟子们,寒声说道:“这数月缠战,你们这些年轻晚辈表现不错,但也有些人行事乱七八糟,结果弄出难以收拾的局面,险些误了西晋大事,我想且不论惩处与否,你们首先要学会反省反省。” 帐内的人们此时大多都已知道玉玄门弟子押送粮草前来,结果被马贼伏袭一事,心想老头这番话应该说的便是此事,不知道书痴和玉玄门弟子们该如何解释。 果不其然,老者深陷的双眼里溢出两道鄙夷微怒的神光,寒声说道:“西晋为修好诸野,决议送粮草援助王庭,如今那批粮草尽毁,可汗虽然没有说什么,和议也没有出问题,但佛光在上,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听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直接把话挑明,场间不由一片沉默,只隐隐约约听着或长或短的呼吸声,很多人的目光望向一直安静坐着的端木容。 众人听着这句话,微微一笑,心知这位老者不知因何看玉玄门不顺眼,想要借题发挥,书痴端木容太过清孤,若要让她日后成为西晋支柱,仍需打磨,于是他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谈判将军自都城远道而来,而且并不关心西晋内部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只是帝国与玉玄门素来交好,此时见老者威压玉玄门少女,他心中稍有不悦,微微蹙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神军都统是容貌依然很年轻的男子,他略一思忖后,温和说道:“与诸位相听。” 那名叫陈成的西晋骑兵统领,一脸肃然望着众人说道:“嗯……那日玉玄门弟子怯懦畏战,竟让马贼破阵入营,西晋军民死伤惨重,本统领见事不对,遂率兵冒险突袭,方解马贼之围……” 玉玄门玄院弟子面面相觑,浑身发寒,握紧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她们自幼生活,哪里知晓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雅秀小脸通红冲了出来,对那名骑兵统领愤怒喊道:“陈成,你无耻!” 雅秀小脸通红指着那名西晋骑兵统领大骂。 老者眼眸骤现怒意,瞪着小姑娘寒声说道:“没有尊卑的东西!你师傅是怎么教你的?轮得到你出来说话吗?” 赵伶儿抢前两步,将雅秀拉回自己身后,向上方那几位大人物施了一礼,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愤怒,声音微颤说道:“老先生,这件事情与我玉玄门声誉有关,施师弟更是葬身在草甸之上,难道容不得我们说说话?” 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丝厌恶之色,阴沉说道:“堂堂玉玄门弟子,居然连区区马贼都打不过,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 数百年来,楞严寺与玉玄门因为天目森林地域的争执,一直势如水火,双方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可以称得上是世代血仇。 佛宗兴盛之地,实力远在玉玄门之上,尤其是最近这些年,西晋与的关系日益良好,如果不是朝阳帝国与玉玄门亲厚,说不楞严寺僧侣大军早就已经踏上了玉玄门的山峰。 老者身为曾经楞严寺的弟子,当然对玉玄门的人非常仇视,数月来在那处的威逼,对那道温泉的抢夺以及此次艰难的运送粮草的任务,身后都有她的影子,所以对这些玉玄门弟子是毫不客气,言语阴厉强横的厉害。 玉玄门玄院弟子们自从离开玉玄门来到北边塞后,便一直在不停忍受来自楞严寺僧人的羞辱与陷害,如今在荒原王庭部落里,在西晋召集的会议上,对方竟然完全没有丝毫羞愧之意,更是对已然死去的同门出言不逊,少女们即便性情再温婉,也无法控制自己心头的愤怒,纷纷站起身来。 清鸣剑荡之声响起,十余把细长的秀剑闪烁着寒意,对准了老者,此时此刻,她们早已忘了这位老者拥有多么尊贵的身份。 宽阔的议事帐下,来自月轮国楞严寺的僧侣们,看这些玉玄门弟子竟敢拔剑相向,怒喝着站起身来,想要冲到老者老者身前保护。 老者抬起苍老的手臂,示意苦行僧们不用太过激动,目光冷漠看着身前的玉玄门少女们以及她们手中的剑,微耷着的唇角缓缓翘起来,显得极为不屑。 西晋召集的议事大会,哪里会允许这些玉玄门少女们乱来,这位老者反而冷血地期望少女们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旦她们真的敢对自己的动剑,那么无论是西晋诸人,还是各国来的修行者,都会用严厉的手段对付她们,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即便是那位始终沉默的朝阳国将军,也不方便再插手。 赵伶儿紧握着手中的秀剑,回头看了一眼。 有很多人像她一样,都把目光投向那处。 端木容依旧安静地坐在椅上,似乎没有听到老者对自己宗派的羞辱,似乎对草甸上那件事情没有任何看法,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目光微垂看着自己纯白的衣裙,似乎要把那抹垢痕看成一朵脱尘的莲花。 因为她的沉默,帐内的气氛愈发紧张,没有人知道这些玉玄门少女们会不会在羞恼之余,愤怒出剑,从而导致不可控制的后果。 坐在首位上的西晋国师大人,脸色越来越阴沉,白眉之间仿佛要凝出几滴露水来,对老者和玉玄门弟子,这位大人物都有足够的理由不满意,比如说没有尊重自己,他一言不发。 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越绷越紧,老者脸上苍老皱纹里的嘲讽轻蔑神色越来越浓,如果事态就这样僵持下去,被羞辱的依然还是那些玉玄门少女,可如果玉玄门少女们真敢藐视西晋威严自行出手,又不知会迎来怎样的凄惨下场。 “玄微真人曾经说过,道理这种东西不辩不明,越辩越明,无论马贼劫掠那件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但总要听听双方的意见,你们这些小丫头也是,说话便好好说话,把鞘里的剑抽出来做什么?老者老者性情就这般直接,难道你们不知道?” 这一番话连打带收,还隐着对老者行事谈吐的淡淡嘲讽,隐约间偏着玉玄门弟子,帐内诸人不由一阵微哗,然而说这话的人乃是朝阳帝国的谈判将军,那么无论是西晋司座甚至老者本人,都不好如何质疑。 老者冷哼一声,回头看着朝阳谈判将军寒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她们能说出什么。” 赵伶儿性情温婉而有执事之能,借着这个机会轻斥师妹们退后,然后向前踏出几步,揖手行礼之后,仔仔细细把那天草甸上下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同样的故事,从不同当事者的口里说出来,结局一样,但过程却是截然相反。在西晋骑兵统领陈成的言谈中,玉玄门弟子就是一群昏庸无能,怯懦畏战的废物,才会导致粮草尽毁,西晋军民死伤惨重,而在赵伶儿的故事中,草甸上那群西晋骑兵统领则是冷血自私,明明看着正道同人陷入死地,却不肯加以援手,直到最后玉玄门弟子血战将胜,他们才冲下来抢夺军功。 赵伶儿谨慎地没有点出老者老者,以及当时也在场的花痴陈燕秋及楞严寺诸人,然而场间众人,都清楚那队西晋骑兵因为何事进入荒原,不由面色微变,修行者还有汉营诸人下意识里看了老者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众人都有些相信玉玄门弟子们的故事是真的,因为这些少女没有任何道理,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把西晋皇室全部得罪的干干净净,粮草被毁,尽便被惩处想来也不会太过严厉,可得罪了这些大人物,谁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争辩 相信乃是人心,而世间并没有人心所向这种事情,讲究的还是证据,除了证据那便是实力,谁的实力背、景越强大,谁说的话就越有力量。 玉玄门力弱,玉玄门虽然有一位高手,但高手也不过是位西晋客卿,又怎么能和西晋国师和楞严寺分庭抗礼? 老者冷冷盯着结束讲述,退回去的赵伶儿,沉默片刻后,忽然极为怪异地沙哑笑了起来,显得格外、阴沉:“当日我也在草甸之上,依你的说法,西晋骑兵未及时参战,岂不也有老夫一分责任?岂不是说我也冷血自私?” 赵伶儿抬头静静看着她,眼眸里满是坚毅神情,说道:“晚辈当时并不知道老先生也在草甸之上,至于西晋骑兵没有及时救援与老者有没有什么关系,晚辈自然也不知道,有没有责任是不是冷血,那都是需要老者您自己判断的事情。” 场间一片大哗,没有人想到这位玉玄门女弟子,竟然有勇气当面直指老者,有些人隐隐敬佩她的勇气。 老者瞪着赵伶儿暴怒喝道:“黄口稚作一派胡言乱语!为推卸责任竟敢颠倒黑白,构陷西晋和老夫!老夫我疼惜晚辈,本想放你们一马,稍做责罚便罢,没想到你们居然如此心术不正,那就休怪老身替你家师傅教训你们一番!” 雅秀瞪着她,毫不示弱说道:“这么大年纪了还撒谎,你才是老不知羞!” 老者怒极反笑,重新坐回椅中,沉默一言不发,只是等着最后的结果。 北羌代表沉默无语,他轻抚自己头顶的雪白发丝,在心底深处幽幽叹了口气,对身旁老者有些不悦,又有些拿她没有办法。 先前双方争执,玉玄门弟子们的指责极有分寸,只是针皇家的骑兵,而没有涉及老者及楞严寺众人,偏生这老者竟是不死不休主动跳了进去——她在用这张老脸逼西晋表态——若自己稍后的决定偏向玉玄门,等若相信少女们的说法,承认德高望重的老者老者贪生怕死甚至心存借刀杀人的恶意。 西晋与佛宗关系亲厚,隐在身后的不可知之地千年以来互通有无,虽以道门为尊,却是互相扶持,在俗世里,西晋更需要王族的誓死效忠及供奉,别说如今双方都只能叙述当日之事,没有什么证据,即便玉玄门弟子们拿出了证据,代表愿意为了表面的光明正义惩处骑兵,但此时此刻,为了保全老者老者这张老脸,他也只有选择相信那名统领的说法。 “楞严寺与玉玄门之间的仇恨,竟已然积累的如此之深?” 代表大人默然思考片刻之后,望向场间众人,平静说道:“中原与王庭和议已成,那批粮草虽然被毁,但冷静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本座便罚玉玄门弟子抄书,然而先前争执之时,玉玄门诸弟子指控西晋骑兵不实,更对长辈不敬,尔等应向老者诚挚道歉才是。” 说完自己的处理结果,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右手方的汉军诸人。 谈判将军沉默片刻,觉得这般轻的处罚,已然算是西晋难得的仁慈,点了点头后看着玉玄门少女们温和安慰说道:“玉玄门弟子,想来定是不怕写字的。” 老者老者面色依然阴沉,很明显对处理意见非常不满意,于是保持着沉默,抬头漠然等着道歉。 没有人关心那些玉玄门少女们的感受,她们孤伶伶地站在帐内一角,手中依旧握着秀剑,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怒与迷惘的神情。 她们事先就想到西晋不可能禀公处理,因为神军本就是西晋的骑兵,但她们没有想到西晋的处理结果会是这个样子。 处理结果在任何人看来都很温柔,然而这些来自南方的少女们性情温柔而坚毅,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份温柔,而是温柔背后的黑白颠倒,所以她们愤怒。 然而面对着光明威严的皇家,面对着整个修行世界,面对着议事帐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现实,她们又能做些什么?难道真要向那位老者低头道歉?所以她们惘然。 赵伶儿在内所有玉玄门弟子回过头去,望向静默坐在椅中的端木容。 端木容缓缓站起身来,清丽漠然的容颜上没有一丝情绪,红而薄的嘴唇被抿成了一道笔直的线条,显得格外刚强,与柔软的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衣裙像流水般泻下,她站在流水之中,望着上方那些大人物,摇头平静说道:“各位大人,我不接受这个处理结果。” 此时场间很多人都在注视着她,想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表态,按照传闻中书痴的性情,人们并不怎么担心,然而没有想到传闻中的书痴似乎和面前这个真实的书痴隐约间有了很多的变化,她的应对竟是如此的简单而凛厉。 没有什么情绪激昂的辩论,也没有什么愤怒的指责,从开会伊始,她便一直沉默,沉默到西晋得出了最后的结果,才轻轻开口说道我不接受。 既然不接受,那么先前的一切便等若没有发生。 北羌代表情微变,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不远处的端木容,白若银雪的须发间缓缓释出一道威压,他一直等着这位书痴表明自己的态度,然而她先前始终没有态度,这时候到各方得出结果才来表态,他只能认为这是对西晋尊严的一种挑衅。 “本座向来尊敬你,我很想知道你的态度是什么。” 端木容平静看着司座微施一礼,说道:“我的态度就是不接受,对于不公平的处理结果,无论是我还是家师都不会接受。” “何必把你家大人搬出来,就算他今天在场,老夫也会是如此说法。” 老者目光微寒盯着她白皙的脸颊,带着阴恻的口吻问道:“有胆量不接受处理结果,莫非是认为处事不公?” 老而弥辣,不死则不要脸,说的便是这位老者,他本身便是极尊极贵的修行前辈,今日却两次把谈话的余地逼为虚无,阴沉一句话像一般冷剑直刺对方心脏。 场间众人都知晓书痴清雅木讷的性情,虽然先前她的表现已经让大家吃了一惊,但心想老者老者此时竟把西晋扔到了她的面前,她总该沉默才是。 然而今天的端木容再次给了众人一次惊奇。 端木容面无表情看着苍老的妇人,平静说道:“你处事本来就不公。” 帐内响起无数道吸冷气的声音。 代表大人静静看着她,说道:“如果没有什么证据,你不可指责西晋处事不公,还请你慎重。” 端木容疏睫微颤,目光散漫,仿佛望着远处,说道:“我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和玉玄门同门们说的话不是证据,那为什么他们说的话就是证据?” 帐内一片安静沉默,书痴这句话直指众人本心,点明了今日这件事情最根本的问题,然而言语能否成为证据这种事情,从来都与可信程度无关,只与说话的人是谁有关,富翁和乞丐在公堂上说话的效力永远不同,世事皆如此,如之奈何?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苍老,待笑声渐敛后,她看着不远处的端木容,带着骄傲轻蔑嘲讽之意说道:“世间有谁会相信,老夫也会说假话?” 不是谁会相信,而是谁敢相信。 北羌大人沉默片刻后,看着场间诸国弟子问道:“有没有人知道那群马贼来自何处?当日有没有什么宗派弟子经过那片草甸?” 没有人回答,因为当日确实没有别的修行者经过那片草甸,至于那群马贼,或许有侥幸逃脱之人,但在莽莽荒原上怎么去找? 安静的议事大帐内,端木容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下方探出来的鞋尖,沉默了很长时间,想着车厢里某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那番关于虎与兔、虎与虎的话。 “惩处我可以接受,但先前西晋骑兵统领说我玉玄门弟子昏庸无能,怯懦畏战,连马贼都不敢对抗的说法,我不能接受。” “我先前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她指尖轻掠,从身旁赵伶儿的腰间抽出一把极小的佩刀,面无表情看着那名叫陈成的西晋骑兵统领,说道:“虽说你也是五境的修行者,但我不会无趣到向你挑战,因为你没有资格,所以你不用担心。” 端木容目光微转,落在老者那张仿似旱后稻田的难看老脸上,平静说道:“玉玄门弟子端木容,请老者赐教。” 话音落处,她把那把小佩刀横于掌心,锋口向下,手腕用力,便准备割开。 “且慢!” 两位大人震惊失色,齐齐站起阻止。 帐内众人反应比那两位大人物稍慢一步,稍后看出她这个动作的用意后,也是震惊地集体站起,一片椅凳倒塌之声。 端木容向老者老者发出决斗的邀约,而且是死斗! 众所周知,端木容年轻一代修行者中声名最盛的,乃是五境境的高手,可她今天要挑战的对象,是成名已久的佛宗大强者老者! 虽然她是众所周知的高手,但没有人看好她能够战胜有数十年雄浑修为的前辈。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端木容今天因为那份意志而显得特别的美,美的惊心动魄。 老者冷冷看着这个晚辈,枯瘦如老树的手扶着椅手,缓缓站起。 北羌代表,大怒训斥道:“你在胡闹什么!还不赶快把刀收了!” 端木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用力。 议事帐外一片混乱之声传来,嘈杂无比。 帐帘掀起,许尘牵着黑马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端木容横握小刀置于掌心的画面。他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帐内有这么多人,生气喊道:“你在胡闹什么!还不赶快把刀收了。” 端木容看着远处的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刀,轻声说道:“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替死去的同门洗去冤屈,因为他已经死了,不会再说话,而我说的话,似乎没有人听。”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件家长里短的闲事。 然而落在许尘眼中,孤伶伶站在那处的少女,明明是那般脆弱悲伤。 只有他能看出的脆弱悲伤。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来证明 场间众人顺着端木容的目光望向帐帘处。 他们看着许尘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与吃惊,所有人无法阻止端木容,可此人说了与其他人完全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书痴便乖乖听话收了刀。 接下来,帐内的人们注意到端木容平静目光里的那丝信任,注意到玉玄门少女们骤然明亮目光里隐藏着的依赖情绪,才发现她们竟似乎习惯于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年轻男子身上,不由疑惑更深。 待人们看到他手里牵着的那匹黑马,想起昨日大会赛马道上的那些画面,更是震惊无语,纷纷在心中想着,这个年轻男子究竟是谁? 雅秀冲了过来,把先前议事帐内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尤其是提及老者的那些指责时,小姑娘更是难掩愤怒。 帐内的人们疑惑看着许尘和雅秀对话,因为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的具体身份,所以暂时保持着沉默,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如今所有人已经得出处理结论,而且老者老者冷眼警视,难道还能有什么变化? 王庭部落里很多人跟着黑马来到了此间,议事帐外好生嘈杂,直到负责维护秩序的西晋管事出去训斥几声,才渐渐安静下来。 许尘从雅秀的叙述中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略一思忖,把黑马的缰绳搭在帐口处的烟管上,没有系死,看着远处的端木容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也值得你把自己手掌心划出一道血口?总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证明。” 帐内众人依旧沉默,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好奇,又有些嘲讽,心想虽说不是死无对证的事情,但草甸遇马贼一事,本来讲究的就不是证据,你又能如何证据? 这些想法和感慨都被众人隐在心中,雅秀却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她想着先前同门师姐们的愤怒和无奈,睁着大大明亮的眼睛,看着许尘不解问道:“怎么证明?” 许尘回答道:“我可以证明啊,因为我当时也在场。” 他看了一眼帐内表情各异的中原诸国宗派弟子,抬起右手指着远处那位西晋骑兵统领,说道:“我可以证明,当时草甸上的西晋骑兵见死不救,冷眼旁观,而且当我们打退马贼后,这位统领大人带领骑兵冲下草甸,割马贼首级,抢夺军功,并且我认为当时他甚至还存在杀人灭口的念头。” 听着这段话,场间众人不由一阵哗然,许尘这段话不仅直指西晋骑兵行为卑劣冷血,甚至还提出了更严重的指控! 像风吹松林的哗然声渐渐敛去,人们看着许尘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怪异,直到此时,依然没有人相信他能把今日局面翻转过来,心想难道你说一句话所有人便要相信?不免觉得这个年轻男子纯粹是愚蠢找死。 大代表怒目圆睁,如银丝般的头发紧绷如铁,明显有些不悦。他没有想到在这出闹剧眼看便要落幕的时候,端木容竟然会表现的如此强悍,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男子,竟然还横生枝节,想要把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他正准备出声训斥,忽然余光里注意到右手边的朝阳朝阳谈判将军神情有些异样,这抹异样来自于这位将军脸上的笑意,那抹笑意似乎别有深意。 他心神微微一凛,暗想莫非这位朝阳帝国将军识得此人?西晋光照世间,地位极其崇高,然而对朝阳帝国的皇权铁骑,依然始终保持着警惕与不安,此时见朝阳谈判将军流露出这般神情,他微微一笑,竟不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西晋骑兵统领陈成,被指控冷血不援抢夺军功甚至还想杀人灭口,脸色早已阴沉的如同岷山里的湿云那般,狠狠盯着帐帘处的许尘,虽然没有想起此人便是草甸下方火墙后的那抹黑影,却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着,怒声训斥道:“看你服饰,应该是玉玄门弟子,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你哪里有资格指控本将?”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玉玄门弟子。” 说完这句话,他牵起雅秀的手向议事帐里走去,皮靴踩在厚实的毛毯之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脚步显得那样的稳定,道路两旁看着他的各宗派弟子,表情愈发凝重,暗想此人自承不是玉玄门弟子,那么他如此平静的底气来自何处? 西晋骑兵统领目光微亮,看了老者老者一眼。 自从许尘出现在议事帐内,老者一直冷漠沉默,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因为她根本不屑理会这些小角色。直到感受到这位骑兵统领的目光,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正向此间走来的许尘,声音寒肃说道:“你既然不是玉玄门弟子,为何当日会出现在粮队营地之中,为何会穿着玉玄门弟子的服饰?不知你是何处邪魔外道,竟敢冒充我正道中人,给我拿下好生追问一番!” 这便是地位与实力带来的真实底气,老者这等呼风唤雨的大强者,根本不会再花任何时间与对方辩论谈判,直接就是一棒子打了过来,即便不把你打死也把你打晕再说,至于你有没有什么冤屈,那又关我何事? 听着老者老者的话,帐内其余宗派弟子还有些犹豫,但来自楞严寺的那些苦行僧早已持杖站起,便准备将这年轻男子制伏拿下。 端木容墨眉微挑,身后的玉玄门少女手执秀剑,便要去拦这些楞严寺僧人,场间局面一片混乱,便这时,一名楞严寺僧人看清楚了许尘的面貌,陡然一惊,伸手阻止自己身旁的师兄弟妄动。 这位僧人正是那日奉师命前去索讨温泉归属,伤了赵伶儿,杖打雅秀,却最终在许尘刀剑之下惨受重伤的那人,他对那日遭遇印象极为深刻,许尘那日又没有戴口罩,今日再次相遇,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他赶紧走到老者身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老者听闻这名年轻男子竟然是那个人,深陷的眼眸内精光乍现,满脸皱纹仿佛要被风吹平一般,盯着许尘声音沙哑狠戾说道:“原来是朝阳国人,居然如此嚣张放肆,莫非你以为老身就不敢教训你?” 许尘已经走到前方,松手让雅秀回到玉玄门弟子中,他看着这位老者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只不过是想替玉玄门的同道证明些事情,为什么你就要教训我?莫非你以为你是我老师?还是说你怕我说出真相?你怕什么?” 连着四个问题,虽不是咄咄逼人,反而平静温和,但想到这四个问题针对的对象是性情古怪阴厉,辈份地位极其崇高的老者老者,场间众人很自然地咀嚼出了其中隐藏着的强硬味道,不由大吃一惊,心想你即便朝阳国人,是朝阳国太子的朋友,这般行事作态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老者面无表情,冷冷看着许尘,就像看着一个死人,虽然看似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动怒,但真正了解这位强者的人,都清楚她这时候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我不管你是兑山宗的弟子,还是朝阳帝国太子的朋友,但我想,以老夫的辈份地位,想教训你一下也未偿不可,至于说到真相,老夫倒很想知道你能拿出怎样的证据来。” 老者声音沙哑难听,却带着股刺耳的骄傲轻蔑意。 许尘笑了笑,说道:“我说的话就是证据。” 西晋骑兵统领大怒,厉声喝斥道:“笑话!什么时候一个人说的话就能当证据?” 许尘不怒,轻声回答道:“先前听说这位老头说的话便被大家当成了证据,那为什么我说的话,就不能被当作证据?” 满座哗然复又哗然,这一次不是因为许尘出来的强悍,而是因为老头这个称呼,他明明知道老者老者的身份,却用这种家常语言相称,展露出来的情绪何止强悍,已然是毫不遮掩的轻蔑了! 老头?老者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般称呼过,没想到今天却被一个晚辈如此羞辱,他气的浑身发抖,苍老的手紧紧握着椅背,似乎随时可能起身出手。 如果她不是知道许尘是那个人的话,说不定许尘这时候已经死了,一定要把这厮整治一番。 西晋骑兵统领再也无法忍住,勃然大怒,重重一拍身旁桌案,怒斥道:“老先生乃是我西晋国师,佛宗大德,你是什么东西,也想和老者相提并论!” 许尘走到玉玄门少女们身旁,微微一笑,示意满是忧虑之色的女孩子们不要惊慌,又对端木容点头示意一切交给自己,然后脸上笑意骤然一敛,重重一掌把身旁一条桌案拍成两半,教训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议事帐内的人们,这时候已经知道这个年轻男子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连老者在他嘴里都成了老头,那西晋骑兵统领自然在他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东西,人们当然还是震惊,只不过不再哗然,沉默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 寂静无声,此时厚实毛毯上若走过一只猫,想来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许尘整理了一下衣衫前襟,准备掏出腰间的那块榆木腰牌,却有些犹豫,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动作掏出来,又该配合怎样的神情,骄傲还是不屑? 掏牌要掏的漂亮洒脱大气,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无论是底牌还是腰牌。 “算了。” 许尘突然停下了抬起的手,“我需要跟你们解释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愤怒 就在这时,那位朝阳帝国的那位谈判将军突然站起,面容平静,但是,眼中却洋溢着奇怪的神态。 很显然,这位将军绝对知道有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却是许尘不曾说过的。 许尘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这位将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旋即又觉得轻松了不少,对身旁的端木容点了点头,便依言走了过去。 “我向诸位介绍一下。” 谈判将军站起身来,轻扶许尘的肩头,先向主座的北羌代表点头致意,然后看着议事帐内众人,平静微笑说道:“这位是我朝阳帝国太子的朋友,也是在外的全权代表,是我国师的关门弟子,也是玉玄门蓝鸢阁的七先生。” 北羌代表微笑不语,颇有兴致看着许尘,先前他已经猜到了些许,这时候猜想得到了证实,心中依然震惊,但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什么。 议事帐内一片安静,所有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发酵喷发,但所有人望向许尘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无尽的震惊与敬羡。 就在这片安静中,许尘望向神情愈发阴沉的西晋国师,说道:“先前听说你曾经说过,世间有谁会相信你会说假话?” 稍一停顿,他转向场间众人微笑问道:“那我很想知道,世间有谁会相信我说的是假话?” 无论场间庭间帐间,还是这个世间,没有人敢回答。 正如西晋国师先前问出这句话后的安静一样,不是没有人不相信许尘说的话,而是没有人敢不相信许尘说的话。道理也是同样的简单,不是因为许尘拥有多么崇高圣洁的名声,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那些东西,那些名头。 端木容在碧蓝海畔的温泉处曾经对同门说过,虚名是最没有力量的东西,力量永远只在于力量本身,就像笔墨永远只在于笔墨本身,所以今日议事帐内争论草甸马贼一事,众人心中真实情绪偏向于玉玄门弟子,她亦名闻天下,但站在她对面的是西晋皇家势力,于是便没有人相信,不敢相信。 此时说出相同话语的人是许尘,他身后站着陆隐和朝阳帝国这两座高不可攀的山峰,那么此时帐内,说话最有力量的人便是他。 惊呼声终于暴发了出来,议事帐内的人们看着许尘,震惊的不知如何言语,只有发出声声强行压抑却抑不住的感慨惊叹,紧接着,所有的声音再次消失,帐内重新回到先前寂静无声的状态,除了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对于各宗派的修行者来说,许尘绝对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虽然对方似乎在今年春天才以一种谁都意想不到的姿态,直接闯入了元气横流溢美的修行世界之中。 令世间震撼的是,所有人知道这个叫许尘的名字,出现在了天书之上,虽然没有人看过那卷天书,虽然很多人都对此存有疑惑,但既然这个消息是经过道观同意才传入世间,那么想来不会有所虚假。 进入兑山宗,又成符师传人,更有资格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天书上,如此令人心神摇晃之遭遇,怎能不令帐内各宗派的年轻修行者们震惊、敬畏且羡之? 最震惊的人其实是玉玄门的弟子,雅秀小脸微红,怔怔看着许尘,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喜悦和不可置信的神情,少女们紧紧捂着嘴唇,才没有因为震惊发出尖叫。 她们本以为许尘只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最多是兑山宗的普通弟子,哪里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个人,联想着温泉相遇,荒原同行并肩浴血杀敌的时光,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端木容听到那个名字后,看着许尘的目光微微一滞,袖中那双惯持笔杆,稳定如秀山的手颤抖了一丝,她木讷微圆的脸颊上依然没能任何表情,只是眉眼间忽然多出了几分疲惫之色。把手中的那把小佩刀插回赵伶儿腰间,她沉默坐回椅中,散漫无神的目光显得有些惘然,再也没有看许尘一眼。 许尘没有注意到少女此时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在谈判将军身旁坐下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北羌代表大人。 因为他没有再看西晋国师,所以那位身份尊贵的老先生表情愈发阴沉难看。 北羌代表也没有看西晋国师,他看着眼前飘落的那丝雪白银发,忽然微微一笑,迅速做了决断,看着许尘说道:“那,七先生,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听着这个称呼,许尘微微一怔,转念间想起另一件事情,才明白是何道理。 心意既定,他看着许尘微笑说道:“神军骑兵统领陈成领四十棘杖,报请免去一应职务,所属骑兵归桃山后罚苦役半年,你看如何?” 这番处罚意见里,并没有包括西晋国师,也没有其他人,不过也是理所当然,即便是北羌代表,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决断。 许尘知道不可能再要求更多,神情温和点头,自然没有忘了把西晋正义的一面好生赞扬一番,这种时候他可没有什么矜持劲儿。 谈判将军轻捋胡须,也表示赞同,于是这件事情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而在商议之时,竟是根本没有一个人去问西晋国师的意见。 西晋国师老脸黑沉,紧握着椅手的枯手颤抖不停,她自然不是恐惧什么,只是快要压抑不住心头的愤怒。 听着棘杖四十,神军骑兵统领陈成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他当然清楚这个传说,更清楚这种棘杖会给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北羌代表大人既然做出了决定,他非但不敢反抗,就连辩驳抗议之声都不敢发出来,只有紧紧咬着牙,老老实实任由神殿管事把他拖了出去。 修行者很强大,但他们的身体和普通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区别,当帐外响起沉重的闷击声后不久,神军骑兵统领陈成,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凄惨的痛嚎声。他想咬紧牙关不喊出声,即便是咬碎满口牙齿,却无法抵抗那种剧痛。 听着棘杖重重落在肉背上的闷响,听着声声惨嚎,甚至隐隐能听见棘杖细钢丝勾出肉筋丝的嘶嘶声,议事帐内的人们不由感到有些身体发寒。 听着这些声音,玉玄门少女们紧紧抿着嘴唇,想起死在草甸下的师弟,觉得郁结多日的胸怀,终于算是舒畅了几分,不由望向不远处的许尘,眼中满是感激。 陈成被从帐外抬回来后,没有人敢相信他就是先前那个神情严肃光明加持的神军骑兵统领,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圣徒,只要被剥光了衣服,再被棘杖在后背上撕下无数道皮肉,写就一幅莫名其妙的血画,都只可能是个悲惨的刑徒。 北羌代表大人看了毯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体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而又严厉地说了一番话,主要意思当然是重申西晋的法律,胆敢触犯者必受惩罚。 许尘没有认真听这番话,不是他对这位大人物有什么恶感,或是想要对虚伪表示强烈的轻蔑,因为在他看来,有些时候虚伪也是一种美德。之所以没有能够专心听,是因为凄惨躺在地毯上的那个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血流如河,筋肉成缕的陈成艰难仰着头,用灰白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许尘的眼睛,眼眸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漠然,然而正是这份漠然,深刻地显现了他此时心中对许尘的恨意。 他心知肚明自己没有资格去记恨,更不可能向对方发起冷酷的复仇。 草甸马贼之事,随着统领大人受到神殿严厉的处罚,已经宣告结束,所以陈成就算盯着许尘,许尘也没有什么办法。许尘总不可能像混混一样,就因为对方盯着自己看就再把别人痛揍一顿。 然而许尘更不会害怕什么,他知道地上那个血人那双冷漠的眼眸里隐藏的意思,所以他缓缓蹲下身体,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说道:“这位统领大人,你瞪着我的模样,很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感觉,只可惜光凭目光是杀不死人的。” “要知道当时我们在营地里,对草甸上的你们才是望眼欲穿。” 忽然间,他想到,只会仗势无法起势,不免有些悻悻然。 没有人能够察觉到许尘此时心情悻悻,相反议事帐内很多人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悻悻不豫,尤其是看着神军骑兵统领浑身鲜血烂肉的凄惨情形,许尘还不依不饶低下身去继续嘲弄言语,在各宗派弟子眼中,他这个眉眼清新却寻常,神情可亲的家伙,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恶,纯粹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败类般。 西晋国师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愤怒,重重一拍椅手,厉声喝斥道:“够了!” 许尘站起身来,望向西晋国师,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还不够啊。” 议事帐内一片紧张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这个一笑起来脸颊便会出现一个可爱小酒窝的年轻男子,恨不得拿一把剪刀把那个酒窝给捅穿,心想神殿已经处罚了下属,大家都保持了沉默,难道这样还不够? “先前我走进议事帐时,阻止端木容向你发出生死斗,插话有些贸然,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着你年老体衰,若端木容一时失手,真伤着你了,不免会落人闲话,但并不是觉得她这样做不对。” 许尘看着老者满脸皱纹都夹不住的阴冷神情,看着他眸子里的愤怒鄙夷,想着来到边塞之后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些画面,想着这个老者仗势欺人,构陷,运用手中权力与威望把玉玄门少女们逼入险地的卑劣无耻,蹙着眉尖说道: “我只是觉得应该先问清楚,当日粮队营地被马贼围攻,神军骑兵按兵不动冷血旁观,当时你也在草甸之上,你可知情?若你知情,当时为何不管?” 不等声音传开,他极快继续追问:“先前是神军在处罚下属,先生你说够了……难道神军的事情你也管得?如果管得,那为什么当日在草甸上不管?” 许尘盯着西晋国师苍老微浑的双眼,语气极为认真,当然不是在开玩笑,疑惑的神情看似温和,言辞不紧不慢,里面的意味却十分强硬。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你算什么东西 西晋国师气的浑身颤抖,完全没有想到,在陈成统领付出如此血腥的代价之后,这个晚辈,竟是浑然不顾长幼尊卑,还妄想教训自己! 北羌代表微微皱眉,在他看来,即便许尘是那个人,可能代表朝阳帝国太子,但神军已经用一名强者的羞辱和鲜血,表示了和谐,如果许尘真要把战火蔓延到西晋国师的身上,那是他万万不能允许的事情。 一名西晋剑师沉声说道:“七先生,你也不是神军中人,凭什么管神军之事?” 许尘看了那名西晋剑师一眼,摇头说道:“你白痴啊?” 话一出口,他怔住了,可能是感觉这个顺序不对,或者是没有气势。 他看着西晋剑师笑了笑,温言细语继续说道:“白痴啊你,他是神军的人,但也是修行者。我们都是修行者,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一位修行者这样弄脏修行者的名誉?”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大概会回头问北羌代表一句:大人,你说我是管得还是管不得?然而许尘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嚣张,占便宜都不是过错,但嚣张过头占尽便宜只能让自己多很多麻烦。 西晋剑师充满勇气和坚毅剑魄的质问,便被许尘随意一言便挡了回来,场间再也没有人质疑他对神军事务有没有关心的资格。 西晋国师的脸黑沉到了极点,他盯着许尘的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忽然呵呵呵呵声音嘶哑难听地大笑起来,厉声说道:“一女不侍二夫,一个徒弟却拜了两个师傅,我也不去问陆隐,日后若遇着玄微,我倒要问问他,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为了如此顽劣不堪,卑鄙无耻的一个弟子,便要损却百年清誉?” 虽然没有明言,但话里隐着的意思却是直指两位师傅,许尘早已不将玄微当做什么师傅,哪里能允许有人如此放肆。 而且他清楚今日根本无法整治这个无耻的老头,心存不满,却拿对方没有办法,没料到对方这时候却送上门来,他哪里有不狠狠踹上一脚的道理? 许尘笑容缓缓敛去,平静说道:“先前你就问过我老师是谁,说要代我老师教训我,现如今你知道我老师是谁,却似乎还要教训他一般。” 他重重一掌拍到身旁桌案上,案几倾倒,茶杯震飞,茶水溅的满天都是! 许尘指着西晋国师的鼻子,翻脸如翻书,大怒说道:“按辈份算,你这老头还要喊我一声师叔!你居然想教训我?你懂不懂什么叫长幼尊卑!你要去问玄微?玄微是你这种人想见便能见的?你想教训玄微?难道你想欺师灭祖!” 先前神军骑兵统领木然盯着许尘时,想着这是自己这辈子受到过的最大羞辱。 此时西晋国师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许尘,心想这是自己这辈子从未受过的羞辱,然而就如同此时安静的庭间一般,这位老者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知道自己今天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份羞辱找回来,因为许尘根本没有和他讲道理。 许尘蛮不讲理,他只讲辈份。 西晋国师实力强横无比,而且在佛宗之中辈份确实极高,过往数十年间,他遇着实力不如自己的人便以实力压之,遇着实力实力强悍的人便以辈份压之,加上无论是谁都要给他些颜面,于是竟是无往而不利,渐渐养成了这等性情,往好了说是嫉恶如仇,实际上就是嚣张冷酷,心胸狭窄。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而且自己竟是只有老老实实听着,因为按照她平常的言语行事习惯,对方没有任何错处。 玄微的辈份确实极高,那是不用议论的,即便是他这个在佛宗里辈份最高的老者,也只差两辈,这也等若说,如果严格要求,她确实要尊称许尘一声师叔。 他羞辱自己的师叔,这和欺师灭祖似乎也差不到哪里去。 西晋国师愤怒气恼到有些神智不清,隐隐约约间,竟仿佛看到这些年里,那些被自己用辈份压的死死的,任自己披头盖脸痛斥也不敢抬起头来的同道们,心想难道自己今天也要遭受同样的羞辱? 他盯着许尘,垂在袖外的枯瘦老手剧烈颤抖,帐内一阵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 许尘仰着脸,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平静负在身后,身上一丝气息波动都没有。 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意思都表达清楚了。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难道你敢打死我?如果你这老头真的犯了失心疯,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 许尘看着他摇了摇头,感叹说道:“身为佛宗大能,竟是不知道自己的命纸有几分薄厚,难怪年高德不劭,直至今日还未能上知天命。” 西晋国师虽是王族身份,但修行坚毅强韧,身份尊贵,辈份崇高,实力强横,他这一生最为痛苦遗憾之事,便是无法迈过那个高高的门槛。 连番刺激之下,她已然快要出离愤怒,濒临暴发的边缘,但她知道不能在这里对许尘动手,所以一直在强行压抑,却偏在最后还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西晋国师强行咽回快要涌出枯唇的鲜血,用最后的清明让自己眼前一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这样向后倒了下去,场间一片惊呼。 无论真假,总之西晋国师身体不适,只好被弟子们扶出帐去,至于是偶感风寒还是急火攻心,看那些楞严寺僧人们仿佛喷火的目光便能猜到。 许尘看着那个老者人虚弱的背影,没有丝毫同情,在心里想着,你又算是根什么棒槌? 因为前面发生的这些事情事情,会议后续的那些议程变得简洁很多,许尘也没有怎么认真听,待他反应过来时,会议已经结束,议事帐内人散去不少。 北羌代表微微一笑,自去歇息。谈判将军看着许尘笑着说道:“虽说我也知道和清新少女们呆在一处爽利,但我军既然在这里有营地,你又已现了身份,莫非还要去玉玄门的营房?朝廷面子上不大好过。” “瞧您这话说的,我当然是老老实实跟您走。” 许尘被将军调笑的有些尴尬,心知在很多人看来,自己这个乔装打扮,跟随这群玉玄门少女一路向北进入荒原,怎么看都有些问题。 玉玄门的少女弟子们还处于意外与惊喜之中,想要上前与许尘说话,却又想着他的真实身份,有些不敢上前。 许尘向少女们笑了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不料端木容沉默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就往议事帐外走去,不由怔住了。 赵伶儿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向许尘歉意一笑,拉住雀雀欲前的雅秀,带着师妹们向汉军诸人行了一礼,便跟着端木容向外走去。 许尘不由摸了摸脑袋,心想书痴这又是在犯什么痴气? 朝阳军营一片安静,巡逻士兵神情严肃,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许尘和谈判将军缓步行走其间,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微寒的冬风吹拂着营地上方的军旗,许尘抬头看了一眼,好生怀念,正准备感慨几句,不料谈判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带着几许深意说道:“端木容是个不错的女子。” 许尘知道这位将军大人果然想歪了,不由苦笑着准备辩解几句。 谈判将军摇了摇头,捋须笑道:“小先生不用多说什么。我朝阳与西晋世代交好,相信这门亲事,无论是国师还是陛下,都会觉得非常满意。” 听到这句话,许尘忽然明白为什么将军大人以及先前那位北羌恶代表告别时的目光都那般温和,就像是媒人一般。 许尘不知该如何解释,对那个枝头白衫蓝带俏立的女子,他确实极为欣赏,然而这种事情不管是什么事情终究是自己的事情怎么能变成别人讨论的事情?为了化解尴尬,他转了话题,说道:“没想到处治还算公道,没想到这种地方,也会有这么多世俗倾轧。” 玉玄门弟子们踩着枯黄的冬草向自己营地走去。雅秀看着许尘和那位朝阳帝国的将军走入汉营,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皱着眉尖好奇问道:“许师兄刚才最后对着西晋国师的模样,给人感觉很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少女们想着先前那幕画面,西晋国师气的浑身颤抖,脸色黑沉,似乎随时可能暴走,许尘却温和微笑站在她身前,不躲不避甚至还仰着脸,也觉得当时他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气质味道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雅秀咬着指头想了半天,忽然间恍然大悟,兴奋地击了击小手掌,看着师姐们说道:“我知道了,师兄当时的样子真的好贱……嘻嘻,不过我喜欢。” 玉玄门少女们集体一怔,然后发现贱之一字确实是形容许尘当时神情的最佳选择,忍不住都掩嘴笑了起来,纷纷表示自己也很喜欢他当时的贱。 只有最前方的端木容没有笑,她沉默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赵伶儿看着她的神情,渐渐敛了笑意,流露出一丝担忧的情绪。 回到营帐之中,端木容似乎已经完全忘却先前议事帐内的激烈冲突以及那一幕幕的画面,平静地注水研墨润笔,端坐在案几之前开始准备写字。 赵伶儿挥袖示意师妹们暂时离开,走到案几旁半跪坐下,静静看着她白皙脸颊上的神情,过了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为什么先前就那样离开?” 端木容握着笔杆的右手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我应该哪样离开?” 她是玉玄门里地位最高的少主,是玄院首座的女儿,但她年龄并不大,在赵伶儿眼中更像是一个痴于书墨,不知世事的妹妹。 赵伶儿静静看着她,温和说道:“许……七先生一路以来帮助我们不少,今日议事帐内如果不是他最后出面,只怕我玉玄门还会有更多麻烦,即便不提这些日结下的情谊,即便是为了表示感谢,你也应该向他告别一声才对。” 端木容轻转手腕,墨笔软毫触到黄纸之上,写了一横,淡声说道:“以前未曾说过,其实那些马贼便是因为他而来,既然如此,我们没有道理感激他,相反是他拖累了我们,今日在帐内他开口说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二百五十七章 端木容 赵伶儿看着案几纸上那歪歪扭扭的一横,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轻声叹息说道:“你明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端木容看着纸上如蚯蚓般难看的字迹,心头微恼,,回头看着她说道:“那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伶儿看着她带着几丝恼意的如漆眼眸,微笑说道:“我想说的是,既然你已经偷偷喜欢这位师兄这么长时间,如今既然看见了真人,为什么不去说明白?” 端木容微微一怔,回头继续低头写字,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赵伶儿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走出帐蓬,留她一个慢慢思考。 端木容没有思考任何事情,因为她脑子里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她只是下意识里握着墨笔不停写着,薄唇微翕,带着恼意喃喃自语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家伙,却一直瞒着我,要我去说什么,我岂有这般下贱……” 一面喃喃说道,少女眸中偶现羞恼之意,微鼓粉腮有红晕生起。 黄纸之上墨迹淋漓却纠结如麻,便是她三岁时也写不出这般难看的字来。 “你也懂符?” “略懂。” 旅途当中的对话,就像荒原上的寒风钻进帐蓬内一样,不停钻进端木容的脑海里,有些呆滞的目光显得越来越惘然,甚至有些失神。 在蓝鸢阁排行第七,不是他又是谁,除而且那天夜里他已经承认自己略懂符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他就是他?端木容,你早就应该猜到的吧? 端木容看着案几上那张仿佛稚童乱书的字纸,伸手揉作一团,羞怒的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却不知道这份羞怒究竟是来自于乱笔还是乱了的心,但无论是哪种乱,她这时候除了羞之外,确实有好些怒意。 漫漫旅途相伴而行,最后甚至在一个车厢里同行,她却不知道他是他,她甚至当着他的面说过喜欢他,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她说的他便是他,她当时也不知道她默默喜欢的他便是面前那个他,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他是他。 世人皆知端木容淑静贤贞,她却做出那样的事情,怎能不羞?若让那个家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怎能不羞死?赵伶儿师姐还让她去把话说明,她怎能不羞怒? 微颤的指尖从案畔抽出那张被保存的极好的摹本,她看着纸上的那些字,长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就像想要覆住白皙肌肤上的红晕。 从春天到夏天,她一直静静看那人的书帖。传说中的墨池是黑的,但实际上清亮透彻,映着满天繁星,也映出少女平静而微笑着的脸。 端木容看着那副鸡汤帖拓本,睫毛微眨,脸上的红晕渐渐消褪,眼眸里的羞恼早已变作了惘然和不安。 便在这时,赵伶儿掀帘走了进来,看着书案旁的她正在撑颌发呆,不由微微一笑,今她经常看着少主发呆,所以别人不知道她对某人那种世俗人无法理解的情愫,她却是清清楚楚。 “先吃完饭再看,再想怎么办吧。”她打趣说道。 正因为与赵伶儿亲厚,自己心意被她查觉,所以端木容面对她时才会微羞而恼,端木容的情绪有些不安惘然,忽然听着赵伶儿这句话,不禁愈发羞恼。她这一生不曾羞,因为不曾悦过谁,而如今心意却被亲厚的师姐揭穿,哪里能不羞? 她用手托着微圆的粉腮,疏睫微眨,红而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看着被细心整理在帐角的那堆行囊,忽然间微恼说道:“把这些行囊给他送过去。” 赵伶儿笑着说道:“我可没时间。” 端木容转过身来,看着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雅秀,沉声说道:“秀儿,你和那个家伙熟,呆会儿把行囊给他送进汉营。” 雅秀疑惑不解地挠了挠脑袋,问道:“为什么呀?师兄说呆会儿就回来的。” 端木容眉头微蹙,说道:“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他本就是汉人,总不能还住在我们这里,把行李送过去,便算是两清。” 心意不是行李,因为没有重量,所以才难提起,更难放下。 这时候的许尘,并不知道玉玄门营帐内那位白衣少女正在羞且恼之并且准备清算自己那些羞恼的情绪和不足为外人道的回忆,如果他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想必会激动兴奋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因为虽说他正在远离小人物的道路上狂奔,但骨子里还着实没有大人物的自觉。 正因为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这时候在汉营某处帐内饮茶休息,显得格外放松,毕竟是自己的地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在安全感的保障下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只可惜他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入暮时分,汉营里出现了一道军令,谈判将军召集各部集中,宣布今日议事的结果。 许尘掀起帐帘,在空无一人的营地里向东面行走,来到距离一处营帐约四十步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伸手到背后抽出背后的玉剑。 那处营帐属于大北边军某偏将,有极淡的药草和血腥味道从那处营帐里传出,如果不是他修行之后五识俱敏,只怕根本闻不到这股味道。 “隔了这么些天,居然还没有完全止住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许尘在心里默默想着,此时暮色如血,营地上方那朵云却开始落起雪来。 一道刀光劈头盖脸斩了下来,刀势圆浑,亮若风雪,正是一把弯刀,帐内的人知道许尘来了,所以许尘无法偷袭。 许尘知道帐内有人,所以这一记弯刀对他来说不算偷袭。 前襟骤然荡起,许尘右脚闪电般弹出,狠狠跺在那名偷袭者大腿根处,啪的一声闷响,偷袭者身体像一样的弯曲起来,手中的弯刀砍空,重重落在地面上。 呛的一声,细长制式军刀出鞘,化作一道亮色,在此人咽喉上轻轻抹过,血水就这样狂肆地喷了出来,一直喷到了帐蓬的顶部。 右侧有劲风袭来,许尘头也未回,左手两指一并,一道符纸骤然幻化无形,一股莫名燥意便出现在营帐之内。 那名偷袭马贼双手紧握着弯刀,借着前冲之势扑来,速度奇快,仿佛要劈开许尘的整个身体,但是,那一切却没有发生,他劈到的不是许尘,而是一片炽白色的火海。 营帐空气里的火焰骤燃骤熄,那名马贼头上的火苗却还在燃烧,手中斩下去的弯刀没有斩到伞更没有斩到人,只斩到了空气。 许尘早已错步扭身静候于侧,看着火焰中马贼开始变形融化的脸庞,看着他最后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张大的嘴唇想要发出一声惊呼,沉身挥刀。 刀锋闪过,燃烧的头颅向帐内飞去。 马贼身体颈部血腔里喷出的血水,再次喷到帐顶,和同伴的鲜血汇在了一处。 许尘右手握刀,继续沉默向帐内走去。 那具无头的尸身,在他身后啪的一声倒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或者以后,对于这些马贼或是冒充马贼的人,他没有任何怜悯。 马贼燃烧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一直滚到帐蓬里间,快要到某处睡席旁才停上,伴着焦糊味的火苗渐渐熄灭。 睡席上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极瘦,极虚弱,一处肩膀被布紧紧缚住,依然有些血水渗出,隐隐还能闻到腐肉的臭味。 中年人盯着渐渐走近的许尘,忽然间眼眸里骤放光芒,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显得极为痛苦,却又极为坚毅绝决。 营帐之中天地元气骤然变得紊乱不堪,一阵寒风无由而起,没有一丝能够刺进许尘的识海。 “你既然奉命前来杀我,想必很清楚我是谁。” 许尘走到那名脸色苍白中年人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承认你的灵力确实强大,但即便你完好无缺,在我有准备的情况下,你怎么还敢奢望战胜陆隐的弟子?更不要说你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 “另外你是不是觉得断臂处的伤势恢复的很慢?就算你不停地削去腐肉,依然无法阻止伤口的溃烂?其实那是因为我的刀上有东西。” 许尘抬起右臂,把制式军刀伸到那名中年人的脸前,制式军刀寒光四射,除了那些繁复的符纹,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指使你来杀我的人以及你自己,知道我是陆隐大师的传人,所以那天在草甸下方,我几记杀招都被你挡了下来。但很可惜你们不知道两件与我有关的事情。” 席上躺着中年男人,脸色异常苍白,因为逼出了识海内最后积蓄的灵力,他此时再无还手之力,听着许尘平静的叙述,他的眼神里更是下意识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做为一名修行强者,他实在想不明白,许尘身为玄微和陆隐的亲传弟子,在修行手段之外,居然还会藏着这么多阴狠毒辣的后着。 “我相信你这时候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但你毕竟是五境界的控灵师,又是我东北边军的大人物,所以我必须保持警惕,那么抱歉了。” 随着抱歉二字出口,许尘再次挥出手中的制式军刀,刀光骤闪骤敛,中年男人没有死,但肩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极恐怖的血口,仅存的最后一条胳膊也离开了身体! 中年男人艰难地转身望向肩头,确认自己双臂全断,不由感到万念俱灰,然后才感知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从肩头瞬间冲进大脑,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许尘收刀回鞘,在营帐内找出几块旧布,一块塞进他的嘴里,剩下的裹在他肩头的伤口处,他包扎伤口的手艺很好,加上倾倒了半瓶伤药,竟很快便止了血。 他一面低着头认真给中年男人疗伤,一面说道:“先前说过关于我有两件事情你们不知道,除了说过的那件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这个人的性格有缺陷。” “我虽然开始修行,但我依然不是一个世外之人,所以对很多事情,我提不起也放不下,比如你要杀我的事情,我肯定是要报复的,再比如你为什么要杀我。” 许尘完成了包扎,坐到中年男子的身旁,从他嘴里取出那块旧布,说道:“以后你肯定是提不起什么东西了,那么你就要学会放下,比如那些愚蠢的忠诚之类的东西。” 若说要刑讯逼供,哪里有一刀便砍掉对方手臂的道理,但偏偏他就这样做了,直接把对方逼入绝望的境地,却又在这时开始问话……看似冷血无道理的行为,实际上却极有道理,非这等冷酷无头绪的精神冲击,又怎能击破一名修行强者的心坊? 中年男人痛苦地闭着眼睛,枯干的嘴唇紧抿,似乎非常恐惧一旦嘴唇张开,便会不由自主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话。 许尘看着他平静说道:“冒充绝望没有用,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你这时候毕竟还活着,所以有些事情你就要做一个交代。” “比如,你是谁?”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中军帐内,谈判将军正在和东北边军的各级军官们议事,忽然察觉到营地深处传来的天地元气波动,又听到随后的那声惨嚎,不由表情微变。 一名偏将更是神情骤然一紧,站起身来便准备向帐外冲去。 谈判将军冷冷盯着他,寒声问道:“冷枫,你想做什么?” 那名叫做冷枫的边军偏将转过身来,看着面色如铁的舒将军,终于明白为何今日会有这么一场会议。他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震惊,沉声解释道:“营内有动静,说不定是有敌谍潜入,本将身为山字营偏将,应该去巡查一番。” “不用了。” 谈判将军级别远在冷枫之上,他面无表情看着对方说道:“朝廷正在执行任务,不用你去巡查。” 冷枫胸口如遭重击,既担心那边的情况,又担心如果真是朝廷在查看马贼一事,说不定会牵扯更广,一咬牙沉声说道:“为何末将不知朝廷在查何事?而且如今深在荒原,难道朝廷还会专门派人来查。” 谈判将军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放肆,朝廷办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这个小小偏将交待!你给我闭嘴,然后坐下!” 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便是在荒原上缀杀粮队的马贼首领,他双眼无神看着许尘的脸,虚弱不堪说道:“你既然能找到我,何必还要问我是谁?” “能找到你是因为猜到了你的身份,但猜测终究做不得数。” 许尘继续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而且也很容易发现,只需要画张像让军部查一查便清楚。” 中年人痛苦地皱着眉头,说道:“那你可以去查。” “现在身在荒原,我不可能回都城,而且就算查到你是谁,对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帮助,就好比如果我触犯汉律杀人,也没有人敢说夫子半句坏话。” 中年人缓缓闭上眼睛,说道:“我叫林炅,帝国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 许尘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在心中默默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说道:“很好,那么接下来就该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来杀我?” 中年人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枯干双唇,看意思不会再说任何一个字。 既然是东北边军内锋营主将,那么顶头上司便是西门望大将军,其实许尘不需要问,中年人也不需要说,彼此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想要杀许尘,然而推论永远无法变成证据,就像许尘先前说的那样,大控灵师林炅自承身份也是因为知道这不算什么。 许尘看着紧闭双唇的中年男人,用余光瞥了一眼帐外一处,那里隐隐约约有一道人影,沉默片刻后,他神情认真说道:“我以太子的人格发誓,只要你肯说出来指使者是谁,我可以让你活着回去,并且让书院保证你的安全。” 大控灵师林炅睁开双眼,看着他,却依然一言不发。 “我已经用太子人格发誓,难道你还不信?”许尘摊手说道。 林炅艰难说道:“真的没有人指使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就算是你自己的决定,那也必然有某些人的默允。要知道虽然你是位五境的强者,但在荒原上,依然没有资格指挥超过六百骑的马贼。” 许尘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林炅喘息着说道:“从我嘴里听到那个名字真的这么重要吗?” “对于朝廷查案……或许不重要。” 许尘稍一停顿后说道:“但对我很重要。” 林炅忽然笑了起来,惨白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如果对你很重要,那我又怎么会说呢?” 许尘皱了皱眉,发现自己低估了西门望在对方心中的威信,低估了对方的忠诚。他轻轻抚摩膝头,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问道:“你有父母子女没有?” 林炅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艰难微笑着说道:“没有。” 在许尘看来,这个笑容很可恶很得意。 略一沉默,他神情温和继续问道:“那你身为修行者,总有师门宗派吧?” 林炅回答道:“有,但我从军以后便极少与师门来往,也没什么感情。” “你在撒谎。” 许尘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你和师门没有感情,大可以把这个空门放给我,你却偏偏要急着把师门撕扯开来,证明大有回护之意。” 林炅微微一怔,痛苦地皱了皱眉,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 许尘笑了笑,说道:“好吧,不管你是不是撒谎,但你要知道勾结马贼袭击粮队,尤其是谋杀这个我,是什么样的罪过。” 林炅神情坚毅平静说道:“不过一死罢了,千古谁无死?” “当然不是死这么简单,虽然我认为死亡确实是最大的威胁,但我知道像你们这种忠贞之士,一直都以为世界上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许尘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就凭这件事情,我可以问罪你的师父长辈,散了你的宗派,甚至把你的所有亲戚和同门尽数杀了,也许你真的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万一那些亲戚里有你的青梅竹马,万一那些同门里有当初夜时给你掖被角的师姐,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林炅听不懂青梅竹马,但他听懂了许尘毫不加掩饰的杀意,于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寒冷的身体愈发寒冷,竟仿佛比帐外的风雪还要更加凄凉。 “我不习惯这么威胁人,因为以前我很少有威胁人的资本。” 许尘很认真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想威胁人,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这个你我都知道,只是我想从你嘴里听到的答案。” 林炅枯稿消瘦的脸颊上流露出挣扎的神情,灰暗的眼眸里渐渐溢出放弃和歉疚的情绪,许尘瞧的仔细,平静加了一句:“我以太子的人格发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干涩的音节,终于从这位垂死大控灵师的枯唇间缓缓道出。 许尘低下头,安静地认真倾听,时不时问上两句什么。 待听到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他站起身来,看着奄奄一息、但眼神在愧疚之余流露出些许平静轻松情绪的中年男子,点头致意。 然后他抽出鞘中的制式军刀向下斩去,寒冷的刀锋斩断对方的咽喉。 大控灵师眼眸里那些愧疚放松后怕之类的复杂情绪,全部化作灰暗的震惊和绝望,眼睛瞪的极大,纵是没了呼吸也无法闭上。 走出帐外,许尘看着那名等候自己的汉兵,说道:“他没能挺下来,真的很遗憾。” 士兵从头到尾旁观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听着这句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看着许尘刀锋上的那抹残血,只好沉默不语。 没有了呼吸也闭不上眼睛,这就是所谓死不瞑目,许尘在帐内没有替林炅把眼皮阖上,心里也没有什么沉甸甸的感觉,甚至出帐之后便迅速遗忘了此事。 他这辈子杀过太多人,见过太多死人,也见过很多死不瞑目的人,所以根本不在乎,死者怨念不甘想报复?若你能化身成鬼那便来吧。 对于试图杀死自己的人,许尘从来没有宽恕之心,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任何誓言承诺都是最不值钱的事情。 先前没有用自己人格起誓而是用太子人格发誓,自然是因为他的人格没有太子的人格值钱,至于太子的人格会因为他的举动而破产……反正太子他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也。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大概会觉得许尘如此做法有些缺德。 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许尘从小在渭城得的那个外号——缺德的。 袭击粮队试图暗杀他的马贼,最后残余的几个头目及首领,全部死光了,汉营中军帐处的事情进行的也非常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这支骑兵隶属于东北边军,但谈判将军领圣命而来,涉嫌包庇马贼的冷枫偏将,身为骑兵统领,竟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谈判将军挑明调查马贼一案的许尘身份,自然是压制营中将士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汉军的纪律,朝阳东北边军虽然受西门望大将军统领多年,但依然是帝国的部队,而不是西门望的私军。 如今朝阳帝国国势强大,四海归心,效忠皇帝陛下的意念深入每个骄傲军人的骨髓里,都城城里的人们从来不担心四大边军会出现任何异端,也正是根源于此。 在中军帐中,许尘向谈判将军讲述了一下先前的情况,然后把林炅供出来的那些秘辛,挑选了一些由将军亲卫纪录成册,稍后便要送回都城。 至于那名密谍,早已回到了他的营帐之中,另外还有一份密奏,会通过相关渠道,递到国师手中,再直接递入皇宫。 所以许尘并不担心马贼一案就此湮灭无踪,他这时候更忧虑的是另一件事情——西门望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就算是林炅猜疑自己与御史一案有牵连自作主张,这个理由总觉得不够有力,自己身为国师的徒弟,要杀自己必然要冒极大的风险,如果没有足够的动力或诱因,林炅凭什么替自己的主子惹祸? 谈判将军看着他若有所思,以为他在想别的事情,缓声说道:“林炅虽然是东北边军大控灵师,但这件事情并不见得能推演到大将军身上,毕竟只有一份口供,而且没有当场记录,十三先生,我只负责把这件事情报回都城。” 许尘笑了笑表示明白,就算他现在身份已经极尊贵,但这份尊身份,和俗世牵连不深,想要凭一句话,便让朝廷问罪一名镇军大将军,实属妄想。 在军营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走出中军帐,向自己的帐蓬走去,还没走得几步,便见栅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雅秀小脸微红,气喘吁吁地摆着手说道:“师兄,你那堆行李太重,我一个人实在搬不过来,你要不要自己去拿?” 许尘原本确实是想搬回汉营,毕竟这里是自己人的地方,然而今日他连杀数名东北边军内锋营冒充的马贼,又导致这支部队最高长官被缚,虽然没有人敢对他流露出丝毫不敬或敌意,但那些眼光中复杂的情绪,着实让他有些头痛。 “不用搬了。” 他把手从栅空里伸过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着说道:“晚上我还是回去睡。” 雅秀大喜,拍着手掌说道:“太好了,师姐们都还说你不会回来了呢。” 许尘的身份曝光之后,玉玄门的少女们心想许尘再没道理和自己这些人一起呆着,肯定会搬回汉营,说不定以后再也难以相见,想着一路来的互相扶持,还有那些笑话及烤到金黄的野羊,不免有些遗憾和难过。 所以当许尘牵着大黑马出现在帐外时,受到了少女们热情的欢迎,连带着大黑马也被软绵绵香喷喷的少女之手摸了好些遍,它轻轻摇晃着脑袋,踢着脚底的硬地,不时翻动厚厚的唇皮儿,显得格外得意高兴。 只有端木容一如既往冷漠或者说木讷,甚至变得更为冷漠。 第二百五十九章 许尘走进帐内,看见她正在低头描着小楷,与她说了几句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免有些奇怪,走上前去想要看看她在写些什么,却被她冷冷地瞪了回去。 “看在你眼神不好的面子上,我不和你生气。” 许尘浑没意味地自我安慰了两句,走出帐外来到大黑马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根有些干枯的草根似的东西,塞进大黑马的嘴里。 大黑马、眼睛骤然明亮,吭哧吭哧几口便嚼完吞进腹中,接着低头在他脸上不停磨蹭,就像个小狗一样撒着娇,似乎想要多讨几根,只是因为它的身躯实在是过于高大,别说小鸟依人,便是想做出个依偎的姿态也显得那般滑稽。 许尘懒得理它,厌烦地把它的大脑袋推开,然后望向北方密云覆盖下的远方。 西门望在那里要做一些事情,不想被朝廷和兑山宗干扰或知晓,所以他不惜冒着极大风险来杀自己,因为他愿意为那件事情拼死一搏。 荒芜寒冷的原野间,能值得这位镇军大将军拼死一搏的事情能有什么? 当然是天书。 许尘看着荒原北方,笑着心想,因天书而起,看来总要因天书而终,只是不知道抢夺天书的各方势力里,有没有一个好看的狐狸精。 “我喜欢你的这匹黑马。” 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许尘转身,看着大黑马身旁美丽动人的白衣少女,看着她那道抿成直线的红唇,看着她梳的整整齐齐的乌黑秀发,总觉得自己先前听到的这句话中间有一处停顿,却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她的神情还是那般木讷,她的眉眼还是那般好看,但却没有任何魅惑或羞怯之意,和平时没有任何异样。 看着面前的少女符师,许尘憋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我自己也挺喜欢的。” 连续接受告白,尤其是听到自家那个贱坏男主人表示喜欢,大黑马咧开大嘴,露出白石子般的大牙,憨喜不已。 端木容看了大黑马一眼,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许尘看了汉营方向一眼,说道:“过去处理了一些事情,还是习惯在这边呆着。” 习惯这两个字比较悦耳,端木容脸上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些。她轻轻将发丝捋到耳后,看着他说道:“后日我会随神军继续向北进发,你准备如何安排?” 议事会议后半段许尘没有仔细听。在信中,掌教大人要求年轻一代的强者趁隆冬时节,潜入北羌以北,摸清实力,寻找魔宗余孽,甚至必要时可以展开一些定点清洗。 端木容做为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自然在列。 “你要去北面?” 许尘眉头微皱,看着身前少女清丽的容颜,想着这段日子玉玄门与皇家之间的冲突,不免有些担心,问道:“还有哪些人要去?” 端木容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明了,或者说完全不知所以然。 “自然还是那些人。” 许尘苦笑无语,心想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兑山宗的弟子,那么肯定清楚天下各宗派修行者的实力划分,问题是他确实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哪些人。 许尘看着她微微闪动的睫毛,说道:“在成为符师之前,我们这些修符之人与同境界的人比拼总是要吃亏一些,你也不用太在意。” 端木容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用太在意什么?” 许尘怔了怔,说道:“不用在意道痴比你更强。” 端木容摇了摇头,说道:“世间总有比你强的人,这有什么好在意?” 暮色早至天已晦暗,荒原上的寒风吹拂着少女的脸,长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神情平静而恬淡,看不出一丝勉强的神情。 许尘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有些感慨于少女的心境。只是他这在臭水沟里浮沉太多年,每个汗孔都透着铜臭气和渴求心,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淑静的心态,就如同码头上的搬运工,怎样也无法理解某些酸文人宁肯饿死也不愿意去写些应景文章,即便他能理解一二,也不知道该找怎样的话来表示赞赏。 “我也会去那里。” 他抬起手臂,指向北面远方莽莽沉沉的荒野。 端木容蹙眉问道:“为什么?无仙镇的命令对你没有任何约束力。” 许尘看着原野尽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要去找个东西,或者说阻止别人找到那个东西,这件事情我本来可以不用去做,哪怕就在昨天,我还在思考要不要拍屁股走人,但今天我发现这个事情还是值得去做一做。” 端木容脸上神情渐敛,归于木讷,问道:“为什么?” 许尘看着她笑着说道:“因为这不再只是朝廷或者师傅的的事,也是我私人的事。” 端木容静静回望着他,看着最后那抹暮色下他的侧脸,看着那处浅浅的窝,忽然开口说道:“那些专程杀你的马贼,应该知道你的身份。” 许尘点了点头。 端木容眼帘微垂,说道:“但他们敢杀你。同样的道理,在议事帐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论你怎样挑衅我们的国师,甚至对神军不敬,也没有人敢对你做什么,但如果进了荒原深处,在那些人烟罕见的地方,无论是谁都可以杀你,只要把你的尸首往雪里一埋,谁能知道凶手是谁?” 许尘摇头说道:“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端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虽然你是陆隐大师的亲传弟子,但你的实力太弱,境界太低,雪国野人实力强悍,赴雪国野人部落查探的人至少都是五境以上,也就等若说,只要是个人都能把你揍的像条狗一样,杀你又有何难?” 说这番话的时候,少女的目光如往常般散漫,神情如往常般木讷平静,并没有刻意显现出嘲讽或奚落,然而正是因为这种一如往常,才显现出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非常认真,她说的是最老实的老实话。 越老实木讷的人说的老实话越伤人。 所以许尘很受伤,很伤自尊。 他微僵身躯里那颗火热的心脏,被端木容姑娘这些话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仿佛她修成了比神符更强大的手段,唇间每吐一个字,便能割他一刀。 在他看来,当初粮队遇袭,如果不是因为端木容非要与那些西晋军卒同生共死,他一人一马早就轻身而走,就算是那位东北边军的大控灵师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哪里想到,在端木容的眼中,他却还是如此弱不堪击的一个家伙。 “是个人都能把我揍的像条狗一样?” 许尘睁大眼睛盯着端木容漂亮的小圆脸,强行压抑着心头的羞恼意和血腥味,恼火说道:“你要不要先试试?我还有很多本事没使出来,真把我逼急了,当心你没把我揍成一条狗,我这条狗先把你咬一口。” 听着这句极不雅的话,端木容怒且羞之,腮颊微红。 许尘盯着她面上渐渐渗出的红晕,瞬间忘了自己先前的羞怒,好奇问道:“你不是说玉玄门弟子不爱涂胭脂,什么时候又开始涂了?” 端木容愈发羞怒,只不过这一次是羞且怒之。 她不愿再理会这厮,轻拂衣袖,转身向帐里走去。 许尘看着少女的背影怔了怔,加快脚步追了过去,喊道:“别急着走啊,还有些事情没说明白,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端木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神情淡漠说道:“什么事?” 许尘转到她身前极郑重的行了一揖。 端木容微微一怔。 许尘腆着脸说道:“我想和山主你商量个事儿。” 端木容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想着夏日水面上反映出来的那张脸,怎么也无法联系起来,愈发觉得有些心情低落,低声问道:“什么事情?” “危险这种事情,很小的时候我就很清楚。” 许尘敛了脸上笑意,十分郑重认真说道:“神军并没有要求各宗派洞玄境高手一起进入北荒部落,既然是查探,当然隐密为先,也就等若说你可以自己去,既然如此,我想我们两个人可不可以同行?” 漫漫旅途不止同行并且曾经同厢,难道这样还不够?还要同行下去?你究竟想做什么?端木容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该往何处安放,声音带着极细微的颤音问道:“为什么?” “如果我们一起去雪国野人部落,就算真遇着传说中的魔宗堂主,咱们互相配合,活下来的机率比较大,最关键的是,你我同行可以完美地解决,神军中人或者楞严寺那些光头对我们下黑手的危险。” 许尘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妥当,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说道:“如果遇着那些强大的家伙,我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到时候你拖住道痴,我骑着大黑马就逃,只要我能逃出去,就是证人,道痴哪里敢杀你?” 忽然间,他注意到端木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平日里散漫直楞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隐约可见愤怒的火焰跳动。 许尘心想她可能误会了,急忙解释道:“相反的情况也成立,可以由我拖着强大的敌人,你先逃出去,那对方同样不敢杀我这个夫子亲传弟子,说来说去就是你我互为证人的小游戏,可不是我要拿你去当壁虎的尾巴。” 希望和失望接踵而至,尤其是这种涉及春风情愫的微妙微酸心意期待,会让每个青春少女都觉得羞且恼之。 端木容虽然不是普通少女,但她终究是位少女。 端木容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里燃烧的火焰快要把传说中贤淑静贞之气尽数焚光才渐渐敛去,化作淡漠的冷冽漫淡,缓声说道:“遇着强大的敌人只想着逃……难道你不觉得这样会显得过于懦弱无耻?” 平静冷漠的言语里透着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不悦,虽说许尘一路以来见惯了少女符师的淡漠宁静,但那和轻蔑是两回事,他也有些恼火,说道:“一说都要被人揍成死狗了,难道还不能逃?” 端木容看着他脸上理所当然的神情,心想你居然还好意思表示不满?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似乎随时可能握紧成拳砸将出去。 她像研究一块墨砚般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要看清楚这究竟是一块珍贵的黄州沉泥砚,还是一块廉价而不值钱的黄泥砚。 过了很长时间。 少女看着他失望问道:“陆隐大师……怎么会收你这样一个人当学生呢?” 许尘摊开双手,诚实回答道:“因为他比较有眼光吧。” 端木容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以前的看法是正确的,以字观人是件很糊涂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章 现实和想像是两回事,对于这一点,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只是随着接触的深入,她还是没有想明白,能写出那些书帖的人,怎么会能够这般厚颜无耻?现实中的他和墨池水面上的那个他,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你过来。” 端木容忽然开口说道,走到案几旁边,摊开一卷宣州芽纸。 许尘不明何意,走过去坐下,看着微黄纸张的厚度以及上方那些绵密絮痕,大声赞道:“好纸。” 端木容没有理会他的吹捧,面无表情注水入砚,轻提墨块研磨片刻,指着笔架上那些像门帘般的毛笔,说道:“自己挑。” 许尘隐约猜到她要叫自己做什么,不由略感紧张,沉默片刻后,极认真地挑了一管自己最惯用的紫毫,然后开始调整呼吸。 果不其然,端木容面无表情说道:“写。” 没有任何前缀原因和请求道理,只是一个嘎崩脆的单字,简洁明了直接。 许尘老实问道:“写什么?” 端木容沉默片刻后,说道:“随意写个便笺。”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时候又不用给谁留话,写那东西作甚。” 话音落处,他呼吸调整完毕,略一定神,手腕微凝,蘸满墨汁的饱满毫尖便落到了宣州芽纸之上。 不需多时,提笔回腕,一幅草书已成。 力道苍劲,变化无端,圆转飞动之间却又显顿挫险峻,许尘搁笔,端详片刻,非常满意。 然后他望向端木容,心内有些惴惴,不知道她是否满意。 端木容转到案对面,把他挤到一旁,低头靠近墨纸,专注认真看了很长时间,无论是脸上还是眼眸里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看着纸上那些飞墨连草,少女默默想着,确实是块名贵的黄州沉泥砚啊。 她自己用的砚台便是黄州沉泥砚。 暮色已褪黑夜来临,帐内不知何时燃起几处灯火,昏黄的光线照耀在许尘的侧脸上,把他脸上那道不安与自信交杂的古怪神情映的清清楚楚。 端木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旅途上车窗旁的那张侧脸,想起车厢里那个满脑子阴暗毒辣,教如何杀人的年轻男子,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管是名贵的黄州沉泥砚,还是廉价的黄泥砚,只要能写出好字,都是好砚。 那时候的他也是他,也是很值得喜欢的他吧,不然那时候,为什么当他说有些喜欢你的时候,你会急着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呢? 端木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微羞低头,露出一抹无声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这抹笑容是那般的研丽无法形容。 只是目光落在潦草墨纸之上,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淡了,心想这字虽然好,可惜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字,我不要中堂宽幅,我想要的只是一张小小的便笺。 什么时候你才会为我写一张小便笺呢? “我喜欢你的字。” 端木容抬头看着许尘平静说道,这句话中间没有一点停顿和不自然。 半夜营帐一角,少女符师拿着那张纸静静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雅秀看着那处,细细的眉尖蹙了起来,明亮眼眸里全是不满,愤愤不平说道:“世间男子多负心,没想到许师兄也是这样的人。” 赵伶儿微微一怔,心想真不该把那些事情告诉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道:“许师兄又不知道容姐姐对他的情意,根本无心何来负心?” 雅秀把奶片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哼了一声说道:“没心没肺更可恶。” 赵伶儿微笑说道:“你不要多事,容姐姐可不是那等不敢言的俗女子。”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歇歇再行。 深入荒原深处,快要接近雪国野人部落,天地间已然是纯白一片,雪野间偶尔能够看到几株树木,还有些野兽留下的蹄印。 就在进入这片雪原之前,许尘拿到了侍卫送来的最后一分情报,确认那支从无仙镇出来的商队,并没有在王庭停留太长时间,应该就是从前面折转向北,然后不知去了何处。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雪上画着地图和此后自己的路线。 “写几个字来看看。” 端木容摘下雪褛的帽子,看着他平静说道。 许尘痛苦说道:“写了一路,这都已经快要看到了,还要写?” 端木容指着自己身前平坦的雪地,说道:“快点,我喜欢看你写的字。” 离开王庭再度向北,许尘给确定的路线非常清楚,就是跟着无仙镇出来的那支商队行走,只是来到这片雪垭口处,剩下的路只有自己去探索。好在一路行来极为小心谨慎,无论阴雪天气,总保持山脉在自己左手方清晰可见,即便追不上那支商队,原路返回也不成问题。 不清楚是写的字还是死皮赖脸死缠滥打的精神起了作用,端木容没有与神军强者们同行,而是与他一道向北进发。一路行来路途寂寞,二人时常切磋书道符道,各有收益,尤其是许尘通过她的演示掌握了更多符道的基础法门,甚至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快要破境,不免心喜。 端木容的心情也不错,正如她所言,她喜欢看许尘写的字,路途当中每遇歇息之时,便能看到许尘拿着墨笔或是树枝在纸上在泥地雪地上勾抹画连,再枯燥乏味单调的旅程似乎也变得丰富起来。 树枝在雪中划动的声音簌簌响起,许尘看着自己写的这些字,满意地点点头,发现自己在端木容的压力之下,不止修行境界有所增进,便是书道也长进不少。 端木容将胸前的围巾拉到肩膀,身体微倾,低着头认真看着他写的字,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缓慢地比划着,似乎是在临摹。 许尘知道少女的眼神不大好,已经习惯了她每次看字时的专注和姿式。 下方刮起一道夹着雪粒的寒风,把少女肩上那条围巾吹的呼呼作响,黑色的发丝向后飘去,衬着微红的脸蛋,显得很好看。 大黑马高昂着马首,百无聊赖地轻踢着前蹄,也不知道它成天到晚吃什么吃到火气如此猛,竟似根本不惧此间的寒冷。 旁边有一匹枣红色的母马,搭着保暖的布褥,蹄上束着布带,却依然显得有些惧冷,不停向大黑马身旁靠去,小心翼翼地轻轻磨蹭,似乎想要取暖,又不想让它觉得厌烦。 大黑马轻轻打了个响鼻,显得有些腻味,却没有挪开自己的高大身躯,而是挺昂扬地挺立在风雪中,替枣红马挡住右侧吹来的雪风。 端木容在空中划动的手指缓缓停住,完成了临摹,但她没有就此抬头,而是继续认真看着雪地上的字,似乎想把那些字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许尘伸手摘下脸上的黑口罩,认真请教道:“昨天请教过破境一事,你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越到高处越困难,可我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 端木容直起身子,看着他静静说道:“春天的时候你才开始初悟,如今一年未尽,你便已经看到了破镜关,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只能说明你是修行道的天才,这也说明了陆隐大师为什么会选你为学生。” 许尘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和别人相比已经算很了不起的?”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仿佛看着雪垭外的风雪,猜想着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沉默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嗯。” 风雪之中响起一道极微弱的箭鸣。 端木容虽不似许尘这般对箭声极度敏感,但身为五境的修行者,发现羽箭的速度也并不稍慢,露在袖外的手指轻动,便拈住了一张符纸。 许尘伸手阻止,因为他听出羽箭的方向,应该与己等无关。 一枝羽箭深深射进缓坡,藏在雪坡里的一只雪兔后臀被箭簇撕裂,拼命挣动弹跃而起。 沉重的脚步声在雪坡上响起,许尘用目光示意端木容此事交给自己处理,伸到后背的手松开伞柄,向上握住刀柄。 一个穿着兽皮棉服的人,翻过了雪垭边缘,搜索受伤雪兔的目光,首先看到了两匹骏马,然后看到了许尘和端木容,不由一惊,拉弓搭箭对准二人。 许尘微微皱眉,看着那人双手间的短弓,注意到弓材有些特殊,弓弦里的绞丝微微闪光,似乎用的不是兽筋,接下来他才注意到,有几络长发从那人的帽沿处飘了出来,仔细看那个面容,原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他握着刀柄,平静看着那名妇人说道:“我们无恶意。” 端木容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虽然她已经能确认这名妇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在如此靠近野人部落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那名妇人听着许尘的话,表情显得有些惊诧,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后脚踩在边缘,与许尘拉开足够的距离,才显得稍微放心了些,问道:“中原人?” 她说话的腔调有些怪,舌尖很少弹动,字与字之间的时间距离非常标准,从而显得平直强硬,不过只是这三个字,倒还能听懂。 许尘看着妇人,认真问道:“野人?” 妇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警惕地看着二人,双手间的那把短弓拉的更紧,发出一阵轻微的变形声响,似乎随时可能射出箭来,继续问道:“中原人?” 端木容不擅长撒谎,这种情况也不需要撒谎,面无表情回答道:“我是西晋人。” 那名妇人摇了摇头,说道:“没听说过。” 第二百六十一章 老妇 端木容指着许尘说道:“他是朝阳国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许尘心道坏事,千年之前正是朝阳帝国把野人赶到极北寒域,双方之间可以说是仇深似海,这野人妇女知道自己是朝阳国人,哪里不发飙的道理? 他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一紧,准备抢在妇人动手之前砍翻对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妇人听到朝阳二字后,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反而情绪变得稳定下来,说道:“汉人我听说过。” 许尘蹙眉问道:“听说过?” “嗯。” 妇人用她那种特有的腔调说道:“部落里所有人都知道,很多年前就是因为祖先们打不过你们,我们才搬走的。” 许尘越发不解,问道:“那你知道我是汉人,为什么不生气?” 妇人收回弓箭,面无表情说道:“打不过就要认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许尘挠了挠头,说道:“好像……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是许尘和端木容第一次看见雪国野人,当然,所谓的雪国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而是一种统称,是一类人,一类和文明相距甚远的人。 通过短暂的接触和对话,二人发现野人并不是传闻中那些能吃石头喝铁水的怪物,就像他们一样,需要打猎,可以说话交谈,穿着衣服,天天为了生活奔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那名野人妇女不再理会他们二人,从雪兔身上拔下羽箭,细心观看箭簇的磨损,然后抓起雪团,把兔子身上的血渍擦干净,便扔了进身后的袋子里。 端木容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到南边来?” 这时候轮到许尘看了她一眼。 他来到这片被野人占据的原野目标很清楚,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什么中原诸国的安宁,他是去找天书的,当然不想和这些不好惹的野人打交道。 野人妇女看了她一眼,说道:“为什么不能来?” 端木容说道:“这是别人的地方。” 妇人说道:“很多年以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乡,只是我们离开之后,才被那些蛮子给占了,我们凭什么不能回来?” 端木容看着她很认真地请教道:“但草原蛮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世代居住于此,现在你们把他们的土地占了,他们怎么活下去?” 许尘看着她,心想虽然你是修道天才,但怎么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野人妇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端木容,说道:“不抢回来,我们怎么活下去?” 许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端木容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牵起枣红马,跟着那个野人妇女越过雪垭边缘,向缓坡下方走去。 许尘愣了愣,赶紧跟上。 大黑马愣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会自己,居然全都跑了,愤懑地蹄着雪花,载着沉重的行李,吭哧吭哧地跟了上去。 一番交谈下来,许尘觉得野人确实很有些意思,尤其和汉人人的性情脾气很相近,但他依然不准备和野人接触,没料到端木容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端木容看着前面背弓而行的野人妇女,轻声说道:“明年开春要和雪国野人作战,当然要了解一下野人部族的真实情况,朝廷让我们来查探敌情,这野人妇女对我们又没有怀疑,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许尘摇了摇头,心想中原诸国和野人打仗,关自己什么事情?然而端木容既然坚持要把这次偶遇当作自己尘世试炼中的一环,他也没有办法反对。 走出向东面转没有多长距离,便看到一处孤伶伶的帐蓬,帐蓬表面涂着一种近似黑泥的涂料,看模样应该可以挡风遮寒,只是这里明显距离野人部族的聚居地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不知道那位野人妇女为什么会在这里生活。 野人妇女并没有邀请他们来做客,但也没有对他们流露出很明显的敌意,任由他们跟着进了帐蓬,毫无热情地扔过来一大块肉干,又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 肉干里没有太多盐,嚼来虽然无味,但如果混着唾液久了,则会散发出一股粗励原始的香味,许尘自从离开渭城之后,便很少有机会接触这等东西,不由嚼的津津有味,根本抽不出空来说话。 端木容向那野人妇女道了声谢谢,撕了两道肉丝放进唇间缓缓咀嚼,看她神情,也不知道是难吃还是好吃。 野人妇女低头处理一块兽皮,也没有理会他们。 帐蓬之内虽未相对,却是无言。 许尘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端木容,心想你不是说要打探敌情,查看野人部落的真实情况,难道当哑巴也能问出话来? 端木容看了他一眼,目光惘然,甚至能感觉到有些慌乱,很明显,虽然她是名闻天下的姑娘,但在这方面确实不怎么擅长。 许尘忍着笑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干肉,开始和那名野人妇女聊天。 聊天是他很擅长的事,自幼能在那等险恶环境里生存下来,除了够狠够绝,更重要的特质便是讨好卖乖。 于是乎,那位低头治兽皮的野人妇女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开始和他热络地聊了起来,虽说口音用辞稍显怪异,但当聊天双方放缓语速,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热海里面有好多鱼,各式各样的鱼。” 野人妇女抓了一把干草,擦掉手上的血污,分开双臂比划道:“我男人曾经见过这么长一条鱼,不过要说起好吃,每年光明祭的时候,族长会派勇士潜到海下面去捞母蛋鱼,那种鱼才真真好吃。” 许尘把手中的干肉搁到身旁,好奇问道:“母蛋鱼?” “嗯,因为鱼子很大,所以我们叫母蛋鱼。” 野人妇女伸出手指,又夸张地比画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来南边之后,养的羊子比以前多了,但要吃鱼可没那么方便。” 从谈话中,许尘得知春天时野人从寒域那个热海南下,抢了王庭大片草场,在入冬之前已经存蓄了足够多的粮草,便是羊群也保留了不少,但大概是基于传统,部落仍然派出野人四处狩猎。 寒风夹着雪片击打着帐蓬,因为外面糊着的那种奇特涂料,发出沉闷的声音,许尘想着先前一路看到的情况,有些不解,问道:“就算是狩猎,也没道理来这么偏的地方,离部族人群太远,总是不安全。” 野人妇女说道:“这是部落里的规矩,冬礼的时候,要独自生活一整个冬天。” 许尘好奇问道:“冬礼是什么?” 话音甫落,他眉毛忽然挑起,一直沉默安静坐在旁边的端木容也望向了门口。 厚重的门帘被掀起,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欣喜喊道:“我回来了。”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肩上扛着一只肥圆的寒獾,脸上满是喜悦骄傲的神情,但当他看到许尘和端木容后,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是客人。” 野人妇女上前接过他肩上的猎物,指尖轻轻一扯,极为麻利地把寒獾淌血的口子给堵住,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 许尘看着那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十二岁,心想在这般严寒的天气里,居然能猎到这么大一头寒獾,不免大感震惊。 “这是我儿子。” 野人妇女看着这两个中原人吃惊的神情,呵呵爽朗笑了起来,说道:“刚才说冬礼,就是他的冬礼,部落规矩,在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父母会陪着孩子进山打猎,到北热海解冻之前,能够猎到半车的猎物,孩子就算成人了。” 她神情严厉看着小男孩,却无法掩饰掉眼中的温柔,说道:“明年他就要成为战士,然后就要组织自己的家庭,所以冬礼是我们最后一次陪他。” 野人十二岁成年,就要成为战士?许尘还没有从这种震惊里摆脱出来,旋即想到先前那句组织家庭,不由万分艳羡说道:“我们汉人可没办法这么早结婚。” 听到汉人二字,那名本来就有些警惕不安的野人小男孩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下意识里想要躲到母亲身后,但想着自己这是在进行冬礼,马上便要成为部落的战士,强行鼓起勇气拦在母亲身前,狠狠地瞪向许尘。 野人妇女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厉声训斥道:“搞了个胖獾子算什么?冬礼要半车猎物,如果是是老家那种小推车倒还好,但你没看秋天的时候,支使汉推过来的那车?那些蛮人用的车那么大,想装满半车可没那么容易。” 野人小男孩被母亲用棍棒及恐吓赶出帐蓬,背着木制的弓箭,再次开始他成为一名野人战士所必须的艰难狩猎活动。许尘听着野人妇女先前关于老家小推车和蛮人大车的论断,则是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野人妇女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拿着一块平滑的木头不停碾压脚下的毛皮,时不时抬起手臂擦擦额头的汗。许尘想着先前帐蓬外被雪掩着的那些猎物,心想这种活计着实辛苦,问道:“大姐,孩子他爸呢?” “春天的时候和那些蛮子打仗死了。” 野人妇女头也没有抬,说话的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那般平直压舌硬梆梆的,仿佛自己是在讲一个发生了很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快要淡忘的故事。 忽然她抬起头来,盯着许尘问道:“你们……汉人会过来打我们吗?” “应该不会吧?” 许尘看着妇人脸上的神情,加重语气说道:“肯定不会。” 朝阳帝国会不会遣出大军与野人作战,那是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们才能做的决定,他哪里知道会不会,但无论会或是不会,当着野人的面当然只能说不会,而且必然要说的斩钉截铁,铁齿铜牙。 端木容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他一眼。 野人妇女听到他的回答后愣了愣,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就好。” 端木容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就算汉人不来,但中原还有别的很多国家,尤其是,尤其是西晋神军,难道你们不担心?” 野人妇女身体前倾把重量递到木片上,用力地碾压着兽皮,咕哝说道:“只要汉人不来,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武者 夜色降临,帐外的风雪停歇,野人小男孩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神情些羞愧,因为他双手空空,肩上空空,野人妇女没有说什么,烧了一锅热汤,又不知从哪处雪堆下摸出一支羊腿燉了,放了些辛味调料,四个人沉默吃了一顿饭。 “你们只能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野人妇女收起剔骨的小刀,看着许尘补充道:“因为这是冬礼的规矩。” 许尘表示感激,然后带着端木容走出帐外。 二人向着不远处的一道雪坡走去。 此时帐外雪停风静云已散,高远的黑色夜穹上缀着繁星无数,星光洒在原野山陵覆着的白雪上,竟映出了一种幽幽的蓝光。 “从都城到永安,从永安到荒原,路上我听了一些野人的故事。” 许尘呼吸着帐外寒冽而清爽的空气,看着远处星光下隐隐可见的枯树剪影,说道:“你知道荒原为什么叫荒原吗?” 端木容久居西晋,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对于这片疆域十分陌生,听他问话不由微微蹙起眉来,思忖片刻后说道:“难道不是因为这片原野很荒凉?” “连绵无尽的青青草原,各式各样美丽的海子,雄壮的天弃山里有常青的森林,无数野兽生活在这里,这种地方哪里谈得上荒凉?” 许尘看着她的侧脸,微笑说道:“荒原并不荒,之所以流传下来一个荒原的称呼,是因为这片美丽的原野属于野人。” 端木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许尘说道:“刚才在帐蓬里,你看了我好些眼,当时你想说什么?” 端木容看着他认真说道:“我想提醒你,这些人是野人,是我们的敌人,你打探敌情与对方刻意交好,但小心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 许尘笑了起来,稍一停顿后,看着她说道:“我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呢?” 端木容面无表情问道:“魔宗余孽当然是敌人。” 许尘看着她不解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魔宗为什么就是敌人呢?” 不等端木容回答,他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魔宗也不过就是修行方法和正统道门不同,怎么就成了邪恶的化身?” 端木容蹙眉沉默,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很奇怪的事物,眼神带着伤感与同情,说道:“以后不要让别人听见你这么说话,也别……让我听见。” 许尘发现少女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微微一怔。 很久之后,他用靴底将一根枯枝踩进雪地里,平静说道:“往年你没有怎么经历世事,如今看到这么多丑陋的东西,看到了草甸上那些正道恶表现,难道你还相信他们都是好人?” 端木容望向头顶的夜穹繁星,眨了眨眼,聚焦艰难的眼神有些飘忽,从而显得有些惘然,良之后轻声说道:“就算不敬朝廷,总还要敬天道。” 许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摇头说道:“敬畏这种事情,真没有什么意思。” 端木容回头望向他,很认真地说道:“但魔宗的恶行总是真的。” 雪夜寒里说魔宗,听取风声一片。 说魔宗,总之不过是那些邪恶血腥的往事,杀人奸、淫邪祟不一而足,许尘沉默听着少女的讲述,没有呕吐,因为他这辈子见过更可怕的地狱画面。 当然,他也不会试图去说服端木容或是别的谨守正义的人们,因为信仰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只能尝试从别的方面化解她的警惕。 “这些年来魔宗人才凋零,已经消声匿迹从不现身,何必还如此警惕?”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说道:“消声匿迹不代表不存在,甚至隐藏进暗处的魔宗更加可怕,尤其是眼下野人部落南迁,所有人当然要警惕魔宗余孽死灰复燃。” 许尘回头看着雪地里那处孤伶伶的帐蓬,想着帐蓬里那对野人母子,摇头说道:“虽说魔宗产生于野人部落,但你总不能把所有野人都当成魔宗中人,而且一千多年的时间过去了,说不定野人早就忘了当年的事情。” “在野人部落里。” 端木容认真说道:“当年朝阳国击败野人部落,野人被迫北迁至寒域,明宗里有很多强者留在了南方,散入草原和中原诸国,他们在暗处在明处始终没停止过对北羌和西晋等国的进攻,这就是魔宗的由来。” 端木容继续面无表情说道:“魔宗的强者,隔上一段时间,便会不辞艰辛前往极北寒域,去野人部落挑选传人弟子,野人与魔宗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怎样都撕扯不开,如今野人集体南迁,神殿如何能不警惕?” 许尘不解请教道:“为什么魔宗要这么做?如果要在世间发展势力,难道不应该广收弟子?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去收野人做徒弟?” “魔宗当然也会在南方发展宗门,但他们的的修行法门强行纳天地于体内,如此邪恶叛逆自然不容于天,普通人类修行,极容易天地元气爆体而亡,而野人先天体质特殊,强若金石,正适合修行魔宗功法,所以魔宗一定会选择在野人部落中挑选弟子,而魔宗真正的强者,也 满天繁星占据着夜穹,星光落在原野覆着的白雪上,将夜晚耀的近似黎明,雪后的空气又极纯净,所以视线毫无阻碍,远远可以看到雪原中部的那些帐蓬,那里是野人部落的聚居地,安静美丽地如同童话里的雪乡。 许尘静静看着那处,很难把野人的部落和那些阴暗的传说,久远的过去,血腥的历史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候,从南面飘来了一大片黑压压的阴云,占据了头顶的所有天空,满天星光被遮在其后,无法再漏下一丝,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 漆黑一片的雪原上,靠近山陵的地方,有几处孤伶伶的帐蓬。 这些帐蓬里,都住着像那对母子一样进行冬礼的野人。 其中一处帐蓬外的雪地间,有几处突出来的岩石。忽然间岩石动了起来,原来竟是三名穿着黑衣的人,这种黑色的衣衫材质极厚极硬,身后的蓬帽遮住了他们的头脸,所以无声出现在雪地上时,就像是岩石一模一样。 当中原诸国还在筹划明年春天的进攻时,中原早已派出了大量实力恐怖的执事,悄悄潜入荒原深处。 中原人对野人的态度很简单,就和许尘对敌人的态度一模一样——死了的野人,才是好野人,所有的野人都该死,但这些人有重要任务在身,没有实力去挑战、也不想激怒拥有无数强大战士的野人部落。 然而今夜遇到这些落单的野人,他们实在是难以压抑心中对黑暗的厌恶,仿佛闻到了世间最腥臭的味道,仿佛夜里巡行的山猫看到了正在钻洞的老鼠,纵使面无表情沉默如岩,内心最已兴奋的剧烈颤抖,难以自己。 因为他们自幼所受的教育,数十年生活的环境,已经让他们产生了某些近乎本能的精神反应,对异端的残酷追杀,是他们人生最大的快感来源。 于是当这三名像黑色岩石般的人,走进那个孤伶伶的帐蓬时,根本没有考虑激怒野人部落会有怎样的结果,会不会对神殿的使命造成危害,他们只是想杀死腥臭味道的来源,残忍杀死这些大老鼠,自我安慰想着……野人的人数极少,只要能多杀一个,对于正义事业也是极大的贡献。 几道轻微的声音响起,出其不意的袭击让他们成功地制伏了那名野人战士,同时把他的妻子和儿子束缚了起来。 一名执事缓缓摘下黑色的帽子,面无表情看着那名野人战士,缓缓伸手放到此人的头顶上,虔诚地说道:“以上天的名义,施以裁决。” 一抹极淡却极为纯正,没有任何杂色的光线,从这名武者手掌下亮起,这种光线仿佛能够穿透实物,把他手掌里的骨节照耀的清清楚楚,同时照亮了那名野人男子黝黑的脸庞,以及野人男子眼中的愤怒不甘神情。 野人男子的妻儿在旁边的地面上已经死去,眼中淌着血色的泪水。 下一刻,野人男子在神辉之下痛苦地死去。 三名武者,缓慢掀起身后的帽子遮住面容,沉默走出了帐蓬。 荒原上黑云遮星,又有风雪刮起,吹打着他们沉重的黑色执事袍,啪啪作响。 黑帽阴影内,三名执事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诡异的红色,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平缓住因为兴奋而沉重起来的呼吸,然后向远处走去。 隔着漫漫悠远的历史时光,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们宿命中的敌人,并且向对方发出了睽违千年的攻击。 许尘和端木容几乎同时醒了过来。 他们睡在帐蓬的角落里,有些湿冷,但让他们醒来的原因不是湿冷难眠,而是因为他们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帐蓬,而且来的人很强大。 端木容看着他说道:“我感受到了某种气息的气息,应该是神军的人。” 许尘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野人母子,蹙眉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端木容看着他的眼睛,显得有些疑惑不解,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许尘摊开手,说道:“如果打起来,帮谁啊?” 端木容眉头微皱,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身为西晋玉玄门的弟子,理所当然应该站在文明的一方,这难道还需要思考吗? 许尘笑了笑,提醒道:“不要忘记,我们现在和野人同吃同住,如果来的人是你们皇家学院的人,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叛徒。” 端木容平静说道:“可以解释,我们是为了打探敌情。” 许尘笑着说道:“我不相信他们会相信这个解释。” 帐帘掀起,寒风刮着雪花向里面直灌,三道如同岩石一般的黑色身影,在帐内小火堆照耀下,显得沉默而肃然强大。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叛徒? 帐帘掀起,风夹着雪花飘了进来,昏黄不知何物燃烧而成的小火堆骤然瑟缩,似乎快要熄灭,室内的温度急剧降低,盖着皮褥的野人母子口鼻处吐出的湿气,瞬间变成了白雾,但似乎并没有马上醒来。 三名武者,沉默看着幽暗火光映照下的野人母子,听着这两道悠长的呼吸,缓步向前,笼在黑袖的双手向前探出。 忽然间皮褥掀起,那名野人妇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弩,对准最前面那名武者抠动了弩机,原来她早已经醒来,只是在等待一个突袭的机会。 嗖的一声,锋利的弩箭射至那名武者身前,武者衣袖一卷,如乌云骤临。 那枝弩箭进入袖云后,竟瞬间变得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紧接着,这名武者的衣袖黑云深处亮起一抹光,一枝极窄极细的道剑在极精湛的灵力控制下,刺破那蓬微弱火堆上的火苗,刺向野人妇女的胸口。 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名野人妇女身体骤然一倾,那枝窄细道剑没有刺进她的胸口,而是擦着她的肩头飞了过去。 妇人肩上的皮袍在剑尖撕开,内里微黑的肌肤出现一道极浅的伤口,伤势并不是太重,仿佛她的皮肤比钢铁更要坚硬一般。 三名武者察觉到了帐内的诡异之处,身周一阵急剧的灵力波动,其中二人向阴暗角落里望去,目光阴沉,先前那名武者,左手探出衣袖凌空一抓,把那名刚刚醒来,神情依旧懵懂不知的野人小男孩儿隔空拖到自己的脚下,召回那枚道剑,沉默而毫不犹豫地一剑向下直扎小男孩儿的咽喉。 野人妇女被击倒在地,虽说外伤并不严重,但道剑上附着的某种奇异力量,让她身体骤然虚弱,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要被那把窄剑钉死在地面上,却根本无力援救,不由发出一声濒死母兽般的痛苦悲伤嚎叫。 锃的一声,窄细锋利的无柄道剑,直接穿透被火堆烤软的地面,变成了一道极细圆的小黑洞,消失不见。 那名野人小男孩儿没有死——就在道剑向下刺来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小男孩儿的双肩,把他硬生生地拖走了。 那名武者缓缓转头,和两位同伴一样,沉默望向帐蓬阴暗的角落,先前他们只听到了两道呼吸声,根本没有想到帐蓬里还有别人,然而这时候他们很确定还有别的敌人存在,因为他们听到了角落里响起的悠长呼吸声。 因为阴暗角落里那两个人让他们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许尘余光注意到先前那刻,端木容垂在身畔的右手轻轻动了一下,知道是她救了那名野人小男孩儿,于是对稍后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把握。 端木容看着帐帘处那三名把面孔隐藏在黑色帽影里的男子,看着他们身上漆黑沉重一直垂到脚面上的外衣,很自然地想起西陵神殿那个最令人感到厌憎或是恐惧的机构,微微蹙眉说道:“你们西晋皇家学院的人?” 三名武者没有点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看着她和许尘,因为光线角度的缘故,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沉默里蕴着的冷酷和强大。 端木容的眉头蹙的更加厉害,她能明白中原人对野人的警惕,但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三人会试图对这对野人母子不宣而诛,暗自想着难道这对野人母子暗中有更重要的身份,对大事会有影响? 为避免可能产生的误会,她决定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为首的那名武者抢先开口问道:“你们是中原人?” 这名武者的声音并不沙哑难听若铁石磨擦,也没有刻意透出冷酷强悍的意味,只是平平静静平平常常说着话,却让人觉得有些发寒。 端木容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被许尘护在身后的那对野人母子,以为猜到这些人的敌意由何而来,温和解释道:“是,但不要误会。” 话还没有说完,为首的武者摇头,毫无情绪说道:“没有误会。” 第二名武者冷漠说道:“你们是中原人,却和野人在一起。” 第三名武者冷漠说道:“你们没有杀死这两个野人,那么你们不是背叛文明,便是魔宗的余孽。” 为首的武者平静总结道:“所以没有误会,你们该死。” 三个武者语句之间没有任何停顿,接驳的非常自然流畅,仿佛已经说过无数遍,又或者证明说这几句推断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意的事情,所以不需要思考。 许尘有些赞叹于这些人的口齿,配合的如此巧妙,所谓叛徒,也许可以这样说端木容,但是,对于许尘,他不知道,他首先背叛的到底是谁。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望向端木容说道:“我说过没有人会信,结果你不信。” 然后他望着那三名武者说道:“说起来,要配合到这么好,还真有些困难。” 他说话的语气很认真,所以听上去很好笑。 三名武者,来到荒原深处,想要杀死一些野人,包括帐内这对野人母子,不管他们是为了谁,还是为了中原的和平繁荣,总之杀人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然而许尘擅长把好笑的事情变得严肃,同样擅长把严肃的事情变得好笑。所以三名武者觉得自己的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非常愤怒。 黑帽遮脸看不到愤怒燃烧的眼神,但微微颤抖的黑衣,帐内天地元气急剧的波动,都在证明执事们的愤怒以及即将出手的事实。 端木容面无表情看着三名武者说道:“我们可以解释。” 为首那名武者声音毫无情绪说道:“束手就擒,再作解释。” 话音甫落,武者踏前一步,微瘦而苍白的双手探出衣袖,居高临下向许尘的头顶罩去,无数束极细的淡金光线,从苍白的指尖喷涌而出,瞬间构成了一个近似鸟笼般的事物,把许尘的身体锁于其间。 从三名武者现身,端木容的脸上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因为她相信就算有误会,她和许尘也不可能吃亏,然而此时看到这名武者指间喷吐而出的淡金光线,不由微微一惊,异道:“小心。” 看到那名武者居然轻而易举施展出了如此精湛的技法,端木容确定对方肯定是皇家学院里的重要人物,不由蹙眉提醒道:“不要反抗。” 光线表面飘离着极淡的金色,就像是南方中原暮色最盛时的那抹流火,许尘看着眼前不远处这些细到肉眼都很难看清楚的线条,心中生出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些线条并不是真实的存在,然而明显能够感知到身周的天地元气被割裂成了很多极小的区块,显得非常凶险。 对于暂时不能理解的手段,他向来很谨慎,听到端木容的提醒,更没有选择马上出手,只是有些疑惑这种空间控制道法的原理,那如果直接施展在敌人身上,岂不是可以直接把对方割成无数块血肉? 这名武者没有这样做,肯定不是因为有多么仁慈,而是因为他根本做不到。 许尘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些细微线条,凭借自己绝佳的感知敏锐度,试图看清楚这些线条之间的结构,渐渐发现,原来那并不是在割裂空间,而是影响天地元气波动,在自己的身周形成无数道小湍流。 这些元气湍流便等若是牢房的木栅,看上去坚不可摧,而且上面说不定还藏着很多棘刺铁钉,若强行去推,双手可能会被刺的全部是血。 因为在思考这些事情,所以在元气里的许尘沉默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决定束手就擒,他只是想有多些机会去观察一下,然而他不知道那几人的行事风格和他的战斗风格真的很像。 在确定敌人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之前,武者们绝对不会罢首,那名武者微微仰头,火光映照出一张苍白而平静的面容,随着一声低沉的断喝,瘦白双手间骤放光明,一道黯淡的虚影轰向被樊牢困住的许尘胸腹处。 灵海就在那里,一旦被击实,极有可能窍毁人亡,而这名武者发出的黯淡虚影,明显拥有极强大的威力。 看着这幕画面,端木容清若冬湖的眼眸里终于闪现出了一道怒意,不过她没有来得及出手,因为许尘先出手了。 一道极清亮惊艳的刀光闪过,照亮昏暗的帐蓬,在这道刀光之前,无论是瑟缩将熄的小火堆,还是武者掌间的金线樊笼,都变得无比黯淡。 制式军刀刀锋直斩身前光影,锋利的刀口与那些淡金线条一触,嗤嗤作响,仿佛要被融化一般,眼看着刀锋会被那些淡金线钱蚀坏,细长制式军刀刀面上那些沉默已久的繁密符纹猛然间亮了起来! 一股凛冽的符文力量,从刀面上喷涌而出,轻而易举战胜了那名武者灵气,把那些看似神异强大的淡金线条切的粉碎! 数千声极细微又极清脆的断裂声,几乎同时密集响起,就像数千具蛮人铁琴被同时断弦,又像是数千只铁蜈蚣风筝同时断了线。 啪啪啪啪…… 千根金线,被刀风吹成乱絮,四处飘离,再无任何力量。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因为那技法徒有虚名,而是这名武者不足以施展真正的技法。 也不是许尘忽然间就从不惑跃进了洞玄上境,而是因为他的制式军刀以及刀上的符文乃是陆隐亲自操刀而为。 更何况,许尘的境界可不是眼前三个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许尘比那三人更绝,他一旦开始动手,那么不见生死便很少会停止,斩金线成絮,没有片刻阻碍,便来到那名武者的身前,刀光照亮了武者苍白的脸。 一根极细微的银针不知何时扎进了他的眼珠,只剩下一点尾巴在闪着光。 武者来不及呼痛,来不及震惊于对面这个年轻男子对天地元气操控的细腻程度,他只来得及发现自己刚刚凝结的念力因为脑中的剧痛而焕散。 然后他被斜斜向下的那道刀光砍成了两片,两片身躯暂时没有分离,只有一道清晰的血线,简单利落地死去。 第二名武者向后疾退,双手在身前一挥,洒出道道神辉线条,许尘弃刀,缩身如猿跳起,避开那些危险的线条,跳到对方的上空,一抹衣袂飘落。 许尘双手探出,指尖用力抠住那名武者脸骨,双膝闪电般蹬向对方胸骨。 啪的一声脆响,这名武者胸骨尽碎,借着前扑之势,两个人翻倒在帐外的雪地上,许尘双手一错,扭断了他的颈椎。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三名武者的苍白双手,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了许尘的身后,手掌间光辉大盛,仿佛是凶猛燃烧的火焰。 许尘没有理会。 这名武者的手掌间如同火焰般的神辉,瞬间变成了真的火焰,不止双手,黑衣之下,武者的整个身躯都燃烧了起来。 瞬间变成焦炭,再过瞬间,变成飞灰,武者服再无支撑,缓缓飘落在地,许尘回头看着端木容笑了笑,走回帐内拣起地面那把朴刀。 最先死的那名武者的身体这时候才缓缓分开,鲜血像洪水一般涌出,慢慢流出帐外,把原野上的白雪染的血红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的云又散了,星光清漫,天地之间一片苍白。 端木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天空放晴,晨光渐至,醒来觅食的野兽在耐寒树林间穿行,振落树枝上覆着的雪,露出黄黑的树枝本色,苍茫一片的雪原上多了一些颜色与生气,然而看着帐外渐被雪花掩埋的稠稠血渍,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 端木容没有杀过人,来到荒原的端木容开始杀人,但她没有杀过自己人,对于中原的昊天子民而言,神殿中人理所当然都是自己人。 她的老师是神殿客卿,她信奉昊天,她奉神殿之命进入荒原查探敌情,结果却在昨天那个黑沉的夜里杀死了三名神殿裁决司的武者。 端木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惘然无措,精神上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怔怔想了半夜,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当时的局面会发展成这副模样,为什么许尘开始反击之后,她很自然地用焚天符把那名武者烧成了漫天飞舞的轻灰,竟根本没有思考什么。 许尘端着一碗肉汤,蹲在帐蓬门口美滋滋地喝着,帐外不远处那些武者残缺的尸体,明显没有对他的食欲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目光落在端木容苍白的脸颊上,注意到她平日散漫漠然的眼神此时显得有些惘然脆弱无助,大概明白了些什么,站起身来安慰说道:“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事后再后悔,除了让自己精神上多些负担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端木容缓缓摇了摇头,漂亮的睫毛轻轻忽闪,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反省可以让我们以后少做一些错事,还是说你不认为需要反省?” “如果是说昨天夜里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 许尘耸耸肩,把碗里剩下的最后那口肉汤喝掉,然后说道:“当然不需要反省,我可不理会他们是神殿裁决司的什么重要人物,我只知道他们想要杀我,那么我反击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接着他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这三武者比我们弱,但他们来杀我们,结果死在我们手里,这属于智商问题。而如果这样我们还被他们杀死,则属于情商问题了,前者叫愚蠢有药医,后者叫傻逼没法治。” 听着如此粗俗的话语,端木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回思着昨夜的战斗画面,很认真地替死者解说道:“他们的道法类似天地元气锁或天罗阵这样的被动道术,昨天那三名武者并没有想着马上杀死你,而只是想制伏你。” “但那人紧接着便想废了我的修为。” 许尘笑着提醒道:“我可没有被人打残再来讲道理的生活习惯,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这种情商方面的弱智可没法治。” 端木容很认真地说道:“既然我在,我当然不会让你被人打残。” 这句很平常的话里透着股理所当然的自信,少女杀死西晋武者,精神有些恍惚,不代表她会认为那些武者比自己还要强大。 这种带着些许庇护味道的话,或许会让很多青春热血的少男们感到有些不悦,但许尘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却觉得有些感动,因为感动而有些莫名的紧张。 为了尽快驱除掉这份紧张,他摇头说道:“就算这些武者没办法对付我们,但那对雪国野人母子怎么办?他们要杀人时,你究竟拦还是不拦?” 许尘看着少女呵呵笑着说道:“你心肠好,当然不可能看着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再说了,我们吃了人家那么多肉干,怎么好意思不帮着杀几个人?” 端木容眼帘微垂,看着棉布厚裙边沿下探出的脚尖,完全不知道该对这个家伙说些什么,心想你我虽然不惧神殿中人,但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杀死几名武者,就像是在路上顺手打了两只黄羊一般? 少女轻声喃喃说道:“但他们是皇家学院的人啊。” 昨夜清理尸体时,许尘从被自己劈成两半的武者黑衣中摸出了一块腰牌,端木容确定了那名武者的身份,似乎是神殿某位重要人物的家人。然而许尘并不畏惧,因为这种事情只要没有证据,谁也拿他没辄。 他虽然和世间众人一般信奉老天,但自幼颠沛流离,见惯诸多丑恶,又在底层挣扎求存,所以对神军这种传说中地方并没有太深的敬畏之心。 所以杀死三名武者,对他来说真的和宰三头黄羊没有太大区别,更没有造成什么心理上的冲击,精神上的恍然,甚至还有心思去看少女好看的脸。 他看着端木容低着头无辜无助的神情,下意识里想伸手去戳戳那可爱的鼓起的粉腮,骤然间想起对方的身份,强行敛下心头的冲动,宽解说道:“呆会儿我就把尸体处理掉,这个事情我很擅长,那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了。” 看着依旧低头沉默的少女,许尘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要忘记草甸上发生的事情,你那位师弟其实就等于是被神军的人杀死的,只不过他们没有亲自动手罢了,所以从最简朴的情感层面上来讲,你也不应该倾向于他们。” “谁对你不好,你就应该对谁不好,神殿对你不好,那他们的死活不关你的事,而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雪国野人,你为什么要帮神殿杀雪国野人?雪国野人千里迢迢南下至此,那位大姐没说见着你像见鬼一样拿刀就砍,而是拿了一块肉给你吃,这时候又在给你熬肉汤……吃了一块千年而来的肉,这叫什么?这就叫缘份啊。” 许尘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回头望着帐内笑着说道:“谢谢啊大姐。” 帐帘掀开,那位雪国野人妇女端着一碗肉汤和几块粗粮饼走了出来,看着他点头笑了笑,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应该多谢你们才是。” 雪国野人体质特殊,肌肤极为坚硬,昨夜那名武者道剑伤了妇人肩头,伤口处附着的昊天神辉之力被端木容施符消除后,便没有大碍。 那名肤色黝黑的雪国野人小男孩儿躲在帘内,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中原年轻男女,开口问道:“你们都是中原人,为什么你们要帮我们杀那些中原人?” 许尘眉头微挑,大义凛然说道:“因为我们是好的中原人。” 雪国野人小男孩困惑地挠了挠头,似乎不明白什么叫好的中原人,南迁之前元老召集部落开会的时候,好像没有说过这种名词。 忽然间他想到元老说过的一件事情,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看着许尘说道:“元老说你们中原人最喜欢内斗,这就叫内斗吧?” 端木容听着这话,不禁觉得脸颊有些微烫,不知该怎样应话。 许尘倒是根本不以为意,笑骂着拍了拍雪国野人小男孩的脑袋。 在许尘的强烈要求和死皮赖脸的坚持之下,终于成功地让少女加入到了毁尸灭迹的工作之中,不是因为他有想看少女面对尸体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的变态嗜好。 如果不尽快让她成长成熟起来,路途上他根本无法指望她能帮自己多少,甚至还有可能拖自己后腿。 而在他的生活经验中,处理尸体是帮助一个懵懂少女尽快成熟起来第二迅速的方法,至于最好的那个方法,他希望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想起。 大黑马愤懑不平地载着沉重的行囊、拖着无数多的东西,陪伴着这对年轻男女向雪原深处的林地里走去,紧绷的皮索后方,地面上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两截不完整却不再流血的尸体,还有一大束用来湮没痕迹的石儿草。 端木容沉默走在前方,棉裙襟摆已经被雪打湿,她却无所觉察,因为她还没有从那种复杂而惘然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自幼深入血液深处对昊天的敬畏,对神军的尊敬哪里能被几句话就轻易抹除,虽然她觉得许尘先前所言似乎极有道理,可还是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地方很是不对。 对一位不问世事的少女而已,世界观的改造难度仅次于爱情观的改造难度,许尘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 走在荒凉的雪原上,他的心思忽然飘回了相对极南极遥远的都城。 几只肥硕的树鼠警惕地看着树下的画面,那个天然形成的陷坑里堆着几截人类的尸体,淡淡的血腥味道,让它们有些不安。 许尘把那一大束染着雪的石儿草扔进坑中,看着武者那张苍白却依旧严肃的脸轻偎着自己的右脚,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神军需要被敬畏,朝阳帝国也必须被敬畏,然而一路所见,世人似乎并不如何敬畏我。” 他转头望向端木容笑着说道:“若我师傅被神神军喊打喊杀,你猜他会怎样做?他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就这么简单杀几个人便罢了。” 端木容微微蹙眉,想着传闻中那位骄傲到了极点的陆隐大师,说道:“那他会怎样做?” 许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只怕他老人家一定会比我更加的利落。”“我没有这样的实力与底气。然而荣耀即吾命,谁若敢无视我书院之存在,我亦不惜拿这条小命去搏一把。” 第二百六十五章 许尘沉默望苍天,语气说不出的感慨萧索,又带着一丝绝然,如果这时候眼角能淌下一滴泪珠或是有雪花飘到他睫毛上,画面想必会更帅美一些。 端木容和他一路相伴而行,虽说谈不上如经年旧友般熟稔,但也知晓此人几分无赖性情,此时听着他忽然说出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不免有些动容。 她认真盯着他侧脸,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声音极微小极不自信问道:“你这是在说谎还是说玩笑话?” 许尘笑了起来,看着她说道:“既然没有道理骗你,当然就是玩笑话。” 端木容眉头微蹙,就像是名贵的紫毫细锋在纸上狠狠画下,显得极不满意。 许尘笑容微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但是说正经的,所以以后若遇到有人又做出那等样恶心的事情,我们一定要拒绝冷漠,该出手时则出手。” 依旧是大义凛然的风范,但这次端木容没有被他迷惑,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认真思考很长时间后,试着确定道:“这应该是……玩笑话?” 许尘看着她微皱的可爱小鼻尖,看着她木讷目光里的疑惑和紧张,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说道:“也可以说是撒谎。” 端木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说假话?” 许尘没有转身,说道:“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不说假话没法活下来。” 端木容继续问道:“那你来荒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些阴暗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教我学会怎样杀人?你为什么要让我习惯这些?” 简单的人问的问题都很简单,因为简单所以直接,所以可以刺穿外面藏着的无数件丝绸棉甲,比如玩笑话或谎言,直指胸口里的内心。 这些问题不好回答,许尘站在雪坑畔沉默思考片刻后,决定诚实作答,回头看着她平静说道:“我要进荒原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抢一个重要的东西,而正如你前些日子说的那样,真到了夺食的关键时刻,没有人会在乎我的书院背、景,到时候且不说能不能虎口夺食,是个人都能把我打成一条狗。”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许尘把手中那张符纸弹进雪坑中,语气极认真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端木容微微低头,看着雪地里不知何处,沉默片刻问低声问道:“你要抢什么?” “天书,魔域天书。” 许尘看着她微眨的长长眼睫毛,感受着她此时心中的情绪变化,说道:“你同意跟我一道进荒原,我在想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端木容缓缓抬起头来,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师傅知道这件事情后就告诉了我,我不奢望能抢到天书,但我很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许尘笑了笑,说道:“好奇天书以及那些有资格抢天书的强者?” 端木容微微一笑,觉得和他说话很轻松很舒服,因为他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里在说的话,从来不会把自己往别的方面去想。 许尘还准备说些什么。 端木容轻轻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我没有告诉你,你也没有告诉我,那我们能不能算扯平,不算是互相欺骗?” 这种很简单的思维方式,一般只存在于心思澄净的孩童世界里,但少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许尘便也自然而然地接受,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他在世间的朋友很少,不想莫名其妙就少了一个。 然后许尘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不过你的心态不对,既然你我来到荒原之上,如果有机会当然不能错过,所以不要说不敢奢望。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就真的什么都无法做到了。” 端木容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这也算是对我的教育吗?” 许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总之我算过,如果我们两个人能够配合的好,高手都不见得能搞得过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端木容微微一笑,说道:“那就试一下吧,不过如果抢到了怎么分?” “到时候可以抄录副本,你带回玉玄门,我带回无仙镇。” 许尘越说越激动。 端木容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抹羞意,说道:“我要你抄录的那份。” 许尘挥了挥手,豪迈说道:“你先挑。” 站在雪地里,二人想像着可能性几乎为零的美好未来,都笑的有些痴憨。 痴憨的笑容在洁白的雪林间显得格外干净,仿佛能感染树枝上的每一道雪,雪堆下的每一根草,然而二人身前那个雪坑里的符纸化成的火苗,却明显没有什么感染力,被寒风吹拂着招摇很长时间依然没能变大。 许尘看着武者尸首黑衣上的小火苗,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的符道本事和身边的少女符师原来差距竟是如此之大,昨夜端木容随意一符,那名武者便被焚为灰烟,黑色衣衫却是丝毫不损,而自己在长安城里用心写出的符火,与之相较完全弱的不像话,这要烧多少天才能把尸体烧成灰烟? 端木容注意到他脸上的尴尬神情,险些没有忍住笑声,强行低下头去敛了笑意,露在棉袖外的手指轻轻一弹,雪坑里顿时火势大作。 那些近乎炽白色的火焰须臾出现,须臾消失,许尘站在坑旁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灼热温度,便发现坑中雪融为水渐向地下渗去,而裁决司武者的尸首已经消失不见,这一次连同那些黑色重衣也全部被烧毁。 许尘看着眼前这幕画面叹了口气——符之一道在于天赋,施符则是运用之妙,他写的符远不如书痴,而这时竟连书痴如何出的手也看不明白,不免有些悻悻。 “陆隐大师说我是符道千年难遇的天才,可和你在一起久了,我总觉得他是在骗我,或者就是他的眼光比玉玄门的大师要差太多。” 他看着端木容漂亮清稚的眉眼,确认少女年龄应该和自己相仿,不好意思问她究竟多大,摇了摇头感慨说道:“你才是真正的符道天才。” 端木容看着他认真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符道的?” 许尘数了数日子,回答道:“春天的时候,也快小半年了。”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陆隐大师的眼光真的没有错,你确实是符道天才。” 许尘听着这话很是高兴,感到心安不少,笑着认真问道:“我真的很强?” 端木容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一件事情,好奇问道:“令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许尘想了想后很诚实地回答道:“嗯,他小气,怯懦,但是,却也骄傲。” “你的师傅又是一个怎样的人?”许尘看着她好奇问道。 听到老师的名字,端木容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些敬畏,有些清冷惘然。她缓缓低下头,转身向雪林外走去,表示自己不想谈及这方面的事情。 许尘看着挂雪冬林间那个清冷萧萧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回头看了一眼雪坑,确认毁尸灭迹的工作完美地结束,加快脚步向那个背影追去。 蹄踏白雪,大黑马载着沉重的行李低头而行。 它看着林间雪地上那两道清晰的足印,看着足印前方那两个沉默的年轻男女,心中有些疑惑,心想来时拖着石儿草,回时你们怎么好像不在乎足迹的问题? 骤然间,大黑马想明白一件事情,不由感到好生恼火,愤怒地摇晃着马首,就像来时之前那般,拔蹄驰向雪林边缘。 许尘把大黑马辛苦四处衔来的树枝与干柴用绳索摁在它的身后,满意地拍了拍马背,从怀里掏出那根模样古怪的草,塞进马嘴表达奖励。 端木容好奇看着这一幕,心想书院二层楼出来的人古怪,就连这些牲畜竟也如此古怪,仿佛能通人性一般,也不知道是如何教的。 许尘说道:“要在雪原上清除痕迹,老天降一场暴雪当然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天不降雪,那我们就要小心一些,至少来时路和回时路不能是同一条。” 端木容不解问道:“我知道先前那些草便是这个用途,那为什么要把它们烧掉,又要辛苦大黑去四处找树枝来用?” 许尘很平静地解释道:“因为我想试试自己写的火符威力,但又不确信它能烧的很旺,所以我想用草来助燃,没想到还是不行,依旧需要你出手帮忙。” 能如此平静叙说自己的糗事,他的厚颜无耻程度果然了得,只是在二人身后压抑着奋蹄性子缓慢行走,同时注意扫雪除痕的大黑马便更悲伤了几分。 端木容没有在意这句话里流露出来的无赖劲儿,沉默片刻后,轻声叹息说道:“我自幼便在玉玄门,由……老师一手抚养成人,他从来不允许我接触真正的尘世间,如果不是这次诏令,而且我也确实大了,说不定我还不能出山。” 许尘听着少女轻声细语的叙说,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大修行者,正满脸严肃看着池畔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厉声命令她清心静意执笔……端木容看着雪原远处那座苍莽的山脉,静静说道:“真要入世,其实哪里是你这样慧黠之人的对手。” 许尘摇头说道:“不是自我谦虚,我就算手段再阴狠现实,但也没有可能是你们的对手,境界实力可以轻易撕毁所有的阴谋。” 端木容低头轻声说道:“我只是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不懂这些世务庶事,陆晨迦她与我是一类人,也不见得懂,如果当日草甸上那辆马车里坐的是我,下面是楞严寺的人被马贼袭击,或许我也懒得理会。” 第二百六十六章 许尘看着她微圆粉腮畔飘起的几络黑发,说道:“不对,你和那个公主不是一类人,她痴于花,所以可以视他人如粪土,用来植花便好,你虽痴于书,但你眼中的世界还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没有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血当成墨汁来用。” 端木容觉得这个形容很血腥,却又很恰当,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真的不是公主那种人吗?” “当然不是。”许尘笑着说道:“就算你们都很无知,但你也是善良的无知。” 无知这个形容不血腥,但也谈不上恰当,相信没有人会喜欢,端木容微微蹙眉,明亮的眼眸里却蕴着悦意,问道:“这是玩笑话?” 许尘本想说这是真话,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美丽清稚的脸,还是点了点头。 端木容转过身去,没有再说什么,那薄而红若朱砂的双唇紧紧的抿了起来,粉腮微鼓,不是在强忍怒意,而是在强忍笑意。 “如果……你不是一个爱撒谎的家伙就更好了,当然,现在的你已经很好,因为你知道我的感受,所以最后还是撒了个谎。” 端木容低着头安静前行,在心中想着上面这句话,双脚踩在雪上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是刻意如此,而是她觉得自己真的要飘起来了。 回到帐蓬处,许尘和那位雪国野人妇女很认真地进行了一番交谈,拜托她做了一些事情,于是那位参加冬礼,按雪国野人规矩不得返回部落的妇人,竟是二话不说把孩子交给这两名中原来的青年男女,自己回到了部落中。 过了两天,那名雪国野人妇女带着并不怎么好的消息回来了,许尘却也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要让雪国野人部落相信自己这个中原人,确实是极困难的事情。 幸运的是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那支土阳城来的商队,以及雪国野人部落占领原野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离开冬林再往北去,气温愈发寒冷,尤其是可能要进入天弃山极北之麓,端木容那匹枣红马肯定承受不住,于是便留给了这对雪国野人母子。 双方告别之后,二人一黑马再次踏上旅程,端木容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许尘说道:“进山。” 端木容微微一怔,问道:“天书在山里?” 许尘望向远处的雪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确认,但我确认很多的人在山里。” 因为天寒山高的缘故,此间没有什么植株,山风凛烈强劲,所有的浮土与积雪都被吹拂的干干净净,露出下面黑色深沉的岩石表面。 黑色岩壁间的一处突起崖畔,一个身着黑色袍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此间,看着远处的铅云风雪,仿佛要融进岩壁里一般。 “那天夜里,你是怎么射中那几个马贼?” “很简单,用灵力锁定他们在黑夜里的位置。” “但你怎么确定他们的要害部位?” “还是灵力。” “那么远的距离,如何做的到?” “因为我的灵力很强大。” “可你……修行资质并不是太好,能操控的天地元气数量这么少。” “针没有刀份量重,但同样也能扎人嘛。”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而且……用这样的方法战斗,难道你不觉得是一种浪费?用灵力锁定对手方位还要判断身形,识海里的灵力消耗速度太快。” “先前就说过,我的灵力很强大。” “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一名大控灵师?”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是符道的天才,当然要成为像你这样的符师啊。” “那天夜里你武者的时候,用的不是符。” “我习惯用刀,刀上刻着符。” “你的战斗方式,真的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 “你有没有感觉到山下这片疏林里的天地元气很丰沛?” “嗯,好像有点。” “你似乎很少在意周遭天地之间的气息。” “我更在意自己体内的气息。” 从荒原雪岭到苍山脚下,这种对话不停发生在许尘和端木容之间。 在他看来是废话的讨论,对于端木容却很重要,这位痴于书符的年轻一代天娇,通过这些对话,逐步加深对许尘修行法门的了解,然后随着二人的脚步离雪峰越来越近,她的神情越来越忧虑,还有一些惘然无措。 在一处极细小的温泉热眼旁,二人稍作休息,许尘看着她微垂的眼帘,静静搭在白皙肌肤上的长睫毛,想着一路来她情绪的变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不解,认真问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端木容抬起头来,默默看着许尘,就像看着一块最夺目的宝石渐渐要被风沙掩埋,眼眸里满是忧虑和担心,轻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担心你入魔。” 许尘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受那个世界里的小说薰陶,也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的生活经历,更因为书院的开明环境,他实在很难对魔宗产生本能里的抵触情绪和恶感,但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明白思想或许无罪,可真的修行魔宗功法,肯定会引来无数麻烦。 他笑着说道:“我是陆隐的亲传弟子,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受了侮辱损害却无力报复的可怜人一样,为了力量或权力这种事情,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 端木容静静看着他那张干净可喜的脸,想着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愈发确认他是个为达目的不在意手段的家伙,根本感受不到他对昊天存有丝毫敬畏之心,而他现在被动或主动选择的修行方式,格外偏重注视自己的肉体技巧,却很少研习怎样与天地之息相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很容易踏入歧路。 端木容伸手将温泉眼畔的雪花捧起,再轻轻吹落,面无表情望向不远处那座黑白二色的连绵山脉,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许尘问道:“什么事?” 端木容回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在这座山里遇到魔宗功法,你不要去学。” 听着这句话,许尘不由怔住了,他望向远处那道横亘在天地之间、荒凉杳无人迹的山脉,心想自己从雪国野人部落处知道神殿中人进了此山,猜测应该与那卷天书有关,怎么端木容此时却忽然提起什么魔宗功法? 端木容睫毛微眨,轻声说道:“魔宗山门便在这座遗弃的山脉之中,只是大山浩渺,除了那位毁掉山门的前辈高人,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座山门在何处。” 许尘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皱着眉头看着那座山脉,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真不知事情,没有人告诉过我,” “雪国野人部落给我的消息里说的很清楚,神军那些人潜入荒原捣乱,是为了吸引雪国野人强者和元老会的注意,而神殿真正的强者都潜进了这座山里。” 他收回目光,看着端木容蹙眉说道:“如果认为天书还在魔宗山门,而魔宗山门一直在天弃山里,那神军中人以前为什么不来寻找天书?却非要在雪国野人南下的时候才来寻找?” 端木容摇了摇头,用手指将颊畔飞舞的发丝捋到耳后,说道:“天书这等世外之物,一旦现世,必然要上应天机,这不是你我所能了解或猜测的机缘,但在我看来,天书在雪国野人部落里的可能性,当然不如在魔宗山门中的可能性大。” 许尘问道:“为什么?” 端木容回答道:“因为天书这等事物,似乎本就应该在不可知之地里。” 山脚疏林里的谈话,不停给许尘带来震惊,他隐约记得自己应该听说过什么不可知之地,但又总想不起来说的是什么。 他认真问道:“什么是不可知之地?” 端木容愣了愣,发现他不是在说笑话,认真回答道:“世人无法接触的地方。” 许尘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能不能说的更具体一点?” 端木容蹙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颗很奇怪的树木,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可知之地是指那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这些地方,就算去过的人出来后也不会谈及,于是千百年来,只有一些关于不可知之地的传说在修行世界里流传。” 许尘不解说道:“它的山门凭什么被称作不可知之地?” 听到这个问题,端木容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小时候也曾经问过老师,按照老师的说法,魔宗总助出生时,已经成为一名超越五境的不世魔头,所以才有这种说法。” “越过八境?” “除了已经废弃的魔宗山门,我相信别的不可知之地里一定有超越八境的至强者存在,只是这些至强者数量极少,基本上不现世,只是隔上一些年会有一名年轻弟子入世,被称为天下行走。而这些天下行走一旦现世,任何已知的高手也会感到有所忌惮。” 端木容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许尘,眼神里流露的讯息,似乎是在说,自己先前这番话,和自己亲眼所看到的世界并不相同,所以她并不自信。 他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天书这种东西只能存在于不可知之地,那么够资格抢天书的人,按道理也应该是来自不可知之地的那些天下行走,我本以为可能遇到的竞争对手,总能争上一争,可如果是遇着那些知命境界的大修者,这事儿好像没法儿和他们玩啊。” 因为某些原因,端木容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个家伙想表达什么意思,像墨笔画出来的秀眉皱的极紧,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许尘看着她很诚恳老实说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回南边,如果你觉得不高兴,我请你去永安,或者都城。” 端木容瞪着大大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思考。 此番荒原之行发展到现在这副模样,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一椿又一椿的大事件就这样跳到自己的眼前,而事先竟是根本没有人提醒或警告过自己。 因为他想起来一段话,那段话是这样说的:命运本身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家伙,如果它要选择你承担使命,那么在确定你能够承担这种使命之前,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断你的每一根骨头剥离你每一丝的血肉,让你承受世间最极端的痛苦,如此方能让你的意志心性强悍到有资格被命运所选择。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这时候大黑马不知去何处艰辛填饱了肚子,满眼幽怨地慢步踱了回来。 许尘看着大黑马,想起它在王庭赛马大会上的那次不可一世的超越,渐渐平伏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 “究竟是结果重要还是过程重要?” 端木容微微一怔,回答道:“我认为是过程。” 许尘摇头说道:“我以前认为是结果,后来悟符之时以为重要的是过程,我现在才明白两者同样重要,只不过缺少过程,那么便得不到结果。” 端木容说道:“你不是一个惯常说这种话的人。” 许尘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因为我确认了自己来荒原的目的。” “是什么?” “和天书还有魔宗堂口都没有任何关系,为的,也算是修行。” 许尘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书院让我来荒原,就是希望我能够在这段历程中能够领悟以一些什么,这就是过程,而破境入洞玄便是这段修行旅程的目的。” 端木容眉梢缓缓挑起,不可置信说道:“你春初方悟,春暮而感,继而不惑,难道一年时间不到,你又想要能够破境?” 许尘认真说道:“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我距离五境已经不远。” 端木容轻轻摇头,说道:“就算你是陆隐大师的亲传弟子,这种想法实在是……” 许尘笑着想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奇人高手。 端木容薄红若脂纸的双唇微启,却说不出话来,神情复杂兼羞恼无措地想道,自己夏天在墨池畔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蠢痴之人? 许尘看着她无言模样,得意大笑说道:“不用震惊,不要佩服,我就是一个敢于直面惨淡人生、残酷命运、淋漓鲜血、无数险峰的天择之人啊。” 他牵着大黑马,对身旁的端木容兴高采烈地描述着过去的时光,入山旅途寂寞,而且漫无目的的搜寻,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腻烦情绪,如果不经常聊聊天,他真担心自己会不会把屁股一拍就此走人,再也不管小师叔那段正确的废话。 闲聊总是需要两个人才能进行,然而端木容自幼生活在玉玄门老师身边,少经世事,除了与西晋公主陈燕秋通过一段时间书信外,便只有乏善可陈的笔墨生涯,所以只用了一盏茶功夫便交代完了自己的一生。 许尘在感慨于端木容人生干净简单幸福之余,便只好自己讲自己的故事,好在他这辈子遇着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便除去那些过于血腥过于违反、人类道德观的故事,讲上三天三夜也不可能讲完。 端木容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偶尔被风雪刮的有些微红的微圆粉腮上会露出一丝笑容,在被许尘提醒了几次之后,也学会了怎样在合适的时间问:后来呢? 随着后来呢后来呢的问话持续,来到了静谧的雪山之前,许尘终于确认雪国野人没有骗自己,那支来自无仙镇的商队确实已经南归没有进山,不禁感到有些疑惑,难道说西门望放弃了寻找天书? 荒原的冬天有些难熬,他们两个人是修行者,能稍御寒暑,但在刮拂的凛烈雪风面前,还是觉得有些寒冷,眼前这片绵绵起伏的山脉也是极大的考验。 山脉有陡峭难行之处,加之寒冷危险,无论雪国野人还是草原蛮人都从来不会进山,大黑马虽然神骏中二,但许尘也不敢拉着它进山冒险。 卸下沉重的行囊,在大黑马厚臀上重重拍了一记,许尘说道:“自己找地方折腾去,如果找不着吃的,你自己先回吧。” 大黑马骤然脱了重负,哪里还管得他在说些什么,欢悦嘶鸣一声,撒着欢便顺着山下缓坡向外奔跑而去,它记得路上隐约看到西北面好像有片针叶林,虽说自己不喜欢啃树皮,但那些耐寒的松鼠肯定会藏些东西过冬,松子味道好像不错……看着大黑马像道黑色闪电般瞬间消失在视野中,端木容紧了紧颈上的围巾,神情惘然问道:“它能找到吃的吗?” “它就是个吃货,最擅长的就是找吃的。” 许尘从行囊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布片,望向少女笑着补充说道:“你们都城的人都是吃货,我有时候真觉得大黑子天生就是都城的种。” 端木容沉默很长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问道:“陆隐大师……也是个吃货?” 许尘没有听清楚她的问题,把手中那块血布举起来,对准天穹上那轮如同假货般的日头,迎着日光想要看清楚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最终却还是只看到了那些血。 “如果这是一场考验,难道没有半点提示?” 许尘恼火说道:“任何这种故事里面都应该有块藏宝图啊,不然怎么找魔宗堂口?如果我们两个随便瞎逛都能逛进魔宗里去,那还叫什么不可知之地?” 端木容轻轻摇头,说道:“先进山再说吧。” 许尘点点头,把行囊背到身上,靴子顿时在雪里陷的更深了一些。 端木容好奇看着他肩上的行李,心想里面究竟放的是什么,竟是如此沉重。 许尘看着她眼睫上被冻成霜丝的睫毛,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忽然问道:“冷?” 端木容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 “早说啊。” 许尘拿了一张符纸递给她,说道:“放腰上,可以保暖,如果不够我还有很多。” 端木容依言把那张淡黄色的符纸放好,然后才醒过神来,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听他的话,感受着腰间逐渐传来的暖意,不由微异问道:“这是什么?” “我最开始试验的火符。” 许尘背着行李向山谷里走去,笑着说道:“非常失败,根本没有办法凝炼天地之息里的火意,只能慢慢升温,离开都城的时候想着荒原上冷,所以就多写了些。” 端木容听着这话,本来因为温暖和羞意渐渐热起来的脸颊骤然感到一阵冷意,声音微颤说道:“用符纸……来取暖?你有多少张这样的符?” 许尘说道:“没数过,几十张总是有的,反正没什么用处,你别和我客气。” 端木容睫毛微眨,霜丝骤碎,怔怔看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心想写符极耗灵力,你怎么能把宝贵的灵力浪费在取暖这等没必要的小事上? 她一生痴于符道,视若至高之事,于是越想越有些生气。 许尘回头看着她神情,不禁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端木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这样太浪费,以后不要这样了。” 许尘笑着挠了挠头,没有接话,用符纸当热宝,也许真的很浪费吧,不过他的灵力很充沛,他的回复速度很快。 哪怕是那些虔诚的佛教教徒,也总还有个方向,然而这个故事里没有藏宝图,没有夹在血布里的地图,只有把重任扔到许尘肩上就不管的帝国朝廷。 于是许尘的荒原之行在在最后变成了一段纠结而惘然的旅程。在他看来,如果说这趟旅程是修行,实在是令人愤怒而不知如何言语。 不知如何言语也不知如何行走,进入山脉最开始的数日里,许尘和端木容沉默而枯燥的行走,他完美地发挥自己寻踪觅迹的猎人本事,却依然抵不过一夜北风紧,雪花大如席所带来的困难。 行至一处寒风尤盛的山崖,许尘装做没有看见少女符师蹙起的墨眉,强行又塞给她一张暖符,正准备继续向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向上方望去。 端木容看着他的神情,心想大概又是看见了什么雪山毛足羊,忍不住又想射下来当晚饭吃,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感受着腹间传来的暖意,没有说什么。 许尘缓缓皱起眉头,就这样在雪地里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将识海里的灵力渡出体外,开始静坐感知周遭天地里的气息。 寒风卷雪而来,不多时便在他的衣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端木容看他模样,有些担心又有些疑惑,想要伸手替他将雪掸掉,最终却没有动作。 就在先前那一刻,许尘感觉到山脉深处传来了一道他很熟悉的气息,以他如今的境界,按道理来讲根本没有可能感知到如此遥远距离之外的事物,然而那抹气息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识海之中,这说明不是他感知到了那道气息,而是山脉深处那道气息无视万里雪飘,主动找到了他。 这个分析让他震惊无语,心想这得是何等样境界实力的大修行者,才能隔着如此遥远距离,准备地让自己感知到他的存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无距?难道这片茫茫大山里真有越过五境的类似圣人般的存在? 为了确定自己的感知没有出现偏差,他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开始闭目静思,随着精神力的集中,识海内灵力的缓释,那道自远方而来的气息愈发清晰清楚,如风中雪花一般越千重山而来,轻轻扬扬落在他的身上,覆在他的衣上,缓慢而无可阻挡地顺着脸颊上的肌肤口鼻渗了进去。 一道恐怖到难以想像的强者气息,自远方而来,瞬间占据你的识海,面对这种情况,哪怕是像道痴那样的人物,只怕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远远避开。 许尘没有逃跑,反而坐下静静感知,因为如先前所言,这股恐怖强大的气息,让他感觉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亲近,然而问题在于,无论他怎样回忆,也想不起来遇见过拥有这样气息的大修行者。 那股气息强大并不霸道,虽不霸道但却格外骄傲,就像是一棵在雪峰顶端倔犟生存的雪松,覆着千年积雪却不肯稍弯腰身,俯瞰峰下众生,不屑看天一眼。 许尘闭着眼睛,静静感受着这股气息里的味道,忽然间明光一掠,识海之中骤然多出了很多画面,曾经的画面。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遥远山脉深处,感受着那股气息里蕴藏着的平静执着,不知为何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因为……那股熟悉的气息残留着主人的骄傲与执念,却没有任何信息,它找到自己只是因为它也觉得自己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它不想继续在这座山里呆下去,它想回到它最熟悉的地方。 第二百六十八章 陈鲁杰 许尘醒过来时,风雪已停,身上已经积了极厚的一层雪。 他沉默看着那边看了很长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坚定了一些事情,忽然开口问道:“你感受到那股气息没有?” 厚厚的雪花顺着衣衫簌簌而落。 端木容一直沉默地守护在他身旁,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他的问题,墨眉缓缓蹙起,摇头说道:“我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许尘站起身来,拍掉衣上残雪,背起沉重的行囊,说道:“我们走吧。” 端木容问道:“去哪里?” 许尘指着那道强大骄傲气息生起的遥远大山深处,说道:“去那里。” 端木容说道:“我们没有地图。” 许尘摇头说道:“朝廷的人们让我过来,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不需要地图。” 雪道难,再难也难不过登天,心意坚定的许尘带着心意向来坚定的少女,向着那个方向坚定地行走,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来到了一片陡峭的山崖之前。 用了小半天的时间,攀越过那道陡峭的山崖,二人站在那道雪崖之上,一阵风迎面而来,温润清凉不似寒冬凛烈雪风,而像是一片春天。 雪崖很长,二人顺着向前行走,过不多时便发现了那道春风的来源——在雪崖尽头下方是一片大而幽深的山谷,不知是因为地热还是有温泉的缘故,这片山谷并不大,里面却成着一片青青的阔叶树林,一眼望去尽是绿色,和雪崖那头白黑二色的冰冷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端木容被映入眼帘的绿意怔住了,沉默很长时间后,她下意识回头看了许尘一眼,因为这是他指的方向,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许尘能够知道山脉脉深处,会有怎样一处山谷,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因为没有地图的缘故还那般烦恼。 许尘的表情并不比她平静太多,他怔怔望着青色的山谷,望着山谷深处那道若隐若细的泉水,感受着那道熟悉的气息越来越凝练真切,难以自抑地紧张起来。 因为那道气息的缘故,这些天他一直有些沉默,此时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弄错,骤然的急剧紧张之后,变成了从身到心的绝对放松。 站在雪崖之上,他忽然对着青青山谷大声喊道:“你在哪里?”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很长时间,才渐渐消失不见。 端木容面无表情看着他,大概是在想这个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许尘平静喜悦的心情,看着她轻声说道:“我想,我们找到魔宗的堂口了。” 端木容神情微凛,蹙眉说道:“就这么简单?” 许尘沉默看着雪崖下方的山谷,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似很困难的事情,只要你能把其中的联系想明白,就会变得很简单。” 端木容很简洁直接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许尘看着她问道:“你知道当年找到魔宗堂口,然后单剑把魔宗斩成废墟的前辈是谁?” 端木容继续摇头:“老师没有告诉我,似乎他不愿意说。” 许尘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大概能猜到他是谁,但我能确认他和我有关系,因为这种关系,我找到魔宗堂口,就变得非常简单。” 听到他的这句话,端木容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大概也猜到他说的那位前辈是谁了,只是既然他没有说破,她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鲁杰应该也在山里。”她提醒道。 “陈鲁杰?” 许尘轻声的问道,“陈鲁杰是谁?” “皇子,我们的皇子。” 听到端木容的回答,许尘没有什么反应,“如果他们知道魔宗堂口的位置,为什么雪国野人南下之前他们没有过来,而且根据我的估算,这片山谷里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好东西,神军让西晋皇子他们来荒原,只怕是和书院存着相同的心思,让我们修行一场罢了。” 端木容眼睫微眨,静静说道:“有时候修行,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许尘没有误会她这句话的意思,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西晋皇子非要战胜我才能完满自己的道心,你以为我会给他这种机会?” 端木容摇头说道:“修行之事,有很多时候都是迫不得已。” 许尘很认真地说道:“大家都是正道中人嘛,哪里至于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再说了山脉这么大,哪里这么容易遇到?” 话音刚落,雪崖那头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里蕴藏着很复杂的情绪,有些惊讶有些惊喜有些惘然有些坚定,最终汇成平静。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你。” 许尘和端木容回头望去,只见隔着数百丈远的雪崖那头坐着一个人。 因为雪崖两边截然不同的温度,那个人右半边身体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左半身体上的黑衣却是片雪皆无,看上去他就像坐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一半风雪一半春意,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看上去极为古怪。 随着声音,那个人身上覆着厚厚的积雪缓慢地分解滑落,那张完美的脸颊,因为风霜的侵袭显得有些沧桑憔悴,往日洁净无尘的黑色道袍上也满是污垢,尤其是披散在肩上的黑发,更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凛然光辉,有若神子。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长大后手握重权,名闻天下,但想找到邻居家那个把棒棒糖给你舔的小女孩儿,一直找到死却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但这个世界也很小,也许你吃了一碗不干净的卤煮火烧,去街口蹲茅厕时,便会忽然遇到小时候和你争夺邻居家小女孩儿棒棒糖的无耻败类。 佛宗说爱别离,怨憎会,说的是人间苦处,然而有生皆苦,所以我们生活在人世间,往往要离开你所爱的人,然后不停遇见你所怨憎的人。 西晋皇子陈鲁杰看着雪崖那头的那对男女,忽然笑了起来。 隔着数百丈的距离,他的声音能传过去,自然他也能够看清对方的容颜。 但他没有想到许尘和书痴居然真的能够找到这片山谷,因为按道理来说,只有神军有地图,而且若不是天象有异,谷外大阵消除,便是神军中人也无法找到这里。 “数日前我来时,这片山谷还是一片冰封雪地。” 西晋皇子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说道:“我坐这里看着冰雪消融,看着青叶重生,看着每一天与每一天的差异,仿佛看到了一场神迹,有所感触。” 他看着雪崖那头的许尘,平静继续说道:“你们来晚了,又或者说来早了,因为距离开门的时候还有些时日。” 远处响起许尘热情而真诚的声音:“殿下,那你知道什么时候开门吗?” 西晋皇子被他声音里的热情弄的有些烦躁,沉声说道:“不知道,不过既然你我都来早了,或许有时间做些别的事情。” 许尘没有西晋皇子无视距离说话的本事,把手掌张开放在嘴边,大声喊道:“下棋弹琴还是清谈扯蛋?这些事情我现在都很擅长,如果说打架,那还是免了吧,我可打不过你,你欺负我也不算什么本事。” 端木容站在他身旁,听到这番话,低头无语。 这番话无赖坦白的连暗中爱慕他的少女都听不下去,更何况是西晋皇子? 西晋皇子看着远处的许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西晋皇子低头看着身前那道由树枝木屑组成的篱笆,伸手从中间随意抽出一根,然后缓慢放到雪地上,然后笑了笑。 自篱中取出一根柴木,许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端木容知道,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看着雪崖那头的西晋皇子,双手探出厚厚的棉袖,在飘着小雪的风中随意一拈,拈住几片凉雪以及几道符。 随着这个动作,雪崖间的天地元气一阵极剧烈的扰动,少女符师身上那件厚重的棉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神奇的变得柔软起来,随着寒暑相夹的山风轻轻摇摆,就似一件浑不着力的美丽裙服。 雪崖之上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只有西晋皇子和端木容这等境界的强者,才能看出那些蓬松的雪花变得比先前更加蓬松,甚至就连覆雪下方的崖石都变得松软起来,无声无息间,符道之力已然布于其间。 西晋皇子微微皱眉,静静看着雪崖那头,这才发现端木容竟比传说中更加强大,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那道门槛,但竟是已经接近了知命。 他看着那边沉声问道:“许尘,难道你就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 听到这句话,许尘反而快速站到了端木容的身后,略微下蹲,确认少女身体能够全部遮住自己,才探出头来,笑着喊道:“不要想用什么狗血的激将法,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打击不了我,还是想别的辄吧。” 这句话说的是毫无羞愧之意。 西晋皇子想像不出来,陆隐大师的弟子怎么可能如此无赖无耻,于是他心情愈发阴沉愤怒,因为他愈发觉得自己才有资格成为陆隐的弟子。 他微怒沉声喝斥道:“难道你以为能在女人身后躲一辈子?” 许尘把头搁在端木容的肩头,看着雪崖那头,理所当然说道:“打不赢你当然要先躲着,能打赢你的时候自然不躲,只希望到时候你也别向我学习。另外虽然可能性不大,可如果万一这辈子我都打不赢你……” 他很认真地说道:“我就在她身后躲一辈子,你又能拿我怎样?” 西晋皇子脸上的怒容渐渐敛去,回复毫无表情的平静。 许尘毫无羞愧的自觉,警惕盯着他的动静,心里想着稍后应该怎么做。 端木容此时的神情有些复杂,疏而长的睫毛轻轻眨动,薄而红的嘴唇抿的极紧,鲜艳地仿佛要比白雪青谷的颜色更要浓郁几分。 在我身后躲一辈子? 她缓缓低下头去,轻拈符纸的双方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别的。 西晋皇子缓缓站起身来,残雪自黑衣表面滑落,落在靴上,看着雪崖那头,缓声说道:“你可以在端木容身后躲一辈子,然而问题在于,她有没有能力一直把你庇护在身后,而且她愿不愿意一直把你庇护在身后。”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又是赌约 说完这句话,他迈过身前柴木组成的低矮樊篱,面无表情顺着雪崖向那边走去。雪崖极为狭窄,因为积雪的缘故才显得宽阔了些,实际上并排只能容数人并行,就仿佛是横在天穹里的一道天然石桥,把风雪山麓与青翠山谷分成了两截。 雪崖面对青翠山谷的那面极为陡峭,灰黑的岩壁积土里东一处西一处生着些杂草,难以攀援,更没有什么道路,想要下去十分困难。 片刻之间,西晋皇子行过百余丈距离,望向端木容神情温和说道:“容师妹,此番放荒原试炼,不知见过燕秋没有,她常提起你。” 端木容早已从先前惘然神思中醒了过来,看着他端庄文静微福一礼,正待说些什么,没想到许尘从她身后闪了出来,看着西晋皇子抢先大声说道:“殿下,你乃是神军真正的统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草甸和王庭里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这时候再来热络寒喧套近乎,是不是稍微晚了一些。” 西晋皇子面色微沉,他确实知道那些事情,不然,他又怎么能知道许尘,知道许尘欺负了他的妹妹? 他看着远处的许尘,忽然眉头微蹙,发现数月不见,对方竟然进步了很多,说道:“居然快五境。” 许尘看着他笑道:“殿下又说完笑话了。” 听出对方言语间隐藏着的嘲弄,西晋皇子也不动怒,看着他平静说道:“你欺负了我的妹妹,在这山脉深处还能相遇,便是本座有时候也不得不相信那些俗人的说法,或许你我真有宿缘,真将成为一生宿敌,。” 许尘说道:“这种缘份,不要也罢。” 对话之时,西晋皇子的脚步未停,又向雪崖那头去了一段距离。 他看着许尘微微一笑,忽然说道:“老天赐世间万千机缘,若降临到你的头上,无论你要或不要,总是脱离不开,便如今日之后即将破境入知命,而你也将破境,本座忽然想到,你我何不以破境之期为赌定下一约?” “这可怎生得了?” 许尘想着书院后山七师姐房间里的各式牌具,认真说道:“而且修行无论出门入门都在个人,各修各的机缘,何必非要混在一处。” 然后他看着渐行渐近的西晋皇子,说道:“而且我凭什么要给你机会圆满道心?如果真是一生宿敌,那么任何对你可能有帮助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第一段话是假话,第二段话才是真心实意的阐述,西晋皇子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厮竟是如此坦白,忍不住微笑说道:“难道非要让本座尝试羞辱你,你才会出手?” 许尘认真说道:“佛宗曾言唾面自干,殿下若想羞辱我,请不要客气。” 西晋皇子这下真的怔住了,沉默看了他很长时间后,说道:“你真是汉人?” 许尘应道:“殿下可以把我看成西晋人。” 然后他怔了怔,摇头笑着说道:“今天才发现,这个名字很不好听。” 他冷冷看着许尘说道:“你不出手,我可以出手。” 许尘看着他说道:“打不还手你还要打,难道你想要杀人?” 西晋皇子摇头说道:“败你即可。” 许尘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静静看着西晋皇子那张虽然憔悴却依然英俊的面容,沉默很长时间后,语气沉重认真说道:“殿下,请你不要尝试击败我,因为我不会给你这种机会,如果你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死给你看。” 雪崖很窄,看似极长但总有走完的那一刻。 西晋皇子和许尘端木容二人站在雪崖两面相对而立,风雪渐起。 偏在这时,许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你不给我买宝石,老娘死给你看,你不给我做早饭,老娘死给你看,诸如此类的故事和吵架画面很常见,在“死给你看”这四字前面的主语一般都是老娘,因为只有在市井泼妇吵架的时候,才会动用这种无赖到极点的手段。 然而许尘就这样说了,而且因为他凝重严肃的神情,沉重认真的语气,这番话竟被他说的没有一点雨巷打老公骂邻居的悍妇气,反而像是一位在萧瑟风中拈起一片微黄树叶将要执剑远行的公子般,颇显平静慷慨。 关于生死之间的情绪与选择,许尘这辈子做过太多次,所以他很平静,也正因为他的平静,所以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死字,比任何人都要有力量。 顽劣强悍如大黑马,一生纵横马场嚣张无比。 西晋皇子是人,当然更能听懂这番话——我就是不想让你道心圆满,击败我和我自杀是两回事——更关键的是,他听出了许尘这番平静话里隐藏着的慷慨狠辣意味,如果他强行出手,许尘真的敢死给他看,死给天下看。 他在神军里见过很多不怕死、也不在乎别人生命的人,有下属,也有魔宗余孽和那些叛逆,但从来没有见过对自己这么狠或者说不在乎的人。 端木容也听懂了许尘的话,被围巾包裹着的脸颊略显苍白。 许尘看着西晋皇子说道:“汉人神军相看两厌,但想来也没有兴趣大打出手,可若今日我死在这里,事情一定会变得非常麻烦,我必须提醒你,西晋太弱,而我家师傅向来不怎么讲道理。” 西晋皇子看着他的脸,眉头微皱说道:“不是躲在女人身后,便是躲在师傅的背、景身后,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朝阳人,更怀疑你是不是男人。” “我说过这种言语上的攻击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许尘看着他认真回答道:“而且这个世界上除了极少数人,谁不是躲在山门宗派背、景靠山的身后?如果你今日被西晋除去太子身份,这些年间与你结下仇怨的魔宗余孽或是那些平日不敢惹你的人,谁不会想来咬你两口,你受得了?” 西晋皇子沉默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世间事物竟是看的如此透彻明白或者说暗沉,完全没有丝毫年轻人常见的热血。 端木容看着许尘的背影,也陷入了沉默,她安静听了这么长时间的对话,很自然地联想起在去王庭的旅程中,许尘在车厢里对她进行过的那番教育。 “打不过对方怎么办?” “逃。” “两虎相遇怎么办?” “佯装受伤悲苦乞怜说我已经默默爱你一万年,想尽一切办法以弱其心志,打他妈妈杀他全家抽他崽子耳光,想尽一切办法激怒对方乱其心神,若你穿着鞋便去荆棘地,若你衣裳厚便择苦寒地……” 今天看到许尘的应对,她终于明白了这些看似荒唐好笑的话里,隐藏着为了营造胜利或者等待胜利而不择手段,无视任何名誉尊严的绝然,而要总结出这样的思想,那个人的生命里不曾禁受过多少生死考验和屈辱。 西晋皇子看着许尘的脸忽然笑了起来,披散在肩头的黑发随着夹雪寒风轻轻摆动,仿佛要飘然而去,然而从薄唇里缓缓道出的话却没有丝毫出尘之意。 “你今日应对看似无赖无耻却有大隐忍强悍意志,懂你的人恨不得与你痛饮三千杯,只可惜我知道你不能饮。” 端木容感到许尘的姿式发生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似乎只是微微一挺肩,但先前所有的不择手段全部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个风雪间倔犟的年轻男子。 她知道西晋皇子终于抓住了许尘的要害,不由眼帘微垂,然后迅速进入绝对的明宁心境,手指间拈着的符纸开始无风微颤。 许尘忽然说道:“我有一匹马。” 雪崖之上骤然风停雪消,一片安静。 “是一匹黑马。” 许尘直起身体,看着西晋皇子平静继续说道:“你的妹妹公主也有匹马。” “白马。” “无论黑马还是白马,无论公马还是母马,谁能骑到谁身上,那就是好马。” 听着这话,西晋皇子面色骤然一沉,向前再踏一步,崖间积雪自地而起,仿佛开始卷起一道由地面向天空飘起的风雪。 端木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渐渐行来的西晋皇子,想着许尘在车厢里所说的最后那句话,一由寒风拂面,容颜清杀寒丽。 西晋皇子面无表情看着她,说道:“玉玄门真要对抗神军?不过本座确实很好奇,容妹妹展出来的半道源符,究竟到了何等样的境界。” “我说过要和你打吗?我说过她要和你打吗?” 许尘忽然抬起右臂指向他的脸,说道:“在王庭里我的黑马赢了你的白马,我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赢你,所以我接受你最开始的那个赌约。” 端木容不解看着他的侧脸,心想先前你不答应,为什么这时候答应了。 西晋皇子并不想答应,但他看到了许尘指着自己的手腕间……悬着一个锦囊。 那个锦囊通体银蓝色,绣着简单的花饰,在风雪间轻轻摇荡,看上去十分普通。 但西晋皇子知道那个锦囊非常不普通,感受到那个锦囊里传出的强大气息,所以他决定等等看许尘想说什么。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一道完整的神符都有资格让任何人等上片刻时光。 他面无表情说道:“你说。” 许尘说道:“以破境之期为约,先晋者为赢家,输家废掉自己的灵海。” 很寻常的语气口吻,述说的赌约内容却极不寻常。 废掉灵海,修行者便等若废人,尤其是后面的补充条件,更是等若抽筋扒骨,狠辣到了极点,是在拿修行者最珍贵的两样事物在赌博。 许尘看着他说道:“这场赌约对你有利,因为你需要去除我这个心障,但你对我的修行来说,从来都不是障碍,不过你不用感激我,因为开始的时候,我想整死你又不想冒风险,现在我只是给自己提供一个整死你的机会。” 西晋皇子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迎着崖上风雪笑了起来。 雪崖之上,一场豪赌就此开始。 许尘看着西晋皇子微笑说道:“下次相遇时,希望你一切安好。” 然后他笑容渐敛,缓慢而坚定说道:“你若安好,那我就是傻逼。”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端木容便从雪崖上跳了下去,向那片青翠的山谷跳了下去。片刻后,陡峭岩壁间,骤然生出一朵黑色的花,堕势骤减。 西晋皇子走到雪崖畔,看着岩壁下方,默然想着锦囊里那道明显是陆隐亲制的神符,心中生出一抹若有所失的感觉。 许尘境界不堪人品糟糕,但终归是天下行走,他虽是西陵神子也无法随意打杀,好在今日自己用尽心思终于用赌约将许尘逼至绝境,料来事后朝阳也无法多说什么。 想着终于能把心前那块柴木拔除,他情绪复定,顺着雪崖缓步走回,盘膝坐于那道柴木樊篱之后,静思于风雪之中,渐成雪人,只待破境那日。 陡峭的崖壁在眼前快速上升,那些崖缝间的野草被拖成一道绿线,然后迅速消失,微寒的风扑打着脸颊,端木容左手紧紧抓着许尘的腰带,眼眸里没有什么惊慌之色,更没有惊呼,因为她相信许尘这种人绝对不会自杀。 离地面还数丈距离时,一道极淡而纯净的符意从端木容指间释出,空气顿时变得仿佛粘稠了数分,二人下坠的速度再次降缓。 许尘知道端木容出手了,便停下了自己施符的准备,搂紧她的腰肢。 一声闷响,他双膝微屈,重重落在树林外的地面上,骨骼肌肉关节在落地的瞬间瞬紧瞬松,完美地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怀中的少女竟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许尘松开手臂,向她点头致意。 端木容摇摇头,平静离开他的手臂。 第二百七十章 许尘松开手臂,向她点头致意。 端木容摇摇头,平静离开他的手臂。 树林外的地面上积着无数落叶,踩上去有些松软,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才能积至如此之厚,但奇妙的是,竟没有任何腐败的气息。 而这片树林虽说是阔叶林,但毕竟刚刚重见天日,那些梢头桠间的青叶拔着嫩丫,无法遮住雪崖那边漏过来的星点雪花,自身倒如星点的绿。 二人走入青林,片刻便消失无踪。 入青林而行,渐渐远离雪崖,再也没有山外世界漏过来的雪花,只是山谷上方的天穹依然是灰蒙蒙的,和林子里的星点绿意衬在一处,更显凄冷。 不知道是因为破境之约带来的压力,还是因为陈鲁杰,入林后许尘非常安静,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活跃,只是沉默的行走。 端木容也很沉默,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先前雪崖间的那些对话,想着那名让许尘违逆本意也要回护的小侍女,想着那个并不血腥却格外残酷的赌约,一时黯然一时忧虑,无声踩着林间落叶,自己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从雪崖上面看,这片青翠山谷并不大,但真正来到其间,才发现这道山谷看上去并不宽宏,却竟为深远,二人在林间无言行走了小半日是还没有走到山谷尽头。 这里距离雪崖足够远,不再担心会被陈鲁杰听到或者追到,端木容看着许尘的背影,终究没能压抑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先前为什么不打?” 许尘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问道:“为什么要打?” 端木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当初在车厢里你教我战斗,曾经说过,当两虎相遇时,最需要记住的便是……勇者胜。” 许尘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在陈鲁杰的面前,我还谈不上是一头老虎。” 端木容看了一眼他腕间悬着的锦囊,说道:“源符在手,稚子也能成虎。” 许尘摇头说道:“师傅为写出也能用的神符,耗了太多心神,我做徒弟的自然不能滥用,而且你我都是符道中人,应该很清楚,这种激发符不是自身所造,符师很难发出其间的真正符力,我没有把握用这道符伤到陈鲁杰。” 端木容微微仰起小脸,看着他认真说道:“还有我。” 许尘诚恳说道:“谢谢,不过这毕竟是我和陈鲁杰之间的事情,没有道理让你冒险,更何况你领受神军诏令而来,我不可能让你为了我与神军翻脸。” 他望向青林外隐约看见的那道崖壁,说道:“我们进山的目的是为了那卷天书,最终我还是会和陈鲁杰正面对上。他想把我逼进无法退走的绝境,我也同样有此想法,提前把他解决掉,对后面的事情有好处。” 端木容墨眉微蹙,说道:“陈鲁杰哪里是这般好解决的人。” 许尘说道:“放在往日自然不好解决,但现在有了破境之约,情势便完全不一样,只要我能比他先破境,那么他就等于被解决掉了。” 他的语速很缓慢,语调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端木容看着他,忽然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会输掉这一次赌约,也没有想过就算他赢了赌约,万一对方反悔怎么办?如果真的要自毁修为离开神军,以昊天名义所发的誓言也不见得真有约束力。 她问道:“如果你输了这场赌约怎么办?” 许尘简单回答道:“我不会输。” 端木容毫不犹豫追问道:“如果。” 许尘微微一怔,说道:“如果输了,那便是输了,我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开窍,难道还真的会愚蠢到履行赌约,再把自己变成废人?” 端木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那陆隐大师的名誉怎么办?” “如果我输了赌约后真的选择把自己整成废人再可怜的离开书院,他老人家或者会非常愤怒,愤怒于自己怎么收了个如此愚痴的学生。” 端木容还是没能听懂这句话。 许尘解释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陆隐师傅也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誉。” “如果陈鲁杰输给你后耍赖怎么办?” “若我先进五境,就由不得他不履约。” “想要越境挑战,不是这般容易的事。你晋入五境,亦不过方至下品,怎能越两境而胜?就算你再如何擅长战斗,境界之间的差距依然太大。” 许尘看着她,忽然很认真地问道:“如果在破境最关键的时刻,破境者忽然受到外界干扰,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端木容不清楚他为什么关心这个,思忖片刻后说道:“要看外界的干扰是哪种。” 许尘说道:“最直接强烈的那一种。” 端木容说道:“那破境者会遭受剧烈的反噬,甚至有可能此生再无望破境。” 许尘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然后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看似沉默而漫无目的行走,其实许尘一直追随着某种方向,那道强大骄傲的气息,就像是天地间的一盏明灯,指引着他穿越青翠绿林,行过一片沼泽,再走过一段泥泞崎岖的潮湿雾中山道,来到了一面湖泊之前。 湖泊面积不大,方圆不过百丈,湖岸蜿蜒,水波轻澜,也不知道在这道奇异的山谷里存在了多少年月,看不出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山谷相对外面的天弃山雪峰而言温暖,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寒冷,身处其间更像是都城的冬天,湖岸边的水面上结着极薄的冰块,被水波一荡便自行散开,又在远处稍静些的水面逐渐凝结。 看似没有人工痕迹,是山谷中的天然湖泊,但许尘并不这样认为,因为那道熟悉亲近的强大气息,正是来自于湖水深处,他站在湖畔沉默注视湖水很长时间,透过清亮的水看到了水底的白沙与圆石,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端木容感知不到那股强大气息,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别的事物存在,走到许尘身旁,看着湖水中缓慢游动的鱼儿,轻声说道:“这面湖是一座大阵,很奇怪的是,这湖本身便是阵眼,似乎有些违逆阵法的原则。”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可知之地的阵法自然和一般的阵法有些不同。” “你是说这湖便是魔宗堂口?” 她看着湖面上倒映着的远处雪峰,忽然想起来教典当中的一些记载,声音微颤说道:“教典里面曾经有过记裁,魔宗堂口有一湖,难道便是这湖。” 许尘说道:“应该不会错。” 端木容看着眼前寻常的小湖,难以相信如此简单便发现了魔宗的堂口,说道:“真没有想到我此生有机会亲眼目睹魔宗堂口的遗存。” 如果是别的修行者,能够亲眼看到已经湮灭在时间里的魔宗堂口,能够看到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肯定会非常兴奋,甚至会激动疯狂地跳进湖中。 如果是别的时间段,许尘可能也会同样如此兴奋,但现在他很冷静,因为无论湖底藏着天书还是那位师门前辈的遗物,都暂时还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忽然问道:“这湖有没有名字?教典记载里有没有提到?” 端木容问道:“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许尘看着她笑着说道:“无名湖未名湖都不好听。” 端木容叹息一声,心想破境何其艰难玄妙,哪里说破便能破?这话未免过于嚣张了些,无奈说道:“魔宗自称圣宗,所以这湖被他们称为圣湖。” 山谷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异域,湖水映着高处的雪峰,谷外的天弃山里风雪凛冽,温度日低,这里却还是相对比较温暖,显得非常诡异。 许尘和端木容没有发现温泉地热之类的存在,那么只能把这种异象归为阵法的功能,想道一座大阵竟能遮天蔽地逆季节,不由感到好生震惊,也愈发确定,数十年不曾现世的魔宗堂口便在眼前的湖水之中。 依照陈鲁杰的说法,堂口开启的时间还没有到,他们二人也不知道究竟何时会开启,想着到时应有异象发生,于是只好安静等待,同时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许尘走到湖畔一块大石上坐下,看着清澈湖水里游动的奇异无鳞小鱼,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怎样才能破境呢?”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是世间所有大修行者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漫漫修远的修行道路上,过客们沿途所见的风光各自明媚,景致各不相同,哪里又能有现成的答案? 许尘很清楚修行道上必然会遇到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早有觉悟,平静等待,只是他站在洞玄境外已有数月时间却没有进展,如今又因为与陈鲁杰的赌约,骤然间心头多了极沉重的时间压力,所以下意识里问了出来。 端木容看着他轻声说道:“这种问题只能由你自己回答。” 许尘把手伸进微凉的湖水里,惊走几条小鱼,思考片刻后说道:“我以为愿望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必须有破境的愿望,才能破境,如果你想都不想,那道门槛肯定会更高,然后是信心,你必须相信自己能够破境。” 如今看着洞玄境界的门槛,他破境的愿望很强烈,陈鲁杰和时间带给他的强大压力全部转变成了动力,值此时刻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心境空明不动? 然而看着清澈湖水间远处自在游动的鱼儿,看着近处先前那几张被自己惊走依然显得有些紧张的鱼儿,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最缺少的是什么。 先前他对端木容说自己不会输,以及随后关于圣湖的两句对话,都显得那般自信满满,但事实上,那只是他用来坚定自己的信心,而不是他已经有了信心,面对着那个知名的皇子,哪里可能有真的信心? 更何况破境这种事情太过玄妙,便像荒原上的风雪——说来便来,纵是湛蓝青空烈日当头,一阵风来便可能有雪花降落;说不来便真是不来,纵是满天铅云,严寒刺骨滴水成冰,也有可能整整数月粒雪未落。 端木容走到石头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湖中,说道:“你没有信心?”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好像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就算后来发现自己没有修行的资质,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比别人生猛很多,你知道吗?去年的时候,我脑子里面还一直在想怎么靠三把刀砍死一名洞玄境的强者。” 许尘看着她认真说道:“后来踏上修行路,一路顺风顺水,包括入符道同样如此,师傅和很多人都认为我是天才,然而我的自信却反而变得弱了起来,因为我看到了很多真正修行道上的天才,包括你在内。” 端木容睫毛微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更何况还有不可知之地,一想着从那里出来的天下行走都是六境的大修行者,我便浑身上下感到不爽,觉得这事儿太没意思了。” 端木容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说道:“那怎样才能让你的信心更强一些?” 许尘认真说道:“我需要赞美。” 第二百七十一章 端木容的脸就算再红几分,也实在没有办法当着他的面来赞美他,不过此时她终于确认面前这个家伙确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所以她选择了别的方法。 她看着许尘轻叹说道:“你知道世间有哪些不可知之地吗?” 许尘把手上的水在胸前擦干,嘲笑道:“既然是不可知之地,又怎么可能知道。”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压抑住脑子里的混乱情绪,带着丝羞恼,大声喊道:“你上次告诉我那是一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够亲眼看到这些地方,就算去过的人出来后也不会谈及,所以才会叫做不可知之地。人人都知道它在哪里,又哪里不可知了?” 端木容看着他说道:“世间曾经流传一句话,俗世与世外这两个世界的悲欢离合从来都不相通,若能相通,便是圣贤。” 大概是想起老师曾经流露出来的唏嘘感慨,以及修行世界里对那位的传说,她的神情微微一凛,继续说道:“若能相通便是圣贤,虽说无名观的观首神人是圣贤,但是,陆隐大师也可以……” 她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来自兑山宗蓝鸢阁,来自世间唯一的圣贤之地,那么根本没有谁够资格影响你的信心?你凭什么不自信?” 许尘不可思议说道:“按照你这种说法,我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天下行走?” 端木容看着他点点头,然后蹙着眉尖认真补充说道:“当然,以往传说里的那些天下行走,确实没有像你这般弱的。” 再一次被简单少女伤害自尊的许尘,这一次没有出言反驳,因为他还没有完全从震惊羞恼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想着曾经对天下行走的嚣张发言,才发现原来都骂在了自己的身上。 端木容看着他问道:“知道这些事情之后,还有没有信心?” 许尘醒了过来,大喜说道:“论来历论气质论作派,要比陈鲁杰强太多,我凭什么没有信心踩死他?” 端木容没有想到他的信心竟是来源于此,不由默然,片刻后轻声说道:“破境之际除了愿望与信心,还需要契机,我十四岁那年收到老师亲笔书写的一卷教典,看了半夜便洞悟天地之玄意,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你的契机。” 许尘点了点头。 然而契机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就如同夏天里的那场雨,若早一些下或晚一些下,只怕他都还无法入符知道。就像是湖水溢过杨柳堤,湖中的水必然要满,然而若要它溢过长堤却不蔓延为洪,则需要别的道理。 许尘不擅长坐而论道或是明心悟道,他的修行就像是他的生存一样,总是充满是坚毅强狠的味道。 自幼的苦苦冥想存念如此,了解了人生如题各种痴的道理,还是习惯用解题的方式去修行,只不过不再那般苦逼罢了。 看六境门槛在清澈湖底若隐若现,他再一次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不知如何破,那便看破,他看湖光水色,看暮色烟霞,看倒映着的夜穹星辰。 他折了一枝杨柳,从行李里何处找出一根鱼钩,挂上几缕雪国人妇女赠送的干肉,垂入平静湖面,扰乱点点繁星,惊醒湖石下夜色为被的游鱼,开始钓鱼。 圣湖湖畔的杨柳枝,也许是被魔宗堂口大阵引来的天地气息磨炼千年,竟是无比坚韧,非常适合用来钓鱼。 杨柳枝在湖面上时起时伏,过不多时,水中有鱼儿吞食肉饵,被钩住。 他没有起竿,只是静静握着杨柳枝,就像握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鱼儿强行挣脱鱼钩,带着一道极浅的血色,啪啪打着水花惊惶逃脱。 杨柳枝头无饵亦无钩,安静地垂在水中,许尘就这样坐在冬湖畔的石头上,一坐便是一夜,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湖中的鱼便像破境时需要的契机。 愿者上钩,若不愿,不强求,端木容一直在看湖。 她是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符师,在许尘出现之前,她已经是符师的传人。 正如陆隐大师所说,阵就是大符,最优秀的符师毫无疑问便是最优秀的阵师,她看湖,便是想看穿圣湖湖的这道神奇阵法。 她站在湖畔认真看了一夜,终于大致猜到了这片山谷的由来。 清澈湖水深处有一座大阵,具体效用未明,但足以遮蔽视线甚至灵力的感知,而原先这片山谷上方应该还有一座更强大的阵法,足以遮蔽自然的影响。 根据她的分析,今年世间格外寒冷,天地间的寒潮自北涌来,笼罩在山谷外的外阵上应天时而破,被大阵锁住生机的山谷里植物重新世界杯,绿意蔓延开来,才有现在眼前所见一片青翠,这正好也能印证陈鲁杰在雪崖上所说的那句话。 只是山谷大阵既破,绿意重生,自然世界里的冷空气也随之灌入,山谷间春意尚未全盛,便要因为这些寒意而减褪,湖面上的那些薄冰便是由此而来。 端木容静坐湖畔,落在膝头的双手不停缓慢无声弹动做着计算,算来算去,总是算不明白,究竟湖水深处的这座大阵,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激发。 “莫非要等到湖水全部结冰,或是引动某处机枢,让湖水尽泄而空,让阵枢就此失效,魔宗堂口才会重新开启?” 她微蹙眉尖,看着映射着夜星光辉的平静湖面,有些拿不准主意,对这道阵法的研究愈深,越能感觉到这道逆天阵法里所蕴藏的智慧和强大力量,对于当年的魔宗以及布下这道大阵的前辈,不免生出极浓郁的敬畏之心。 晨光渐至,端木容缓缓睁开眼睛,从空明心境中醒来,转头望向身旁,只见许尘还坐在湖畔的石头上钓鱼,好笑的他眼睛闭着,明显已经随着了,脑袋随着湖波轻轻上下点动,倒像是在用脑袋钓鱼一般。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许尘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肚子,看着专注看着自己的少女,问道:“饿了?” 端木容轻轻点头,看着身前湖水里的倒影,轻言细语说道:“我马上来做。” 湖水里两个人的倒影非常清晰,显得要更靠近一些。 许尘问道:“肉干着实吃的有些腻了,能不能改善一下伙食?” 端木容看着他手中那根杨柳枝,好奇问道:“有没有钓上来鱼?” 许尘笑着回答道:“鱼钩都被那厮给咬走了,哪里能钓的上来。” 端木容站起身来,棉裙在晨风中微振,右手自袖中缓缓探出,随着一股微寒的符息波动,湖水间忽然多出了一方冰块,几乎透明的冰块里有一条极肥的无鳞鱼,看上去就像冰色琥珀一样美丽,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许尘看着这幕画面,诚恳感慨道:“符道运用之妙,师妹你应该算是已经入了化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达到这种水准。” 端木容平静说道,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视符道极为神圣的少女符师,心想若不是想着你想吃些新鲜东西,若不是想着身上贴着你的那些暖符,若不是想着你现在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刻,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许尘把那团美丽的琥珀冰块从湖里捞了起来,看着晨光下仿佛玉石般的冰块和里面那个明显还有生命气息的肥鱼,忽然想起当初在书院湿地侧,陈皮皮给自己展示六境的那个画面,当时湖里的那些鱼的状态更为神奇。 “我去摘些野菜,燉锅鱼汤喝喝。”他高兴地说道。 端木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做,心想就是为了让你赶紧破境,我连用符冰鱼这等事情都做了,难道还会在乎帮你熬锅鱼汤? 许尘偏头看着少女忙碌的背影,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拣柴生活,忍不住挠了挠头,他这辈子哪里想过有一日居然天才少女会来服侍自己。 没有过多长时间,鱼汤便煮好了,许尘将杨柳枝钓竿插进湖畔石缝里,从行李里摸出盐石,在锅里荡了荡,盛了碗乳白色的鱼汤喝了口。 他的行李沉重的像座小山,实际上也真是一座山,里面什么都有。 端木容抬起手臂,用衣袖擦去漂亮小圆脸蛋儿上的柴灰,睁着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和紧张的神色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在冰天雪地里过了这么长时间,能喝到一碗暖暖的鱼汤,当然是极好的享受,许尘笑着赞了几句,然后说道:“可惜没带什么调料,不然肯定更好。” 很随意的一句话,主要还是赞美,但这端木容此生第一次独立烹煮食物,而且隐约间还存着一些别的意思,所以听到这句话后并不怎么高兴。 她低着头捧着一碗鱼汤,轻轻吹着上面的浮沫和热气,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片刻后轻声问道:“比你平时吃的要差些?” “荒郊野外,哪里有条件做好吃的。” 许尘把碗里的汤喝完,开始吃鱼肉,含糊不清说道:“我家那个这辈子也没弄过什么好食材,吃来吃去总是那个味儿,早就腻了。” 端木容敏锐地注意到,他说的是我家那个而不是我家那个小侍女,于是愈发沉默,片刻后她坚强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会做的越来越好的。” 喝完鱼汤吃完干粮后,许尘继续去湖畔那块石头上坐着钓鱼,手中那根杨柳枝早被湖水泡的发白,而且枝头没有钩也没有饵,除了一些顽皮的小鱼偶尔会来触上一触,根本没有别的鱼对此表示出丝毫兴趣。 端木容铺开书卷,坐在他身旁不远处开始写字,天穹上的冬阳散发出的光浑,被圣湖湖四周的雪峰映入青翠山谷,光线温暖而又美好。 许尘钓鱼钓的无聊时,偶尔也会离开湖畔那块大石,来到少女身旁看她书写,点评几后自己提笔写上几个字,彼此参详欣赏。 都是书道中人,最为耐得住寂寞,在这无人青翠山谷里,二人写字赏字看湖赏湖,时光飞逝的缓慢,别无特异之处。 当然绝大多数时间,许尘还是坐在湖畔钓鱼。 山谷外间那道逆自然的大阵已经全部消褪,世间的寒冷空气与山谷里复生的温暖春意彼此接触抵抗,恰好到了春意最浓的时分,湖畔的阔叶林神奇地在极短的时日里生出无数片青叶,于风中招摇十分惬意。 春意浓时好困觉,许尘握着杨柳枝,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梦乡。 忽然间他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睁眼望去,却发现眼前没有美丽安宁的圣湖,身旁也没有了端木容的踪影,只有一片荒凉。 他再次来到了荒原之上,那片只出现在他梦中,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荒原。 今天的荒原之上没有满地尸骸,没有鲜血浸地的惨景,没有恐惧看天的人们,没有神情漠然的屠夫与酒徒,也没有那个高大的背影。 只有寒冷干燥的空气,荒芜黑凉的原野,远处隐隐传来黑鸦的鸣叫。 许尘揉了揉眼睛,往黑鸦鸣叫处望去,却没有看到满天乌翅,只看到三道黑色的烟尘稳定地悬浮在荒原前方,冷漠地看着这方,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他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旅程里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他曾经看过类似的画面,而当时有人在自己身旁说道:天要黑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要黑了。 看着远处那三道黑色的烟尘,许尘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眼睫毛上渐渐冻出了霜,身上的衣衫变得薄脆起来,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三道黑暗的烟尘真实的模样。 那不是烟,而是无数的光线或是光线的碎片,黑色的光线和黑色光线的碎片汇聚在一起,便成了世间最黑暗的烟尘,仿佛能够吞噬所有别的光线。 因为心头的恐惧,他下意识里挥了挥手,想用手中的杨柳枝把那三团黑色烟尘抽碎驱散。 圣湖湖畔,许尘正在破境边缘挣扎。 离圣湖湖约数十里地之外的那道雪崖上,与许尘用整个人生为代价进入六境之约的陈鲁杰,也已经踩到了知天命境界的门槛上。 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并不稳定,可能前进也可能倒退,就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或者拥抱神辉,或者堕落沉沦。 陈鲁杰在雪崖上已经静坐了很长时间,山脉里的风雪在他右半边身体上覆着厚厚的一层,如同铠甲,左半边身体在山谷的世界里如同往常,一半积雪一半新,这画面看着着实有些诡异。 忽然间,他站起身来,平静掸去身上覆雪,竟是毫不在意脱离悟境之崖,就这样缓慢走到雪崖下方,捉了一只雪羊。 然后他把这只雪羊放走。 他背对青翠,面朝雪山,若有所思,仿佛有所感应,山谷间的绿意像山藤般在崖壁上蔓延而上,他脚下积雪间青草渐生,有若繁星。 若要脱樊篱,何苦自困于樊篱? 站在青翠山谷之前,看着莽荒雪山,陈鲁杰沉默无语,知道自己又一次面临选择,选择的结果并不重要,关键在于选择时所展现出来的精神,所以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向青翠山谷里走去。 靴底离开残雪,便是一抬足那刹,雪崖之上以及后方的山峰间风雪骤停,他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厚沉的铅云不知何时消失,露出后方的湛湛晴空。 碧蓝宁静的天空是客观真实的存在,然而映照在他道心之上,出现在他识海里的天空却是另一番模样,半边是澄静的黑,另一半则是繁星似锦灿烂夺目。 再一次站在光明与黑暗之间,他略一沉默后笑着摇了摇头,踩着雪崖上临近青翠山谷的那边继续行走,每一步落下,靴旁便会生出几株青草,草势神奇的越来越茂盛,渐渐要铺满整道雪崖。 雪崖尽头那道让他自困多日的樊篱早已散落在地面,其中一根柴木的顶端,隐隐可以看到星点般的绿。那道绿意虽然微弱却极为凝纯,他走近之后才看清楚,原来是片约半指甲盖大小的叶子,泛着幽幽的绿。 这根柴木全无生机,然而此时却生出新芽来,尤其是看这新芽的生长速度,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生出更多的绿叶,甚至最后有可能会结出一朵美丽的花。 陈鲁杰静静看着柴木顶端那片嫩绿的青芽,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内心深处却已然温润一片极为感动,所谓知天命便是了解世界的本原,掌握天地元气的规律甚至是生命的规律,只有这样的修行者才能算做是真正得道,此时的他距离知命境界只有一线之差,而且再也没有什么道心上的障碍能阻止他。 只待青叶全生、花瓣尽吐时,便能破境。 然而他脸上的神情渐趋凝重,因为破境时刻,最忌被人干扰。 便在这时,衣袂振风之声响起。 一身红衣的道痴叶红鱼出现在雪崖上,乌黑的道髻有些微微凌乱,美丽的容颜略显疲惫,应该是在与唐小棠的追逐战中消耗了不少精力。 她看了陈鲁杰一眼,清亮冰冷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灼热和赞赏之意,却没有做任何动作,一言不发便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冷漠注视着四周。 陈鲁杰向她点头致意表示感激,然后坐到那根发出嫩芽的木柴旁,缓缓闭上双眼沉默等待着花开的时刻,平静喜乐地迎接知命境界的到来。 山谷深处,圣湖湖畔,许尘在石上微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手里握着的那根杨柳枝随着他身体的上下起伏,而在湖水里不时颤动。 湖水深处游来一只鱼,鱼尾的摆动有些奇异,主要是弹动的节奏不像它的同伴那般轻盈,似乎显得有些疲惫,借着湖面上射进水里的光线,它看见那根不停颤动的杨柳枝,便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轻轻用鱼唇含住。 鱼知道那是根杨柳枝,还是根被湖水泡的发白发胖很难看的杨柳枝,上面没有肉也没有虫,但就想游过去含住,因为鱼总觉得自己应该在那里,自己天生就应该在那里,因为那根杨柳枝上透露出来的亲信那样的亲近,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他提起杨柳枝,发现枝头挂着一只鱼,鱼儿不停甩动着尾巴,水花四溅,然而奇异的是,无论它怎样弹动挣扎,鱼唇却紧紧咬着杨柳枝不肯放过。 许尘心想,这鱼还真够蠢的。 方圆不知几千里地,浩翰如同夜晚时的星空,那片青翠山谷只是天弃山脉里极不起眼的一处小地方,还有更多奇崛雪峰和乱崖。 两座极乎笔直的险崛崖峰,相对沉默无言已有千万年时间,中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怖峡谷,两道崖峰上沉默坐着两个人,就像崖壁本身一般相对无言。 东面的崖峰上坐着一名道士,眉眼宁静身材清瘦,身着一件月白色无领的单薄轻衫,背着把无鞘的单薄木剑,依旧乌黑的头发梳成的道髻间,插着根很寻常的乌木叉,不似青松般不可动摇,更像朵云附着在美丽的天空背、景上。 西面的崖峰上坐着一个男人,眉眼平静身材强横,身上裹着兽皮和棉皮缀成的冬袄,双手空空没有兵器,衣服下微微鼓起的肌肉仿佛蕴积着无穷的力量,赤裸的双腿随意套着又不知哪里拣来的靴子,仿佛一脚便能把天给踏破。 眉眼清稚的唐小棠,站在男人身后,双手紧紧握着那把血红色的巨刀,警惕看着对面崖峰间坐着的那名负剑道士,身体感觉有些寒冷。 她知道对面这个道士是谁,她更清楚两道崖峰隔着幽深峡谷,看似不可逾越,但无论是自己的兄长还是对面崖峰间那个道士,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相遇。 峡谷间一阵寒风吹起,东面崖峰上那名道士衣袂轻动,缓缓开口说话,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声音却是那般清晰,仿佛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十四年不见,你还是那个像石头一样的慎。” 慎说道:“骄傲的叶瑶却似乎不再那么骄傲了。” “你守了我三天三夜,难道打算一直守下去。” 慎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地方。” 叶瑶摇头说道:“但天书是我们的天书。” 慎摇了摇头,冷漠说道:“这卷天书是我们的天书。” 叶瑶说道:“魔宗已然凋零,其余支流均已消声匿迹,你那位老师久不现于人间,只怕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你兄妹二人,又如何挡得住命运洪流?” 慎说道:“中流之间有砥柱。” 叶瑶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你不出手,是因为你有不出手的原因。” 慎冷漠看着他,说道:“你不出手,自然也有你的原因。” 叶瑶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等了十四年,才等到一个机会向他请教,如果在此之前先与你战上一场,未免对这个机会和我自己以及他太过不敬。” 慎冷漠说道:“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你根本没有资格向他出手。” 叶瑶微微一笑说道:“总要试上一试,你有没有兴趣?” 慎摇摇头,直接说道:“我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的原因也不在于他。” 叶瑶眉梢微挑,问道:“你见过他?” 慎点头。 叶瑶说道:“既然都有不出手的理由,莫非真要在这崖峰之上继续看下去?” 慎举目远眺,看向茫茫山脉中某处,说道:“你说这两个小孩子谁会先破境?” 叶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平静说道:“道门一脉,我自然相信那个皇子。” 慎说道:“我信任许尘,因为他是玄微的弟子,是陆隐的弟子。” 叶瑶不再说话。 慎也不再说话。 二人在各自崖峰上各自沉默,赌约已成。 许尘并不知道自己破境与否,已经不再仅仅是他与陈鲁杰之间的赌约,而是衍生出某个更重要的外盘,间接影响到两名真正强大的天下行走。 他的神态行为甚至看不出来有任何焦虑紧张,仿佛根本没有受到这场破境之约的影响,从湖畔取下那条蠢鱼,然后挥手示意端木容让开,从行李里找出能找到的所有调料和兽油,准备好生来剪条鱼吃。 圣湖湖里的鱼细腻肥嫩无鳞,尤其是腹部仿佛是透明一般,被他放入煎锅中,随着一阵滋滋响声,便有异香泛起。 许尘拿着根树枝,站在火旁极认真专注地看着锅中的鱼皮颜色,皱眉凝神,比他修行悟境时都显得要更加认真,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翻动一下。 他没有选用柴火,而是极为豪奢地选用了符火,温度控制的极为精确,一面小心翼翼煎着鱼,一面对端木容解释说道:“煎鱼这种事情,火候最为关键,而且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去翻动,这玩意儿就像治国和修行一样,战略上我们可以藐视它,告诉自己煎鱼算个屁事,战术上一定要重视它,须小心谨慎。” 端木容被他央求着舍了两道火符,想着用符道烹饪,心情不免有些难受和心疼,这时听着他的解释,却又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第二百七十三章 破镜 所谓愿者上钩,你明明当时不愿,为何此时无钩你却又回来了? 许尘看着锅中渐黄渐香的湖鱼,眉梢缓缓挑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将手中的树枝交给端木容,转身走到湖畔,看着湖水里倒映着的雪峰,识海里的灵力随心意而动释出体外,然而却没有感知到周遭的天地元气……因为灵力与圣湖畔的天地元气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缓缓闭上眼睛,心意追随着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灵力不停散发,看到了湖畔的青石,看到了湖水里的游鱼,看到了落叶下的沙砾,看到了所有。 不是普通寻常的看,不是通过光线的看,也不是用灵力操控天地元气触摸四周再从反馈里来感知,而是直接对天地的最细微的感知。 然后许尘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碧蓝的天上飘着白白的云,那些云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像马贼,有的像马,有的像梳碧湖,有的像岷山里的树,有的像春风亭的飞檐,有的像旧书楼,满满的全是曾经的影子。 他伸出微颤的手指在湖畔风中轻轻画动,喃喃说道:“原来这世界,到处都是符。” 端木容手里拿着那根树枝,看着锅中煎着的鱼,漂亮的小脸上满是紧张神情,她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动,随着糊味渐生,锅中湖鱼半透明的腹部忽然炸开,那根鱼钩叮的一声弹飞出去,落在湖水中瞬间消失。 听着许尘痴痴的话语,她看着锅中乱糟糟的鱼,低声羞愧说道:“鱼破了。” 许尘转过身来,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也破了。” 万涓成水,然后汇流成河,艰辛千万里峡谷丘陵平原滩涂,最终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喷涌出海,好不快意,恰如许尘此时的心情。 他本是永安一个普通的少年,却陡遭变故,见惯世间最丑陋,经历过世间最险恶的丑陋。
conad1(); 他有玄微的无上真气,却无法运用自然,他又世人看一眼就能生起贪婪之心的宝贝,却不得其法。 待知晓世间有大道,却不知大道何处在哪个方向,今日他终于逾过修行道上那个重要关口,晋入六境,只觉身心无比舒畅,站在湖畔双手扶腰,身体后仰抬头望着蓝天上飘浮着的云朵,只想长啸或傻笑数声,才能把胸腹间那股快然之意全部抒发出来。 端木容看着湖畔的他,发现他的身影竟和湖光山色如此的和谐,感受着风中传来的气息,明白他做到了什么,面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许尘看着天上的云,看着湖面上的云,还有那些云中真实或虚妄的雪峰,感动地体悟着洞玄境带给自己的细微感受,此时的他,对于晋入洞玄境的真切意义并没有太直观的认知,但他至少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对符道的理解加深了不少。 晴天冬湖青翠山谷,天地间的一切痕迹原来都是符的线条。 因为这种崭新的认知,让他产生了极强烈的渴望,想在湖畔置案铺纸磨墨运笔,将眼中识海中看到的天地痕迹全部写下来。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圣湖南岸,靠近青翠山谷陡崖处有一道缓坡,随着阵法消散,春意复生,那道缓坡早已被绿油油的一片野草占据,变成了草甸,只是草甸最外围临崖处被谷外寒意所侵,才显得有些衰败枯凋。 许尘和端木容站在霜草之间,举目向远处那道雪崖方向望去,今日天空湛蓝纤净无尘,视野极好,然而空中总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微小颗粒,隔着十几里的距离,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那道雪崖上的画面,甚至连雪崖都看不到。 眼看不到雪崖不等于真的完全看不到,许尘刚入六境,正是精神气息处于巅峰的时刻,平常便极为敏锐的感知更是敏锐到了极点,识海里竟是清清楚楚出现了一团极亮的光团,光团作金黄色异常明亮,边缘四散如同一朵美丽的花。
conad2(); 他被识海里出现的画面震惊,下意识里问道:“六境……有这么强大?居然能感知到这么远距离的画面?” 端木容望着十几里外的雪崖方向,若有所思说道:“不是六境能感知如此远的天地气息,而是因为陈鲁杰皇子此时已经到了破境的关键时刻,他要破的乃是七境,动静自然不小,此时他正要跨过那一步,数十年修行所得的道意及灵力尽数渲泄至体外,对天地元气的干扰太强,所以你我才能看到。” 许尘沉默片刻后笑了笑,说道:“差一步也是差,终究还是我赢了。” 端木容看着他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尘理所当然说道:“当然是告诉陈鲁杰,我已经破境成功,既然输了赌约,稍后他便要自废灵海真元,那何必再这么辛苦的破境?现在认输动手或许能少些痛苦,若他真的晋入七境境界再自废,我觉着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端木容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陈鲁杰此时距离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七境只差一步,马上便会成为大修行者,值此时刻难道他还真的会履行赌约,舍弃自己一身修为和身份?许尘你平日里的表现不像这般天真无邪的呀?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告诉他他已经输了。”许尘说道。 端木容轻轻摇头,说道:“破境之时道心通明,你我能感觉到他,他的感知也是极端的敏锐,你先前破境的瞬间,他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许尘看着那道看不见的雪崖,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他还在等什么?” 陈鲁杰皇子在等花开。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那抹绿意早已勃发,十几片青绿肥嫩的叶儿上方有一朵粉粉的桃花,桃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瓣瓣绽放,一瓣两瓣缓缓伸展,娇嫩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上面竟隐隐可以看到露珠几滴。
conad3(); 桃花已经开了四瓣,第五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空中展开。 若最后的花瓣也完全展开,那便是盛开,那便是怒放。 青翠山谷深处传来的气息波动,清晰地传到了雪崖之上,映进他此生最敏锐的识海之中,他知道许尘已经破境,然而那又如何? 陈鲁杰皇子闭着眼睛,平静而喜乐地坐在雪崖之上,坐在樊篱之外,坐在青叶与粉桃之前,等待着自己破境的那一刻。 也许就是下一刻。 在七境的大修行者眼中,修行道上曾经的同路人都会变成蝼蚁一般的存在,任何能够影响到道心的障碍,都将不复存在,因为一旦七境便有世内与世外之别,一旦七境便非世内人,自然不用再在意世间的规矩道理。 叶瑶坐在雪崖另一处,她没有看陈鲁杰,因为她知道他今日必将七境,反而觉得有些无聊无趣,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不耐。 说来奇怪,作为轻一代的佼佼者,她和陈鲁杰皇子共掌裁决司,虽未明斗却有暗争,这些年来她一直压着对方一头,此时陈鲁杰眼看着便要入七境,不知为何她竟是表现的毫不在意,似乎不觉得这是一种威胁。 她也没有凝视山谷,因为她已经感应到先前那刻的天地之息变化,知道那个叫许尘的家伙已经六境,虽有些出乎意料,却也不在意,心里想着若要维护尊严,大不了稍后把许尘和端木容尽数杀了,世间又有谁知道这场赌约? 许尘看着远方,眉头一挑问道:“他这是要耍赖?” 端木容轻声说道:“这种时候他不可能认输。” “输便是输,不认也得认。” 许尘说道:“那天我就对你说过,若我先进六境,就由不得他不履约。” 端木容转身看向他,眼眸里流露出惘然情绪,不明白相隔十余里地,而且对方将入七境,许尘如何能够逼迫对方履行那个破境之约。 “输了要认帐。” 许尘把行李放到地上,说道:“如果有敢耍赖的人,都要被砍掉自己身上最有用的那个部分。” 包裹里搁着形状奇特的物体,那是火符,九尾妖狐送给他或者说是寄存在他这的火符,看上去蕴藏着极坚韧的力量。 端木容眉头皱了起来,一路同行入荒原,她清楚许尘很重视自己这些沉重的行李,今天才知道原来行李里是这些古怪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有何用处。 这也难怪,火符和玉剑都是传说中的物品,世人又有几人真的认得呢? 许尘取出匣中的火符,手指从上面微显粗糙的表面缓缓摩过,紧接着他加快了动作,随着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许尘举起了玉剑,而玉剑的末端正系着火符,红色的穗子随风飘荡。 端木容怔怔看着他手中的玉剑,震惊地下意识里抬手掩唇。 定下破境之约那日,许尘曾经问过端木容如果在破境最关键的时刻,破境者忽然受到外界袭击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当时端木容应道破境者会遭受剧烈的反噬,甚至有可能此生再无望破境——所以他决定代替陈鲁杰皇子履行那个赌约。 站在枯霜泛白的草甸上方,许尘望向十几里外的遥远山崖,注视着识海里那团将要绽放的金色花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仿佛像是冬日的湖。 陈鲁杰皇子逾七境境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明亮,明亮的就像是夜里的火堆,根本不需要瞄准,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你若安好,便是阴天。 许尘深吸一口气,举起玉剑瞄准远处,那何止是剑,分明是剑。 “这个世界是平的,真好。”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了握剑的手。 玉剑猛然射出,就像那天在湖畔他救玉玄门女弟子一样的做法! 盘膝雪崖上的陈鲁杰皇子感到了远处传来天地气息波动,甚至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许尘的敌意与杀意,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轻蔑地不屑睁开眼睛。 在他此时的识海中,半天黑暗已然败退,似锦繁星将要占领整片苍穹,在他身后的柴木上,桃花已然盛开,最后那瓣便要绽出最后的那一丝颤动。 修行道路越往上走越艰辛,破境愈艰难,破境之时也愈危险,然而双方相隔如此之远,他根本不相信对方能有怎样的手段能干扰到自己。 隔着十余里距离遥遥伤人,如果不是剑圣的剑,那就只能是传说中的圣人,但世间真有这种人物存在吗? 更何况他身旁还有道痴叶童在护法。 陈鲁杰皇子人生第一次将要入七境时的真实想法便是这样的。 然后他马上知道自己错了。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七十四章 玉剑 刚刚破境的许尘,精神气息正处于人生最完美的巅峰时刻,他未作调整未作等待,甚至没有允许欢乐继续洋溢。 过往十余年间所积蕴的冥想灵力,那些艰辛挣扎在他心间留下的坚韧意味,对天地的所有认知还有那些仇恨不甘怨愤冷酷情绪,尽数在这一剑之中倾泄而出。 无关恩仇但确实十分快意。 圣湖湖水翻滚震荡,鱼儿惶恐不安。 由草甸至雪崖间,无数落叶飘飘而下,树梢惊慌躲避,形成一道空洞。 看不见的剑,便在这道空洞里前行,这一剑,惊了静湖。 陈鲁杰皇子愕然睁眼,向青翠山谷望去,脸色瞬间变得极为苍白,陈鲁杰皇子愕然低头,向黑衣胸口望去,眼瞳瞬间变得无比悲恸。 被黑色道袍覆盖着的胸口上开出了一朵花。 不是美妙梦里自己道法大成之后开出的那朵金花,而是一朵血花。 下一刻,玉剑便来到了陈鲁杰皇子的身前。 这道符剑的飞行似乎不需要时间,可以无视距离。 坚硬的符剑直接刺穿陈鲁杰皇子的胸腹,带出一朵极夸张的血花,撕扯乱他体内的气海雪山,然后如道黑色闪电继续疾飞,直至射入雪崖后方极远处的山峰里。 轰的一声巨响。 那座山峰腰间积着的雪开始崩塌,渐成白色的洪流,声若雷鸣。 晴朗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沉起来,荒原北方的北方有黑云丛生。 陈鲁杰皇子低头看着自己胸腹间那道透明的洞,身体缓缓颤抖起来。
conad1(); 那剑太快,快到他根本没有反应,快到血花喷溅之后,恐怖伤口里的血还来不及跟着渗出,便穿透了他的身体,消失无踪。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桃花已然枯萎。 他识海里的如锦繁星已然尽碎,残留的那抹黑夜也已经被撕扯成絮。 陈鲁杰皇子牵动唇角,艰难而惘然地笑了笑,笑容却是那样的痛,痛入骨髓的痛。 万涓成水,然后汇流成河,艰辛千万里峡谷丘陵平原滩涂,最终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喷涌将要出海,却迎面遇着万丈山崖,浪散成沫好不惨淡,恰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是西晋的王子,然屡有奇遇,见惯世间最繁华,经历过世间最幸运。 今日他终于快要逾过修行道上那个重要关口,晋入七境境界,只觉身心无比舒畅,背靠青翠面朝雪峰,身旁旧木结新桃,人生似乎便要圆满。 然而就在此时,天外飞来了一剑。 一剑毁灭了他的所有,他怎能不痛? 叶童飘至陈鲁杰皇子身旁,细眉微蹙,神情凝重,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抚在他的头顶,一道淡而纯和的道术气息自掌心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住他的身体。 那道淡而纯和的气息渐渐变浓,泛起金色的光辉,就如同昊天神辉一般,紧接着,她左袖一拂将一粒丸药塞进他唇中,然后掌风柔拍震碎推送入腹。 随着她简洁迅速的动作,陈鲁杰皇子胸腹间剑创溢出的血水神奇般地止住,甚至隐隐约约间能够感到一股极强烈的生命气息正在不停修补什么。 这粒丸药是道痴幼时自观中带出来的极品伤药,那道带着极浓生命气息的道术气息更是桃山秘学,凭此手段,她竟是生生把陈鲁杰皇子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conad2(); 陈鲁杰皇子脸色极为苍白,但应该不会当场死去,然而无论叶童在做什么,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滴汗珠自叶童鬓角滑落,瞬间被阴云下的雪风吹去不知何处,为了不让陈鲁杰皇子死去,她在短短瞬间内受到了极大的损耗。 她简单说道:“太快。” 换作别的任何时刻,骄傲如道痴,绝对不会解释任何事情,然而她今天出现在这道雪崖之上便是要替陈鲁杰护法,结果却没有拦住那剑,导致陈鲁杰此时伤重将死,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道剑……太快,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 陈鲁杰皇子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伤势太重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惘然看着自己的胸口,知道肉身的伤害养上数月大概能够养好,然而被那一剑毁掉的灵海,尤其是破境之时受损的道心,却再也没有修复。 识海里那满天星辰碎成了亿万块凌乱的镜片,被绞杀成絮的那抹黑夜则是在空间里四处飘散着,渐要占据所有的角落与视线。 他像一个傻子般看着自己胸口上的洞,仿佛看到了这个混乱的世界,在刹那辰光里,忆起了很多辰光,以及那些辰光里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事情。 那些华彩的篇章,夺目的画面,被柴火映照的冷漠不动容颜,火刑台上呼号痛苦的半焦人身,幽阁里肉骨皆腐的尸首,以及注视着这些的骄傲平静的自己,变成无数片雪,快速地在他眼前的黑色道袍上闪掠而过。 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中,强壮暴戾的男人,贞洁白嫩的处女,妩媚丰满的荡妇,苍老瘦弱的老人,稚喜可爱的孩童,因为一心向道,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动摇,愉快地毁灭着众生的人生。
conad3();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毁灭他人人生时自己曾经在火刑台沉思而得的感受都是虚假的,唯有自己人生被毁灭时的痛苦才是真实的。 所以,他看到了自己灰暗而无希望的将来。 叶童注视着他面容上的灰暗光泽,知道他的骄傲,他坚强的修道意志,全部被那一剑毁了,不由沉声斥道:“你想让自己废掉吗?” 听到这句话,陈鲁杰皇子忽然笑了起来,嘶哑的笑声很虚弱,在渐盛的风雪中,显得极为痛苦和惘然,然后他轻声喃喃说道:“我已经废了。” 再也没有进入七境境界的可能,活着只是苟活,像一条狗那样活。 他痛苦地艰难转头,望向崖外的风雪,以及荒原深处越来越暗沉的天空,惘然说道:“我本是皇子……我将为西晋的圣人,真正的圣人,我双脚……站在道门与红尘两岸,本应举世无双,然而就这样……废了。” 在道门中人眼中,幸运是老天赐予人类的礼物,不幸则是老天施以的责罚,他这一生何其幸运,然而今日在这片山脉中,却忽然发现自己被老天无情遗弃,再如何坚强的意志,再如何通明的道心都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打击。 陈鲁杰皇子缓缓站起身来,重伤之余极为虚弱的身体在风雪中晃了晃,他发出一声痛苦地像野兽般的嘶嚎,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理会身旁的叶童,直接向前迈了一步。 一步踏空,便从雪崖上滚了下去,沉闷撞击的声音响起,他摔到了雪崖下方,黑衣裹着的身体横卧雪中,一动不动。 叶童走到崖畔,沉默看着崖下的雪地。 时间缓慢地流逝,崖间的风雪更盛,快要被雪花掩埋住的陈鲁杰皇子忽然动了动,然后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捂着胸口,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深雪向山外走去,有时跌倒再次爬起,缓慢地向着荒原北方黑沉的铅云行走。 生不如死,像一个傻子。 因为剧烈的挣扎动作,被道术气息暂时止住血的胸口剑创再次崩裂,鲜血从陈鲁杰皇子的指间溢出,滴落在雪上,在崖下的雪地上拖出一道极长极红的线条。 那道血线也未能维持多长时间,便迅速被风雪掩盖。 他那踉跄悲惨的身影,也终于被风雪掩盖,叶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倒下然后再也无法爬起,最终变成寒冷荒原上的一具冰尸,她只知道这个曾经有资格威胁自己的家伙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向雪崖那头的山谷,毫无一丝情绪说道:“有些人应该死,所以……” 话语戛然而止,她凝视远方陷入长时间的沉默,风雪渐拂其面,渐凝其颜,没有任何表情的美丽容颜就像是冰玉雕出来的美人像。 忽然,她眨了眨眼,眨碎一地冰霜。 先前快要占据整道雪崖的青草,随着陈鲁杰皇子的毁灭而迅速枯萎,那根柴木上的桃花也正在逐瓣凋零,然而随着她这一眨眼,雪崖之上再生变化。 青草不再枯萎也不复茂盛,桃花不再凋落也不再复开,只是绝对静止地停留在她眨眼那一瞬间的状态中,仿佛时间让所有的生命都凝固了一般。 不是所有事物都凝固了,崖上的风雪没有,她那件随风而舞的红裙也没有。 寒风卷着雪片围着她的身体呼啸而掠,渐渐变成一道极清晰的雪束,围着她的腰不停高速旋转,飘舞的红裙拖在身后的两根系带,被风拂起,轻点她腰间的雪束,仿佛墨笔毫尖入清水,腰间那束雪顿时变得鲜红无比。 山脉深处那两道险峻的崖壁处,对面是叶瑶和慎,隔着幽深不见底的峡谷相对沉默而坐,无论陈鲁杰皇子身畔桃花开启还是许尘烹鱼破境,都没有让他们脸上的情绪有丝毫变化,直到那一剑穿过整道青翠山谷。 “这剑不错。” “是不错的一剑。” 叶瑶看着远方,淡漠说道:“只有朝阳才能有这样不错的剑。” 慎看着对面崖壁上的他,沉声说道:“我只知道你输了。” 叶瑶缓缓站起身来,瘦削的身体和那简单的道髻,在灰黑色的崖壁间显得格外孤独,忽然间他若有所感,再次望向远方,唇角微挑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慎也感觉到那处雪崖上的动静,神情微异。 许尘缓缓垂下手臂,握着铁弓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剑损耗了他太多灵力,尤其对肩部肌肉的伤害非常严重,但苍白的脸颊难以自抑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识海里那团耀眼的光团骤然熄灭,想必陈鲁杰皇子即便没有死,也没可能破开七境那道沉重的大门,如果真如端木容所说,对方甚至可能此生再无望入七境。 玉剑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能发挥出恐怖如斯的威力,能够把陈鲁杰皇子这样的强者狙毁,许尘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端木容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瞳瞪的极大,满是惘然神情,薄而红的嘴唇抿的非常紧,似乎有无穷的疑惑不解和震惊。 许尘揉了揉肩头,看着她笑着说道:“被我这把剑惊着了?” 端木容轻轻点头。 许尘得意说道:“厉害吧?” 端木容再次点头。 然后她神情凝重问道:“你已经赢了赌约,为什么还要射这一剑?” 许尘说道:“战斗的目的不是自己胜利,而是要让敌人失败。” 看着少女依旧不解的神情,他继续说道:“自己胜利而敌人没有失败,那就是假胜利,如果自己看上去没有胜利但敌人失败,这才是真胜利。” 端木容一路行来被他改造了很多思想,能够大致理解他对战斗的阐释,却依然还有很多事情无法理解,比如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陈鲁杰皇子陷入如此可怕的失败。 “虽然你有朝阳帝国撑腰,但陈鲁杰皇子是西晋的皇子,神军的真正统领,结果他却被你用这样的方式给毁灭,难道你没有考虑过这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许尘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这是赌约,他就应该付出输掉之后承诺的代价,如果这是一场战斗,那么在确认敌人绝对失败之前,我从不考虑别的后果。”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其实五章 叶童 端木容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应该很清楚就算他进入七境也不敢杀你,应该更清楚你杀死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你还是选择射出那一剑,并且没有丝毫犹豫,这到底是为什么?” 许尘沉默片刻,然后笑着说道:“为了一个朋友,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所以最贪生怕死的许尘,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不惜自己的命,自然更加不在乎别人的命,世间的战争与和平与之相较起来,也没有任何重量。所以哪怕对方是陈鲁杰皇子,他也会选择一剑把对方给毁了,绝不在意后果并且非常高兴。 在草甸上休息片刻后,许尘恢复了些精神,正准备把飞回的玉剑系在身后,忽然他的眉梢一挑,眼睛微感疼痛,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下。 他震惊抬头再次望向远方那道雪崖,只见识海之中沉默安宁一片的世界里,忽然间绽开一朵极明亮的光团,那个光团是那般的白炽冰冷强大,甚至比先前陈鲁杰皇子破境之前的那些光线更加耀眼,感觉非常可怕。 有人在破境,有人在雪崖之上破七境境,那个正在破七境境的人比陈鲁杰更强! 许尘感受到那团白炽光线里蕴藏着的神辉气息,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推断出雪崖上破境之人的身份,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极为震惊。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不决,没有任何思考,迅速拾玉剑,深吸一口气,向遥远的雪崖方向再射一剑! 静湖一片剧烈震荡,林间空气撕扯不安。 许尘快速从袖中取出陆隐大师给自己的锦囊,紧紧握在掌心,盯着山谷南方的阔叶林,对端木容沉声说道: “准备再杀一个人。” 穿红裙的道门少女破境也非常简单,风雪凝成一束围绕她的腰身,崖上青草桃花似开似萎,凝了生机似有若无时,她便成为了七境境的大修行者。
conad1(); 众所周知,道痴叶童境界更在陈鲁杰皇子之上,陈鲁杰都走到了七境的门槛,更何况是她。她很久以前双脚就已经踩在那道门槛上,只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踏过去,所以先前陈鲁杰将入七境境时,她没有丝毫嫉意和忌惮。 因为只要想入七境,她随时都能入七境。 山谷深处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气息波动,里面夹杂着令人心悸的符意。 叶童飘浮在雪崖上方,双眼紧闭,红裙飘带向身体四周的空中延展,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宁静,仿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动静,然而身周的雪风却骤然间变得狂野起来,吹拂着红裙飘带猎猎作响。 几乎就在山谷深处那道强烈气息暴涨的同时,她身前飘着的一根鲜红系带嘶的一声碎成了满天蝴蝶,那道不可抵挡的若有若无的剑道痕迹,便在这些血蝴蝶中间穿过,擦着她的肩头斜斜向极远的天空飞去,然后不知所踪。 山谷深处射来的那一剑,未能射穿她的身体,但还是伤到了她的肩部,鲜红的血水从白嫩的肩头流淌而下,当满天血蝴蝶般的破系带落在雪崖上时,血珠也已经流到了她的左手,顺着指尖滴滴滑落。 血珠未能滴落到雪崖上,便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接住。 叶童睁开双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看着青翠山谷深处,忽然纵身跃下雪崖,踩着崖上的突起,飘然借风势掠入密密的阔叶林中。 入了青林,细梢与衣带共舞,嫩叶轻拂其脸,她的身体仿佛与周遭的林叶空气融为一体,成为了自然天地的一部分,若不以肉眼去看仅凭感知根本无法发现她的存在,而她就这样随着林间的风漠然向山谷深处飘去。 许尘的判断非常迅速,第一时间猜到那名在雪崖上越境的强者是谁,已经毁了陈鲁杰皇子,难道还要毁西晋神军的另一个希望?意志再如何坚定的人在面临这种突发情况时,想来都会有些为难,但他的反应比判断更加迅速,毫不犹豫再次施出玉剑,动作竟似比思考还要更快一些。
conad2();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更何况他已经毁了陈鲁杰皇子,叶童忽然于此时破境,山谷里那一刻飘拂的风,随意一嗅都能嗅到其中隐藏的极大凶险意味。 只可惜他没有得到与第一剑相同的效果,他此时的身体与精神状态不刚破境时饱满,更关键的是,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道痴的破境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在自己如此快速狠辣的应对面前,竟还能够先行破境! 右肩传来清晰的撕裂痛,识海里施符造成的灵力波动让他微感眩晕,但许尘知道自己有多狠自己的身体有多狠,他确信自己还能射很多次,所以他并未气馁,而是依旧举着玉剑,面无表情冷静地瞄准着远方。 雪崖上的光团骤然敛没,融入天地之中,隐约间能够看到远处的青林逆风而动,阔叶纷乱,偶有一抹艳红衣影飘掠其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肉眼偶见,再无法在识海中确定对方的位置,如何瞄准? 许尘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知道现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但他只允许自己心慌了极短暂的瞬间,然后迅速做出决定,转身就向草甸下方狂奔,同时大声喊道:“快跑!” 前一刻还冷静无畏拉弓以待,下一刻便像受惊的兔子狼狈奔逃,端木容正在不停弹动计算的手指骤然一僵,看着已经跑到草甸下方那个家伙的背影,疑惑茫然问道:“你不是说要在这里杀人吗?” 许尘头也不回急声喊道:“那个女人太凶残,杀不死她只能被她杀,赶紧撤!” 入荒原雪山,肯定会遇到一些强大的敌人,其中便包括西晋的神军和皇家学院,对于这些事情许尘有缜密的想法有周密的计划,自信面对任何情况也有应对的能力,然而他怎能想到陈鲁杰未能破境,叶童便在雪崖上跟着开始破境,并且真的希瑞变身成功成为了恐怖的大修行者! 崖峰间,慎手里一直紧握着的红色巨刀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小姑娘抬起手紧紧捂着小嘴,看着远处气息起处,想着哥哥先前的话,眼眸里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极端烦恼焦虑的神情,愁苦说道:“那个疯婆娘居然这样就破了七境境?” “那以后再撞上可就打不过她了,真讨厌。
conad3();”雪国少女忽然注意到对面崖峰上的动静,看着那个孤单离去的道袍背影,吃惊说道:“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他妹妹成了大修行者,他居然没有什么反应?难道他不想去帮帮她?” 慎看着对面山道上渐行渐远的那个道人,看着那道人身上流露出来的与天地极不和谐的萧索孤单意,想着十四年前那个骄傲自负的少年道士,浓粗如铁刺般的双眉渐渐皱了起来,说道:“一个勘破死关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亲人这种东西。” 走下崖峰的道士比当年更加强大,慎并不在意,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用何种方式勘破死关,但他知道进入那种境界的人,对周遭事物的动念往往会淡漠很多,而胸腹之间的道心则会以一种新的方式继续骄傲下去,自然不会轻言破诺。 他望向远处那道青翠山谷,沉默片刻后说道:“叶童真的很了不起,也不知道她这么小的年龄,怎样能够忍住破境的诱惑,竟是强行把自己的境界封存在六境境内如此长的时间,难道说追上兄长孤单的身影对她来说竟是如此重要?” 叶瑶没有听懂,惊讶不解问道:“强行把自己境界封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修行有时候像攀登山峰,有时候像以瓢盛湖,有时候像以石填海,讲究的都是毅力意志,但最后那步最后那瓢最后那块石头所代表的机缘才最为重要。” 慎说道:“不同机缘破境,所获必有不同,道痴她早就走到了最后,踏峰只差一步,涸湖只差一瓢,平海只差一石,但她一直没有完成最后这个环节,以极大毅力抵抗着成为七境大修行者的诱惑,强行让自己停留在六境,冥想培念修行万门道法,只是等待最后那个机缘。” 叶瑶问道:“今天她忽然破境入七境,莫非便是机缘到了?” “所谓道法自然,道门机缘最妙处便在顺其自然不得而得,今日雪崖之上陈鲁杰被毁,她自然动怒,而许尘和端木容一处,她若要渲泄怒意杀此二人,便需要破境入七境,这种需要便是自然,所以她自然便破境入了七境。” 慎转过头来,怜惜看着年幼的妹妹,说道:“我没有想到叶的妹妹竟是如此女子,她的修道毅力和对强大实力的追求已然近乎痴狂,如果你不能快速成长起来,你将永远不是她的对手。” 叶瑶被兄长认为不如叶童,却也没有什么羞恼之意,可爱地吐了吐舌尖,得意说道:“如果我也有个老师,和她一样的老师,才不信会打不过她。” 慎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这话倒也不错。” 叶瑶在他身旁好奇问道:“哥,天书究竟在不在山门里?” 慎缓缓摇头,说道:“老师没有告诉过我。” 叶瑶感慨说道:“也不知道宗主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在人世间。” 慎沉默片刻后说道:“快了,师傅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候才会出现。 青林梢头逆风而摆,树叶拂落之声连绵响起,那抹红影疾速靠近圣湖,无论是密树还是寒风,都无法让红影飘行的速度缓上一分。 许尘和端木容冲下草甸,向着湖那头快速奔跑,速度虽快,但和入了七境境的大修行者的速度比起来,还是太慢,他们刚刚跑到圣湖的北岸,叶童的身影已经自林间飘然而出,落在了湖南岸的湿地上。 没有任何对话谈判威胁,道痴看着湖对岸的二人,神情冷漠抬起右臂,食指隔空点出,纤细指头一道极淡的道门气息缓慢喷吐而出。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七十六章 没有任何对话谈判威胁,叶童看着湖对岸的二人,神情冷漠抬起右臂,食指隔空点出,纤细指头一道极淡的道门气息缓慢喷吐而出。 微荡湖水上空的天地元气骤然一阵波动,空中仿佛多出一柄无形的巨剑,猛地向明媚湖光山色间斩下,一声巨响后,碧绿清澈的湖水剧烈翻滚,卷着白浪与沫儿恐惧地向两边排去,形成一道约数尺长的深深沟壑,竟似要直接看到湖底。 这道仿佛被无形巨剑斩开的深壑从叶童纤细指尖开始,撕裂圣湖南岸的湿地,撕裂湖中的水草游鱼,撕裂那些根本没有具体形状态柔不禁力的湖水,以一道笔直的线条,直刺湖北岸的许尘和端木容。 许尘感受到了身后远处传来的恐怖气息,知道自己就算此时真的变身成为一只兔子,也没有办法在袭击到来之前找到合适的避难山洞,所以他只进行了极简单的思考或者说根本没有思考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准备射出符箭。 在他与湖南岸红衣叶童之间笔直的视线间,已经多了一道无形的巨剑,天地气息在那道空间里强烈紊乱造成了空气的剧烈流动,甚至让光线都产生了奇异的折射。 他无法瞄准对方。 而那道剑气已然撕裂湖水以及北岸的草地,快要抵达己方的身前。 许尘伸手至背后握住玉剑。 端木容一直在他身旁沉默看着湖南岸的少女,发现对方破境入了七境,想必心情总会有些异样。 或许是为了驱除心头那抹异样情绪,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面对着那道破开湖水强横而至的无形道剑,没有躲避的意思,而是平静地迎上前去,洁白如玉的右手自棉袖中探出,在湖畔风中轻柔一转开始书写。 她的脸上浮现出两抹极不健康的红晕,在湖畔微寒风中书写的纤细手指微微颤抖,随着指尖画出的几根线条,一股强大的无形符力随风而生。
conad1(); 她知道自己原本的境界实力都不及叶童,如今对方已经晋入七境境,所以此时她毫不犹豫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强大的手段——那半道源符。 风中的线条瑟瑟缩缩,然后瞬间崩断成无数极碎的片段,指尖的符力骤然坍缩,周遭的空间随之急速压缩,刹那辰光里,便变成一团透明的气团。 端木容半道源符凝成的透明气团,与叶童指尖喷出的无形道剑,在圣湖的北岸相遇,空气之中骤然多出了无数道极细的湍流,便如柳絮一般。 下一刻这些柳絮全部崩裂炸开,里面所蕴藏压缩纠结在一处的道力和符力,猛烈地向四周喷发,清澈的湖水表面猛地一震,似乎要空中跳起来了一般!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万倾湖水跳跃奔流暴起,青翠山谷间水花四溅,湖心处那些渐凝的冬冰更是被炸的片片碎裂。 许尘的反应奇快,就在湖水崩散的那一瞬间,右手离开玉剑剑柄,以最快的速度向湖对岸挥出了玉剑。 满天水花薄冰和天地元气湍流,叶童却仿佛能看见湖对岸的所有,当他刚刚举起手中玉剑时,她挥了挥手,那些刚刚崩至空中的薄冰,仿佛收到一道命令,瞬间密密麻麻布满了二人之间的空间通道。 那些冰块仿佛比薄纸更加脆弱,啪啪碎响声中,强大恐怖玉剑,无视空间闪电般刺穿簇前的所有冰块,出现在叶童身前。 叶童平静看着湖北岸那个男子,根本没有闪避。 玉剑带着火符擦着她先前受伤的肩头掠过,距离极近,甚至箭上的符力让她肩上破损的红衣碎片都飞舞了起来,却是没能伤到她,嗤的一声射入密林之中,轰隆之声连绵响起,不知道有多少株青树被这一箭射倒。 此时被她一记无形道剑破开的湖水回流,填平了那道深壑,散开来的薄冰,漫无目的地在湖水表面乱流间飘荡,看上去就像是无主的野萍。
conad2(); 叶童轻盈随风而起,亭亭落在湖水间一块薄冰之上,玉立。 她此时已经是七境的大修行者,但只隔着一湖距离,依然没有信心能避开许尘的玉剑,所以她根本没有避,而是选择干扰玉剑的运行轨迹。玉剑的速度确实十分恐怖,一块薄冰根本不可能改迹它的运行轨迹,但总会形成某种干扰,那么几十片薄冰几百片薄冰呢? 黑发梳成的道髻于风中不动,逾发衬得容颜娇嫩鲜艳,她站在湖面薄冰之上,平静看着湖对岸,眸子里有抹极淡的笑意,这笑意却没有丝毫情绪。 脸色微白的端木容一言不发看着湖面薄冰上的女子,悬在袖外的右手微微颤抖,喉间微有甜意,带着几分惘然与不甘想道:“七境真的这么强大吗?” 许尘沉默看着湖面薄冰上那个红衣少女,狠狠地握紧了拳头,不是为了发泄不甘,而是为了缓解肩部的撕裂痛楚,以及快速让控弦的右手不再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叶童,第一次感受到传说中的强大——她的强大并不仅仅在于境界的强大,更在于对道法精细准确到不可思议的掌控程度。 几百片薄冰改变玉剑的运行轨迹,看上去很简单,但要做到实际上非常困难,先前空中那些薄冰与箭簇相触时的角度,必须极为精确才能做到不同微小偏差之间的无限叠加,一片薄冰倒也罢了,她同时操控几百片薄冰,而且是在那么短暂的瞬间便完成,这需要怎样的精细控制能力?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湖间余波犹在,随着水面的起伏,站在薄冰上的叶童叶童也随之轻轻上下,她看着岸上的端木容平静说道:“半道源符果然有点意思,书痴你进步不少,可以做我的对手了,如果你能在七境境悟化,成为真正的源符师,或许真的有机会战胜我,但是很可惜,要到那一步你还需要很多年。
conad3();” 端木容微微低头,没有说什么。 叶童又看着许尘微嘲说道:“你便是许尘?我知道你是史上最弱的修行者,但我真没有想过,你会弱到如此地步,真是给兑山宗和朝阳丢脸。” 他握着飞回的玉剑看着湖心薄冰上的少女笑着说道:“别这么说,我也让你流血了。” 他没有举起玉剑瞄准对方,因为先前的战斗已经至少证明,在不是偷袭的情况下,对七境境的大修行者,玉剑没有必杀的把握,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时候既然端木容似乎有说话的意思,那他当然愿意陪着对方说说话,要知道根据他的判断,叶童似乎很有把握把他和端木容收拾掉。 只不过既然是敌人,说的话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话,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流血而不是流泪,在底层酒肆的笑谈中,往往是与那些闺房之事联系起来,只可惜无论叶童还是端木容这一生都生活在云端山中,痴于修行符书,哪里能听出他话里藏着的猥琐味道,所以根本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免让许尘有些遗憾。 他接着说道:“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叶童平静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就仿佛一只山猫看着一只竹鼠,不屑戏谑玩弄,因为实力上的强大差距而平静等待,红唇微启轻声道:“什么事情?” 许尘问道:“陈鲁杰死了吗?” “没有。” “很好,既然我没能杀死他,那你想来也不能杀死我。” 许尘看着湖面薄冰上的叶童,很诚恳地说道:“我承认自己确实是史上最弱的修行者,我也承认自己打不过你真的很丢脸,给朝阳帝国帝国丢脸,但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你杀了我,朝阳帝国会觉得更丢脸,到时候只怕神军和西晋皇家也保不住你。” 他再次搬出大山来给自己靠,这是很无聊的手段,但荒原王庭间发生的事情,以及史册上记载过的无数故事都已经证明,这是最有效的手段。 只是下一刻他发现,这种手段对叶童没有任何效果。 叶童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看着岸边的他认真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所以这样杀起来才更有意思啊。”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眼眸很平静,然而许尘却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可怕的寒冷,因为他听出来这种冷静里隐藏着一股强烈的疯狂兴奋味道。 叶童看着神情凝重的他,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兴奋,轻抚胸口说道:“我一直很想杀一个朝阳帝国的名人,只是总是找不到理由,你今天毁了陈鲁杰,等于便是给了我一个理由,我真的很开心。” 许尘觉得嘴里有些发干,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担心西晋和朝阳帝国之间开战?” 叶童说道:“能够与兑山宗蓝鸢阁的弟子,朝阳国国师的弟子,真正的强者对战,是我修道以来的最大心愿。” 许尘看着薄冰上美丽的叶童,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他终于确信对方真是一个修道成痴如狂的怪物,也终于确信,那个让陈皮皮都感到棘手害怕,甚至让他形成某种变态男女观点的女人。 叶童看着湖岸上的二人微微一笑,神态妩媚又清纯,诚挚说道:“能有这样的机会,我很开心,所以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我决定……亲手杀了你。” 看着叶童神情,听着这般话语,许尘不由怔住,明白竟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略一沉默后望向身旁的端木容。端木容也正好望向他,二人的眼神在湖畔风中相触,看出彼此的真实心情。 如果叶童没有晋入七境,那么端木容和许尘加起来,即便不敌但想来也不会太过狼狈,更不至于被对方诚挚言道必杀。然而有些奇异的是,眼下局势异常凶险,许尘和端木容的眼神略显焦虑却依然没有什么恐惧。 叶童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眼神交流,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与痴狂意把他们击倒然后杀死,在这莽莽山脉深处的幽谷中。 刚略微平静一些的湖水,随着她的意念一动再次剧烈震荡起来,清澈的湖水被无形的卷风吸起,围绕着她曼妙身姿缓缓转动,尾部脱离湖面,形成一道透明的水束,紧接着透明水束表面渐渐显出繁密的波折,淡淡天光投射其上折成无数的光片,看上去就像是银色的鳞,那根围着她腰间转动的水束如鱼一般。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七十七章 随着她纤细手指轻弹,腰间那束湖水凝成的细鱼,像离弦之箭般射出,破开湖面上的微寒空气,挟着恐怖的天地气息扑向圣湖北岸二人。 端木容蹙着眉头盯着那道高速袭来的水鱼,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探出棉袖,食指在空中快速画出数根线条,竟是完全不在意灵力高速消耗,再一次毫不犹豫施出了那道半源符,湖畔空中符力大盛。 叶童以气息凝成的水束化鱼已经刺至岸边,就在快要接触到那半道源符凝成的透明气团时,忽然有极明亮的光线从透明水束深处射出,那些如同神辉一般纯洁神圣的光线,经由水鱼表面无数鳞片的折射,顿时大放光明,瞬间将山谷和圣湖照耀的炽白一片,就仿佛天上的太阳来到了此间! 炽烈的光线陡然暴发,冷酷无情地刺进端木容清亮的墨瞳里,少女轻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识海受震,对源符的控制顿时弱了一分。 许尘也没有预料到那条像细鱼般的水束,竟能产生如此奇异的道法效果,只觉眼前一亮然后剧痛传来,忍不住痛哼一声,险些跌坐到地面。 尖啸声连绵响起,那道似虚似实的鱼状水束,趁着源符微弱之机,放着光明强悍恐怖地不断突前,眼看着便要撕裂那团透明的气团! 凝念入水成束,施以光明弱敌,很简单的手段,却极为有效,不得不说,叶童对道法的掌握和对战斗的缜密计算,已经到了一种很完美的程度。 湖畔的许尘和端木容被透明水鳞折射放大的神辉刺的双眼剧痛,根本无法视物,眼看着便要被那道蕴含恐怖力量的水束击中。 然而就在这时,圣湖畔忽然出现了一道强大的符意,这道符意中正平和没有任何躁意,然而却因为这种纯正而格外强大。 来到湖畔的透明水束瞬间凝滞,无论蕴含着强大威力的它如何挣扎,水束表面的繁复鳞片蜕去重生,从水束深处折射出的炽烈光线如何更加强烈,都再也无法再向前推进一步,仿佛天地间生出一只巨手冷漠地扼住了那条鱼。
conad1(); 圣湖北岸的风骤停,丝丝缕缕的风瞬间消失,空气被那道强大的符意所压制,不敢有任何流动之意,便是那些正在风中下堕的碎片也静止在了空中。 这种静止不是绝对的静止,而是一种被迫的挣扎而不能脱的静止。 半亩湖面正陷在这种静止之中,不安的湖水挣扎地流淌,却流淌不出,湖面上的薄冰挣扎渐碎,却不向四周散开,而是向内压缩,不断地挤压变小。 一片青叶从岸边飘向湖面上,瞬间被那道符力撕成碎絮,然而又紧紧捆成一束,并未散开,只是变成了一团青茸,看上去极为神奇。 湖畔的天地间似乎多出了无数根绳子,妙到毫巅地捆绑住一切事物,束缚住它们的行动之意。 许尘左手紧握着那个锦囊已经破开,微显焦黑的袋口里黑深一片,没有任何东西,那道源符已经随心意而启,开始在湖面上束缚能够遇到的一切。 站在湖面薄冰上的叶童,身上那件蓬松的鲜红道裙被源符的符意压缩紧贴着身体,薄软的衣料紧裹着起伏有致的曼妙身躯,显得格外美丽诱惑动人。 而平日里飘于风中的红色系带,早已无力堕下,颓然地缠绕在她腿上,鲜红的系带与赤裸白皙的双腿交缠着,更是透出一股有些邪恶的美感。 只可惜被符力凝住的水束依然在大放光明,许尘暂时还无法睁开眼睛,不然若让他看到叶童此时的紧身模样,眼睛和心神肯定会大感舒畅。 叶童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她当然不会觉得衣料紧贴身体曲线毕露的画面有多么美丽诱惑,她只觉得非常狼狈羞恼,所以愤怒。 除了愤怒羞恼,她此时心中更多的情绪还是警惕,因为此时她面临的是一道强大的完整源符,虽然远不如源符师亲自施展出来强大,但她也不可能无视,这道恐怖的源符无法束缚住她的灵力意识,却已经束缚住了她的身体。
conad2(); 在这关键时刻,抢先再次出手的是端木容,她右手五指像兰花一般绽放,瞬间消解那半道正与叶童虚鱼对抗的半道源符,然后左手食指陡然如剑般刺出。 一股强烈的干燥意味,出现在湖畔,空中没有出现火焰,却已经出现了被火焰更高的温度,邻近北岸的半亩湖水骤然沸腾起来,水雾大作。 虚鱼放光明后,许尘一直紧闭着眼睛,识海里的灵力却始终在敏锐地感知着周遭,除了无法定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叶童,清晰地感知着其余的天地气息波动。 当那道燥意刚刚出现,他便知道端木容准备动用火符,当然,此火符非彼火符。 所以当湖面之上水雾蒸腾,流光溢彩,稍掩强光后的第一时间,他便睁开了眼睛,玉剑再次挥出。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湖面水雾生成的一条极细的黑洞,以及洞旁高速旋转的雾气,便来到了叶童的身前! 源符缚住了叶童的曼妙身躯,按道理在符箭之前,她再没有任何幸理,然而令许尘感到震惊的是,那道同样被源符缚住的水束虚鱼,竟在他发箭之前便似乎感应到他的想法,强行挣断了水做的身躯,瞬间回到了她的身前! 湖面泛着异光的水雾间,隐约似乎响起一声哀鸣。 半道湖水虚鱼,直接被强大的元十三箭撕成了碎片,然后化作满天水滴,啪啪啪啪落入湖中,仿佛下了一场暴雨。 叶童左肩再受重创,鲜血淋漓喷涌而出,却因为那道磅礴的源符意没有流进湖水中,而是变成无数滴浑圆的血珠贴着她裸白的肩胛骨。 如果不是湖水虚鱼在最关键时刻挡住了那道玉剑,只怕她会被那一剑生生射死,然而眼下她虽然活着,却也是受了极重的伤,左臂将断未断,更关键的是本命物受到了极惨重的伤害,说不定再也无法修复。
conad3(); 少女美丽的面容异常苍白,寒冷森然盯着水雾那边的湖畔,忽然带着些许疯狂意味说道:“陆隐大师的源符果然厉害,但很可惜你不是。” 许尘根本不理会她说的话,握住玉剑连续挥出,对他识海的震荡太过剧烈,对他身体的伤害也非常大。但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趁着源符缚住对方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射死。 但叶童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进攻的机会。 圣湖上响起一道凄厉的、愤怒的、冷酷的喝声。 叶童暂时无法破开源符的束缚,但她不需要破,因为她此时已经动了真怒,就像许尘不惜一切也要杀她那般,她也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许尘杀死,这里面所提到的代价。 随着那声冷酷厉喝从叶童红唇之间迸出,半截湖水虚鱼骤然平静,仿佛就像是死亡之前的刹那自哀,然后猛然炸开! 透明的水柱炸开便是暴雨,而虚鱼表面那些繁密的鳞片,却被某种神奇力量从湖水本体上剥离下来,随着力量的暴发而向湖岸迸射! 一片透明鱼鳞在空中化为一道小而锋利的道剑,万片透明鱼鳞在空中化为万道小而锋利的道剑。 当湖水本体化为雨水洒向湖面时,那万枝道剑也已经如暴雨一般洒向湖岸上的二人,其势磅礴不可抗,有若黑云压城,可摧世间一切! 很高的地方听说都很寒冷,叶童境界很高,她随意一念洒向湖畔如暴雨般的万柄道剑也很寒冷,湖水凝成的剑身蒙着淡淡的霜,已然成冰。 万柄冰霜剑,遮蔽了来自山谷上方苍穹的天光,黑压压一片来到湖畔,就在这时,一朵花开于万剑之前,花色如夜空一般漆黑,顿时让万剑失色。 生死关键时刻,许尘将玉剑笔直的伸出,就像那天夜里对付湖畔的假将军一样。 这个选择毫不出乎意料,甚至就像那些被人看厌了的陈词滥调,然而正如同文章里的陈词滥调往往是数千年文人总结出来最不容易出错的精华。 小而锋利的道剑,密密麻麻而至,像真的暴雨般连绵击打在玉剑迸发出的黑色雾气上,发出啪啪啪啪巨大沉闷的撞击声,道剑无法刺破雾面,伴着强大的冲撞力量纷纷碎成冰屑,然后化为水雾消散在玉剑之前。 道剑无法刺破黑色的雾气,但上面蕴积着的恐怖冲击力却留在了玉剑上,然后传到许尘紧握玉剑的双手间。 他低着头皱着眉,双臂不停颤抖,双手指间现出苍白色,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依然还是无法抵抗住传来的一阵强过一阵的冲击力。 万柄道剑在湖畔空中列成繁复的剑阵,依序降下,连绵不绝猛然轰击,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甚至冰凝剑身带着出鲜红的尾艳,仿佛正在燃烧一般! 玉剑从许尘指间滑脱,重重撞到他的胸口! 伴着一声痛苦的闷哼,鲜血自他唇角淌落,但他左手紧握着玉剑中段,他紧抠着玉剑的手指渐渐被割破,流出血来,甚至渐要向指间陷下去。 许尘盯着模糊血肉间隐约可见的白骨,脸颊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变得苍白,甚至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但他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向来对自己够狠,尤其是在事涉生死的紧要关头,所以在湖畔万柄道剑之前,他死也不会放开玉剑,因为他知道一旦放开,自己和端木容都会死。 破指间流淌下来的鲜血没有滴落到地面,骤然间他识海里出现了一抹亮光,可惜在这种时刻,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寻找那道亮光的真实模样,盼望着叶童的灵力赶紧衰竭。 虽说在剑伤陈鲁杰之后,他就很清楚自己与西晋神军,尤其是那位叶童已然成为生死之敌,但他落在玉剑上,依然止不住生出很多赞叹与佩服。 虽说叶童在雪崖上晋入七境,但如果是普通的七境大修行者,这样的力量和许尘藏着的大凶险手段,只怕也只能命丧当场,面对许尘和端木容还有那些隐藏着的大凶险手段,只怕也会命丧当场,然而叶童却没有死。 虽然被两道符箭波及受了重伤,但这个修叶童狂的少女终究还是没有死,非但没有死,她漠然站在湖面薄冰之上,心意一动便用万柄道剑把许尘和端木容压制的无法还手!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七十八章 虽说不是符师本人发动,所以圣湖上这道源符的符意失了几分妙处,但这道源符毕竟是陆隐大师写的源符,无论符力持续时间还是强度都非常恐怖,即便以叶童叶童的境界能力,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摆脱。 白皙的肩头射中,鲜血凝成的血珠紧贴在她的赤裸上臂处,有些血腥,一丝不苟庄严的道髻早已乱了,缕缕黑发刚飘到空中,便被源符束至她的脸颊上,黑丝衬着洁白的肤色,显得格外美丽,却又有几分狼狈。 但叶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冷冷看着湖畔那柄玉剑。 真正让她感到吃惊甚至隐隐敬佩服的是许尘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这种能力指不是境界或者对天地之息的操控程度,而是指他对所有战斗手段的巧妙运用,对出手时机的精准选择,甚至可以含浑称之为某种气质。 今日在圣湖畔,为了杀死许尘她已经尽了九分心思,极罕见的动用了参悟时间并不长的法术,却依然无法杀死对方,甚至反而被对方重伤了身躯。 肩头凄惨的伤口,掌心还微热的血水,上臂处紧粘着的血珠,都让叶童感到愤怒羞辱甚至疯狂,但她的眼眸却像那些水鳞凝冰结成的剑般开始燃烧起来,透出一份狂热的冰冷——只有面对真正值得尊重的对手,这种眼神才会出现。 这些年来与很多高手较量过,然而极少有人能够让她尊重甚至敬佩,因为在她看来,那些所谓高手徒有境界和雄浑实力,却根本不知道怎样发挥,便如读死书的酸书生那般不值一提。 直到今日她遇到许尘,发现这个所谓最弱的修行者,竟是极为罕见的懂得战斗真谛的修行者,虽然如今境界尚低,但只要境界稍有进益,生死证道之时必然极为强大——她很确认这个推论,因为她自己便是这样的人。 玉剑在湖畔的暴雨道剑下瑟瑟支撑,似乎随时可能崩溃,却一直没有崩溃,那些冰剑化成的水雾越来越浓,渐要将它掩埋,叶童面无表情看着那处,在心里很认真地说道:“这样都杀不死你吗?看来,你真的必须死了。
conad1();” 叶童痴于道,痴于证道,何以证道,唯生死耳,所以她狂热地追求战斗。许尘求生,何以求死,唯避死耳,所以他战斗起来非常拼命。缘由虽然不同,所形成的外显气质却有几分相似,如果他们能够知道彼此的童年生活,大概会清楚原来彼此原来是同样的一类人。 因为拥有同样的气质和理念,所以他们互相佩服,互生更深重的杀意,因为不好杀,所以尊重,所以更必须要杀死对方。 道剑袭击着黑色的雾气,黑色雾气抵抗着道剑。立于湖上的叶童身体无法移动,肩头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灵力会枯竭;躲避的许尘身体无法移动,指间的伤口不停的流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握不紧这把玉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童脸色苍白,但看不出来有灵力枯竭的征兆,许尘低着头紧紧抿着因为失血而发白的嘴唇,也看不出来有放手的可能。 圣湖畔的战斗从极激烈的动态画面,转成绝对的静止画面,然而隐藏在其中的凶险却是越来越激烈,只要一方无法坚持下去,那么便是毁灭之时。 局面似乎进入了一种死局,两个人都太狠,狠到看不到这个死局的结尾,最终是生存还是死亡,似乎只能取决于谁能坚持到最后。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名少女符师似乎被人遗忘了,但她是符师,怎能被人遗忘,事实上最终解开这个生死之局的人,便是她。 端木容站起身来,站到了许尘的前面。 许尘大吃一惊。 看着迎面而来的密密麻麻道剑,少女符师平静咬破自己的手指,凭由鲜血从指间淌落,然后轻轻向空中伸去。 随着她的动作,那些迎面刺来的道剑骤然间变得缓慢了几分。
conad2(); 纤细指尖滴落的血珠很奇异地悬浮在了空中。 然后端木容的指尖轻轻蘸进空中的血珠,就像一根狼毫浸墨汁之中,柔柔一拖复落空中无形之纸,便画出一道血线。 依旧是那半道源符,只不过这一次符线行走不再无形,而是依遁血线,清晰的无以复加,湖畔渐生的符意并不比先前更强,但却更为生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端木容此生所写的最强大的半道源符,并没有向着湖面上站立着的叶童而去,因为距离太远,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出手,也不见得能够击倒那个强大的女子。 她的半道源符投向了圣湖,就像刚刚写好一幅淋漓墨卷的枯笔,投向瓮里的清水,想要濯清自己。 圣湖清澈的湖水里,骤然多出无数条极细的血丝,仿佛朱砂,以这一笔为引,一股悠远古老的气息自湖底生出,令人心生震撼膜拜之感。 那股悠远古老的气息,汇聚在浓郁的水雾里,骤然暴涨,瞬间占据整座山谷,再过瞬间漫上奇崛的雪峰,最终直冲遥远灰暗的天苍。 悠远古老的气息,暴涨依山而起,直刺灰暗天穹,却在似乎将要触碰到天幕的那瞬间骤然收敛而回,雪峰顶端浮雪渐飞,山谷气息大乱,空中劲风狂舞,瞬息之间横扫,湮没所有事物。 叶童的万道冰剑、书痴的半道源符,许尘捏碎锦囊释出的源符,沸腾的湖水,都被狂风卷动的烟雾所吞噬,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许尘和端木容直接被暴涨的气息震飞,眩晕片刻后才醒过神来,他看着笼罩天地间的浓雾,不由感到身体有些寒冷,这等恐怖的气息,完全不像是人类可以施展出来的力量,即便是七境巅峰的至强者,也做不到这一点。 他震惊之余又生出诸多不解,这道狂暴气息直接吞噬了所有,包括叶童的气息,可为什么自己依然完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这……是什么符?” 许尘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望着身旁的端木容问道。
conad3(); 端木容抬袖擦去唇角淌下的鲜血,摇了摇头。 先前她以血为墨写就半道源符袭向圣湖,才引发山谷里的异变,然而她自己似乎也没有想到会造成如此后果,听着静寂无声的周遭,发现再也无法听到圣湖的涛声,如漆墨眸里显出几丝余悸,颤声说道:“和我无关。” 二人相互扶着艰难地站起来,视线所及尽是一片水雾,根本看不清楚是在何处,许尘不是很理解她的话,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她。 端木容轻轻咳了两声,感受着浓雾之中依然盈绕回荡的悠远古老气息,满怀敬畏向往情绪说道:“这道气息是魔宗堂口阵法开启时渲泄的力量,我先前只是试图让阵法开启,但真没想到只是开启渲泄的阵力,便如此强大。” 魔宗堂口阵法开启?许尘大吃一惊。 前些日子在那道雪崖上,陈鲁杰曾经说过魔宗堂口开启还需要时日,这些天他一直在圣湖畔悟道,也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宗堂口开启的征兆,结果没有想到,端木容竟然有能力看破魔宗堂口大阵,让它提前开启! 一念及此,他看向端木容的目光便多出几分灼热,平日里看着淑静平和,并没有太特殊的地方,到了关键时刻,却总能给人带来太多的惊喜,端木容竟真的能够达到符阵不二的境界。 被许尘灼热目光看着,端木容有些不适应他目光里的赞叹敬佩意味,微羞低下头去,轻声解释说道:“这些日子你在湖畔悟道破境,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所以在湖畔看这座堂口大阵看了很长时间,所以看明白了一些。” 她低着头继续小声说道:“而且这不是本阵,只是堂口外的掩阵。” 许尘感慨说道:“叶童果然强大,入七境境后你我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很可惜你在这里,那么圣湖对她来说就是个错误的战场。” 端木容抬起头来,眸子里现出喜意,从边塞来到荒原深处,她总觉着和许尘相比自己徒有符师之名,却起不到太多作用,不免有些神思黯然,这时过许尘的称赞确认自己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轻声说道:“我也只是试一试。” 许尘笑着说道:“过度谦虚就是骄傲。” 端木容笑着点了点头。 许尘看着身周弥漫着的浓雾,微微蹙眉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魔宗堂口如果已经开启,我们该怎么进去?” 水雾太过浓郁,遮住所有的视线,天地气息太过紊乱,便是识海也只能感知到极混沌的一片,在这种环境中不要说找到魔宗堂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究竟在哪里,是还在青翠山谷中抑或被那道气息震飞到了别处? 端木容闭上眼睛,细长的手指探出棉袖伸到雾中,微微屈伸计算感知,片刻后她睁开眼睛,蹙着墨般的眉儿说道:“先等雾散。” 雾开雾散总有时,没有过多长时间,魔宗堂口大阵开启时造成的天地元气变动,渐渐被真实的天地所淡化,半空中的雾气率先散去,隐约可以看到极高处的天空,不知因为什么,原先灰暗的雪云已然散去,露出一角湛湛青天。 水雾散开的速度越来越快,从青天到雪峰再到峰顶的葱葱绿色,连绵不断进入许尘视线里,看着那些已经看了好些天的雪峰,再加上相对方位,他愕然发现,自己二人此时所站立的位置,竟应该是在圣湖的湖心中! 然而脚掌下接触的明明是实地,怎么可能会是在湖里?圣湖的湖水去了何处?如果说湖水被魔宗堂口大阵开启时的威力直接蒸发干净,脚下也应该是淤泥才对,可是那种坚硬厚实的感觉明显有些异样。 雾气继续从天空向陆地散去,已经能够看到湖畔的青青阔叶林梢,看那些林梢的高度,许尘愈发确认自己二人的位置是在地势更低的湖底,心中也愈发疑惑。 不过这时候他来不及去思索圣湖神奇失踪的答案,眼看着水雾渐散,青林渐现,顾不得指间还在流淌的鲜血,警惕地用肉眼和灵力搜寻着四周的画面。 视野恢复清明,狂乱紊杂的天地气息波动平静,也就等若先前像战壕一般保护自己的东西都不存在,叶童随时可能发现自己,并且再次发起进攻。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七十九章 开启 魔宗堂口开启,他和端木容都没有因此而受重伤,他自然更不相信叶童这个强大而疯狂的女子,会遭受怎样严重的损害。 锋利寒冷的符箭箭簇稳定地缓慢移动,瞄向清明视界里的所有方位,随时准备离开,拔剑挥向突然出现的那抹红衣。 然而当云雾散尽后,他还是没有发现叶童的身影,无论肉眼还是灵力都是如此,甚至连最轻微的杂音都没有听到,整座山谷变得静寂无比。 不是绝对的静寂,有泉水叮咚,有流水潺潺,在四周间歇响起。 许尘不知叶童去了何处,但他直觉此时应该暂时安全,缓缓收弓回肩,看了身旁的端木容一眼,向四周走了几步,靴底踩在石砾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这时候确实是在圣湖原来的底部,但脚下踩着的不是黑色的淤泥,也不是银色的细沙,而是密集的满是棱角的石头。 前些日子在圣湖畔悟道破境,看着这片静湖面积并不是太大,然而今天行走在干涸湖底,他才发现原来很大,就像是一个挖空了的巨大石碗。 前一刻还是凛冬静湖,下一刻便成了干爽的砾地,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神妙画面,不过想着魔宗堂口这种不可知之地本来就极神妙,许尘和端木容虽然难抑心间震惊,却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观察片刻后,二人终于发现湖水去了何处。他们脚下的碎石砾里就有水,只不过是很薄很浅的一层,顺着石砾的缝隙,向某一个方向渗漫而去,然后逐渐汇流成平溪,向低洼处流去,最终在湖底的最中心处消失不见。 湖心处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渲泄如此多的湖水,不免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那里有一头远古的巨兽正张着贪婪的嘴。 许尘和端木容对视一眼,顺着脚底清水漫流的方向,抬步向湖心处走去,然而还没有走几步,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双脚仿佛灌了铅一般再难抬动,身旁的端木容的脸色更是变得无比苍白,显得极为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许尘感受着那股令人感到畏惧的气息,皱眉望向周遭,却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湖底一片石砾,确实没有任何异样,有的只是石头。 这些石头或大或小,形状各异,有的中空似被风镂出的艺术品,有的圆滚如鼓,有的纤细如林,有的则是模样怪异根本不知该如何形容。 有些石头上生着厚厚的青藓,有的则是光滑如玉,但无论哪种石头,上面都没有湖水留下的痕迹,仿佛它们并没有被湖水浸泡千万年的那段时光。 满山满谷的石头,就这样出现在视线中,仿佛同时出现在胸中,哪怕圆滑的石头也充满了无形的尖锐棱角,让看到它们的人感到胸中堵塞不安。 那种感觉好生不舒不畅不痛,充满怨怼之意,不甘倔犟之念。 许尘看着眼前这些石头,终于感觉到了古怪。 端木容在他身旁怔怔看着这些石头,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两抹红晕,眸子明亮异常,薄唇轻颤,不可置信说道:“难道这就是……魔域符阵?” 许尘问道:“那是什么?” 端木容颤声说道:“经典中记载过一种阵法,那种阵法横亘天地之间,强大到难以想像的程度。” 许尘站在满山满谷的石头里,感受着那道气息,捂着胸口眉头微蹙,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此时胸口里仿佛被塞进去了几十颗硬梆梆的卵石,已经快要顶到咽喉处,堵的发慌,硌的难受,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先前他没能听懂端木容那句就是石头,直到这些形状各异的石头把他的眼眶全部撑满,把他的胸腹全部堵塞,他才明白原来所谓,便是胸腹间那股不知因何而生的不平意,那些不平意最终凝结成石,不得畅快。 石头是世间最普通寻常也最不寻常的事物,千万年来沉默存在于天地间,可以长草但草都是外物,可以崩裂但裂开仍然是石,哪怕风化成砂砾依然是石的子孙,它的本体是那样的坚强而纯粹,仿佛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许尘看着充塞于天地间的千万块石头,不由想起师傅陆隐大师曾经说过某些话,亭榭楼台总被风吹雨打去,石基无语千年本质不毁,看似不洁却洁到极致。 天地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气息,那便是元气,玉金亦不便外,只有顽石最为沉默低调,它的气息浓厚却深敛于内,从不愿意放肆喷吐,所以对于修行者而言,石头是最难感知的存在,想要操控更是非常困难。 想着这些石头在湖底在海里在山上在田垄下,安安静静存在了无数年头,养蓄着自己的气息,却不愿意让天地知晓,许尘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魔宗的修行功法吸纳自然气息于体内,等若在体内再造一个自己的天地,在正统教义中这是极大的亵渎和不敬,所以才会被世间称之为魔。 这座大阵里的石头和那些修行魔宗功法举世不容的人们何其相似? 这股横亘天地间的不堪倔犟意,不正是对老天的无言反抗? 符阵修行到高深处便会汇入同一条河流。 端木容痴于符道自然也痴于阵法,她感受着这座大阵的神妙,发现自己身处其间,顿时仿佛也变成一颗水底无言千年的小顽石。 大阵的气息,让她苍白的脸颊上现出疲惫的感觉,她却毫不在意体内的痛楚,出神望着四周,散乱堆着的石块,专注思索着其间隐藏着的秘密。 许尘看着她的紧蹙苦恼的眉梢,摇头说道:“这些石头隐喻着某种态度,我想,当年有能力有胆量设下这座大阵的人,只可能是那位入荒原传道。” 端木容抬起头来,美丽的微圆脸颊上写满了惊讶与不解,片刻后明白过来,这里既然是魔宗堂口,设下大阵的高人当然和魔宗脱离不开关系。 她相信许尘的推论,虽有些遗憾这样一座美丽而神奇的大阵,是由魔宗中人打造而出,但她并没有考虑太多,心神迅速再次沉浸到这满山满谷的石头之中。 湖底干涸石砾地,荒野上躺着万颗顽石,这等风景怎么看也谈不上美丽,但在端木容眼里,却美丽不可方物,里面蕴藏着令她感到心悸的大智慧。 “何以浇心中?” 看着天地间横亘着的万块顽石,少女神情沉醉,喃喃说道:“那人用的是千顷湖水,以湖水静柔之意掩严杀棱角,掩阵破时,依自然之力引湖水而去,大阵便会重新出现在人世间,这等水落石出之意,真是妙夺造化。” 许尘自幼过的是苦日子,虽说写的一手好字,却吟不出一首好湿,审美偏弱毫无情趣,面对着满山破石头,实在是看出什么美丽,更看不到什么妙夺造化的水落石出之意,他只觉得胸腹间的石头快要从喉咙管处喷涌而出,难受到了极点,急着想办法离开或者是进去,看着端木容陶醉模样,虽有些不忍,还是不得不极煞风景地打断对方,问道:“既然这座大阵这般厉害,我们能进去吗?” 世人皆称端木容性情淑静贤贞,但一旦真的痴醉起来,便浑然忘却身外天地,甚至连自己体内的伤势都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这般容易清醒过来,她根本没有听到许尘的话,神情黯然难过说道:“……这座大阵竟是被人毁过一次,如今大概百中只余其一,真是可惜,也不知道当年这座大阵完好时开启,会是何等模样,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人能让重现人间。” 她非常难过,许尘却听着有些高兴,心想若非如此自己二人早就死了,随意安慰说道:“先找路进去再说,日后你多参详阵法,让重现也不是难事。” 端木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微疏的细长睫毛轻轻眨动,片刻后薄唇微启,看着许尘认真说道:“你说的对,世间能见到这座的人极少,我既然看见并且有所明悟,那么日后便要想办法让它重现世间,如果我不努力修行学习,真的就此消失,那便等若是我的责任。” 许尘没有想到随意一句话,竟让她主动载起这般沉重的责任,修行世界里的传承,总有断续处,若能重新拾回这座神奇大阵,自然是好事,但他又有些担心,这等重任会不会让对她的心境修行造成影响,一时无语。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 满山顽石只余百分之一威力便如此强大,当年完好无损时又该是怎样的无敌存在?这座名为的传说级阵法,能让端木容迷醉如此,能在西陵教典上留下自己的赫赫声名,居然被人毁了根基?当年究竟是谁有能力毁掉这样一座大阵? 想着这个问题,他看着身前一块普通无奇的石头蹲下,缓慢伸出手指轻轻抚摩石头上那两道青苔,随着指尖移动青苔剥落,露出里面深刻入骨的痕迹。 那些痕迹是清晰的剑痕,被湖水和青苔遮掩了数十年,不见天日。 许尘转头望向别处,发现这片大阵里还有些石头上也生着类似的道状青苔,想必那些道状青苔之下,也是类似的剑痕。 石头上的剑痕分为两道,简洁凛冽甚至显得有些粗疏,很随意的左一剑右一剑,却透着无可匹敌的强悍意味,多年之后,青苔附着在剑痕之上写了一个字。 许尘感受着指尖的触感,感受着剑痕间残存的淡薄气息,明白便是这些简单而强大的剑痕,直接摧毁了大阵的根基。 剑痕间的气息很熟悉,很亲近,与前些日子指引他来到这片山谷的气息完全相同,只是要淡上很多,应该只是那道气息的残存。 然后他注意到有些石块的截面太过光滑,明显是被切开,寻着三块拼在一处,发现果然是一整块石头被两剑斩成了三截。 三截断石依着光滑的剑痕重新回复为整体,缝隙间喷出几抹浮尘,那些残存的气息也变得浓郁了几分。 许尘沉默看着身前石头上的剑痕,仿佛再次看到雪峰之顶倔强生存的那棵雪松,千年积雪压不弯它的腰身,它强大骄傲却不屑霸道,它俯瞰苍生却不屑看天。 多年前破阵那人的气息与大阵的气息很相似,都是那般的倔强不甘充满棱角,然而细细品味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第二百八十章 数十年前破阵那人剑痕残留的气息,传递的信息则是更为鲜明光亮,虽时常沉默却从无自锁之意,一味尽情释放,好不潇洒慷慨,稍有不满便要直起腰身捅上一剑,不说的时候是不屑说,他一旦说便要让整个上苍都知道。 何以浇?端木容说,唯有千顷湖水,许尘看着石上剑痕,知道还有别的答案,至少很多年前曾经有过。 数十年前,依然是这片山谷,千顷湖水静掩其间。 忽而狂风大作,魔宗堂口阵法启动,湖水渲泄一空,水落而石出。 石出现,横亘天地间,堵塞世间路。 端木容此时还沉浸在这座大阵带来的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许尘,她看着满山满谷的石头,墨眉渐渐紧蹙,说道:“虽说已经被毁,但残留的阵意依然强大,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计算清楚,你还坚持往里面走吗?” 目标是进入魔宗堂口寻找天书,尤其是现在已经确定那道强大悠远又亲近的气息来自何人,许尘自然不会中途放弃,望向她问道:“还能退?” 端木容看着身周的石块沉默计算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刚刚入阵退还来得及,若再深入只怕便退不回来了,我也不知道里面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许尘看着身前石头上那些斑驳的剑痕,忽然开口说道:“你信不信命?” 端木容微微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许尘望向她说道:“现在我越来越相信命运,我进入荒原来到这片山谷,身旁有你这样一位精通阵法的端木容,我相信命运对此已经做出了安排。” 端木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在这时,许尘忽然感应到了一些什么,霍然转身,握住玉剑,指向乱石堆远处某个方向,箭簇遥遥所指,正是那抹红影。 叶童再一次出现,她赤足踩在棱角分明的石头上快速向这方掠来,红裙之下赤裸双腿随着纵掠之势,绷的紧而笔直,左肩依然淌着血,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大阵启动时的天地气息爆发对她造成成了一些伤害,但不是太重。 红衣飘掠呼啸而至,双方间的距离似远实近,按道理应该马上便会接触,但很奇异的是,道痴的纵掠轨迹在石间莫名发生了诡异的转变,明明是笔直前行,却在途中变成了向右转弯,然后停在原地开始转圈。 叶童停下脚步,站在一块石头上陷入沉默,大概明白这是阵法的原因,然后她抬起头望向许尘和端木容,说道:“你们真幸运。” 先前如果魔宗堂口没有启动,说不定道痴的万柄道剑已经把许尘和端木容戳成了两滩血泥,所以她此时会说他们幸运。 大阵真的很神奇,明明相对而立,声音互闻,但却不是真实的存在,许尘用玉剑指着叶童,确认乱石间的光线发生着某种怪异的折射,甚至连空间都有些变形,根本无法射中对方。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总是相辅相成的,元十三箭无法瞄准道痴,道痴自然也无法在这堆乱石里,找到他们真正所处的位置。 确认这一点后,许尘收回玉剑,向不远处石上的道痴点了点头,就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偶遇的路人,然后带着端木容沉默离开,向水落处走去。 二人越往湖心深处走去,靴底与石砾间残存着的水越来越轻薄,乱石堆间的阵石之意却是越来越浓,天地气息在此地运行极为不畅,无形无质的空气都仿佛生出尖锐的棱角出来,令每一次简单的呼吸都变的非常痛苦。 许尘揉了揉因为胸腹间堵塞难受而发麻的脸颊,向端木容问道:“她应该马上便会想到往水落石出处去,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比我们速度更快?” 端木容的脸色苍白,安静伏在上面的微疏睫毛都显得那般虚弱,轻声说道:“我能在大阵里寻到某些路径,她却不能。” 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到最后,而内心强大的人自然在某些方面会固执的骄傲,端木容此时计算阵法,心神消耗极剧,但淡然一句她却不能,却自然透着几分强悍意味。 听着这话,许尘顿时放心,搀扶着她继续前行。 在乱石堆里里谨慎而缓慢地行走,随着时光的流逝,端木容的心神愈发焕散,身体愈发虚弱,虽依然强行保持心境清明指着方向,但便是被扶着也快要站不住了。 许尘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摇了摇头,直接把她背到了身后,不待她说话便直接说道:“我比较皮实,还能顶上一阵。” 端木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反抗,缓缓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如瀑般的黑发自许尘胸前倾泻而下,她闭上了眼睛,平静地仿佛睡着一般,只偶尔指指方向。 乱石堆里阵意嶙峋,棱角尖锐之气从空中直渗体内,令人难受痛苦到了极点,更何况此时还要背着一个人,许尘说自己能顶,实际上也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叶童站在石头上,看着渐渐消失在乱石堆里的那两个人影,她身上的衣衫有很多处已经破损,肩头的血痂分外恐怖,而且此时只剩她一人孤单地留在此地,身影便显得有些孤独落寞。 她并不识得这片乱石堆便是传说中的大阵,但她知道这些乱石堆蕴藏着恐怖的阵力,即便强悍如她,在这些乱石堆前也会感到恐惧。 忽然间她愤怒的大喊了一声,声音在石堆间回复传播,触着更高处的山谷崖壁再反弹而回,那股空旷意味愈发衬得她孤单无语。 愤怒的喊声戛然而止,她伸手撕下裙摆一角,沉默把肩头的伤口绑好,浑然不顾身下春风渐露,跳下石头便顺着最后的薄水,向湖心处走去。 然而她虽痴于修道,却始终无法触碰到符阵的世界,她只是猜到魔宗堂口便应该在水落石出起始处,在这片干湖中心的位置,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穿过这片乱石堆,抵达自己想要抵达的地方。 凭着石上视线与念力感知,她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然而在乱石间不过走了几步,便发现自己再一次失去了方向,那些散落在身旁的各式各样的石头,有着神奇的扭转空间的能力。 如果这样走下去,也许她永远也不能走到湖心,也许她会永远被困在这片乱石堆中,直至最后精神崩溃,干渴疯狂而死。 叶童看了一眼后方,确认此时若离开这片乱石堆还有一线生机,若再往前去几步,深陷石阵之中便再难摆脱,不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她注意到了石上的那些青苔,看到了那些在青苔下隐藏了数十年的剑痕。 隐约间想到留下这些剑痕的人是谁,她一直淡漠无情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身体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血丝自肩头渗出。 有资格知道当年秘辛的修行者心目中,当年那个单剑闯堂口,挥袖毁魔宗的狂人,毫无疑问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强者。 虽然那个单剑毁了魔宗的狂人,成了西晋神军的不世之敌,最后遭了天诛,没有任何人愿意提及他的姓名,但道痴痴于修道,沉醉于战斗与力量的提升,一心要成为世间最强者,最为敬慕强者,所以自从知晓这段故事之后,她暗中一直对当年的天下第一强者崇拜到了极致处。 现世里,她以自己的兄长为偶像,千世里,她以那个狂人为偶像,今日她连遇挫折,更是被这乱石堆陷入进退两难的羞辱境地,便在此时,忽然看到自己狂热崇拜之人留下的剑痕,顿时被震惊的难以言语。 她终于看到了那段传说的痕迹,看到了历史的画面,看到了自己崇拜并且心向往之的境界,顿时胸腹间生起一股豪情,呼吸间尽碎石阵棱角意。 一呼一吸间,叶童神情回复平静,缓缓抽出腰畔道剑,双手执柄横竖于身前,对着面前那颗石上的青苔痕迹,决然说道:“先生剑意在前,晚辈岂敢有负?” 话音落,剑风起,她平静而专注地一剑斩向身前那块顽石,她不懂阵法,不知该如何寻觅路径,那么她便简单地把拦在身前的一切石头全数劈开,希望能生生劈出一条道路来,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在前人剑意之前,她只想这样做。 大明湖千顷水散尽,徒留满地乱石,与山谷一较,显得份外荒凉,令人心悸。 慎慎站在原先的湖畔,俯视着下方的乱石,沉默片刻后说道:“当年那人来过之后,什么事情都变了,阵也变的和以前不一样。” 叶瑶站在兄长的身旁,好奇地看着下方的乱石堆,听着里面隐约响起的金属切割石块的声音,吐了吐舌尖,感叹说道:“那个婆娘真是疯的。” 慎说道:“世人皆称你我为魔,想要进我明宗圣地一探魔为何物,哪里能少了一些疯意?正所谓,不疯何以成魔,那人当年同样如此。” 这是叶瑶第一次来到自己宗门圣地,紧张说道:“哥,真让他们这么进去?” “我圣地向来被称作死活地,即便进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为了那卷早已消失不见的天书,这些人似乎真的连生死也不在乎。“想着此时大概已经进入圣地堂口的许尘,慎那两道如同铸铁一般的眉毛忽然皱了起来,似乎觉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自言自语说道:“难道你会一直看着?难道你有信心能入圣地救他?难道……十四年前你真的在线的那头?” 山谷里,干涸明湖畔,乱离石堆上,叶瑶解开领间的兽尾,露出那张白里透红嫩嫩的小脸,听着远处传来的剑破顽石声,问道:“哥,天书真的在里面吗?” 慎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叶瑶不解问道:“那为什么神军那些老家伙派人过来?” 慎说道:“根据中原那边传来的消息,南方批了一道示谕,说圣地因应天时而开,天书便会出现。” 叶瑶挠了挠头,问道:“可你不是说圣地被毁之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里面什么都没有了?那个叫天谕的老家伙凭什么肯定天书在这里?” 慎说道:“神军三大神座,各有妙感精诣,传闻中甚至可能拥有大预言的能力,他说的话又有谁会不信?” 叶瑶忽然想起崖峰山道上唱歌的那名道士,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丝恐惧,讷讷问道:“哥,你说那个人会不会过来抢天书?” 第二百八十一章 慎沉默了很长时间,摇头说道:“不会,因为在他心中有个人比天书更重要。” 岁月渐移,这个世界的极北处黑夜渐长,气候趋于严寒,便在这座被老天遗弃的山脉里,那片消失数十年的山谷因应天时重新现世,大明湖渲泄一空,传说中的大阵重新启动,引发天地气息附雪峰而上直指天穹,声势何等样的惊人。 魔宗堂口重启所带来的天地元气波动,虽然在很短暂地的时光内便敛灭,但这股波动依然传出了莽莽雪山,波及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山脉外围的荒原上,黑土与白雪交杂,雪地时偶尔能看到僵毙的野兽,寒冬时节的冷风如刀吹得帐蓬猎猎作响,自身已然是最锋利的猎刀。 张章沉默地行走在天地间,身上那件普通的道袍平直如光滑的崖壁,完全没有受到寒风的丝毫影响,看似寻常的抬膝着步,却是须臾间直去十余丈,脚步落在浮雪之上没有遗下丝毫痕迹,飘飘有若神仙。 当遥远山脉里魔宗堂口重启时的天地元气波动,从身后传到他的世界里时,他缓缓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过去看一眼的想法。 做为太清观的天下行走,张章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那道批谕。 只是到了他这种层次的修行者,连死关都能看破,自然也能看破任何外物,不至于让那些外物牵绊己心,哪怕那些外物是天书。 而且他和慎以许尘与隆庆的破境之约作赌,既然输了,自然便要认输,这不存在能不能看破的问题,他只是不能允许自己在心境上留下丝毫阴影。 他出现在荒原和天书无关,和雪国人南下无关,和魔宗堂口重启也无关。 他自幼生活在观里,他自幼便冷眼看世间,雪国人南下对俗世或许是件大事,却根本无法吸引他的目光。
conad1();魔宗堂口重启相对有些意思,不过魔宗早已凋零,不复为患。 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让他离开太清观的人或事实在太少。 但十四年前就站在线那头的那个人绝对有资格。 张章很想与那个人相遇。他想了很多很多年,只不过这些年那个人总是在那座大山里,在那座大山旁,即便骄傲强大如他,也没办法靠近对方。 今年,线那头的那个人终于离开了那座大山,来到了荒原上。 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但他知道自己会遇到那个人,因为那座大山的独特气质和那个人的性情决定了这一点。 那个人要护着那个叫许尘的小家伙,那么许尘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在旁边。 所以他只需要等到许尘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只是此时许尘正在魔宗堂口外,他为什么却要离开魔宗堂口向南方去? 南向有一处碧蓝的大湖,正是草原人的圣地,此时湖面上飘着薄冰,世代居住在湖畔的草原部族的汉子们,正趁着冰面没有完全封实之前打捞湖中的某种水草。 有草原蛮人的地方往往就会出现中原的商队,不过毕竟此时正是严寒隆冬,而且草原与中原联军之间的战事刚刚结束,一支中原人商队便出现在海畔还是显得有些怪异,不过这些商人出手豪奢,而且把明年夏末的皮货定银都先付了,所以部落头人默许了他们的存在,甚至还拔了片营地给他们。 中原商队的人们正在湖畔生火做饭,数十人围坐在火堆旁,趁着天气难得晴朗,没有进入帐蓬避寒,看众人动作,隐隐以其中一名商人为首。 那名颇为富态的商人拿着油糊糊的羊腿啃着,时不时发几句牢骚,很明显对草原人的招待不是太满意,旁边一个戴着毡帽的魁梧中年人大概是管事或护卫,轻声劝解了几句,却反而惹来了一通教训。
conad2(); 忽然间,晴朗的碧蓝天空上忽然出现了无数碎丝絮般的白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直接撕烂了蓝色的画布,渗出了后面的白色颜料。 草原蛮子和中原商人们同时注意到了天上的异象,惊讶向上方望去。 那名领头的商人骂咧咧地吼了几句。 那名神态恭顺的魁梧中年人护卫,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云丝,神情渐趋凝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中年人凝重的神情,那名富态商人竟是神情一凛,再也不敢训斥出声,低着头掩饰眼中的敬畏情绪,低声问了几句。 那名身材魁悟的中年男人静静看着天上的白色云丝,感受着遥远北方那道山麓深处传来的天地气息波动,被毡帽阴影遮住的容颜上缓缓现出极复杂的神情——那神情是怀念是温暖是久远之后的平静,却又夹着某些极淡的怅悔还有感伤。 然后这名中年男人说出很简洁的三个字:“门开了。” 许尘背着端木容虚弱的身体,艰难踩着满地乱石前行,抵达湖心,然后看到了一扇很大的石门,这扇石门十分巨大,站在下方望上去,竟似像座小山一般。 因为其巨大,所以这便是魔宗的堂口。 许尘没有想过会如此简单便找到魔宗的堂口,一时间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他无法理解,如此宏伟巨大的石门究竟是怎样隐藏在大明湖里,为什么先前在大阵里行走时,根本没有看到,下意识里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 在嶙峋乱石堆和凌厉阵意里行走时,根本看不到这座石门,然而当他走出来后,这座石门便出现在他眼前,仿佛这座石门只愿意被它挑选中的人看见一般。
conad3(); 魔宗堂口的开启甚至比找到堂口更加简单,不需要念什么咒语,没有什么巧夺天工造化的恐怖机关,当许尘的右手轻轻触到石门粗糙而充满庄严感的表面上时,噗的一声轻响,无数积年灰尘自石门缝中喷溅而出,然后石门缓缓开启。 许尘抬头看了一眼比前些时日更加高耸雄伟的雪峰,然后他的目光与端木容震惊而虚弱的目光相触,便抬步走了进去。 雄伟、庄严、肃穆、宏大、神圣…… 这种特质的感受,往往都建立在巨大的空间尺度上,就如同苍鹰不敢轻越的都城,就像是桃山上俯瞰苍生的神军建筑群,当这些建筑与人类渺小身躯产生极强烈对比时,便会产生这种感受。 走进巨大的石门,向上攀爬了不知几万级的漫长石阶,来到魔宗堂口本殿的时候,这些感受也瞬间占据许尘和端木容的脑海。 因为他们看到的魔宗堂口比以往看到的任何建筑都更加宏伟巨大。 魔宗堂口就在山中,更准确地说是在大明湖畔的雄伟雪峰之中,魔宗便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峰腹部完全掏空后形成的巨大空间里。 这个空间大到完全无法想像,幽深不知深几许,高远不知高几许,甚至大到让人产生错觉,这是梦境中才能出现的地方,这是老天才能有力量开辟的世界。 不知从哪里透来的清光照耀,无数根粗壮的巨大石梁,横亘在空间里,这些石梁上刀砍斧斫的痕迹规律而清晰,极为粗壮,平面可以让四辆马车并行。 二人看着身前那条宽敞笔直悬空的石梁,竟觉得自己根本看不到石梁的尽头,然而远处粗大的石梁横亘在巨大空间内只是极细的蛛丝! 粗大的石梁像蛛网一样向中间集中,最后汇成遥远岩峰中空部的一处石坪,坪上远远可见一座殿宇,那座殿宇应该极大,但站在崖壁处望去却像是巧手匠人在米粒上雕出的镂空微雕,至于与那座殿宇遥遥相望的许尘和端木容,对这个巨大空间而言更像是不存在不一般,如同岩壁间的一粒沙!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 面对这样不可思议的宏伟存在,谁都会难以自抑生出敬畏感,想要跪倒在地膜拜,甚至因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无谓而泪流满面。 因为在这样宏伟的世界面前,人类只能是蚂蚁。 然而真正令许尘感到震撼的是,这个巨大的仿佛只有老天才有能力开辟的空间,却是千年之前由那些像蚂蚁一样的人类开凿出来的! 过了很长时间,许尘才逐渐从震撼中醒过来,情绪却依然复杂。 同样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却不像此间这般容易让人产生精神上的冲击力,他心想这大概便是端木容那日说的那种分别。 被山里的风雪掩埋了数十年,魔宗堂口早已废弃,举目望去只觉一片荒凉,越空旷雄伟越发觉得荒凉,许尘想着早年前,魔宗依然强盛之时,无数信徒跪倒在巨大石梁上膜拜的画面,不由生出无数唏嘘感受。 能在雪峰中腹开凿出这样巨大的空间,千年之前的雪国人拥有的组织运作能力,实在令人难以想像,许尘想着正是大慎把这些雪国人赶出荒原,赶到极北寒域,唏嘘之余,又不禁生出强烈的骄傲感觉。 紧接着,通过身前这宏伟近乎逆天的建筑空间,他又想到了更多的一些事情。魔宗不容于世,正是因为魔宗修行者强纳天地于体内,亵渎老天,当年开创魔宗的那位魔君,让雪国人在天弃山脉里生生开凿出这样一个近乎神迹的空间,或许便是想通过此地证明人类也能拥有与老天一样的能力? 在老天光辉普照的世界里,想要用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对老天的不敬,真可谓是骄傲嚣张到了极点,难怪明宗被称之为魔。 站在岩壁边缘沉默观看很长时间后,许尘扶着端木容走上了石梁。 粗大的石梁把雪峰内腹空间联贯起来,最终交汇在远处的空中,石梁极为宽厚,能容四辆马车并排前进,看那些撞击痕迹和碎石,能确认千年间自洞顶坠落的石头,都无法将这些石梁砸垮,两个人走在上面,更是不可能让石梁有丝毫震动。 但石梁毕竟是悬在极高的空中,旁边没有任何遮掩,山风呼啸穿掠,回声缓慢折荡,给人一种极为恐怖的感觉,许尘看着石梁外空荡荡的世界,听着耳畔的风声,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僵硬起来,心想如果被山风刮落到石梁外,或许要在空中飞很长时间才会堕到极幽深的地底。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八十二章 白骨堆 通往巨大空间中央的石梁很长,二人走了很长时间,还只走完了大概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远处悬空石坪上的殿宇依旧像微缩景观般小,不过在宏伟空间里的渺小卑微感和恐惧感,随着行走渐渐淡去。 许尘和端木容脚下的速度比最开始时快了很多,他甚至能够分出精神去看一看石梁四周的风景,虽然石梁四周全部昏暗幽沉空空如野,根本没有任何风景。 然后他注意到自己的脚下,忽然出现了很深的线条,那些线条深深刻进坚硬的石梁中,看似无规律的四处延展,有极小的石砾在线条里随着山风滚动。 许尘借着上方垂落的天光认真望去,发现这些石梁上的线条组合在一起,竟是一幅线条很简洁的画,这些画笔力拙憨有力,应该是由刀斧之内的金属兵器镌刻而成,看上去就像是极古老的某种岩画。 石梁上的岩画随着二人脚步的移动,逐渐依次展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岩画很大,而且有很多幅。 第一幅岩画,画的是滔天的洪水。 一个面目模糊的汉子,腰着围着草裙似的衣物,手里拿着一只镐,站在洪水边的土崖上,向着落雨的天空愤怒地吼叫。 第二幅岩画,画的是漫山的野火。 几个面目模糊的妇人,身上穿着粗布织的短裙,手里端着一盆水,站在野火边的竹林里,对着燃烧的麦田痛苦地哭泣。 第三幅岩画,画的是遮天的大雪。 数十个面目模糊的农夫,身上裹着厚厚的兽皮,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根本无视头顶飘落的雪花,沉默而专注地修理着屋舍。 第四幅岩画,画的是震动的大地。 千万个没有面目的黑点,站在伤痕满地的田野间,似乎在埋葬死者,似乎在拯救生者,他们没有怒吼,没有哭泣,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每一幅岩画画的都是老天降落到人间的怒意,画的是人类的痛苦与拼争,岩画里的人们面目再如何模糊,但很清晰地表露着人类的身份。 石梁上的岩画还在向前蔓延,随着人类对工具的掌握,意志的坚定,对自然的了解,他们面对各式各样灾害时便变得越来越镇定,或许他们的内心依旧悲伤愤怒,但无论怎样,他们生存了下来,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 许尘和端木容一边行走,一边看着脚下的岩画,脸上的神情渐趋凝重,虽然他们无法完全理解或者说确定,当年魔宗中人在石梁上刻下这些岩画的真实用意,但身为人类的一分子,总会有些似有若无的感触。 在石梁的最前端,最后一幅岩画非常简单,线条比前面所有岩画都要少,最下方是三排混着无数小石洞的直线,大概代表已经繁衍生息占领全世界的人类,那些小石洞仿佛就是人类欢呼庆祝时高举的双手。 在三排直线的上方,深刻的石线组成了一个圆,以及一个半圆。 端木容眉尖微蹙,看着脚下简洁到难以理解的图案,思考着其中蕴藏着怎样的信息,然而无论她怎样思考,却也没有任何头绪。 许尘盯着最后这幅岩画,扶着端木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寒冷,隐隐约约间猜到一些什么,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诞。 只可惜此时身在废弃如荒野的魔宗堂口,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去仔细思考,思考这些那些野兽派象征主义达利之类的问题,就算他想去思考,离开石梁踏上高悬于雪峰空间中央的那片石坪后看到的画面,也不允许他再去思考。 无数根石梁汇聚在此地,天然形成一片石坪,石坪悬在无数丈高的空中,山风自坪外呼啸布来,吹的那片殿宇上浮灰飞起落下。 殿外堆着无数具白骨,那些浮灰便从这些白骨的缝隙里落下去,然后不再飞起。数十年来,这样的过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于是森然白骨的下方便积了约手掌厚的一层灰,让人觉得这些白骨似乎是躺在河泥之中一般。 走下石梁,许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魔宗的殿檐,第二眼便看到了魔宗殿外这些向在经年灰尘中的白骨,然后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当年魔宗被毁时,不知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仅在外围便有如此多的死者,随着时光流逝,这些尸首已然变成了白骨,只有上面那些锋利的切痕,以及散落四周的零散骨胳,还能证明一些曾经的残酷。 许尘扶着端木容穿过白骨堆,来到靠近正殿处的石阶上,发现了数具完整的尸身,沉重的盔甲护着甲内的白骨,让他们没有散落,有几人如树枝般的骨手间还紧握着自己的兵器,至死至死后数十年也不曾放开。 他这辈子见的死人太多,见过更残酷的画面,所以还能保持着平静,甚至蹲下身子开始认真地研究这几具完整的尸身,然而端木容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残忍的画面,美丽的脸颊显得有些苍白,紧紧握着两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些死者骨手间紧握着的兵器显非凡品,过了数十年时间依然寒意透彻,许尘注意到这些人身上穿着的盔甲上竟有强大符文的气息,更是大感震惊,心想这些人想必是当年魔宗极厉害的强者。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盔甲上的灰尘,想要看清楚那些符文,却没有料到,当指尖刚刚触到盔甲表面,喀喇一声脆响,看似坚不可摧的盔甲竟瞬间崩裂开来! 脆响之声连绵响起,石阶前这几名前代魔宗强者身上的盔甲尽数崩裂,上面残留着的强大符文气息,也随之消散在空中,再也感受不到丝毫。 盔甲的断口处光滑锃亮,明显是被剑之类的锋利武器直接砍断。什么人能够用剑如此轻易地砍断这般强大的盔甲?而且那道剑意竟是透体而不发,凝在盔甲之内数十年时间,直到今日被许尘手指所触,才骤然迸发? 许尘心中自有答案,沉默不语。 端木容先前被吓了一跳,看着他此时的沉默,便看出了几分从容不迫,不由有些惭愧,又生出些别的感受。 二人走上石阶,推开殿门。 开门见山,见着一座如山般巨大的石碑。 这座石碑竟似是用整块岩石打磨而成,表面极为光滑。 “无字碑?” 端木容最先注意到那座石碑,想到听说过的那些传说,吃惊说道。 许尘正警惕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下意识问道:“什么是无字碑?” 端木容怔怔说道:“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知我者罪我者,唯时光耳,所以他死之时,要求碑上不留一字,任由世人评说。” “原来这座碑下葬的便是那位……” 许尘震惊抬头望去,旋即脸上神情变得更为震惊。 因为无字碑上有字,一行不可一世的字,“玄微灭魔宗于此!” 碑上的字深刻入石,带着剑尖留下的锋锐意味,纵横森然其上。 许尘看着碑上这一行字,眉梢缓缓挑了起来,他没有发表什么感慨,就这样沉默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一言不发离开,避着脚下的凌散白骨去旁边看了看。 他围着无字碑绕了几圈,最后又绕回石碑之前,重新抬头沉默望向碑上,挑起的眉梢仿佛要飞起来般,指着碑上的文字微笑说道:“竟然是他写的。” 端木容曾经听老师讲过魔宗堂口毁于某位前辈高人之手,然而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那位前辈高人的姓名并没有流传开来,她曾经猜测会不会是那位在世间惊鸿一瞥便消失不见的人,也没有什么证据。 今天深入荒原来到魔宗堂口,一路所见许尘神情有异,尤其是在阵里的那番跪拜,让她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此时终于从许尘口里得到证实,却依然还是觉得有些震惊难言——单剑毁魔宗,那位前辈当年究竟强大到怎样的程度?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薄红的双唇抿成一道线,沉默片刻后,她看着许尘渐飞的眉梢和疏旷神情,轻声问道:“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骄傲。” 许尘诚实地点了点头。为了化解碑文带来的精神冲击,先前他去四周看了看,发现那些死去的魔宗强者骸骨上残留的气息依然强烈,尤其是那些白骨的硬度竟似超过了一般的钢铁,不由更是震惊,如此众多的魔宗强者在玄微浩然剑前,竟像遇阳春雪般不堪一击,由此可以想见,玄微当年的境界实力多么恐怖。 不过得意骄傲不能当饭吃,许尘和端木容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魔宗堂口,为的是天书还有玄微留下的气息,站在石碑前沉默观看追思片刻后,他们继续向殿内行去,他感受到玄微的气息便在石碑后的殿里。 魔宗正殿依旧恢宏雄伟,看似简单的石梁架构,绘上那些繁复的油彩画面,便自然显露出几分神圣感觉,宽敞通道两旁树立着几百尊石制雕像,雕刻着很少能在中原诸国看到的奇异,各自狰狞沉默。 通道渐趋幽深,却依然干燥毫无一丝湿意,好在当年荒人建造此间时,通风采光的设计格外精巧,许尘二人向里面走了数百步,依然还能以目视物。 随着深入魔宗正殿,那道令许尘亲近动容感沛的气息愈来愈浓,渐要变成某种实际存在,他沉默望着前方,不知道稍后会看到什么,天书明字卷还是魔宗的秘密,无论是哪一种都好,他只希望不要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 通道里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在转弯处,白骨甚至多的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小山,许尘扶着端木容行走其间,看着墙壁上越来越深的纵横剑痕,想像着当年在此间发生的血腥战斗,不禁心生悸然。 魔宗正殿通道尽头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这房间原本应该极为宽敞,但如今一座白骨及干尸堆成的小山占据房间正中央,所以显得极为拥挤狭小。 “当年究竟死了多少人。” 第二百八十三章 老僧 端木容怔然看着面前的骨尸山,下意识里轻声感慨了一句,她的小手有些发凉,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她对魔宗向来没有丝毫好感与同情,然而今日一路所见,便是连她都有些不忍去想魔宗当年的绝望。 许尘看着那座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不知道玄微当年为什么要灭魔宗。” 说着,他的眼神则是不停的闪烁。 就在这个时候,那座白骨山的深处,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人世间很多时候,有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理由,因为那些原因和理由,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往往都是痴妄。他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可以给出无数种解释,但真实情况是,那年他就这样来了,然后这样做了。” 这房间本来只有沉默的白骨干尸山,无言的石墙剑痕,幽静的仿佛不在人世,于是这道忽然响起的声音虽然微弱,却非常清晰。 这道声音很轻微,很虚弱,透着股中正平和之意,在许尘和端木容的耳中却不止清晰,更像是一道雷霆,而这自然和幽静环境无关。 山谷消失在莽莽天弃山脉深处已有数十年,那面圣湖不现于世已有数十年,水落石出才能现的魔宗堂口也已与世隔绝数十年,在世人的认知猜测中,这里早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不可能有任何生命,二人所见也是如此,只有白骨剑痕寂廖曾经,哪里能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 许尘震惊无言,以最快的速度把端木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挽弓搭箭,用自己最强大的武器,对准了那座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 仔细望去,他才发现白骨干尸堆成的小山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很老,老到头发早已落光,牙齿也已经落光,只有两缕极长的白色眉毛在脸上飘拂,快要垂到他干瘪的胸前,此人身上穿着一件极旧的僧衣,僧衣早已破烂如缕,丝丝絮絮就像眉毛般挂在身前。 那个人很瘦,瘦到胸腹下塌四肢细如柴枝,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肌肉与脂肪,嶙峋的骨头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皮,尤其是深陷的眼窝看上去就像两个黑洞,极为恐怖,但偏生眼窝里透出的眼神却是那般的慈悲温暖。 除了那些薄紧已经丧失弹性光泽的皮肤,这位老僧与身周的白骨干尸根本没有什么分别,所以他坐在白骨山堆里很难被人发现。 有两根很细的铁链穿过老僧如破鼓般的腹部,另一头钉死在身后的坚硬墙壁上,数十年前的鲜血早已变成了黑色,涂在那些丝丝缕缕的僧衣上。 这幅画面很诡异,画面中的老僧很恐怖。 许尘手指微颤,险些松开弓弦一箭射将过去,端木容紧紧捂着嘴唇,险些惊叫出声——如果不是因为这名形容枯瘦恐怖的老僧的目光是那般慈悲温暖的话。 “你是谁?” 许尘紧握玉剑,对着着白骨山间的老僧,紧张问道。 这里是与世隔绝数十年的魔宗堂口,忽然出现这样一位老僧,实在是难以理解,这名老僧老瘦成这般模样居然还活着,也已经超出正常人的思考范围。而任何超出常理难以理解的事情,一般都蕴藏着极大的凶险。 “我是谁?” 老僧缓缓抬起头来,穿过腹间的铁链叮叮作响,大概是带动体内痛楚,枯瘦如鬼的骨脸上现出一丝痛楚,深陷眼眸内目光依旧温暖,却带出了几分惘然追忆之意。 过了很长时间,老僧眼眸里忽然现出一丝明悟之意,牵动唇角松如叠纸的皮肤,露出一丝难看的微笑,说道:“我是一个自缚之人。” “我当年做过一椿极大的错事,引为终生之憾,所以我用铁链将自己锁缚于此地,发誓用尽余生超度这些亡魂,企盼能以此赎罪一二。” 铁链穿体而过,老僧无论说话还是极细微的动作,都会让他显露出几丝痛苦,但他虚弱的声音以及眼神,依然那般平静慈悲,令人感觉如春风一般。 许尘看着这名枯瘦如鬼,气如春风的老僧,怔怔问道:“赎什么罪?” 铁链叮叮再次响起。枯瘦老僧微笑看着身周的白骨干尸,艰难地伸出手指自身前一根白色腿骨边缘缓缓抚过,说道:“赎杀人之罪。” “杀人之罪?” 老僧看着他平静说道:“我二十岁始入佛门,后成佛子,自以为慈悲为怀,将以佛光普度众生,哪里料到却有满地白骨因我而生,这便是我的杀人之罪。” 许尘听懂了这段话,却听不懂这段话,魔宗堂口满地白骨尸骸,传说中都应该是玄微剑下亡魂,一路看剑痕纵横以及无字碑上那行大字,当年真相应该与传说相去不远,为什么这名枯瘦老僧却说这是他的杀人之罪? “你……认得玄微?”他问道。 老僧像长辈看晚辈一般看着二人,温和问道:“你知道那疯子是玄微,那我知道你是谁了,那么这位小姑娘又是谁?” 许尘和端木容感应到对方的善意与信任,甚至还有那么一抹被宠溺的温暖感觉,下意识里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老僧轻声感慨说道:“我本以为此生便在漫漫赎罪日里度过,不会再见到任何人,没有想到能再见到故人之后,如此说来,难道说魔宗堂口开了?” 然后他看着许尘不解说道:“你便是陆隐的徒弟?看你应是十几天前刚破境入六境,境界怎会如此之低?” 紧接着,老僧又望向端木容感慨微笑说道:“枯坐骨山,山中不闻晨鼓暮钟,不知岁月渐逝,我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他居然也有传人了。” 许尘知道自己是书院历史上最差劲的天下行走,被对方点明难免还是有些羞恼,但想着这名老僧枯坐魔宗堂口数十年,称玄微为疯子想必是辈份奇高的世外高人,自不好意思跳将起来对骂。 只是,这枯瘦老僧究竟是什么人? 年纪大辈份高,总是值得尊敬的,这位老僧枯坐骨山自言赎罪数十年,许尘收玉剑于身后,却没有踏前,隔着十余丈的距离看着枯瘦的老僧,神情恭谨说道:“魔宗堂口因应天时而开,却不知前辈为何要说这满地骸骨都是您的罪孽?” 那老僧干涩虚弱笑了两声,说道:“这自然是一个比较繁复的故事。” 每有山谷奇遇时遇着一奇人,总会听到一段久远的奇妙的故事,或许是因为心中已有预盼,许尘的反应很平静,轻声说道:“还请前辈赐教。” 老僧沉默片刻,悠然回忆说道:“当年那疯子行走天下,腰佩一柄普通青钢剑,世间便无人敢撄其锋。其时魔宗势力犹盛,行事嚣张,嗜血无道,不知多少无辜之辈被魔宗之人残忍杀害,二者相遇自然便是一番风雨。” “那场风雨极为血腥浩大,横行中原的魔宗强者纷纷丧于那疯子剑下,也借此机会想将魔宗势力连根铲除。” “那疯子此人站在风雨高峰间指天呵地,眼中全无敬畏,魔宗被那场风雨逼的苦楚不堪,便琢磨出来了一个法子,布一局挑动双方之间的战争。” 老僧枯瘦如鬼,当年那段血雨腥风事缓缓道来时,语气神情却是和若春风,只言片语间便略去了那些往事里的残酷画面。 许尘扶着端木容靠着墙壁坐下,看着白骨山的老僧,想着对方所讲述的这个久远故事,沉默片刻后说道:“嫁祸这种手段向来归入粗劣笨拙一类。” 老僧牵动耷拉着的唇角,艰难地笑了起来,目光温润莹莹看着他,感慨说道:“外间的魔宗想来已灭,即便有残存,都只怕会像过街的老鼠那般,所以像你这样的孩子大概不知道当年的魔宗究竟是什么模样,拥有怎样恐怖的力量。” 老僧像枯叶般的眼帘缓缓垂下,似乎回忆当年魔宗的嚣张气焰,对自己苍老平静的心境都是一种损害,然后他继续和声说道:“魔宗功法乃偷天之术,修行魔功之人体健寿绵,而且没有念力波动,足以避开修行者的窥探,当年魔宗中人借此优势大肆潜入中原诸国,或立于朝堂成三代元老或闻于乡野成大族之长,势力密织如网,即便是各国朝中高层都有魔宗之人。” 老僧缓缓抬起头来,平静看着他说道:“若不是忌惮书绝尘子一人,当年的魔宗一旦全力发动足可改朝换代。他们不敢逆天行事,但若要编织一个阴谋,又怎会留下什么破绽?那便更没有人会不信了。” 许尘皱眉问道:“据我所知,当年真正灭掉魔宗的不正是绝尘子吗,和玄微又有什么关系?” 老僧叹息了一声,叹息声里充满了悲悯:“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想必你应该明白吧。” 听到这句话,许尘心情骤然一紧,偶尔遇着自己便会提着自己耳朵中气十足教训一番,当年究竟谁死了? 当年魔宗既然不惜如此大的代价,编织如此阴谋,自然很清楚杀死谁才会让玄微癫狂到不顾一切直闯峰顶。” 许尘看着骨山里的枯瘦老僧,疑惑问道:“魔宗的布置哪里出了问题?” 老僧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苍老难看的笑容里隐藏着很复杂的意味,有些感慨,有些震撼,也有些苦涩,还有些骄傲。 很简单的叙说,很简单的故事,却是一段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的惊天过往,说的越简单却越令人心惊,时隔数十年,只有这位枯瘦如鬼的老僧,以及充斥魔宗正殿的无尽骸骨,还能证明当年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但是许尘听着却并不平静,至少内心并不平静。 许尘看着老僧深陷的双眼:“那为什么您要赎罪,这件事情和您有什么关系?” 老僧举起细枝般的双臂,臂上僧衣褴褛,手指微张结了个手印,十根手指肌肤之下骨节恐怖可见,宛如自冥界探出的一双骨手,然而骨手所结的手印淡淡释放着令人心境恬静的温暖气息,慈悲有若昊天降下的两朵白莲花。 骨手白莲手印间的气息异常强大纯凝却没有丝毫的杀伤力,随着气息渐释,老僧身周的白骨尸骸表面忽然生出一层极温莹的光泽,竟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许尘盯着老僧腹前的那两双骨手,感受着那道气息,震撼无语——老僧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境界太过高妙莫测,竟是他这一生所见最强大。 第二百八十四章 曾经的疯子 端木容倚墙而坐,看着老僧那双枯瘦骨手结成的如白莲花般的手印,忽然间想起小时候听老师提到过的一句话,不由面露惊疑之色。 “赎罪,自然是因为这罪是我的。” “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魔宗的阴谋,这个阴谋也是我的。” 老僧望着天空的深陷眼眸内目光依旧温暖,骨手结成的白莲花瓣瓣绽放。 “当年我想灭了魔宗,只是没有想到,我耗尽半生心血才把整个魔宗化为一场滔天风雨向他拍了过去,结果他居然还是没有死。” “至于我是谁?” 老僧收回目光,看着二人温和说道:“那不重要。” 陡然出现在魔宗正殿里的叶童,左肩上尽是凝结的血珠,红裙褴褛无法遮体,看上去极为狼狈,但那双眸子却依然明亮的惊人。 许尘不知道她在堂口外靠着胸中那股气,硬生生劈开了拦在身前的所有石头,才艰难来到此地,但看她模样也能猜到她经历过怎样的艰辛,不免觉得有些佩服。 和隐隐佩服相比,他看到叶童出现在这里,更多的是紧张,右手快速伸到身后握住刀柄,准备趁着叶童虚弱之时,解决掉这个很令人畏惧的敌人。 然而他发现叶童根本没有理会自己,靠在墙壁上的端木容没有理会她,两人看着骨山里那名枯瘦如鬼的僧人,沉醉无言早已如痴。 …… 许尘在魔宗堂口外的大阵里,对着石上的青苔剑痕直接双膝跪地叩首,那是因为他拜的是长辈,是自己血液里的亲近,是精神里的景仰和向往。 对叶童和端木容而言,老僧同样是一座自修道开始便停驻在意识里的大山,她们的血液里天然流淌着那份亲近和景仰。 所以她们根本不会理会许尘此时心里做何想法,也没有什么战斗的意愿,直接双膝脆倒以额触地,极为恭敬地向那名枯瘦如鬼的老僧叩首行礼。 和端木容相比,叶童的神情明显更为兴奋,她难以压抑住心中的震惊与激动,看着老僧腹间的莲花手印,声音微颤说道:“弟子叶童。” 老僧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后人,微微一怔后温和感慨说道:“先前说过山中不知岁月,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这么干净可人的小姑娘,居然也被拖进那潭子泥水之中,真是可惜可叹啊。” 如果换成任何人用一潭泥水来形容裁决司,叶童绝对会让对方生不如死,但此时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哪里敢有丝毫违逆,更重要的是老僧的声音是那般的温柔慈祥,仿佛就像一个爷爷在爱护小孙女一般,令她心中生出极为罕见的温暖微羞情绪。 如今叶童和端木容都像乖巧的小孩子那般跪倒在骨山之前,唯有许尘依然直挺挺站着,端木容悄悄拉了他几把,他却假装没有看见。 许尘不像端木容和叶童那般,自幼便在宗派中学习,知道那么多修行世界里的传说。 那么他自然不可能像端木容和叶童那般敬畏拜倒。 笑意渐敛,他盯着老僧的脸说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耗尽半生心血构织这样一个阴谋去害玄微,如果是我,就算吃多了也不会这样做,虽然……” 老僧神情温和望向许尘,微笑说道:“似乎你没有听说过我。” 许尘微微一怔,说道:“应该所有人都听说过你?” 老僧枯瘦如鬼的面容上艰难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说道:“听起来或许会显得有些可笑,但我想才过去数十年,年轻一代的人们总还应该记得我的名字才是。” 许尘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叶童投射来的寒冷目光,又看到端木容墨眸里的无措,心想难道这位老僧这句话说的是真话? “你若知晓我的故事,就应该知道我于铅华寺悟道。” 老僧目光柔和看着难掩震惊之色的三个年轻人,当然,他们的惊讶却并不一氧化,缓声说道:“魔宗既然能向中原诸国渗透,中原佛道诸派自然也有过相似的手段,不用太过惊讶。” “回望我这一生,曾经亲自经历过太多事情,便是自己有时候深夜静思也觉得精彩纷呈,但细细想来,我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拥有一个像玄微这样的朋友。你问我为什么想玄微死?” 老僧看着许尘,神情慈悲却又微带涩意:“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谁都知道他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青年时我曾与他在山野间相伴而游数年,后来与他复见,愕然发现他的本事越来越大,而他离那片漆黑的深夜也越来越近。” “朋友有很多种,我要做的是诤友厉友,玄微的本事越大,我愈发不能接受他对世界看法的转变,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大碍平生所愿,也要将他拖入这场血雨腥风之中,我宁肯他与魔宗同归于尽,也不愿意他堕入魔道。” 听着这些久远却依然惊心动魄的往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叶童和端木容下意识里低下了自己的头。少女符师从老师处隐约听闻过与此事相关的只言片语。 许尘没有听说过,虽然玄微是他此时最大的愁人,却哪里能和魔宗这等形象联系起来。 他的眉梢挑了起来,看着老僧问道:“玄微怎么会入魔?” 老僧叹息说道:“魔者由心而潜,任何人都可能入魔。” 许尘的气度,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肯定说道:“玄微举世无敌,无论实力还是精神都是世间最强大,不需外力帮助,又怎么会修行什么魔宗功法。” 老僧神情温和说道:“他从未修行过魔宗功法。正如你所说,他根本不需要魔宗功法的帮助,但你们并不清楚,玄微这等人物就如同他的师傅绝尘一样,他不会为外物外因所惑,却会因为己思己想而步入歧途,当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发生本质上的变化时,那么他便开始背离光辉,向着夜的那面走去。” 许尘怔了怔,说道:“听不懂。” 听到这句老实或者二、逼的回答,老僧笑了起来,极为缓慢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渐渐敛了笑意,看着他平静说道:“总之,当他拿起那把剑时,他已然成魔。” 许尘问道:“什么剑?难道是那柄……” 老僧默认,很显然,他知道许尘想要说些什么。 老僧看着许尘微笑说道:“世人只知玉玄剑,若日后你有机缘明白玉玄真气是什么,大概便会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许尘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大抵是玄微当年的境界实在是强悍到不行,为求突破或是在哲学上走进了牛角尖,而这玉玄真气却是老天不允许存在的事物,就如同魔宗功法一般。 “我还是听不懂。” 许尘看着白骨山里的老僧微笑说道:“反正我不相信。” 这便是不讲理了,反正他习惯了。 “玄微后来确实入了魔道。” 叶童忽然开口,回头看着许尘说道:“他为了长生,最终遭受天诛,脱离时间之外。” 许尘愣住,然后像只被踩着尾巴的野猫般蹦了起来,“哼!” 听着如此不堪入耳的脏话,叶童却很奇怪地没有暴怒反击,而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敬玄微真人,所以暂留你命。” 看着她的反应,许尘忽然间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真话。 许尘沉默站在骨山之间,茫然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僧静坐骨山之中,从听到玄微入魔遭天诛那刻开始,他如同过往数十年间那般陷入绝对的沉寂之中,枯瘦如骷髅的脸上渐渐泛出一丝慈悲的佛光。 尘封的故事讲完,便轮到了现世的恩怨情仇,世间所有事态总是在这样枯燥乏味的循环中周而复始,叶童赤裸的双腿微微绷紧,右手握住了腰间那柄道剑。 许尘骤然惊醒,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快速说道:“大师如此境况,难道你现在就急着要动手,依我看还是先把大师救出来为是。” 老僧缓缓抬起头,平静慈悲看着这个年轻人,微笑说道:“我是个自缚之人,如果我自己不想出来,谁又能让我脱困?” 叶童知道许尘是想拖延时间,沉默不语握紧剑柄,正想转身之时,忽然看见白骨山里的老僧看着自己缓缓摇了摇头,不由心头微凛停止了动作。 老僧微笑说道:“我避于此间超度白骨数十年赎罪,不离外界尘世打打杀杀,你们这些孩子又何必非要让我再看到这些?眼前尽是白骨,何必再造杀业?” 端木容一直盘膝安静坐在地面。 许尘只要可以不和道痴拼命,别说让他听故事,就让他讲三天三夜故事,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所以他很诚恳地说道:“请大师赐教。” 叶童微微皱眉,很是厌憎此人的无耻。 叶童缓缓坐在腿上,黑发无力地自肩上倾泻而下,身影显得有些落寞,这番话对她的道心造成了太大的震撼,平日里要听到谁敢暗指道魔殊途同归,她绝对会冷笑抽剑斩之,然而今天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她敬畏的老前辈,竟是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老僧仿佛能够体察到她此时的不安和隐隐恐惧,用怜悯慈悲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然而艰难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向空中,指间大放光明。 叶童震惊望去。 许尘和端木容不解望去。 三人同时感受到老僧枯瘦如枝的指上所释放出来的神圣气息。 第二百八十五章 魔 枯瘦手指间缭绕的光辉渐渐淡去,泛着毫无热度的火焰飘摇,像是夜风里的小油灯,暴风雨里的渔火,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却永远不会熄灭。 叶童看着老僧指间的圣洁光辉,眼露迷惑惘然神情,端木容的神情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充满了震惊,她们清晰感受着光线里蕴藏着的神圣气息,无措思考着老僧的话,根本无法平静。 许尘的修行境界以及知识不及二位少女,自也不像她们这般震惊,他只是诧异于境界如此玄妙的神术为何偏生没有丝毫威迫之感?仿佛不是真实的存在那般。 老僧枯瘦手指间的光辉通透而温莹,不会令眼眸生出灼痛之感,也没有散播灸人的高温,却像天地间的阳光那般照耀一切,透着难以形容的至高境界。 端木容喃喃说道:“道魔相通,便入神道?” 老僧微笑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欣赏的意味,说道:“数十年来我苦思道魔之别,以道法于身外束一世界,以魔功于身内树一世界,终于发现了某种可能性,也便是你所说的这八个字。” 听着这番话,叶童终于从震惊中醒来,想到一件事情,无论道魔相通是否能够入神,但要做这样的尝试,首先就必须入魔,她怔怔望向骨山里的老僧,觉得自己的判断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这老僧怎么可能…… “你猜测的不错,我确实已经入魔。” 骨尸山间坐着枯瘦如鬼的老僧,数十年来空气一直那般干冽,只有骨山指向的房顶石缝间隐有湿意,那些湿意不知蕴积了多少时日终于凝成了水珠滴落。 老僧缓慢抬头微微启唇,那滴水便滴入他干裂的枯唇之中,然后化成老僧枯瘦鬼脸上的一丝笑容,那笑容慈悲从容,令人心折。 老僧看着她微笑说道:“当年我担心玄微入魔,没有想到最终我也入了魔。” 端木容和叶童此时意识受了大震撼,有些浑浑噩噩,各自沉浸在思考之中,只有许尘依然注意着老僧的一举一动。 步入魔殿,遇着这位自缚赎罪数十年的传奇人物,许尘心中一直便有很多疑问,数十年不饮不食,这位老僧怎么活下来的?后来见端木容和叶童都没有这种疑问,他心想大概是这位大师境界早已超出凡人想像,可以辟谷。 此时看着房顶石缝湿意凝成的那滴水落入老僧枯唇,他不由微微一怔,心想这老僧人对石缝滴水的规律掌握的非常清楚,数十年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或者说曾经错失过多少滴水,让他心痛难当,才能熟练成这样? 石缝湿意,奉养着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枯坐赎罪数十年,这幕画面大概会让所有人心生悲悯崇敬之心,但许尘心若铁石不肯稍颤,眉梢反而微微挑了起来——若是赎罪,何必求生?若要以生之痛苦,回应己身罪孽之深重,又怎会因为曾经错失滴水而痛苦,从而让抬头承水滴成为一种本能里的反应? 当许尘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老僧已经开始和叶童、端木容继续辩析修行道最高远处的那些风景。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老僧当年在烂柯寺辩难能精采到神殿掌教登门,肯定不是隆庆皇子那种货色能够相提并论,这枯居魔殿数十年想必无聊到天天自己和自己辩难,你们哪里辩得过他? 果然,随着时间缓逝,房间里最终只剩下了那道苍老慈悲的声音。 “若世间有真理,当辩而明之。” “修行者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寻找的是认识世界的方法和改变世界的力量,那么力量本身又怎么可能有善恶?只有使用力量的人才有善恶的分别。” “一把刀你可以用来切菜可以用来雕萝卜也可以用来杀人,一块石头你可以用来赏玩可以用来做房基也可以用来杀人,一面湖可以用来养鱼可以用来泛舟也可以用来杀人,一座山可以用来攀爬可以用来建庐也可以用来杀人。” “世间万物都可以用来怡人也可以用来杀人,而万物无罪,唯人类乃万物之灵,赋予万物灵魂和用途,所以罪之一字只可适用于人。道魔之别在于方法在于路径,便有如世间万物,岂可妄加罪之?能罪的依然只是人。” 老僧的话语一点都不艰深晦涩,也没有用玄虚的词汇蒙上一层神秘的外衣,缓缓讲述着这些简单朴素的道理,把他所认知的修行世界揉碎了给这三个年轻人听。 老僧的声音虚弱,略显沙哑的声线起伏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对万物众生的悲悯意,语气平和却又令人信服,真可谓随意道来,便是妙谛。 许尘本没有细听,却不知不觉间被老僧的话语吸引住,坐到地面上开始专注聆听,随着慈音入耳,自来荒原后一直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身体也变得放松起来。 魔殿房间仿佛积蓄了数十年的孤单寂寞,与世隔绝幽静无比,只有老僧的声音如莲花般缓缓绽放轻柔回荡,这些声音与辞句最终变成莲瓣化作的春水,在墙壁与心灵间回荡,一波一波地漫了过来,暖洋洋地令人好不舒服。 尸山间有具剩下半边干肉的白骨。白骨向天仰着头,枯干的骨爪伸在脑后仿佛垫着,无肉的右脚搁在左膝之上,仿佛在安静喜乐地倾听,显得格外舒服,不知是有风拂过还是有水滴落的缘故,白骨的头颅偶尔会点动两下,似乎很是赞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回荡在房间与心灵间的教导解说缓缓停止,老僧神情温和看着若有所思的三个年轻人,看着他们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微笑说道:“堂口开启,世间纷扰必然再至,抚骨细算,我离去的时间大概也将至了。” 叶童震惊抬首,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僧看着自己不知何时重新结成莲花印的枯瘦双手,沉默片刻后淡然说道:“我这一生,用世俗眼光看来,已算精彩,出身佛门显达于道门却最终随了魔门,如今寿数将尽,想起千年前开创魔宗那位大神官说过知我罪我,唯时光耳,不免觉得无谓,自莲中生投水中亡,何必在意谁人知我或是罪我?” “只是谁能真的做到生死完全不系于怀呢?即便已经了生脱死,谁又能对世界没有一丝眷念?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迹?便是我也如此。” 老僧缓缓抬头,看着身前三人微笑说道:“我兼修三宗,自困赎罪数十年,不敢言大成却稍有所获,我想把这残躯里的些微力量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传承下去,不知你们当中有谁愿意仁慈地接受我的衣钵。” 传闻中修行到极致的大修行者,因为对世界本原有足够深刻的认识,甚至能够隐隐感觉到自己离去的时间。 老僧自困魔宗堂口赎罪饥苦煎熬数十年,终遇着堂口重启遇着晚辈子弟,这等机缘也许便是生死之楔点,所以听他说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三人虽然震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然而听到老僧决定留下衣钵,便是一直强自冷静的许尘,也禁不住心神剧烈摇晃,叶童更是识海震荡不安,紧紧握着双拳,根本说不出话来。 生命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就是认识世界的方法,改变世界的能力,老僧认识世界的方法,先前三人已经静静聆听良久,改变世界的能力自然便是力量和境界。 正道修行没有传承力量的说法,只有魔宗至强高手才会在寿元断绝前,以灌顶方式,把力量传给选定的继承人,老僧要留下衣钵,应该也是用这种方法! 老僧是什么样的人?许尘以前没有听说过,但他现在很清楚。 学贯道佛魔三道,曾赴两大不可知之地,做过佛宗堂口护法,差点把魔宗宗主的位置骗到手,有资格与小师叔相伴同游为友,枯禁山中数十年竟把道魔兼修而成神术!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能继承对方的衣钵,自己在漫远而艰难的修行道上可以少奋斗多少年?自己可以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自己能接触到怎样的神妙世界? 更关键的是,许尘很清楚,如果自己能继承对方的衣钵,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夏侯将军和亲王李沛言,甚至是隐藏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阴影,都可以轻松被自己撕成碎片,自己不需要借助谁的力量,自己便能把苦守了十余年的仇恨一报而快。 倒在血泊里的这一世疼爱自己无比的父母,被活生生踩死的年幼的玩伴,染着乌黑血渍的柴刀,倒在柴房里的那两个人,雨天灰墙边的小黑子,还有小黑子家乡无辜惨死的村民,在这瞬间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静静地看着他。 对当年灭门惨案的仇恨在他心中其实早已渐淡,但他恐惧于这种淡漠,所以愈发要把仇恨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中,这道已经隐隐变了味道的仇恨,已经成为许尘生命里最重要的精神支撑,而这道支撑和先天对力量的贪婪追求混在一处,便变成了难以抑止的最强烈的诱惑。 这种诱惑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身体缓缓从地面上撑了起来,催促着他艰难地迈动脚步,向骨山里走去。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许尘只需要向前再踏数步,登上骨山接受老僧抚顶,便会继承一身霸世功业,成为世间一流强者,明悟道魔入神之妙境,然而这意味着他必须接受魔宗真气。 道魔相通,便能入神,这等说法听上去美妙,然而在华美的袍子下,赤裸真实的世界其实还是原初的模样——灌顶乃魔宗秘法,所传续非感悟体会,非灵力境界,只能是真实的存在、那些攫取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气,那这不是魔是什么? 想要入神需先入魔?在幽静殿内,老僧可以温和说魔论道,但在山外的真实世界里,魔道依然是不容于世的邪恶存在,是中原诸国诸派念念诛毁的邪孽。 许尘是朝阳帝国国师的亲传弟子,叶童是西晋神军的青年供奉,可即便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物,一旦被发现入了魔道,只怕也会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就像这座沉默枕在莽莽荒原北方的雄奇山脉一样。 第二百八十六章 代魂 再踏数步便将入魔,怎么能踏?然而继承老僧衣钵,成为不世强者,拥有无数力量修为的诱惑又是那般的鲜活而强大,难道就此错过这等机缘? 许尘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挂了几千两雪花银那般沉重,难以移动分毫。 叶童的耳中仿佛还在回荡着老僧温和慈悲的佛音妙谛,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惘然,偶尔现出几丝坚毅明亮,却又瞬间转为挣扎的痛苦。 如同许尘一样,她的精神世界也处于一种极不稳定却又极为放松的状态之中,思绪随着老僧的教诲而不停摆动,在自幼道门所学和纯粹逻辑判断之间摇摆。 继承老僧的衣钵,对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难以想像的极大诱惑,然而如果单单只是这种诱惑,并不能让道心坚定的她对魔宗功法产生丝毫兴趣,只是她在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反驳神座的观点,越思考越入神越觉得有道理。 叶童美丽的脸颊上眉头紧蹙,显得非常痛楚,伸出左手用力地抓住自己饱满弹软的胸部,指头深深陷下,仿佛要将那颗摇动不安的心掏出来一般,因为用力过猛的原因,受过数道箭伤的左肩伤口再次迸裂,缓缓淌出血来。 她喃喃低声说道:“真的有第三种道路吗?” 跪坐在地面上的端木容,此时脸颊也变得极为苍白,双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细线,如墨般的美丽眼瞳根本无法聚焦,显得散乱至极。 老僧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平静温和地看着他们,枯瘦如鬼的脸上泛着淡淡慈悲的笑容,也许是希望他们自己能够逾过那道门槛,做出自己的选择。 道魔之别所产生的强烈精神冲击,让许尘三人陷入痛苦的精神挣扎之中,这种痛苦更多造成心神上的恍然和不稳定,然而与之相伴的,却是一种极为空明放松的精神状态,渐渐痛苦与挣扎开始像流水一般流走,盈绕在三人识海里的气息变成了温暖的春水,空明放松的稳定心境重新占据他们的身躯。 类似恐惧挣扎之类的负面情绪渐渐淡去,三人本能里觉得很安全,老僧性情洁如莲花,没有任何必要欺骗他们入魔,也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图谋,这等绝代强者想伤害他们,根本不需要耗费如此多的功夫。 真正令他们心境空明放松的原因还是诱惑,继承前代强者衣钵的诱惑,明悟世界本原真理的诱惑,融道魔合一而晋神道的诱惑。 这诱惑是草原,是星空,是儿时香甜的奶糕味道,是站在山峰之上俯瞰苍生的睥睨气息,是在斑驳城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留传后世的可能。 那扇诱惑的大门正在他们身前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片陌生的、鲜美肥沃的草原,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可以躺在这片如毛毡般的青青草原上,看着从未见过的美丽星空静静享受所有的一切。 三人中叶童的境界最高,对修道的理解最深,她曾见过那些真正强大的力量,并且倔犟而专注地不停追寻,所以她此时感受到的诱惑也最大。 忽然间她听见了破烂木床摇晃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她看见了自己童年时像芦柴棒一般瘦弱分开的双腿,她回忆起了那些屈辱而愤怒的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梳着道髻,背着木剑的兄长,那时候的兄长还是个骄傲的少年,却已经是那样的孤独,随着时光流逝,兄长他变得越来越孤独,是因为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追上你脚步的原因吗?如果我有能力与你并肩而立,站在陡峭的悬崖边吹着寒冷的山风,你是不是便会觉得不再那么孤单? 她惘然抬头,发现老僧正用悲悯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看透了自己的一切伪装,她忽然感到寒冷并且十分恐惧,因为她觉得那扇门似乎就要自己面前关闭。 “不是入魔……不是入魔……” 她喃喃自言自语,眼眸却越来越明亮,抬起脚步,向骨山上走去。 “是的。” “不是。” 她走到老僧身前,双膝跪地,膝头碾烂几根白骨,谦卑低头,虔诚卸下本心对外界的所有枷锁,把精神世界坦诚地敞开。 许尘也正在意识的青青草原上仰望星空,心境一片宁静空明,然而这幅美好画面里蕴藏的纯美诱惑,总欠缺最后一丝力量让他踏出那一步,因为在门前停留的时间太长,他的思绪惘然起来,隐约间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一抹亮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似闪电更像是一场春雨,瞬间让他真正的冷静下来,从当下的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想到了先前就有些弄不明白的几个点。 若是自缚赎罪,何需铁链穿身?难道如老僧这等大境界者,也会堕入以肉身苦楚救赎的无聊滥觞?这等传奇人物心志何等样坚定,阅尽世间繁华别离生死。 即便是自己,看到如此多残酷画面也可以做到不动本心,更何况是这等强者? 这些疑惑像雨点般不停击打着他的脑海,最终汇成某种可能,这位老僧根本不是自缚赎罪,而是被人关在此间承受折磨赎罪! 一念及此,许尘震惊醒来,发现缭绕在身边如春水般的温暖,那些慈悲平和的气息全部消失不见,环境依然干冽微寒,明白先前竟是被老僧的精神力量所控制! 他震惊向骨山处望去,只见叶童跪在老僧身前的白骨堆中,老僧枯瘦的手掌已经落到她的头顶,一股强烈的恐怖感瞬间占据身躯! 端木容惘然走到骨山边缘,许尘大叫一声伸手拉住她,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举起玉剑,指向骨山深处那位曾经慈悲如佛,此时却阴森若鬼的老僧。 薄皮包着细骨的苍老手掌,缓缓落在少女头上,轻轻抚摩,感受着黑色发丝所传来的细腻触感,老僧温暖如春湖的眼眸里忽然现出一丝痛苦的挣扎之色。 挣扎只是片刻,老僧枯瘦如鬼的脸颊上的温和慈悲,瞬间变成极端狂热,最终变成极度平静的冷漠,幽深如夜星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一道并不强大却醇正绵厚无比的气息,从老僧手掌下方嗤嗤喷出。 叶童霍然睁开双眼,看着老僧近在咫尺的苍老面容,感觉识海里的灵力如洪水一般向体外渲泄而出,身体骤然变得虚弱,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她明亮眼眸里寒意大作,曼妙的身躯像鱼一般弹动起来,伴着尖锐的怒吼,双手在空中连换四种剑诀,凝周遭天地元气为虚剑,直接向老僧胸口刺去。 果然是强大无比的叶童,面临这种谁都想不到的局面,面对着修行道上一直视若神明的老僧,她做出了一个修行强者所能做出的最快反应,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她的反应简洁直接而且凛冽,出手便是同生共死的狠绝道法! 然而这道蕴藏她十余苦修、甚至可以说是她此生所施展出来最强大的道剑,却完全落在了空处,因为……她指间连换四种剑诀,竟不能凝结半点天地元气! 天地间处处皆有元气,有元气便能被灵力所感知操控运用,叶童叶童万法皆通,在这等生死时刻,也不会在道法上出任何问题,此时无法凝结天地元气,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在老僧的身周根本没有任何天地元气! 世间能够隔绝天地元气的方法有很多,但能让一个空间里的天地元气完全消失,以叶童的博闻强识,也只知道一种方法——真正的樊笼! 叶童自然非常熟悉,眼前这道樊笼强大! 感受着灵力的渲泄,感受着身体的酥软,她低头无力跪在白骨之上,看着这些嶙峋白骨,渐模糊的目光里终于生出些绝望的神情。 白骨为篱,干尸为栅,好强大好可怕的一道樊笼。 异变陡生叶童被制,许尘本能里只想带着端木容逃走,有多远跑多远,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准备用玉剑解决这一切,因为他知道逃肯定逃不掉。 他捏住玉剑的时候,老僧枯瘦掌心间已经开始喷射强大气息。 当他的手已经离开玉剑的时候,叶童已经低头瘫软。 他看到了叶童眼眸里的绝望意味,也看到老僧那双毫无情绪的冰冷目光。 端木容被他从幻境中惊醒,瞬间清醒,黑色如瀑的秀发在身后猛然飘起,右手在空中颤动劲画,知晓三人面临绝境,一出手便是最强大的半道源符。 面对如此强大的双重攻击,坐在骨山里的老僧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二人的眼眸里。 便是一眼,许尘只觉得脑中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眼前一黑,便松了手指。 端木容只觉胸腹骤然被道利刃破开,先前在堂口外大阵里蕴积的块垒棱角意尽数喷出,然而却不得痛快,只有无尽的痛楚之意,画符手指顿僵。 端木容纤指之间正在酝酿的源符之意,也瞬间变得黯淡微弱起来,就像是空气无法流通房间里的小油灯,又被一阵狂风卷过,骤然熄灭无声。 鲜血几乎同时从他们口中喷了出来,颓然无力倒在地面上,再也无法站起。 老僧神情淡漠而无情看着喷血倒下的二人,深陷眼眸里的瞳子黑且冰冷,细若米粒,显得极为妖异,干瘪的胸腹显得比先前更加空洞。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眼,实际上蕴藏着极为恐怖的大境界,老僧被囚数十年,耗了数十年时光才重新凝回的灵力,就因为这一眼便全部消耗干净。 老僧面无表情望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叶童,手掌在她满头青丝上缓慢抚摩,仿似温柔的情人,然后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依然是那般慈悲平和。 带着这样温柔慈悲的笑容,他贴着叶童微凉的脸颊俯身低头,如同亲吻如同细语,轻轻柔柔用双唇触到她的左肩上,开始温柔地吮吸。 苍老的双唇像水蛭般贪婪地吸附在少女赤裸的娇嫩肌肤上,枯瘦干瘪的双颊极有韵律感地鼓动,新鲜的血液缓慢进入他的双唇,润了他干渴多年的咽喉,开始滋养他多年未曾感受到生意的腑脏。 片刻后,老僧抬起头来看着掌心间的少女,眼神温和里透着怜悯,淡而精湛的佛门气息在他脸上浮现,便是干裂唇角的那滴朱血也透着慈悲的意味。 识海被完全控制,灵力被尽数抽空,身体虚弱到无法移动手指的地步,强大的叶童此时连一个婴儿都不如,但她只是漠然看着老僧,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她知道自己今天大概再难逃出生天,骄傲如她自然不会乞怜,便是先前肩处传来剧痛和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她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因为她不想让老僧有丝毫从中获得快感的可能,这是骄傲的她死前唯一能做的反抗。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吃肉 “你的血里充满了光明的力量,纯正至极浓郁至极的道门气息,便是数十年前,我也极少有机会品尝如此极品的力量。” 老僧温和看着她娇美的脸颊,怜悯说道:“只可惜你已非处子,道心间那抹阴影让血中多了些燥意,不然完全可以和当年笑笑的纯媚相提并论。” 叶童听着这句话,无力撑着地面骨渣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她依然倔犟冷漠一言不发,忽然间她的眼瞳微缩,因为她看到了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老僧枯瘦如鬼的脸颊,竟隐隐约约间比先前要丰满了少许,枯干苍白的双唇竟显出了几丝血色,一股勃然的生机油然而生。 叶童想到传说中的某种魔宗功法,不由感到身体一阵恶寒。 老僧不再看她,抬头看着屋顶石缝间的湿意,大约是因为生机渐复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少女鲜美血液的缘故,他不自禁开始回忆曾经那些风光骄傲而美妙的过去,喃喃说道:“想当年西晋国君新立,有美人舞于庭……” 苍老微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望向向地面上生死不知的那二人。 许尘没有死也没有昏迷,只觉得身体仿佛散架一般痛楚无比,意识无法控制身体的动作,明白应该是自己识海被老僧目光严重伤害的缘故。 他用肘部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想要重新挽弓搭箭,想要抽出身后的大黑伞,想要抽出自己的制式军刀,然而什么动作他都无法完成,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对方。 老僧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他和书痴便被彻底击倒,实在令人恐惧。 便在这时,老僧望向了他。 他看到了老僧脸颊上的诡异改变,震惊无语,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端木容因为破解块垒大阵思虑过度的缘故,精神一直极为虚弱,先前半道源符对对方目光所破,更是受了重伤。 此时看着老僧的奇异变化,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墨眸里带着难以抑止的怯色,颤声说道:“代魂?难道是代魂?” 许尘自然堆对这个东西熟知已久,先前莲生温柔吮吸叶童伤口血液的画面,已经给他心神造成了极大的震撼,稍后老僧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强,两相联系他自然猜到这意味着什么。 来到这个人世间后,他不知见过多少残忍事,便是更恐怖血腥诡异的画面也见过不少,知晓生死乃天命的道理,可以称得上是无所畏惧,然而想着稍后自己便会被这个枯瘦如鬼的老僧一口一口慢慢啃食,幼年时曾经留下的心灵阴影骤然扩大,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眼眸里充满恐惧的神情。 或许是为了克服心头的恐惧,许尘对身旁的端木容说道:“不用怕他,他被困了几十年早已油尽灯枯,先前那一眼已经耗尽他苦苦积累的灵力,如果他还能战斗早就已经把你我杀了,更不至于连穿腹的铁链都摆脱不了。” 老僧看了他一眼,神情温和说道:“眼力果然不错。” 既然老僧暂时无法摆脱铁链,还需要用那种魔功把叶童的血肉化为自己的力量,那么现在许尘和端木容要做的事情便是和时间赛跑,和老僧比谁回复的速度快。 许尘盘膝而坐,闭目手搭意桥,端木容将左腿收回,极困难地坐了个散莲,二人同时开始冥想,然而片刻后,二人同时震惊绝望地睁开双眼。 老僧一眼望来,二人精神受到强烈的冲击,这种冲击甚至波及到了五腑六脏,识海更是受创严重,此时根本无法进入平日熟稔无比的冥想当中。 二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选择放弃,准备尝试用符道的方法,符文所需要的灵力终究还是要少一些,然而下一刻,他们发现便是连这条路也无法走通! 这个幽暗房里的天地元气竟是稀薄到近乎没有一般,符道妙诣需要的灵力极少,然而符道终究也是对天地元气的利用,如果没有天地元气符文又有何用! 房间里响起老僧温和怜悯的声音。 “白骨为篱,干尸为栅,只是表象,实际上这座樊笼以青石为篱,以剑痕为栅,乃是玄微亲自布置,便是我都施展不出,更破解不了,何况你们这些小孩子?” 玄微亲自布置的樊笼阵?许尘震惊向四周望去,才发现那些石墙上的斑驳痕迹间竟隐着成千上万道深刻的剑痕,那些剑痕看似毫无任何关联地斜乱搭在一处,却形成了一道夜幕般的屏障,让魔殿外的天地气息竟无法渗进来一分! 至此还有很多事情处于迷雾后方,但许尘可以肯定某些事情了,他看着骨山里的老僧说道:“你果然不是自缚赎罪,而是被别人关在这里赎罪!” 老僧沉默了很长时间,微枯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湛然的光泽,傲然说道:“知我罪我,唯春秋耳,无论是你还是世人抑或玄微,都没有这种资格。” 许尘声音微颤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佛子道士大魔头,神仙老虎癞皮狗,我这一生扮演的角色太多,到最后甚至我自己都险些忘了自己是谁,我究竟是神殿的大神官,佛宗的堂口护法还是魔宗的大祭者?然而身份这等外在和内在真正的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慈悲温和的神情渐渐随风而去,老僧轻挥破烂褴褛的僧袖,风姿动人,气度好不洒脱,淡然说道:“我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 话音渐落,老僧神情怜悯牵起叶童纤细的手臂,低头咬了上去,然后左右摆动头颅,艰难地撕下一片血肉入唇,开始认真而专注地咀嚼。 新鲜的人肉咀嚼起来总是有些艰难,尤其是对一个牙齿落光的老僧来说,所以他嚼食的很认真,枯瘦的双颊不停用力地颤抖,慈悲怜悯和贪婪血腥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那双依旧淡然如春湖的眸子里不停转换。 随着被咀嚼成糊的血肉咽入腹中,被吸收,老僧深陷的眼窝精神渐丰,枯瘦干瘪的双颊渐丰,枯槁如木的脸上渐渐露出更浓郁的生气。 少女的小臂就像一截被湖水洗去泥垢、洁白的莲藕,伴着那声令人心悸的嘶啦声响,便被活生生啃去了一块血肉。鲜血顺着伤口流下,她的脸色苍白却极强悍的抿着嘴唇,不肯发出一声痛呼。 老僧伸出发黑的舌尖舔掉唇角的鲜血,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慈悲怜悯的神情,然而越是如此,这种极鲜明的对照越发令人心寒。 许尘看着这幕画面,身体一阵寒冷,事态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无论是他还是叶童,都未曾想过以德行崇高著称的老僧,竟然会是如此恐怕的魔头,最关键的是,先前这位老僧所流露出来的气息是那般的纯洁慈悲,便是他心中曾经隐有疑惑,本能里却根本不愿意怀疑这位老僧。 枯皱的脸皮上依然残着将凝的血渍,已经把那口血肉咽进腹中的老僧,却仿佛在瞬间之中,重新变成那位德高望重,悲悯世人的佛宗大德。 他看着掌心下的叶童,看着少女眼眸里的绝望与怨毒的诅咒意味,伸出手指缓缓滑过她的细嫩面容,怜悯说道:“如此可爱,我怎能如此对你?” 叶童识海被制,身体失去了控制,但意识和感知却依然敏锐,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更觉得脸上那根细瘦的手指像蛇信一般冰冷恐怖。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没有忍住血食的诱惑?” 老僧的眼眸变得有些空洞,有些惘然,他痴痴喃喃问着自己,忽然间自嘲一笑摇头感慨说道:“一眼望去,两个六境的小孩子居然还能活着,数十年时间才凝了这么点可怜的灵力尽数消耗一空,你现在太弱。” 他的神情回复平静,温和向自己以及房间里的三个年轻人解释说道:“数十年在生死边缘挣扎煎熬,我随时可能死去,所以我必须吃些东西。” 解释的语气很寻常自然,落在许尘三人耳中却是格外冷酷。 许尘此时已经能够确认,不知何故没有杀此人,而是用大禁制把他关在此间,让他受数十年孤单饥饿煎熬的痛楚。 数十年时光消逝,这位老僧境界再如何高深强大,也挨不住这般非人类能够承受的折磨,渐渐油尽灯枯将要死亡,便在这时因应天时循环变化,魔宗堂口重新开启,而自己三个人误打误撞而来,便成为对方脱困的最大希望。 于是才有先前那么多的论道,老僧便是用慈悲如佛的这一面,让三人逐渐放松警惕,直至再用传衣钵为大诱惑,令叶童敞开精神世界,从而一合受制。 许尘皱眉说道:“无论是谁,在修行世界里都拥有无上的声望,我未曾听过你的大名,但这两个姑娘一见你的面便跪拜叩首,明显对你非常信任,你完全可以等着我们把你解救出去,何必非要如此行险?” 老僧微笑说道:“因为你们解不开这座阵,只有回复实力的我自己才能破开这道樊笼,而我若要回复实力,便必须吃掉你们。” “就算我们不能破开这道樊笼,可我们的师门长辈可以。” 老僧大笑说道:“世间能破开玄微亲手所设樊笼的,除了我便只有那廖廖数人,你们的师门长辈当中确实也有人可以,然而很不幸的是,这廖廖数人都知晓当年的故事,知晓我的秘密,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他们绝对不会选择救我,而是不惜让半个世界陪我毁灭殉葬,也要杀死我然后挫骨扬灰。” 许尘怔了怔,然后说道:“看来你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老僧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和尸骨相伴了这么多年,其实心中早已断了离开的希望,却没想到堂口会有重启的这一日,更没想到,第一批进入堂口的竟是三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孩。我想这大概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许尘沉默无语,在如今的修行世界里大抵有资格掀起几场风雨,然而在这个前代强者的眼中,却只是三个可爱可怜的小孩,时间这种东西对修行者而言,果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啊。 “我这数十年积凝的灵力确实不多,但从你们入殿开始,我便开始用佛宗问心大、法,本以为你在三人中境界最弱,应该最先入幻境而难出,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你一人保持了心境清明,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僧看着他洒然一笑说道,虽然形容依旧枯瘦难看,但那等俯视苍生的潇洒骄傲气息却是一显无遗,就仿佛执酒壶坐而论道的一位狂生。 许尘猜到他此时应该是在抓紧时间吸收腹中那口血食,也并不点破,不停以高频率放松崩紧身体每一处的细微肌肉群,回答道:“大概是你给出的诱惑不够。” 第二百八十八章 老僧微微皱眉,看着他问道:“难道我的衣钵对你都没有吸引力?” 许尘微嘲说道:“我当然向往力量,但总得是真的吧。” 老僧微笑说道:“道魔相通便入神,是我多年所悟,并不曾骗你。” 许尘微微一怔,说道:“但那依然需要先入魔。” 老僧像碧空上的苍鹰看着篱内土鸡,冷漠看着他说道:“先前便说过,朝阳的修行者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入魔二字便能把你吓成这副模样。” 许尘摇头说道:“如果是生死之前的需要,入魔又算得什么,然而首先必须是我自己愿意,不能生出质疑之心,否则便是封神又算得什么?而且既然是诱惑总要有些分量才是,你先前佛门妙音展示的那些诱惑对我而言分量有些不够。” 这话里隐着轻蔑和不屑。 此时的老僧不是高僧大德,而是个潇洒甚至霸气的狂生,微微眯起眼睛,不悦嘲讽说道:“难道世界还有什么事物能比我的衣钵更吸引人?” 许尘忽然笑了起来:“你的认知有些是我不能理解的,就像我的一些东西也是你不能理解的一样。” 老僧听着这话,竟一时语塞,即便他骄傲到视世间道佛魔三宗为破鞋,也不敢自认比玄微更高,那是是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羞辱与痛楚。 “而且我这一生从未遇见真正意义上无私的人,我总以为桌上不会平空出现一碗香喷喷的煎蛋面,所以你先前越是悲悯动人我越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许尘继续说道:“我很好奇你先前说的那些故事,究竟有哪些是真的?还是说那些全部是你为了卸下我们的心防才专门讲的鬼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玄微的影子,所以他很关心,只是枯坐骨山的老僧,箕坐地面的年轻人,明明是在生死关头的大危局,却很有闲情逸志说着这些闲话,这个画面看上去不免有些诡异。
conad1(); 老僧满脸悲悯神情说道:“先前讲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只不过有些关键点没有说透,那个美丽的舞女最后被我吸成了一具干尸,她死后的脸色很苍白,白的近乎透明,但很奇怪的是,她白到透明的脸上却依然带着甜美的笑容,仿佛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看着许尘,平静说道:“我当时很害怕她脸上的笑容,用手去抹却怎样也抹不掉,所以我最后把她切成一块一块地吃进了肚子里面,那也是我第一次吃人。” 许尘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那个舞女究竟是什么人?” 老僧微笑说道:“想要把玄微变成一个疯子,死的自然他的女人。” 许尘听到这个答案,沉默了更长时间,问道:“那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老僧沉默片刻,面无表情说道:“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这件事情最终被玄微识破,而卫光明这个榆木疙瘩也不知如何开始怀疑我的身份,我只好悄然只身离开,遁回魔宗山门,然后便是后面这些事情。” 听着对方渐趋浑浊的气息,许尘确认这位曾经的不世强者,在被玄微囚禁数十年后,生机已经快要灭绝,如果正面战斗不可能是自己三人的对手,此人竟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布了这样一个局,果然是心思缜密直至恐怖的人物。 不过想到数十年前,此人横贯佛道魔三宗,最终险些挑拔诸派分裂,让整个天下陷入血腥地狱之中,有这等大本事的人,对付自己三人便如牛刀对着小鸡,轻松便把己等置入如此绝望险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许尘看着老僧,问出自己真正的疑问:“无论在道在魔在佛,你都是备受尊崇的大人物,无论你怎么选立场甚至不用选,都能成为留诸史册的传奇,可你偏偏选了一条最血腥最无趣的道路,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与这个世界为敌?”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conad2();”老僧看着他缓声说道:“很多年前,这家伙就经常这样自省,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是因为他坚信自己是对的,而我不一样。我与世界为敌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是错的。” 忽然间,老僧两缕极长的白色眉毛无风而飘,不是飘然而仙,而是莫名暴躁起来,眼神暴肩,枯瘦手掌用力搓揉着少女的发丝,喝道:“世间哪有道理可讲?” “我是魔宗大祭者,可选宗主,我是佛宗山门护法,可命万僧,我这一生何其风光骄傲,翻手覆手间便有风雨大作,我欲成佛便成佛,我欲成魔便成魔,哪有道理可讲?” “你看这污糟糟的世间,活着不知多少庸碌如猪的蠢货,难道你不觉得呼吸的空气都那般脏臭?顶着一个沉默不知多少年的贼天盖,难道你不觉得呼吸极不畅快?人活天地间理所当然就要吃肉,吃猪吃狗吃鸡吃天地,哪有道理可讲!” 许尘忽然说道:“但这里面并不包括吃人。” 老僧回复沉默,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慈悲的气息重新回到身上,若有所思缓声说道:“不错,这个世界总还是有些道理的,只不过道理的高度不一样。在我看来你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方式,便是自身对世界认识方法的集合,当年坟茔一夜苦雨,我便一直在苦苦寻求认识真实世界的本原,最终改变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方式,最终想要奢望改变这个世界,寻找到那个已经不可能回来的世界。” “请我替中原正道诸派入魔宗为探,然而他却不知道,我其实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便是魔道中人。” 老僧苍老枯瘦的脸颊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咧开的嘴唇里没有牙齿,于是看着更像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给人一种先天纯洁的感觉,便是嘲笑也那般天真。 “我只是追求力量,寻找改变世界的方法,并不在乎道魔之分,也不在乎谁胜谁败,我之所以愿意来魔宗,是因为我想看看那失落的天书。
conad3();” “然而明字卷并不在魔宗山门里,这些躲在山里的魔宗中人,像老鼠般藏在中原诸国,又像妇人般煽风点火的长老们也令我厌恶,所以我再次离开。” 老僧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浓郁的嘲讽和厌恶神色,就像是市井间看着别家卖醋要兑两碗水的妇人,充斥着理所当然的骄傲和不屑。 “前往那个遥远的不可知之地,在那座悬空寺中,终于听到了首座讲经,看到了那些清曼的佛光,听到了光辉间那些振聋发聩的佛言,然而过了数年,我终于发现悬空寺里的大和尚们也只是一些浊物,所谓佛言一味故弄玄虚,和街上的算命先生无甚分别,更令人厌憎的是佛宗苦修己身,面对命轮转移只会卑微等待,似这般如何能够抵达彼岸?” 老僧白眉飘起然而后落下,眼眸里尽是不满之色,就像是路上拦着宰相轿之痛呼国朝不宁应当如何振作的青年书生,很明显,他当年对佛宗不可知之地悬空寺的观感,要比对魔宗山门的观感要好上太多,却依然怒极了对方的不争。 “终于我自荒原归来,正式应掌教之邀暗中加入西晋神军,又有魔宗里亲信相助,杀了两名蠢痴无比的长老,如此方才亮明身份。” 许尘和端木容一直沉默聆听,至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是魔宗中人,为何要杀死自家的长老?” “正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有些事情,你病不懂。” 老僧神情冷漠说道:“虽说只看了两卷天书,但确实非凡俗之物,我本以为终于寻找到一个对的地方可以有机会认识真正的世界,然而没有想到,在桃山上呆了些时日,才发现西晋全部都是一群怯懦胆小的白痴。” 他忽然低头望去,只见叶童的眼眸已经被愤怒的火焰所占据,心知是嘲讽神军让这少女感到愤怒,不由微嘲一笑说道:“可怜的孩子,难道这些话不对吗?看似高高在上,结果却他妈的要被一个破道观指手划脚。” 想着那座破道观里那抹青色的衣袂,老僧的神情微微一凝,然后讥诮说道:“都是一群狗,那座破观又如何?终究还不是老天养的狗!哈哈……都是狗!” 嚣张的大笑声从残着血的枯唇间迸将出来,老僧两道白眉飞了起来,似在舞蹈一般,豪情纵横,便如一位持剑行走乡野四处寻找不平处的青年侠客。 略带嘶哑却豪意十足的大笑声,回荡在幽静昏暗的房间内,许尘怔怔看着白骨山间前仰后俯似乎随时可能摔倒的老僧,感受着笑声里清晰传达的狂放意味,不由暗想此人当年有资格与玄微以友相称,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在世间行走了这么多年,寻找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满地走犬,万生如猪,思来想去还是那当年的魔尊泣鹤有些意思,所以我重新回到了魔宗。” 老僧淡漠说道:“然而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魔宗依然还是当年那般污糟模样,占着宗主之位的那个废物愈发老朽昏庸,竟因为舍不得自己女儿便想废了魔宗圣女的传承,其余人更是沉醉于杀戮的无聊快感之中,就像野兽一样无趣无聊。” “便在这时,我终于在山门里发现了一丝希望,那是一个小男孩儿,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复兴魔宗改变整个世界的可能,然而很可惜,重归山门为了立威我杀了他的父亲,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我说的任何话,我从佛道圣地里带回那么多的奇妙功法他偏生不肯学。” 老僧追忆往事,愤怒地喊了起来:“唯一的希望又破灭了,我该怎么做?终于我想到了一个方法,我要让这个世界毁灭,什么魔宗佛门道家全部都毁灭,让天地间重归宁静,然而从焦土中生出新的芽,如此方能成事!” 许尘看着近乎癫狂的老僧,忽然问道:“你究竟想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还是说你只是看不惯这个世界,就想它毁灭?” 老僧渐渐敛了怒容,重新回复平静,说道:“你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都还没有看到,又哪里有资格和我讨论对世界的改造?”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行遍天下追寻改变世界的方法,为什么没有去找绝尘子,我想……” 老僧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因为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叫玄微的家伙。”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八十九章 许尘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所以根本不是改变世界。你只是嫉妒我家玄微,你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想要战胜他,结果你始终做不到,直到最后你陷入绝望,于是干脆想让整个世界和你一起殉葬。” 老僧微微一怔,然后像听见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空着的那只手不停揉着干瘪的腹部,说道:“我会嫉妒一个疯子?” 许尘没有笑,平静看着他说道:“你本身就是一个疯子。” 老僧沉默,然后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对,确实还是有些嫉妒。似我这等佛法无碍,道魔兼修,去哪都能成大德,魔宗权柄最重的大祭者,实在是没有太多谦虚的资格,我总以为自己是千年一现的绝世人物,然而谁能想到,竟遇着一个比我更不可思议的家伙。” 老僧感慨说道:“我更曾观两卷天书悟昊天神意,若非不想当狗随时能够天启,你说我这样的人可是修行天才?” 每听一句,许尘的心便颤动一下,细想自己此生竟未见过如此强悍的修行者,便是陆隐大师也不得,似这样的人物不是修行天才谁还能是? 他诚实说道:“真正的万法皆通,你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老僧自嘲一笑,说道:“那你可知道玄微会多少功法?” 许尘沉默。 老僧缓缓摇头,说道:“他只会一种。” 许尘惊讶说道:“一种?” 老僧平静说道:“玄微只会使剑,还是指剑,从最开始像孩子打架般的木片剑,到最后一剑破天云,都是他的指剑。” 许尘望向房间四周墙壁上的斑驳剑痕,不解想道若玄微只会浩然剑,那么又怎么能布置下如此强大的阵法,把老僧这种人物困死数十年? 老僧仿佛察觉到他和端木容心中的疑惑,微笑说道:“你说我是真正的万法皆通,那我告诉你玄微他就是真正的一法通万法通,他此生只会使剑,却能将剑意化成世间所有道法,这房间里的樊笼便是如此。
conad1();” 一剑幻化成世间万千道法! 许尘震惊无语,心想这等境界自己要修多少年才能触碰到? 老僧微笑说道:“遇着这样的人,其实真的很无奈。” “玄微生的不如我好看,骑的那头蠢驴哪及我的座骑神骏,他的脚好出汗所以脱了鞋便臭,却偏生喜欢坐着便去抠脚,他脾气也不好,就这样一个人,却偏偏世人只看他。与他并肩同游时,世人眼中只有他,无论我做出多少惊天之事,世人眼中还是只有他,” 老僧笑容微涩,抬起左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单莲花印,像宠溺孩子般轻轻抚摩叶童的头顶,继续说道:“我想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确实有嫉妒他的原因,然则根本还是因为我想寻找到一条通往彼岸的道路,而无论是任何事,他都一直拦在我的身前,所以我必须想到一个方法让他去死。” “但你编织的那个阴谋还是被他识破了。”许尘说道。 老僧感慨说道:“总想着集全魔宗之力总能把他杀死,甚至还有些欣欣然于他的来到,准备迎接他的死亡。” “在那之前我没有和玄微交过手,我知道他很强,但我总以为你就算是天下第一强者那又如何?然而我终究还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强。” 老僧冷漠说道:“因为他强,所以他胜。这种道理我们魔宗中人很能接受,我输给他也能接受,即便他一剑把我杀了,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但他不该不杀我。” “他不该不杀我!” 老僧枯瘦的脸颊忽然扭曲起来,幽深的眼眸像鬼火一般喷射怨毒的意味,嘶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冥界的声音,凄厉喊道:“他毁了我毕生修为,把我扔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用我最得意的樊笼封住所有天地元气,把我像个妖怪一样镇压在这终世不见青天的地方!让我承受永世的孤独和绝望!” “有谁能够忍受数十年与世隔绝的孤独?你可知道天天看着殿外透来的光线数着日子却永远数不到尽头的绝望?你可知道数十年只能看着这四面墙是多么可怕的刑罚?你可知道一个人呆的时间长了,便是安静都会变成最恐怖的折磨?” 老僧怨毒盯着许尘的脸,仿佛看着当年那个人的脸,他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急促,声音也愈发凄厉阴恻,恰如他当时及此时的心情。
conad2(); “绝对的安静,没有一丝声音,没有蚂蚁爬过,没有树叶摇晃,什么都没有,最后你因为太想想听到声音,耳膜会变得无比敏锐,你甚至能听到身边那些尸体腐烂的声音,而那些腐尸肚子胀气炸开的声音进入你耳中,就像是一道惊雷!” 老僧凄厉的声音在幽静的房间里来回震荡,如同无数道连绵不断的惊雷。 “房间里的尸体都腐烂了,或者变成了干尸,于是连这些声音都没有了,前一刻还令你作呕的声音在下一刻便成为回忆里最美好的东西,你可知道这种感觉?” “到最后你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听到肌肉渐渐失去水分变形的声音,听到自己胃袋干瘪的声音,肠子干粘在一起撕扯的声音,很奇妙是吧?如果你听的时间长了,你绝对会很想吐,然而问题是你不能吐。” 老僧的眼眸里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像石像般麻木回忆着这数十年残酷的人生,喃喃说道:“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不能完全不饮不食,你需要吃些东西,哪怕是很难吃的东西,如果你把食物吐出来,那你就会死亡。” 老僧忽然尖声凄厉喊道:“我知道这种活法比死亡更残酷,被玄微幽禁在此地的时候,我就应该自杀,但这个看似粗豪的家伙拥有比魔鬼更阴险的心思,他知道我既然当时贪生一瞬,那么便永远舍不得死!他才是个真正的魔鬼!” 许尘沉默片刻后问道:“数十年时光,你是靠什么食物撑下来的?” 老僧身下的骨山有被干燥微风吹干的陈年尸身,有白色的骨骸。
conad3(); 许尘目光落在上面,忍不住皱起眉头。 端木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骨尸山下有很多骨屑,那些骨屑似是野兽啃食留下的痕迹,忽然间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身体骤然僵硬,脸色异常苍白。 看着两个人的反应,老僧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尖锐,就像一只悲伤的老鬼带着怨毒在哭泣,脸上的耷拉皮肤皱在一处,如同真的哭泣,只是大概因为体内缺水严重的缘故,苍老眼角挤出来的那滴泪水竟是浑浊有如石乳。 看着那滴苍老浊眼,听着如此摧心裂肺的癫狂哭笑,想着老僧被幽禁在魔宗山门数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便是心肠最硬的人只怕也会生出酸楚同情之感,然而许尘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感受,看着老僧说道:“同情是哀求不来的东西。” 老僧癫狂笑声渐止,如鬼火般的双眸看着他的脸。 许尘偏头看石墙,沉默片刻后说道:“大概是小时候遇见太多危险的缘故,我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有事无事时我总喜欢想如果我出了事怎么办?” 他收回目光望向老僧,微笑赞叹说道:“现在想着你这几十年的日子,才发现原来玄微果然是一法通万法通的天才人物,便是折磨人也如此天赋。我不会同情你,我会学会这种方法,只希望以后不会用到。” 老僧不知道桑桑是谁,端木容知道,她看了许尘一眼。 老僧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先前的那连番质问,已经把他积累数十年的怨恨之意稍微抒解了些,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缓缓低头,把枯干的双唇温柔移向掌心下的少女。 叶童冷冷看着老僧,赤裸的肌肤上却抑止不住生出些畏惧的小突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扯成碎片缓慢吃掉,谁都无法完全驱除心中的恐惧。 幽寂无声的昏暗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啷呛声。 许尘抽出背后的军刀,双膝骤然一弹,就像只潜伏在长草中一夜终于抓到猎物弱点的猛虎,猛然向骨山里的老僧扑去。 身在半空,一道寒冷刀光像暴雨般喷洒过去。 他和端木容被老僧一眼所制,识海严重受创,意识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然而不知为何他竟克服了这种障碍,强行控制了自己的身体,而此时老僧正俯首准备啃噬叶童的血肉,应该无法注意他的动静,正是偷袭的大好机会。 老僧余光里看到那抹刀光时,许尘手中的军刀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半尺的距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无法再阻止死亡的到来。 然而余光依然是目光,老僧看到了那抹刀光,心意便动。 世间没有比心意更迅速的事物。 一股并不强大却境界醇和到了极致的精神力量自老僧目光里散漫透出,骨尸山间无数根白骨因应气机,纷飞而起,一根粗壮的腿骨横挡在那抹雪亮刀光之前! 这根纯白的粗壮腿骨,不知道是当年哪位魔宗强者的遗存,灵魂早失却强悍犹在,与刀芒猛烈相撞,出现一个极大的豁口,竟没有从中断开! 他竟根本无法正面对抗老僧灵力直接控制的那根骨头! 许尘闷哼一声,刀锋处传来的巨大力量,直接让他的腕骨折断,身体猛地向后疾飞,人在半空中便是一道鲜血自口中喷了出来。 骨山间,被老僧灵力激发的那些白根碎屑紧缀而至,噼噼啪啪击打在他的身上,就仿佛是暴风骤雨一般,瞬息之间,他便遭受到数百数千次重击,鲜血不停喷涌,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根。 啪的一声,许尘重重摔倒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在了衣襟之上,好在那些白骨构成的暴风骤雨,离了骨山的范围便簌簌落地,没有再次攻击。 源源不断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仿似所有骨头全部断了,许尘皱着眉头,以军刀刺地想要站起,但终究还是无法抵抗体内的伤势,单膝重重跪到了地面。 老僧脸色苍白,双颊下陷,眼瞳里幽光大作,身体微微摇晃,很明显为了应付许尘的偷袭,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数十年积蓄的力量和先前那口血食,都被迫消耗一空,然而无论他怎样虚弱,掌心却依然死死控制着叶童。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章 隔绝天地气息的阵法,对修行者而言是最恐怖的存在,因为没有天地元气,绝大多数道术都完全无法施展,尤其是老僧先前那一眼里蕴着的无上境界,直接创伤修行者的识海,让他们根本无法用意识控制自己的身体,处于这种境况里的修行者,就像是失去了毛笔的书家,失去了七弦琴的音律大家,徒有其识却丧失了所有能力,想必会陷入完全的绝望之中。 被老僧一眼重创识海,也无法让他陷入绝望,因为无数场战斗磨励下来,他对肉体的控制力强大到一般人很难想像的程度,甚至身体的骨骼肌肉能够自己控制,先前那段漫长对话的时间当中,他一直在不停以高速频率绷紧放松肌肉,就是想让身体真正地松驰下来,脱离识海控制而做出自己的应对。 必须要说许尘确实是很擅长战斗的人,尤其是处于这种以弱敌强看似绝望的境地中时,他越是冷静战斗意识越是强大,只可惜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已经大到单凭判断推算和战斗意识无法弥补的地步。 “你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居然强到了这等程度?” 老僧略感诧异看着半跪在地面上的许尘,两道白眉缓缓飘起,低声感慨说道:“雪国人虽然体魄强健,但在意识与身体的主辅关联上较诸你竟还有所不如,想不到你竟是个修魔的上好材料,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许尘受伤严重,再也无法握紧手中的刀柄,身体摇晃两下,终于是再次摔倒在地,也没有听清楚老僧说了些什么,擦掉唇角的血水,痛苦地咳嗽了两声。 先前发生的事情太快,端木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此时看着许尘倒在血泊之中,眼眸里满是担忧神色,却没有办法靠过去看他究竟怎么样了。 许尘看着她的神情,艰难以手撑地慢慢挪了过去,与她相背而坐,又痛苦地咳了两声,喘息着虚弱说道:“暂时还不会死,但这下真动不了了。” 老僧看着他,越看越是欢喜,惋惜说道:“如此美材良资,我真想将一身衣钵传给你,看看日后你究竟能到哪一步。
conad1();” 许尘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修道天才,但这辈子历经千辛万苦才踏入修行道,一入修行道便见着太多真正的强者,才渐渐断了那等痴念,认识到自己在修行方面的资质不过庸庸之辈。 所以此时听着老僧的感慨,他不禁感觉有些怪异,艰难翘起唇角,喘息着自嘲说道:“身体窍门只通几窍,居然也能是美材良资?” 老僧看着他虚弱说道:“你若愿修魔,便是一窍不通又如何?” 许尘虚弱地靠着端木容的后背,看着骨山里的老僧艰难一笑,说道:“大师,我现在愿意跟着你修魔,那你能不能把我们几个人放了?何必再打生打死。” 老僧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虚弱说道:“此时何必说笑语?” 许尘咳了两声,喘息着说道:“不是笑话,我可以人格发誓。” 老僧艰难地咧开嘴,笑着说道:“朝阳之人的人没一个可信,不然,当年你们怎么可能建国,不然又怎么能将雪国人赶走?” 许尘听着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却激得胸腹一阵难过,又剧咳起来。 老僧看着他不解说道:“你应能大隐忍,先前为何选择那个时机出手?虽说那个时机不错,但终究还是早了一些,若你能等到我吞食血肉的那刻,岂不更妙?” 许尘擦去咳出来的鲜血,说道:“确实早了些,主要是不我喜欢看吃人肉。” 听着人肉二字,老僧的神情渐趋怨毒,寒声说道:“我啃了几十年的骨头干肉,到最末这些肉都成了无水的柴渣,你以为好吃?” 老僧看着相背而坐的那对年轻男女,怨毒说道:“之前行走世间吃的那些人肉,或是为了谋划,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强大,难道你以为我就是一个喜欢吃人肉的变态疯子?难道你以为人肉真的很好吃?” 老僧想着数十年前那的青衣,神经质一般笑了起来:“玄微把我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狱之中,就是想逼我吃人肉,后来又有一个家伙来过这里,无论我怎样苦苦哀求他,他也不肯放了我或杀死我,反而又去拣了十几具尸首扔给我当饭吃,说这是昊天对我的恩赏,如果我食人是魔,那他们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掌心下倔犟抿着嘴唇,不肯求饶也不肯呼痛、脸色苍白的叶童,望向许尘冷漠说道:“这个道门女子是我这几十年来吃到的第一份鲜肉,相较而言味道已经好了很多,你要不要吃一口试试?” 许尘看着老僧幽幽如鬼的双眼,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用,我知道不好吃。
conad2();” 虚弱靠在他后背上的端木容没有听懂他的这句话,以为他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任何人都不需要亲口尝试,才能知道人肉不好吃这个道理。 然而老僧听懂了他的话,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怨毒的眼神瞬间变回悲悯慈爱,赞叹感慨说道:“天才果然是天才,佩服。” “我对他说过玄微已入魔道,他却毫不在乎,我告诫过他,再这般骄傲下去,总有一天会被老天诛之,他还是不在乎。现在想必他早已化成飞灰洒遍世间每条溪流每座大山,也不知此时的他是否还是这般骄傲,哈哈哈哈……” 老僧低头像个疯子般大笑起来,眼角又挤出一滴浑浊至极的老泪。 许尘说道:“玄微就算死了也足以骄傲。” 老僧抬起头来,看着他寒寒说道:“如果他终究死在了我的前面,所以我赢了。” 许尘嘲讽说道:“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conad3();” 老僧感慨说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 “下次我会成功吗?” 许尘忽然诚恳请教,棉衣之下的身体依然在以极高的频率微微颤抖,这种做法虽然极为消耗体力,却是在对方恐怖境界的精神控制下保持行动力的唯一方法。 老僧看看着他诚恳说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许尘说道:“你确实是我所能想像的最强大的存在,然而被囚数十年的你只不过是个被贬落尘埃的君王,年轻体壮的我却是头刚下山的猛虎,樊笼隔绝天地元气对我没有影响,我习惯凭力气做事,没有道理你恢复的比我快。” 老僧微笑说道:“果然牙尖嘴利,可惜啊我已经老到没有牙了。”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在叶童赤裸的肩头狠狠啃了一口。 叶童眉头骤然挑起,却不肯低头,倔犟狠厉地看着老僧啃食着自己的血肉,仿佛要把这幕画面深深地记在脑中,直到冥界也不想忘却。 老僧确实没有牙,所以他是用牙床啃的,显得异常困难,就像是垂老将死的无牙雄狮,试图将皮韧肉紧的母鹿撕扯开,鲜血从苍老的唇角不停淌下。 片刻后,老僧抬起头来看着许尘微笑说道:“你想熬时间,我也想熬时间,消化第一口血食后,第二口血食会吸收的更快一些,不用再试图的挣扎了,平静的迎接死亡那样会更喜乐一些,待我最后将你们三人超度入腹回复功力后,一举毁了这座樊笼飘然出山,这世界便将是我的,也等若是你们三人的。” 因为嘴里有血肉,所以老僧的声音有些含混,却依然像春水般温暖,他苍老的唇角皱巴下血水淋漓,但笑容却像镀了层佛光般慈悲,身上的骨山尸海仿佛像圣洁的莲花座,漫着清光,如此佛魔之象,实在恐怖到了极点。 许尘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思遍身旁所有保命手段,竟是找不到一个打破当前危局的方法,无论什么方法,都需要与自然相通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不由沉默想到了死亡。 他盯着老僧坚定说道:“就算你能出去,这世界也不会是你的。” 老僧忆起那抹青袂,微笑说道:“我已道魔相通,何惧世间法?” 连续数个问题,许尘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似癫狂的质问,内里却似乎隐藏着很多历史的尘埃,那些尘埃里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山门覆灭之前我安排了很多事情。我安排圣女南下,我相信她会做到我交待的事情,我安排很多弟子南下,我相信他们中总有人能做到我交待的事情。” 老僧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自信甚至霸道的神采。 “当年的明宗已然腐朽,便是毁于玄微之手我也并不觉得可怜,焦土之上生新芽,我宁肯在废墟之上开创一个全新的魔宗,新的魔宗根植于唐国强盛肥沃的土地,一旦新生必然是开天辟地的存在。” 许尘听的浑身寒冷,暗想难道今日的都城里隐藏着无数魔宗强者? “可当时你应该以为玄微会杀死你,一旦你死后,就算你在中原隐下这么多后手与安排,又有什么意义?” 老僧微嘲看着他,就像峰顶的白雪看着夏天的虫儿,说道:“即便我死了,当年的这些安排依然存在,你们这些俗人似乎永远不明白,一个人的生存与死亡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否改造这个旧世界,迎来一个全新的世界,然后集合新世界的能力去改变某种规则,如果能做到这些,我即便死了又能如何?” 许尘问道:“什么规则?” 老僧应道:“大道的规则。” 许尘问道:“如果……你谋划了一生依然无法改变,那怎么办?” 老僧微笑应道:“至少我努力过了。” 许尘蹙眉说道:“就为了你的尝试,不惜让整个世界陪葬?” 老僧平静说道:“世界毁灭与我何干?” 这大概便是所谓阴谋家的快感来源吧,许尘在心里默默想着,对老僧这一世的思虑筹划实在是佩服到了极点,却也恐惧到了极点,因为疯子总是难以战胜的。 此时此刻,名满天下的莲生大师在许尘眼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完全听不懂此人在说些什么,就算能听懂一些,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甚至直至此时他依然无法判断出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这名老僧有时天真纯洁如同新生的婴儿,有时刻薄暴躁如同市井间泼辣的妇人,有时热血激昂如同都城里清淡救世的青年书生,有时豪情纵横如同持剑打抱不平的青年侠客,有时慈悲怜悯像一名佛门大德,有时残酷冷漠真身似魔。 无论哪一种形象都无比真实,根本看不出一丝虚假处,各种面目截然不同,却均发自本心,纯粹地令人心悸,便如那句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都是真佛真魔或悲悯或冷漠地看着这个人世间。 他简单却善变,孤独而脆弱,复杂又讨厌,有时嫉妒有时阴险,喜好争夺偶尔埋怨,自私无聊却又变态冒险,爱诡辩爱幻想,善良博爱却又怀恨报复,专横责难,他辉煌时得意,默淡时伤感,他矛盾而虚伪,欢乐却痛苦,伟大却渺小。 一个人的性格和思想如此复杂,实在是难以想像。 许尘微寒想道,难道此人居然有三十二种人格? 老僧的话说完了,便像夜里一朵敛回去的睡莲,平静闭上双眼,开始运用魔宗秘法代魂把道痴的血肉消化吸收成为身体里的元气力量。 安静的房间内回荡着许尘的声音,只不过现在再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这些声音显得那般单调枯燥不安,甚至隐隐透着绝望的味道。 “就因为你这样的人多了,便有了魔。” “无论你扮演怎样的角色,你就是魔。” “老僧三十二,瓣瓣皆污。” “道魔相通便成神,但也有可能成神经病。” 无论许尘说什么,白骨山里的老僧都不再有任何反应,他耗尽心思想出来的这些看似颇有哲思的话语,全都浪费在了干冽的空气之中,无法激怒对方,更不可能让对方因为这些话语而在心神上生出某些漏洞。
conad1(); 许尘无力把头枕在端木容的肩上,望向屋顶那些青石,心里知道老僧将第二口充满道门气息的血肉完全消化吸收后,境界便会复苏到自己无法触碰的层次,到那时候再也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改变死亡的结局,目光便有些黯淡。 魔殿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大概山外的世界已经入了夜,温度渐低。 他抬头看着屋顶石墙上那些斑驳的剑痕,那些玄微留下的剑痕,那些构成一道符阵将老僧幽困数十年的剑痕,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只是随意望去,他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心神,那些密密麻麻的剑痕在他视野中自然分开,逐渐清晰。 许尘的目光在那些剑痕上久久停留,心意随着痕迹而行走,渐渐生出某种感觉,这种感受很隐晦,难以捉摸难以分明,身体却因此而温暖起来。 身体里隐晦的感受并没有引起许尘太多注意,他甚至以为那道温暖是来自于身后的端木容,他只是静静看着房顶青石间的斑驳剑痕,想着当年玄微泼洒剑意时的潇洒气度,想着自己这时候等死的无奈,觉得有些惭愧丢脸。 绝望等死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处于这种境地里的人们惯常都会沉默,此时老僧不再说话,许尘自然也没有说话的兴致,魔殿房间里变得死寂一片。 绝对安静的环境,正如老僧先前怨毒回忆的那样,持续时间长了确实很恐怖,没有风的声音没有花草的声音,许尘甚至隐隐听到了自己肺部扩张收缩的声音,听到了自己头发磨擦的声音,觉得很是神奇,却又觉得好生可怕。 如果不是能够清晰感受到端木容温软身躯,或许他真会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冥界。 端木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憔悴不堪问道:“我们要死了吗?”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像是这样。
conad2();” 端木容微微蹙起墨眉,说道:“为什么不能安慰一下我?” 许尘痛苦地咳了两声,自嘲笑着说道:“如果能死的痛快,其实就算是安慰。” 端木容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稍后如果被老僧直接杀死倒还痛快,若像叶童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那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惧。 一念及此,少女美丽的脸颊骤然变得极为苍白,长而疏的睫毛微微颤动,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红线,沉默很长时间后,她望向许尘因为咳嗽而深深皱成川字的眉头,声音微颤说道:“在王庭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字。” 许尘不知道端木容为什么这时候会提起这件事情,微微一怔后,安慰笑着说道:“我知道我自己字的好,如果想看我出去写上几千字给你看。” 端木容微微一笑,说道:“我还说过喜欢你的黑马。” 许尘愣了愣,苦笑说道:“那个顽劣的家伙还真舍不得送人。” “我不要黑马。”端木容轻轻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轻声说道:“我确实喜欢你的字,也喜欢那头大黑马,但我更想告诉你的是另一件事。” “我喜欢你。” 这句告白直接让许尘变成了一根木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嗅在近在鼻端的淡淡少女体息,沉默了很长时间,思考应该怎样回答。 这是他两辈子里第一次被异性告白,这是他两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之一,虽然有些可惜是在昏暗的魔宗堂口里,是在死亡快要到来的那一刻,但依然动听的仿佛湖畔杨柳枝轻轻摩擦的声音,那湖可是莫干山下的墨池? 肩畔的少女无论性情容貌还是修行境界都是世间第一流人物,名闻天下,不知多少年轻男子暗中爱慕却自惭形秽不敢言,在许尘看来,端木容除了因为眼神不好从而容易被误会为清高冷傲之外,竟是挑不出丝毫毛病。
conad3(); 最关键的是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男人的喜欢有时候很复杂,但大多数时候都很简单,像端木容这般值得喜欢的女子,理所当然应该被喜欢,许尘也如此。 只是眼看着便要死在魔宗堂口里,还有心思想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情,待他醒过神来后也不由险些哑然失笑,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感受很奇怪,临死之前任何背、景世俗之事都不重要,而且他扪心自问确实很喜爱这个如书墨般纯净的少女,却愈发警惕于心中那抹不对劲,便像是入魔之前要踏出那关键一步似,大美妙的身后伴着极大的恐惧。 那份恐惧是什么?许尘自己不知道,他看着肩畔的少女,无措说道:“容师妹,我很喜爱你的性情容貌,包括处事方式,按道理都这个时候了,我不应该……” 端木容的脸上没有少女表白后惯有的娇羞,只是一片温和宁静,她知道许尘为何犹豫,甚至比这个家伙自己更清楚他为何犹豫,不由在心中轻轻叹息了声。 她温柔靠在他的怀中,低声喃喃说道:“在有些方面你真的很糊涂。我只是不想便死了你也不知道我的情意,却不是急着想从你这里听到什么安慰,这种时刻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作数也不公平,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情。” 许尘本想反驳自己哪里糊涂了,转念一想自己这时候确实有些糊涂。 为什么不能按照真实心意把这位姑娘家搂在怀里,告诉她我也喜欢你,然后好生温存一番在死之前弥补下两世来的遗憾,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但他感觉到端木容的情意,心头一片温润感动,轻声说道:“那我知道了。” 端木容满足微笑,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说道:“那这样就够了。” 幽暗寂静的魔殿房间里,那座骨尸堆成的小山中央,如鬼般的老僧手掌轻轻按在一名浑身是血的美丽少女头顶,寒冷如冬,然而在房间的另一角中,有两个即将迎来死亡的年轻男女轻轻相拥着,像小动物般窃窃私语,温暖如春。 这幅血腥残酷却又美好的画面,令人心悸而又心动。 美好的感觉并不能让这个世界真正美好起来,看似温暖如春,实际上随着黑夜笼罩魔宗山峰,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温度越来越低,虚弱的端木容靠在许尘怀里昏迷不醒,受伤极重的许尘也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正在渐渐消失。 隐约记得先前某刻的温暖,他本能里抬起头来,重新向屋顶那些青石望去,骤然发现此时石上的那些斑驳剑痕没有随着黑夜消失,而是开始泛出幽幽的光焰。 玄微当年剑斩魔宗诸位强者,剑上染血再上石墙最终变成今天的鬼火?但许尘清楚记得鬼火这种事物应是腐尸留下的遗存,而且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才是。 他眯着眼睛看着屋顶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剑痕,渐渐看的入神,竟浑然忘了身上的伤势,也忘了咳嗽。 泛着幽幽光焰的斑驳剑痕开始分解成繁密的光丝,然后在视野中周转起来,就仿佛是躺在草原上看着头顶的满穹繁星,美丽而又安宁。 忽然间,许尘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丝暖意,这次他没有任由这种感觉流逝,却也没有投注太多的注意力,只是细细地体会并享受着。 屋顶石上的剑痕在视野里依循某种规律流转,那道暖意仿佛与之相应,也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转,从腕间来到颈间,所过之处一片温润舒服。 许尘此时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识里追逐着那些温暖,想要驱散身上的寒意,与之相应他的目光也在那些剑痕之上缓慢移动,那些痕迹渐渐烙印在他的识海之中。 那些剑痕进入他的眼眸,进入他的身体,变成温暖的气流,穿过他的手腕和诸多关节,进入他的五腑六脏,变成某种实质般的存在,冷漠地催促他站起来。那些痕迹里蕴藏的剑意是那般的骄傲,怎么能允许在死亡的面前就此绝望就此投降? 于是,许尘站了起来。 他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屋顶的剑痕,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端木容从昏迷中惊醒,震惊无语看着站在身前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尘仰着头静静看着剑痕,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眼瞳渐渐变得越来越黑,却又是那般的透明晶莹,往里望去竟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锃的一声,他缓缓抽出身后的军刀。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他看着屋顶一道斜飞向前的剑痕,右脚向前踏出一步。 他看着角落里一道笨拙而憨直的短促剑痕,左膝向下重重一挫。 他看着对面墙壁上一道柔韧圆润的剑痕,骤然转身,然后一刀砍出。 刀锋嗡嗡作响,刀锋间的空气迎锋而开,幽静的房间里劲风大作。 不知何时,老僧醒了过来,漠然看着那边,用代魂大、法连续吸食两口道痴精纯血肉,他双颊渐丰,枯瘦身躯里的生机已然变得极为旺盛。 许尘此时在房间角落里舞刀,他专注看着墙壁和屋顶的斑驳剑痕,不停挥动着手中的军刀,根本察觉不到身周的其余事物,竟似是莫名进入了深层冥想。 老僧感觉着四周墙壁上剑痕里的气息正在逐渐丝丝流逝,然后灌注入年轻的身体,漠然的眼眸骤然间变得狂热怨毒起来,凄厉尖啸道:“你留下的破剑难道还想再活过来?” 老僧刚刚丰实一些的双颊骤然下陷,如鬼爪枯枝般的右手隔空遥遥指向犹自出神忘物的许尘,看模样竟是不惜耗损精血也要立毙对方。 端木容最先反应过来,强行支撑着虚弱的身躯,伸手在身后握紧了几块硬物。 一直在老僧枯掌下低头沉默仿佛早已死去的叶童忽然抬起头来,撑在碎骨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冷冽的眼眸里涌出绝决自弃的倔狠意味。 在抬头之前,叶童看了许尘一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那时的许尘正握着长长的军刀,循着屋顶墙壁青石间的剑痕挥舞,神情怔怔意态痴痴,以刀做剑法更觉生涩笨拙,整个人就像个浑浑噩噩的白痴。 叶童看着他被老僧重伤,本应瘫软在地,此时却挥刀而行,不清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猜到他遇着某种契机,应该正在开悟的重要过程里。
conad1(); 已然绝望的死局,随着许尘遇着的这个契机,终于显现出了一道小小的缺口,她知道老僧不会给许尘任何机会,而她却一定要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 于是她开始呜咽抽泣。 伴着哭声,她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却依旧艳红如血的裙忽然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变得惨淡苍白,仿佛被吸噬掉了所有的生命气息和血液! 她苍白的脸却变得异常鲜红,眼角鼻翼间血色如花,娇媚无比,眼角淌下两串如血般的红色泪珠,披散在身后的黑发暴涨而起,在空中狂乱飘舞! 她被大阵和老僧强大精神力双重压制的境界,不知因何重新回到身体之间,幽暗的房间里荡漾着七境大修行者特有的气息。 七境只展现了极短暂的一瞬,便急剧黯淡低落。就像是一根被石山压住的野草只来得及顶开石块,抬头向湛湛青天望了一眼,便瑟缩可怜的重新被压了回去。 境界陡然而回,陡然而失,却没有就此结束,她身上七境界的坍缩低落,竟不是境界气息的强度被压制,而是境界本身正在向下行走,一路下行,竟是直接突破了境界的下端,一身修为境界回到了六境! 明明已经晋入七境界,她如何能够迫使自己重新回到六境?世间修行向来是步步攀登而上,谁会转身下山?即便有那等疯子心甘情愿自降境界,但如何能够做到?你已高过天谕院女舍旁的那株矮柳,你已能踩着小湖里相距甚远的两块石头蹦而过,那你如何能让自己再低过那株柳再踩不到前面的石头? 此时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叶童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历经千辛万苦才觅到最合适的机缘进入七境界,为什么要用这种明显非常危险的方式回到六境内?她究竟想做什么? 不可思议的事情便在下一刻发生。
conad2(); 叶童抬头盯着老僧,冷冽的眼眸里涌出绝决自弃的倔狠意味,身上红裙骤然苍白,境界直接降落到六境,一股磅礴的强大的气息却从她的身上喷涌而出,直接冲破了头顶掌心间透过来的精神控制,向着老僧的身体轰了过去! 境界永远不会自然跌落,世间罕有听闻有哪位修行者能够自行降境,然而老僧学贯道魔,通世间万法,在叶童身上气息陡变之时,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西晋玉玄门有一强大道法,这种道法可以让修行者自行降境,一旦施展这种道法,修行者原先居于上层的境界所悟所蕴气息,将会在一瞬间内尽数喷发出来,历数十年苦修冥思静悟才积累得到的强大念蕴一朝暴起,将会形成极恐怖的冲击力。 只是这种道法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修行者千辛万苦才参悟晋入的境界,甚至比他们的生命家人还要更重要,谁舍得一朝放弃,一切从头修起?而且要知道施展过这种道法之后,修行者想要重新晋入原有境界,要比第一次破境时艰难无数倍! 对于有资格接触并掌握这种道法的神军强者而言,在漫漫修道路上没有谁愿意施展这种道法,这比要他们去死更加痛苦更加难过,动用这种道法的神军强者,必然是陷入比死亡更可怕的境遇,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 今日的叶童已经是七境界的大修行者,放眼整个世间,她毫无疑问是年轻一代中最了不起的人物,然而此时此刻,她竟是毫不犹豫让自己的境界强行从七跌落至六,根本无视要为之付出的代价和虚名。 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境遇比死亡更恐怖,比冥界更寒冷,她看到了一丝希望,所以她不惜用死亡来搏取这丝机会,身处这个冰冷的没有一丝天地元气的房间,除了燃烧自己的境界,她还有别的什么方法? 七境与六境之间的距离,便是她此时身上像风暴一般涌出的气息,便是老僧掌心与她头顶终于被震开的半尺距离! 风暴般的气息骤然临体,老僧身体微微晃动,指向许尘的手指颤了两丝。
conad3();他神情漠然,居高临下看着倔狠望着自己的少女,幽深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他没有想到叶童如此年轻竟也知晓这等无上道法,如果他知道这名道门少女和他一样号称万法皆通,更有道痴的名号,或许他就不会这般震惊。 枯干的双唇间咒语疾念,右手自空中而回结了一株单莲花印,圣洁的光辉自指间如灯烛般亮起,道魔相通的神息瞬间占据整座白骨山! 随着神术强行镇压,老僧枯瘦的手掌缓缓向叶童的头顶重新压回,一寸一寸看似缓慢却又似乎无可阻挡地下降。 叶童没有低头,她冷漠强悍盯着老僧的眼睛,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将降境那瞬间所得到的力量毫不吝惜地尽数轰了出去,想要阻止那只枯瘦手掌的降落。 她双手撑着地面,几片碎骨已经深深刺激入掌心,那股痛楚却让她更加清醒,更为倔狠,细细的手腕剧烈颤抖,看似像新竹般随时可能崩断,却一直倔强地支撑着身体,身体也在剧烈的颤抖,似乎随时可能瘫倒,却一直倔强地不肯瘫倒。 体内体外两道恐怖的力量相交辗压,鲜血从她娇嫩脸上细不可见的毛孔里缓慢渗出,然后凝成极细微的血珠,最终淌落到已经失去原有颜色惨白的裙衫上。 然而那只枯瘦的手掌还是在无情冷酷的缓慢降落。 一寸一寸,纵使她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甚至把整个生命的力量都燃烧起来,但境界距离老僧实在是太过遥远,依然无法阻止。 最后的时刻,叶童用余光毫无情绪看了许尘一眼。 这时的许尘还在拿着那把军刀比拟着石墙上的剑痕,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抱刀沉思,神游身外,根本不知到场间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还醒不过来,我也没有别的任何方法。” 叶童看着许尘,因为布满血丝而愈发妖异媚美的眼眸里涌现出强烈的绝望情绪,想着:“你这个白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枯瘦的手掌终于还是落到了她的头顶。 老僧神情凝重而复杂看着掌心下的少女,先前渐丰的脸颊已然深陷,枯瘦重新为鬼,轻哼一声,把积累了数十年几乎所有的精神力量全数灌送了过去! 枯瘦的手掌边缘喷射出强大的气息。 狂暴而舞的黑发温柔安静地重新回到叶童的肩上,她缓缓倒向地面,两行红浊泪般的泪水从眼角淌落,却依然目光冷厉倔强看着老僧的脸。 老僧脸色微白,身体微微摇晃,为了彻底制服燃烧生命境界暴起的叶童,很明显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真正令老僧感到隐隐不安和警惕的,不是掌心下的少女,而是正在执刀舞剑的许尘,因为他舞的剑是剑。 他重新抬起枯瘦的手掌,遥遥指向神入剑意茫然不知身外事的许尘。 先前便是叶童施展出如此恐怖的道法,老僧依然没有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耗尽,因为他必须留下足够的力量,保证自己能在许尘悟剑结束之前杀死对方。 要绝对的杀死,不能留下丝毫隐患和可能,所以这一次他没有用自己的目光淡然随意瞥之,而是神情凝重专注认真的遥遥隔空刺了一指。 指间所向,强大的精神力凝结成仿如实质的存在,生生刺破幽寂的空间和干冷的空气,直刺许尘的后背。 此时许尘正握着军刀盯着身前石墙上的剑痕发呆,心境空明而呆拙,就如一个看着蚂蚁搬家而不知身后有石飞来的懵懂不知的孩童。 叶童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再无力量,他自己此时完全处于无防备的状态,面对着老僧蕴着怨毒和凝重的一指,似乎没有什么能挽救他的生命。 便在这时,一根白生生的骨头飞了起来,横亘在老僧精神力之前。 即便是魔宗强者刀剑难摧的坚硬遗骨,按道理也没有办法抵抗住老僧磅礴强大的精神力,因为有形之物何以拦阻无形的精神力? 然而幽静房间空中黯淡的光线在那一瞬弯转起来,从屋顶墙壁石砖间剑痕里的磷火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干扰,也同时飘浮起来。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三章 精神力虽然无形,却依然有感,此时便是连光线都受到干扰,被迫弯转,更何况是精神力?只听着嗤的一声,老僧一指刺空,许尘依然茫然执刀而立。 两道白眉缓缓飘起,老僧诧异看着房间里那个角落。 那是被遗忘的角落,角落里有一个被遗忘的少女。 从开始到现在,这名少女一直没有表现出令人惊叹的境界本事,虚弱不堪,所以老僧并未投予足够的重视,甚至被遗忘在角落里。 但她是端木容,玉玄门的端木容,所以她再如何虚弱,只要她还能动,那便能做出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老僧漠然看了端木容一眼,没有理会她,直接再一指隔空刺向许尘。 端木容低头盘膝坐在地面,虚弱地随时可能倒下,右手自身后摸了一块石物,看似随意向远处抛去,却又挡住那一指之力。 老僧眉心微蹙,枯瘦尾指一翘,指间念力直刺她的心窝。 端木容手指微舒,一把散乱的白色骨片飞于身前。 然后她低头痛苦地咳了起来,血沫打湿棉袄的前襟。 在湖畔计算数日堂口掩阵,再带许尘破魔宗堂口大阵残余,少女符师的念力已然濒临枯竭,先前被老僧一眼破之,识海受创严重,此时她却是坚强地支撑着自己,用身旁能摸到的一切布阵,试图阻止老僧。 那些白色的骨片不是符,是阵。 这世间绝大部分的阵法都是变形的符,都需要与天地感应,调动自然间的气息。而此时的幽暗房间因为樊笼大阵的镇压,根本感应不到任何天地元气。 所以她现在布的这道阵与普通的阵法不同。
conad1(); 千年之前那位了不起的人物改造并且实现这道阵法时,原初的原意便不是与天地相亲相近,而是要与天地相争相执。所以这道阵法并不是原来调动天地元气的,而是用来切割天地元气,甚至是切割堵塞天地本身。 此时的房间里没有天地元气,所以这道阵不能切割天地元气,但却可以切割堵塞别的任何无形之力,比如老僧用两口血食和数十年幽困才养出来的精神力。 此时横亘在老僧与许尘之间的十数块白骨,便是端木容在魔宗堂口外静观计算研琢大阵的所悟,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但已然足够强大。 老僧的神情愈发凝重,他感到了浓郁的不安和命数轮转之间隐藏着的那抹阴影。那个年轻男子居然莫名悟了玄微留下的剑意,道门少女居然能够施展如此强大狠厉的降境道术,而这个看上去虚弱无害的少女竟能悟了! 老僧枯瘦手掌莲花吐蕊,玉瓣猛绽,每一瓣便是极强大的念力攻击。 少女拾着白骨碎屑和墙上掉落的石块,不停修补着刚刚悟到的阵法。 许尘便在那些白骨石砾组成的简单阵法之中,执刀静悟。 幽殿之中嗤嗤破空之声密大作,老僧面无情绪,眼神深若幽冥。 鲜血像小溪般自端木容薄唇里淌落,浸湿身上那件厚厚的白色棉袄,长而疏的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轻轻颤抖,似乎随时可能闭上眼睛。 血泊乱骨间,叶童盯着老僧苍老的脸,眸中燃烧着狂热的兴奋神色,渗着血珠的妖媚容颜虚弱却又癫狂,格格怪笑道:“老怪物,你再吸啊!我的血被你吸干净之前,一定要看到到底是你快还是他快,我要看究竟是谁能活下来!” 老僧漠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起来,温柔低头仿佛吮去莲上露水般吮去她娇嫩脸颊上的滴滴血珠,然后再次啃噬掉她身上一块血肉。
conad2(); 叶童眸中隐现痛楚之色,却癫狂地笑了起来:“你怕了。” 老僧没有理会她,平静地咀嚼着第三口血食,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至少在许尘醒过来之前回复精神与生机。 数十年前的那个世界,他是最恐怖强大的人物。今日面对着他,三个世间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同时暴发,终于于绝望之中觅到了一丝希望,在死亡面前强悍地争取到了一线生机,这个凶险过程里所蕴含的坚强自信和执着,便是这一生见过无数惊天动地大事的老僧也觉得心悸,必须用认真来表示尊重。 当前局面的关键点在于,当端木容不惜让识海濒临崩溃,也强自构筑阵意隔绝老僧念力攻击后,究竟是老僧用代魂大、法吸收血食回复强大在先,还是许尘率先领悟剑意,从当前的懵懂境界中醒过来。 许尘并不知道这时候的局面凶险如此,不知道端木容和道痴为了不让老僧打断他莫名进入的修行状态做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着那些剑痕磷火便亲切,身体乃至身体里的血液气息都下意识里要随这些剑痕走向而动,他甚至忘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和自己以外的所有世界。 这种境界很危险,就像一个浑身赤裸的婴儿,手无寸铁茫然行走在危险的原野森森中,随时可能被野兽击伤然后吃掉,但也正因为这种境界充满了天真稚子心,干净透明未惹半点尘埃,这样才能真诚地接受外界在心灵上的投影。 他的眼前只有石墙,屋顶四壁的青色石墙,那些石墙上斑驳的剑痕仿佛活过来一般,通过眼眸进入他的心灵,演化成无数种东西。 像繁星般在夜空里流转,像溪水般在涧谷里雀跃,像流云般在碧空里飘荡,像大山般在尘世里傲然,像旅人一般在道路上欢快行走。 那些剑痕流转起来,牵起丝丝痕迹,如一本书般逐渐翻页,每页上绘着清晰的图谱,那些图谱似乎是某种奇妙的步法,又像是某种强大的剑术,更像是某种神奇的功法,又什么都不是,只是某种意味某种态度。
conad3(); 他跟随着眼眸里的剑痕,开始模仿行走,开始执刀为剑挥舞,开始沉默思考,开始微笑品味,脚下的步伐越走越通畅,握着的军刀挥舞的越来越流畅。 隐隐约约间,他领悟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玄微留在青石墙上的这些剑痕,原来只是想表达某种情绪。 脚下走的越来越通畅,刀挥舞的越来越流畅,到最后便是畅快。 旅人要看世间更多风景,要忘却旅途间的疲劳痛楚,便应该手舞足蹈且走且歌之。 大山独立尘世间,要无视庶民的膜拜才能自在,便应该如此骄傲凛然。 流云在碧空里停留或飘荡,都是它在追随着风的方向。 溪水在涧谷里流淌而下,必然要把与石块的每一次撞击当成游戏,轻快随着大地的吸引奔腾而下,激出无数美丽的水花,这样才叫雀跃。 繁星在夜空里静止或者流转,只是按照它自己的想法微笑看着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他受创严重的识海里,十余年冥想所得的念力开始像那些白云、夜星、溪水般缓缓流转,开始像大山般自巍然不动,开始像旅人般欢快。 石墙上斑驳剑痕里蕴藏着的剑意,随着幽幽的磷火飘浮,渐渐渗进他的身体,随着他心灵开悟,这些剑意加速涌入,然后开始随念力一道流转停驻雀跃。 不知这些剑意是怎样的存在,进入身体之后竟变成了温暖的热流,在很短的时间内修补好了他的识海,然后自眉心继续向下直刺灵海。 识海被修复滋润的感觉很好,许尘握刀站在石墙前,茫然不知身外诸事,眉头却下意识里舒展开来,然后骤然一紧,感觉到胸腹处传来极强烈的痛楚。 斑驳剑痕里的剑意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仿佛变成数千数万柄真实的小剑横冲直撞,把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经络腑脏割的鲜血淋漓,戳的千疮百孔。 这比圣湖畔道痴施出的万柄道剑更加恐怖。 紧接着那数千数万柄小剑飞到了腰腹部的雪山处,开始不停地撞击,锋利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削去雪峰间坚硬的冰块,暴起无数团雪花,剑意撞击雪山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便完成了数百万数亿次切割,剑锋与冰块的切割渐渐积蕴出恐怖的高温,沉默凝固无数时光的雪山开始融化成水,向上汇入气海。 数千数万柄小剑在他身体或者意识再次向上飞起,飞临平静无波的气海处,依然如同撞击雪山一般开始沉默专注地进行数百次数亿次的切割,平静的气海开始翻滚,掀出惊天巨涛,如同沸腾,直至最后真的开始沸腾成遮天的水雾。 灵海蒸腾变成的水雾,在他的身体里依着某种通道缓慢运转前行,丝丝缕缕却又无缝不入,每遇着某处便会留下一些水雾然后凝结成露珠开始滋润。 随着那些水雾凝成的露珠不停滋润,那些身体部位开始分解重构,就像是一间旧房子被拆开然后重新建造,只是重新修建起来的房子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结实,廊柱相撑,根本不惧雨打风吹。 许尘感觉到随着那些暖意流淌过身体,仿佛有无数的力量正在重新灌注进自己的肌肉骨骼里,这种感觉很舒服很好很强大,令人迷醉不愿醒来。 斑驳石墙上的剑痕还在缓慢流转,深刻剑痕里的剑意还在不停进入他的身体,化作无数柄小剑不停轰击着灵海,滋润强大着他的身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处于痛楚和迷醉感受中的许尘,心灵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纵使在空明的状态中也感觉到身体变得寒冷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某件事情,开始生出极大的恐惧。 如果任由这道磅礴剑意继续下去,自己的灵海岂不是会被戳烂?自己千辛万苦才打通的那些气窍如果消失,那自己还能修行吗? 因为恐惧,因为不安,他骤然惊醒。 他不安看着墙上的斑驳剑痕,一身冷汗,手掌与刀柄间冰冷滑凉。 这些剑痕,这些剑意,便是玄微的剑。 他终于明白了老僧说的那句话,修剑,在于胸中那股气,而要修练气,需要背弃大道。 与大道为敌,便是魔。 而玄微在握住这把剑的那一刻,便已入魔。 许尘惘然四顾。 骨山里,老僧沉默运着魔功,叶童在他身下昏迷不醒,端木容见他终于醒来,艰难一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昏倒在了地上。 夜色早已铺满山外的世界,房间里黑暗无比,他执刀站在骨山前,冷汗湿透棉衣,沉默不知如何前行。 他的意志也在沉默等待最后的决定。 一旦入魔,便是老僧这样的人物最终也只能藏匿于黑夜之中,若要像玄微傲然行于世间。 许尘抬头看天,却看不到,只看到了冰冷的石墙和黑夜的色彩,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最艰难的决定。 对大道的敬意,会让他们根本不敢触碰那个黑夜的世界。 即便是对昊天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修行者,基于生死间大恐怖的大考虑,也会十分挣扎,大概会苦思冥想半生白头,也得不出最后的结论。 刀锋落在石墙上,落在玄微当年留下的剑痕上,腕转刀锋动,依着两道剑痕,向左一撇,再向右一捺。 刀锋之下磷火纷舞而起,仿佛星星离开夜穹,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那道正在沉默等待的剑意骤然而起。 无数柄小剑凝在一道,自灵海而出,就在这一瞬间,许尘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识海里念力犹在,却不再弹琴付诸天地听,而是在身体内创了一个美丽的新天地,那个天地里有树有湖有山有海,只待生命在这里繁衍丰美。 灵海之间多了一条通道,那条通道似乎一直存在,只是被堵塞遮掩,无法看到,此时却终于展现了真容,磅礴剑意化为某种实质般的气息从那条通道里呼啸而过,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直冲天穹,好不快哉。 是为气,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响起,尘埃挟着杂屑从许尘身体上喷溅而出,他的眼眸里一片晶莹,然后缓缓敛为寻常。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四章 白骨 海畔,寒雪覆黄草,湖面渐渐冰凝,草原男子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捞鱼。 带着毡帽的中年男子看着湖上的画面,沉默不语,线条方硬的脸颊上,渐有铁青胡须生出,愈发显得强悍。一名下属神情恭谨站在他身后。 这支中原商队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好些时日,部落里的头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这里等着做什么,如果是等夏末的皮货未免也太早了些,不过看着这支商队给够的银子和货物份上,也没有人去理会他们。 下属看着湖面上的积冰碎雪,低声犹豫说道:“天书真会在这里现世?”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放出了天书在荒原现世的消息,想必是从观主那处得到了确认,天书会出现在海畔,应该不会有错。” 那名下属蹙着眉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大人,属下本不应该质疑,只是总觉得如果把希望尽数寄托在一份谕旨上,未免有些冒险。” 稍一停顿后他轻声说道:“无仙镇那边总不能一直瞒着消息,若让朝廷知晓大人您擅离将军府……” 中年男子看了这名二十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谋士,想着那名同样忠诚却已然死亡的下属,轻抚鬓角花发缓声说道:“那些事情以后再做处理,眼下局面错综复杂,唯有拿得天书奢图再进一步方能破局,与之相较别的事情都是闲事。” 他看着大湖对岸北方的莽莽山脉,面无表情说道:“我相信。” 那名谋士蹙眉问道:“为什么不进堂口去寻找天书?纵使有多方势力关注,但有能力进到堂口的人想来极少,伺机而动总比眼下被动等待的把握更大。” 中年男子沉默看着遥远的北方某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没有拿走天书,天书便应该还在圣地里。
conad1(); 他不愿意回到堂口,而是沉默在湖畔等着觅机出手抢夺,除了战略上的考虑,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心头的恐惧——当年他年纪并不大,却已经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些血腥的画面,还有那位冷酷无情,化身万千的老师。 谋士看着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沉默想着,不知道大人抢到天书之后后究竟怎么做,献给陛下还是献归神殿还是留给自己? 一卷天书真的能够改变所有的一切吗?近二十年来,谋士跟随自己的大人在诸方之间摇摆求存,看似织了一张极密的网,然而这张网最终却是缚住了自身,渐渐令自己艰于呼吸,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在心中黯然叹息了一声。 中年男子平静看着湖对岸的远处,再次想起自己逝去的老师。 这些年来,出身白骨堂的他为了保住自己,更为了保住隐藏在都城皇宫里的妹妹,在帝国和西晋之间挣扎求存,万般辛苦实不堪言。 而当年他的老师周游于天下诸方势力之间,却像是鱼儿游于湖水之中,惬意无比甚至散发着满足的幸福感,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粗糙的手指缓缓抚摩石台,兽皮在风中轻轻颤动,站在万丈深渊之前,看着眼前那些纵横相贯的巨大石梁,慎回忆着老师当年叙述中的圣地模样,与眼前这片因为宏伟愈发显得荒凉的世界相对应,久久沉默不语。 他缓步走到崖畔,看着黑暗的无尽深渊,默然想着道门能领袖中原千年,自然有其道理,不可轻视,尤其是那座知守观的道人想必真的有抵天之能,对方如此重视此事,想必天书真的留在堂口中,只是为何一直没有找到? 他看着脚下不远处那座堆满白骨的殿宇,忽然开口说道:“老师飘然离开之前,确认有很多弟子也已经撤走,除了那些战死的前辈,这些白骨里有很多人是自杀殉教,然后堂口被封。” 叶瑶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石梁下那座殿宇,先前已经路过那里,却没有什么发现,好奇问道:“那几个家伙究竟跑哪儿去了?” 一阵风自石梁上掠过,刮起极碎的石砾和衣衫,慎在风中感应着堂口里的天地气息,沉默片刻后平静说道:“感受不到,应该已经走了。
conad2();” 说完这句话兄妹二人向堂口深处走去,慎那双像铁树浓花般的眉毛缓缓蹙了起来,当年的那些事情他有很多没有看透彻,这一次寻找天书也有很多事情无法看透,比如此时明明确认那些人已经离开堂口,为何他心中却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数十年前,玄微亲手布下的符阵,直接把这个房间变成与世隔绝的世界,只要不亲自踏入,便能发现这个世界的存在,可如果你真的走进这个世界,却再也无法走出去,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亲自送给这和尚的地狱。 “嘎嘎……呜呜……你居然学会了那剑意!” 房间中央森然白骨山上,老僧看着许尘,咧开无牙的嘴像孩子般笑了起来,紧接着唇角一瘪像孩子般哭了起来,笑声与哭声混在一处格外沙哑难闻。 许尘握着军刀,看着他回答道:“是的。” 老僧目光寒若鬼火,盯着他的脸幽幽问道:“这不可能发生!” 许尘说道:“就这样发生了。” 老僧的下一句话来的极快,雷霆一般喝道:“那你岂不是入了魔!” 许尘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回答道:“是的。” 老僧凛然问道:“你不恐惧?” 许尘应道:“死亡面前,我不恐惧别的任何事情。” 老僧嘲讽说道:“可你还是入了魔。
conad3();” 许尘皱眉说道:“所以?” 老僧厉声尖啸道:“入魔的人都必须死!” 许尘说道:“可你还活着。” 老僧缓缓摇头,微嘲说道:“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选择。其实我白骨堂不过是藏在黑夜里躲避老天神辉的长青苔的石头,虽然号称不敬老天,但实际上却是格外畏惧老天天的存在,所以老天可以允许我们的存在,哪怕是作为光明的对照。而当你拿起那个人留下的这把剑,你便会因此而失去所有的敬畏,甚至对老天的惧怕,这才是真正的魔道,老天不会允许你们这样的人存在。” 许尘沉默片刻,然后回答道:“只要活着,总比死了好。” 老僧怔住了,然后癫狂地大笑起来,浊泪从苍老枯萎的眼角缓慢淌落,他用枯瘦的手指颤抖指着许尘的脸,艰难地压抑住笑的欲望,喘息怨毒说道:“玄微入魔,而你又要走上他的老路,我真不知道书院是不是被上苍诅咒的地方,你们会一个接着一个被老天所毁灭,这大概就是你们的命运。” 他盯着许尘的眼睛,喘息着说道:“你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坚定地走在这条道路上,而你强大的速度越快,死的便越快,你不要奢望能够逃脱这种宿命。” 老僧幽幽问道:“苍天可曾饶过谁?” 许尘沉默,双手缓缓握紧刀柄,似乎准备向冥冥中的宿命砍上一刀。 然后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他的回答。 “人要胜天,何须天来饶?” 这句平淡而骄傲的回答让老僧微微动容,他静静看着许尘,忽然说道:“修行者身前一尺之地,必然是自己的世界。” 许尘听说过这个说法,却不知道老僧为何这时要说这个。 老僧看着他缓声说道:“你悟了剑,玄微隐藏在斑驳剑痕里的剑意进入你的身体,那这道遮天蔽地的符阵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许尘看着他说道:“我知道,我甚至能感觉到已经有天地元气正在向房间里渗透,只不过我也需要时间来适应身体里这道全新的气息。” 老僧慨叹说道:“原来到了此时,你我还是在耗时间。” 许尘平静说道:“时间,对大家都很公平。” 老僧微笑说道:“我的时间到了。” 许尘说道:“我的时间也恰好到了。” 话音落处,老僧缓缓举起枯瘦的双臂,丝丝缕缕的残破僧衣,在不知何处飘来的风中缓慢摆荡,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无数天地气息从青石墙缝里渗入房间,然后像变成丝丝缕缕的风,围绕着他的身体荡漾。 玄微当年留在剑痕里的剑意,此时有大部分被许尘吸收用来改造身体,用来打通灵海,失去剑意的剑痕徒有其形再无其神,自然无法再支撑这座符阵,此时虽然石墙间还有残余剑意,却已经无法阻止老僧与天地取得联系。 此时魔宗堂口外的大阵感应到了天地元气的骤然波动,那些嶙峋石头上的青苔剑痕骤然泛起极耀眼的光芒,黑夜之下的雪峰映着星光,因为天地元气疾速向堂口里灌入,带动着石间的郁结气息甚至带动着星光流转起来! 新鲜的充满生机的天地气息,终于穿过残破的符阵来到数十年未至的幽殿之中,然后像洪水一般源源不断灌进老僧枯瘦的身躯。 老僧深陷的眼眸骤然间精光大作,旋即化为晶莹一片,枯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神奇地变得丰实起来,伸在风中的两只手臂更是变得光滑紧实起来! 正如先前所言,他的时间到了。 许尘的时间也到了。 他已经完全能够掌握经过改造的身躯,开始贪婪而强悍地不停吸收冲进房间里的天地气息,然后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纳天地元气于体内,这便是魔宗功法最明显也是最不为世所容的特征! 鲜活而永无止竭的天地气息进入身体后,经由灵力打上烙印,然后穿越灵海间的通道,便化作了磅薄的力量,通过经络传向身体各个部位,他的手臂,肌肉,骨骼,指尖甚至头发都开始高频率地颤抖,仿佛因为强大而在欢欣雀跃! 脚掌落下,啪的一声脆响,踩碎身前的一根白骨。 第二次落下时,脚掌已经踩碎了一大堆白骨。 许尘掠到骨山间,来到了老僧的身前。 他双手握刀,朝着老僧的胸口狠狠捅了下去。 刀锋因为柄处传来的强大力量而高速颤抖,割裂震荡着周遭的空气,荡着丝丝缕缕白色的湍流,寒冷的刀面上符意大作,却竟是比上本身速度来的更加恐怖。 这是他此生最快的一次突袭,似电,这是他此生最强的一次出刀,如雷。 带着剑气的电雷一刀,根本容不得眨眼,甚至来不及思考,便猛烈到了老僧的胸前,锋利的刀尖捅进去一小截,老僧才来得及做出反应。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五章 老僧此时正在不停吸收天地气息,他的双颊已丰,手臂已复,身上生机盎然仿若初生的莲花,然而他却没有预料到许尘的第一刀便来的这般无御! 此时的他已经回复到全盛时期一成左右的境界实力。他曾是化身万千俯视苍生的莲生三十二,纵使只恢复了一成实力,也不是这样一刀便能杀死的。 枯瘦的鬼手已经变得饱满,皮肤白皙嫩滑,便如两朵纯洁的白莲花。 白莲花绽放,瓣瓣盛开,刀锋便在花瓣间停驻,无法再向老僧心窝再进一分。 而此时冲破符阵的天地气息还在汹涌灌入老僧的身体,他还在不断强大,许尘闷哼一声,左手重重拍打在刀柄的末端上。 他此时的左手就像是一根沉重的铁锤,军刀向着老僧胸口再进一分,刀刃尖处开始渗血。 老僧冷漠看了许尘一眼,一道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直刺他的识海。 噗的一声,许尘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水淌落到刀柄上。 左手也再次落到刀柄上,他忍着剧烈的痛楚,左手再次化为铁锤重重击打在刀柄末端,刀锋向着老僧胸口深处再进一寸! 老僧凄厉地尖叫一声,如白莲花般夹住刀锋的双手骤然高速颤抖起来。 一股实质力量顺着刀锋暴涌而上,与许尘灌注到刀锋里的剑骤然相遇。 轰的一声巨响! 昏暗的魔殿内尘土大作,骨山颓然垮塌,那些断骨和骨屑就像是垃圾一样,被狂风卷起四处飘舞,击打着青石墙壁啪啪作响。 昏迷中的端木容和叶童,也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量震到了墙角。
conad1(); 时隔数十年再见的天地气息不停修复着老僧的残破身躯,助他以恐怖的速度恢复境界实力,首先变得恐怖强大的便是精神力量。 这些天地气息同时也被许尘所吸纳,然后转换成自己身体里的元气,最终变成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强大力量。 最终比较的依然还是时间,就看许尘能不能抢在老僧回复到足够强大之前,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把对方彻底杀死。 所以许尘没有用锦囊里符,没有用玉剑,因为这些手段需要天地气息达到某种强度,也需要自己的灵力完全不受对方精神力的干扰。 然而很可惜的是,吸纳天地元气乃是魔宗手段,老僧身为魔宗前代元老,无论是对这等手段的妙诣还是境界都远在许尘之上。 对战双方本身境界差距太大,时间也会变得不再公平,许尘没能一刀把对方捅死,随着时间缓慢而无法阻挡的流逝,局面便对他越来越不利。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比先前更加强大,握着军刀刀柄的手却虚弱地颤抖起来,已经快要无法握紧刀柄,因为刀锋处传来的力量已经快要胜过自己! 他抬头,看见了老僧冷漠的眼睛。 二人目光的相遇并没有像先前气息在刀锋上相遇时那般,产生摧毁般的效果,而是温柔宁静仿佛一颗露珠自莲叶上滚落,落入湖面荡起一丝涟漪。 水波荡开,便是一个新的世界。 夜空里传来老僧悲悯的声音。 “这是我的世界。” 许尘看着夜穹上镶嵌着的亿万颗星星,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识海终于被老僧恐怖的精神力量再次侵入,也终于明白了世间真正的修行强者身前一尺之地,绝对是他们的世界,无论力量还是意识都会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中。
conad2(); 夜穹忽然震动起来,没有崩裂,却崩落上镶在其间的亿万颗星星,那些星星划破长空,拖着长长的尾巴砸向他身前的荒原,大地痛苦地呻吟颤抖,冬树与霜草被溅起的泥土掩盖,或被高温焚烧成灰。 他知道这幅画面代表着什么。 自夜穹坠落的亿万颗星星是老僧的精神力量。被轰击呻吟痛苦的荒原和草树是他的识海。当荒原和草树被坠落的星星变成炼狱化为焦土时,他的识海便会被轰破,就此死去或者成为一名无知无识的废人。 许尘站在荒原上,看着遥远处星星砸向地面引发的野火,看着近处荒原上恐怖的大坑,没有掸掉身上的黑泥,也没有躲避,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冒着被天诛的风险,刚刚继承小师叔的衣钵,眼看着可以死里求活,结果却落入如此绝望境地,马上便将死去,难道说这真是命运?真是老天的诅咒? 他的心情一片寒冷,甚至感到了真正的绝望,然而在绝望的情绪深处,依然隐藏着强烈的不甘和想要把这些星星全部击碎的强烈渴望。 仿佛冥冥中某个存在感应到了他的强烈的不甘心和渴望,一抹极淡的影子缓慢蔓延过来,越过他的头顶,覆盖住了他的全身。 他看着身前那片阴影以及阴影中更深的自己的影子,霍然转身。 身后的荒原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雕像,一座黑色的雕像。 雕像仿佛是人类,又似乎是某位神明,因为背对着光明的缘故,面容和身躯都沉浸在深沉的阴影之中,根本无法看清楚。 夜穹里的星星还在坠落。
conad3(); 亿万颗星星不停撞击着荒原,并且变得越来越密集,渐渐要把许尘的身躯湮灭。 而就在这座黑色雕像出现之后,那些坠落的繁星,仿佛看到火焰的飞蛾受到了无种无形力量的强烈吸引,纷纷朝着黑色雕像斜掠过来。 先前声势惊人的星星,撞击到巨大的黑色雕像上,微弱的像是不起眼的萤火。 亿万颗星星,便是一群孱弱的萤火,不停撞击,闪出一蓬蓬微弱的火光。 那些微弱的火光也尽数被黑色雕像吸收,黑色雕像渐渐升温,然后通体变红,仿佛镀上了一层血色。 应该会很烫吧? 许尘神情惘然看着巨大的雕像,这般想着。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腰间一阵剧痛,低头望去,只见腰带冒着缕缕青烟,竟仿佛是要燃烧起来一般,里面不知道什么物事竟是滚烫无比! 许尘回到真实的世界。 他这才发现原来老僧已经将刀锋从胸口里推出来了数寸,坚硬的刀柄已经抵到了自己的腰间,顶着腰带里的某物,那个物事烫的仿佛正在燃烧!令人发狂! 许尘盯着老僧晶莹温润却冷酷无情的眼眸,双手紧握着刀柄,猛地向前推去! 鲜血从他的唇角淌落,像瀑布一般。 他痛苦地大吼一声,双脚像钉子般深深踩进青石板地里,身体前倾用腰间那块硬物抵住刀柄,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刀锋再进一寸! 老僧看着缓慢向自己胸口深入的刀锋,眼眸里涌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的精神力量触碰到许尘的身体,便瞬间消失无踪,就仿佛是泥牛入海一般,而且这种流失的速度竟是无比惊人,不过霎时,他的识海竟已空了大半! 以魔功吸纳天地元气,靠的便是精纯的灵力操控,此时识海里灵力渐枯,那些荡漾飘拂在魔殿里的天地元气自然不再进入他的身体,而是向着许尘的身体飘去! 老僧清晰地感受到双手间的刀锋上传来的力量骤然增大。 他瞪着眼睛看了许尘一眼,然后低头看了他腰间一眼。 一声极轻微的磨擦声。 就像是湖风轻柔拂过莲叶。 锋利的刀锋割断几根手指,断指缓缓落下。 纯洁的白莲花,瓣瓣脱落。 许尘闷哼一声,手中的军刀暴烈向前刺出,伴着沛然莫御的剑意,雪亮的刀锋噗哧一声捅进了老僧的胸口,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脏。 再强大的修者,心脏被直接捅破,总应该死了吧? 许尘依然极强烈警惕着,因为老僧的境界实力已经超出他所有的战斗经验,他不知道已经隐隐然越过五境的对方,究竟拥有怎样的生存能力。 所以他没有就此抽刀而出,而是盯着老僧近在咫尺的双眼,看着苍老眼眸最深处的生机,手腕用力一转,让冰冷的刀锋直接把老僧的心脏震成了碎片。 老僧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痛苦地捂着胸口,却没有马上死去。 许尘皱眉,准备抽出军刀直接砍掉此人的脑袋。 老僧盯着许尘的腰间,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意癫狂笑声却很虚弱,最末化作哭泣的声音,喘息着说道:“原来是这样,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这名垂垂老矣的绝世强者在死亡到来前的这一刻,终于从许尘的身上看明白了一些什么事情,喃喃说道:“生而为魔……死亦为魔……我此生自以为可……以跳出三界外,却想不到要到最终归去时,才知道自己这一生……” “……始终都在此山中。” 许尘没有在意老僧在说什么,他不是一个文艺青年,没有听取强大敌人临死前遗言的爱好,他只想彻彻底底地杀死对方,终止这一场像噩梦般的遭遇。 然而当他想要抽出军刀时,却发现老僧的身体此时仿佛变成了一潭泥沼,竟把锋利光滑的刀锋紧紧地黏在了胸腔之内。 好在刀锋之上并没有传来强大的力量,他的识海也没有再次遭受精神攻击。 既然抽不出刀,那便再深一些。 许尘闷哼一声,双手再次用力,手中那把军刀直接穿透了老僧的身体,他胸腹间的剑气毫不吝啬地尽数顺着刀身喷涌过去。 受到剑意震荡,老僧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数十年被苦囚于此,只有青石缝间滴水可饮,只有白骨干尸可食,老僧虽是能够辟谷的大境界者,却依然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大概是因为缺水的缘故,他此时吐出来的这口血竟是黑色的,无比粘稠,就像是惯见烟火的灶锅底油一般。 老僧缓缓坐直身体,无视正在摧毁腑脏内所有生机的剑意,看着眼前许尘的脸,双手在膝头缓缓展开,重新结了一个他名震世间的莲花印。 先前被刀锋所割,现在他的双手只剩下了四根指头,断指茬间白骨森然渗着血水,看上去极为恐怖,然而残缺的莲花印一现,一道澄净气息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温和慈悲之意渐渐在满地碎骨之间散开。 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 如今只余四瓣,归为同一世界,却因此而平静。 既然跳不出三界外,既然只在此山中,那么何必非要幻作无数世界想要超越三界,何必非要花瓣随风而去,便在山中幽幽绽放反而更美。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六章 老僧静静看着许尘的眼睛。 然后许尘听到他的声音。 他并没有被老僧的精神力量控制,被迫进入对方身前一尺的世界。而是两个人的心灵在精神范畴里相遇,从而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意识,或者说心意。 相遇刹那时光,许尘便清晰地判断出对方此时的心意很平静,不是喜乐,而是一种洞彻之后的明悟,这抹心意甚至显得有些亲近。 老僧眼如春湖温暖,静静看着许尘。 “我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这代人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天道之下,能不能有一个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新世界?我不知道,也不知道玄微最后知道了没有。” 他望向青石墙上的斑驳剑痕,惨白的苍老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最终还是你胜了,你的传人胜了,只是他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吗?魔宗因你我而毁灭,会在他的手里复兴吗?我对你的复仇,大概便会这样开始,却不知将如何结束,或者这应该是对老天复仇的开始?” 然后老僧收回目光,继续看着许尘的眼睛。 许尘脑中嗡的一声,感觉有很多事物便从老僧晶莹平静目光中传了过来,那些事物不是具体的修行知识,也不是画面,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感受。 “你已入魔,若要修魔,须先修佛。然后请勇敢地向黑夜里走去,虽然你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可能刚刚上路便会横死,但我依然祝福你,并且诅咒你。” 老僧静静看着他说出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缓缓闭上眼睛,搁在膝上的双手散开,如白莲凋谢。 许尘双手紧握着刀柄,惘然看着身前。
conad1(); 似乎有风吹过带起细微的响声,挂在刀锋之上的老僧身体仿佛风化的沙雕般骤然干裂散开,落到地面的那些凌乱骨片间,簌簌作响。 尘归尘,土归土,白骨的归白骨。 伴着睡莲来到这个人世间,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婴儿时便已入魔,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因为他的家族从先祖开始便一直是魔宗中人。 婚后,他疼爱的妻子发现了这个秘密,从而被他父亲杀死。 他在坟旁立庐相守,不能同生想要同死,于是深夜入墓准备相殉。其夜风雨交加,他在坟前沉思半夜,披湿衣而回,开始周游世间。 他离开家族,一路修行,于铅华寺展现妙境,名闻天下。 他想要毁灭魔宗,然而当西陵神殿掌教请他入魔宗为间,第一次来到荒原深处的魔宗堂口后,却发现自己像回到真正家庭一般亲近,才明白原来自己果然天生就是这里的人,不是寺不是观不是神殿不是瓦山,是被老天遗弃的山。 他依旧想要毁掉那个已经腐烂,变得像莲池底部污泥般腥臭的魔宗,然而他发现毁灭之后应该重生,所以他想开创一个崭新的魔宗,然后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拥有不世天资,道佛魔三宗兼修,意图以魔遮天,以道顺天,最终以佛法抵达彼岸,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众生之中,如此才能在崭新的世界里抹去旧世界那层太上无情的天道,寻回一些他想穿越时光寻回的东西。 为此他不惜行恶,渐不知何者为恶,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成就了震世骇俗的威名,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然后他遇到一个叫玄微的人。 这时他本已布置好了一切,只需要隐藏在桃山神殿那张墨玉神座上耐心地等待,等待玄微死去,等待夫子死去,便将开始改变这个世界。
conad2(); 然而某日他在玄微的身边看到了一名女子,那个女子脸上带着纯而媚的笑,很像他从前的妻子。他像朋友般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开始提前发动。 他没有成功,他被枯禁在幽冥中数十年。 他在绝望中等待希望,然后在见到希望的那一刻,死去。 直到看到死亡,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只是在等待死亡。 当年那个雨夜,他没有勇气掘开那座墓,自此以后,世界对他来说便是一座凄清的孤坟。 他是走火入魔的掘墓人,他是墓中早已死去的人。 许尘神情惘然站着原地,手中握着的军刀缓缓垂落。 老僧就这样死了,然而先前传递到他脑海里的那些意识碎片还存在。 那些感受很复杂甚至混乱,就如同老僧这个人。 青石墙上的斑驳剑痕里的最后那些剑意,还在向他的身躯里涌入,和天地气息一道缓慢地改造着他的身体,破烂的棉袄绽着灰白色的棉花,微微颤动。 许尘擦去唇角的鲜血,以刀撑地,艰难走向墙角,确认端木容和叶童只是陷入昏迷,并没有死亡,才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按照他原先的处事方法,这时候绝对会趁着道痴昏迷的机会,直接一刀把她给杀死,然而此时看着她身上那些恐怖的噬咬伤痕,不知为何他没有动手。 许尘靠着墙壁坐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变化,体味着老僧度给自己的那些意识,恐惧和不安渐渐占据他的心灵——如果这些事情被人知晓,夫子和书院会是怎样的态度,一旦失去了这座最大的靠山,自己怎样才能在遍布老天神辉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连接遭受重创,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此时终于放松下来,理智所带来的恐惧混着伤势强烈袭来,让他痛苦焦虑无法自安,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怎样离开魔宗堂口,痛苦地皱着眉头,惘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
conad3();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恐惧,许尘靠着墙壁昏迷了过去。 斑驳石墙上的剑意飘落,漠然缭绕在他无知无觉的身体上,天地气息灌入的速度变得非常缓慢,却还在继续,而且看上去只要他活着便将永远这样继续下去。 他在被老天遗弃的山脉深处入魔。 此时在遥远的荒原极北处,热海渐渐冰封,进入漫长的黑夜。 这一次黑夜来临,似乎将不再离开。 当他在穿山越岭的那一边,有个人也在安静地等待。 同是寒冬,寒意的浓淡却不相同,好在黑夜还是那样公平,遮住山脉时也遮住了永安镇的唐家。 小庭院里,唐嫣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自己指尖那团洁白的光芒,微黑的小脸被照耀的光明一片,柳叶眼愈发明亮,仿佛在想念某些东西。 老人微笑看着他,双手笼在袖中,身上那件棉袄比从前干净了很多,花白的头发也被梳的很平滑,模样依旧普通,无法让人相信他也是魔宗的堂主。 前些天永安镇里落了几场小雪,今夜雪止云散天地清朗,黑漆漆的夜穹上缀着千万颗星辰,平静看着大地上的建筑以及建筑里的人们。 神辉渐渐在细细的指尖熄灭,唐嫣抬头望向天上的星星,认真问道:“爹,神术感知操控老天神辉,老天神辉就是阳光,那为什么星光也可以?” 老人把手从棉袄袖筒里取出来,准备讲解数句老天真义。 唐嫣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眯着柳叶眼看着夜星,蹙着眉尖继续说道:“难道说天上的这些星星就是无数颗太阳?只不过它们离我们太远,所以看着小一些暗一些,修行神术时感受到的气息才会比白天要淡很多?” 老人感慨想着自己是在修行神术三年之后才想到这点,自己的女儿却如此早便发现了,不由生出喜悦骄傲失落微酸诸多复杂情绪:“从道理上讲应该是这样,但十几年前我曾经看过一眼星星的模样,觉得和自己想像的并不一样。” 唐嫣收回目光不再仰望星空,看着老人慈祥的面容,认真问道:“爹,修行是通过操控天地元气操控兵器打人,我们修神术该怎样打人呢?”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女儿竟是一心念念不忘用神术打人,真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执着,轻声说道:“老天神辉最为澄静,为天地间所有元气之始之本,但它却又最为狂暴,因为它可以将天地间所有事物尽数净化为虚无。” 一片枯叶飘到唐嫣的膝盖上,她看了一眼叶上残留的雪痕,轻轻用手拨开,看着老人继续认真问道:“老天神辉靠什么净化世间一切物?像烧柴火那样?” 没想到小姑娘会用柴火煮饭来比喻神辉净化,老人哑然失笑。 但这就是女孩共有的心思吧? 然后他认真解释说道:“你可以把神辉想像成无数极细微的小颗粒,肉眼根本无法看到这些小微粒的具体模样,这些微粒可以发光,可以拥有近乎无限的速度,然而一旦以近乎无限速度进行传播时,它们便会失去所有威力。” “神辉力量的传播更像是湖水的荡漾,波浪里蕴含的力量便是它的威力所在,但你的比喻没有错,只有当神辉里的微粒开始剧烈震荡摩擦出非世间所能出现的剧烈高温时,才会展现出它独有的净化世间一切物的威力。” 老人看着唐嫣若有所神的小脸,停顿片刻后,神情凝重说道:“神术是一种很强大的能力,然而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任何想要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必须要有与之相配的品德,必须内心纯净透明无一丝阴秽,持光明观,如此才会不被反噬。” 在他的眼中,唐嫣从发丝到脚趾都无比干净透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认为她就是老天赐给自己的机缘,是老天赐给自己的礼物。 此时老人如此凝重述说着光明观,便是担心日后若自己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女儿会被世间黑暗遮蔽双眼,被尘埃蒙昧心灵,变得不再透明。 庭院里有一口井,井旁水桶里是刚刚提起来的水,星光渗进去却无法停留。 唐嫣摇头说道:“透明没有颜色,而无论是阴秽还是光明,它们都是颜色。” 老人沉默无言,缓缓品味着女儿的这句话,竟觉得很有道理,隐隐约约间,他发现这种说法才是对的,感慨想道大概只有真正透明的人才会领悟到这点吧。 唐嫣继续认真说道:“表哥小时候教过我,力量就是力量,本身没有任何善恶之类的属性,不要相信任何有关先天善恶的说辞。” 老人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疑惑,只有肯定和理所当然的相信,神情微异,心想那个小子倒似乎是个有趣的人物。 printchaptererror(); 第二百九十七章 “既然你对神术威能比较感兴趣,那让我们来尝试一下。” 老人微笑伸出食指,指尖出现一团光焰,神圣洁白的光焰没有任何温度,然而下一刻庭院便被干灼的气息笼罩,光焰里的高温开始散播。 “我们首先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如过往这些天一样,感知然后凝练天地间的老天神辉,然后以敬畏心意请求神辉在光芒之外散播它的热与威能。” 那团洁白的光焰从老人指间飘落,落在先前被唐嫣自膝头拂落的冬叶上,嗤的一声轻响,冬叶上的残雪痕迹和叶片本身瞬间消失无终,连一丝青烟都没有。 唐嫣看着这幅画面,低头静静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学着老人先前的模样伸出自己的食指,圆融可爱的光焰生于指尖,光焰中蕴着恐怖的高温。 老人看着她指尖上那团光焰,虽说这些天已经从这个小女儿处感受到了太多震撼,苍老的眼眸里依然难以抑止地涌现出惊叹和喜悦满足的神情。 看一眼便能凝结老天神辉,再看一眼便能运用老天神辉? 老人被赞为是世间距离老天最近的那个人,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这样,千年之前那人也做不到。 人不过是一副皮肉,腐烂蒸发,最后只是一堆白骨。 唐嫣看着自己指头上的那团光焰,小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她望向灶房,看着灶下的木柴和灶上的水锅,想想先前准备烧水来着,柳叶眼骤然一亮,轻轻一弹便把指尖的光焰弹进了灶眼里。 那团圆融的光焰飘进灶眼,轻轻落在干柴之上,只听着嗤的一声轻响,干柴瞬间被点燃,开始熊熊燃烧,不过片刻功夫,水锅里便冒出了丝丝缕缕的蒸气。 飘进灶眼里的光焰没有把干柴烧成青烟,说明唐嫣凝结的神辉无论在精纯度和威力上离真正的神道强者还有难以逾越的差距,然而她的小脸上没有丝毫挫败情绪,反而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想着没有浪费干柴也没有浪费指尖的烈火,真好。 然后她说道:“爹,水已经热了。” …… 遥远的山脉,魔宗的堂口。 许尘醒了过来,却有些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他茫然望向幽暗的房间四周,发现那座由白骨干尸组成的小山已经垮塌成满地碎砾,原本老僧所在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了两条铁链,铁链前端是一堆灰。 然后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身体骤然放松。 然而看着那堆灰,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悲戚。 许尘望向自己黑黑脏脏的双手,看不出与原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握手成拳用力,也没有察觉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至少手臂还是那般粗细,没有变成那些传说中身涂绿漆力大无穷的怪物。 然而他知道在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变化,四周石墙上的斑驳剑痕里的气息已经消失散无踪,房间里的天地元气也回复到正常的水平,想必最开始灌注入体内的那些气息在结束对自己身体锤炼后已经平静下来。 他默默运转灵力查看着身体里的动静,发现灵海依然存在,宽宏的通道也已经稳定下来,那道内腑间的通道下端直抵小腹某处,在雪山之前凝成一道很黯淡的光团,随着灵力激荡,便有数百道类似天地元气的气息从那处释放出来,依循着大概是经脉的轨迹,散入每块骨骼每个毛孔。 当那些平静储存在小腹深处的天地元气散向四周时,许尘觉得自己仿佛仿佛泡进了温度刚刚好的温泉,身体暖洋洋热乎乎一片,奇妙的是却不会令人精神倦乏欲困,反而刺激的精神一片兴奋,五识六感都敏锐了很多。 他望向屋顶石板上那些仿佛已经失去生命的斑驳剑痕,心意随着那些剑痕的纵横走向而动,那些温暖甚至有些炽热的气息在经脉内疾速行走起来,然后他渐渐感受到空气里有些极细微的气息碎片随着自己的呼吸进入自己的身体。 这种天地元气灌注入身体的速度非常缓慢,比最开始入魔时,玄微剑痕里那些气息的灌注速度要慢上太多,然而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像冥想培念那般时时刻刻不忘修行玄微的气,那么大自然里的天地元气便会一直持续不不停进入自己的身体,无论这种速度多慢,随着时间流逝,自己的实力境界便会不断提升。 “这便是入魔吗?或者,我本就是……然而一直这样不停地向天地索取,没有尽头的索取,强大自身,那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才会无法索取?所以这就是被称作魔的原因?” 许尘缓缓低头,沉默体会感悟着身体内气息的行走轨迹和方式,满是污垢的脸上充满了对未知的惘然和隐隐畏惧,身上那件沾满了血油和灰土的棉衣,仿佛都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得生硬和畏缩起来,皱巴巴的很是难看。 房间里一片安静,忽然间他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瞬间惊醒,用最快的速度和最不起眼的方式从气修行状态中脱离,走向房间旁边的角落。 凌乱如夏瀑的黑发散在端木容的棉裙上,一场艰险的大战过后,白色棉裙上早已染满了灰尘和吐出来的血,但不知为何,在幽暗的房间里依然透着股干净的味道。 许尘蹲在少女身畔,感受着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干净气息,看着她的黑发与白裙,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脏,不敢伸手去触碰她的身体。 这种怪异的情绪很快便被他抛去,他轻轻把少女符师扶正坐好,从怀里取出伤药细心喂她服下,然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助她散化药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端木容终于醒了过来,因为失血而愈发白皙的脸上,长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睁开流露出紧张甚至有些畏怯的神情。 先前她昏过去的时候,房间里的战斗还在继续,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胜了,甚至以为许尘和自己也已经落到了老僧的手中,像叶童那般成为对方的食物。 直到看到那名老僧已经化成灰,端木容才稍微放下心来,喘息着握紧许尘的手,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还是无法忘掉脑海中先前所经历的那幕幕画面。 许尘的手被她捉的很紧,甚至有些隐隐生痛,他没有表示什么反对,只是沉默把她搂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表示安慰。 忽然间,他眉头微蹙,把手从端木容的手里抽了出来。端木容抬头望向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 许尘把她扶到墙壁旁坐好,从地上拣回自己的军刀,沉默向对面走去。 不知何时,道痴也已经从昏迷中醒来,正靠着墙壁漠然看着这边。 那张纯而娇媚的美丽面容因为重伤失血的缘故,显得有些凄楚可怜,只不过许尘知道对方是怎样强大可怕的一个女人,哪里会被这些外在软化心肠。 看着拿着军刀一步步向自己逼来的许尘,叶童冷漠的眼眸里泛起自嘲和轻蔑的神情,无力垂在大腿畔的右手艰难屈起,中食二指并拢捏了个剑诀。 然而就在灵力甫出道术未发时,一口乌黑粘微稠的血水从她唇中喷出落在早已经染了无数血水的裙上,替那些狰狞的各种红色又添了一道色彩。 叶童看着裙上淌落的鲜血,神情极复杂地笑了笑,然后放弃了怒力,疲惫地靠到墙壁上,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是那般的虚弱。 三人之中她受的伤最重,先是识海直接被震碎,接连被老僧施了两次代魂魔功,最后又强行堕境换来惊艳一击,此时早已不复雪峰间的强大傲然风采。 但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许尘,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乞怜,没有绝望没有悲伤,甚至连开始的轻蔑和自嘲都尽数化为虚有,只是平静。 许尘扶刀站在她身前,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什么不可趁人之危的词汇,为了能够生存及生存的更好些,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所以他认为当敌人陷入危机时而不出手,肯定会遭受天谴。 这个靠着墙壁,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死去的少女,而且是他的敌人。他怎能忘记在魔宗堂口之外的事情,如果这时候不杀死叶童,待她恢复境界实力之后,难道会不杀他? 很奇怪的是,许尘没有拿起军刀直接把她的胸脯捅一个对穿,而是沉默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他看着她肩上手臂上那两处凄婉恐怖的大伤口,想着那里缺失的血肉都已经被老僧吞入腹中,然后这时变成那堆灰里的一部分。 细长军刀锋利的尖端刺入像蛛网般裂开的石板间。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许尘看着她认真说道,出于一些很复杂的原因,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因为先前如果不是道痴拼命,他在领悟玄微剑意出神时已经死了,因为端木容在身后轻声说了句话,因为他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天谴,因为他终于确认战斗最后阶段她已经昏迷,没有听到自己和莲生那段关于入魔的对话,还因为别的。 “既然曾经并肩战斗过,我想至少在魔宗堂口里面,我们是战友。我不像绝大多数人那般重视名誉,我没有在战场上杀死战友的习惯,所以如果你同意我们在这里是战友,那么有什么问题出去再说。” 叶童平静看着许尘的脸,这段并不长但感觉很漫长的时间里,她已经很清楚对方的心性和自己很相像,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绝对可以不择手段的男子,所以她已经准备迎接死亡,然而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做出这样一个选择。 她是聪慧的天才,所以她没有像一般愚蠢的反派女性角色那样说如果你这时候不杀我你将来一定会后悔,而是看着许尘认真说道:“先前我救了你一命,之后你救了我一命,所以你我便是持平,这时候你不杀我,那么将来我来杀你时,便把这次还你。” 许尘点点头,说道:“听上去很公平,成交。” 说完这句话,他放下细长军刀,走到叶童身前蹲下,伸手去撕她的裙带,想要查看一下她的伤势到底如何,只是动作显得有些粗鲁,毫不怜惜。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叶童看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赤裸的肩上抚弄,细眉微蹙,眼中难以抑止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嘴里却平静说着:“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讨厌接触我身体的男人,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本能,如果你不高兴,可以把我的厌恶当成欢喜。” 许尘低头专注看着她那两个恐怖的大伤口,看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森然白骨,摇了摇头,根本没有在意她目光里的厌恶神情,说道:“被你欢喜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还是厌恶我好了,我只是必须告诉你,你这伤口好像有些麻烦。” 叶童毫不犹豫,干净利落问道:“你要什么。” “不愧是天才,确实痛快。”许尘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很是认真说道:“我帮你治伤也是要花钱的,如果日后有人问到陈鲁杰是怎么废了的,你能不能替我说几句好话?不是要你撒谎,只是请你用客观的态度描述一下那个误伤的画面。” 出乎许尘意料,叶童并没有嘲讽他而是沉默起来,良久后缓声说道:“如果你担心西晋皇室因为陈鲁杰被废降下怒火于你,那么我可以承诺替你解决这个问题。” “为什么?” 许尘不解盯着叶童的眼睛。 叶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低头看着自己肩头恐怖的血洞,面露厌烦之色,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来治我的伤?” 许尘从行李里翻找着合适的工具,低头说道:“如果是止血除腐倒用不了多长时间,关键是老和尚那两口咬的太狠。而且那家伙大概几十年都没有刷过牙,脏的厉害,口水里谁知道有什么毒素,说不定呆会儿还得切点肉下来。” 端木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二人身旁,她看着叶童身上的伤口,眉宇微蹙露出一丝同情之色,听着许尘的话,更是觉得有些恶心。 叶童却没有什么反应,平静说道:“他没牙,我被他咬过所以可以确认。” 许尘低着头说道:“口水脏臭也是麻烦的事情。” 端木容忍不住虚弱插话说道:“你们两个不觉得这么说话很恶心?” 许尘和叶童同时抬头,像看着纯洁无辜小白兔般看着她,然后同时摇了摇头,都觉得像端木容这等没有经历过真正恶心事的少女真是幸福的令人愤怒。 叶童继续和许尘讨论道:“道法基于光明之力,普通毒素不用在乎,所以你不用担心毒素会藏在肌骨之中成为日后的麻烦。” 许尘取出针线,看着她认真说道:“伤口用线缝是最快的,问题是你被那老和尚啃掉的肉太多,如果用这种封闭治疗,将来肩上手臂上可能会留两个坑。” 叶童微微蹙眉,不耐烦说道:“留坑又如何?” 许尘摇了摇头,一边穿线一边说道:“留坑不好看,我以为你会在乎这个。” 叶童轻蔑说道:“只有那些红尘俗物才在乎这个。” 许尘低头看着她肩上那个血洞,思考该从哪里下手,随口应道:“你身材这么好,又喜欢穿清凉红裙,裸在外面的身体硬是有两个坑,总看着有些怪异,就算你不在乎,也得为神殿着想,你这个形象代言人,漂漂亮亮多好。” “从今往后我改穿道袍。” 叶童说道。然后她沉默片刻后忽然伸手把肩上血洞边缘一块耷接着的皮肉掀起摁将回去,低声询问道:”这么缝……留下的坑会不会小些?” 世间哪有真正不爱漂亮的少女?即便她也不例外。 许尘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里藏着的意味,自然也没有抓住这个嘲讽对方的机会,他的目光全部被她的手指和动作吸引过去,捏着针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在被一个像鬼似的老僧活生生啃了两口后还这般平静,甚至还能自己把耷拉的皮肉翻回去,就像这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一般。 许尘知道她先前一定很痛,但他硬是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痛意,所以他感到了震惊,甚至有些后悔——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自己一般狠厉的人物了,遇见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什么都不管,先把她杀死再说? “缝吧。”叶童面无表情说道:“手不要软。” 许尘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手如果不软,你已经被我捅死了。 细针刺破白嫩的肌肤,穿过离散的肉丝,然后再次穿回,带着线在少女娇嫩的肩上穿行缝补着,叶童静静看着,没有呼痛,美丽的脸颊却变得越来越苍白。 端木容蹲到叶童另一边,紧紧抿着薄薄的双唇,蹙着眉儿看着许尘手里的针抬起落下,下意识里握紧叶童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让她支持住。 阴暗的魔殿房间内,修行世界最优秀的三个年轻人,在付出极惨痛代价成功推翻曾经最优秀的前代强者之后,像三只受伤的老鼠般蹲在角落里,彼此疗伤彼此呵护彼此给予力量,似乎早已忘了彼此在田野稻草里生舍忘死搏斗的曾经。 终于结束了,叶童身上那两处极恐怖的血洞不再流血,染着污秽气息的血肉也被尽数剔除,她的脸异常苍白,眸子却异常明亮,完全没有昏迷逃避痛苦的想法。 许尘收好针线,抬起头时恰好与她的明亮眼光相触,不由心头微动,他很好奇她先前明明被老僧完全制住,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够强行暴起,成功地逆转了当时的局面,那段时间他正处于那种玄妙境界之中,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 叶童看着他的目光便知道他想问什么,其实她也很疑惑,许尘先前那段出神明悟的阶段究竟悟到了些什么,石墙上的那些剑痕是玄微留下来的,难道说这个家伙居然幸运地继承了玄微的剑? 两个人都有疑惑好奇,却没有一个人发问,因为他们不确认自己是否能从对方那里得到真实的答案,更不愿意把把自己的答案告诉对方。 端木容和叶童靠着石壁休息,想要完全化解伤势和身体的虚弱,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许尘受伤最轻,精神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向场间走去。 那座尸骨山早已被气息冲撞变成一地废墟,他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走了进去,看着老僧化作的那一堆灰,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莲生三十二瓣,身兼道魔神通的绝世强者,想当年此人隐隐能与玄微并肩,自是站在人间巅数的寥寥数人之一,不知有多少光明在前方等着他,但此人的选择却是那般的疯狂,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站在灰堆旁,许尘举目向四周望去,看着石墙上那些斑驳的剑痕,想着自己继承了玄微的衣钵,胸腹间一股壮阔之意油然而生,便要将将入魔后的警惧不安和莲生之死带给他的莫名感受尽数排出身躯之外。 就在此时,刚醒来时感受到的那股莫名悲伤之意,再次涌入身躯,他下意识里望向一面石墙,不知为何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那面墙正对着南方。 过了片刻,他摇摇头把这股莫名的情绪甩掉,再回头望向地上那捧灰时,生出了一些别的感受,尤其是回忆着老僧死前在精神世界里传过来的那些感受和那些无法理解的碎片信息,愈发觉得这满地的灰烬也透着股可怜的味道。 “无关前人恩怨,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虽说相识的不算愉快。你终究是前辈,也曾经在世间呼风唤雨过,死后总得有个栖身之所吧。” 许尘在四周碎骨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铁匣子,大概是当年某名魔宗强者的遗物,打开匣子一开里面空空如野,什么都没有。 “这个挺合适,虽然小了些,但反正也只装一部分的你。” 他蹲到老僧化成的那堆灰旁,摊了摊手,然后随手拾起一块大片的白色腿骨,把那些灰扫进铁匣子里,动作很是随便,就像是扫垃圾一般。 奉师门之命来到荒原深处,候着天时等着魔宗堂口开,便要入内去觅那卷天书的踪迹,然而谁能料到箭剑相交不曾死,水落石出未能阻,却在魔宗里遇着世人都以为死了数十年的老怪物,听了无数震撼心神的久远故事,在生存与死亡之间痛苦挣扎煎熬往复了无数回,最终凄凄惨惨戚戚地苟活了下来。 做为修行世界最优秀的年轻一代人物,心性自然坚定异常,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三人争夺天书的心思很自然地变淡了很多。 许尘阴差阳错,再次继承了玄微的衣钵,但他很高兴。 叶童身心受创严重,需要觅地休息调养恢复,奉师命来荒原求败的她,终于彻彻底底的败了一遭,并且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决心从败中寻觅到了唯一的胜机,能够获得如此罕有珍贵的经验与感受,所以她也很满足。 端木容破解魔宗堂口掩阵,又悟到了大阵的阵意,收获不可谓少,更重要的是在死亡阴影前,她终于勇敢地向许尘说出了那句话,虽然事后无论是她还是许尘都忘了那个瞬间,但事实上她才是三人当中最满足的那个人。 许尘低头整理着散落在地面的行李,问道:“能走吗?” 端木容的脸蛋儿比平时要清减几些,于是清秀几分,轻轻微涩一笑。 叶童疲惫靠在墙壁上,蹙了蹙眉,明显也还走不动。 身受重伤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人们艰于行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饥饿——三人空空如野的肚子到了此时竟是连咕咕叫声都已经发不出来。 许尘叹息道:“为什么这么饿?我们到底昏了多少天?” 端木容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许尘手掌落到腹部轻轻摁下去,停顿片刻后说道:“四天了。” 端木容眯着眼睛,好把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不解问道:“这就能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童忽然插话问道:“你经常饿?” 许尘正在重新打开行李,听着她的问话随意应道:“说到境界我可能不如你和很多人,但要说忍饥挨饿的经验,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谁会比我更多。” 叶童轻蔑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令人厌恶的自信劲头从哪里来的,说到受饿这种事情居然也敢大言不惭,那是你没有经历过我那样的童年。” 被一个在他看来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道门娇女质疑自己曾经的苦难,许尘顿时大怒,教训道:“你这种女人哪里知道当年大旱时是什么模样。” 骑二百九十九章 叶童嘲讽一笑,准备继续说些什么。 端木容叹息一声,看着二人无奈说道:“这种事情也值得争?” 回忆童年苦难没有继续进行下去,许尘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自己对饥饿的记忆和畏惧明显要比叶童强,因为他从行李里成功翻出来了一些食物。 他的身旁总有一大堆像小山似的行李。 大黑马在时都由大黑马背着,大黑马不在时便是他自己背着,无论攀爬险崛的山脉,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这些行李永远不会被他抛弃,因为他很清楚储备的重要性,行李里有药,有武器有自己研究出来的睡袋,当然不可能少了食物。 叶童靠着墙壁,看着那家伙像搬家一般从行李里向外掏东西,眼眸里现出一丝异色,眸中异色愈发浓郁起来。 那柄看似普通的玉剑把陈鲁杰射成了废人。 这些威力恐怖的剑在堂口外也让她吃了极大的苦头。 她一生痴于修道,震惊之余难免有极大的困惑和求知欲,很想询问许尘,然而清楚这肯定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本事,询问的话怎样也无法出口。 许尘把一块肉干和一个小水袋递到她面前,说道:“雪国人的肉,比军中的干肉好,你兑着水吃但不要吃多了,慢慢嚼。”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端木容身旁坐了下去,把肉干撕成丝,然后递了过去。 端木容微笑着摇了摇头,试图举起虚弱无力的手臂自己进食。许尘摇了摇头,坚持把肉丝喂进她的嘴里,然后举起水袋小心喂她抿了几口水。 叶童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她正看着手中那块硬梆梆的肉干发呆。 她这一世经历过很多苦难,见过很多惨事,按道理讲应该没有什么无法克服的问题,然而看着肉干,感受着指间传来的触感,她便联想起先前那座白骨山里的干尸,想起了那个老和尚像干尸一样的手指还有冰冷干燥的干瘪嘴唇…… 她微微蹙眉,像盯着天书一样盯着眼前的肉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肉干放进唇中,然后机械地咀嚼起来。 进食饮水稍事休息,三人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些精力,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不知道是因为樊笼大阵破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先前进入这座魔殿的通道已经完全坍塌,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根本无法强行破开道路。 许尘看着把通道塞的死死的石山,思忖片刻后转身向对面的石墙走去。 那面石墙上深深锲着两根铁链。过往数十年间,正是这两根铁链把老僧锁死在此承受世间罕见的痛苦折磨,然而如今符阵已破,老僧已死,铁链上只残着些锈迹,那些符文里的气息早已散尽,变成了最普通的铁链。 许尘双手握住铁链,深深吸了一口气,暗中将小腹深处的那些气息调出,运足全身气力一拉,轰隆一声巨响,石墙倒了下来,露出后方一条幽深的通道。 叶童和端木容互相搀扶着走到他身后。叶童看着那条幽深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微微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面墙后是通道?” “猜的,你也可以说是蒙的。” 许尘回答的很理所当然。实际上,能发现铁链石墙后是通道,完全是先前脑海里生出的一种隐约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方,默默想着莫非是老僧死之前传到自己识海里的那些信息起的作用? “魔宗是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更准确说,魔宗覆灭后便有一种禁制出现,只留下一道出口,我相信无数条这样的通道,最终都会通向同一个地方。” 脑海里那种感觉又莫名浮现出来,许尘下意识里说出这段话,然后微微一惊,看着面前通道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此时他终于明白,无论莲生传递过来的那些信息碎片自己能否理解,在需要的时候就会涌现出来,告诉自己应该怎样做。 一阵刺骨的寒意占据许尘的身体,他怔怔看着幽深的通道,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样的境界才能够留下这样的手段?那些不可理解的信息碎片究竟是什么?是莲生对世界的印象还是……魔宗功法?这些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 叶童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震惊于他的博识。世间应该都没有人知晓魔宗还有这等奇异设置,偏生他却知道。 通道四面全部是由石块砌成,看上去坚固无比,幽深无比,很是黑暗,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即便以三人的眼力也走的非常艰难。途中经历了数处岔道,三人尝试着随便挑了一条,发现己等的运气终于变得好了些,竟没有走错。 站在通道外的断崖前,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云雾,许尘苦涩一笑,心想这哪里是运气好,明明是冥冥中有个爱吃人的老幽魂正在给自己指路。 云雾极深,不知下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根据在通道里行走的距离判断,三人应该还是在山脉里。 许尘把身上沉重的行李绑的更紧了些,指着崖畔一个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的绊索盘,说道:“如果不怕,那就该上去了。” 漫长的通道之后是漫长的绞索,长索下悬吊着的篮子不大,但容下三人还是绰绰有余,听着风声在篮外呼啸而过,看着触手可及的云雾加速向后方掠去,三人脸上的警惕神情渐渐放松起来。 云雾前方隐隐有光线透出,许尘微微张嘴,隐约猜到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吃人的魔宗堂口,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端木容安静坐在他身旁,也看着他笑了起来。 叶童用手指轻轻梳了一下被山风吹乱的发丝,看着端木容眼眸里那股散漫却又专注的光泽,看着只顾着高兴根本没注意到的许尘,忍不住冷冷一笑。 “奸夫淫妇。”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但在这幽寂无人除了云雾便只有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却是清晰无比,许尘顿时羞怒无比,顾不得正在一起逃命,便想和她拼命。 端木容微羞,却没有什么恼意,看着叶童非常认真地解释道:“我是喜欢他的,却知道他现在还不够喜欢我,所以暂时还不能说我们是奸夫淫妇。” 叶童微微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像书痴这样的女子一旦陷入情网,也变成了浊世间一剽悍妇人,忍不住惋惜一叹,却是完全说不出什么话来。 至于许尘,此时除了顶着寒冷的山风眯眼,伸手去吊篮外试图捉那些无形无状的云雾以伪装自己还是个天真小孩子完全听不懂两个人的话,还能做什么? 不知道当年的魔宗强者们用了什么手段,竟在人迹罕至的山脉里设置了如此漫长的一条索道,当吊篮缓缓接触地面时,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许尘从吊篮里跳出来,回头望去。 二女站在他的身旁也同时望去,山间云雾渐散,清晰看到一道极细的黑线尽头,是一座孤独而骄傲的雪峰。 他们便是从那座雪峰间下来的。 相信他们再也不想回到那座雪峰里去。 许尘看着魔宗所在的世外雪峰,忍不住摇了摇头,伸手进竹篮里想要提出自己的行李,然而却没有想到,触手处竟是一个柔软毛顺的小肉、团。 他吃惊看着手中那只小白狗,心想这个小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己这些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你可别是什么魔宗长老变得。 请一定不要……是老僧的鬼魂转世。 那只小白狗很乖巧很可爱,睁着汪汪的眼睛,无辜地望着许尘。 许尘怔怔看着它,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忽然,小白狗水汪汪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猛地张开嘴,露出不长却已经足够锋利的牙齿向许尘的手腕狠狠咬去,那劲头似乎要把他的手咬断! 前一刻还非常无辜可爱的小白狗,下一刻便变成了凶狠恐怖的狼崽子。 它速度奇快咬向许尘的手腕,尤其是狠狠合齿的动作,已经快到肉眼无法看清,甚至快要追上闪电的步伐,如果被咬实,肯定是肉破骨断的下场。 这次突袭阴险而突然,如果是一般人根本无法逃脱快如闪电的一咬。 然而许尘对这种兽类的动作反应最为敏锐,对丛林里的危险最为机警,哪里会着这种道? 当指尖触着的狗颈处传来一丝极轻微的蓄力感觉时,他便反应了过来,右手向前猛地塞进小白狗的嘴里,接着毫不留情地向里深入,就像是要把自己整条手臂都塞进小白狗的肚子,然后手指在湿粘一片里寻着块软、肉用力一掐。 小白狗发出一声被憋住的哀嚎,从嘴到咽喉里面全部被塞满,没有剩下一丝活动的空隙,哪里还咬得下去,尤其是咽喉深处的那股剧痛,更是令它圆乎乎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口水从嘴边淌落,看着异常可怜。 许尘把左手举至空中,看着那个不停淌着口水、双眼已经被挣红的小白狗摇了摇头,他在岷山里猎兽无数,遇着过无数危险,但被猎物靠的这么近上嘴,被迫用出这般冒险的应对招数,只是小时候遇着那个狼群的那次用过。 端木容和叶童收回望向雪峰的目光,看着这幅画面不由一惊。 许尘高举着手臂,手臂前端悬着一只小白狗,而他的半臂已经完全没进这只小白狗的嘴里,看着就像举着一只白色的火把,又像一根铁棒穿着猎物准备烧烤,偏生那个猎物还活着还在淌口水,于是这个画面便有些荒唐和可笑起来。 “哪里来的狗?”端木容微微蹙眉问道。 “我也不知道。” 许尘仰着头打量着手臂前端的小白狗,手臂处传来的湿热粘乎感觉根本没能让他动容,他看着它眼中流露出来的乞怜挣扎神情,不由微微一动,觉得这个小东西竟仿佛能够通人性。 叶童看着这只雪白的小狗,微微警惕,然而却没有说什么。 许尘看着小白狗雪一般的绒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感慨说道:“我以前一直想养一头漂亮的狗,但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结果却撞到了你。” 端木容听不懂,不过看着那只小白狗虽然痛苦地乱蹬着后蹄,淌着口水还那般可爱,不免有些同情许尘的手段过于残忍,说道:“那便养着吧。” 叶童冷笑一声,负手于身后捏了个道决,漠然望向山道后方。 第三百章 许尘用空出来的左手揉了揉小白狗的脑袋,发现竟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熟悉而亲近的气息,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心想魔宗堂口里有玄微的衣钵,所以自己感到亲近熟悉倒也罢了,这只狗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玄微以前的宠物? 明明嘴里含着一根人类手臂,甚至肚子都感到了人肉的味道,但却没办法咬下去,连舔两口解解馋都不行,小白狗觉得非常痛苦,而咽喉深处被掐住的那块软、肉,而让它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和顺服感。 小白狗眼汪汪地看着许尘,流露出乞怜和臣服的意味,这个人类的气息让它不介意臣服,至于它的眼睛变得如此水润汪然的原因则是因为确实太痛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这会让我很挣扎的。” 许尘看着小白狗叹息说道:“虽然我确实很想养一头狗,你也表示了愿意被我收养的想法,但只能说老天安排的机缘太过残忍,我这时候肚子实在太饿,你在我眼里更像是一盆香喷喷的狗肉煲。” 他用左手把军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叼在口里,准备杀狗剖腹,含糊不清继续安慰说道:“吃饭这种事情是比昊天还要更重要的事情,老僧这种人物如果想活下去都得天天吃人肉,我们吃几坨狗肉又算什么呢?” 他忽然想到这种貌似可爱的小东西最容易欺骗小姑娘,自己忘了征询二位姑娘的意见,一手把军刀拿了下来,一手入腹提狗,说道:“我们需要活食。” 端木容有些不忍看,转过身去。 叶童的眼中闪过几抹兴奋炽热,问道:“你经常做这种事情?” 许尘挥着刀,却是沉默不语。 被他悬提在手里的小白狗听着这句话,才知道这个家伙居然虽个连狼肉都敢吃的嗜血变态,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断了最后的指望,柔软的身体僵硬成了木头。 许尘不会理会小白狗柔顺地像只猫还是僵硬的像块石头,他这辈子什么东西都吃过,更不会相信猎物死之前过于恐惧会分泌什么毒素让肉变得难吃的白痴说法,提着刀便开始在小白狗的头上比划着从哪里剥皮,毕竟当年杀死老猎户之后桑桑便一直不怎么喜欢他杀幼兽,所以有些手生需要熟悉一下对方的生理构造。 便在这个时候,隐在极淡雾后的吊索上,忽然传来了道极愤怒的吼声,因为距离极远而那道声音迅速靠近的原因,那清亮愤怒的声音被压缩的更加尖利。 “谁!敢!动!我!的!……” 清亮愤怒声音响起时明显还在很遥远的山谷深处,而当说到动字时,那人已经来到了斜后上方的云雾里,而当说到的字时,距离地面上的三人已经极近。 云雾急剧扰动不安,瞬间破开一大片,然后一个身影像从天穹上落下的石头般,呼啸自斜上方的绞索处跳了下来,向许尘的位置跳过去。 许尘提着小白狗回头望向雾间,看着那个速度奇快绝然不似凡人的绰约身影,愕然想道,难道天上真的能掉下一个仙女来? 然而当那只破旧的小皮靴在视野中迅速扩大,挟着恐怖的风声离他脸面越来越近时,他终于明白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仙女而是一个要自己命的家伙。 锃的一声剑啸! 叶童一直在警惕对方的出现,暗中隐蕴灵力很长时间,便在那个身影快要砸到许尘之前,道诀一释,一道无形剑意极幽寂地刺向那个身影。 那个自雾中跳下的人一声轻哼,双拳在身前做了个十字封,竟是用自己的肉身强行封住了叶童凝念已久的一剑,身体骤然向后翻腾了十几圆,然后重重落在地面上,伴着嗡的一声闷响,山谷间烟土飞扬。 尘土渐渐敛没,露出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皮袄的小姑娘,她头上戴着兽皮帽,领间围着一道兽尾,看身材和露在外面的眼睛年龄肯定还很小,两只极长的黑辫子垂在身后轻轻摆荡。 她单膝跪在地面,膝头处现出一道深坑,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痛意,无论膝头还是娇小的身体都稳定的像座山一般,根本看不出来受伤没有。 被许尘提在手里的小白狗,在看到这个小姑娘的瞬间便剧烈挣扎起来,许尘这时候哪里耐烦理会它,重重地甩了它几下,险些把它甩的翻了白眼。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个单膝跪在地面上的小姑娘身上,瞠目结舌于自己看到的这些画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有人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而且在用双臂挡了叶童一剑之后狼狈堕地,竟是没有任何损伤! 过了片刻,那小姑娘站起身来,两根又粗又长的黑辫随着她的动作再次摆荡,她望向叶童,露在兽尾外的那双清亮眼眸里露出震惊不解的神情。 “你在堂口里遇见了什么事情,实力居然下降的如此严重……我明明看见你在雪崖上已经晋入七境,为什么你这时候只有七境的水准?” 叶童脸色微白,唇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许尘看了她一眼,在魔殿里与老僧那场惨痛的生死厮杀,他一直有很多疑惑,隐约猜到了某种可能,直到此时才从那个小姑娘的口里得到了证实,不由有些震撼,才明白叶童竟然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震撼感激佩服之类的正面情绪,向来无法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长时间,看出从天而降的那名小姑娘明显与叶童有旧有怨,许尘自然不会老实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沉默走到叶童身后,动作极为随意自然,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叶童神情漠然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姑娘,对身旁二人说道:“这个魔宗妖女叫叶瑶,不要以为她年龄小便好应付,如果当年魔宗没有覆灭,她便应该是这一代的圣女,这丫头不敢与我正面相斗,狡诈的厉害。” 叶瑶听她提及在山脉里的追杀,本就是一肚子火,生气地大声反驳道:“如果不是你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哪里不敢和你打。” 叶童微嘲一笑,不愿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然而这种态度愈发令叶瑶觉得生气和不公平,露在兽尾外的清稚小脸挣的微红起来。 听说对方是魔宗妖女,许尘却怎么也没觉得她哪里妖了,除了一身本事确实妖异,看着小姑娘微红的脸,无害清稚的眼神,黑黑的长辫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人形容过这样的女孩,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叶瑶看着身前三人,苦恼地挠了挠头,觉得好生麻烦。 她随兄长在堂口外看着三人进入圣地,之后便失去了这些人的踪迹,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山谷里相遇,而且明显这三人已经不再互相敌对,她虽自信不会比对方弱,却不会认为自己强大到能独抗端木容、叶童再加上陆隐的亲传弟子。 先前离开圣地穿过那些幽长复杂的通道时,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白忽然间走失,她苦苦找寻了很长时间,最后抱着侥幸地希望顺绞索而下,不料在雾中竟听到有人在议论怎样杀死小白并且分而食之,刚刚生出喜悦顿时被愤怒代替,竟是头脑一热,浑然不顾自己身处高空便跳了下来,然后又被叶童偷袭了一记道剑。 叶童因为暂时她还不知道的原因,莫名其妙从七境境界跌落到六境境界,那记偷袭没有真的伤到她,但她承自荒人血脉的身体强度十分惊人,毕竟不是石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内腑还是受到了震伤,只不过表面暂时看不出来。 叶瑶打了个寒颤,这才明白先前那刻的危险,竟是险些自己把自己摔死,心想如果让哥哥知道自己这么糊涂,不知道该有多生气,下意识里把脑袋上的兽帽向下拉了拉,后怕地吐了吐舌头,小模样显得愈发可爱,“看起来你们在圣地里遇着了很多事情,圣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圣地,哪里是你们这些外人可以擅入的,我不欺负你们受伤,你们也不要以人多欺负我人少。” 叶瑶认为自己匆忙做出的决定很聪明,反正她要去长安城拜陆隐为师,总不可能把那个叫许尘的家伙打死,带着稚意清声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许尘站在叶童身后,不待她发话,抢先说道:“女侠有理,就此告别。” 他很清楚自己三人此时的真实情况,被那个吃人肉的老和尚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管你是端木容还是叶童,现在已经虚弱的一塌糊涂,还想和一个元气饱满的魔宗少女拼死拼活?会做这种选择的都是白痴。 魔宗少女是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姑娘,许尘却想离她越远越好,一方面是对方强悍实力所带来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因为老僧讲的故事做的事情,让如今的他心底深处对魔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已经入魔,不表示对魔宗中人便可以生出天然的亲近,就如玄微当年入魔,却还把魔宗堂口斩了个乱七八糟。 看着叶瑶准备开口说话,许尘心头渐松,身体却依然紧绷,负在身后的右手下意识里握紧,却忘了自己的右手正塞在那只小白狗的咽喉里,手指一紧,小白狗顿时痛的如遭雷击,挣扎出一声极微弱的哀鸣。 听着那声微弱凄惨、仿佛濒死之人无力呼喊亲人的鸣叫,正准备先行离去的叶瑶怔了怔,然后才醒过神来,有些恼火地捶了捶脑袋,心想刚才大概摔的太重竟是摔糊涂了,险些忘了自己冒险跳下来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三人,压抑着愤怒说道:“把小白还给我,我就离开。” 叶童回头面无表情看了许尘一眼,然后走到一侧。 许尘瞪了她一眼,举起自己右手,看着叶瑶说道:“这是你家养的狗?难怪这么可爱,我说这么偏僻的山谷里怎么能这么一只狗,原来是魔宗圣犬……” 被举到空中的小白狗模样很凄惨,嘴被撑的极大,口水混着血丝不停淌着,腹部微微起伏,乞怜无助望着自己的主人,眼睛都因为挣扎变得有些红。 叶瑶看着它的模样,哪里还听得见许尘痕迹极深的吹捧,清亮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愤怒,然后也渐渐红了起来。 第三百零一章 一阵劲风荡起,一道极沉重的撞击声,烟尘渐落。 叶瑶狠狠盯着半靠在山谷光滑石面上的许尘,愤怒喊道:“我要杀了你!” 许尘手臂痛的无法抬起,不知道里面的骨头究竟被这小姑娘一拳头砸成了多少截,至此时他终于相信了叶童的说法,这个魔宗妖女确实太恐怖了。 鲜血自唇角淌落,他看着叶瑶声音微哑说道:“我让了你一招,这事情便算扯平,如果你还要打,可别怪我不客气,圣宗很了不起吗?我可是陆隐的传人。” 很明显,陆隐亲传弟子这种名头,对暴怒中的魔宗少女而言,绝对没有对佛宗中人的作用更大,叶瑶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端木容站到许尘身旁,静静看着逐渐走近的小姑娘。 叶童微笑看了许尘一眼,然后站的更远了些。 许尘看着端木容摇头说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端木容轻声说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因为一条狗被人打死?”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活活打死?这种死法从不在我考虑范围里。” 许尘扶着石壁站起身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小白狗,看着叶瑶认真说道:“如果你敢再踏前一步,我就把你这只破狗捏死。” 叶瑶面色微变,停下脚步,愤怒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 许尘看着她认真说道:“在我看来,你趁我受伤欺负我更要无耻些。” “而且你真不是我们的对手,叶童在这儿。既然你以前打不过她,难道现在就能打过她?你不用急着反驳,仔细认真谨慎地思考一下,不错,她现在确实比较可怜的从七境界跌回了六境,不过当时你输给她的时候她也是六境。” 叶瑶微微皱眉,觉得许尘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但又好像没什么道理。 许尘看着她神情,补充说道:“而且她毕竟曾经在七境境界停留过一段时间,有过大修行者的经验,经验对战斗是很重要的,我想你应该没有这种经验?” 叶瑶摇了摇头,很老实地回答道:“我们圣宗不像道门有五境之分,不过我现在的实力境界确实还达不到你们所说的七境。” 魔宗没有九境之分……许尘微微一怔,心想那以后自己的人生岂不是相当不妙,很容易被人发现入魔?他皱了皱眉,决定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完毕。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是打不过叶童的,我们三个一起上,你更打不过。” 端木容在他身旁微笑说道:“我是真打不动了。” 叶童在远处神情冷漠说道:“如果真要拼命也能拼,但我为什么要拼?” 许尘很是恼火,心想这种时候至于这么诚实吗?但看着端木容和叶童的态度便知道,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真正危险,于是看着那名魔宗少女诚恳说道:“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的愤怒我能理解,但我的冤屈也希望你能体谅。” 他继续说道:“你的这只狗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我可以保证它一块肉都没掉。我这时候把它放下来还给你,希望你不要再次头脑发热,好不好?” 叶瑶看着他手上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哪里还顾得那么多,连忙点了点头。 许尘用力把手从小白狗的嘴里抽了出来,递了过去。 叶瑶欣喜抱着小白,不停轻轻抚摩着它的白毛表示安慰,小白有气无力地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把头埋进小姑娘刚刚发育微显柔软的怀抱中。 许尘退后几步,赞叹说道:“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 叶瑶认真解释说道:“小白是雪狼,可不是小狗。” 许尘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只小白狼。” 便在这时,那只小白狼在魔宗少女怀中竟是偷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极其狠毒,似乎是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咬死许尘。 “果然是头狼崽子。”许尘在心里恨恨想着。 叶瑶在离开之前,对三人说道:“离开圣地虽然只有这一条道路,但这道山谷是由我明宗前贤以人力开凿而出,所以预设了几处迷阵,最近天时多雾,你们出去的时候仔细一些,如果迷路了可不见得还能走出去。” 端木容平静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提醒。” 如果换作以往,遇着魔宗余孽尤其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妖女,少女符师肯定不会有任何犹豫,便会与对方展开一场生死搏斗,与许尘一道行走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经历了老僧这件事情后,她对于魔道之分有了很多新的认知,自然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看待世事。 叶瑶说道:“不用客气,我也只是想让这个家伙心情糟糕一些。” 那个家伙自然指的是许尘,他笑了笑,说道:“要不然我们一道走?” 叶瑶看着他得意说道:“你们总说我们圣宗是魔宗,道魔势不两立,怎么这时候却要我带你们走了?我就是要你求我,你求我啊?” 许尘大义凛然说道:“这是哪里话,我本人则是一向很敬佩圣宗前辈的风采。” 然后他敛了神情,认真说道:“叶姑娘,带我们一道走吧,我求你了。” 大义凛然之后紧接着的下一句却是如此直接浅白,他说求便求,毫不犹豫,毫不遮掩,实在是已经无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叶瑶怔怔看着许尘,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求自己,甚至有些恍惚了,哥哥说的是真的吗,这个人真是陆隐的亲传弟子? 便是已经非常了解许尘性情的端木容,也觉得粉脸有些微微发烫,散漫的目光里透着一丝羞愧,站的离许尘远了一些。 叶童厌憎摇了摇头,许尘这厮居然能睁眼说瞎话无耻如斯。 其实许尘并不见得一定需要求魔宗少女带路才能走出山脉,凭借意识深处老僧留下的那些无法理解的气息和碎片,他或者可以追随直觉走出去。 先前他带着端木容和叶童走出魔宗便是用的这种方法。然而他不想再次进行尝试,因为能在那些幽深的通道里找到正确的道路还可以归功于幸运,但幸运的次数久了则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 “小唐姑娘,你要去哪里?”许尘问道。 叶瑶回答道:“我要去南方。” 南方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尤其他们身处大陆极北处的苦寒山脉,无论要去哪里似乎都要先向南行。然而叶瑶说的很认真,许尘听的也很认真,甚至还能顺着她的话认真说出自己的想法。 “噫?很巧,我们也要去南方,原来大家同路。” “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一起走?” 通往莽莽群山外的通道,是很多条无数年前由魔宗强者们以人力开凿出来的石谷,石壁光滑陡峭如同刀切的一般,即便是雄鹰也无法驻足,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雨雪,却依然未积尘土,自然也不可能生出绿意葱葱的草树。 叶童,魔宗的少女,玉玄门的端木容,朝阳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这样一个奇异的四人组合便在这些狭窄而漫长的石谷里沉默行走着。 沉默这个词不对。 “在我看来,我们这些修行世界了不起的年轻一辈,可不能重蹈前辈的覆辙。” 端木容神情微凝问道:“什么覆辙?” “一见面就拼命啊,其实打架有什么意思呢?没事儿的时候藏在山里面静心修行,如果见面了就问声好,聊聊天,不比什么都强?” 叶童冷漠说道:“无战斗,不修行。” “这种观点我是一直很反对的,不过我不和你这种修道如痴的怪物争论。” 许尘压低声音,看着前面叶童的背影说道:“陈鲁杰皇子知道吗?” 叶瑶被他的神情所感染,声音从兽尾里透出来悄悄说道:“我知道,我看着你一剑把他射穿的……你那剑真厉害,那么远也能射中人。” 许尘诚恳说道:“哪里有你们明宗功法强悍,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 叶瑶微羞低头,轻声说道:“我当时也是糊涂了。” 许尘用手指着叶童的背影,悄悄说道:“陈鲁杰皇子被我废了,西晋哪有不报复我的道理,事实上这个女人就一直想杀我,只不过我和她在你们圣地里说好出去再动手,所以到时候如果出了山真打起来,我可以帮你。”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却也没有刻意瞒着谁,毕竟在这幽寂山谷里正青春四人同行,哪里可能真的去编织什么阴谋,玩什么纵合之术。 走在最前方的叶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微怒说道:“许尘你能不能闭嘴?陆隐收你为弟子,我真替他老人家不值,我敢肯定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书院之耻。” “不用将来,我现在已经是朝阳之耻。”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那个慎的妹妹,久仰久仰。” 四人在寂静甚至有些沉沉死意的石谷里行走,他们是修行世界最优秀的年轻人,宗派各异理念不同甚至彼此之间有极深的仇恨,然而却没有上演血腥厮杀勾心斗角的剧情,或许是因为在雪峰深处那个老僧面前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和阴谋从而有些腻了,或许只是简单的因为青春作伴回家的路上不愿意去想那些。 青春真的是很美好的事物,无论痴于端木容于叶童于力量还是痴于银子,他们依旧保留了一些简单而纯净的部分,没有完全陷入像泥潭般复杂的世事之中。 如果世间只剩下青春,不再苍老,没有腐朽,或许会减少很多杀戮和纷争,热血而不冷血,依然战斗但却是直接的战斗,那么世界会变得简单而美好很多。 然而很可惜的是,所有人都会渐渐老去,渐渐世故,肩上会多出很多的责任,那些沉甸甸的责任会把人的腰压弯,会让人勤于思考却懒于感受。 莽莽山脉最南端,渐低的山脉探入荒原,然后在海北面没入平地消失不见,那支来自中原的商队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长时间,湖面已经几乎完全冰封,但他们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中年男人缓缓抬高帽沿,望向天边遥远的雪峰。 他觉得那里有人。 观里来的人吗?按道理讲,天书现世,道门不可能只派出叶童和陈鲁杰这些年轻一代的子弟,便奢望能把天书抢回去。 然而除了自己和不知藏身世间何处修行的那个家伙,还有谁知道圣地堂口被封闭后剩下的唯一出口就在海北? 不过就算是观里派来了天下行走,他也不会停止自己的计划,因为他已经在帝国和西晋之间摇摆沉默了太多年,他很厌憎这种感觉,所以他决定做些事情。 只要天书在手,便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第三百零二章 做为魔宗在世间寥寥无几的强大传人,中年男人对这个传说坚信不已。 “是喜欢背着木剑的你吗?” 中年男人看着遥远雪峰之巅轻蔑一笑,把手中吃剩的半条羊腿搁回盘中,从下属手里接过丝巾仔细擦拭干净手指间的油渍,然后长身而起。 靴底踩在海刚刚冰封不久的湖面上,中年男人缓步向着湖对面远处的山峦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般扎实,仿佛要把冰面震开一般。 他在世间有很多敌人,那些敌人都知道他不会水,甚至惧水。但他今天却偏偏要从湖面踏过,仿佛要踏破过往这些年月里的憋屈不满。 寒风劲吹胸膛,中年男人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年时,这种感觉很好。 时值隆冬,莽莽天弃山间寒风劲吹,至于雪峰之上的气温更是极低,好在因为峰顶太高,没有被山麓间那些弥漫密谷的薄雾遮住,阳光直射至此,虽然带不来多少真实暖意,却能给人的心理上带来些许安慰。 正如海畔那个中年男人猜测的那般,苦寒寂清可能万年无人踪的雪峰顶上确实有人,那是一名穿着单薄轻衫、髻间插着根乌木叉的道士。 道士神情宁静身材清瘦,身后负着把木剑,静静看着雪峰下方飘动的白云,以及白云下方荒芜的原野,还有那片像面白色镜子般的海。 天下行走风灵,前些日子在魔宗堂口外的双峰间,与来自魔宗的天下行走慎,以许尘和陈鲁杰皇子的破境速度做了一次赌约。 最终许尘胜了,陈鲁杰皇子废了,于是……他输了。 按照那份没有说出口却彼此心知的赌约,风灵不能再加入到天书的抢夺之中,但这不代表他不可以站在雪峰上远远地观看这幕大戏。 他“看”到了海畔的那个中年男子,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去看那名中年男子,因为如果自己看到对方,那么对方也能看到自己。 他来自世外的不可知之地,但他很清楚世间一直隐藏着很多真正的强者,比如海畔的那个中年男人,对于已经接近超凡入圣境界的人间武道巅峰强者,即便强大如他也必须保有几分敬意和矜持。 当然,如果他还是十几年前那个骄傲的木剑少年,绝对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然而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少的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和自身的认识早已不同。 只是他会偶尔还会怀念已经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 看看天书究竟会落在谁的手中,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然而自幼在古灵观里长大的他,从刚识字时便开始看那卷天书,少了神秘感,自然不会像世间凡人或是那些修行者般对天书存有一种莫名敬畏,所以这并不是他来到此地的真正原因,至少不如那个真实的原因重要。 他来这里是为了怀念已经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或许是为了祭奠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或许是为了寻回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那些青春叫做骄傲。 风灵默默转身,望向山间某处水潭。 那面水潭面积极小,潭底或许有热水涌出,所以前些日子一直没有冰封,只是终究禁不住寒风凛冽,水潭表面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或许是很多天前,或许是先前那一刻,小潭水面的薄冰破了一个很小的口子,便是他也无法确认,那片薄冰究竟是什么时候破的。 但他能确认水潭冰面破口的形状很特别,像是一只木瓢留下的痕迹。 十四年前,他见过那只木瓢,然后再也没有办法忘记。 雪山外的海畔有人。 中年男子看着眼前的湖岸,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他摘去戴了很多天的帽子,露出自己的容颜,他望着远方的莽莽群山,那双浓若墨蚕的眉毛微微蹙起,红如稠血的双唇微微一翘,露出一道意味复杂的笑容。 在凛冽寒风中他再次举步,从湖冰走到坚实的土地上,魁梧坚实有若钢铁的身躯,完全无视荒原劲风的存在,挟着一身肃杀之意向北走去。 他走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脚步每次落下,也不见如何用力便会陷入被冻硬的荒原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脚印。 离开海畔向北面的天弃山麓行走,随着时间流逝,中年男子身上的肃杀气息渐渐敛没,身后留下的脚印也越来越浅,直至没有任何痕迹。 他没有像世间那些七境大修行者一般,把自己和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因为他修的从来都不是道法,他用恐怖的灵力把自己的身体意识与天地完全隔绝开来,仿佛把自己变成了一颗石头,如果闭上眼睛,根本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 然而山腰间那片安静了很长时间的小水潭却忽然有了动静。 水潭畔响起一阵很轻微的哗哗声。 这些哗哗声像是木瓢盛水的声音,又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又很像一只手缓缓阖拢书页所发出的声音。 “听闻你十三岁开悟,三十不惑,再三月六境,一日之内七境。” “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风灵听着遥远山腰间那面小潭畔传来的哗哗轻响,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些话,然后发出一声极幽寂极满足的叹息声,微笑着向雪峰边缘走了一步。 随着他走出这一步,身后那柄薄薄的木剑悬浮至空中,嗡鸣作响。 天空上的太阳忽然间仿佛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数万束光线照耀在那柄木剑之上,竟让单薄的剑身金光大作。 一道极纯净的剑意,就像凝结成束的光线一般,发自雪峰之巅,平静而强大的无视任何空间距离,瞬息之间降临到千丈之外的那面小水潭畔! 如此神乎其神的道法,已然站在人间的最高处,处于七境境界的最顶端,虽然尚未破境,但距离天启境界也只剩下极薄的一线。 如此强大的道剑,世间能得几回见? 当那道纯净剑意降临山腰小潭上空时,水面上的那些薄冰瞬间变得更加凝固,即便是那道极小的口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封起来。 那些哗哗的声音早已寂灭不闻,潭畔某处响起一声轻噫,似乎有些意外。 然而唤出轻噫之声的那人反应有些慢,启唇的速度很慢,所以这一声轻噫感觉被刻意拖长了很多,悠长幽远咿咿呀呀,便像是戏曲主角登场时的那声唤。 山脚下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此时的他当然感知到了那道剑意,他不知道那道剑意刺向何处,却也隐约猜到值得那人倾尽毕生修为刺出一剑的人会是谁。 这片荒原之上他已经撒下无数眼线,更是不惜调动了军部里的帮手,怎么却忽然来到了这里? 但他没有犹豫,身为人间巅峰强者,能隐隐感知到自己的气运,知道这是自己一次绝佳的机会,而且他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他无视雪峰这间那场无人知晓,却注定会震惊世间的相遇,神情肃然向着山谷出口处走去。 山谷里依然弥漫着薄薄的雾,遮住那些光滑陡峭如同刀斧砍出来的石壁,也掩去那些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然后却无法永远遮住里面那些年轻人的身影。 雪峰里,古灵观传人风灵终于和线那边的那个书生相遇了,而在雪峰下,中年男人以为自己也马上、将与那卷天书相遇,与此相较,再长时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无论是十四年,还是一生。 身份敌对复杂的四个年轻人在陡峭光滑的石壁间行走,好些天,身上的伤势渐渐好转,然而食物却也已经告竭,所以因为饥饿而重新虚弱起来。 许尘没有想到这条魔宗前代强者们开凿出来的通道竟是如此漫长,算着距离竟似乎已经快要横穿整座山脉,然而却还是没有找到出口,不免有些焦虑。 他是最恐惧饥饿的人,想着自己藏着的干粮被这三个女人吃了大半,更觉得愤怒,盯着叶瑶说道:““再走不出去我们就都要饿死了,到底还要多少天?” 叶瑶微低着头,看着颈间的兽尾,有些不自信低声说道:“应该快了吧。” 许尘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看着她,说道:“我们仨跟着你老老实实走了这么多天,你可千万不要在断粮的时候再来告诉我你没有走过。” 叶瑶仰起小脸看着他委屈说道:“堂口被封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我当然没走过。” “这句话有些道理,不过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许尘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善,话锋一转怒吼道:“那开始的时你不说!” 之所以他敢对叶瑶如此凶恶,当然是因为他已经饿昏头了,在焦虑和饥饿的双重作用下,他哪里还来得及思考这个魔宗少女现在是四人中实力最强的那个人。 而且这些天走在山脉的过程中,这位魔宗少女根本没有什么凶残的魔宗气息,反而是天真可爱甚至有些老实憨拙,渐渐他便忘了对方的身份。 叶瑶果然没有动愤,而是羞愧地重新低下头去,走到了最前面。 “如果到了七境,这条通道哪里能拦住我们?”叶童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着身侧光滑陡峭的石壁漠然说道:“说到底还是实力的问题。” 第三百零三章 许尘嘲笑说道:“你不用换着花样来嘲笑我的境界低实力差,你也不过就是在七境看了几眼便被人打了回来,如果你现在还是七境会饿到脸白眼花?” 叶童沉默,美丽的容颜上仿佛落了一层霜。 端木容在旁边虚弱说道:“已然粮绝,你们哪里还来得斗嘴的力气?” 叶童面无表情说道:“出山之后我肯定不会与他再斗嘴,到时我会直接杀了他。” 许尘没有理会端木容的威胁,自幼生活在白家,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的考验,又怎么会害怕这种威胁,便是连死亡也不怎么害怕,然而因为童年那些过于深刻的经验,对于饥饿他确实有一种仿佛先天的恐惧。 沉默片刻后,因为这种恐惧以及恐惧所带来的愤怒,他再次找上了低着头羞愧无语的叶瑶,嘲笑说道:“大概也只有你们魔宗的人才会愚蠢到非要把山劈开一条道路,从而把人们逃生的通道变成一条死路。” 叶瑶抬起头来神情凝重看着他,严肃认真说道:“无论圣地还是这条通道都代表着我们圣宗改天换地的意志,请你尊重一些。” 许尘不想接她的话,尤其是从老僧那里听到太多有关改天换地创造崭新世界却怎样也无法完全听明白的魔宗执念故事之后。 叶瑶皱起清稚的眉头,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如果你们觉得我们圣宗一无是处,真是一群愚蠢的人,那你们还来我们的圣地做什么?” 许尘恼火回答道:“如果不是天书现世,就算是师傅求我我也不会来。” 听到天书,叶瑶的眼睛微微明亮,想着自己和兄长在圣地里一无所获,目光很自然落到许尘身前用布带系着的那个铁匣上,问道:“找到了吗?” 许尘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这匣子里放着的是一个老鬼留下来的灰……说起来我为什么一直要带着?是不是应该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说来也很奇妙,在通道里穿行了好些日子,四人从自己的童年聊到修行再聊到平时爱吃什么零食,但许尘端木容以及叶童却是极有默契地没有对叶瑶提起自己三人在魔宗堂口里的遭遇,没有提到那位老僧。 这和叶瑶的魔宗身份无关,和正魔不两立无关,甚至也不是因为那段经历太惨痛恶心以致于三人不愿意回忆,相反却是因为他们三人都把与老僧相遇的这段故事当作了自己修行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次经验,不愿意与人分享。 许尘忽然眉头微挑,望向叶瑶问道:“你也没找到天书?那里可是你们的地盘,回老家应该熟门熟路,难道也没有任何发现?” 叶瑶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说道:“圣地里什么都没有。” 许尘心想明明那里面有一大堆白骨和鬼还有一个比鬼更可怕的老家伙。 天下诸大修行宗派势力齐聚荒原,西晋更是下了极重的筹码,目的便是为了趁魔宗堂口应天时开启之时,寻找那本传说中的天书明字卷,然而却是全无所获,那卷传说中的天书的下落,很自然地成为众人心中的极大疑惑之所在。 叶童说道:“肯定会出现。”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看来,大概是错了。” 叶童微微皱眉,毫不犹豫说道:“我西晋怎么会犯错。” 许尘看着她嘲讽说道:“千年之前的人如果不犯错,这世间又哪里会出现魔宗?还是说你们西陵一直认为魔宗是正确的产物?” 叶童紧紧抿着嘴唇,不再与他说话。 端木容有些虚弱地叹息了一声,微笑说道:“不与他斗嘴了?” 叶童点头说道:“先前确实是我犯了错。” 许尘微感得意,谁能在言语功夫上胜过自己? 叶童紧接着说道:“既然说过出去之后就杀死他,我何必再与他置气? 许尘苦涩说道:“几句玩笑话而已,何必当真。” 走在最前面的叶瑶忽然惊喜说道:““真的,是真的。” 许尘怔了怔,问道:“什么是真的?” 叶瑶回过头来,指着通道前方那片薄淡的雾气,清稚的眼睛里全是开心的神情,说道:“那里真的就是出口,我们走出来了。” 看着通道尽头那片雾气里的隐隐光亮,隐约猜到应该便是出口,历尽千辛万苦已然粮绝的情况下,众人本应该欢欣鼓舞雀跃不已,甚至应该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身上挂着一条彩带,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一起冲过去。 然而他们却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默,即便是叶瑶也不例外。 在漫漫通道里,他们与世隔绝,所以可以抛去彼此的师门背、景,暂时忘记所谓正邪之分以及那些复杂的血都洗不清的仇怨,然而一旦走出这座山脉,回到真实的人世间,所有的这些因素便会回来。 四个人看着彼此,沉默维系了很长时间。 叶童忽然漠然开口说道:“我很不习惯这种伪装感伤的情景,出去后我要养一段时间的伤,所以要杀你和这个魔宗妖女,也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叶瑶骄傲看着她说道:“你现在身上还有伤,等你伤好了我再打你。” 端木容轻轻将身上的棉裙整理的平整些,微笑说道:“反正与我无关。” 叶童冷笑说道:“如果我要杀许尘,难道真的会与你无关?” 许尘挥手阻止这些没有意义的对话,说道:“出去再说,小瑶你走先。” 叶瑶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担心雾外面有什么古怪,所以才让我走在最前面,我可是圣宗弟子,外面万一全部是你们中原的人,我怎么逃?而且你是个大男人哩,你果然像她说的那样,真是朝阳帝国之耻。” 许尘面不改色,认真说道:“怎么忽然变聪明了?” 叶瑶说道:“我只是心好,又不是真的傻。” 他看着雾中的出口,说道:“我先便我先,道魔符最强大的年轻一代弟子全部在这里,再加上我,别说有人敢偷袭伏击我们,我就完全不信有谁看见我们这种超级组合不会吓到怕的跪下来磕头!” 这段言语明显是用来壮胆的,正如这些天他和端木容及魔宗少女不停斗嘴玩笑,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化解胸中像石壁一样沉重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陆隐亲传弟子已经入魔,眼看着便要回到人世间,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入魔的真相被人发现,山谷外那个真实而冷酷的世界,准备用什么来迎接自己。 许尘沉默片刻后向雾中走去,右手伸到身后缓缓握住玉剑的剑柄。 雾外的世界没有什么万夫所指,也没有偷袭,迎接许尘的是一个拳头,那个拳头光明正大,充溢着金石之气。 破风而至,全无阴诡意味。 不是偷袭,是击杀。 确实不是偷袭。 即便是许尘事后分析,也必须承认那不是一场偷袭。 因为那个拳头出现的非常光明正大,而且当时距离他的脸至少还有十几丈的距离,没有谁能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偷袭,玉剑可以,但拳头不行。 那个拳头之所以能被看见,是因为在它出现的一瞬间,山道里所有的雾气全部被拳风硬生生击散成更细小的微粒,再也无法阻碍视线。 光滑陡峭的石壁清晰了,山道也通透了,所以许尘才能看到那个拳头。 以及那个魁梧如山的中年男子。 他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看清楚那名中年男子的容貌,因为那个比海碗还要大的拳头,在震碎通道里雾气之后,几乎毫不停顿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在他的视线里,那个拳头瞬间变大了无数倍。 因为这一拳速度太快的关系,狭窄通道里的风都来不及鼓荡,而是被压缩贴到光滑石壁上,于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不是偷袭却比偷袭还可怕,因为这是倚仗着超强实力的绝对击杀! 面对能够把空气排开,似乎比声音更快的这样一个拳头,许尘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一个他从小到大在死亡前做过无数次,娴熟到无以复加程度的动伤。 受到强烈死亡威胁而生出的怪叫声还在胸腹间酝酿,被死亡阴影刺激地颤栗肌肤还没来得及支起汗毛,玉剑黑雾已经撑开,像夜穹里的一片般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个拳头落在了玉剑的黑雾上。 黑雾没有破,这个世界上暂时还没有出现能击破它的事物。 许尘眼眸里反映着玉剑的颜色,然后骤然明亮一瞬,他开始收腹,开始吐气塌胸,双脚开始踮起准备离开地面。 这些极细微的动作都没有来得及完成,玉剑的剑柄已经重重戳到他的胸间。 但也幸亏是在那般短的瞬间内,他已经开始做这些准备动作,所以他没有死。 剑柄落下,就像是一座山直接砸到了他的胸上。 许尘双脚离开地面,胸腹向下一陷,然后便飞了起来。 那股山般的恐怖力量,便在惨然后飞的漫长旅途中渐渐消减。 为此他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鲜血像瀑布般喷了出来。 虽然胸间的痛楚像魔鬼般不停撕裂着身体,死亡的恐惧不停刺痛着脑海,但他的眼神依旧冷静而专注,在向后飞堕的过程不停尝试调整姿式,同时小腹深处蕴藏着的元气迅速向四肢散开,试图用玄微留下的遗存修复自己的伤势。 但那个拳头不会给他时间。 事实上那个拳头根本没有停止过,许尘被击飞,那个拳头也飞了起来。 像冥王一般冷漠而强大地跟随着他。 这条魔宗通往山脉外的通道很隐秘,为了保证无论在山外还是山上都无法看到,修的非常狭窄,所以当那个拳头破雾而入击飞许尘继而想要直接继续砸死他时,途中便必须经过那三名刚刚反应过来的少女。 率先出手的当然是端木容。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许尘这个家伙被打死,她感受到了那个拳头所挟杂着的恐怖的力量,感受到了那名中年男子身上如金石一般肃厉甚至隐隐比自己师尊还要强大的气息,在诸多方面因素的压迫之下,这名世间最优秀的少女符师终于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力,在睫毛不及颤动的瞬息之内,画出了最强大的半道神符! 悠远的符意在通道里凝结,强大的气流在此间蒸腾。 然而那个拳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轰了过去。 气流尽碎,符意尽剑,归于寂灭。 第三百零四章 第二个出手是端木容叶童。 她其实并不想出手,因为她是最先认出那名中年男子身份的人,她知道对方是客卿,她知道对方强大到了何种程度,而且她对许尘没有任何好感,如果那个无耻的家伙直接被这一拳砸成肉酱,她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然而她不得不出手,因为她发现这个拳头竟是如此完美。 唯绝情绝性才能击出如此完美的一拳,唯有去无回方能沛然莫御,瞬息间,她明白就算对方认出自己,也不可能因此而让这种完美生出丝毫缺憾,这一拳时已经融入了最绝对的决然之意,这是出拳之人对这个世间所展示的态度。 她站在那只拳头必经的道路上,于是她只有施展出最强大的无形道剑斩了下去,对于这一剑她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还是七境界,也远远不是那名中年男子的对手。 果然,端木容最强大的无形道剑,在这记拳头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木剑,骤然崩塌碎裂,瞬间化于真正的无形,没有在通道间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出手是的叶瑶。 因为她认为自己是圣宗弟子,出口外有可能全部是中原所谓正道修行者,所以她坚持站在最后面。 她不知道那个中年男人是谁,但她猜到了他是谁,所以她的清亮眼眸里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反而流露出一丝极兴奋的神情。 兴奋不是因为她相信自己能战胜对方,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对方,所以她没有像对着雪原巨狼群那般强悍地硬碰硬,也没有像扛着血色巨刀狂砍陈鲁杰那般威猛,而是双臂十字封于身前,做出了自己能做出的最强防御。 毫无意外,十字封双臂重重回击在她娇嫩的胸脯上,瞬间散开。 这个拳头的拳意始终凝缀在许尘身上,只是偶尔路过三名少女,并没有释放出真正的威力,然而这种路过却像是洪水路过小山村一般,摧枯拉朽。 许尘唰的一声收回玉剑,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拳头,眼神冷静而专注,左手已经握住了身后的刀柄。 死亡的阴影近在眼前,因为那记拳头近在眼前,他很恐惧,过往这些年来在生死关头挣扎求存的经验告诉他,越是危险的时候越需要冷静。 有很多次都是这种冷静,让他成功地远离了死亡,他希望今天也能如此。 仿佛老天天或者冥王听到他的祈祷,因为他面对死亡时的冷静从容而动容,老僧烙印在他精神世界里的那些信息碎片骤然间鲜活起来。 许尘看不懂那些东西,但他懂得了那个拳头。 他甚至毫无道理地想到了很多种应对的手段,那些手段是那样的奇妙而匪夷所思,然而……那些手段所需要的境界却是现在的他无法触及的地域! 这就是境界力量的绝对差距吗? 许尘看着那个拳头,眼眸里终于生出了一丝绝望。 从破雾时,至来到许尘眼前,那名魁梧如山的中年男子只出了一拳。 海畔沉思多日,抛开一应世事羁绊,决意与过往做一个完全的割裂,凝聚着人间武道巅峰强者所有精神的一拳。 这样的拳头只需要一个,便足以把四个年轻一代的强者打的像狗一样。 这样的拳头根本无法阻挡,世间根本没有几个人值得他击出两次。 更没有人能够让这个拳头停下。 然而当这个拳头快要触到许尘的时候,却停下了。 如此决然完美的一拳,在叶童看来有去无回的一拳,就这样停在了许尘的眼前。 这种极动极静间的转变,展现出了中年男子不可思议的武道境界。 是的,世间没有谁能让这个拳头停下,除了中年男子自己。 可是这个拳头自无仙镇千里迢迢、穿原越湖而来,挟着无穷无尽的决然之意,甚至带着与世为敌的决心,为什么偏偏会在此时停下? 一名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许尘身旁。 这名道人眉直眼阔,神情可亲,穿着一件旧袍,踩着一双破草鞋,腰间系着一只木瓢,插着卷旧书,浑身满是灰尘,却显得无比干净。 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纪,没有流露出任何强大的气息,就那样安安静静站在许尘身旁,甚至因为显得有些老实和木讷。 然而只要他站在这里,那么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拳头,无论是如何完美决然,无法停下的拳头都必须停下,而且不敢再向前移动分毫。 因为他是许尘的师兄,陆隐的大徒弟,真正的大徒弟。 所以当气息寻常的道人出现在许尘身边,那个挟着数十年狠厉肃杀之气,便是十万座山都无法让它停下的拳头,便不得不戛然而止。 中年男子没有见过对方,但他看到了那个道人腰间系着的水瓢和随意插着的那卷书,没有任何理由,非常肯定。 强大而纯净的道剑气息,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山腰间那片小水潭。 雪峰之巅的白雪尽数被剑息碾压成比精铁还要坚硬的冰砾,那些冰砾把阳光折射成了七彩的颜色,仿佛变成了一地玛瑙珠宝。 这是叶天明此生施展出来最强大的一记道剑,蕴藏着道门的无上妙诣,周游天下十余年,自死关之前悟到的极致生杀剑意。 当道剑无视遥远的距离,落至水潭畔时,叶天明的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便是他自己都因为这一剑而动容起来,觉得完美纯净到了极点,未惹一丝尘埃。 那时水潭畔的道人抬起头有些意外向雪峰之巅看了一眼,他身上那件破旧棉袄上面满是尘土,留着千万里路的痕迹,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干净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是道人一眼之间。 雪峰之巅的冰砾渐渐融化,汇成极细的小溪。 站在雪崖畔的叶天明缓缓低头望向脚旁的积水,看不出脸上是何神情。 凝聚着万束阳光,纯净而强大的生杀剑意,瞬间将积雪碾压成冰,而冰却在此时化了,只能说明那道本应聚束如光的剑意,竟是在慢慢泄漏开来。 那柄单薄的木剑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双手中。 山腰间水潭畔的道人已经没了踪迹。 叶天明脸上露出一道极嘲讽的笑容,唇角流出一道极黯淡的血水。 嘲讽自然是嘲讽他自己。 知道对方多年,默默渴望相遇多年,然而一朝真的相遇,自己所能施展出来的最强大的一记道剑,却根本无法压制对方,甚至连留下对方更长一些时间都做不到。 勘破死关、无比强大的太清观传人,没能留下那名道人。 道人出现在山谷中许尘身边,平静请那名武道巅峰强者收拳。 直到拳头停下,通道里的风才骤然狂呼而作,天地元气一片紊乱,一应雾气全部被吹拂的干干净净,光滑陡峭的石壁表层像放久了的糕点一般开始脱皮,震酥了的石壁簌簌向下落着薄如纸片般的石屑雨。 那个拳头稳定无比,没有一丝颤抖,坚硬的手指关节呈现淡淡的白色,看上去就像是风中的劲竹,又像是钢刀的圆柄,能在一往无前气势达到顶峰之时骤然静止,而且还能如此稳定,证明击出这个拳头的中年男人非常强大。 但中年男人和他的拳头表现的越强大,越证明师兄更强大。 师兄平静看着那个拳头,没有说一个字。 中年男人缓缓屈肘,把拳头向后缩了几分,师兄温和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脸上。 中年男人微微低头,沉默向后退了一步,师兄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脚下一片石屑上,中年男人微微蹙眉,沉默向后再退一步。 师兄平静望向他肩头,中年男人再退,师兄继续望向他,中年男人一退再退,直到快要退出通道。 便在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浓如墨蚕的双眉微微挑起,平静回视师兄的温和目光,红如稠血的双唇微启,声若金石嗡鸣道:“抱歉。” 随着这两个字进出嘴唇,一直半伸在身前的那个拳头缓缓松开,五根手指像老竹开花一般缓慢释放,然后骤然一缩! 一股极为强大霸道的气息,从中年男人身上释出,吹的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散开复又合拢的五指间释出无形的力量,隔空袭向许尘的胸腹!‘他毕竟是武道巅峰至强者,虽然忌惮师兄的存在,却不代表他在对方面前会变威一个鼠辈,会怕到完全不敢出手。 当师兄出现之后,他始终在示弱,一退再退,结果却在快要退出通道,眼看着完全无法威胁许尘、场间众人都已经开始放松的时候出了手! 嘶的一声,许尘胸前的那根布带应声断裂。 布带系着那个铁匣子骤然激飞而出,落在了中年男人的手中。 将拳杀之意化作指缚之意,他展露出了对武道最深刻的理解,而他对出手时机的把握以及强大的决断力,是将兵法用到了武力对峙之上,堪称用兵如神。 世间能把武道及兵法都能修至巅峰的人极为罕见。 铁匣到手,中年男人再无所求,静默看着师兄,继续缓缓向山谷外退去,脚下的速度似乎并没有加快,但却瞬间掠退了十余丈。 看着向山谷外退去的中年男子身影,师兄微微一怔,他确实意外于对方居然明明已经有了退意,最后却还是强行出手,叹息说道: “何苦。” 师兄说话的语速并不是太慢,只是音调有些偏轻,而且似乎在说出每个字之前都有一个很奇妙的停顿,所以感觉何苦二字竟是说了很长时间。 那名中年男子的动作连他都没有想到,没有来得及做出应对,许尘当然更是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中年男子拿着铁匣退出去很远,他才醒过神来。 而且他此时的心神受到了太多震撼,根本分不出多余去思考别的问题。 那个眉如墨蚕,唇若稠血的强大中年男人,按照自己背了这么多年的外貌描写来看,应该就是西门望? 而身旁这个穿着破袄草鞋的道人又是谁? 师兄叹息完毕,才望向许尘问道:“匣子重要吗?要不要抢回来?” 许尘不明白那个可能是西门望的中年男人为什么要抢那个铁匣子,也不明白身旁这个可能是师兄的道人为什么这时候还能慢条斯理地发问,匣子里面装着老僧的骨灰,一分钱都不值,当然不需要冒险抢回来,只是对方已经抢了这么长时间,您才想着问自己会不会显得稍微太慢了些? 第三百零五章 忽然间,他想起小道童曾经对自己说过师兄做事很认真,非常认真,所以他动作很慢,非常慢……今日一见,对方果然是个很慢的人啊。 许尘恭敬行礼,低头说道:“那匣子不重要,不用抢。” 然后他抬起头来,认真看了两眼一一那是一个穿着棉袄破鞋的道人,身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强大的气息,也不如何高大威猛。 然而站在这道人身旁,许尘便无由觉得安全,心生平静喜乐,有回家的感觉,知道再没有人敢欺负自己,就像站在一棵茂盛的大青树下,根本不怕外界的风吹雨打,这种彻底肯定不容质疑的安全感,甚至让他感动到沉默起来。 师兄大概了解他此时的心情,神情温和一笑。当他开始认真思考应该和小师弟怎样开始闲聊时,忽然间若有所感,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天空。 山道里的雾气早已被那个拳头击碎,半空中雾气依然缭绕其间,向天空望去根本看不到雪峰,只能看到雾气被撕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裂口之前是个人影! 那个身影应该是从雪峰上跳了下来,便更像是从天上跳了睛来,接连不断撞破空气和雾气,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振鸣声,可以想像速度已经达到何种地步。 山道上的薄雾轰的一声散开条圆形的空洞,那个身影从中落下,身周襄着半圆球状的水雾,双腿上血色的火焰正在蓬勃燃烧。 一股强大霸道的气息从那个身影向地面笼罩而去,将数十丈的区域全部锁死。 那双从极北寒域一路走来的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踩向那名中年男子的头顶。 那名中掣舅子来时侵掠如火,退时也极为迅速,然而从空中跳下来的那个人,明显已经潜伏了很长时间,竟是霸道的一脚锁死方圆数十丈的地面,算准中年男子无论往何处退去,无法完全避开。 更关键的是,他希望中年男子避,这等局面下,只要中年男子今日再次避让,对方赖以强大生存天地间的那口气便会泄尽,便是必死的结局! 然而不避又能怎么办? 那个男人上一次从天上跳下来时,是他脚上的旧靴第一次踏上荒原,他一脚便踩碎了王庭部落最强大武士举着的盾牌,将那名巫师生生踩着一滩血泥! 中年男子没有避让,因为他知道自己避不开,因为他能信晰地感受到头顶那只脚挟带的杀意,以及那股熟悉甚至有些亲近的厉狠肃杀味道。 虽然那个味道他已经好多年没有闻到过了,然而无论相隔太长时间,只要一闻到他便会警惕沉默,因为那也是他的味道,属于圣宗的味道。 中年男子浓若墨蚕的双眉骤然挑了起来,沉峻的脸庞上散出一丝厉狠情绪,双脚啪的一声陷入坚硬的石质地面,沉腰屈膝,将全身的修为尽数递至右拳。 他一拳向着天上砸了过去! 带着血色火焰,与泛着金属光泽的拳头,在山谷之中相遇。 霸道强大的气息,直接将谷中的天地元气撕扯成无数遭极细碎的湍流,那些湍流却无法四处逃逸,而是瑟瑟可怜地被这两股气质截然相反甚至相冲但却同样霸道强大的气息裹了进去,变成两道半圆形的气流罩。 那只旧靴处的半圆形气流罩闪着血色的光芒,嗤嗤向天上喷吐。 那只拳头处的半圆形气流罩泛着金色的光泽,嗤嗤向地面喷吐。 除了嗤嗤的气流喷溅声,山谷里一片死寂。 山谷外远处的海面却忽然颤动了起来,被寒风吹拂的日益坚实的冰面上,不知因何出现了数十道极细微的裂缝,裂缝相交处更是冰崩水现,有几尾并不怎么肥的鱼儿从冰洞里跳了出来,在冰面上挣扎了两下便被冻僵。 然后山谷里才有声音出现。 那道声音无比巨大,包含着纯粹的力量,如同一道响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半人深的大坑。 响雷之后是旷远的回响,如同钟声,刚被两道气息震碎的石屑,不再飞舞而是平静落下。 被两道气息再次震倒的端木容等人,发现自己没有受重伤。 世间最霸道的两股气息相撞,竟是几乎没有一丝力量外泄,而是准确地锁死了彼此,然后由远方的天地给予足够的反应,而这两道霸道气息相撞到最后,竟然演化成了宏大的感觉,交手的那两人已经到了何等样的境界? 师兄看着前方那两道绝对力量的对撞,即便是他也赞叹不已,对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许尘认真说道:“现在想要看到两名魔宗大高手的正面对决很难,小师弟你可要认真观摩学习。” 师兄的神态和语气很从容,换个形容便是很慢,许尘很震惊,又花了很多时间思考,所以当他扶起端木容、和另外两位少女走到满是轻雾的山谷出口处时,那场震天撼地的战斗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 坚硬的石质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半人深的坑洞,坑底印着两只清晰的脚印,以脚印为中心,无数道细密的裂痕向着四周蔓延,最终大概延展出去十余丈的距离,看上去就像是一道极大的蛛网。 许尘看着地上若蛛网般的裂痕,想像着先前那个男人从天而降的脚与西门望迎天而上的拳头相遇时所产生的恐怖威力,不由骇的有些失神,他如今在修行道上已经迈入六境,再加上领悟了玄微留下的剑意,已经能够被归入高手之列,但他清楚在这样的绝对力量面前,自己根本无法招架便会被震成血泥。 两个身影,在蛛网状的裂痕间高速游走,因为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所以只能凭借破空风声,判断他们的具体位置空间在哪里,那些破空的风声太过凄厉尖锐,甚至让旁观者的耳膜感到了刺痛。 因为彼此纠缠,尤其是自天而降的那个男人沉默厉杀地将俱焚的杀意凝在西门望身上,所以两道身影根本无法脱离,方圆十余丈的范围看似颇为宽敞,在他们恐怖的高速度下,其实和针尖大小也没有丝毫差别。 相差一代的两名魔宗大高手,均把各自的肉身锤炼到了极致,对于自己的身体控制也完美到了极点,但依然无法做到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击。 既然无法避开,那么便抢先把对方攻击至死,这本身就是魔宗的战斗理念。 在短暂到不及眨眼的时间片段内,场间那两道身影沉默对撞了不下十次,强大的气息像密集的潮水一般连绵向四周的天地涌去,如雷般的巨响连续成了一道似乎永远无法停歇的古寺钟声。 慎的拳头在空中挥舞,带出道道血色般的火焰,令空气颤栗燃烧,重重击在西门望身上,暴出一个约两指深的印痕,痕间隐有火流之意,还有焦糊的味道传出。 西门望的拳头相较而言更为沉默坚实,强硬的指节间泛着极淡的金属光泽,每一拳落下便像是一把极钝的大刀砍将过去,击在慎的身上就如同打铁一般。 拳拳到肉,雷声连绵,山间石壁上无由出现数十个密集的深坑,烟尘渐渐消失,那些深坑里的光滑内壁显现出来,显得异常恐怖。 果然不愧是世间肉身能力最为强横的人物,这两个男人的拳头并未实际接触石壁,只凭外泄的杀意,便能隔空把坚硬的石壁像面团般击穿,然而如此强悍的拳头,实实在在砸在他们彼此的身上,他们却像是根本没有什么感觉。 这究竟是怎样的拳头?怎样的肉身?每一拳落在肉身之上,就像重锤落在古钟之上,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高昂尖啸,局势也越来越凶险。 山谷畔劲风大作,石砾狂舞,许尘等四人站在师兄身后,没有正当其冲,但感觉着那处传来的恐怖威勇,脸色依然止不住变得有些苍白起来,这是因为他们的耳膜被拳风拳声所压迫,更是因为他们的心神被那两个男人的强大所压制住了。 叶童盯着那名自天而降的男子,微白的脸颊透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情绪,渐渐她承认这个穿着皮袄、看上去异常普通的男子确实有与自己兄长并列的资格。 叶瑶和她的目光落在同一个地方,看着自己的兄长,微白的脸颊上写满了担忧,清稚明亮的眼眸里则是不停流露着替他加油的神情。 端木容站在许尘身旁,小圆脸略显苍白,目光显得有些黯淡。她本是深受修行同道尊重甚至敬畏的书痴,然而今番前来荒原,竟是遇着如此多的大修行者,她才知道原来真正强大的人物都隐藏在世界的幕后,深受震撼,尤其是此时正在战斗的那两个男人竟是强大到哪些境界,只怕她的师父书自前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一念及此,她的心情不免有些黯然。 许尘不像三位少女想的那般复杂,他只是按照师兄的要求,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看着场间这场罕见的肉身巅峰之战,还没忘了凭借自己超人一等的感知能力去感受那两道身影对天地元气的扰动。 然而一用灵力感知周遭的天地元气,他便知道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此时山谷内外的天地元气竟是被那两个男人的拳风撕扯成了无数万碎片,那些碎片形成的湍流毫无规律的流动,复杂繁密到了极点,以他如今的境界,想要感知其间的变化纯属痴心妄想,识海瞬间受到剧烈震荡,脸色苍白应是受了些伤。 那两个男人太强大了,按照昊天赐予的机率或者说普通规律来说,肉身如此强横近乎神将的人物必然举世无双,但偏偏今天就同时出现了两个。 看着满天石砾雨,看着石砾雨间像神迹一般无形出现的越来越多的石坑,看着那两道天神一般的肃杀身景,许尘怔住半晌后才醒过神来,声音微涩问道:“就这么看着他们打?要不然我们先走?我总觉得和这种怪物们呆在一起很危险,就算他们无意识踢飞一块石头都比弩箭还要可怕。” 师兄看着他不解说道:“那不然怎么办?” 许尘看着场间笑着说道:“要不然你用一根手指把他们都戳死?” “一根手指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他们这种怪物。他们没有向我出手我很开心,但他们自己之间要打我也没有办法,我总不能去拦他们,至于说主动向他们出手,我觉得好像有些不方便有些不厚道。” 师兄是个很厚道的人,所以他不会在这时候出手,他的解释也很有耐心,很慢条斯理,很温和动人:“而且我真的不怎么擅长打架。” 发现师兄也有些没谱,许尘心里的那位安定温暖亲近感觉没有消失,但心中的敬畏却在瞬间掉落满地,他不再理会对方,悄悄凑到叶瑶身边,问道:“你哥?” 叶瑶点了点头。 第三百零六章 许尘心想果然如此,能和武道巅峰强者西门望如此不讲道理蛮拼的人,也只有那位魔宗的天下行走,接着问道:“你们家的人怎么都喜欢从天上跳下来?” 叶瑶神情紧张地关注着战斗,随口答道:“很难摔出问题,所以就懒得走路。” 许尘身体微僵,心想这对魔宗兄妹倒也真是一对懒到奇处的妙人。 便在此时,场间那两道呼啸的身影终于静止下来。 战斗中慎身上的皮袄早已在西门望的铁拳之下如蝶般纷飞,然后像挂了铅块一般啪啪砸到地面,上半身赤裸,肌肉坚硬如岩石,面部和身上的肌肤表面凝着层极薄淡的铁意,尤其是眸子里更是隐隐透着股不祥的铁锈之意。 西门望浓若墨蚕的眉毛尾部已然尽焦,失去了所有的生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无神的黑虫子,眼眸里满是浓郁的燥意,仿佛有个秋天藏在在里面。 慎神情冷漠看着他说道:“你要抢天书,我便要抢你的命。” 西门望缓缓扯掉身上那件残破的衣衫,露出里面那件盔甲,看着他漠然说道:“这个世界上想杀我的人很多,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人成功过。” 今日魔宗两代强者之间的战争,起始发端于慎的无上杀意,他一路沉默跟随在许尘等人身后,就等着西门望出现抢夺天书,这场偷袭或者说狙杀他已经默默等待了很多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无论天时地利人都占着优势,所以西门望受的伤明显要比他更重,但是西门望毕竟没有死。 哪怕西门望的胸腹挨了无数记重拳,身上那件棉皮袄到处是洞,气势燥焦黯淡到了极点,但他依然像座不可动摇的山一般站在那里。 慎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伤比我重很多,我还有机会。” 西门望摇了摇头,说道:“你终究不是你那位老师,所以我伤再重,你也没有办法当场击杀我,而你是魔宗的妖孽,我是道门客卿,帝国大将,朗朗乾坤之中,煌煌昊天之下,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再杀死我?” 慎转身望向众人中那名道人,认真问道:“大先生何以指教?” 师兄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你们的事情和我飞云道无关,我只是奉老师之命,顺路来荒原接小师弟回家的。” 老实人不见得说的都是老实话,到荒原接许尘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办法顺路。 慎点头致意。 师兄忽然用手指向雪峰,说道:“我只是路过,但不知道那个人如何想。” 一道剑意自雪峰之上袭来,瞬间跨冰碾雪而至。 片刻后,那名孤单的、不再骄傲的负木剑者在远处的雪崖上现出身影。 山脉脚下,两代魔宗强者对峙,遥远的雪崖上,道门的负剑行走正飘然而来,与这些真正了不起的人物相比,如今的许尘自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虽说他现在身上有着特殊的身份,但此时有资格说话的只能是沉默平静站在场间的师兄,所以没有人注意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路人。 许尘没有什么被忽视的黯然情绪,相反他很高兴自己被场间众人遗忘,唯如此他才能专注认真看着那个中年男人,而不担心被众人发现自己的真实情绪。 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渐焦的浓眉,眼瞳里的肃杀秋意,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异常,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渐渐握紧,觉得咽喉里有些干涩,想饮些血水润润。 他的人生就是被这个叫西门望的中年男人直接改变,他幸福的家庭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变成血泊时原过往,因为这个男人他在黑暗的人间地狱里生活了很多年。 复仇是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情绪,许尘也不例外,自从知道这个男人的姓名和身份之后,他暗中查了这个男人很多年,暗中看了这个男人很多年,对对方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包括对方最不起眼的容貌特征以及生活习惯。 但今天他才第一次亲眼看见对方。 那个叫慎的魔宗天下行走如此强大,杀意十足的伏袭,都没能把对方当场击杀,看过这场动天撼地的战斗,许尘对于西门望的强大终于有了最真切的认知,愈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如果想要复仇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不过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惧意或沮丧,反而愈发自信冷静,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亲手杀死对方——因为西门望再如何强大,面对师兄还是没有出手。自己就算一辈子都修行不到师兄的境界,但只要在,便有无限可能。 慎面无表情看着西门望,说道:“你如果在无仙镇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杀你,但你既然离了无仙镇,藏在堂海北意图杀人抢夺天书,那么我怎能错过这个杀你的机会?大概你自己已经忘记,当年圣宗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西门望说道:“想杀我的人很多。” 慎说道:“清理师门,没有谁比我要杀死你的理由更充分。” 西门望说道:“但你没能杀死我。” 慎说道:“我圣宗修行讲究的便是横亘天地一往无前,我雪国人部族从不畏怯任何强敌,你先前不敢击出那一拳,说明你已经老了,老了便是废了。” 他看着西门望继续漠然说道:“就算今天我不能当场击杀你,但至少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当年明宗最强大的那个男人,如今变成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一个只敢藏在盔甲里的老废王八,像这样的人还能在我的拳下苟延残喘几天?” 西门望沉默片刻,看着慎微讽说道:“你才刚刚调息完?” 慎说道:“你也差不多,叶天明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如此甚好。” 西门望伸手把身上那件挂着无数洞的破烂外衣撕了下来,露出里面一身明亮的灰甲,甲片上镌刻着繁密的黑色符文,流淌着肃杀而强大的意味。 许尘站在师兄身侧,注意到西门望露甲之后身上的气息骤然再涨,不由心头微凛,他看着明亮盔甲上的符文。 慎沉默看着西门望身上的盔甲,忽然伸手至身畔空中,握住了一把血色巨刀。 刀是叶瑶递过去的。 慎说道:“我本不想动刀,因为你这种怯懦的叛徒不配死在这把刀下,但既然你穿的盔甲来自书院,我不用刀未免有些不敬。” 西门望看着这把血色的巨大弯刀,很自然地想起很多年前的很多画面,声音略显沙哑说道:“没想到修到巅峰果然能抛弃世间一切,他竟把这刀也留给了你。” 慎已经调息完毕,再也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小腿间灼热红艳的火苗骤然喷吐,如小山般的身躯以恐怖的速度向对方所在轰了过去。 两代魔宗强者,对彼此的修行功法战斗技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正因为熟悉所以无法使用任何诱敌之类的手段也无法闪避,只能像最开始那如钟般的万拳对轰一般,实实在在地撞到了一起。 这一次的战斗不像先前那般声势恐怖。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然而凶险处却犹有过之。 只见风沙落时,慎的左肩仿佛塌陷了下去,鲜血横流。 而西门望那件盔甲上多出了一道极深刻的刀口,繁复符文之意滞碍,再也不复先前的明亮,而是变得无比黯淡,似乎在库房里放了数百年时间,快要散落。 西门望缓缓眯起双眼,右手轻抚腰间那个冰冷的铁匣子,手指过处锈迹尽褪。 作为魔宗如今遗落在世间寥寥无几的强者,慎很清楚这个叛徒是多么的强大,整个堂口里除了他那位消失无踪很多年的老师,谁也不敢说一定能击败对方。 失去盔甲,或许当年那个叱咤荒原的明宗强者真的会回来,这一刻在生死之际决意拿出全数精神与力量的西门望,要比先前更加危险。 但慎在极北寒域沉默等待了十余年,终于有机会南下杀死这个叛徒,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他握紧刀柄,想要斩出第二刀。 然而他的第二刀便没有斩下去。 因为有一柄木质道剑破空而至,嗤的一声落在他与西门望之间的坚实地面上,无柄的剑尾轻轻颤抖摆动,发出嗡嗡轻鸣。 一道极孤独萧索的气息,顺着那柄木剑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仿佛那不是一根木剑,而是一株在荒原上生活了很多年的老树,时刻可能倒下塌坍。 看着那柄木剑,慎微微皱眉,发现那个骄傲孤单的家伙下雪峰的速度比自己想像的要快了几分,不禁有些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已经站在修行五境巅峰的那人在短短时日内竟向上再攀行了一段距离。 看着那柄如老树般萧索黯然的木剑,他知道因为对那人速度的细微失算,自己今天失去了与西门望决一生死的机会,稍一沉默后把刀递给了身后的妹妹。 叶瑶收刀,场间竟是无人能看出她把刀收在了何处。 西门望神情漠然看了叶瑶一眼,缓缓释去身上那道时而如铁锈沧桑时而如钢水灼烈的气息,然后沉默向场外退了十几丈。 退是要给场间留出一个位置。 世间有资格让西门望让位置的人非常少,不过今天堂海北的山脚下却来了很多。 浅素色的薄衫在寒风中微飘,叶天明不知何时站到了那柄木剑旁。 他从地面抽出木剑负回身后,木剑上那股萧索孤单的气息似乎也随之一道回到了他身上,他的身躯变成了一株萧索的老树。 这是许尘第一次看见知守观传人叶天明。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猜到对方肯定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很多年之后,在那场决战之前,他对叶天明提起了当年在山脚下的相遇,多年后的叶天明对当时的许尘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而许尘则是印象深刻。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那么孤单,好像他的双脚站立的不是人间的地面,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他明明是活着的,却感觉已经死了很多年,这个说法也不准确,应该说当时我眼中的你似乎是活人又似乎是死人,我觉得你很可怜。” 叶天明并不知道一个被自己当作路人的家伙,此时正在同情可怜自己,他的眼中只有那名穿着旧袄破鞋、看上去很没有存在感的道士。 第三百零七章 沉默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事情,他向对方平静致意:“见过大先生。” 师兄回答道:“你好。” 叶天明转头,望向不知何时被握在西门望手中那个铁匣。 慎的目光也落到那个铁匣上。 场间众人都看着那个铁匣,只有叶童神情复杂地看着叶天明。 即便是师兄也看着那个铁匣,不过他平静温和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坚定的夺取之意,有的只是带着些古怪意味的好奇。 叶天明忽然开口说道:“长老替道门夺回天书,可喜可贺。” 慎说道:“道门中人果然还像多年前那般无耻。” 西门望此时却漠然开口说道:“此事与道门无关。” 听到这个回答,叶天明沉默不语。 国君臣见疑,西门望擅入荒原抢夺天书,意图杀死那个家伙,事后根本无法向都城交待,此时又被众人围在海畔,如果他还想要保住自己的声名权力,便只有凭恃客卿这个身份。 叶天明道喜,便是给对方一个脱困机会,只需要拿天书来换,不料西门望却不接受。 叶天明明白对方为何不愿接受,堂堂大将军,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必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想要与过往的那些年岁完全割裂,而且眼下海畔的局势很复杂,对方还有机会,最关键的是书院大先生一直没有说话。 天书将于荒原现世,世间没有谁会不相信这一点,尤其是叶天明知道这肯定是观主的结论。 因为这件事情,世间诸国诸派遣人进入荒原,试图进入魔宗堂口,最终成功的是许尘等人,但真正有资格抢夺天书的人其实一直在暗中窥峙。 天书是蝉,许尘等年轻一代是螳螂,西门望是黄雀。 慎和叶天明则是猎人,师兄什么都不是,用他的话来说,他只是路过。 然而他路过这里,海畔便不再有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于是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个很普通的道士。 师兄问许尘:“要不要那个铁匣子?” 许尘摇了摇头。 听到他的回答,师兄竟是没有任何犹豫,看着场间众人温和说道:“这匣子你们想争便争,我们只是路过,还要急着回都城,那便先告辞了。” 这句话代表了国师的态度,表示他们无意加入天书的争夺。 叶天明微微皱眉,明显有些不理解书院把自我定义为路人的含义,目光淡淡落在师兄身上,若有所思。西门望明显也没有料到局势竟会如此发展,浓郁的双眉骤然挑起,如果飞云道方面离开,他身处道魔两门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慎看着西门望,沉声说道:“我说过你老了,只要老而将死将废之人,才会把改变命运的机会寄托在虚无缥渺的传说或者天书这种事物之上,如果一卷天书真的能够改变一切,当年我圣宗怎么可能覆没?观主又怎么会一直在南海上飘着?” 听到慎提及家师飘流于僻远南海之上,叶天明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起来。 西门望漠然看着慎说道:“若你对天书没有兴趣,又怎会来此?” 慎说道:“我来此的目的是杀你。” 叶天明没有理会这两代魔宗强者之间的对峙,虽然西门望是客卿,但此次荒原夺天书之行,明显看出这位大将军已然起了异心,便如他对帝国一样。 他只是静静看着飞云道的师兄,目光在这个很没有存在感的道士身上缓慢地移动,似乎想要看清楚对方做出这个决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西门望则是缓缓低头,望向手中紧握着的那块铁匣。 便在此时,海畔隐隐传来如暴雨般的马蹄声。 大地微微颤抖,无数骑大朝阳帝国最强大的玄甲重骑从南方奔驰而至,蔓过冬日原野的骑兵像黑潮般看不到尽头,声势极为惊人。 紧接着,从荒原东面呼啸驶来数百骑黑甲金符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来到了海畔,沉默肃杀却流露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两只骑兵来到海畔,便各自约束布阵,沉默驻马冰侧,骑兵却未下鞍,仍然坐在座骑之上,保持着时刻发起冲锋的态度。 一股令人压抑的紧张气氛,笼罩在海畔,山下。 在世人眼中,朝阳帝国玄甲重骑以西晋神军,毫无疑问是最强大最可怕的两支骑兵,然而因为历史政治宗教等多方面的因素,这两支骑兵从来没有在战场上正面交锋过,至少在能够被看见的历史上是这样。 今日这两支骑兵突然远离中原,深入寒冷的荒原湖泊,担负着接应的任务,是诸方抢夺天书明字卷里的重要一环,难道说今日终于要大战一场? 速度惊人冲击力像移动小山一般恐怖的厚甲重骑,在战场上向来是各种修行者的恶梦,因为那些精心铸造的厚甲,可以让战马和骑士完全无视飞剑之类的攻击。 此时站在海北畔山脚下的这些人都是世间至强者,当然不是那些会在战场轻易死去的普通修行者,纵使面对重甲玄骑也自保持着自己的冷静从容和自信,只是纵是七巅峰的大修行者,也不愿意在荒原上与绵绵不绝的重甲骑兵连续冲撞,因为无论是教典的历史记载还是朝阳帝国的开边战役纪录中,都曾经有过骑兵主将发疯用数百名珍贵的重甲骑兵活生生堆死七境强者的故事。 天书的争夺,随着乌云黑潮般的骑兵云集,终于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到了世间的明处,再也无法遮掩下去。 看着海畔的朝阳重甲玄骑,师兄脸上始终保持着的温和笑容终于敛去不见,他看着西门望轻声细语问道:“大将军是想要造反?” 叶天明低着头,轻声说道:“长老是想叛出道门,重投魔宗怀抱?” 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平静轻柔,然而代表着朝阳帝国以及道门这两个世间最强大的势力,纵使西门望武力再如何强横,他所统率的东北边路军再如何忠心耿耿为之效命,如果同时被两方所弃,也只有死路一条。 西门望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老了……天书对你们都没有用,所以你们可以不在乎,但对我有用,至少我希望它能对我有用,所以我很在乎。” 然后他望向叶天明,面无表情说道:“我是客卿,但也是帝国大将军,我是俗世之人,所以必然要借助俗世之力,今日场间,无论你还是慎都没有把握把我留下来,大先生想必不会出手,所以这卷天书必然要被我带走。” 师兄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事情,叹道:“为何我不会出手?” 西门望漠然说道:“因为我将把天书送给皇帝陛下,今日当着诸人之面,请大先生作证,此乃朝政,任何人不得干涉。” 身为帝国大将,无诏而远离驻地,眼下更是擅令千余骑玄甲重骑深入荒原,无论怎么看都已经迹近谋反叛逆,然而只要事后西门望真的把天书献予天子,那么所有的这些行为都可以找到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如果朝廷接受这卷天书,那么此事便变成朝政之事,所以师兄必须保持沉默,甚至还应该暗中予以协助。 今日海畔,如果师兄不再出手,叶天明与慎身为道魔两宗的天下行走,更不可能并肩出手,那么在千骑护卫下的西门望,毫无疑问拥有最好的机会。 师兄叹息一声,说道:“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就是想看一眼那卷天书?” 西门望淡淡说道:“总要看一眼才能死心。” 师兄沉默,不再多说什么。 于是场间一片沉默,海畔的风像刀子般刮过地面和人们脸颊,有些压抑有些寒冷,就像风不知该往何处落一般,也没人知道这场争夺天书的战争该如何收场。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大将军如果想看天书,那为什么要抢我那个匣子呢?” 许尘睁着眼睛,好奇疑惑地望着西门望,他的目光很明亮清澈,神情很天真无辜,事实上却隐藏着极大的恶意,他很想看到对方失望到吐血的模样。 除了端木容和叶童明白他的意思,其余人都觉得他的这个问题有些无谓,铁匣里自然便是天书,不然西门望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那个匣子强行顶住压力?叶天明冷冷看了许尘一眼,心想虽说明字卷失落已久,自己也没有亲自见过,但西门望到手已久,必然通过某种方式肯定匣中之物究竟为何。 师兄没有进魔宗堂口,但不知为何似乎他很相信许尘的话,温和干净的眼眸里浮起几抹笑意,看着西门望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西门望看着这对书院师兄弟,神情漠然说道:“大先生,莫非以为随意一句话便能乱了本将心神?我断然不会看错铁匣中物的气息。” 铁匣很普通,但很厚实,沿线被封闭的极好,表层上有淡淡锈痕又有先前西门望手指抹出的光滑金属光泽,根本无法从重量和手感上分辩里面到底有什么。 但西门望能清晰地感觉到匣中事物的气息,那道气息是那般的熟悉而又令他感到敬畏,这种敬畏发源于识海里的最深处,仿佛是本能里的畏怯敬慕,他相信场间这么多人,只有自己这个明宗老人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匣中事物气息。 除了那卷让明宗开派的天书,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样的事物,能让自己从本能里感到畏怯敬慕?想要亲近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铁匣喀嗒一声打开。 里面没有天书,甚至连张纸都没有。 只有一匣子黯淡的灰烬,杂着些许没有化尽的骨屑。 他是武道巅峰强者,强大的双手即便举着巨鼎也稳定的仿似山岩,然而此时只是捧着个小小的铁匣子便开始颤抖起来,脸色越来越沉重凝如黑铁。 西门望盯着匣子里的灰,沉默了很长时间,如墨蚕的双眉早已不带一丝焦意,挑起拧起复又平缓,稠血似的双唇略显苍白,良久挤出一道金属摩擦般的艰涩声音。 “这……是什么?” 许尘看着他的脸,说道:“这是一个老和尚的骨灰。” 听着这句话,无论叶天明还是慎都微微变色,即便是师兄也禁不住看了匣中灰一眼,心想这些孩子们究竟在魔宗堂口里遇到了些什么事情? 许尘盯着西门望的脸,他隐隐猜到对方应该和那名如鬼的老僧有关系。 西门望只是盯着匣中的灰,从听到之后,他便一直像只雕像般保持着绝对的静止,脸上看不到沮丧的神情,反而似哭非哭一般异常诡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西门望脸上的诡异神情渐渐敛去,露出一丝深沉苦涩的笑容,看着匣中的骨灰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握着铁匣的手指关节处骤然苍白,似乎在隐隐用力,然而片刻后他便放弃了这个动作,神情漠然说道:“既然是前辈高人的骨灰,那我代着葬了吧。” 局势发展至此时,峰回路转,谁也没有想到,许尘等人从魔宗堂口里取出的、被西门望断定藏着天书的铁匣子,竟然放着的是一捧骨灰,场间一片死寂。 师兄看着西门望,叹息说道:“何苦。” 第三百零八章 先前西门望明明生出退意,却依然强行出手时,师兄便曾经叹息说出何苦二字,此时再次重复,依然是那般的缓慢悠长、满是惋惜之意。 西门望沉默看着匣中的骨灰,喃喃说道:“是啊,何苦呢?” 无论是七卷天书,还是什么,无论西门望不想继续持着各种身份在光明与黑暗间挣扎往复求解脱,还是他的老师老僧那样平静喜悦化身万千行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求解脱,最终都只能变成一捧没有任何感觉的灰烬。 然而在成为灰烬之前,人们总是还是要为了这些事物、某些理念争来争去,斗来斗去,若要问这是何苦,大概只有感慨道声:人生何其苦。 西门望走了,他捧着那个盛满骨灰的匣子向海畔走去,那里有无数忠诚于他的强大部属在迎接他的归来,然而他的身影却是那般的落寞,甚至有些佝偻,再不复那位霸道举世无双大将军的风采。 叶天明沉默看着渐渐消失在湖畔的背影,知道这个人废了——这位名将的前半生一直在摇摆,并且毫无保留地对方都献上自己的忠诚,奉上自己的铁血功绩,然后借此换来了无上的荣耀与背、景,今日他将这些历经千辛万苦乃至无数重心劫才换来的事物尽数抛去,想要得到那卷天书却最终只得到了一捧骨灰,事后必然会遭受强大反噬,所以他必然废了。 舍弃在朝阳帝国位高权重的重要人物。 他看到那少女身上的红裙凌乱,衣不裹体,没有因为她身上的伤势而露出担心神情,反而因为她露出的青春曼妙身躯而蹙起了眉头。 因为他蹙起眉头,叶童的美丽脸颊变得愈发苍白。叶天明从雪峰之巅来到场间后,她便一直怔怔地看着他,无论是西门望的铁匣,还是飞云道师兄都不能让她的目光离开。然而叶天明却一直没有看她,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却流露出了厌憎的情绪,这个事实令她感到无比的痛苦。 许尘注意到她的神情一直有些奇怪,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看见飘然如鬼似仙的负剑男子,以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压低声音问道:“老情人?” 叶童缓缓转头,毫无情绪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会杀了你。” 许尘悄无声息向师兄身后靠近半步,得意说道:“现在没人能杀得了我。” 叶瑶在旁边插了一句:“别瞎说,那是她哥。” 许尘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向着叶童抱歉一笑。 魔宗行走慎是叶瑶她哥,那个背木剑的家伙是叶童她哥,许尘心想兄妹都是修道天才,昊天老爷果然不怎么公平,接着他又想起自己曾经真诚祝愿陈皮皮喜欢上的姑娘都有一个天下最生猛的兄长。 他正想着这些有的没有很无谓的事情,听着师兄说道:“小师弟,我们走吧。” 许尘很喜欢被喊小师弟,因为这个称呼里有他最喜欢的安全感。 自己是小师弟,那么如果一旦出事,比如说快要被西门望那个大拳头砸成肉泥的时候,师兄肯定会帮自己出手,这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爽的事情,所以他答应的也很脆生:“知道了,师兄。” 叶天明忽然看着他们说道:“大先生似乎不想看见我们这些人?” 师兄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很慢很认真地说道:“身为师傅的弟子,我当然很讨厌你们。” 叶天明完全没有想到这位让人觉得干净温和到了极点的道士,居然会这样直接干脆地说出讨厌道门的话语,不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微微鞠躬,说道:“感谢大先生这些年来对小师弟的照顾。” 师兄摇摇头,没有接受他的道谢,指着身旁的许尘说道:“这才是我的小师弟,至于那孩子你不用客气,因为他是我的师弟,就不是你的师弟。” 慎忽然对他很认真地行了一礼,说道:“今后便拜托大先生了。” 叶天明微微蹙眉,不解此言何意,难道凋蔽至斯的魔宗余孽们还没有死心,居然想扯上什么关系? 叶瑶看着许尘稚声说道:“许尘,以后我去找你玩啊。” 那只雪茸茸的小白狼从魔宗少女怀中拱出脑袋,盯着许尘发出一阵低沉呜吼,意思大概是说如果你敢发出邀请,我一定会把你啃成骨棍。 师兄怔怔看了许尘一眼。 许尘很无辜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和那个魔宗小姑娘之间是清白的。 师兄没有再多说什么,把腰间的水瓢系紧了些,向场外走去。 许尘把身后的行李系紧了些,跟着他的身影向场外走去,然而没走出几步,他便蹦跳着跑了回来,跑到端木容身前,笑眯眯说道:“一起走好不好?” 端木容微圆小脸上微红,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荒原冬阳下。 海畔一片安静。 慎看着远处说道:“他从不出手,也没有人敢对他出手,我也一直认为与他之间有差距,可万一他并不擅长战斗呢?可惜始终无人敢试。” 叶天明与他看着相同的方向,说道:“我试了。” 慎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答案,望向他说道:“结果?” 叶天明平静说道:“我出了手,他没有出手。” 很简单的描述,很清晰的结果,于是慎再次沉默。 叶天明望向叶童,说道:“这两年你不错,在雪崖上破境我看到了,不过有些事情执念太深,对你自己并不是好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准备离去。 叶童没有想到会听到如此温暖的评价,虽然叶天明的语调冷淡平静至极,但有不错二字,对于她来说便是最温暖的事情,看着兄长的背影难过唤道:“哥……” 叶天明没有回头,说道:“什么时候他回到观里,你再喊我哥。” 看着那个孤单的背影逐渐远离,叶童忽然发现,不是自己追不上兄长的脚步,而是兄长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站在他的肩旁,难道说那个人真的那么重要? 叶瑶在一旁看着她,同情说道:“虽然你这个婆娘有时候很讨厌,尤其是战斗的时候,但被自己亲哥哥扔下不管,确实太可怜了。” 叶童脸若寒霜,没有理她。 叶瑶毕竟年纪小,睁着天真的眼睛,好奇地不停追问:“不然你哥怎么会因为他生你这么大的气?还有啊,你怎么欺负那个家伙了?” 叶童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赞美,如果知道小时候的欺负和隐藏的那些阴郁念头,最终会导致兄长对自己的冷漠不相见,她绝对不会这样做。 慎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不要尝试去学你的兄长,就算你够资格站到他的肩旁,也会变成像他一样没有气味的活死人。” 叶童轻蔑嘲讽说道:“过死关悟生杀,你这种魔宗余孽哪里能懂这等道法。” 慎面无表情说道:“但我懂他把你留在这里,我就可以随时杀死你。” 慎没有任何道理不动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看着叶天明离去背影的少女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可怜的失去兄长的小妹妹,所以他只是沉默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 叶童孤单地站在原地,想念着兄长孤单的身影,过了片刻也抬步离去,缓慢走向远处海畔的骑兵。 先前无比肃杀紧张的山脚下,已然空无一人。世间之人为那卷天书而来,最终却是无所得,只看到了一匣子前人的骨灰,黯淡的冬日照耀着寒冷的荒原,被凛冬之湖上的寒风一吹,光线变得愈发凄清,令人睹之心生惘然之情。 离别总是苦涩的,不过许尘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因为他这时候正和师兄坐在一处冬枯杨林旁烤火,火堆下面埋着些从地里刨出来的干薯,隐隐已有香气。 远处传来嘶嘶马鸣,声音显得极为兴奋欢乐,许尘随着声音望去,只见那道未曾全冻的半温溪旁,大黑马在溪水里像疯子一样甩头不停。 端木容正在替大黑马梳洗,被它这样一闹,满头满脸都被弄的湿漉不堪,不过很明显她当初在王庭帐外说的并不全是假话,她确实挺喜欢许尘的大黑马,所以并未生气,反而格格笑着露出罕见的少女娇憨神态。 “师兄,你实在是太令人佩服,这么大的荒原,你居然能够找到这头憨货,还把它从北边一直赶到了这里,它怎么就能听你的话?” 许尘看着火堆畔的道士,眼眸里难以压抑地流露出震惊和敬佩的神情。 师兄拿着一根粗柴,慢条斯理捣腾着火堆,温和解释说道:“老师养了一头老黄牛,我常与它打交道,所以它们大概觉得比较可信?说起来,小师弟你这匹大黑马不错,日后若那头黄牛回后山养老,它或者可以替老师拉车。” 许尘挠了挠头,忽然问道:“师兄你是很了不起的人,刚才我们碰见那两个家伙虽然不如你了不起,但也是很了不起的人,所以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师兄抬头看着他,好奇问道:“什么问题?” “像叶天明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死脑筋地相信那个铁匣子里就是天书?慎是魔宗传人,为什么连他也相信?如果说他们这样的人都肯定天书明字卷一定会在这里现世,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找到?” 许尘看着师兄,认真问道:“那卷天书究竟在哪里?” 不知道是因为被端木容的小手摸的太过舒服,还是隐隐听师兄说将来要让它接替老黄牛的岗位替某个老头子拉车,总之温水溪畔的大黑马骤然间变得僵硬起来,四肢直楞楞地杵在碎石间,变成木马一般。 许尘没有注意那头憨货的动静,他只是盯着师兄的眼睛,带着期盼好奇的神色等待听到一个答案,哪怕是猜忖的答案,为了这卷天书,他从一路行来,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甚至是死亡的威胁,实在是很难接受大家乱打一通便做鸟兽散,再也没有人提及那卷天书的下落。 师兄想了想后笑着说道:“天书会在荒原现世,想来叶天明是会相信的,慎也不会怎么怀疑,至于为什么大家都盯着那个铁匣子……大概是因为西门望感受到铁匣子里的气息,便坚定地认为天书在里面,他为了这卷天书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和决心,想来总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判断上犯错,所以叶天明和慎也相信天书在匣子里,话说当时有瞬间,我自己也险些信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西门望究竟感受到了什么,会让他把老僧的骨灰当成天书?”许尘微微皱眉说道:“我能猜到他和莲生之间有关系,是什么关系?” 师兄说道:“西门望是那老僧的徒弟,如今看来你在魔宗堂口另有奇遇,想来也知晓那位莲生前辈是何等样的人物,西门望叛离魔宗,只怕每个夜里都畏惧莲生复生来寻他的麻烦,这便是所谓心魔。” 许尘沉默片刻,忽然感慨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师兄你不知道的?” “当然还有很多,就连师傅都承认自己还有很多事情不曾明悟,更何况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师弟啊,须知世间本没有生而知之的人。” 说到此节,师兄忽然怔住,看着他的脸笑了起来。 许尘没有注意到师兄神情里蕴藏着的信息,苦恼说道:“师兄,我怎么觉得话题好像被你带偏到了南海?能不能不要打岔,说说那卷天书究竟可能在何处?” 苦寒荒原的温暖火堆边,飞云道师兄和小师弟进行了他们彼此间的第一次长谈,在许尘日后的回忆里,这番长谈很温暖平静,没有任何初见交谈的陌生感,非常顺利,但事实上又非常不顺利。因为师兄的节奏实在太慢,每句话出口前似乎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确保没有错误或者不会产生什么误会才会说出来,而且这种如同催眠的节奏又很奇妙地容易把话题扯偏到别的地方。 许尘追问天书的下落,结果说不到一会儿,便变成他向师兄禀报自己离开都城来到荒原后的行踪事迹。从碧水营里的飞云道学生说到温溪畔的玉玄门少女,从西门望控制的马贼袭击说到王庭里的慷慨以势欺人,又从夜杀东北边军大念师林零说到剑狙陈鲁杰皇子再与道痴一番血斗,直至入了魔宗堂口遇着玄微残留下来的斑驳剑痕以及骨尸山间那名像鬼一样的老僧。 前面那些叙述过程中,师兄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即便是听到玄微遗留在世间的剑意,也不过是唏嘘感慨一叹,唯独听见许尘在魔宗堂口里遇见活着的老僧,他的脸色才有了略浓烈一些变化。 师兄看着许尘真诚说道:“原来玄微以剑意拟成的樊笼大阵竟有如斯威力?连老师都不知道那和尚前辈还活着,如果知晓此事,我断然不敢让你一个人进堂口,本想让你修行磨厉一番,哪料到竟会遇着这多凶险,小师弟,真是抱歉。” 直到此时此刻,许尘终于确认此次荒原之行是飞云道的安排,师傅和师兄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只是很明显看似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那位未曾蒙面的老师以及火堆畔强大到无人敢于挑战的师兄并不是真的无所不知,至少他们不知道魔宗堂口里还藏着一个化成骨灰都能勾出西门望心魔来的老僧。 想到在那堆尸骨山旁的凶险遭遇,想着那名低头啃噬少女血肉的如鬼老僧,许尘忍不住热泪盈眶,悲愤交加说道:“师兄,你也太不负责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当时光顾着在雪峰里拣那些东西,真没想到。” 师兄羞惭低头。 许尘知道师兄肯定看出来自己的用意,却没有揭穿,甚至连调侃取笑也没有,便这般应下,面对如此笃诚之风,他竟罕见地觉得有些羞涩起来。 “说起来,那位端木容小姑娘对你真不错。” “师兄,说这个干嘛?” “你得谢谢对方。” “知道了。” 师兄从火堆下的灰里用树枝扒出几颗地薯,说道:“吃吧,很香的,这两颗留给端木容小姑娘和你的大黑马吃,不要动。” 许尘伸手去摸地薯,险些被烫着,有些生气,说道:“给端木容留颗倒也罢了,就大黑马那头憨货畜生哪里有资格吃。” 师兄有些不适应他的说法,心想师傅养的大黄牛平日里都是跟着大家一起吃饭,为什么小师弟养的大黑马却不行呢? 他摇头说道:“说起来小时候刚进山的时候我一直不肯吃肉,因为总觉万物皆有灵,后来被老师拿棍子打了一顿又见着黄牛吃肉,才被拧了过来……” 许尘一边听着师兄絮叨的回忆,一边与滚烫的地薯战斗,忽然回过神,抬起头来恼火嚷嚷道:“师兄,你怎么又把话题扯偏了?” 师兄茫然看着他,问道:“什么偏了?” “西门望如果是因为莲生,误以为铁匣子里是天书,那慎和叶天明呢?” “慎本来就不是为天书而来,他是想要杀死西门望,替魔宗清理门户。” “那个叫叶天明的呢?”许尘问道。 师兄挠挠头,有些不自信试探说道:“他好像是为了我来的?” 许尘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说明字卷会出现在魔宗堂口处,海北畔,这些世外之人既然来了,必然便是相信神座的话,神官弄出这么一个不真实的谕示,对他对神军有什么好处?” 他抬头望向师兄,说道:“那么那卷天书究竟在哪里? 师兄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许尘说道:“世上人都想知道。” 师兄说道:“可是就算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帮助呢?” 许尘瞪着眼睛认真说道:“师兄,你知不知道好奇会杀死一只猫?” 师兄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这个,真不知道。” 然后他抬头望向灰暗的冬日荒原天空,好奇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天为什么会发出那道谕示,如今想来,难道说多了位好奇的小师弟也是某种机缘?” 说完这句话,他从腰间取出那卷旧书,递给了许尘。 许尘怔怔接过那卷旧书,隐约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却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卷旧书寻常无奇的封面,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终于鼓足勇气翻开了第一页,因为紧张兴奋而颤抖的手指,把书页翻的哗哗的。 像极了雪峰山腰水潭畔曾经响起的水声。 这个世界对飞云道师兄的认识并不多。 他们只知道那个穿着旧袄破鞋的道士,无论身上染着多少尘埃,总让人觉得无比干净。他们只知道那名道士平静喜乐,爱于山溪水池畔流连,腰间永远系着只水瓢,渴时便饮一瓢水,手中永远握着一卷书,时常诵读。 没有人知道,道士手中握着的那卷书便是天书。 失落在荒原不知多少年月,始终未曾现世的天书。 火堆畔安静了很长时间。 事实上许尘根本没有敢认真翻看那卷旧书,因为他不知道看后会发生什么。 过了很久,他艰难地抬起头来,声音微颤问道:“这卷天书一直在你手里?” 师兄老实承认道:“那年暮时观云破境之后,老师便一直交给我代为保管。” 许尘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发现今天自己倒吸凉气的次数,竟似乎要比过去十几年间加起来还要多些,忍不住感慨说道:“难怪先前师兄要叹西门望何苦。” 天书中的这一卷,一直在飞云道师兄手中,然而世间却无人知晓,无数人为此生出贪嗔之念,为之搏生斗死,甚至像西门望这样不惜放弃前半生的一切。 也许这也正是陆隐一直不将自己的大徒弟示于众人的原因吧? 这真是何苦来哉,人生何其苦。 很幸运的是,许尘现在是飞云道小师弟。 而对飞云道来说,人生种种悲苦,通常都是别人的苦。 当许尘在火堆畔轻轻翻开那卷旧书时,一道气息自微黄纸面缓缓浮出,这道气息平静淡然澄静,仿似不属人间所有,须臾间飘飘摇摇直上天穹,仿佛便要散入冬日的阴云中,再也不会重新回到书页之上。 这道气息因为过于淡然澄静,与冬穹荒原上的任何事物都无法产生相斥之意,却也并不融合,就连那些柔若无物的云丝也无法融合,这种无法融合并不是抵抗和排斥,只是沉默地本性保持,便是连接触也不愿意。 没有接触自然便不会带来相互的作用,依旧是安静的冬日阴云,荒原霜林,就算是世间灵力最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发现这卷书所散发的气息。 但天空可以,因为碧蓝或铅灰的天空便是一面镜子,一面属于老天的无所不在无所不照的镜子,所以它可以清晰地反映出那道气息的模样。 冬日天空中那些密集低垂像吸饱水的旧棉褥似的云层,在天书明字卷开启之后,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反应,厚厚的云层剧烈地绞动着、撕扯着,然后互相纠缠吞噬,最终脱离开彼此的区域,变成无数万朵独立的云。 无数万朵云之间露出后方遥远湛蓝的天穹背、景,正是因为这些背、景,让这些云团产生了清晰的悬垂感,变成了无数颗沉默飘浮在空中的石头。 许尘抬头望着天空里那些云石,想起魔宗堂口外块垒大阵里的亿万颗嶙峋怪石,若有所悟,心有所感,感慨沉默不语。 黑色的荒原某处。 叶天明正在望天观云,双手负在身后,仿佛已经握住那把单薄木剑,头仰的很高,仿佛已经靠住那把单薄木剑,他身上的衣衫很单薄,仿佛要随荒原上的寒风而飞舞,他脸上的情绪也很单薄,那是一种自嘲神伤的淡漠形成的单薄。 黑色荒原另一处。 慎也在望天观云,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像是两个坚定的石头,头仰的很高,仿佛是块悬崖边欲坠的巨石,他身上的皮袄很厚实,无论荒原上的寒风劲吹却无痕,他脸上的神情也很厚实,那是一种明悟真相的平静形成的厚实。 黑色荒原又一处。 西门望轻提缰绳,缓缓举起右手,示意身周如乌云般的玄甲重骑停止,然后他抬头望向天空那数万朵像悬石一般的云团,难以自禁回忆起了很多年前日夜能够见到的堂口,想起了很多事情,深沉如铁的面色闪过几丝痛楚。 此时的荒原上有很多人,他们都没有能力接触到那卷天书泄露出来的澄静气息,但他们看到了天空中的异象,看到了那些各自独立沉默不与天地相融的云团。 于是他们震惊,然后沉默无语。 天书于荒原现世。 遗憾的是,世人望天观云能知天书现世,却不知天书出现在荒原何处。 第三百七十章 “师兄,既然天书在你手里,那先前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他们没有问我,而且……我真的不想告诉他们。” “有道理,除了咱们飞云道的人,谁也不能告诉。” “是啊,告诉他们了,他们肯定要来抢,我又不愿意和他们打,我说过,我不怎么擅长打架,西门望那些人很强大,要打赢他们很辛苦的。” 许尘注意到师兄说的不是很难,而只是辛苦,怔了怔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师弟,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师兄你真是一个妙人。” “噢?何处妙?” “到处都妙。” “好吧,这句话我也不怎么听得懂。” “师兄?” “小师弟?” “这卷天书怎么关上?总不能老让它这么敞着,天穹的反应如此强烈,万一真有人能觅着痕迹追上来怎么办?” “关书这种事情呢,一般分三步,首先……” “师兄。” “小师弟?” “这卷天书有古怪,我先前看了一眼,识海受震太剧烈,这时候想要吐血,所以我才想阖上,而现在和你说话我更想吐血,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帮忙?” “喔,明白了。” “师兄?” “小师弟?”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让我帮帮忙吗?谁小时候和我说话也很容易生气,那时候他就像你刚才一样,说想要吐血,所谓帮忙,自然就是闭嘴啊。” “我说的是书……当然,以后我会谨记和师兄你聊天的注意事项。” “喔,明白了。” 微红的火光中伸过来一只手,那是师兄的手。旧书的封面对许尘而言无比沉重,夹杂着无穷威压感和,便是余光一瞥,便让他识海震荡欲破,然而在师兄的手下却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常之处,轻轻一掀便阖上了。 随着书页轻轻合上,天穹上那数万朵若悬石的云团渐渐散开,互相融为一体,重新回复成阴沉绵延一片的湿漉棉絮,盖住整个荒原。 荒原上那些感应到天象、举头望天观云的强者们,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带着或感慨或惘然的复杂情绪,各自沉默离开。 时已近暮,极淡的夕阳红从云层那头透过来些许,照耀着荒原上的寒林,如少女青丝般的细流温溪,映出无数道金丝,溪畔大黑马像只笨拙的妖怪麻雀般蹦跳着,身着白袄的清丽少女符师在后面追逐,林畔的火堆颜色越来越深。 师兄把吃剩的地薯皮搁到脚边,缓声问道:“拣到了剑?” 在魔宗堂口里许尘并没有拣到玄微当年的那柄浩然剑,但他知道师兄问的真实意思是什么,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不是真正的剑,但我拣到了。” 师兄脸上的神情显得极为宽慰开心,感慨说道:“那就好。” 许尘沉默片刻后,非常认真地问道:“师兄,为什么选择我继承玄微的衣钵?” 天书明字卷一直在飞云道,飞云道当然不会去与世间宗派争夺,只可能是为了玄微留下的那些斑驳剑痕和那道想要回到师门的气息。那些剑痕与气息,代表着玄微的精神气魄以及衣钵,因为魔宗堂口被掩一直流落在外。 数十年后魔宗堂口因应天时而开启,而就在这个时间段,帝国和飞云道改变成了秋季实修的方案,让许尘带队来到荒原,如今他自然明白了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小师弟你的机缘。” 师兄神情温和看着他,干净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看透他的内心。 许尘喃喃重复道:”机缘?” “机缘是什么?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那些说不明白却冥冥中自然存在的因果,不过老师不相信机缘,我却相信,在我看来,世人皆是如此,而小师弟你也一样。” 师兄说道:“你想进飞云道,所以进了,陛下需要你来荒原,所以你来,你能感受到玄微的气息,所以你去,黑夜来临,被封数十年的魔宗堂口因应天时开启,而你就在那里,所以你便入,这没有必要用道理来解释,也无法解释,却自有因果,所以这是你的机缘,不是我的机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从莫名的感伤情绪中摆脱出来,回头便撞见师兄那对干净如纯水般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怔,旋即生出些黯然情绪。 他对师兄提及魔宗堂口中的事情时,没有提到那些最隐秘的那部分,这便是黯然的原因。去年春天在飞云道第一次遇见师兄时,他曾经恐惧过对方的干净以及那股让人亲近到无法隐藏真心的气息,如今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师兄,绝对会真心对自己好,自然不会再恐惧,然而却愈发觉得挣扎痛苦。 入魔的事情,要告诉师兄吗? 天将夜,繁星已出,黑色即将覆盖整片荒原,霜林畔的火堆显得愈发明亮,被呼啸的冬风一吹,飘摇火苗照得许尘的脸明暗不定。 许尘低头看着眼前的火堆,沉默很长时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微紧说道:“师兄,玄微当年是不是入了魔?所以遭天诛而死?” 师兄静静看着他,说道:“是啊。” 许尘抬起头来,问道:“那我继承了玄微的衣钵……” 师兄笑着说道:“我也学过。” 许尘摇摇头,说道:“不是的。” 师兄似乎对他在挣扎什么心知肚明,摆手阻止他继续,微笑说道:“小师弟,有些事情如果你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么以后有机会和老师说吧。” 许尘隐约听明白了师兄这句话的意思,却有些不敢肯定自己所谓的明白是不是真明白,一时间心思变得有些纷杂,沉默起来。 师兄看着他脸上神情,猜到他此时情绪,微笑着岔开话题,说道:“小师弟,现在你身畔那把玉剑,不知道还肯不肯换给我。” 夜色已然深沉,霜林畔的火堆愈发浓郁跳跃,仿佛舞蹈中的热情红衣舞娘,暮时骑着大黑马去散步的端木容回来了,大黑马蹄步得意快活的仿佛也在跳舞。 伴着烤地薯的香气,柴木噼啪作响的声音,三人一马在林畔的空地间过了一夜,许尘和端木容身上的伤势渐愈,加上熊熊火堆的温暖,也没有觉得太难过。 第二日清晨醒来,便要踏上南归的旅途,师兄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旧车厢和几条绞索,许尘看着眼前的车厢,觉得好生奇妙,但想着师兄的本事,也即释然,没有追问什么。 唯有大黑马看着车厢便生出了极为不妙的感觉,大概猜到此行漫漫南归路上自己肩上的重任,马首低垂踢蹄好生烦恼,然而相对于对许尘发自本能里的恐惧和服从,它更不敢违背把自己从遥远的天弃山北麓带到此间的那名道士。 车轮碾压着坚硬的冻土或松散的雪层,发出截然不同的声响,就在这些枯燥声响的陪伴下,在大黑马愤怒呼出的团团热雾的带领下,坐在旧车厢里的三人渐渐远离那片寒林,向着南方的草原部落王庭而去。 旅途可以有趣也可以枯燥寂寞,虽然因为端木容在身侧,许尘不便向师兄讨教飞云道内部修行问题,却有了足够多的时间向师兄打听修行世界的故事。 以往的许尘对修行世界完全不了解,比如不知道魔宗的来源,不知道天书的历史,不知道飞云道便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不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知走,因为这些事情他闹出了很多笑话,甚至还曾经当着端木容的面豪气干云说道天下行走又算是什么东西?等若往自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这种心理上的阴影让他很饥渴地想要知道修行世界的历史,此时终于有了机会可以通过似乎无所不知的师兄看到那个世界最巅峰的所有画面,哪里会错过。 后面这些日子,车厢里的修行故事讲述一直在持续,除了时常因为师兄说话节奏实在过于缓慢而险些睡着之外,对许尘来说,这真是一趟完美的归家之旅。 草原部落左帐王庭已经近了,北边塞的碧水营还会远吗?再往南去便要入朝阳国境。 师兄讲给许尘听的修行故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辛,至少对端木容端木容这种同样系出名门的人物而言,所以她不可能像许尘那样保持着长时间的兴奋。有很多故事她小时候已经听了很多遍,看着许尘的兴奋神情,她很是同情飞云道大先生要扮演启蒙老师,更感慨于大先生居然能有如此强大的耐性。 除了偶尔的感慨,端木容还负责照顾大黑马的食水,其余的大多数时间,她习惯靠在车窗畔双手扶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荒原景致出神。冬日的荒原景致实在乏善可陈,神思无法寄于青草碧水,所以最后观景便成了单纯的发呆。 某日许尘终于注意到了少女的异样,看着她美丽小脸上的淡淡哀愁,微微一怔,问道:“端木容,你在想什么?” 现在二人早已熟稔无比,端木容在他面前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习惯用沉默或冷淡掩饰微羞与紧张,听着他的问话头也未回,依旧静静看着窗外的厚雪,轻声说道:“我从小没有家人,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许尘不知道她是玉玄门弟子,也没有打听过她的人生,此时听到她的感慨,微惊之余不免有些惭愧,又想起临四十七巷里的那场雨,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小卓子除了杀死西门望之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禁默然想着,自己此生薄情寡义,大概真算不上什么好的朋友人选。 片刻后,他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看着端木容清丽的侧脸笑了笑,知道少女之所以有如此感慨与忧愁,大概还是与海畔看到的那些画面有关。 单以自身论,端木容身为端木容,与道痴叶童还有那名魔宗少女叶瑶完全有资格相提并论,然而那两个少女身后各自站着一位强大的兄长,当那些人出现时,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会有什么样的感觉?羡慕嫉妒还是感伤? “我曾经有过家人,但从来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也不知道有哥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不过如果你有机会去都城看见我家那个,倒可以问问她。” 为了宽慰她,许尘笑着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有个哥哥,我来给你当啊,我不是瞎说胡话,将来我即便赶不上师兄的境界,但绝对能比那两个家伙强。” “不要。” 许尘微怔,挠了挠头问道:“为什么不要?” 端木容微微一笑,很认真地解释说道:“因为你太弱了呀。” 许尘看着少女美丽的容颜,紧抿着的薄唇,心头微动,然后再动,暗想这句话实在是太伤自尊了,难道史上最弱飞云道行走的帽子自己要戴一辈子? 第三百七十一章 饱经跌堕的自尊心异常脆弱,他苦着脸对着端木容咕哝说道:“我就不相信我以后真不能比那两个家伙强,如果这你都不满意,我让师兄认你当妹妹,我倒要瞧瞧,你还能在这世间找出一个比师兄更强的兄长来。” 师兄一直在车厢对面看着二人,脸上的神情很温和,就像一个阅尽世事的长辈看着自己的晚辈,他看出了二人对话里隐藏着的很多意思,却发现无论是谁其实都还不是绝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思忖片刻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飞云道本身的立场,主要是他很感谢少女对许尘的照顾,他很喜欢这少女的行事心思,因为多年前的那段只属于他自己的往事。 端木容听着这话,心想飞云道大先生是何等样身份,你我相熟闹阵调笑阵倒也罢了,怎能把大先生牵涉其中,更何况还说要让他收自己当妹妹? 这等荒唐提议,大先生断然是不会理会的,只是不理会自然便会无趣,怎能让大先生无趣?她越想越羞恼,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因为少女的目光因为近视而过于散漫,所以强行瞪圆眼睛并不可怕,反而显得愈发可爱。 忽然这时候,师兄神情温和看着她,笑而肯定地说了两个字。 “好啊。” 车厢里忽然变得安静起来,许尘神情疑惑看着师兄,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一句胡闹的玩笑话,怎么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当然不会认为师兄也是在开玩笑,因为……开玩笑,师兄会开玩笑还是师兄吗? 至于端木容更是吃惊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瞬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借着黑色秀发遮掩脸上复杂而不敢幸福的神情,盯着探出裙边的鞋头动也不敢动。 师兄因为两个人的反应笑了起来,很认真地补充说道:“这是我的荣幸。” 端木容终于知道这是真的,情绪复杂难言抬起头来望向师兄,她知道能与飞云道大先生兄妹相称是何等样的机缘,又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一时间有些莫名惶恐,有些真挚的感激,更多的却是因为对方的温和目光而生出温暖的感受。 师兄看着她平静问道:“接下来你原打算如何安排?” 师兄微笑说道:“想要回西晋,还能回到都城时还可以周游数日,不知你意下如何?” 端木容不知大先生为何忽然邀请自己前往都城城,目光微转,悄悄看了许尘一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圆的漂亮小脸瞬间多了两抹好看的红晕。 “要去他的都城吗?”她低着头微羞想着,薄薄双唇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别的内容,声音比冬日荒原上的蚊子嗡鸣还要细微,“就怕耽搁大先生的行程。” 师兄温和说道:“在都城城见过老师之后,你我之间再换称谓,现在你随小师弟唤我师兄便好,至于行程也不用在意,于我而言修行便是漫游,而且我们要去一趟无仙镇,由那处归都城也算顺道。” 许尘听着师兄和端木容之间的对话,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却下意识里不想往深入里想,直到听见要去无仙镇,想着应该是去见西门望,不由有些忧色。 担心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无论无仙镇是如何凶险的龙潭虎穴,他总不能劝说师兄这样的人物避而走之,不过忧虑的意思已经表现的非常清楚。 师兄说道:“那日在海畔不知马贼之事,便也罢了。现如今既然知道,加上抢天书时递出来的那只拳头,他总需要对这些事情做些交待。” 言语很平静温和,语速依旧缓慢,所说的内容非常简单清晰,因为这基于一个简单清晰而强大的逻辑,无论你是老天道门还是魔宗,无论你是帝国皇族还是世间名将,只要想与飞云道为敌,那么你就必须做出相应的交待。 这个世间已经很久没有人需要做出这种交待,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对飞云道后山有丝毫不敬,而上一次无奈做出交待的是西陵神殿桃山上的满山桃花。 荒原上的风从白天到黑夜不停地呼啸,卷起原野表面厚厚的雪,却寻找不到干净的地方抛洒,于是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落在地上,雪层依旧是那样的厚,无论是滚动的车轮还是不甘的马蹄,都无法在上面碾出太过明显的声响。 某日风雪渐停,冬日从云层后方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向大地投以并不热烈的目光,远处荒原间一道微伏丘陵后方忽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虽然密集蹄声却依然清晰,明显只有一骑,可以想见那骑的速度快到何种程度。 大黑马拖着沉重车厢在雪地里艰难前行,低垂着头颅,缓慢啪嗒着厚唇皮儿,极为无精打彩,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它霍然抬起头来望着那处,乌溜溜的黑眼珠骨碌碌快速转动,显得格外警惕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一道白影从覆雪丘陵后像道箭般冲了出来,那是一匹神骏异常的雪白大马,正是在王庭赛马大会上出尽风头,最后却被大黑马弄得狼狈到极点的那匹母马,马背上坐着位身着皮袄的美丽少女,自然便是那位月轮国的公主殿下陈燕秋。 雪马四蹄上染着泥垢,再也不复当时的纯洁美丽,明显经历长途奔波却没有时间时间休息,马背上的少女容颜依然美丽,眉眼间却满是悲伤与焦虑情绪,显得极为憔悴。天下三痴是世间公认最美丽的年轻修行者,而花痴可以说是三人中容貌最为好看的少女,这般憔悴实在不知为何。 狂奔着的雪马冲出丘陵,看见荒原里缓缓行来的马车,缓下了速度,当它发现拉车的是那个最可恶的黑货时,更是忍不住嘶鸣一声,既想上前狠狠与它咬杀一番,又下意识里畏怯地想要避开,纷乱的想法影响动作,它因为长途跋涉本就有些虚弱的四肢更是险些踢在了一处,踉跄地险些向前跌倒。 陈燕秋眉头微蹙,右手一提缰绳,极为勉强地控制住身下的座骑,而此时她与那辆马车相距离不过十余步,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 车厢的窗帘被缓缓掀开。 陈燕秋看着车窗,眼神此时冷漠的像原野间的冰霜,黑瞳深处隐隐透着痛苦与浓郁的恨意,完全不似以往静好如花的清丽模样。 窗帘完全掀开,一个模样寻常的道士神情温和看着她,点头致意,陈燕秋微微一怔,然后在道士身后看到了许尘和端木容的身影。 她猜到了那名道士的身份,沉默片刻后轻吸一口气,认真恭谨行了一礼,然后不再与马车里的人们多说什么,双脚轻踢马腹,让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的雪马座骑不再与大黑马对峙,继续向着荒原深处驶去。 “她这是去哪里呢?一个姑娘家,孤伶伶地在这片大荒原里走,还真是危险。她的身份尊贵,在中原无人敢惹,但这里可是荒原。且不说可能遇见危险的暴风雪,便是遇见雪国人也会出大问题,雪国人对佛道两宗可没有什么好感。” 许尘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雪马,叹息着满怀忧虑说道。 车厢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他的感慨。 他微感诧异,然后发现师兄和端木容都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望着自己。 “怎么了?” 师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端木容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发现叶童说的对,你确实很无耻。” 许尘大怒,问道:“我哪里无耻了?” 端木容低着头轻声说道:“她不愿意与你我朝面,明显是因为她知道了陈鲁杰皇子被你重伤将死的消息。你心知肚明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何必还在这里虚伪地感慨担心。” 许尘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来掩饰自己的无耻,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便在这时,车厢外再次响起匆匆蹄声。 掀开窗帘一看,竟是花痴陈燕秋去而复返。 陈燕秋看着窗畔的许尘,压抑住心头的情绪,声音微哑问道:“你们见过他吗?” 许尘看着马背上的少女,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之后就没见过了。” 陈燕秋没有说他是谁,许尘也没有说那之后是哪之后,彼此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说的太过明确,或许那股隐藏在彼此间的幽怨恨意便会爆发成真正的战斗。 陈燕秋盯着他的脸,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袖子拭了下嘴唇,然后手垂到腿畔,遮住袖上的那点血渍,声音淡漠问道:“烦请你告诉我他可能去了何处?” 雪崖之上,许尘一箭射穿陈鲁杰皇子胸腹,其后一连串变故发生,如今叶童既然已经与神殿护教骑兵会合,这个消息自然也在荒原上传播开去。神殿震怒难言,但最关键的却是,没有人知道陈鲁杰皇子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最关心陈鲁杰皇子生死的人,当然是他的未婚妻,所以陈燕秋不顾众人的反对和拦阻,强行骑着雪马便往荒原深处闯来。 许尘平静地回视那冷漠的目光,他的心里没有什么负疚之意,正所谓理直所以气壮,根本不在意对方目光里的无究恨意与杀机,说道:“当日我离他太远,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这些事情你应该问叶童。” 听到他的回答,尤其是听着他声音里的平静,陈燕秋微垂眼帘,然后沉默一提马缰继续向荒原深处行去,一马一人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而悲伤。 山脉北麓最北的山坳间,厚雪掩盖着天地间的一切,半掩着一个简陋的皮制帐蓬,除了雪国人,没有人能在这么寒冷的地方生存下去。 帐蓬里住着对雪国人父子,他们属于雪国人最后南迁的一个部落,刚刚完成冬礼,准备回到部落聚居地,但在回家之前,他们首先要解决掉帐蓬里的一个麻烦。 那个麻烦是名年轻的中原男人。 年轻人的衣衫极为破烂,但明黄色的衣物碎缕看着便知道很名贵,想来身份定然不凡,只不过他现在的模样太过凄惨,胸腹间那个凄惨的大箭创因为天寒的缘故没有化脓也没有生虫,却被冻成了腌肉似的事物,看上去异常恐怖。 雪国人父子是在山坳里的厚雪堆里发现他的,虽然对方明显是中原人,但这对父子按照雪国人行猎时的传统,依然把他拖回了自己的帐蓬加以救治。 然而那个年轻人被救醒之后,却依然像是死人一般,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帐蓬顶的油毡,无论雪国人父亲问什么,他都不肯开口说话。 雪国人父子也懒得理会他,继续每日进出雪山,寻找那些观觅痕迹的小野兽,努力完成冬礼所需要的狩猎任务,拖着沉重疲惫身躯回到帐蓬时,随意喂那个年轻人产碗肉汤,也没有再做更多的事情。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的人还活着,但已经死了,甚至比死了更加痛苦绝望。 当日雪崖上的陈鲁杰皇子,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道痴把他从死亡线畔强刀,狠狠地砍向那名强壮的雪国人父亲。 雪国人父亲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救回来的年轻人竟然会偷袭自己,猎刀袭身之时,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好在那名年轻中原人受了如此重的伤,疲惫虚弱到了极点,便是拿起那把猎刀都已经非常困难,哪有丝毫力量,加上雪国人肌肤坚硬如铁,刀锋只在雪国人肩头划出了一道极浅的白口子。 啪的一声脆响,将将满十二岁的雪国人小男孩沉着脸把那名中原年轻人击倒在地,然后大声骂了起来,只是雪国人小男孩的声音清稚明亮,中原语发音比父亲更为生硬,骂声就像冰柱碎裂一般清脆,倒也听不出太多污秽的感觉。 那名中原年轻人则是根本没有听雪国人小男孩在骂些什么,他倒在地上,剧烈痛苦地咳嗽,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眼眸黯淡的像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帐蓬里一片死寂,年轻人看着地面上的猎刀一言不发,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隔了很长时间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往,一丝极微弱的明亮重新回到他眼中。 他扶着地面艰难地坐直身体,看着对面的雪国人父子,让过往习惯的庄严神圣回到自己的脸颊上,肃然说道:“原来偷袭这种事情也没有太大意思。”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他说的很认真很严肃,他的语气依然像过往十几年间那样,平静温和里透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居高临下的轻蔑冷漠。 然而他如今已经不是西晋皇子,不是神军的军魂,而是一个形容枯槁污秽的流浪者,于是这种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便显得极为不协调,甚至可以说有些可笑。 雪国人父子觉得他很可笑,但却没有笑,那名雪国人小男孩拾起地面上那把猎刀,走到他身上,想把他的脑袋像雪山里的野兽头颅那般斩下来。 看着猎刀的影子向自己眼前斩来,那名身份尊贵却沦落荒原的年轻人,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就像在雪崖上感受到那枝箭时那样。 其实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他前半生在火刑台前,在幽狱里看过无数囚徒临死时的恐惧和惘然,只是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把这种情绪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来自中原的年轻人并不怕死,至少他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他真的不想死在一个雪国人小男孩的手里,这种死法太过荒唐,太过不衬他的身份。 他没有死,因为雪国人父亲阻止了儿子。 雪国人父亲看着儿子摇了摇头,教育道:“我们雪国人既然救了人就没有再杀人的道理,更何况这个中原年轻人明显脑子已经坏了,杀死疯子不吉祥。” 雪国人小男孩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养一个疯子。” 雪国人父亲解释说道:“既然他想杀我们,那我们自然不能再养他,把他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由冥君决定他的生死,这最公平。” 帐蓬是极低的寒温,呼啸的雪风,那名年轻人身受重伤,本就奄奄一息,若没有帐蓬和火堆的温暖,只怕过不了片刻便会死去。 雪国人父子很清楚这一点,但雪国人即便有同情心,也不会愚蠢到泛滥,那位父亲像拎小鸡一样把年轻人拎出帐蓬,远远地甩进一个雪堆里。 那名年轻人,自然是陈鲁杰皇子。 在山脉深处的雪崖上,他正处于破知命境的重要关头时,被许尘一剑射穿胸腹,那一箭除了让他险些当场死亡之外,更严重的是直接摧毁了他所有的修为境界和信心,要知道过往历史早已证明,破境关键时刻被外物所扰,都会产生极严重的后果,会被天地元气反噬。 许尘的玉剑绝对不是普通的外物或心魔,对陈鲁杰皇子造成的影响也不是天地元气反噬那般简单,就因为那一箭,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无法修行,换句话说,他从一名可能最快进入知命境的修行强者,变成了一个绝对的废柴。 有的人还活着,但已经死了,甚至比死了更加痛苦绝望。 当日雪崖上的陈鲁杰皇子,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道痴把他从死亡线畔强地看着北方遥远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原,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坐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少天,走了多少里路,依然没有走进死亡,也没有走到黑暗的北方,他感到有些遗憾,静静抬头看天,看着天空中的暮色渐渐被夜色代替。 在寒冷的荒原上坐了整整一夜,直至清晨来临,第一抹阳光照耀在单调的雪原上,照耀在他微眯着的眼睛上,因为已经没有睫毛,那处眼帘显得格外光滑。 “终究还是天亮了。”他看着东方的第一道光,声音沙哑喃喃说道:“如果这天永远不会再亮,那该有多好,我为什么现在如此畏惧看到天光呢?” 急促的马蹄声从南方传来。 陈鲁杰皇子痴痴傻傻看着东方,根本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声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还隔着很长一段距离,陈燕秋从大雪马背上跳了下来,冲到他的身后,然后缓缓蹲下,张开双臂从后搂住他的身躯。 大雪马摇晃两下,险些摔倒在雪原之上,日夜不停连续奔跑了逾千里的路程,它再如何神骏也到了最虚弱的程度。 陈燕秋轻轻搂着他,脸贴着他的脸,不敢用力却也不肯放开,似乎担心如果一旦放手,这名心爱的男人就会再次消失,向着黑暗里走去。 这些日子以来,陈鲁杰皇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看着东方熹微的晨光,轻轻嗅着脸畔传来的气息,哑声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陈燕秋低着头,微笑说道:“如果你肯回头看看我,就会知道我现在也很难看。” 她听着那个悲伤的消息后,毫不犹豫改换素衫,身骑白马入荒原,昼夜不歇驰骋千里,脸上布满风霜与尘埃,不憔悴不堪,与往日如花娇颜相较,确实可以说难看。 陈鲁杰皇子没有回头看她的脸,目光从东方熹微的晨光移到北方深沉的夜色上,嗅着鼻端传来的微酸味道,心头也是一阵微酸。他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妻最爱洁净,在这般寒冷的冬日里居然有了汗臭,可以想见她这一路究竟是怎样过来的。 因为心头的酸楚和身体的疲惫,他忽然间有些厌倦,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处难看的伤口,神情漠然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陈燕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轻轻抱着他,贴着他瘦削蒙尘的脸。 “我做了一个最深沉的梦,在那个梦里我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选择,然而我没有思考太多时间,便伸手握住了腰畔的道剑。” 陈鲁杰皇子看着环在胸前她的手,声音微沙说道:“然后我抽出那把剑,捅穿了你的胸口,纵使你那般悲伤地看着我,我依然没有回头。” 一阵晨风袭来,无雪亦寒,陈燕秋身体微僵,搂着他的手却更紧了一些,因为她从他漠然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令她感到害怕的情绪。 “事实上我也很痛苦,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坚信那是正确的选择。” 陈鲁杰皇子艰难抬起手来,指向自己胸腹间那道黑洞般的伤口,说道:“在那个奇怪的梦里过了很多年,然后我的胸口也被一把木剑捅穿,就像梦中早年我捅穿你一样,我没有死,我的胸口长出了一朵花,一朵黄金铸造的花,那朵黄金花是那样的美丽,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反射着老天的光辉,庄严无比。” “胸间那朵黄金花,是对我放弃一切侍奉老天的补偿,我手持道剑,胸绽金花行走在光明的道路上,然而令我感到悲伤遗憾甚至愤怒的是,我在梦里付出了那般多的代价却依然没能走到最后,这究竟是为什么?” 陈鲁杰皇子的眼眸反射着东方愈来愈亮的晨光,幽然如同鬼火,没有丝毫人类应该拥有的情绪,只有无尽的绝望和对上苍的质问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的黑暗吗?可我眼中所见道心所感就是光明啊!为什么老天要给我如此严苛的试炼?难道他认为我的道心还不够坚定?我自幼表现的如此完美,为什么还要禁受如此多的挫折?” 他眼中的光泽渐渐敛去,黯淡的有如北方初见晨光的夜,沉默片刻后有些神经质般笑了笑,艰难抬起右手捂住像垂死老人嘴唇般漏风的可怜的伤洞,说道:“直到在雪崖之上被许尘一箭射穿胸腹,洞口外没有绽出黄金铸造的花,只有一朵惨不忍睹绝望的血花,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完美的存在,过往所有的骄傲与荣耀,只是为了给最后的覆灭做注脚,就如同桃山之上的道殿建筑雕砌的越华美,倾覆之时才会越令人感伤动容。” 陈燕秋抱着他的双臂微微颤抖起来,她越发听不明白陈鲁杰究竟在说些什么,明明那些字句都是清楚的,但里面所蕴藏的意思却是那般的细碎无逻辑,甚至已经细碎到无法理解,只能感觉,感觉里面的绝望和自暴自弃。 陈鲁杰皇子缓慢而落寞地说道:“我知道你真心怜惜我,只是现在的我以及以后的我都没有资格接受你的怜惜,所以不要怜惜,只是陪我说说话便好。” 他缓缓把陈燕秋环在自己颈前的双手拉开,说道:“不用担心我会自杀,虽然我确实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已经绝望,但我不会寻死,因为老天似乎嫌我所受的惩罚折磨还不够,不愿意我就此死去。” 重伤之余的陈鲁杰皇子根本没有什么力量。但当他的手指触到陈燕秋的手背时,陈燕秋根本没有作任何抵抗便松开。 陈燕秋跪在他的身旁,痴痴看着他早已不复俊美、甚至看上去显得格外冷漠难看的侧脸,眼眸里没有泪水,没有悲伤,只有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爱意与怜惜。 第三百七十三章 “你刚才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那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事情,无论是你受的箭伤还是日后的修行,一定都能回到正常,掌教大人能够治好你,而且我还可以去求找到去悬空寺的路,那些佛宗大德一定有办法医治你。” 陈鲁杰皇子说道:“人之将死道心必明,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弱小过,但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了解自己过,破境之时识海被毁,我此生再无修行的希望,掌教不行,就算是幽阁里那位光明神座也不行,佛宗那些自守沉默的家伙更不行。” “不要再抱有任何虚妄的希望,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命运。” 他看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幽幽说道:“我本来已经忘了,但前些日子在死亡之前却莫名想了起来,那四个字是君子不争。当时我并不懂这四个字的真实意思,却以为自己很懂,所以觉得不甘甚至轻蔑冷笑对之,反而愈发要去争。如今才想明白,那是性格,而一个人的性格则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我这一生都在争。” “虽然你们都不清楚我与兄长之间的真实关系,但我确实是在与他争,而且争的举世皆知,我与他争的是俗世皇位。” “在学院里我也争,我要争的是首席弟子身份,因为我不甘心疼爱我的神官一朝失势,我便要被人凌辱嘲讽,我那时争的是一口气。” “在神军里我更要争,面对道痴这个疯狂的女人,我如果不争些事务权力,哪里有资格与她相对而坐?又凭什么日后坐到那方墨玉神座之上?” “曾经风光过,胜利过,我以为那都是争出来的结果,如今陷入绝望的深渊之中,才明白夫子早已看穿了一切,所有的罪孽与绝望,都是我自己争出来的。” “不如不争。” 陈燕秋无力地跪坐在他身旁,低着头听着他喃喃自言自语,额前飘浮的发丝,像荒原里无生命力的草絮般摆荡,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陈鲁杰皇子痴痴地笑了起来,惨白的笑容显得异常绝望,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是光明的守护者,无论我杀了多少人做过多少你们眼中血腥的事情,我的道心依然一片干净,因为我坚信自己是在执行老天的意志。” “既然是光明的守护者,既然是在执行老天的意志,当然要做一个完美的人,所以我极为注重外貌形容,穿衣修饰谈吐务求严谨无差错,我极少饮酒以防乱性,我对人温和对己严苛,我讲究风度气质,即便是对付极难缠的魔宗余孽,我都没有出手偷袭过,但为了所谓风度,我却等了许尘很长时间,最终却等来了我这一生最棘手无耻的一个敌人。” 陈鲁杰皇子痴痴看着微亮的天穹,说道:“受伤之后我本以为自己必死,然而却一直莫名没有死去,所以我在想莫非老天没有抛弃我,它只是指了一条相反的道路给我?所以我想尝试着往黑暗里去,我不想再管什么风度气度,我积蓄了很多气力,鼓起很大的勇气,拾起那把猎刀,向着一个只有十二岁的雪国人小男孩儿头上砍了下去,然而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居然没有成功。” “我连光明都愿意放弃,我已经不要脸了,我已经打算向黑暗投降,走到绝对的另一边去,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没有成功?” 陈鲁杰皇子的眼眸里流露出极大的恐惧之色,喃喃说道:“原来这不是一个老天试炼信徒的故事,不是一个由光明堕向黑暗的故事,不是那些传说中痛苦但依然保有希望的故事,这只是一个……被老天遗忘的故事。” “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挣扎确实痛苦,向黑暗投降更加痛苦,但那种痛苦是有生命力的,是活着的,可是现在的我呢?就是想向黑暗投降,都被拒之门外,原来我根本没有资格让老天抛弃,我只是一个被老天遗忘在荒原北方的小人物。” 他痛苦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身躯如同老人一般佝偻,仿佛要做为荒原里的雪堆。 陈燕秋痴痴看着他,忽然间眼眸里的悲伤情绪渐渐敛去,缓缓站起身来,稍一摇晃后站稳身体,平静而坚定说道:“我先去杀了许尘。” “这有意义吗?”陈鲁杰皇子艰难站起身来,转身捧住她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颊,肮脏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缓缓摩娑,说道:“这没有意义。” 陈燕秋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发现这张脸竟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心头一阵酸痛,轻轻咬了咬下唇,她知道如果不能去除陈鲁杰心中的绝望与心魔,根本无法把他带离这片荒原,然而她更知道,根本没有办法能够让陈鲁杰回到从前了。 陈鲁杰皇子与她相识多年,从降生到现在,而世人所不知的或是一定会有所唾弃的是,他们也相恋多年,这是他们不得不隐藏起来的感情,非常了解陈燕秋淡雅冷漠性情下的狂热,看她神情便猜到她要做什么,艰难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神情异常冷漠大吼道:“不要试图打昏我!” “我是一个废人,但我不想像那些废人一样说什么不要同情我,请你远离我之类的恶心话!我只是想和你简简单单说几句话都不行吗?你非要像那些才子佳人戏一样做这些恶心事!难道你非要我像白痴一样痛苦流涕!” 陈鲁杰皇子声音嘶哑,愤怒地冲着她大声咆哮道。 陈燕秋脸色苍白看着他,双手捧在胸口像是乞求,又像是想用这个动作平缓下心头的痛楚之意,又像是表明自己不会动手击昏他。 寒冷的荒原上一片死寂,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陈鲁杰皇子敛了脸上的疯狂怒意。那张曾经完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生机和希望,用很慢的语速很冷漠的语气很绝望的眼神说道:“不要同情我,不要让我觉得你在同情我,今日相见,实不如不见。” 陈燕秋没有说什么,缓缓垂下捧在胸口间的手。 陈鲁杰转过身去,拾起那根断成两半的树枝,继续向北方走去。 陈燕秋沉默片刻,然后跟着他向北走去。 陈鲁杰受伤太重,行走的速度太过缓慢,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过走出数十丈地,途中摔倒了三次,那根树枝远远地飞走,他再也没有力气拣回来,而胸腹间的伤口再次裂开,开始向单薄衣衫外渗血,遇寒风而凝成冰血珠。 陈燕秋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一直没有上前搀扶他。 陈鲁杰皇子疲惫了,坐到坚硬的荒原地面上,右手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咀嚼片刻,然后试图站起身来继续向北,不料却没有站稳,再次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他愤怒地捶打着身旁的地面,却因为无力的缘故,地面上的残雪都没有溅起几分。 陈燕秋在他身后沉默看着他。 陈鲁杰知道她在身后,喘息片刻后,忽然吼叫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要再见一面也已经见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再跟着我,我就死给你看。” 陈燕秋的身体微微摇晃,然后迅速恢复稳定,少女明丽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坚毅,便是最娇嫩的花也是有刺有茎的,她也有她自己的底限。 她看着前方那个像条狗一般的男人背影,大声喊道:“那你死给我看吧!” 陈鲁杰皇子的身体微微一僵。 陈燕秋脸色苍白,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喊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始终不肯让我看清楚你,那么就连死也不肯给我看吗?可是我真的很想看啊,所以如果你想死,那就死在我面前吧,我给你收尸,然后回中原改嫁。” 陈鲁杰沉默片刻,疯癫般笑了起来:“真是个疯婆子,没人敢娶你。” 陈燕秋喊道:“是嫁别人,你那时候已经死了,用不着你操心。” 陈鲁杰沉默,然后继续向北。 陈燕秋也不再说话,沉默地跟着他继续向北,大雪马疲惫地跟在最后方。 从清晨到日暮,荒原之上风雪再起。 一路向北,继续向北。 陈鲁杰皇子在风雪中独行,陈燕秋陈燕秋在不远处默默跟随,雪马无声踢着马蹄缓缓消除着疲惫,从晨走到暮,再从暮走到晨,不知走了多少天,走了多远距离,荒原北方那片黑沉的夜色还是那般遥远,没有拉近一丝距离。 途中陈鲁杰皇子渴时捧一把雪嚼,饥饿时咽几口口水,越走越虚弱,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再不会起来,陈燕秋也一直默默等待着那刻的到来,然而他虽然摔倒了很多次,但每次都艰难地爬地起来,也不知道瘦弱的身躯里怎么有如此多的生命力。 陈燕秋沉默看着数十丈外的身影,只是保持着距离,没有上前的意思,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她渴时也捧一把雪来嚼,饥饿时从马背上取出干粮进食,看着那个因为饥饿而虚弱的身影,花了很大力气才压抑住去送食物的冲动。 从雪起走到雪停,从风起走到风停,二人一马却还是在黑白二色的寒冷荒原之上,后方远处隐隐还可以看到天弃山脉的雄姿,似乎怎样也走不出这个绝望的世界。 某一日,陈鲁杰皇子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北方遥不可及的那抹夜色,瘦若枯树的手指微微颤抖,然后松开,前些天重新拾的一根树枝从掌心落下,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脚上,他低头看一眼树枝打跌的灰白色的脚指甲,发现没有流血。 他抬起头来继续眯着眼睛看向北方的黑夜,然后缓慢地转过身,看着数十丈外的陈燕秋,声音沙哑说道:“我饿了。” 陈燕秋眼眶一湿,险些哭出来,强行平静心思,用颤抖的手取出干粮,用每天都暗中备好的温水化软,然后捧到他的面前。 陈鲁杰没有再说什么话,就着她不再娇嫩有些粗砺的掌心,慌乱吞咽干净食物,然后满意地揉了揉咽喉,重新上路。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向北,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言语,自认被老天抛弃的他,不再试图投奔黑夜的怀抱,而是落寞转身,向南方中原而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陈燕秋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本来刚刚生出喜悦的心情,渐渐变得寒冷起来,因为她确认这并不是陈鲁杰决定重新拾回生机,而是他真的绝望了,包括对黑夜都绝望了,是的他还活着,然而这种活着的人是陈鲁杰吗? 她牵着雪马跟在陈鲁杰的身后,偷偷看着他的脸色,低头轻声说道:“其实回成京也很好,在桃山时你经常说很想念皇宫的花园,我陪你去?” 陈鲁杰皇子冷漠看了她一眼,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发自骨髓里的骄傲的冷漠,而是那种自暴自弃的路人的冷漠,嘲笑说道:“你怎么会这么蠢?回成京做什么?被忠于鲁石的那些大臣派人暗杀?还是被父皇为了大局赐死?” 陈燕秋怔住了,马上清醒过来,明白陈鲁杰如果回到燕国都城成京,或许根本无法看到第二日的清晨,因为现在的他不是有神殿支持的西陵神子,而只是一个普通人,牵涉到凶险的夺嫡事中,哪有幸理? “学院大人一直很欣赏你,再说还有……”她小心翼翼说道。 “愚蠢,难道你真以为那是光明圣洁之所在?” 陈鲁杰皇子看着她嘲讽说道:“什么欣赏什么看重,那都要基于你的实力,叶童不会撒谎,她没有必要撒谎,我已经被许尘一剑刺成了个废人,还有什么用处?莫非你以为我长的好看些,便真的可以吸纳信徒?那些老家伙除了老天无所敬畏,哪里会有你这种廉价的同情心?” 这些话很刻薄很怨毒,却根本无法反驳,陈燕秋默默低着头,喃喃说道:“实在不行去北燕好吗?你知道我在景山那里准备了一个园子一直等着你去看。” 说说北燕二字,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果不其然,陈鲁杰皇子的脸色愈发冷漠,目光甚至流露出厌憎的情绪,盯着她的脸怨恨说道:“我不再往北走是因为你这个令人厌烦的女人始终跟着我,冥君怎么可能看到我的诚意?我不想死,所以我只好往南走,就这么简单,但我不想死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如果愿意给我吃的,就最好闭嘴。” 陈燕秋缓缓握紧双拳,紧抿着嘴唇,看着荒原斜阳照出的影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对面这个男人的影子,发现无论怎样都无法重叠到一处。 一路向南,继续向南。 风雪已消,野有兽痕,往南行走的时间越长便离繁华真实的人间越近,然而荒原地表上二人一马的影子,缓慢南行却始终保持着令人心酸的距离。 地处大陆北端,与草原左帐王庭交境,身旁又有大唐帝国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所以国力难谈强盛,民间也谈不上什么富庶,时值年关相交之时,深冬寒意正隆,都城成京里随处可见缺衣少食的流民乞丐。 一个瘦弱的乞丐可能会引发民众的同情心,一百个瘦弱的乞丐就只可能引发民众的厌恶与恐惧,成京大街小巷酒店饭堂的老板们眼见所见皆是乞丐,自然不可能像长安城里的同行们那样有施粥的乐趣,乞丐能不能吃饱只能看自己的本事。 一个瘦的像鬼似的乞丐,正捧着个破碗,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成京城的街巷中,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街巷里应该很熟悉的街景,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注意力全部被酒店饭堂里传来的香味所吸引住了,只可惜很明显他不像那些老乞丐一般有独门的乞讨决窍,身上那件在寒风里还泛着酸臭味的外套和比城门绳还要纠结的脏乱头发,让他根本无法进入那些地方。 连续三家酒家直接把他赶了出来,尤其是最后一家的小二,更是毫不客气用棍子在他大腿上狠狠敲了一记,然后把他踹到了街道的中央。 那名瘦乞丐脸上满是污垢,根本看不出年龄,叉着腰,端着被摔的更破了些的碗,在街道中央对着酒家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比他的身上的泥土还要腥臭,直到小二拿着棍子冲出门来,他才狼狈逃窜而走,哪里能看出他原先的身份和风度。 街巷那头,陈燕秋陈燕秋牵着雪马,失魂落魄看着这幅画面,右手紧紧攥着缰绳,眼眶里微有晶莹湿意,却依然没有流泪,因为她还有希望。 从荒原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梳洗过,换过干净的衣裳,只是因为不健康的脸色和瘦削的身形,显得格外憔悴,愈发显得惹人怜,如果不是她身旁的雪马一看便知道是名贵之物,不知道有多少城门卒或混江湖的人物,会对她起歹意。 这几日她看着陈鲁杰隐姓埋名回到西晋,看着他流浪于街头巷尾,俗世的最底层,看着他被酒家小二拿棍棒招呼,看着他挣扎求存,好几次忍不住想要上前,却是不敢,因为自荒原归来的路途上,陈鲁杰见到人烟之后便不再向她讨要食物,每当她想帮忙的时候,他便会疯狂一般凄厉吼叫,甚至会拿起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事物向她砸去,无论是石头还是泥巴,除了那只用来乞讨的破碗。 陈燕秋很悲伤,她的悲伤在于陈鲁杰现在的处境,在于陈鲁杰驱赶自己,更在于她发现陈鲁杰只能像顽童或真正的乞丐那样用石头和泥巴来砸自己,每每想到陈鲁杰也会认识到这种现实,敏感而骄傲他该是怎样的痛苦和难受? 变成乞丐的陈鲁杰皇子,傍晚时分终于从一个妇人篮中半讨半抢到了半只被冻到硬梆梆的馒头,他得意洋洋地把馒头塞进怀里,想念着住处藏着的那半瓮白菜梆子汤,哼着早年在西陵天谕院同窗处听过的艳曲,趿着破鞋便出了城。 城外有道观,陈鲁杰皇子过道观而不入,甚至看都没有看道观一眼,要知道换作以往,若道观知晓陈鲁杰皇子在外,必然会清空全观,洒水铺道,像迎祖宗般把他迎进去,然而数日前那名小道僮得知他想在道观借宿时,眼神却是那样的鄙夷。 所以陈鲁杰没有住道观,他住在城外一间废弃的佛庙里。 现在的陈鲁杰很脏,蓬头垢面,头发打结根本无法解开,幸亏是冬天,胸腹间的伤口没有腐烂,也没有蚊虫跟随,不然废庙里的乞丐都不会允许他在此落脚。 回到废庙,陈鲁杰发现自己还不是太饿,至少没有在荒原上向那个女人讨要食物时那般饿,于是他决定把那半个馒头留到明天再吃,满意地捂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想像着明天清晨馒头被白菜梆子汤泡软后的味道,香甜地睡去。 陈燕秋牵着雪马,在夜色中沉默看着那间废庙里透出的火光,她知道里面有很多乞丐,也知道这时候那些乞丐大概正在彼此吹嘘今天乞讨的收获,沉默片刻后她转身离开,却没有走远,就在离废庙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歇了一夜。 她以为陈鲁杰没有发现自己还跟着他,因为她毕竟是五上境的强者,现在的陈鲁杰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她忘记了一件事情,她不用灵力去感知也往往能清晰感觉到陈鲁杰在哪里,这已然变成一种习惯或者说直觉。 然而幸福或者说不幸的是,陈鲁杰也有这种直觉。 那张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满是污垢的脸离她是这般的近,近到她有些心酸又有些心悸,尤其是那双眼眸不再干净透亮而像是蒙了些油腻的尘埃,又透着无情绪的冷漠,愈发令她感到不安。 “我马上就走。”她低头颤声说道。 “你不用走,我走。”陈鲁杰皇子跪到她的身前,痛苦地低声喃喃说道:“我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真的已经废了,我没有什么前途,我讨饭活着不是什么入世修行,也没有奢望老天赐予我什么奇遇,我承认自己贪生怕死,既没有勇气去面对旧有的人或事,又没有勇气去死,我只是一个阴沟里的老鼠,我会怀念当老虎时的风光,但我现在只想吃着腐肉活下去,活着比什么都好。” 陈燕秋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乞丐,想着曾经的那个风采逼人的完美男子,心头恸至不忍触碰,颤着手指轻轻抚摩着他的头顶,带着哭腔恳求道:“但你可以不用在阴沟里活着,你明明可以活得更好,至少你应该和我一起活下去。” 陈鲁杰皇子低下头,似乎不想让她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纠结油腻肮脏的头发,颤着声音乞求说道:“可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还活着,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一定会被别人看见,而躲在阴沟里苟活的我,没有人知道那是曾经的我。” 陈燕秋痴痴看着远处,手掌缓慢落下,细细地抚摩着他的脸颊,那张曾经熟悉已然陌生,曾经痴恋依然不舍的脸颊。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知道曾经的陈鲁杰皇子还活着,忘了他,那么他就死了,在梦里我曾经刺过你一剑,事实上如果我现在还有能力杀死你,我一样会毫不犹豫再刺你一剑,因为我不想再做那个陈鲁杰皇子,我只想简单地活下去。” 说完这段话后,陈鲁杰头也不回离开了树林,此时天已亮了,晨光照耀着破落的荒庙,他佝偻着身子回到了庙里,对着那堵覆着残雪的破墙发了半天呆,然后被腹中传来的饥饿感惊醒,回到自己席畔的砖墙下摸了半天。 摸了半天还是空,他藏在那里的半个馒头,还有半瓮白菜梆子汤都已经不翼而飞,甚至连那个被他当作宝贝的瓮都不知去了何处。 陈鲁杰回头望向破庙里那些神情各异的乞丐同伴,愤怒地大声喊道:“谁他妈的敢抢我的馒头!都还给我!还有我的瓮呢?我的瓮呢!” 他向着那两名唇角带着油渍,满脸得意不屑神情的青壮乞丐扑了过去,想要抢回属于自己的馒头和白菜汤,然而受过重伤,身体比普通人还不如他,哪里是这等恶丐的对手,三两下便被人踹翻在地,痛苦地缩着身子不停打着滚。 破庙里响起剧烈的咳嗽声,陈鲁杰不停咳着血,痛苦万分。庙里乞丐们望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同情怜悯,反而满是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模样。 他擦拭掉唇角的血渍,艰难缩回自己的席畔,把头埋在双膝间痛苦地咕哝道:“我当年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在学院风光无限,哪里会在意半个馒头,让给你们又如何?你们这群没天良的王八蛋,欺负你们一辈子也不可能进皇宫吃点心!” 第三百七十五章 破庙外,陈燕秋紧紧捂着嘴,苍白的脸颊上满是痛苦的神情,泪珠就像花瓣上的露珠般颗颗坠下,从荒原到成京漫漫道路,无论陈鲁杰如何在精神和语言上折磨她,无论她如何无望痛苦,她始终没有哭过,直到此时。 即便是痛苦的哭泣,依然不能放声,过了片刻她牵着缰绳,失魂落魄离开破庙,漫无目的向远处行去,身后的雪马低着头,显得无比悲伤。 就在她离开之后不久,破庙里的战斗重新暴发,不知道是因为乞丐们看这个比自己更脏更臭但感觉总有些格格不入的新乞丐有些不顺眼,还是因为陈鲁杰咕哝着喃喃自语里的内容激怒了某些人,总之又是好一场痛殴。 一道清晰的血口出现在陈鲁杰的脸上,血水冲涮掉他脸上覆着的尘埃,露出下面本质洁如玉的肌肤,然而那张完美的脸庞,终究还是毁了。 陈鲁杰摸了摸自己的脸,怔怔看着掌心里的血,忽然疯癫地笑了起来,伸出右脚把一名乞丐绊倒,然后从衣服里摸出那破碗,狠狠地砸到对方的脸上。 瓷片深深锲进那名乞丐的脸颊,有一片深入眼窝,突兀地出现在眼球上,鲜血四处飙溅,画面无比恐怖,破庙里一片惊呼。 陈鲁杰接着用破碗片割断了那名乞丐的咽喉。 “杀人啦!” “杀人啦!” 乞丐们拿着家伙围在四周,惊恐地大声喊叫道,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阻止陈鲁杰的动作,因为陈鲁杰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那种呆滞分外可怕。 那名乞丐蹬了两下腿便死了,陈鲁杰却依然没有住手,不停用拳头向他的脸上砸去,拳头再如何绵软无力,砸上数十下数百下,还是能把一个人的脸砸成棉絮般的破烂物事,鲜血从那些棉絮里渗了出来,冲掉脱落出眼眶的扁扁眼球。 陈鲁杰脸上漠然的情绪,也随着痛殴而渐渐融化,直至眉眼逐渐扭曲,化作似哭似笑的怪异神情,黯淡的眼眸里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 他骑在那名死去乞丐的身上,大声痛哭道:“那馒头被冻的硬的像梆子,非得白菜梆子汤泡软了才能吃,原汤化原食你不懂吗?你怎么能就那么吃了呢?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你害我没有馒头吃了,以后谁来给我馒头吃?” 破庙里不停响起他像疯子一般的嚎叫。 胆小的乞丐早已如惊鸟般四处散去,那些不愿离开这难得栖身之所的胆大乞丐惊惧地藏在角落里,看着那个恐怖的疯子,有人颤着声音哭喊道:“你别急啊,白菜梆子汤是被我们喝了,但那馒头还没吃,太硬了。” 陈鲁杰茫然望向说话的那个乞丐,问道:“那我的馒头在哪里?” 那人指着他身下那名乞丐的尸体说道:“在他怀里。” 陈鲁杰摸索着从身下乞丐尸体里怀里摸出那半个硬梆梆的馒头,痴痴呆呆看了半天,忽然把馒头蘸进血水里,问道:“蘸些血是不是也能泡软?” 破庙里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题,当那群乞丐看着他把蘸了血的馒头塞进嘴里后,更是噤若寒蝉,然后生出了一些很奇怪的想法,跟着这样一个疯子混,是不是可以在这个到处是人血的世界里活的更好一些?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破庙里蘸人血馒头的那个疯子如今是乞丐,以前却是真正的王子,即便他日后成为乞丐中的王子,那又有什么意义? 最近这些天,位于朝阳帝国东北边陲最偏远处的无仙镇,气氛显得格外异常,当千名玄甲重骑自荒原归来后,这种气氛变得越来越浓郁,即便是狼群,似乎都有些畏惧此间的气氛,不再敢于夜里凄嚎不休。 之所以如此,自然与那千名玄甲重骑有关,城中军民隐隐知道了消息,京都军部来函严厉质询,为何如此重要的兵力调动,无论军部还是宫里都没有听到消息,要求大将军马上做出解释,然而大将军府却对此表示了沉默,西门望大将军称病休养,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已经很久没有开启了。 忽然某日,镇军大将军府府门大开,城中军民都知道这意味着某件大事即将发生,很是诧异究竟是谁值得西门望大将军如此郑重对待? 一辆破烂的马车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进无仙镇。 和简陋到随时可能散架的车厢相比,拉车的那匹大黑马神骏异常,非常高大,而且摇头摆首时的神态很是憨喜,边塞军民多见战马,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座骑,不由纷纷称奇,心想车中不知是何人竟奢阔到用这种马来拉车? 车窗窗帘被掀起一角,车厢里的许尘看着城门墙下一名乞丐,不知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都没有想过去要饭。” 大师兄望着他微异问道:“为什么?” 许尘看着那名乞丐身前的破碗,说道:“因为乞讨来的东西总是容易被人抢走,而且要来的饭不香,与之相比较,我宁肯去抢。” 端木容有些不明白他这句话的逻辑,认真思考片刻后说道:“难道说小偷和强盗要比乞丐更值得理解和同情?”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许尘放下窗帘,看着端木容认真说道:“理解和同情是一种很廉价的情绪,这个世界总是凶险的,如果要活下去便要学会拒绝这些情绪,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无法自拔。我一向以为那些遇着些挫折便冒充孤独、模仿绝望、哭天喊地、伤害自己伤害亲人、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的家伙,都是废物中的废物。” 许尘和陈鲁杰皇子这两个名字,便经常被修行世界里的人们拿来相提并论,虽然当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许尘的资格还显得稍微欠缺了些,但事实上很多人已经在心里把他们两个人当作了传说中的一生之敌。 在许尘看来,一生之敌是一种过于热血甚至显得有些狗血的说法。比如那个老和尚和玄微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生之敌,只怕内心深处也有如此想法,才会生出诸多羡慕嫉妒恨,然而玄微想必没有这种兴趣,终究不过是实力境界的问题,只要一方够强,那么他便有资格无视对方的苦难和奋斗。 站在最高峰顶那株青松之下,何必回头去看漫漫修行路上曾经的同伴、曾经的敌人用了你无数倍的心血才走到山腰间的风景? 此时车厢里的许尘并不知道陈鲁杰皇子遭遇到了些什么,在挥出那剑,他就知道陈鲁杰皇子废了,就算没有死也必然废了,因为一个自幼在皇宫里长大,又在道门呵护下长大的西陵美神子,断然不可能像他自己一样可以无视任何苦难,笑呵呵又冷冰冰地面对一切障碍,然而逾越之。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登上兑山宗后山巅峰之后,便再也没有把陈鲁杰皇子当作自己人生的目标,或者说假想敌,无论陈鲁杰皇子日后会有任何奇遇,有任何造化,他坚信自己只要击败过对方一次,那便能击败对方无数次。 许尘再次掀起窗帘,望向陌生的无仙镇,秋时带着兑山宗诸生来前线实修时,曾经路经无仙镇,只是那时西门望借故没有接见兑山宗诸生,队伍匆匆而过,他竟是没有仔细看过无仙镇的风景,须知此间的景色对他有别样的意义。 车厢里大师兄和端木容静静看着他,都看出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异样,却不知道他心情有异的真实原因,还以为是因为马上便要入大将军府面见西门望,许尘想着草原上的马贼这事以及天书之事有些紧张。 “军部可以确认林零身份。”大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说道:“不管西门望认不认帐,单是下属在草原上组织马贼劫掠联军粮草这条罪名,便也够了。” 许尘笑了笑,其实他并不是很理解大师兄为什么要带着自己来到无仙镇,也不是很清楚当日那句关于交待的话究竟该如何理解,草原里的马贼群,他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证据,但单凭这一点并不能让西门望伤筋动骨,至于海畔抢夺天书时击出的那一拳及随后赶到的朝阳边骑,也不足以把西门望掀翻在地。 将军府正门厚重宽大,长街洒扫干净,一应偏将校尉之属恭恭敬敬陪侍在侧,与环境相较,那辆马车显得愈发简陋不堪。 马车并没有在府门前停留,而是直接驶进了将军府,那些奉命在府外陪侍的边军将领愈发觉得震惊,心想车中究竟是谁,竟能有如此大的面子?须知西门望大将军乃帝国军方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即便是宫中来人也没资格直驱入内。 没有在将军府前下车,还真是因为车厢中人的身份不一样,像大师兄这样的人物极少在俗世里出现,偶尔露面不过是惊鸿一瞥,真让人知道他来到无仙镇,无论对朝廷还是西门望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马车驶入将军府深处,在一片冬园畔停下,一名叫做谷溪的文士恭恭敬敬将三人迎入园内,许尘看着这个人的后背,忽然摇了摇头。 西门望大将军在园口石门下相迎,神情平静不知心境如何。 距离海畔之事已经过去了些时日,再次相见,双方很有默契未提那日争夺天书之事,只是寒喧而入,仿若只是初见。 冬园里摆了一场家常宴,没有传闻中猴头这类的残暴豪奢菜色,更没有传闻中西门望大将军好试宾客胆量的活杀烹姬,乌黑木案桌上摆着的只有淡雅小菜和三色米粥,案畔诸人沉默进食,没有人开口说话。 许尘喝了碗米粥,挟了筷精致咸菜,又喝了碗米粥,又挟了筷威菜放进碗里,用筷尖沉默挑弄片刻,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望向桌首的西门望。 无声处一句话便是惊雷。 俱沉默时一眼便是闪电。 做为客人,这般直视主人非常无礼,做为小师弟,当师兄在场时自己先做动作有些无理,然后许尘就这样做了,因为他实在是很想真真切切看一看这个人。 大师兄微异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继续低头吃粥,似乎觉得这粥比西门望、比小师弟、比席间隐隐振荡的风云气息要有意思的多。 第三百七十六章 端木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有些担忧,看见许尘神色如常便不再理会,目光便不知飘到了何处,总不过是冬园里的冰池霜树。 西门望依然半低着头,端着粥碗缓慢而认真地进食,仿佛感觉不到许尘的目光正像两把刀一样深深砍在自己的脸上,神情淡然自若。 许尘静静看着西门望。 此时的西门望与海畔那个中年男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面色依然冷如寒铁,双眉依然浓若墨蚕,双唇依然艳若稠血,然而一身霸道至极的威势,却尽数锁在身上那件寻常外衣之内,没有一丝向天地间泄出。 那件看似寻常的素色外衣不是盔甲,不是军服,却是朝阳天子当年论战功时亲自披到他身上的御衣。穿着这件御赐素衣的西门望,便不再仅仅是一位武道巅峰至强者,更是俗世里的大人物,帝国军方权柄最重之人。 许尘默然想到,即便是兑山宗,想要这样一个大人物做出交待也很难吧? 西门望缓慢而认真地吃着碗里的粥,比大师兄还要慢条斯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结束进食,缓缓抬起头来,回望着许尘的目光问道:“小先生为何一直看着我?” 许尘展颜一笑,说道:“因为大将军威武。” 这话自然是没有人信的,不过也没有人无趣到揭穿这种借口,有兴趣批判一下双方的虚伪以及无礼。 撤下饮食,端上名贵的燕西黑毫茶,西门望望向大师兄说道:“犬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废物,就不唤出来让大先生看了。” 大师兄微微一笑,缓缓啜了口茶,在不需要说话的时候,他向来是不愿意说话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说话慢,别人大概不怎么喜欢听。 西门望端着茶盏看了端木容一眼,说道:“你就是端木容?” 大师兄放下茶盏,微笑说道:“她现如今是我认的妹妹。” 西门望微微眯眼,似乎有些诧异,不解这名大河国的少女符师因何得了如此大的机缘,沉默片刻说道:“恭喜。” 端木容知道接下来冬园的谈话属于朝阳帝国内部的事务,站起身来微福一礼,又看了许尘一眼,便自行离开去给大黑马喂吃食。 冬园内一片安静,只有寒冷的风吹拂着枝上的霜,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是箭羽擦过弓弦,像是战场上的泥土崩溅到坚硬的盔甲上。 西门望看着茶盏里黑稠若血的茶汤,沉默了很长时间,手腕一振,送入唇中一饮而尽,长衫随风而动,说不出的豪迈随意,便若饮了一杯双蒸烈酒般。 茶汤入喉如血,大将军的声音愈发冷冽肃杀,金石之意大作。 “当年玄微单剑杀入山门,我圣宗子弟或死或遁,各自巅沛流离,苦不堪言,然我圣宗本以强权立规矩,所以圣宗中人畏玄微如虎,却不曾厌恨之。其时我年岁尚浅,甫离家师管制,反而觉得便如鱼跃大海,花开彼岸,好生快意,尤其与家妹南下中原,在朝阳入伍从军识得诸多好友,更是有此快感。” 许尘此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面前那盏茶,茶盏里的黑色茶汤让他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想起了那座石狮,想起了那些血,他在将军府里想着将军府,然后被这道金石之声惊醒,微微蹙眉,没有想到西门望一开场便自承魔宗身份。 “世人称我圣宗为魔,我便是所谓魔宗余孽,大先生乃夫子亲传弟子,自不会在意,然而世人并不如此。家妹入京都之后,我替帝国镇守边疆,积功而至大将军,不料某日慕容一舞惊天下,她圣女身份曝光,西晋神军借此事大作文章,一面由掌教大人传书于朝廷,一面尽起三大神座赴岷山向我施压。” 西门望漠然看着茶盏里的黑色茶汤,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时我一直期待着朝廷能够对我有所回护,或者夫子能够说句话,然而朝廷没有反应,夫子也没有说话,为了不让西晋神军因为我的魔宗身份而连累到京都城里那女子,我只好杀了慕容,叛了圣宗,做了神军客卿,变成了一条狗。” 说到此时,这位如今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抬起头来,望向桌畔的大师兄,缓声说道:“敢请教大先生,若您处于我当时的情况,您会如何抉择。” 大师兄没有沉默,也没有微笑,只是静静看着冬园里的一株树,仿佛在回忆很多年前属于他自己的故事,说道:“如果是我,我大概会能杀几人便杀几人。” 西门望听着他的回答,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大先生何等人物,这世间有谁敢对你不敬?” 忽然间,他神情一肃,寒声说道:“但我只是一个师门覆灭不容于世的魔宗余孽,我只是一个惶惶丧家之犬……换一个家宅当狗,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便是当狗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西门望收回目光,稳定而有力的手指缓缓轻击着桌面,说道:“因为狗都是有主人的,而我这条看似强大可以到处咬人的狗,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我是客卿,我又是朝阳帝国的大将军,我不可能向神军出卖帝国的利益,也不能向帝国出卖神军,那我这条狗能为神军和帝国带来什么利益?” “我只能不停杀不停地征伐,替我朝阳帝国打下越来越多的疆土,消灭越来越多的敌人,只有这样皇帝陛下才不会疑我,同时我又必须暗中听从神军的命令,替他们处理一些在帝国内部不方便处理的事物,如此他们才会继续信任我。” “这种日子真的很苦闷,陛下始终不肯完全信任我,神军更是对我戒心十足,而像慎那样的圣宗子弟,一旦出世第一次事情就是要杀我。” “我是叛徒,从离开山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个叛徒,从河的这边到那边又到这边再到另一边,这并不是在光明与黑暗间反复无常,事实上只是一个黑暗的残余在光明的照耀下苟延残喘,寻觅一线生机和希望。” “然而有时候我也在想,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背上扛着的那些过去,那些不想让人知晓的过去,那些东西扛的久了便长在了你的身上你的心上,怎么都无法让它变得轻一些,更不要奢望能够把它从你身上拔出来。” “可世事总是在往前走的,陛下派兑山宗来边塞实修,明显是不想用我了,而一条狗如果没有了用处,随时都可能会被宰掉,我很艰难才在中原活了这么多年,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我不想被宰掉。” “怎样才能不被宰掉?除非不当狗,怎样才能不当狗,而是当狗的主人?你要拥有力量,很多人都说本大将军是世间最有力量的男人,但其实你我都很清楚,这种力量并不能超凡脱俗,依旧还在世间,所以我的颈上总有一根绳子。” “所以我想得到那卷天书,因为我想拥有超出这个世间的力量,我想挣断那根绳子,从此不用再在河的两岸反复挣扎,而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西门望这一番讲话很长,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无论大师兄还是许尘都没有插嘴,只是静而沉默地倾听着,听着那段含糊的历史,听着这位帝国大将军平静叙述里隐藏着的怨毒和不甘,听着那些世间没有太多人知道的秘辛。 大师兄看着他温和问道:“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些?” 西门望笑了笑,端起茶盏将冷茶饮尽,轻声一叹说道:“自然不是想用这些话改变一些什么,只是这些话在我的心里藏了太多年时间,一直没有机会对别人说,世间有资格听我说这些话的人太少,而大先生你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人。” 大师兄感慨说道:“既然说之无益,何必多言?” 西门望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当年我曾经想要求见,请他老人家开解我的痛苦和困惑,既然能够出现玄微这样的人物,指点我这个魔宗余孽也不算什么,但是很可惜始终不肯见我,只是让陛下给我传了两个字,直到今日我依然不知那二字何解。” 大师兄问道:“哪两个字?” 西门望应道:“无为。” 大师兄沉默片刻,然后看着他笑了起来,温和的笑容里蕴藏着很复杂的情绪,有些怜悯有些感慨也有些毫不掩饰的惋惜。 “观大将军今日行事,看来还真是未解其中之意。” “还请大先生指点。” “无为,便是无所为,大将军自离魔宗来我朝阳,所思所行皆锋芒毕现,以武力以战功以暴戾招摇行事,为的便是能在滔滔大河中站稳,从而不给你身后那人带去麻烦,然而你却没有想过,若从一开始时你什么都不做,或许还会更好些。” 大师兄慢条斯理说着话,缓缓举手阻止西门望说话的意思,继续说道:“便说当年女之事,先帝接掌教之信大为愤怒,已然准备刀兵相见,然而你却心忧那人暴露,抢先烹杀慕容以此取信,这又怎能怪帝国不曾助你?” “一事本无常,你若无为而对,或许那之后的所有烦恼都会不存在,可惜你太过紧张那人,一着错便着着错,直至到了今日无法挽回的地步。” 西门望紧握双拳厉声说道:“可是当年他没有说话!” 大师兄目光微冷,看着他的脸沉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他为你说话?你又怎么知道如果神军动手,老师不会替你说话?你莫要忘了,当年若不是老师点了头,你那妹妹又怎么可能成为我朝阳的皇后娘娘!” 冬园里一片死寂,将军府里所有下人早就已经被遣走,没有人能够听到大师兄说的这句话,而听明白了这句话意思的许尘,则是低着头盯着面前的茶盏一动不动,只有桌下微微颤抖的右手显露着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朝阳帝国的皇后娘娘居然是西门望的亲妹妹!她也是魔宗的人! 冬园深处一株细细的树枝仿佛是承受不住场间的气氛或是枝上挂着的雪霜,喀喇一声折断堕入残雪之中,大师兄缓缓将身前的茶盏推的远了些,抬起头来平静看着西门望说道:“如果你的话说完了,那么接下来该我说些你大概不喜欢听的话。” 第三百七十七章 西门望微微眯眼,轻击桌面的手指早已停下。 大师兄问道:“草原上那群袭击联军粮草的马贼听谁的命令?” 西门望回答道:“我。” 大师兄问道:“海畔那逾千骑朝阳骑兵是谁调过去的?” 西门望回答道:“我。” 大师兄问道:“是谁想在山道里一拳打死我小师弟。” 西门望平静回答道:“还是我。” 大师兄沉默片刻,然后看着他说道:“既然如此,你归老吧。” 西门望大将军老吗? 无论是京都城里的文武百官、皇帝陛下,都不会这样认为。这位武道巅峰强者还处于自己人生最强大的阶段,精神意志都没有丝毫凋蔽的迹象,有很多人以为当许世将军因为年老体衰注定离开历史舞台之后,他便将是世间第一名将。 然而就在这位不可一世的将军自己府邸里,就在这寂清微寒的冬园中,那名穿着旧袄破鞋看似寻常的书生,毫无道理毫无理由便说他老了,然后让他归老。 当这句话从大师兄嘴里说出后,无数层铅色的冬云汇聚而至,来到无仙镇的上空,层层叠叠罩住冬园,天光黯淡无比,园中树木老态毕现。 西门望眯着眼睛看着大师兄。 在回答了很多问题后,他只问了一句话:“大先生要干涉朝政?” 今日大师兄要让西门望这位帝国大将军就此归老,算不算干涉朝政? 身为朝阳将领,面对压力,还能淡然相应,西门望不愧是人间巅峰强者,拥有世人难以企及的自信与力量,这种强大令人心生敬畏。 然而大师兄只用一句话,便摧毁了西门望所有的强大。 有很多事情在做出决定之前,总显得那般沉重,然而一旦做出决定,那些事情的重量仿佛会在一瞬间之内失去,被园里的风轻拂便飘摇直上铅云消失不见。 西门望此时的感觉便是如此,当把归老那句话说出口后,他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识海与目光同时清明了很多,发现原来这本来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道魔帝国之间挣扎反复,即便是强大如他也感到身心俱疲,他一直苦苦思索怎样才能突破这种僵局,直至此时他才明白,若自己抛弃世间荣华富贵,当年所说那般不争无为,未老而归老,这样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局。 无论西晋神军还是京都城皇宫里的陛下,都会默允自己离开纷争的朝堂与修行江湖,更何况大先生亲自来到无仙镇,隐隐里更代表了兑山宗的意思。 “大先生果然宽厚。”西门望看着大师兄说道:“秋末回京我便辞去所有官职。” 大师兄看着他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太晚。” 西门望微微眯眼,看着他的脸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沉声说道:“大先生,我毕竟是帝国大将军,麾下亲信无数,我总要安排他们的后事,而且中原与雪国人之战开春后便将开始,我需要留在无仙镇盯着这场战事。” 大师兄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听到为什么他要盯着这场战事的原因。 西门望眼帘微垂,手指轻轻抚着茶盏,说道:“毕竟我也曾经是一名雪国人。” 大师兄起身向园外走去,在门前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不准去西晋。” 将军府的书房在冬园深处,依墙架上陈设着各式兵器,少见笔墨书籍,一股肃杀之意回荡其间,窗外黯淡天光透入,瞬间被压制的无法动移。 军师谷溪站在书桌旁,沉默不语,笼在袖中的双手时而紧握,时而松开,不知道挣扎了多少时间后,声音微哑说道:“属下不甘心。” 西门望看着书桌上墨渍未干的信纸,神情漠然说道:“拿不到天书,我便是凡人,凡人便必须听天由命,而归老田园已然是我能看到的最好的命,我寄信京都自愿解除军职归老,相信陛下总要给我一些颜面,军中后事相信无论是许世还是军部都会据理力争,至于你若担忧西晋神军觅你回复,你可以与本将一道归老。” 谷溪眼中浮现感动之色,旋即感动化作感伤,自嘲一笑说道:“当年我本是派在将军身边的监视者,谁知一过便是若干年,变成了真正的主仆,将军可以归老,我却必须要回去复命,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与先生相见。” 西门望看着他说道:“不须太过担心,京都城里的陛下和那些文武官员,只要我肯和平交出手中的兵权,他们不会再做任何计较,相信他们也不会为了一个退役的将军与兑山宗发生太大争执。” 谷溪点了点头。 西门望看着窗上的隔栅和那处透来的黯淡天光沉默了很长时间,浓眉渐蹙,缓声说道:“大先生果然如我所料是个宽厚仁慈之人,但不知为何那个叫许尘的却对我有如此浓郁的杀意,他很想我死。” 随着这句话出口,书房里的肃杀之意大作。 身为武道巅峰强者,对气机的敏锐程度何等样恐怖,西门望能清晰地察觉到大师兄的真实来意,自然无论许尘如何遮掩,也能体会到他目光里的杀心,更何况当时在冬园宴上,许尘根本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真实心意。 谷奚看了窗外一眼,低声说道:“上次向将军禀报过,林零生前最后一趟回京都城隐约查到了一些事情。”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些年我在这个世界上杀的人太多,想杀我报仇的人更多,那位先生究竟与我是否真有宿怨,本就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陛下和神军都乐意看到我安然归老,尤其是兑山宗已经表态,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敢来杀我,没有人会允许有这种变数存在。” 谷溪想起迎对方入园时后背感受到的如芒般的目光,沉默思考很长时间后低声说道:“那个先生有古怪,至少应该查一查。” 西门望微讽看了他一眼,问道:“如果查到他便是那个人,又能如何?” 谷溪说道:“就算朝廷不会管这件事情,但总有办法解决掉。” 西门望神情漠然说道:“林零在草原上试图杀他,虽然我事先并不知情,但这一次要算在我的身上,在海畔为了天书我又试图杀他,这便是第二次,莫非你以为真会给我留下第三次机会去杀?” 谷溪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许还会有无数次,朝廷和兑山宗总不可能把每次都算到大将军身上,那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西门望沉默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尘站在窗畔看着园子里的雪树,想着在无仙镇这等偏远边塞,居然能够构筑出如此美丽的园林,真不知道朝廷拔给东北边军的军费有多少被西门望贪污,也不知道西晋神军给他的供奉金银是不是也变作了园中的那方假山。 想着这些事情时,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但实际上心思还一直停留在冬园里那番谈话中,那些秘辛所带来的震惊根本无法短时间内消除。 魔宗余孽西门望在朝阳帝国成为权柄极重的大将军,更成为西晋神军的客卿,甘愿做神军的一条狗在京都城和边境屠杀无辜,所有这一切他只是为了隐藏亲妹妹的身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朝阳皇后娘娘也是魔宗中人! 许尘双手撑着微冷的窗台,回身望向屋内的大师兄,想着先前在冬园里,就是这个面容寻常普通没有丝毫强大气息的书生,只用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帝国最强大的西门望大将军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势荣华归老,不由好感慨。 西门望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兄妹关系令他震惊,然而今日所见所闻里能够体会到的兑山宗和大师兄的强大,则更加令震惊,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究竟有多强?” 大师兄正捧着那卷书在看,听着许尘的问题,缓慢拢好书卷,抬头望向窗畔的他,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强大其实只是一种相对的概念,比如苍鹰之于蚂蚁,看似苍鹰强大,但苍鹰永远不会与蚂蚁相搏,所以蚂蚁并不弱小。” 许尘摊手说道:“师兄,你说的话太过深奥,我有些听不懂。” 大师兄笑了笑,把那卷书插回腰间,缓步踱到窗旁与他并肩站立,看着冬园里的霜树冰池,缓声说道:“这或红妆或素裹的世界里其实被人为区隔成了很多不同的世界,比如皇宫与市井,比如煌煌神军和破落的道观,比如所谓的不可知之地和充满烟火气的真实人生,据闻悬空寺首座讲经时,有无数飞蚂蚁浴光而起,你说这位首座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又比如说太虚观观主能教出叶天明这样的徒弟,那他又该如何强大?然而这些人永远不会……至少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在人间出现过,那么他们便是俯瞰蚂蚁的苍鹰,虽然强大但并不会伤害到你。” 许尘好奇问道:“太虚观究竟是什么地方?” 大师兄认真回答道:“太虚观是一座道观。” 许尘认真等着听后续,然而没有后续。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忽然问道:“西门望算苍鹰还是蚂蚁?” 大师兄叹道:“他本应是荒原天空上的一只苍鹰,只可惜被自己套上了一道索链,从那之后他便变成了猎人驯养的牧羊犬,然后他便再也无法挣脱。”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成为神军客卿的强者,是不是身上都系着一根链子?” 大师兄认真回答道:“西门望心忧皇后,相对而言自然更为难熬些,只不过师弟你说的也不为错,神军客卿自然都有自己的难处。” 许尘想着端木容的老师,蹙眉说道:“玉玄门也是如此?” 很简单的一段话,却让许尘心头微动。 这段话里那些规矩和自由之类的词汇,让他隐约间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尤其是最后那句生相对自由很多也幸福很多,更是让他生出很多想法。 “世间第一强者也要守规矩……”许尘眼睛一亮,搓着手兴奋问道:“大师兄,谁更强?” 大师兄困惑看着他,说道:“他当然比我强。” 许尘愣了愣,说道:“这算什么答案?打架这种事情又不是打嘴炮。” 大师兄认真思考打嘴炮究竟是什么意思,思考了很长时间后以为大概了解许尘想要表达什么,认真解释道:“我不擅长打架。” 这个答案再次令许尘感到无言。 大师兄看着他好奇问道:“小师弟?” 许尘摆摆手:“没什么,师兄,我只是还没有完全习惯你说话的方式。” 大师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 第三百七十八章 许尘问道:“如果悬空寺首座和太虚观观主是天空里的苍鹰,那大师兄你呢?” 大师兄微笑说道:“我只是一个早已消失的道士而已。” 许尘叹了口气,说道:“师兄你这种回答未免过于虚伪了些。” 大师兄摇头叹息说道:“莫说观主与首座,太虚观里那些境界惊世之人,便是民间市井之中亦有不凡,那些看上去寻常普通的酒徒屠夫之流,你又哪里能看出他们是早已破了五境的世外高人?” 大师兄当然不是虚伪的人。他之所以不断重复重复又重复告诉许尘自己并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个人,是因为他坚信自己确实不是世上最强大的那个人,而且他非常不愿意许尘因为师门背、景的强大而陷入某种妄自尊大的精神错觉中,从而走入修行歧途,逐渐远离那条唯一正确的自我寻找之路。 有些遗憾的是,许尘并没有体会到大师兄的良苦用心,因为他的逻辑很简单,在已知的修行世界里,那位知守观观主想必身处最强大的层次,而他教出来的徒弟叶苏在大师兄面前连个屁也放不出来,那么就算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于是乎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骄傲并且兴奋。 正因为这种情绪,所以他不是很能接受今天冬园对话的结果。 大师兄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事情,说道:“西门望很强大,即便是君陌也不敢轻言胜之,遑论杀之?而且他是皇后的兄长,谁敢无罪斩之?这个秘密除了夫子和陛下,便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还请小师弟善加保存。” “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先前你会让我听到这个秘密。”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清澈而干净的目光仿佛能看透许尘最擅长的掩饰。 许尘回望着大师兄,因为信任而没有做任何掩饰。 沉默很长时间,大师兄看着他怜惜说道:“因为我想你需要知道。” 许尘沉默片刻后低头说道:“是的,我需要知道这些。” 大师兄忽然微笑说道:“回去好好学习,五年之内你一定能杀死他。” 许尘抬起头来,看着大师兄干净的眼眸,心间轻轻咯噔一声,觉得师兄仿佛什么事情都知道,包括自己最大的那个秘密。 然而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以往那些年在世间流离失所挣扎在生死之间,所以外表散漫调皮实际上心思刻厉冷漠忌警所有的人,然而如今自己已经是陆隐亲传弟子有了这么多的师兄师姐,自己还怕什么呢? 许尘看着大师兄认真说道:“这等境界师弟心向往之,总觉得五年时间太久,想要争朝夕。” 大师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早已淡出,师傅不让我干涉朝政,今日我贸然发话让西门望卸甲归老已算是放肆了一把,而西门望若真的退出朝政,也不好再拿他如何,若师弟你想杀死他便只剩下正面挑战这条道路,你可有此信心?” 想着在房内与大师兄的对话,许尘向将军府外走去,在角门处遇着喂食大黑马结束的端木容,便邀她出府在无仙镇里去逛逛。 深冬的无仙镇寒风如刀,先前看热闹的民众早已各自归家,街道上除了巡逻的骑兵之外,竟是很难看到人影,着实没有什么好逛的,不过年轻的男女逛街更多的不在于逛街,而是在于和谁逛,所以许尘和端木容的心情倒是不错。 走过半掩着门的粮草行,许尘指着城墙上对端木容说那处的箭楼当年修的时候出了问题,所以模样有些古怪,不过听说反而非常好使,然后他又带着她去到某条僻巷觅了间极不起眼的铺子吃了顿涮肉,得意说道这便是无仙镇唯一的美味。 一路行来观冬景食鲜肉饮烈酒,端木容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静静听他在说,跟着他行走,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散漫却不再漠然,偶尔掠过些意思。 “你以前来过无仙镇?” “曾经路过一次。” “那你为什么对无仙镇这么熟?” “因为……我曾经有个朋友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 许尘在街角避风处买了一块炕红薯,仔细用两张粗纸裹好,递给端木容让她先行回将军府,然后走到一条巷内,望着将军府飞檐一角沉默了很长时间。 将军府里那位大将军马上便要去养老了,他曾经替帝国建立下不朽功勋,如今知情识趣自请卸甲,想必朝廷定会备加尊荣,下场怎样也不能算惨淡。 然而都城那座将军府里曾经淌过那么多血,边境的村庄里焚烧了那么多具无头的尸身。 他很想杀死那位大将军,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杀死对方,现在依然无法杀死对方。 大师兄亲自出面,他也只能眼睁看着对方卸甲归田便了断了过往所有恩怨,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任何往事以及往事里的血腥,所以他看着将军府飞檐沉默了很久。 小巷幽静清冷,无人走过,便在这时一名身着深色棉服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靠了过来,觅着四周无人注意,才将手中紧捏着的小纸条递给了许尘。 这名中年男子便是当初在碧水营曾经与他联系过的阵师,阵师在边塞身份特殊,想在无仙镇中与许尘相见倒也不是太困难。 许尘的目光落在小纸条上,身体骤然一僵,拿着纸条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沉默片刻后,他声音微哑问道:“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 那名中年男子同情看了他一眼,低声禀报道:“荒原之中根本无法找到先生,所以我只好一直留在无仙镇里等待先生归来。” 许尘看着纸条,缓缓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沉默走出了小巷。 过了很长时间后,许尘睁开眼睛,把手中的纸条毁掉,抬头看着灰暗色的冬日天穹,喃喃说道:“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纸条上的消息是都城带来的噩耗。 很简单的消息,却给许尘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他来不及回忆当初在草甸间的初次相见遇。 纸条很短,但隐约包涵的内容很多,许尘大致明白那位神官之所以被囚桃山多年与将军府血案有关,而且根据那些分析,他在冥冥中捕捉到一种很强烈的直觉——那位神官之所以去都城,应该是在寻找自己! 他不明白这种直觉从何而来,自从在魔宗堂口接受那个老和尚精神世界里的那些碎片之后,他经常会生出一些很玄妙的直觉,而且他相信这种直觉。 “师傅,你是因为我才死的吗?” 许尘看着灰暗的天穹,心情黯淡难言,情绪糟糕到了极点,如果让师傅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还存在,他还能用复仇的意念压抑住心中的悲伤,然而那个光明大神官也被师傅杀死了,自己还能为师傅做些什么事情? 他收回望天的目光,望向那座将军府,感慨说道:“看来当年将军府的血案真和神军有关系。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师傅不该死却死了,像你这样的人该死却总是不死,这又是为什么呢?” 稍一沉默后他说道:“大将军卸甲归田后,定有千倾良田几座大宅,闲暇时招猫逗狗调戏丫环,无聊时搬把椅子躲到瓜荫之下弄孙为乐,这种日子真的很美。” 站在无仙镇僻巷中,沉默想着已经死去很久的朋友,刚刚离世的师傅,许尘觉得自己的胸腹间涌出无尽悲伤,然后那些悲伤燃烧成滚烫的灰。 那些滚烫的灰让他身体内的气息运转陡然加速,他的气海雪山开始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变化,周遭街巷冬树间的淡淡天地气息,仿佛感应到了这种变化,缓慢而平静地笼罩过来,透过厚袄与衣下的肌肤渐渐向他身体内渗入,渐成之势,无法阻挡。 一棵冬树斜斜伸在僻巷之中,心有所感的许尘陡然进入某种莫名的境界,他沉默站在冬树的影子间闭目感悟,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 小巷冬树青石残雪里的天地气息,悄无声息笼罩着他的身体,他体内那条贯穿灵海的那条通道愈发壮阔,无形却有质的气在其间缓慢流转。 当灵气散向身躯各处,通道里的气息变得相对稀薄,又被天地间涌入身躯的元气逐渐填满,这种过程就像是不停地进食美妙的食物,却又不用担心会腹胀。 这种感觉很美好,而当通道里的灵气地淌过他身体里最细微的部分后,感觉愈发的美好,如同春水一般洗涤着他的精神与肉体,滋润着每一丝肌肉与每一段骨骼,带来一种温暖饱足却又清新无腻的感知。 身体内的改变让外在发生某种变化,许尘身上的厚袄仿佛吸饱了雨水,紧紧地贴着身体,那股极为宁静的气息,仿佛有某种吸引力,不止把巷树石雪间的天地气息吸引过来,也把真实世界里的事物也吸引了过来。 巷中并没有风,冬树的影子却在微微颤动,那是因为挂在梢头的凋落残叶,正向着下方他的身体飘去,把细弱的枝条拉的笔直,而巷中石板上并不多的灰尘,也在这无内的时刻飘了起来,渐渐聚集到他的脚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许尘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泽,然后迅速敛没归为平常,脚下的树影不再颤动,冬树被绷紧如弓弦的枝条缓缓收回,只有鞋畔的那些灰尘依然堆积,看着仿佛他的脚深陷在厚尘之中。 许尘看着脚畔的灰尘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境界与实力在前一刻有了提升,然而这种提升不是原有的修行手段,而是体内灵气再次凝练强大了一分。 离开魔宗堂口之后,他一直没有修行过那灵气,但是基于对冥冥中的恐惧,他下意识里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 直到今日听闻师傅的死讯,隐约猜到那些久远血腥故事幕后的龌龊,看着将军府的飞檐,想着西门望归老这后的幸福人生,他心中生出诸多悲苦不甘,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诸多不满,种种情绪汇集在一处,便成了滚烫的灰,直至将他烫的心神有些失守,身体里那道骄傲强大的气开始苏醒。 “入魔再深一分,我会和这个世界越走越远吗?” 许尘看着周遭巷树在冬日里的寂寥模样,看着被细弱树枝割裂的黯淡天光,叹了口气,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精神世界却因为体内气的苏醒而有些不稳的痕迹。 第三百七十九章 气在他身躯内缓缓流淌,看似如大河般无可阻挡,实际上却似乎时常遇着某些障碍,在那些类似叶脉的路线中滞碍难前,这种滞碍带来痛苦和心境上的某种极度不适,令他眉头微蹙,脸色有些苍白。 终究还是心境的问题。当年小师叔持剑行走天下,驴首之前哪有不可行之路,目光之前哪有堪战之敌,心意狂放骄傲故而强大,才能在胸腹间养就不世之气,于世间行之事,而许尘如今的心境郁结悲苦、不甘沉默,连纵情放肆都做不到,又哪里能够承载气雄浑无双的气息? 住在将军府里那位大将军,不日后便要放弃手中的所有军权,黯然辞职归老,在世上所有人看来,他已经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承受了足够多的伤害。 但许尘并不这样认为。 许尘不想让西门望就此安然归老,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也没有人关心那个人以前做过什么事情,把他们遗忘在红尘里的某个角落,任由他们安然归老然后幸福的老去。 这就是他的不甘。 正是因为他有这种不甘,并且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先前体内的气才会苏醒,他的境界才会又有所提升,然而还是因为这种不甘始终停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所以气始终无法流畅的运行,总有些牵绊和生涩。 他望着远处将军府的飞檐,还有檐上那些残雪,闻着街巷两侧民居里传来的葱花味道,沉默不语——心境中郁结可以抒,悲苦可以消,只需要把精神世界里的不甘抹掉,然而怎样才能把这份不甘抹掉? 要把这份不甘抹掉,便需要杀死西门望,然而……大师兄已经明确说过,只要西门望愿意归老,禀承不干涉朝政铁律的便会保持沉默,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信奉第一的帝国,也不会对西门望做出任何惩处。 于是留给许尘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西门望发起挑战,进行正面决斗。 大师兄说五年之后,许尘可以击败西门望,然而……五年真的太长,如果西门望真的老了怎么办?如果他病了怎么办?如果他在自己战胜他之前就已经老死病死了怎么办?在山中苦修技艺直欲复仇,出山之时仇家或者白头或者早已死去,时间代替自己执行了惩罚,然则那岂不是世间最惘然心酸的事情吗? 许尘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情绪有些问题,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造成极大的障碍,如果任由这种不甘悲苦的情绪发展下去,只怕整个精神都会入魔。 他明白自己这时候必须做些什么事情,来暂时消弥心境里的魔意,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依然弱小,没有任何资格向西门望发起挑战,然而无论是身体经脉里艰难艰涩前行的气,还是那份悲苦意都在催使着要做些什么。 在巷中冬树影下沉默站了很长时间,看着无仙镇里乏善可陈的景致,闻着家家户户飘出的肉香,他想起了小黑子当年写的那些信,抬步向城北走去。 一抬步,他脚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鞋畔积着的厚厚灰尘随之散开,向着空中飘去,然后安静地落在树下墙上。 积灰散去,露出干净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出现两道约两指深的脚印,边缘整齐光滑,仿佛是用刀刻出来一般。 许尘走在无仙镇的寒风中,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与原先有了明显的变化,感觉也比以前敏锐了很多,行走时身体的节奏感非常清楚,鞋底反震回来的大地力道就像是鼓点一般,露在袖外的手背肌肤甚至能察觉到最细的风的流动痕迹。 气对他身体的改造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了效果,这种难以言说的强大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地证明这种强大的渴望,同时先前在树影下的那些思考与不甘,也变成了某种难以抑止的冲动。 强烈要破坏一切的冲动与责任感强烈冲突,让他始终无法确认自己究竟要不要那样做,直到走到城北那座府邸前,清晰而稳定的脚步节奏终于让他冷静下来,并且明白了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大将军府冬园深处。 端木容看着书桌后的大师兄,轻声说道:“许尘今天的心情有问题。” 大师兄放下手中那卷书,看着少女温和一笑,安慰说道:“你在担心什么?” 端木容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觉得他好像要做些什么事情。” 大师兄说道:“想做什么那就做吧。” 端木容看着大师兄问道:“难道师兄你不担心什么?” 大师兄感慨说道:“那些弟子,大多是像我这样只知修行或专研一道的痴人,唯有小师弟自幼在尘世里拼命挣扎,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最强的那个人,对于危险这种事情,他有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他的判断。” 端木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哪怕这件事情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大师兄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并不是小师弟想像的那般强大无双,但我想小师弟做事总有他的理由,而且对于机会这种事情,我同样相信他的判断。” 无仙镇北那座府邸侧巷中。 许尘看着灰色的高高府墙,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一眼。 正如大师兄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对于危险很警觉的人,而对于机会这种事情,也有非常清晰的判断,很少会错过。 在无仙镇里杀人,便等若在西门望面前杀人,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今天却是他最好的机会。 因为西门望今天决定归老,所以他便老了——一头苍老的雄狮,对于自家领地的巡视总会疏忽一些,事后的震怒相信也比较容易化解。 许尘走到灰色府墙下,他膝盖微弯。 身体内强大的气,瞬间灌注入他的双腿内。 鞋与地面之间发出一声混浊的闷响,无形的气流喷溅而出。 他就像一只大鸟般,轻松寻常地跃起两丈,翻过了那道高高的府墙。 落足之处,是一片渐凋的花圃。 花圃前方是一片庭院。 庭院里有一把松木椅,椅上坐着一个人。 西门望最信任的军师,奚凡。 奚凡看着花圃里的许尘,感慨说道:“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杀你,你便来了。” 许尘拔开面前—根棘条,从花圃里走出去,站在庭院间的光滑石坪间,看着椅中的奚凡,问道:“我似乎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奚凡缓缓从犄中站起身来,看着他微笑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需要理由,杀人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我们这种人杀人和朝廷砍囚犯脑袋不同,并不见得是你要得罪我,我之所以想杀你,只是因为在我看来你应该死。” 许尘缓慢而认真地开始卷袖子,看着不远处的奚凡,神情平静问道:“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该死的理由,还请军师赐教。” 奚凡脸上的神情有些诡异,笑容里夹杂着一些奇妙的阴侧感觉,几络短须在寒风间微微颤抖,他看着许尘呵呵笑道:“有很多人都是你杀的。” 许尘卷袖子的手指微微一顿,摇头说道:“不知道。” 奚凡笑的前仰后俯,竖起大拇指真心赞叹道:“小先生杀人不留痕迹,便是说谎话也是面不改色,您真心不该去修行而该站在朝堂之上才对,然而……” 随着然而二字出口,他脸上的笑意骤然敛去,幽冷无比:“虽然我没有查到任何证据,但你就已经有了去死的理由。” “杀一个人不仅需要理由,更需要有好处。”许尘开始卷右臂上的袖子,低头说道:“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做为西门望大将军最信任的部属你在无仙镇里杀死我这,能给你或西门望大将军带来什么好处。” 离开都城进入荒原直至归来,往往是要用这种身份欺压对方,但今天的情况不同。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奚凡立意要杀死自己,难道对方不担心事发后飞云道和帝国的怒火,会直接把他自己和他誓死效忠的西门望大将军直接烧成灰烬? 奚凡轻捋髯须,缓声说道:“自然要冒极大的风险,自然也会得到极大的好处,最大的好处在于你再也不会威胁到将军。” 许尘卷好了右臂的袖子,双拳垂在腿侧感受着冬风的寒意。 他看着奚凡摇了摇头说道:“这种好处远远不够。” 奚凡忽然眯了眯眼睛感慨说道:“我跟随大将军半生时间,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将军能够站在人间的巅峰之上,大将军便要被迫归老……那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归老,你觉得我能忍受这种事情?” 他看着许尘的脸,目光幽冷而带着几抹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意味,幽幽说道:“将军想要归老,但我真的不想他归老,可惜我没有资格推翻他和大先生之间的约定,那么想要破坏这件事情除了杀了小先生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老天永远是这样的仁慈,似乎最合适的结局便是死去。” 许尘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个军师竟然是个疯子,眉头缓缓皱起,摇头说道:“可你想过没有,杀死我西门望也不可能有好下场,世间人人皆知你是他最忠心的一条狗,谁会相信这是你自作主张?” 奚凡双掌轻轻合在一处,有些兴奋地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所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小先生你这般弱小,而世人皆知大先生这辈子从来没有杀过人,所以当我杀死你之后,我依然可以活着,那么我就要一直活着,哪怕像条狗那样活着,一直活到都城,活到朝堂之上甚至夫子面前,替将军把这件事情背起来。” 听对方说大师兄这辈子没有杀过人,许尘微微一怔,旋即想起师兄平日里的温和行事风范,心想大约是真的,又听着对方后半段话,忍不住微嘲一笑,说道:“虽然很不想自夸,不过就凭你的身份想要背起杀死我的罪名,真是痴心妄想。” 奚凡摇头感慨说道:“只要我活着,我会告诉全世界” 奚凡忽然眯了眯眼睛感慨说道:“我跟随大将军半生时间,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将军能够站在人间的巅峰之上,然而来了你们两个人,大将军便要被迫归老……那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归老,你觉得我能忍受这种事情?” 第三百四十章 他看着许尘的脸,目光幽冷而带着几抹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意味,幽幽说道:“将军想要归老,但我真的不想他归老,可惜我没有资格推翻他和大先生之间的约定,那么想要破坏这件事情除了杀了小先生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老天永远是这样的仁慈,你做为历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似乎最合适的结局便是死去。” 许尘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个军师竟然是个疯子,眉头缓缓皱起,摇头说道:“可你想过没有,杀死我西门望也不可能有好下场,世间人人皆知你是他最忠心的一条狗,谁会相信这是你自作主张?” 奚凡双掌轻轻合在一处,有些兴奋地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所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小先生你这般弱小,而世人皆知大先生这辈子从来没有杀过人,所以当我杀死你之后,我依然可以活着,那么我就要一直活着,哪怕像条狗那样活着,替将军把这件事情背起来。” 听对方说大师兄这辈子没有杀过人,许尘微微一怔,旋即想起师兄平日里的温和行事风范,心想大约是真的,又听着对方后半段话,忍不住微嘲一笑,说道:“虽然很不想自夸,不过就凭你的身份想要背起杀死我的罪名,真是痴心妄想。” 锦囊里透着一股强大的符意。 正是陆隐大师留给他的神符,在魔宗堂口前为与叶红鱼相抗,他用掉了一个今日面对西门望的强大臂膀军师奚凡,他毫不犹豫启用了第二个。 然而锦囊里那道神符……竟然无法启动! 奚凡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眼缝里幽芒逼人。 无数道气息各异的符意,从他身后袖间喷薄而出,瞬间把庭院里的天地元气搅动的震荡不安,无数道极细微的元气撕裂湍流,横亘在二人身体之间。 西门望大将军麾下以计谋阴险著称的军师奚凡……竟然是世间罕见的强大符师! 那些乳白色的空间湍流,仿佛地面出现的黑色穴、缝,天地元气像是流水,极迅速地快速流逝,许尘念力与锦囊之间的联系,被干扰的无法保持片刻的通畅! 他手中那把雪亮的细长军刀,在看似透明的空间中,仿佛陷入了一片泥沼,艰涩难以移动,距离奚凡的那张脸虽不远,但似乎永远无法靠近。 仿佛感应到庭院内混乱到不可思议的符意与天地元气治流,府邸上方的空气变得凝重压抑起来,不知是哪朵云里的湿意被碾压成雪,缓缓向地面飘落。 一朵雪花飘过许尘的睫毛,落在他握着刀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瞬间融化。 场间的局势极为紧张,许尘的处境极为危险,然而当那朵雪花飘落时,他的睫毛眨都没有眨一下,眼神依然冷静专注。 一棵冬树斜斜伸在僻巷之中,心有所感的许尘陡然进入某种莫名的境界,他沉默站在冬树的影子间闭目感悟,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 小巷冬树青石残雪里的天地气息,悄无声息笼罩着他的身体,他体内那条贯穿灵海的那条通道愈发壮阔,无形却有质的气在其间缓慢流转。 当气散向身躯各处,通道里的气息变得相对稀薄,又被天地间涌入身躯的元气逐渐填满,这种过程就像是不停地进食美妙的食物,却又不用担心会腹胀。 这种感觉很美好,而当通道里的气地淌过他身体里最细微的部分后,感觉愈发的美好,如同春水一般洗涤着他的精神与肉体,滋润着每一丝肌肉与每一段骨骼,带来一种温暖饱足却又清新无腻的感知。 身体内的改变让外在发生某种变化,许尘身上的厚袄仿佛吸饱了雨水,紧紧地贴着身体,那股极为宁静的气息,仿佛有某种吸引力,不止把巷树石雪间的天地气息吸引过来,也把真实世界里的事物也吸引了过来。 巷中并没有风,冬树的影子却在微微颤动,那是因为挂在梢头的凋落残叶,正向着下方他的身体飘去,把细弱的枝条拉的笔直,而巷中石板上并不多的灰尘,也在这无内的时刻飘了起来,渐渐聚集到他的脚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许尘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泽,然后迅速敛没归为平常,脚下的树影不再颤动,冬树被绷紧如弓弦的枝条缓缓收回,只有鞋畔的那些灰尘依然堆积,看着仿佛他的脚深陷在厚尘之中。 许尘看着脚畔的灰尘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境界与实力在前一刻有了提升,然而这种提升不是原有的修行手段,而是体内气再次凝练强大了一分。 离开魔宗堂口之后,他一直没有修行过气,基于对老天光辉的恐惧,他下意识里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 直到今日听闻师傅的死讯,隐约猜到那些久远血腥故事幕后的龌龊,看着将军府的飞檐,想着西门望归老这后的幸福人生,他心中生出诸多悲苦不甘,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诸多不满,种种情绪汇集在一处,便成了滚烫的灰,直至将他烫的心神有些失守,身体里那道骄傲强大的气开始苏醒。 “入魔再深一分,我会和这个世界越走越远吗?” 许尘看着周遭巷树在冬日里的寂寥模样,看着被细弱树枝割裂的黯淡天光,叹了口气,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精神世界却因为体内气的苏醒而有些不稳的痕迹。 气在他身躯内缓缓流淌,看似如大河般无可阻挡,实际上却似乎时常遇着某些障碍,在那些类似叶脉的路线中滞碍难前,这种滞碍带来痛苦和心境上的某种极度不适,令他眉头微蹙,脸色有些苍白。 终究还是心境的问题,目光之前哪有堪战之敌,心意狂放骄傲故而强大,才能在胸腹间养就不世之气,于世间行之事,而许尘如今的心境郁结悲苦、不甘沉默,连纵情放肆都做不到,又哪里能够承载气雄浑无双的气息? 住在将军府里那位大将军,不日后便要放弃手中的所有军权,黯然辞职归老,在世上所有人看来,他已经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承受了足够多的伤害,让了一大步。 但许尘并不这样认为。 许尘不想让西门望就此安然归老,便像卓尔留下的那张油纸条上的一些人那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也没有人关心那个人以前做过什么事情,把他们遗忘在红尘里的某个角落,任由他们安然归老然后幸福的老去。 这就是他的不甘。 正是因为他有这种不甘,并且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先前体内的气才会苏醒,他的境界才会又有所提升,然而还是因为这种不甘始终停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所以气始终无法流畅的运行,总有些牵绊和生涩。 他望着远处将军府的飞檐,还有檐上那些残雪,闻着街巷两侧民居里传来的葱花味道,沉默不语——心境中郁结可以抒,悲苦可以消,只需要把精神世界里的不甘抹掉,然而怎样才能把这份不甘抹掉? 要把这份不甘抹掉,便需要杀死西门望,然而……大师兄已经明确说过,只要西门望愿意归老,禀承不干涉朝政铁律便会保持沉默,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信奉唐律第一的帝国,也不会对西门望做出任何惩处。 于是留给许尘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西门望发起挑战,进行正面决斗。 大师兄说五年之后,许尘可以击败西门望,然而……五年真的太长,如果西门望真的老了怎么办?如果他病了怎么办?如果他在自己战胜他之前就已经老死病死了怎么办?在山中苦修技艺直欲复仇,出山之时仇家或者白头或者早已死去,时间代替自己执行了惩罚,然则那岂不是世间最惘然心酸的事情吗? 许尘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情绪有些问题,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造成极大的障碍,如果任由这种不甘悲苦的情绪发展下去,只怕整个精神都会入魔。 他明白自己这时候必须做些什么事情,来暂时消弥心境里的魔意,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依然弱小,没有任何资格向西门望发起挑战,然而无论是身体经脉里艰难艰涩前行的气,还是那份悲苦意都在催使着要做些什么。 在巷中冬树影下沉默站了很长时间,看着无仙镇里乏善可陈的景致,闻着家家户户飘出的肉香,他想起了小黑子当年写的那些信,抬步向城北走去。 一抬步,他脚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鞋畔积着的厚厚灰尘随之散开,向着空中飘去,然后安静地落在树下墙上。 积灰散去,露出干净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出现两道约两指深的脚印,边缘整齐光滑,仿佛是用刀刻出来一般。 许尘走在无仙镇的寒风中,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与原先有了明显的变化,感觉也比以前敏锐了很多,行走时身体的节奏感非常清楚,鞋底反震回来的大地力道就像是鼓点一般,露在袖外的手背肌肤甚至能察觉到最细的风的流动痕迹。 气对他身体的改造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了效果,这种难以言说的强大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地证明这种强大的渴望,同时先前在树影下的那些思考与不甘,也变成了某种难以抑止的冲动。 第三百四十一章 奚凡脸上再次浮现出那道诡异的笑容,说道:“像小先生这样的人大概不会相信,但皇帝陛下会相信。” 说到这里,这位惯于在黑夜里替将军打理一切的军师奚凡,抬头望向灰暗的冬日天穹,脸上露出澄静的笑容,感慨说道:因为我真的是西晋神军的人,不然……” 许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幼便在生死间挣扎求存,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世间的黑暗与复杂,然而这时候听着奚凡坦承自己最初的真实身份以及如今为了西门望迸发的疯狂意,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复杂依然没有足够的了解。 他把腰间的衣带紧了紧,确认不会对稍后的战斗产生丝毫影响,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奚凡问道:“可你怎么确认就能杀死我?” 奚凡用戏谑的眼光看着他,说道:“因为你是兑山宗蓝鸢阁最弱的那个人,也是飞云道最弱的那个人。” 许尘无奈叹气,心想这个称谓大概会一直跟随自己很多年吧。 他问道:“可是我大师兄现在正在无仙镇中。” 奚凡应道:“你出现在我的府中,大先生自然以为你是来杀我的,他又怎么会管?” 许尘说道:“同样的道理,是不是可以说明西门望大将军也不会管这件事?” 奚凡微笑说道:“说的对,所以今天是一个杀死你的最好机会,其实先前我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杀你,恰好你来了,那我只好杀了你。” 许尘说道:“对于我来说,这也是杀死你的最好机会,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进府杀你,但既然恰好你要杀我,那我只好杀了你。” 奚凡颇感兴趣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已经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然而我还是不能确认,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我,能不能请小先生赐教?” 许尘看着他的脸,想起了那张油纸条。 写油纸条的那个家伙早已经死了,那张油纸条也已经被他毁了,但油纸条上的那些名字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其中在很前很前的位置上,便有奚凡两个字。 很多年前,军师奚凡就已经是西门望大将军最忠心也最阴险的那条狗,这个军师就是西门望与西晋的联络者。 当年正是这个叫奚凡的军师替西门望定下的计策,很多事情也是这位军师替西门望出的主意。 有了这些理由,足以让许尘杀他千百遍。 不过这时候面对奚凡的疑问,他没有做任何解释。 两袖已然卷到肘间,小臂赤裸在寒风中,稳定的右手探到背后握住刀柄,锃的一声抽出白长的军刀,刀锋在寒风中耀着霜般的光芒。 许尘迈着稳定的步伐踏过庭院,向松木椅前的奚凡走去。 奚凡缓缓眯起双眼,负在身后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明显不是因为恐惧,却不知道这些弹动的双指,究竟是在做什么。 雪亮的刀锋斩破安静的庭院,斩断墙外吹来的寒风,斩向奚凡眯着的双眼之间! 奚凡的眼睛眯的愈发厉害,目光骤然如电,落在许尘垂在身畔的左手之上。 许尘的左手指间拈着一个锦囊。 锦囊里透着一股强大的符意。 正是陆隐大师留给他的神符,在魔宗堂口前为与叶童相抗,他用掉了一个今日面对西门望的强大臂膀军师奚凡,他毫不犹豫启用了第二个。 然而锦囊里那道神符……竟然无法启动! 奚凡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眼缝里幽芒逼人。 无数道气息各异的符意,从他身后袖间喷薄而出,瞬间把庭院里的天地元气搅动的震荡不安,无数道极细微的元气撕裂湍流,横亘在二人身体之间。 西门望大将军麾下以计谋阴险著称的军师奚凡……自然是世间罕见的强大符师! 那些乳白色的空间湍流,仿佛地面出现的黑色,天地元气像是流水,极迅速地快速流逝,许尘念力与锦囊之间的联系,被干扰的无法保持片刻的通畅! 他手中那把雪亮的细长军刀,在看似透明的空间中,仿佛陷入了一片泥沼,艰涩难以移动,距离奚凡的那张脸虽不远,但似乎永远无法靠近。 仿佛感应到庭院内混乱到不可思议的符意与天地元气治流,府邸上方的空气变得凝重压抑起来,不知是哪朵云里的湿意被碾压成雪,缓缓向地面飘落。 一朵雪花飘过许尘的睫毛,落在他握着刀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瞬间融化。 场间的局势极为紧张,许尘的处境极为危险,然而当那朵雪花飘落时,他的睫毛眨都没有眨一下,眼神依然冷静专注。 一棵冬树斜斜伸在僻巷之中,心有所感的许尘陡然进入某种莫名的境界,他沉默站在冬树的影子间闭目感悟,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 小巷冬树青石残雪里的天地气息,悄无声息笼罩着他的身体,他体内那条贯穿灵海的那条通道愈发壮阔,无形却有质的灵气在其间缓慢流转。 当灵气散向身躯各处,通道里的气息变得相对稀薄,又被天地间涌入身躯的元气逐渐填满,这种过程就像是不停地进食美妙的食物,却又不用担心会腹胀。 这种感觉很美好,而当通道里的灵气地淌过他身体里最细微的部分后,感觉愈发的美好,如同春水一般洗涤着他的精神与肉体,滋润着每一丝肌肉与每一段骨骼,带来一种温暖饱足却又清新无腻的感知。 身体内的改变让外在发生某种变化,许尘身上的厚袄仿佛吸饱了雨水,紧紧地贴着身体,那股极为宁静的气息,仿佛有某种吸引力,不止把巷树石雪间的天地气息吸引过来,也把真实世界里的事物也吸引了过来。 巷中并没有风,冬树的影子却在微微颤动,那是因为挂在梢头的凋落残叶,正向着下方他的身体飘去,把细弱的枝条拉的笔直,而巷中石板上并不多的灰尘,也在这无内的时刻飘了起来,渐渐聚集到他的脚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许尘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泽,然后迅速敛没归为平常,脚下的树影不再颤动,冬树被绷紧如弓弦的枝条缓缓收回,只有鞋畔的那些灰尘依然堆积,看着仿佛他的脚深陷在厚尘之中。 许尘看着脚畔的灰尘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境界与实力在前一刻有了提升,然而这种提升不是原有的修行手段,而是体内灵气再次凝练强大了一分。 离开魔宗堂口之后,他一直没有修行过灵气,基于对光辉的恐惧,他下意识里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 直到今日听闻师傅的死讯,隐约猜到那些久远血腥故事幕后的龌龊,看着将军府的飞檐,想着西门望归老这后的幸福人生,他心中生出诸多悲苦不甘,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诸多不满,种种情绪汇集在一处,便成了滚烫的灰,直至将他烫的心神有些失守,身体里那道骄傲强大的灵气开始苏醒。 “入魔再深一分,我会和这个世界越走越远吗?” 许尘看着周遭巷树在冬日里的寂寥模样,看着被细弱树枝割裂的黯淡天光,叹了口气,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精神世界却因为体内灵气的苏醒而有些不稳的痕迹。 灵气在他身躯内缓缓流淌,看似如大河般无可阻挡,实际上却似乎时常遇着某些障碍,在那些类似叶脉的路线中滞碍难前,这种滞碍带来痛苦和心境上的某种极度不适,令他眉头微蹙,脸色有些苍白。 终究还是心境的问题。当年玄微持剑行走天下,驴首之前哪有不可行之路,目光之前哪有堪战之敌,心意狂放骄傲故而强大,才能在胸腹间养就不世浩然之气,于世间行之事,而许尘如今的心境郁结悲苦、不甘沉默,连纵情放肆都做不到,又哪里能够承载灵气雄浑无双的气息? 住在将军府里那位大将军,不日后便要放弃手中的所有军权,黯然辞职归老,在世上所有人看来,他已经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承受了足够多的伤害,对书院和神军做出了足够的交待,让了一大步。 但许尘并不这样认为。 许尘不想让西门望就此安然归老,便像卓尔留下的那张油纸条上的一些人那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也没有人关心那个人以前做过什么事情,把他们遗忘在红尘里的某个角落,任由他们安然归老然后幸福的老去。 这就是他的不甘。 正是因为他有这种不甘,并且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先前体内的灵气才会苏醒,他的境界才会又有所提升,然而还是因为这种不甘始终停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所以灵气始终无法流畅的运行,总有些牵绊和生涩。 他望着远处将军府的飞檐,还有檐上那些残雪,闻着街巷两侧民居里传来的葱花味道,沉默不语——心境中郁结可以抒,悲苦可以消,只需要把精神世界里的不甘抹掉,然而怎样才能把这份不甘抹掉? 要把这份不甘抹掉,便需要杀死西门望,然而……大师兄已经明确说过,只要西门望愿意归老,禀承不干涉朝政铁律的书院便会保持沉默,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信奉律法第一的帝国,也不会对西门望做出任何惩处。 于是留给许尘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西门望发起挑战,进行正面决斗。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师兄说五年之后,许尘可以击败西门望,然而……五年真的太长,如果西门望真的老了怎么办?如果他病了怎么办?如果他在自己战胜他之前就已经老死病死了怎么办?在山中苦修技艺直欲复仇,出山之时仇家或者白头或者早已死去,时间代替自己执行了惩罚,然则那岂不是世间最惘然心酸的事情吗? 许尘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情绪有些问题,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造成极大的障碍,如果任由这种不甘悲苦的情绪发展下去,只怕整个精神都会入魔。 他明白自己这时候必须做些什么事情,来暂时消弥心境里的魔意,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依然弱小,没有任何资格向西门望发起挑战,然而无论是身体经脉里艰难艰涩前行的灵气,还是那份悲苦意都在催使着要做些什么。 在巷中冬树影下沉默站了很长时间,看着无仙镇里乏善可陈的景致,闻着家家户户飘出的肉香,他想起了小黑子当年写的那些信,抬步向城北走去。 一抬步,他脚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鞋畔积着的厚厚灰尘随之散开,向着空中飘去,然后安静地落在树下墙上。 积灰散去,露出干净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出现两道约两指深的脚印,边缘整齐光滑,仿佛是用刀刻出来一般。 许尘走在无仙镇的寒风中,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与原先有了明显的变化,感觉也比以前敏锐了很多,行走时身体的节奏感非常清楚,鞋底反震回来的大地力道就像是鼓点一般,露在袖外的手背肌肤甚至能察觉到最细的风的流动痕迹。 灵气对他身体的改造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了效果,这种难以言说的强大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地证明这种强大的渴望,同时先前在树影下的那些思考与不甘,也变成了某种难以抑止的冲动。 强烈要破坏一切的冲动与书院后山弟子的责任感强烈冲突,让他始终无法确认自己究竟要不要那样做,直到走到城北那座府邸前,清晰而稳定的脚步节奏终于让他冷静下来,并且明白了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大将军府冬园深处。 端木容看着书桌后的大师兄,轻声说道:“许尘今天的心情有问题。” 大师兄放下手中那卷书,看着少女温和一笑,安慰说道:“你在担心什么?” 端木容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觉得他好像要做些什么事情。” 大师兄说道:“想做什么那就做吧。” 端木容看着大师兄问道:“难道师兄你不担心什么?” 大师兄感慨说道:“这些年来的弟子,大多是像我这样只知修行或专研一道的痴人,唯有小师弟自幼在尘世里拼命挣扎,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书院最强的那个人,对于危险这种事情,他有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他的判断。” 端木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哪怕这件事情会带来麻烦?” 大师兄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并不是想像的那般强大无双,但我想小师弟做事总有他的理由,而且对于机会这种事情,我同样相信他的判断。” 无仙镇北那座府邸侧巷中。 许尘看着灰色的高高府墙,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一眼。 正如大师兄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对于危险很警觉的人,而对于机会这种事情,也有非常清晰的判断,很少会错过。 在无仙镇里杀人,便等若在西门望面前杀人,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今天却是他最好的机会。 因为西门望今天决定归老,所以他便老了——一头苍老的雄狮,对于自家领地的巡视总会疏忽一些,事后的震怒相信也比较容易化解。 许尘走到灰色府墙下。 他膝盖微弯。 身体内强大的灵气,瞬间灌注入他的双腿内。 鞋与地面之间发出一声混浊的闷响,无形的气流喷溅而出。 他就像一只大鸟般,轻松寻常地跃起两丈,翻过了那道高高的府墙。 落足之处,是一片渐凋的花圃。 花圃前方是一片庭院。 庭院里有一把松木椅,椅上坐着一个人。 西门望最信任的军师,奚凡。 奚凡看着花圃里的许尘,感慨说道:“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杀你,你便来了。” …… 庭院里,军师奚凡的尸体渐渐被烧成灰烬,石板上的残雪逐渐融化,变成一道人形的诡异的小岛,让这些画面发生的,便是死者曾经轻蔑提到过的那些小火球。 许尘站在旁边沉默观看,他并不知道大师兄在将军府冬园里会因为自己的表现而满意,他只是为自己先前的表现而感到满意。 军师奚凡居然是如此强大的一名符师,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能够把天地元气撕碎成无数道细碎的治流裂缝,奚凡至少动用了那道符文,而且还能让这些符文没有相互冲突,手段着实惊世骇俗。面对着敌人筹谋已久的手段或者说谋划,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应对方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都像火中的残雪那般脆弱,他非常满意自己先前的应对。 当那个拳头轰开奚凡头颅后,他胸腹间那些悲伤涩滞似乎也被同时轰开,一片开阔清旷,忆起魔宗堂口前的那千万颗石头,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冬树荫影下,他心中生出很多不甘,那些让情思不得畅快的存在便是所谓块垒,何以浇块垒,凭胸中一道灵气足矣,何以养灵气?遇着你想杀应该杀的人时,直接把他杀了便是,瞻什么前顾什么后,想什么大局? “我来自永安,所来只为取你的性命。” 许尘轻声说道,双手握着军刀把地面上残留的那些足印痕迹全部抹去,他不担心自己会被西门望抓住什么把柄证据,只是很注意不让世人从中发现自己已经入魔的真相。 做完这些事情他轻轻跃出那道灰白色的府墙,远处不知哪个民宅里再次传来清晰的葱香他怔了怔后向巷口外走去面容平静神态安详,哪里像是一个自幽冥间探出骨爪想要复仇的死神,只是一个急于归家的旅者。 许尘回到将军府时,冬园内外一片混乱,所有校尉仆役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恐惧的神情,想来军师奚凡死亡的消息已经传开,他没有什么表情,沉默走到冬园那道石门外的马车畔,接过山山递过来的行李。 冬园外的石阶上,西门望大将军正在和大师兄告别那张冷若寒铁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似乎那名忠诚下属的死亡对他的心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忽然西门望回头望向许尘。 许尘神所平静回望着他。 虽然刚刚砍断西门望的一支手臂,但许尘的心里没有任何警惕之意。他和复侯都杀过很多人,触犯过很多条唐律,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不普通,只要没有证据没有被当场抓住,那么便拿他们没有办法。 看着石阶上中年男人微微挑起的霸眉,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冷冽杀意,许尘想起呼兰海畔那个无法停下的拳头,然后想起自己先前击出的那一拳,笑了起来。 在这时许尘很想对西门望说我会在长安城等你等着杀死你,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安静把沉重的行囊背起跟着大师兄上了马车,然后轻轻拉了山山一把。 “其实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简陋的车厢中,大师兄看着窗外无仙镇的街景,忽然开口说道:“仇恨不是靠鲜血就能洗清的,所以杀人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太多意思。” 然后他回头望向许尘,神情温和说道:“我不是侈谈什么宽恕之道,当然不是要你随时被人去杀,只是这种事情如果循环发展下去,很难找到什么尽头,而且不停被人复仇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但你若要入世便没有办法躲,书院的名字就算有三十几斤猪头肉那般重,律法就算再严苛,若对方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 许尘听着大师兄的教诲,沉默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寒风掀起马车的窗帘,不知从何处再次传来浓郁的葱香,他不解向窗外望去。时已近暮,白天人烟稀少的无仙镇街道上,却显得热闹了很多,军士与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不久前发生的血案并没有对俗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第三百四十三章 无仙镇,人去楼空。 准确的说,那是许尘所认识的人已经人去楼口。 “我要会都城。” 许尘轻声道,但是谁都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当然也包括他的大师兄。 因为,心情是如此的相似。 陆隐死了,奚凡死了,飞云道已经没落,或者说,能够在世间拥有话语权的也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除此之外,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楚阳此时是否安全,一切都是未知数。 是的,此时的许尘并不担心永安镇的亲人了,因为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需要快些回去。 古话说的好,心在哪,时间就在哪里。 半个月后许尘来到都城,却和初次来到都城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当然,心情不一样的还有一个人 都城里常有两个人最喜欢骂人白痴,一位是大帝陛下,还有一人自然便是许尘。 只可惜,他们未曾谋面。 皇帝陛下骂人白痴时向来不分场合情景,骂的光明正大豪气干云,许尘却习惯于闲聊时带着刻薄口吻轻声点评他人为白痴,从里到外透着股小家子气,所以今天能在皇宫里与陛下一起肆无忌惮骂朝小树为白痴,他很兴奋也很激动,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白痴二字在幽静的宫殿里如雨纷飞,惹得皇后娘娘和一应太监宫女讶异又是好笑,紧紧掩着嘴,不让自己发出笑声,只是这等场面毕竟有些尴尬,皇后对身旁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带着宫女太监们悄悄离开宫殿。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宫殿里的君臣二人总算发泄完了怨气,气喘吁吁停了下来,白痴二字的尾音渐扬渐静。 皇帝从榻旁拿起一块方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望向许尘,眼眸里露出满意的神情,身为一代明君,有时候不免被明君二字束缚着不得快意,今日能够找到一人与自己同骂,令他很是安慰喜悦。 “永安镇和无仙镇究竟是怎么回事?陆隐离开时也未曾跟我讲过,也未与朕把这件事情交待清楚,你们究竟如何商议的?还有,听说,你和魔宗的一个妖女……” 皇帝轻敲案几,示意许尘自己饮茶。 许尘端起茶碗,却没有马上饮,回答道:“这个,以后再说吧,具体她是谁,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如果到时候陛下想让我去,那我便去。” 皇帝问道:“那你与她……” 许尘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仔仔细细把自己当年的事情讲了一遍,以及随后这些年的遭遇讲了一遍。 皇帝沉默稍许,感慨说道:“如此身世真是离奇难言,她与你的情份亦是世间少见,宗魔之事我是不在乎的,知道她不对我帝国产生威胁,那样的女子你要珍惜才是。” 许尘点了点头。 皇帝看着他问道:“她为何唯有同你一起来都城看看?” 许尘说道:“她有她的事情吧,再说,现在就算她来,恐怕我也不敢见她。” 皇帝听着他的解释,眉头微微蹙起,隐有忧色。 许尘明白陛下的忧虑从何而来,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这些事情虽说是天下事,但终究是家事。” 皇帝沉默片刻后问道:“陆隐大师当时可有什么说法?” 许尘摇了摇头。 皇帝叹息说道:“说来也是,以老师那性情,哪里会在意这等烦心事。” 殿内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皇帝看着许尘的眼睛,忽然问道:“朕想知道,你和西门望大将军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 许尘未加思索,摇头说道:“去荒原之前并无仇怨。” “也就是说去荒原之后便有了。” 皇帝看着他说道:“所以你才会在无仙镇里杀死一名军方谋士。” 许尘知道陛下指的是谷溪之死,思忖片刻后说道:“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擅杀军方谋士,乃是律法里的死罪。” 皇帝捋须而笑,嘲弄说道:“便是在朕面前也不肯露出任何把柄,这些年大概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谨小慎微的家伙。” 许尘苦笑应道:“有些事情不可应。” 皇帝说道:“那你给朕一个理由。” 许尘说道:“在荒原上,西门望大将军的属下伪装成马贼想要杀我,大将军本人则是在海北等着杀我。” 这两件事情,早已经由暗侍卫和天枢处两条渠道让朝廷知晓,只不过除了训斥一番之外,朝廷没有对西门望做任何措施。 皇帝将丝巾搁到案上,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大先生当初那般处理,是朕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我没有任何怨怼之心,我只是困惑不解于,为什么帝国军方的那些大人物始终不肯放过我,我不明白、军方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 许尘说道:“首先是西门望大将军想要在荒原上杀死我,我可以理解为,天书的诱惑冲昏了他的头脑,那许世老将军呢?老将军身为帝国重臣,却试图下手,现在似乎又对我有诸多不满。我也曾经是名帝国军人,所以我想不明白,老将军为何对我如此警惕。” 这番话说的很明确。 无论是照顾到皇后娘娘的情绪,还是出于帝国稳定的考虑,那么皇帝陛下肯定不会对西门望大将军做出严苛的处罚。 许尘表明上能够接受这种决定,但他要让皇帝陛下知道,自己对于来自帝国军方隐隐的压迫不能接受,他要一个说法。 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许世老将军这一世战场不败,至于为何如此警惕你,朕着实不知,或许这件事情需要去问他本人。” 许尘心想虽说自己现在是陆隐的学生,但要去当面质问帝国军方第一人,依然是件很找抽的行为。 皇帝没有让他在这种情绪中停留太长时间,自榻旁长身而起,剑眉渐挑,看着他清声说道:“那东西你带来了吧?” 许尘抬手摸了摸怀里的硬物,说道:“带了。” “那便好,朕带你去个地方。” 皇帝轻拂衣袖,向着殿外走去。 时值春暮,正是都城最迷人的时候,行走在皇宫之中,四处可见招展的烂漫春花,青叶渐茂,静湖无波,偶有亭榭,独立一方。 皇帝陛下没有带任何随从,也没有侍卫同行,只是带着许尘一个人,离开宫殿,向御花园深处走去。 一路上遇着的太监宫女,敬畏沉默退避道侧,然后看着渐远的二人身影,脸上流露出惊讶疑惑的神情。 皇宫里的人们都是最精明的人物,当然知道皇帝陛下身旁穿着黑衣的年轻人,便是传说中的许尘,只是他们不明白,陛下此时要带着许尘去哪里,为什么身边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留。 御花园深处,有一幢二层小木楼,朱漆涂彩,很是精致,但与远处的巍峨宫殿相比,还是显出了些寒酸气息。 皇帝带着许尘来到小木楼前,说道:“就是这里。” 小楼外青树繁杂,野花盛开,明显很长时间都没有修剪,许尘看着脚下石砖间生出的青草,心想大概甚至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接着他抬头向四周望去,视线与皇城墙一触而回,确认这座小木楼不仅是在御花园的正中央,而且也是在整座皇城的正中央。 皇帝推开小木楼的门,走了进去。 许尘也随之走了进去。 走进小木楼后,皇帝陛下没有拾阶登楼而上,而是向楼下走去。 一条幽暗的通道,伸向木楼地底深处。 许尘看着幽暗的通道,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心想果然不愧是帝国帝国最要害的地方,完全没有任何新意。 通道坚硬的石壁里锲着夜明珠之类的物事,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并不令人感到恐惧,反而会让人产生一种心安的感觉。 许尘跟在皇帝陛下身后向楼下走去,看着身旁的这些夜明珠,心想便是随意一颗珠子,大概都能把松鹤楼买下来,又想着上面那座寒酸的二层小木楼,愈发觉得当年修建此间的那人很是闷骚。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间他的眼瞳微缩,警惕地向石壁上方望去,只见数颗晶莹渗光的明珠最前方,出现了数道深刻的线条。 那些线条里蕴藏着极为中正平和却又冷漠强悍到了极点的气息,似乎只要散发出来,便可以把通道里的一切碾压成齑粉。 许尘清晰地感应到了这道气息,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修符之人,当然能看懂这些线条都是符文——这些符文很强大,但似乎都有些残缺,如今石壁上的这些线条只是原始符线的片段。 他看着石壁上的线条,推算着存在的时间,默默震撼想着,千年前刻下这些符线的前贤,究竟达了什么样的境界,竟能把符力保持这么长的时间,像师傅那样的神符师能不能做到? 皇帝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抬头向上方的石壁望去,沉默片刻后感慨说道:“当年父皇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我也如你一般震撼难言,我只能隐约感觉到这些符文的强大,却也不愿意经常来这里。” “这些符文的激发条件是什么?” 第三百四十四章 许尘不愧是陆隐大师的传人,提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即便千年前刻符之人是位神符师,他又如何做到身死之后,自己制出的神符依然保持力量?要知道并不是每任帝国国师都是符师。 皇帝说道:“没有条件,任何擅入通道的人,都会被这些符文所击杀。” 许尘不解问道:“任何人?” 皇帝点点头,平静重复道:“任何人。” 许尘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陛下和我不是人?” 皇帝也笑了起来,片刻后笑意渐敛,平静说道:“朕乃帝国天子,手持国玺,身具皇气,所以这些符文不得伤朕。” 许尘说道:“那我呢?” 皇帝说道:“你如今是这些符文的主人。” 听到皇帝陛下这句话,许尘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下意识里抬起手来,隔着黑色的院服摸了摸怀里那个微硬的东西。 小楼地底的幽暗通道并不长,没有行走多长时间,便来到了最深处,那是一处空旷的地底大殿。 对于今天会看到什么,许尘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却没有想到这座大殿里竟是什么都没有,殿内的地面向四处蔓延,直至消失在幽暗之中,仿佛无边无垠,除了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想像中的无数奇珍异宝,没么盔甲神兵,没有铁人异兽,也看不到阵法的痕迹,地面干净空旷的令人心悸。 这片由花岗岩铺砌而成的地面,没有任何缝隙,也不知道修建皇宫时,那些工匠究竟使用了什么工艺。 许尘抬头望向殿顶那些密若繁星的夜明珠,还有那些带着人工痕迹的石墙,追思着帝国前人的智慧和行动力,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皇帝带着许尘踩着干净的石地面向殿内走去。 二人的脚步偶尔带起几缕千年的灰尘。 走到宽阔石地面中央,皇帝停下了脚步。 许尘注意到没有任何缝隙的地面中央出现了个小洞。 黑色小洞边缘光滑,与地面完美相融,只有常人手掌般深。 皇帝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许尘看着地面上那个小洞,忽然问道:“这就是阵眼?” 皇帝说道:“不,你怀里的才是阵眼。” 许尘震惊无语。 他一直以为阵眼应该是个眼,以为自己怀里那个事物只是开启阵眼的钥匙,此时才知道原来阵眼竟一直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后怕。 沉默片刻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事物,搁在脚边,缓缓解开裹在上面的布。 一个杵状的物事,平静地躺在粗布上。 这个杵的材料有些奇特,似乎是金属,又似乎是石头,隐隐散发着寒冷的味道,表面却是温润如玉,上面镌刻着繁复的花纹。 数十年间,这个杵状的物事一直由陆隐大师保存。 可是离开都城之后,陆隐却将它和密符一同交给了许尘,也许,他早已算到自己的结果。 皇帝沉默看着地面上那个杵状的物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陆隐大师,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追忆情思。 许尘伸手握住那根杵,感受着掌间传来的微凉温润触感,有些紧张,把左手也放了上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心神,让双手变得稳定不再颤抖,然后把杵竖了起来,缓缓插入洞口之中。 手中握着的杵一寸一寸陷入地面,许尘没有感觉到什么阻力,却能感觉到地面传回一股顺滑的感觉。 喀的一声轻响,杵触碰到了洞底,仿佛被某种机簧锁死,还有小半截露在地面上,上面刻着的繁复花纹,让这小半截杵看上去像是雕出来的一朵花。 许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下意识里向后退去,想要离的远些。 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警惕神情,只是静静看着地面上那半截杵。 许尘停下了脚步,站在了皇帝陛下的身旁。 片刻后。 露在地面上那半截杵忽然亮了起来,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杵上那些含义难明的繁复花纹亮了起来,如同一朵浴着阳光的花。 繁复花纹越来越亮,光亮传至杵的下半截,竟连那处花岗石的地面,都照耀的纤痕毕现,能够看到石质里的线条。 杵上线条里的光线渐越凝结,似乎要变成发光的某种液体,渐渐流动起来,顺着线条来回流淌,分外美丽。 杵旁的花岗岩地面上忽然无声无息出现了一条裂缝。 那道裂缝的蔓延速度无比迅速,眨眼间便自许尘的脚底穿过,吓了他一跳。然后他才注意到,这些裂缝并不是真的裂缝,而是地面规则下陷所形成的槽道。 先前干净空旷的地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石槽。 石槽出现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如同一只无形的刻刀,在平整光滑的石地面上,划了无数道直线,把地面割切成了无数个部分。 杵上的光液顺着繁复线条流了下来,流进旁边的石槽里,然后像溪水般,顺着石槽向远方流去,只是世间绝对没有哪条小溪,能像这些石槽里的光液般流淌的如此迅速,转瞬间便蔓延到了地面的边缘。 也不知道那根杵里究竟蕴藏了多少光明,不停向地面流淌,源源不绝似乎取之不竭,片刻后,所有石槽都亮了起来。 许尘看着眼前这幕神奇的画面,脸上露出紧张凝重的神情,眼睛却是越来越明亮,目光随着石槽里光液的流动不停移动。 地面边缘的石槽最深,里面所容纳的光液数量最多,四道极长的直线,把殿内中央的地面包围起来,仿佛是一座城。 中间有根石槽很深很宽,明亮夺目,似乎是一道长街。 “这是大道?” 许尘看着那根石槽自言自语说道。 皇帝陛下看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 忽然间,石槽里那些平静的光液剧烈地翻滚起来,仿佛地面下方是一片烈火,光液被烹煮的快要沸腾。 许尘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很细微的声音在地底殿内响起,仿佛是无数朵花正在盛放,仿佛是无数棵青树正在呼吸,仿佛是无数个人正在欢呼。 事实上,只是石槽里的光液蒸发成了气体。 那些蒸发而成的气体,在殿内的空中弥漫,像云一般轻轻摇荡,然后未能摆脱地面石槽的引力,缓缓敛成泛光的线条或者是面。 这些光着美丽纯净光线的线与面,在地面上方构筑成了无数个立体,那是无数幢发光的建筑,看上去是那般的虚无缥渺,却是又是那般的真实。 许尘看着身前那座光线凝成的皇宫,看着远处将要抵到腰畔高度的雁鸣山,看着右前方那座不足膝高的万雁塔,看着远处那道光泽浓郁厚实的城墙,震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座微缩的都城。 但这座都城里真实的,是活着的。 皇帝向外面走去。 许尘跟在他的身后,双脚踩在那座光线凝成的南门观上时,身体有些僵硬,踩过西城那些民房时,更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巨人,随意一脚便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好在那些光汽凝成的线与面,似乎与真实的世界并不相通,和他的身体接触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行走在这片光线凝成的微缩都城中,许尘的感觉很复杂,很震撼,他看到了很多自己熟悉的建筑与风景,他甚至在密集的建筑中找到了临四十七巷,找到了老笔斋,此时的老笔斋只是一个盒子。 跟在皇帝陛下身后,终于走出了这座微缩的都城,不知为何,许尘觉得放松了很多,抚着胸口喘息了两声。 皇帝看着身前这座都城,说道:“整座都城就是一座大阵。” 许尘听陆隐大师说过这件事情。 “世间第一大阵,妖狼阵。” 皇帝指着远处地面上那根杵,以及杵畔的皇宫,说道:“我们现在所站立的小楼深处便是这座大阵的阵枢。” 然后他指向那根最宽最深最亮的石槽,说道:“大街便是阵根,都城的四面城墙也是阵根,城洞便是生回之门。” “这座大阵里面蕴藏着无数道神符,绘像便是其中威力最大的一道,当初卫光明敛没气息藏身都城中,避的便是它,如果当时他敢在城内尽展境界,这座大阵瞬间便能扑杀他。” 许尘沉默专心听着。 皇帝又指向城南雁鸣山下那片光湖,说道:“都城这座大阵,建造不易,维护也不易,去年朝廷之所以要耗巨资修浚雁鸣湖,其实与民生无关,是对这座大阵的维护修复,而这些事情一向由天枢处负责。” “惊神大阵已有千年历史,却一次都未曾启动,然而我帝国的每一代帝王,不惜耗费国力,也要保证这座大阵的完好,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皇帝望向许尘问道。 许尘说道:“因为这是我帝国最后的庇护所。” 第三百四十五章 “庇护所三字用的好。” 皇帝平静说道:“有这座大阵在,都城城便无忧,都城城无忧,我朝阳即便国力衰败分崩离析,也终将浴火重生。” 许尘说道:“师傅曾经对我说过,如果真到了要启动惊神大阵之时,说明我朝阳便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所以这座大阵一直没有启动过。” 皇帝说道:“但只要它继续存在于天地间,无论动或不动,都城便是安全的,朝阳便是安全的。” 当时皇帝陛下便说今后要带他去看个东西,今天他终于看到了。 陆隐大师曾经带着他登上城楼,俯视都城城,说要把这座大阵交到他的手里,如今师傅已逝,终于轮到他来承担这个责任。 他看着身前这座都城城,思绪万千。 师傅陆隐曾经说过,都城城是一座大阵,也是一道大符,而符便是一篇文章,许尘看着身前这座都城,目光落在那道笔直石槽南向某处,落在那块相对殷红的光团上,默默想着这大概便是印在文章旁的印鉴。 那抹相对殷红的光团,便是绘像,随着许尘的目光触及,光团边缘微微变形,似乎感应到了一些什么。 就是这么一瞬间,许尘隐约明白了该如何启动都城城这座大阵,启动的方法是那样的简单,于是他是那样的警惕不安。 离开那座寒酸的二层小木楼,许尘随皇帝再次穿过御花园,穿过那些太监宫女敬畏困惑的目光,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 许尘握着被布裹住的阵眼杵,指间传来沉甸甸的感觉,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有些担心自己拿不住。” 皇帝看着他说道:“陆隐大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弟,那么你不拿着谁来拿?” 许尘说道:“难道我将来真的要当国师?当年二师兄和师傅说好了,我只是随师傅修符,并不算飞云道的人。” 他没有说大师兄的存在,因为,这世间没有几人知道。 “谁说我朝阳国师一定要飞云道的道人才能当?不错,为了留些颜面,数百年来一直如此处理,但习惯不代表死规矩。何况你终究是陆隐大师的徒弟,谁都无法在你的身份上挑出问题。” 皇帝说道:“听你的语气你似乎不想当这国师?” 许尘说道:“我便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如今自己居然也要当朝阳国师,我觉得这件事情更不靠谱。” 他微涩说道:“如今想来,我宁肯在地摊上做些买卖。” “陆隐当国师当的挺高兴,看他惫赖模样,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死,你要不要接任国师一职,终究是将来的事情,如今不需要着急。” 皇帝话锋一转,说道:“说到卖字,许尘你倒是有好些天没有字帖流出,来来来,趁着今日进宫,赶紧多写几幅。” 许尘看了皇帝陛下一眼,想着如今每趟进宫,该不知会心疼成怎样。 然而朝阳天子亲自择笔磨墨伺候在旁,面对着这种待遇,世间任何书家想必都无法死硬着不肯动笔。 他在心中无奈叹息一声,向案畔走去。 便在这时,御书房门传来叩门声。 皇后娘娘端着食盘,缓缓走了进来。 许尘微微躬身行礼,侧身让到一旁。 “你先吃些东西。” 皇后娘娘微笑牵着皇帝的手走到茶几旁,将一碗酸奶递到他手中,然后走到许尘身边,轻卷衣袖拈起墨块,说道:“我来磨墨。” 许尘心想自己不是李太白那等豪迈潇洒之人,娘娘你虽然丰腴,却也不是杨玉环那等风流人物,这算什么事?连连推辞不敢。 皇后温婉一笑,看着他打趣说道:“陛下替你磨墨,你就敢,本宫替你磨墨,你却道不敢,莫非在你眼中,本宫比陛下要可怕的多?” 正在喝酸奶的皇帝大笑起来,指着许尘说道:“平日里朕写贴的时候,都是她在旁磨墨,今日也让你享受一下这番待遇。” 这是什么待遇?帝王享受? 许尘微涩一笑,不便再多做推辞,站到案畔平静等待,想着先前皇后说的那句话,心里的感觉有些异样。 在他看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要比陛下可怕的多。 在神辉笼罩的世界里,一代魔宗圣女,居然能够成为世间第一强国朝阳的皇后,无论怎么看,这件事情都透着诡异和恐怖。 更何况这位皇后娘娘还是西门望的亲妹妹。 许尘看着皇后娘娘的侧影,沉默不语。 皇帝陛下要赏鉴许尘的新作,所以留在御书房里。 皇后娘娘与许尘离开了御书房,来到了御花园中。 走到一株海棠树下,皇后娘娘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宫女散开,然后回头望向许尘。 许尘知道皇帝陛下是找借口让自己与皇后娘娘独处,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荒唐的原因,只与无仙镇里那位大将军有关,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会亲自出面,难道她不担心被人瞧出些什么? 这是因为他不了解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感情,或者说,他一直都不相信帝王宫中会有平民夫妻之间那种感情存在。 皇后娘娘眉眼秀丽,妩媚而有度,温婉而不怯,站在海棠树下,容颜竟是把海棠花色都比了下去。 许尘心想果然不愧是魔宗圣女,娘娘生的果然美丽。 皇后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陛下都与你说了?” 许尘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皇后平静说道:“西门望大将军的事情。” 许尘点了点头。 皇后说道:“如今你应该知道了本宫的身份。” 许尘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困惑。 皇后嫣然一笑道:“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本宫实在想不明白,陆隐为什么会收你做学生。” 许尘笑着说道:“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看着他平静而骄傲,没有一丝别的情绪说道:“西门望是我的兄长,我曾经是魔宗的圣女。” 在无仙镇里,许尘通过与西门望的对话,已经知道这个堪称朝阳帝国最大的秘密,只是他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居然会不加掩饰的直接承认。 所以他依然感到极为震惊。 皇后看着他说道:“本宫很好奇,你与西门望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他虽然性情暴戾,尤其在战场上以杀人为乐,但绝对不是你和陛下都很喜欢说的白痴,他应该很清楚杀死陆隐的学生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认识太子的那一天,当时我也在场。” 皇后轻轻拔开脸前的海棠花枝,负手于后向御花园深处走去。 许尘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负手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出些欣赏。 走到静湖之畔,站在花树之前,皇后娘娘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是他瞒着我做的,甚至我怀疑是不是我借他的名义做的。” 她转过身来,静静看着许尘说道:“如今你也已经是修行者,应当知道如果是本宫或者是西门望将军全力出击。” 许尘想起西门望身边那两名强者,默认了这一点,说道:“如果这件事情是西晋做的手脚,娘娘也无法找到证据,因为那些人终究是西门望将军的人。”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许很无奈。” 许尘说道:“在荒原之上,想要杀我。” 他知道身前这位皇后娘娘肯定知道那人是谁,也一定知道那场马贼袭击的血案,自己不用解释太多。 皇后说道:“本宫还是不认为马贼一事与西门望有关。” 许尘说道:“我同意娘娘的看法,我也认为林零是瞒着西门望将军做的这件事情,但西门望将军事后表示了默认,并且在海北再次试图杀我。” 皇后说道:“他不会做有损西门望利益的事情,那么除非他知道你和西门望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才会试图杀死你。” 许尘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以往我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连西门望将军的面都未曾见过,除了这两件事情,不可能有任何仇怨。” 皇后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真的没有任何仇怨?” 许尘说道:“确实如此。” 皇后忽然对着他微蹲行礼。 许尘震惊莫名,连忙侧身避开,说道:“娘娘这是做何?” “前面那椿椿事由,已经由大先生处理完毕,若除此之外,真无解不开的仇怨,请小先生给本宫一份颜面,由他平静归老如何?” 皇后娘娘在花树之前,敛神静气,保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式。 行走在游人如织的大街上,许尘神情看似平静,心里却是波澜渐起,无论是皇帝陛下带他去看的惊神阵,还是皇后娘娘在花树前的行礼,都是现在的他有些承担不起的压力。 这些影响不了他的情绪。 真正影响他情绪的是别的事。 如今北面荒原上的战事已经进入胶着状态,朝阳军方对胜利显得极不在意,内部似乎出了些问题,有了暂时休兵来看再战的意图。 这便等于说,秋天的时候,西门望便要回来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许尘早就知道西门望出自雪国人部落,此时自然明白,为什么帝国东北边军在此次战争中会显得这般温柔。 西门望对待别的敌人却不见得依然这般温柔。 如今的许尘不惧西门望,但他不知道西门望回来后自己该如何做。 陛下在宫里暗点,皇后娘娘在花树前亲自求情,并不是说害怕他这个六境的修行者能掀起多大的风雨,只是不想让这件事情把书院牵涉进来,不想让西门望卸甲归老的事情再生波折。 看来看去,许尘的复仇记都写到了最后,除了最后的那个方法。 那个方法是师傅在松鹤楼露台上用棍子教给他的,大师兄在荒原上也隐晦地提点过他,他被囚禁在崖洞里时也想过那个法子。 那个方法简单而明确,充满了力量,然而换个角度去看,又可以说是那般的愚笨憨拙,完全不符合许尘表面阳光实则阴暗的人生观。 站在暮春的都城街头,许尘想着秋后的事情,时而热血时而心情黯淡,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片雨云正自北方飘来。 “请问可是小先生?” 许尘回头望去,看见一名男子向自己恭谨行礼,男子穿着件普通的民服,但却无法掩饰住身上那道军人特有的肃厉气息。 从去年春天开始,他就已经是都城城里的名人,但真正见过他面貌,能在都城街头把他认出来的人不多。 许尘有些警惕,尤其是因为对方的身份。 那名男子下一句便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将军有请。” 朝阳帝国以铁甲雄霸天下,以武力横扫六合,自然格外重视崇敬军人,尤以四位大将军地位最为尊崇。 镇国大将军,厮杀征战数十年,战功赫赫,替帝国开辟出无数疆土,即便是最近十几年来名声极盛的西门望,也只能望其项背,无论从战功资历还是声望来说,他都是帝国军方第一人。 许尘知道这位帝国军方势力最强大的老将军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印象,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但他清楚迟早会和对方见一面,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是今天,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离开皇宫,便被朝阳军方盯住了行踪。 将军没有选择在军部,而是选择在大道旁不远的将军府里与许尘相见,似乎表明这是一次私下的谈话。 跟随那名男子走入气魄逼人的将军府,许尘微微皱眉,被府里那些杨树冷石所散发出来的肃杀气息所激。 走入将军府深处,在一片静台处,他看见坐在案畔的老将军。 老将军没有穿朝服,没有穿官服,没有穿盔甲,而是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布衣,没有种白菜,没有磨刀,而是在捧着饭碗吃饭。 桌案上的饭菜很简单,两碗糙米饭,一钵五花肉,三根水煮的青菜。 那名领许尘进府的男子悄然离开。 许尘站在台外,沉默片刻后拾阶而上,走到老将军身前微微鞠躬行礼。 老将军说道:“坐。” 许尘掀起院服前襟,依言坐下,望向对面。 老将军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来,容我先把饭吃完再说,小先生莫要怨我失了待客之道。” 许尘低头致意道:“将军此言,令晚辈惶恐。” 老将军不再多说什么,继续专心致志地吃饭。 老将军头发花白,微黑的脸颊上满是皱纹,身形有些佝偻,穿着那些普通布衣,看上去就像都城城里随处可见的闲散老头儿,然而当他拿起筷子挟肉块时,就像拿着一把长枪直刺敌将的胸膛,霸道之气十足。 将军虽然老了,但不是老将军,将军就是将军,尤其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 五花肉汁拌着糙米饭,闻着有些香,吃起来的味道想必只是一般,将军吃的却是极为香甜,花白的胡须不时抖动,那三根水煮的青菜,更是被他嚼的噗哧噗哧脆响,就像是传说中冥界那些魔头正在啃人骨。 大概是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将军吃饭的速度很快,如风卷残云一般,把案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然后他端起茶杯漱了漱口。 许尘说道:“进食太快,又急饮茶,对身体不好。” 将军静静看着他说道:“在我面前不用装什么。” 许尘沉默,于是不再装晚辈,装温和,装体贴。 将军说道:“修行者应该出世,不应该入世。” 许尘没有想到这场谈话,竟是完全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前文,便直接进入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他本来以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谈话,本以为这场谈话就像是熬鸡汤般,需要考较彼此的火侯,却没有想到竟是猛火快炒,稍不留神,锅里的青菜便会变得焦糊一片,再也无法入喉。 “为什么不应该入世?” 许尘沉默片刻后问道。 将军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淡然说道:“因为对修行者而言,世人太弱,有若蝼蚁,修行者入世,容易妄自尊大起来。” 许尘抬起头,回视将军平静而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说道:“将军替我朝阳征战四方,也在尘世里打滚了数十时间。” “在修行者身份之前,我首先是军人。” 将军漠然说道:“这便是最大的区别。” 许尘说道:“我也是军人。” 将军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嗯,算。你曾经是军人,甚至是名相当优秀的军人,但遗憾的是,你是军人的时候并不是修行者。” “这有什么区别?”许尘问道。 将军微微眯眼,看着他声音微沉说道:“你若早就能修行,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你,让你成为一名了不起的武道修行者,如此你便能真正看明白战场是怎么回事,于是便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故事。”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不明将军所指何意。” “我看过你所有的档案。” 将军的声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一味冷漠平静,“你确实是个不错的军人,但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有修行者的战斗。” 许尘再次沉默,他很小的时候便在渭城从军,但朝阳势盛,即便是草原上的金帐王庭骑兵也不敢稍有挑衅,真正的战事确实没有怎么经历过,数年边塞军旅生涯,他确实没有见识过修行者在战场上的表现。 将军说道:“世人都以为修行者很强大,但他们却不知道,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着滔滔铁骑之时,修行者同样弱小不堪。” 许尘想着师兄这等强者,无法同意这等说法。 将军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冷冷说道:“即便是知命境的强者,面对着漫天的弩箭和数千重骑的冲锋,依然只有死路一条,这在战争史上已经被无数次证明,你可知道原因是什么?” 许尘摇了摇头。 将军说道:“因为修行者的身体太脆弱。除非能够跨过那道门槛破了五境,晋入无距境界,可以无视漫天箭雨,或者晋入天启境界,领悟昊天赐于的无上神威,无视任何冲击,不然单独的修行者,永远不可能是军队的对手。” “如将军或西门望大将军这等武道巅峰强者呢?”许尘问道。 将军说道:“武道修行者以念力召天地元气粹练肉身力量,战斗时以念力凝天地元气于体表,然而只要是人,识海便有边缘,念力终有枯竭之时,一个人杀不死一百个人杀不死,我用一万个人去杀,总能把他杀死,要记住,如果武道巅峰强者便能无敌,帝国何必还养那么多铁骑?” 许尘右手扶上案桌,看着将军深陷的眼眸说道:“一名修行者能够换一万名普通士卒,难道说这样还不叫强大?” 将军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一万个普通人里面,也出不了一名修行者,似这等万人敌的大修行者,整个世间也找不出来几个,以一万普通士卒,换这样一个修行者的死亡,在战争中是很划算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七章 许尘第三次沉默。 他转身望向园中那些直挺挺的杨树,看着那些随意堆着的石头,不得不承认这位帝国军方第一人的看法正确而且犀利,根本无法驳倒。 他很清楚许将军与自己这番谈话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不甘心就这般被说服,他微微皱眉,说道:“但将军您还有西门望将军,也都是修行者。” 谈话进行到此时,又绕回到了最初。 “武道修行艰难而且笨拙,非数十年之苦功,根本见不到任何成效,绝大多数人练至有些蛮力,有些肌肉便半途而废,变成剑师念师的侍从,所以对修行宗派而言,武道修行近乎鸡肋一般。” 将军说道:“只有在军旅之中,武道修行者才有机会通过血战而成长起来,想要修行到巅峰,不知道要杀多少人,被受多少次伤。” 许尘问道:“这与将军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想说的就是,武道修行者都在军中,就如最开始我告诉你那般,无论在世人眼中,还是他们自己看来,他们首先是严守纪律的军人,随后才是所谓修行者,他们夏不撑伞,冬不衣裘,私欲较少。” “我明白了。” 许尘看着盘中水煮青菜剩下的残汁,说道:“但我不明白将军与我说这些话,究竟是要告诉我什么。” 将军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你很弱小,就算你境界提升的再快,但在我眼中,在我朝阳军方眼前,依然很弱小,我一声令下,重甲玄骑便可以直接冲死你,你只有玉剑,像对那样的刀,你又能挥出多少记?所以你不要妄自尊大,你要懂得敬畏律法。” 许尘抬起头来,看着将军苍老的脸颊,说道:“我一向奉公守法。” 将军冷漠说道:“我说过,我查过你所有的档案与资料,既然是所有,自然不限于荒原,也有都城发生的事情。” “我说过,在我面前不要装。” 将军声音微寒说道:“杀马贼砍柴之事,倒也罢了,因为律法不庇境外之民,但柳夏的事情,你如何交待?” “无论你在陆隐和陛下面前如何遮掩,无论你现在在世人眼中是什么形象,无论你来都城后如何假意轻佻可笑,都改变不了那个事实,你就是一个寡廉鲜耻冷酷无情贪婪好杀的无耻小人。” 许尘再次低头沉默不语。 他没有想到朝阳军方一旦全力调查某人,竟能查到那么久远的过去,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衣服忽然间消失无踪,仿佛浑身赤裸一般。 这种感觉并不是羞愧或内疚,而是警惕不安,因为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也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人。 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杀人放火只是等闲,将军所揭穿的当时恶行,只是过往那些血腥岁月里极不起眼的一个片段,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许看着他,厌憎说道:“许尘,你构不成一撇一捺。” 台间一片死寂。 许尘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案桌对面的许将军,微笑问道:“将军,请教世间真有像白雪一般干净无罪的人吗?” 将军看着他微嘲说道:“想用他人的肮脏来安慰自己的不洁?”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先前说武道修行者的不易,说朝阳军人的苦楚,在我看来其实有些无趣,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你不清楚我曾经受过哪些苦,自然也无法理解我当年的选择。” 他看着将军微笑说道:“在莽莽深山野林里,你被一个猎户捉住,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十几天前你从他的套索里偷了一个兔子,或者因为那猎户本来就是一个该死的兔子,又可能因为那个猎户是以前那个该死的老猎户的亲戚,总之他要杀死你,你会怎么做?” 将军微微皱眉。 不待将军开口,许尘继续微笑说道:“不要忘记,那时候你不到十岁,因为营养不良而疲惫虚弱,而且你还受了伤,身边没有武器,只要藏在裆里的火引,然后你刚好被关在柴房里。” “我不知道将军你会怎么做。” “但我肯定会点燃柴房里的茅草和干柴。” “我不在乎他会不会死,也不在乎房间里还有个婴儿,就算他屋子里还有个一百多岁全身瘫痪的老头子,我一样会点燃那把火。” 许尘脸上的笑容很温和,眼眸里的神情很平静。 许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一生征战,见过血流飘杵,千尸塞河,不知见过多少残不忍睹恐怖的画面,然而此时许尘脸上温和的笑容,平静的神情,在他眼里,却似乎比过往那些画面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转瞬间,他对许尘的评价更高了几分,对此子的危险程度更加警惕,先前偶尔闪过的同情怜悯消失无踪。 许尘继续说道:“当然,都有的故事与我无关,我也是听来的,我只是好奇,在那样的情况下,将军您会如何选择?我还想继续请教先前那个问题,世间真有洁白如莲花般的人吗?将军您在战场上有没有杀过俘?杀俘是否违反律法?将军您的属下纵骑过塞时,有没有杀过草原上的蛮人妇孺?如果有,可算违反律法?” 然后他看着将军苍老的容颜,问道:“将军身为帝国军方重臣,理应站在我朝阳立场上,然而当敌国强者入境之后,您非但不加以警惕,反而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对方,我想请教,如此做法就算不违律法,可违背您的良心?” 连声请教,仿佛一记一记重拳,不停砸向老将军的心头。然而许何许人也,怎会被许尘几句话便撼动心神,他微怒而笑说道:“既然你要代飞云道,便要接受世间强者的挑战,为何不愿让那些人知道你的下落?莫非你怕,你没有信心,怕给朝阳和陆隐丢脸?” 不待许尘说话,将军笑容骤敛,看着他冷漠说道:“即便你幼年时冷酷行事情有可原,那自永安来都城之后呢?” 来都城之后?许尘的眉梢缓缓挑起。 园内忽有风起,微寒,天光黯淡,似乎要下雨了。 许尘脸上神情不变,身体却变得僵硬了起来,如果说他先前对将军的质问,只不过是些隔靴搔善的小把戏,那么将军这时候连续问出的三句你在哪里,则是真正锋利的寒刀,可以斩风劈雨断人头颅。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会对自己如此警惕,甚至暗中调查打压,确认从林零开始,直到如今这位朝阳军方第一人,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那些命案,甚至已经嗅到了那些命案背后的味道。 今日将军府内,将军与自己的这番谈话。 便是将军。 将军盯着他的眼睛,言语间蕴着无穷无尽的威压,缓声说道:“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很强大,不要以为自己真能瞒过世间所有的人,不要以为自己成为陆隐的亲传弟子便可以把过往一笔抹消,我说过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那么便是所有事情,一件事情都不会少。” 一件都不会少,一件都不能少。 这便是朝阳军方第一人的气魄。 许尘今天第三次听到将军说出类似这样的话,他不知第几次陷入了沉默。 台间也是一片沉默,园里的杨树被雨前的风吹着微微颤抖,本应该生活在更北方的树叶唿哨作响,似乎随时会垂落到地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将军说道:“陆隐曾经说过,律法第一,这不止是书院,也是我整个朝阳帝国的最高信条,以往的事情我自会调查下去,以后如果再让我知道你违反律法,干涉朝政甚至图谋不轨,我会以律法治你的罪。” 许尘忽然伸手把面前那些残着菜汗的碗盘叠了起来。 然后他站起身,看着将军说道:“律法首重证据,如果将军能够拿到这些命案的证据,我会在都城府中等着将军。” 说完这句话,他向将军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走出将军府,没多远便是熟悉的大道,许尘信步走在平整青石铺成的大道上,神情平静,心情也很平静。 最终还是被人猜到自己与那些命案的联系,这让他很紧张,却并没有被将军府里这番谈话震慑住心神。 即便许可以代表整个朝阳军方横扫世间,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指控许尘,更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因为他现在不是永安的普通人,也不是初到都城城的外乡人。 现在想要动他,首先必须说服陛下。 皇帝陛下的态度,许尘无法猜测,但他很清楚,陆隐绝对不会在乎自己的学生杀了多少人,因为陆隐不理世间之事。 不过先前将军府里的谈话,有些部分确实对他造成了一些情绪上的冲击。 第三百四十八章 许说的很对。 从逃离都城,过千里饥地,入险恶荒山,在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从某种角度说,许尘就是一个无恶不作之人。 之所以无恶不作,那是因为他所处的人间有万般罪恶。 为了在万恶的人间活下去,他必须无恶不作。 后来到了都城,他来到了清平喜乐的人间,发现世上还是好人多,于是他开始尝试做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 没有人不愿意做好人,许尘也想做一个好人。 所以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在学习怎样做一个好人,一路学习到了都城。 这种学习可以说成是某种伪装,甚至更像是第二种人格的形成。 那种人格很不稳定,时而尖酸刻薄,时而憨喜唠叨,故作无耻之态以讨喜,有些小清新,有些小可爱。 如果面临着外部的压力,如果再次面对死亡,那份狠厉冷酷的性情,会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体最深处迸发出来。 在荒原上遇马贼时如此。 在圣湖畔箭射陈鲁杰皇子时也如此。 时时如此,时时不如此。 如此才是许尘。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绘像之前。 就在这时,筹谋已久的暮春之雨终于落了下来。 雨自天降,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那些外郡来的游客也依依不舍的离开,只剩下许尘一个人站在绘像前沉默不语。 过去的往事不用提,今天在宫里皇后娘娘震撼半蹲行礼,将军府里许一着将军,都让他觉得很是麻烦,尤其是许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愤怒,而是类似失落的感觉,因为他也曾经是名朝阳军人,如同里的同袍们一样,把这位朝阳军方第一人视作偶像,喝酒闲聊时提起镇国大将军的名字便会肃然起敬。 他记得某种关于精神层次需要的说法,他喜欢在渭城与战友们逐马草原,出生入死,他喜欢在都城城里被民众尊重议论甚至敬畏,这些都是很美好的精神需要。 所以他想做个好人,想被许这样的军方重臣欣赏,而不是警惕甚至意欲除之而后快,然而可惜的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春雨越下越大缠绵的一塌糊涂,恰如许尘此时的心情。 庄严清丽的绘像,被雨水淋的湿漉漉的,那双不怒而威的眸子,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生命,骤间生动起来。 普通人根本无法感知到绘像的变化。 许尘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看着绘像的眸子,感受着地面石线里渐趋凝结的气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曾经被这道绘像所散发出来的肃杀古意吓的浑身寒冷僵硬。 后来他知道这道绘像是道神符,对侵入都城的敌人能够自动感应,并且能够施出近乎知命巅峰强者全力一击的威力。 此时绘像感应到的敌人,当然是许尘手中举着的玉剑。 以现在许尘的修为境界,自然完全不可能抵挡绘像的气息,但是他站在春雨中,神情却异常平静安宁。 不是因为他手里握着玉剑。 而是因为他怀里有根杵。 许尘左手伸进怀中,握着那根被布包裹着的阵眼杵,看着伞前威势渐起的绘像,说道:“现在不是当年,你以为现在我还会被你吓得屁滚尿流或者变成冬天里的鹌鹑?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神符的主人,是不能自封的,而是陆隐大师传承给他,然后由朝阳天子亲口确认,并且由那根杵最终确定。 雨水间的绘像,感应到了黑伞下传来的熟悉却又多年不见的气息。 许尘的识海里响起一声清亮的啸鸣,鸣声尖锐高亢,夹杂着几分疑惑,几分不甘,几分悲伤和些许淡然。 雨水不停地冲洗,绘像里那道来自远古的肃杀气息渐渐淡去,直至最后归于沉寂,变成一面普通的石画。 许尘知道这代表绘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识海中那声啸鸣里的悲伤,是对师傅陆隐的追忆。 许尘站在雨中,右手握着玉剑的剑柄,左手握着惊神大阵的阵眼杵,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春雨里认主,代表着都城城这座大阵,从此以后便成了他的责任,也代表着朝阳的安危,从此成为了他肩上的责任。 他喜欢这片土地,喜欢这个国度,喜欢平静喜乐的生活,喜欢生活在此间的人们,所以他愿意承担这种责任。 他愿意用除了生命之外的任何事情,来维护朝阳的安宁,但这并不代表他便要因此失去自己的人生。 左手握着阵眼杵,是握着朝阳的将来,是握着自己的人生。 两手都要握,两手都要握紧。 如果两者发生冲突纠结,像此时的春雨一般缠绵,那么他需要做的事情,砸碎所有的纠结与不满。 松鹤楼露台那个夜里,他与陆隐曾经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我想杀的人实力非常强大,位高权重,而且有些连我也觉得棘手的背、景。” “看你也不像是没有身份地位的人。” “因为我那位老师很了不起,所以理所当然我也很了不起。现如今就算是与我想杀的那位巨豪相比,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也可以说差相仿佛。” “那你还愁苦什么?想杀便寻着机会去杀便是。” “我那位老师似乎很愿意我们这些学生不讲道理,但其实他是个死脑筋,非常讲道理,总说什么律法第一,律法第一那怎么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和律法有什么关系?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 那时候的许尘,以为自己谈话的对象是名都城的普通富翁,如今想着这些话出自老师之口,这番话自然便有了崭新的意义。 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西门望? 许尘笑了笑,把玉剑收好系回背后,就这样一头撞进了如帘的春雨中。 “以前我藉藉无名,杀死了你们,如今我的身份地位不一样,若是为了今后一世安稳与繁华,便不再继续下去,那你们岂不是死的太亏?” 雨渐渐小了,许尘准备回老笔斋,却在巷口停下了脚步,转而走到春熙路,进了一家茶楼。 许已经猜到他与那几椿命案之间的联系,甚至有可能把这几椿命案与当年的将军府灭门案联系起来,就算暂时还没有联系到这件事情,也一定会开始着手保护某些人,某些他要杀的人。 除了西门望将军,还有人活着,许尘如果想要杀死对方,便必须和朝廷抢时间。 坐在茶楼二楼畔,看着栏外淅淅沥沥的雨点,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步骤,确认不会惹出太麻烦的问题,便开始着手准备。 他向掌柜要了笔纸,稍一思忖后开始疾笔书写,草草而就一封书信,然后封好,准备让车马行把信送走。 便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见了他,惊喜说道:“许尘,你怎么在这里?” 许尘嘲笑说道:“潘安,你今天又没去书院,当心让你家老爷子知道,直接断了你的银钱。” 第三百四十九章 如今许尘的身份地位早已与当初大不相同,但潘安本就是个豪奢开朗的性子,又有朝阳人不惧权贵的惯常思维,乐呵呵地凑了过来,说道:“断了银钱怕甚,你随便给我写副书帖便成,再说若要去,以你现在的名声,难道还要本公子再请你?当然是你请我才是。” 潘安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看你在茶楼上也闲来无事,又没带着那小侍女,不如我们去那儿?” 许尘摇头说道:“我今日有事情要做。” 忽然间他想着一事,把桌上那封书信递了过去,拜托道:“有封信要送走,能不能麻烦你走一趟。” 潘安苦着脸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厌憎回去。” 许尘说道:“一张书帖。” “中堂?”潘安大喜道。 许尘笑骂道:“你想的倒挺美。” 潘安接过书信,眼睛忽然转了转。 许尘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可别想着把这信纸偷了去卖钱,不然那副书帖不写,我还要去你家闹事。” “书法赏鉴罢了,哪里能说偷,即便偷了,又哪里舍得卖钱?当然是要拿回家给我那位附庸风雅的老爹高兴高兴。” 被许尘揭穿想法,潘安也不羞恼,笑嘻嘻说道。 许尘正色说道:“这封书信很要紧,可不敢误了我的事。” 潘安说道:“那我这便去,对了,过些时日丙舍同窗有次聚会,由头我倒是忘了,安晴让我问你一声你去不去。” “若有时间便去。” 许尘也不把话说死。 潘安转身便向茶楼外去,忽然想到件事,说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许尘笑着说道:“我要去杀人,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热闹?” 潘安觉得好生无趣,挥挥手便蹭蹭蹭下了楼梯。 许尘把桌上残茶饮尽,探头出栏,看着潘安上了马车,仔细算了算时间,却不急着离开,而是又要了一壶新茶。 他在茶楼上慢慢饮着。 春雨在楼外淅淅落着。 都城上空雨云密布,看不见日头,只有逐渐黯淡的天光,表明暮时将至。 许尘掏了块碎银子,搁在桌上,离开了茶楼。 伴着身后茶博士惊喜的恭送声,他向西城门走去。 先前他并没有与潘安说笑,他真是去杀人的。 暮色不见,微雨又至。 一位面容清矍的中年官员撑着雨伞行走在雨街之上,从官服颜色看官阶不低,但他的身旁却没有什么随从下属,只有一名面色冷峻的将军沉默跟随。 西城门处的军卒和下级官员,敛声静气站在檐下,目光随着街中两名官员的脚步而移动,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露出诧异的神情。 中年官员是城门郎张正,负责整座都城以及皇城的诸门启闭事宜,而跟着他的那位将军姓于名水主,是城门军的裨将。 张正以勤勉廉洁著称,自接任城门郎一职以来,每日晨间和暮时,必然会选择一处城门进行巡查,除了于水主之外,不带任何下属官员,轻车简从,风雨无阻,如此多年来没有哪一日不如此。 都城诸城门处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眼前这幕画面,只有当这二位大人结束完巡查之后,他们才能离开,这已经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按照过往这些年来的规矩,今天城门郎张正大人巡查的是西城门。 巡查西城门完毕,张正确认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点了点头,裨将于水主回头望向檐下那些面露紧张之色的军卒和官员,神情冷峻的挥了挥手,众人知道今天终于结束了,面露轻松之色散去,各自回家。 站在西城门司衙外的雨街上,张正微倾雨伞,抬头看着自天而降的雨丝,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疲惫,微涩说道:“终究还是老了。” 于水主说道:“大人还能再为朝廷效力三十年。” 张正问道:“这些年天天陪着我四处巡视城门,每日都要踩着夜色归府,弟妹早有不满,着实辛苦你了。” 于水主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我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莫说陪着大人踏遍都城城九座城门,即便是把命送掉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这二位都城城著名的清廉官员,当年曾经是军营里的同袍,他们的命运因为当年的一件惨事而改变,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当年如果不是张正狠下决心,最先带着于水主投靠了亲王殿下陈兴,说不定早就已经随那位将军死去,即便不死,大概也会被朝廷冷落闲放散置,没有亲王殿下的大力回护,哪里还有如今巡视都城城门的辛苦与荣耀。 可惜终究还是受了当年那件事情的影响,二人虽说勤勉清廉用心替朝廷做事,官位军职也已经到了头,再难向上晋升,不过至少荣华富贵已有。 张正看着微雨里的都城,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感慨说道:“当年我们随将军回都城,似乎就是入的西城门。” 于水主神情微凛。 他们二人每天清晨黄昏巡视城门时,谈的都是府中闲事,朝中趣事,也曾经回忆过曾经的军旅生涯,然而却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位将军。 因为二人不想记起当年那件惨事,不想回忆起自己在那件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也许是因为内疚惭愧,也许是因为恐惧。 于水主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今天会忽然发此感慨,低声说道:“按朝廷规矩,应该是由东城门入城,后来这件事情也被拿出来作了罪证。” 张正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暮色里的雨越下越大,行人早已各自归家,城门司的下属官员大概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府中,守夜的军卒躲在城门洞或值房里,湿漉的街上空旷安静,只有雨声伴着二人沉默回忆着当年。 两辆马车在雨街两头沉默等待着,那是二人府上派来的马车,府中的管事早已习惯了大人们的规律,没有来催他们。 便在这时,雨街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柔,很稳定,如果仔细去听,似乎能够听到靴底踩破水洼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背着黑伞的年轻人。 很奇怪的是,年轻人没有打伞,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衣服早已湿透,雨水顺着额头垂下的几络发丝滑落。 张正看着向自己二人走来的黑衣年轻人,眉头缓缓挑起。 他只是觉得这名浑身湿透的黑衣年轻人,有些奇怪,并没有查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他也不认为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因为这里是治安良好的都城城,这里是戒备森严的西城门,无论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娘子军,还是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面对着朝阳帝国的威严与强大的军事力量,都会变得卑微而且平静。 确实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名年轻人走过二人身前时,注意到了张正身上穿的官服以及于水主身上穿的轻甲,行了个礼,然后便走出了长街。 张正注意到,那名穿着黑衣的年轻人行礼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并不是敬畏,而是带着很复杂的情绪,笑着说道:“我们看这淋雨的年轻人奇怪,想来他看我们这两个站在雨里沉默的官员,也会觉得奇怪。” 于水主说道:“有理,那便回吧。” 张正忽然感觉手里似乎多了样东西,低头望去,只见掌中有一张纸条。 他没有去看纸条上写着什么,而是转身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处春雨淅沥,街上早已没了那名黑衣年轻人的身影。 于水主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眉头骤然挑起,声音微沉说道:“能悄无声息把纸塞进大人手中,这人很了不起。” 张正沉默片刻,把手心里那张纸条打开。 纸条微黄,似乎很普通,似乎又极不普通,上面的字迹大概是用朱砂混着某种材料写成,殷红的像是血一般。 微黄纸条上端画着一些线条,那些线条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个字,但无论是张正还是于水主都认不出这是什么字。 他们认识纸条下方的那些文字,因为那些都是正常的文字。 “我自将军府里来,要取你们的命。” 第三百五十章 二人神情剧变,神情有如此时夜色将临时的雨天,黯淡阴沉到了极点,张正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微黄纸条上的将军府三字,勾起了他们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回忆,那些带着血色的回忆本来早已模糊,今天张正看雨中都城城偶发感慨,让他们想起了一些,紧接着这张纸条让那些回忆全部回来了。 二人很清楚,纸条上的将军,指的不是镇国大将军许世,也不是镇军大将军西门望,而是当年的大将军。 张正叹息说道:“先前忽然感慨,果然兆应着些什么。” 于水主神情凝重说道:“我去亲王府。” 张正点点头。 二人就在雨街中间分开,撑着雨伞向街道那头自家府中的马车走去。 官靴踩着街中的积水,啪啪作响。 开始的时候,声音的节奏还很平缓稳定。 然后雨街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这证明了他们此时真实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般轻松。 于水主撑着伞疾步行走,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峻,越来越肃厉,心头的恐惧被愤怒所替代,他只想快些报与亲王殿下知晓,当年那件事情果然还有漏网之鱼。 脚步声忽然微乱。 他的左脚踏入一片水洼,发出的啪声变得绵长沉闷很多。 因为他这只脚再也无法抬起来,他的脚掉在了那片水洼里。 雨街地面上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锋利细线,割破了他腿上的裤子,割破他的皮肉,割破他的骨头,所以他的脚掉了下来。 不是一根无形的锋利细线,而是无数根无形的锋利细线。 于水主的膝盖从中断开,然后整只大腿断开。 然后他身上的轻甲被割裂成无数块。 他的人被割裂成无数块鲜肉。 就像熟透的果子般,纷纷从空中堕下,砸在了雨水里,发出啪啪的响声。 张正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向着街口处的马车疾走,他手中的油纸伞很旧,他的脸色很苍白,他不想死。 虽然他的油纸伞很旧,整座都城城都以为他很清廉,但事实上这些年他贪了很多银子,他想活着享受那些银子带来的一切。 虽然每日巡视城门很辛苦,但事实上他很享受巡视时下属们的畏怯目光,百姓们赞叹敬仰的神情,他想活着继续享受这一切。 他认为自己是都城的一道风景,想要长久。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啪啪声。 沉重的肉块落在水洼里所发出的啪啪响声,和官靴踏进水洼里所发出的啪啪响声不同,在落雨声中显得十分清晰。 张正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他握着油纸伞的手颤抖起来,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和车畔恭谨躬身相迎的管事,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那张微黄纸条,已经被雨水和汗水打湿。 忽然,一蓬艳丽的火苗,从他的手中喷了出来。 又一蓬火苗,从他官袍里喷吐出来。 另一蓬火苗,从他已显老态的脸颊皱纹里喷吐出来。 无数蓬火苗,从他身体最深处喷吐出来,瞬间融化了他的头发眉毛眼睫皮肤脂肪肌肉骨骼,燃烧了一切。 雨夜的长街,昏暗湿漉。 雨伞下的人在燃烧。 片刻后,油纸伞从空中飘落,落在积雨的街道上。 伞下的张正,已经无声无息化为灰烬。 雨伞在水洼里缓慢滚动,伞柄微焦。 不远处某条巷内,许尘静静站在雨中。 不知道是情绪波动太过剧烈,还是这场春雨有些寒冷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的神情有些疲惫。 雨巷里,许尘看了眼湿透了的黑色院服,撑开大黑伞。 杀死那两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要抢在朝廷尤其是军方明悟之前,抢先无声无息杀死对方,却有一定难度。 在油纸伞下化为灰烬的张正,死于他的一记火符。 于水主,则是死在井字符之下。 井字符是陆隐大师最强大的神符,去荒原之前,陆隐大师便把这道符意传给了许尘,只是因为符意艰深神妙,许尘直至前些时日从崖洞里破关而出,才真正掌握了这道符的符意。 以灵气为引,许尘成功施出的井字符更像是一种模拟,当然算不上神符,与师傅陆隐施展出的井字符神奇威力相,更是远远不及,不过要在这场春雨中,无声无息把一个人切成肉块,却是很简单。 在夜色中,许尘撑伞离开西城门,他先去到皇城,找到侍卫副统领徐崇山,交接了一些事情。 婢女看着浑身湿漉的他,小脸上流露出担忧疑惑的神情。 许尘低声解释了几句,便去后院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开始吃饭。 烛火微摇,许尘坐在前铺桌边,看着婢女前年留下来的丧乱帖,久久沉默不语,想起了死在铺子对面的人。 那也是一个春天,也是在一场春雨之中。 那人死前留下了一张油纸名单,上面是当年曾经参与过那两件惨案的人,如今张正死了,于水主也死了,名单上的人便全死光了。 不过还有两个该死的人没有死,没有把那两个名字写到油纸名单上,因为他和许尘都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不需要记住,也不会忘记。 亲王陈兴以及镇军大将军西门望。 婢女走到他身后,说道:“会不会有麻烦?” 许尘说道:“就算……那位老将军能猜到,他也不能把我如何。” 婢女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 许尘总要调查很长时间,然后确认朝廷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时,才于无声处响一道惊雷。 城门郎张正和于水主是当年将军府灭门惨案里的重要角色,许尘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但他选择今天出手,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冒进。 “朝廷里有些人已经猜到是我做的。” 许尘把桌上那张丧乱帖递给婢女,示意她收好,说道:“如果我今天不抢着动手,以后可能就很难有机会动手了。” 婢女接过书帖,问道:“明天如果还要去将军府,我陪你去。”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已经传信,到时候有人陪我。” 第二日清晨,酸辣面片汤的摊子都还没有摆出来,便已经有几名军部的官员来到了叩响了铺门。 许尘早已准备好,推门而出,看着昨日在大街上见过的那名官员,说道:“将军又要请我过去谈话?” 那名官员的神情比昨日要显得冷漠很多,简洁说道:“请。” 昨日刚在将军夜里被许世将了一军,紧接着出府之后便去杀了两人,这等若在朝阳军方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今天会被许世将军再次召见,许尘绝对不会感到意外,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今天谈话的地点不是将军府,而是朝阳军部。 数辆马车离开,顺着大道向北直驶,过了建神坊,有一大片极清静疏旷的林子,马车往林子里拐了进去。 许尘掀起窗帘向外望去,隐约可见密林后方有一大片平坦的草甸,看上去就像是塞外的风光,不禁略感惊诧。 朝阳以武立国,南征北战,军部辖着四大边军各郡厢军还有羽林军,乃是帝国威权最重的部堂,在异国人的心中更是世间最可怕的地方。 这是许尘第一次来到军部。 他没有想到大道旁竟然还有这么一片草甸平林,看似简单朴素,但在地价日贵的都城城里,实际上却是豪奢到了极点。 他也没有想到朝阳军部竟是毫无森严气象,无高墙箭楼静衙,只是隐在青林草甸间的数十幢独立的楼阁。 乌檐明瓦的楼阁或高或矮,看似无序却错落有致地座落在草林之中,各楼之间有直石铺成的马车道相连,看上去静雅幽静而不失大气。 数辆马车在草甸密林间的石道上飞驰,速度奇快,石道上的官吏们闻声而避,纷纷投去疑惑的异样目光。 马车在青林深处最高的那幢木楼前停了下来。 许尘走下马车抬头望去,只见这幢木楼有三层,顶楼有阁,同样的乌檐黑瓦,只是檐梁的风格与草林间军部其余建筑不同,檐线微弯如刀,红梁直若铁枪,一股强悍直接的气息从楼阁里渗出。 三楼阁间,那位身着朝服的老人正扶栏远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的谈话在将军府,老人穿的是寻常家居便服,那场谈话便是私下的谈话,今日却是在朝阳军部,老人穿着朝服,这场谈话便不再是私下的谈话。 第三百五十一章 许尘走进木楼,在那些忙碌着整理卷宗和各边军情的军官吏员间走过,拾阶而上登楼,随着环境渐境,便来到了顶楼阁中。 昨日落了一场雨,暮春的浮华粉腻意被一扫而空,阁间的空气异常清新,有风微寒穿入阁中,拂在脸上骤感清爽。 随着微寒的春风,许将军将军微寒的声音响起。 “你可知道军部为何有阁无墙?” 许尘缓步向栏畔走去,走到老人身后,摇头说道:“不知。” 许将军将军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因为我朝阳军人的使命是御敌于国境之外,若让敌人打进都城城里,包围了军部,那大家通通拿刀子割喉咙自杀算了,还打什么打?既然如此,军部为何还要围墙?至于这楼阁,则是要告诉所有的朝阳军人,要有登楼阁怀天下小天下的气度和眼光。” 许尘说道:“原来有此深意。” 许将军将军看着他的眼睛,寒声说道:“我朝阳不惧外敌,只惧内乱,最坚强的堡垒,必然都是从内部先崩溃的。” 许尘说道:“将军此言亦有深意。” “没有什么深意,我说的话意思很浅显。” 许将军冷漠说道:“昨日与你那番谈话,便是要告诫你,朝阳需要稳定,不能生出内乱,你应该要以大局为重,要懂得尊重律法……许尘,你是国师的学生,想来不会连我这些话的意思都听不懂。” 许尘说道:“将军昨日的教诲令我深受震撼,昨夜回国师府后,便让侍女拿出律法秉烛夜读,果然大有进益。” 许将军见他依然如昨日那般惫赖相对,内心深处的怒意渐渐蕴积,苍老脸颊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平静,淡淡问了一句话。 “昨天暮时,他们死时,你在哪里?” 许尘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回答道:“我在逛街。” 许将军将军问道:“昨天暮时,天降大雨,你逛的什么街?” 许尘说道:“我喜欢淋雨。” 许将军将军问道:“昨日在西城门,是符师动的手。” 许尘说道:“真是胆大妄为。” 许将军将军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世间符师数量并不是太多,尤其是都城里的符师,天枢处都有记载。” 许尘看着他,微笑说道:“那得让天枢处赶紧查查,符师数量虽然少,但我想也不止一个两个,查起来或许将军比较麻烦。” 许将军说道:“你也是位符师。” 许尘回答道:“我会的东西确实不少。” “据报昨夜命案发生时,有个年轻人,出现在西城门。” 许尘说道:“说起来倒像是我当时去了西城门,可惜喜欢穿黑衣的年轻人也很多。” 许将军将军说道:“但穿黑衣背的年轻符师,世上除了你还有谁?” 许尘看着他问道:“将军是怀疑我杀死了那两位官员?” 许将军将军没有任何客气,说道:“不错,因为你说不清楚你当时在哪里。” 许尘忽然开口问道:“将军这是在审案?” 许将军将军冷冷说道:“莫非本将军没有这个资格?”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现在还是永安一名小小囚徒,将军自然有资格审我,只是现在的我,即便我有嫌疑,也只能由府衙来审,将军还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许将军将军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奉陛下旨意,宫中与军部兼辖着天枢处,你如今是天枢处的客卿,我如何审不得你?” 许尘从腰带里取出天枢处客卿的腰牌,轻轻搁在阁畔栏上,说道:“我昨夜去侍卫处问过,陛下前天已经同意了我退出天枢处的审请,只是这块腰牌暂时还保留在身上,如今我不要这块腰牌,将军便审不得我。” 许将军没有想到许尘竟然提前做出这等手脚,眉头深皱然后渐渐舒展开,带着嘲弄不耻神情说道:“你果然不敢让我问你。”。 德高望重威深的朝阳军方领袖,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嘲弄不耻这等略显轻佻的神情,并没有让许尘觉得对方身上多了些普通人的世俗气息,反而他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缓声应道:“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将军先前言及军部有阁无墙之深意,深得我心,我朝阳雄霸天下,任外界风雨如何,都不会崩坍,只是担心祸起于城墙之内,将军如果坚持要审我,在外人眼中,只怕是帝国军方试图压制书院。” 他说道:“我知道将军并无此意,但切不可给朝阳的敌人传出这种错误讯息,所以我不愿让将军审,将军也不能审我。” “许尘啊许尘。” 许将军面上的神情尽皆敛去,看着他冷漠说道:“如果你不是这般百般抵赖,而是有所担当,或许将军我还能赞你是条汉子。” 许尘应道:“若能做个敷粉的词臣,倒也不差。” 许将军说道:“你决意要挑战我朝阳军方?真是个妄自尊大的狂徒,你以为你真有这种资格?” “虽然我不明白将军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尘微顿,说道:“我是师傅亲传弟子,我实不知,自己没有怎样的资格。” 许将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负着双手走到栏畔,居高临下望向草林外的都城城,说道:“你也曾经算是位军人,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朝阳军人职责之所在,所以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随着这句话出口,一道极强大漠然的气息,从将军微微佝偻的身躯间散发出来,把他的人与周遭的天地完全隔绝。 楼阁间流转的清新林风,骤然间无声无息停止,栏外青色林梢也停止了摇摆,先前那些被风拂落的赘叶,也在草间停止了滚动。 从许尘的视线望过去,阁楼栏外的所有事物,在这一瞬间变得静止不动,就像是被画框限住的一幅风景画。 他自己也已经成为了这幅风景画里的一部分。 只有栏畔那位老人,与这幅风景画完全隔离,他仍是自由的。 楼阁间的天地气息,已经被栏畔的老人完全控制,静止不动,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只要他愿意,他便能碾杀此间的一切。 面对着那个看似萧索佝偻、实则强大恐怖到了极点的老人背影,许尘沉默无语,心想果然不愧是朝阳军方第一人。 这等修为境界,竟是隐隐然已经超出了武道巅峰的范畴。 许尘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抗如此强大的境界,只要许将军微一动念,周遭凝固般的天地元气,便会把自己瞬间碾压成粉末。 冰冷的汗水渐渐湿透衣背。 他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平静,风景画中,只有栏畔的老人是自由的。 好在老人似乎还想听他说些什么,所以许尘的嘴也是自由的。 “我昨天进了皇城。” 许尘看着栏畔老人的背影说道:“陛下带我去了小楼。” 他知道像许将军身为朝阳军方领袖,绝对知道皇宫里的那幢小楼意味着什么,果不其然,老人身上那件朝服衣袂摆动了一丝。 他继续说道:“昨日去将军府前,我先去了一趟大道……” 没有等他把话说完,许将军问道:“妖狼…不……它…认主了?” 许尘说道:“是,所以将军您应该清楚,如今是我在负责这座都城城的安危,如果您真是替朝阳考虑,要履行一位朝阳军人的职责,那么您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保护我的安全,而不是试图杀死我。” 许将军负着双手,站在栏畔看着远方,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带着几丝遗憾和愤怒喃喃说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许尘沉默不语。 许将军转过身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之所以调查你,正是因为我不同意陛下把阵眼杵交到你的手中,实话与你说,我与陆隐乃是多年故交,但我觉得他看错了你,同样陆隐大师也看错了你。” 许尘真没有想到这位朝阳军方领袖居然与师傅有深厚的交情,他愈发不能理解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微微挑眉说道:“为什么?” “因为你持身不正,因为你寡情冷血,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朝阳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绝对不会与这座雄城同生共死。” 许将军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许尘再次沉默,不得不承认许将军对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昨日在绘像之前,他曾经豪情万丈,默默立誓想守护都城城和朝阳,然而在内心真实誓言之前,他依然把自己的生命摆在最上面的位置。 第三百五十二章 沉默很长时间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许将军很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至少我会尽自己的全力。” 许将军说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许尘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让您相信?” 许将军说道:“因为你不值得信任。” 许尘反问道:“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信任?” 许将军说道:“像你师傅陆隐那样,看似嬉笑人间,实际上却懂得什么叫做正义,什么叫做敬畏。”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我师傅已经死了,而且虽然您与他相交数十年,但我并不认为您足够了解他,师傅他从来不是一个维护正义的人,他也不知何为敬畏,他只是明白什么叫做责任,而这我也明白。” 许将军说道:“你的手上染了太多血,你没资格握住那根杵。” 许尘说道:“你说的那些谋杀,我在哪里?” 许将军冷冷回望着他。 许尘平静问道:“您问了我很多句我在哪里,我也想问问……当年隐修堂被灭,数百无辜者化为焦尸时,您在哪里?” 听着这连续几个问题,许将军瞬间似乎变得苍老了几分。 楼阁里的气息略有疏松,楼外的风景再次活了过来。 许尘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许将军的身前,继续说道:“我的手上确实有很多血,将军您的手上或许将军真没有什么血,但不代表你的手就比我的手干净。” “如您所言,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我从来不关心世上有什么丑陋血腥不公平,只要那些事情与我无关,或许将军我确实没有资格握住那根杵,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人有资格质疑我握杵的资格。” “至少将军您不行。” “当初西门望能够置身事外,那些屠村的将军校尉毫不惩罚,朝廷的说法是没有涉案的证据,依据律法无法问案,事实上你我都清楚,那只是因为西门望对朝阳有功,东北边军对帝国有用。” 许尘说道:“既然朝廷坚持律法第一,那么将军如果要审我与那些命案之间的关系,请先找到证据,不然以后请不要来烦我。” 许将军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他冷漠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复仇?” “我并不是正义的使者。” 许尘说道:“我与西门望将军之间也无私怨,只是因为他在荒原里得罪了我。” 许将军说道:“这种说辞谁能相信?” 许尘说道:“我不需要让别人相信,只要师傅和陛下没有意见便好。” 许将军说道:“你以为陛下会一直宠信着你?”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这与宠信无关,只不过我想陛下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大概也会认为我这些事情做的很对。”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已经足够多了。 所以他转身向楼梯走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许将军忽然叹息了一声。 “你很冷静,我可以想见,日后你可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甚至比那个人更加优秀,那么你也有可能比他更加危险。” 许尘听着身后的声音,停下脚步,想到皇帝陛下在宫里说过许将军此生纵横沙场不败,却在手下吃过很大的亏,难道自己真的要替师长承担后果? 他转过身,看着栏畔的许将军,终于烦了。 “我敬您是镇国大将军,所以我才言辞恳切,态度诚恳与您说了这么多话,如果您真要撕破脸,把律法这块遮羞布不要,那先前何必说这么多废话。” “律法不是遮羞布,是朝阳的根本。如果你保持着这种看法,那么我更不能让这件事情再这样继续下去。” 许将军看着他平静说道:“不违反律法,我还有很多手段让你消失无踪。” 许尘说道:“我很期待。” 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像前面几次那样,引些佛道中人来挑战我,您应该清楚,那样用处不大。” 许将军说道:“你真以为他输给你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你?” 许尘说道:“至少像您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想必是不会来挑战我的,因为您丢不起那人。” 便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我丢得起这人。” 许尘转头望去,只见楼梯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微胖男子。 那男子微笑说道:“我叫王蒙。” 许尘望向栏畔的许将军,摇头说道:“有些俗了。” 许尘很满意自己先前在阁中的表现,一番言语直接让许将军感慨伤怀,无心亦无力再继续审问,然而他没有想到,言语之后等待自己的果然是这样一个局面。 看着王蒙从怀中取出由天枢处核发的挑战公证书,他心想这真是毫无新意,果然又是要打一场,真的很俗套。 而且如果说一开始许将军便准备用军中强者,直接把自己打落尘埃,那么以他的威望地位,何必还要与自己说那么多话? 难道许将军还真指望用言语让自己感动涕零,深感悔悟从而向军部投案自首,承认那些人是自己杀的?这种想法也很俗套。 不过不管这件事情俗或不俗,王蒙已经站在了身前,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坚定,想打一架的意思很明显。 许尘没有见过王蒙,但他听说过王蒙,任何敢自称新一代里第一人的家伙,都值得警惕,而且他从师傅陆隐处,听说过一个故事。 “我学会井字符了。” 许尘看着王蒙很高兴地说道,不像是炫耀,而像是报喜。 王蒙喜不起来,神色愁苦说道:“我被陛下踢到大将军麾下,据说也是陆隐大师的意思,我对大师感激不尽,你何必拿大师来羞辱我。” 许尘说道:“我说的是真话,哪里是想羞辱你,话说既然大家怎么说都有些缘份,何必非要打?” 王蒙举着手中那张纸,叹息说道:“这是我朝阳军方十年来从天枢处办的第一份挑战许将军可文书,你说不打可能吗?” 许尘望向许将军,嘲讽说道:“推动外人来挑战我倒也罢了,如今居然让军中强者出手,莫非老将军您忘了我们都是唐人?” 许将军望着栏外的风景,沉默不语。 自从崖洞破关这后,许尘的修行境界神速般提升到洞玄上境,不然哪里可能施出那般强大的一刀。 面对着号称新一代里无敌的王蒙,他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对方。 “我不接受挑战。” 许尘说道:“似乎就有接受挑战的义务,但你是我朝阳军人,事情传出去后,我丢脸,你也丢脸。” 王蒙说道:“我说过,我丢得起这人,自然也丢得起这脸。” “论不要脸,你哪里是我的对手。” 许尘看着他说道,然后走到楼阁栏畔,望向对面的草甸青林,喊道:“那件事情你到底办完没有?” 话音落处,一个比王蒙要胖很多的青年男子,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他连连搓手,双脚挪的比大家闺秀还要慢,很明显不想进楼。 许尘冲着他喊道:“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打死了!” 那年轻胖子怒极,抬头对着楼上喊道:“你就不怕我被人打死?” 许尘看了一眼不远处栏畔的许将军,说道:“某些人自矜身份,哪里好意思对你这样一个死胖子下死手。” …………噔噔噔噔脚步声响起。 潘安气喘吁吁爬上楼来,走进阁中,先向着栏畔的许将军恭谨行了一礼,然后望向王蒙说道:“你得先和我打一场。” 王蒙看着身前的潘安,想着新年那日在都城府里接的那一指,脸上的神情愈发愁苦,无奈说道:“怎么又是你?” 许尘解释说道:“我只好使唤他一个。” 王蒙苦笑说道:“新一代无敌,……我不是你的对手。” 潘安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纸,把圆乎乎的手指伸到唇边舔了舔,拿出最上面那张递到王蒙的眼前。 “天枢处的挑战许将军可书。” “这份许将军可书核发签章的时间比你那份早。” “我这里有六十二份天枢处核发的许将军可书,每份都比你那份早。” “所以你就算要和许尘打,也得先和我打完这六十二场再说。” 王蒙怔住了,接过那叠文书翻看了一遍,即便他天不怕地不怕,那日在都城府里被潘安一指击倒,依然不怕,但此时终于怕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失败并不可怕,如果连续六十二场失败呢? 潘安这时候已经不是曾经的潘安,在那天火山之内,他死了,但是最后又活了,这一切都因为许尘,也一直在许尘的计划之中。 但王蒙觉得自己已经中了六十二记,很有呕血的冲动。 许尘望向栏畔的老人,说道:“我以为将军您不会用挑战决斗这般俗的方法,但为了万全之计,我还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依据律法编外卷第四章之相关规定,任何想要与我决斗的军中强者,首先都必须过我朋友这关。” “如果您不想王蒙天天吐血,最终变成人渣而死,那么最好不要尝试。” 王蒙的脸色愈发难看。 潘安走到许将军身前,再次恭谨一礼,说道:“给您带句话,严禁干涉朝事,那么朝廷最好也不要干涉的事。” 自从潘安出现之后,许将军一直沉默。 身为朝阳军方第一人,他自然不会在乎潘安,但他要对书院后山中的某些人保持一定程度的尊敬,比如那位很二的师兄。 “帮我带句话。” 许将军说道:“如果有人人已经干涉了朝事,又该如何?” 潘安稍一沉默,然后说道:“猜到您会有此问题,他说就算如此,也应该来自理,当然,如果您能找到书院后山中人干涉朝事的证据,再与朝廷商议。” 走下楼阁,走在草甸平林散楼的军部小楼间。 潘安忽然说道:“许将军是个好人。” 许尘看着马车石道前方的一棵大树,说道:“伪善之人。” 潘安摇头说道:“不是。” 许尘说道:“貌似正义凛然,实际上不知和了多少稀泥,不是伪善是什么?” 潘安说道:“曾经说过,如果本心向善,只是为大势而在局部稍作退让,那么只能说其人锋锐有失,却不能妄言其伪。” 许尘踢走路上被马车轮碾出来的一块碎石,说道:“就算是世间最善最正义的大好人,如果对我不好,那就是坏人。” 潘安思忖片刻后说道:“似乎也有道理。” 许尘忽然抽了抽鼻子,疑惑望向他问道:“你为什么流了这么多汗?” 潘安后背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 他解释说道:“胖子怕热。” 许尘摇了摇头,不接受这个解释。 潘安羞恼说道:“你身上的汗水都干成盐花了,还好意思说我。” 许尘像大师兄般慢条斯理说道:“我只不过是个六境,而且是当事人,所以怕上一怕也正常,师兄你是七境的大修行者,这就丢人了。” 潘安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知道许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许尘摇了摇头。 潘安说道:“他是世间最强大的人物之一,先前在楼阁中,如果他愿意,像你我这样的角色,他一抬手便可以杀一条街。” 许尘心想,自己怎么没觉出来? “最可怕的是他镇国大将军的身份,他手中握有朝阳军权,麾下强者无数,铁骑数万,可以横扫万里。” 潘安说道:“你要我和这样的大人物打擂台,我凭什么不怕?” 许尘嘲讽说道:“那我为什么不怕?” “因为你是个白痴。” 潘安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和整个朝阳军方对上……就算是剑圣也会恐惧的茶饭不思,你居然不当回事,不是白痴是什么?” 许尘问道:“那玄微当年呢?” 潘安说道:“玄微当年对上的是整个天下,但你凭什么和玄微比?” 许尘说道:“我自然不如玄微,但我要比他无赖一些。” 潘安纠正道:“是无耻一些。” 许尘懒得纠正他的纠正,忽然想到昨日将军府里的谈话,神情凝重问道:“修行者真的不是军队的对手?” 潘安说道:“大致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许尘摇头说道:“可我有些不相信。” 潘安指着高空上那些小黑点般的大雁,说道:“如果此时有数万道利箭,像大雁般向你飞过来,你怎么办?用书院不器意改变风势?还是用浩然正气硬抗?你怎么抗都是死路一条。” 许尘说道:“我这等修为自然是不行的,你呢?” 潘安感慨说道:“如果我一个人能战胜朝阳铁骑,那我干脆改名叫皇上好了。” 许尘说道:“当初看你被师兄吓进山林里挥袖而去十余丈,身法轻漫潇洒,想来军中箭雨应该伤不到你。” 潘安得意说道:“潇洒自然是潇洒的。” 然后他脸色一苦,说道:“但你不能一直潇洒下去,潇洒不能当饭吃,你总要停下来休息冥想培念,那时候你还怎么潇洒?” 许尘沉默不语。 潘安问道:“你在想什么?” 许尘说道:“我在想你和师兄有没有触犯过律法。” 潘安有些紧张,问道:“你想这个做甚?” 许尘说道:“如果你和师兄违反过律法,我就报官让许将军来对付你们。” 潘安说道:“我倒罢了,师兄可不见得会害怕。” 许尘说道:“许将军说就算是师兄这样的人物,都能被他用重甲玄骑堆死。” 潘安感慨说道:“没想到镇国大将军也喜欢吹牛。” 许尘问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潘安说道:“就算玄甲重骑天下无敌,师兄有脚,难道不会跑吗?” 许尘说道:“你先前才说过不可能跑掉。” “我是我,师兄是师兄。” 潘安说道:“他比我跑的快,甚至我想你那头大黑马都不见得追得上他。” 许尘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问题在于,如果被军队包围,以师兄的性格,他可能临阵逃跑吗?” 潘安想了想,说道:“确实不会。” 许尘遗憾说道:“看来果然没有万人敌啊。” 潘安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就算师兄被万人包围,也不逃跑,但他拼着命杀死两千人,剩下的自然也就溃散。” 许尘说道:“有道理。” 接着他感慨说道:“这等场面,想着便浑身发热,只可惜没机会看到。” 一路闲谈,二人走出了草甸青林,来到了大道旁,便要分离。 许尘抱拳躬身行礼,诚挚说道:“多谢师兄。” 潘安看着他,叹息了一声。 许尘沉默不语。 潘安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许尘知道他问的为什么里的什么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杀人,为什么自己要和朝阳军方对抗,为什么自己似乎隐隐对尚未归来的那位大将军保有着敌意。 他低下头看着脚前的一株青草,沉默不语。 在许将军将军面前,他什么都不会承认,在世人眼前,他绝对要说自己干净的像朵小白花,但他不想隐瞒潘安。 所以他抬起头来,看着潘安的眼睛,平静说道:“西门望杀了我全家。” 听到这个答案,潘安微震,脸颊上荡起涟漪,沉默很长时间后,伸出圆乎乎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那确实有生气的理由。” “西门望不是普通人,你没办法暗杀他,因为以你现在的修为境界,就算想出花儿来,也暗杀不了他。” 潘安看着许尘忧虑说道:“而且他毕竟是朝阳大将,又是西晋客卿,身份地位影响完全不同,就算老师不管这件事情,大师兄肯定不会同意,师兄也不会帮你,我又不是西门望的对手。” 许尘听懂了他的这句话,感动的一塌糊涂。 潘安最后问道:“西门望秋末回都城,你准备怎么办?”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朝阳皇宫。 被雨水冲洗了一日一夜的宫殿,在湛蓝天空下,显得格外巍峨壮丽。 许将军看着这座宫殿,已经看了数十年时间,熟稔异常,仍未厌倦,就如同他如今的身躯,虽已苍老,肺部旧疾未去,但依然如年轻时初入军营时那般挺拔,依然充满了对热情和眷恋。 第三百五十四章 皇帝放下药碗,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嫌苦,挥手示意太监退下,望着身旁的老将军,说道:“虽说朕和你都咳嗽,但病却不同,这药可不能赐你,说起来让你在南边养着,你非要回来作甚?” 许将军很感激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甚至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但这并不代表他同意陛下的所有举措,说道:“南沼山族去年春便已呈上降表,彼处已然太平,留一部于森林外压制月轮便是,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虽说那处的湿润对肺疾确实有好处,但我实在是不习惯那种粘乎的空气。” 皇帝说道:“也罢,想回都城便随你,有你看着军部,朕也少操些心。” 许将军说道:“只是这件事情,不得不请陛下多操一些心。” 皇帝沉默。 许将军说道:“请陛下修书。” 皇帝转身看着他,问道:“可有证据?” 许将军说道:“没有。” 皇帝又问道:“朕当年要治西门望的罪,你们是怎么说的?” 许将军说道:“我没有说话。” 皇帝说道:“但朕那弟弟说了话,宰相说了话,大理寺卿说了话,便是皇后也说了话,他们都说,律法里写的清清楚楚,无证据不为罪。” 他看着朝阳最忠耿的老将军,自嘲说道:“当时朕思忖数夜后,没有表示反对,你也没有表示反对,难道现在却要来反对?” 许将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即便无证据不为罪,我依然坚持认为,把惊神阵交给许尘,是件极错误的事。” “你与颜瑟是多年故交。” 皇帝微微蹙眉说道:“为什么你对他的传人如此不信任?” 许将军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耿倔说道:“都城城交给他,我不放心。”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许尘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凌晨时分,国师府。 侍女如往常一般很早就起了床,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劈柴烧水买早点。她看了眼熟睡的许尘,悄无声息推门而出,走到前铺,蹲下身子在陈列架下方一个深屉里掏弄了半晌,掏出了一个整理好的包裹。 包裹是蓝底小碎花布,她昨天新买回来的,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但看她小心翼翼抱着包裹的模样,应该很珍贵才是。 走出国师府,在晨光中登上昨日约好的马车,她去了宽衣阁。 做为天底下第一等清贵风流地,宽衣阁来往皆贵人,清雅无浊气,但终究还是风流地,不说夜夜笙歌,也是半夜才会歇业,自然没有大清早便开门迎客的道理,所以当侍女抱着包裹走下马车时,宽衣阁无论侧门还是正门都紧闭着,街巷上静寂无人,只有远处传来刷刷的扫地声。 侍女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待马车离开后,小碎步跑到宽衣阁侧门,未等她叩门,门便开了一角,露出小草的脸。 两个丫头看上去都很紧张,像是做贼一般,只是用不着对什么暗号,也没有什么寒喧,小草便把她迎了进去。 丫头现在依然住在宽衣阁里,每日里看书弹琴或去都城城里玩耍,闲来无事时指导一下歌舞伎们本事,日子过的快活,依旧习惯晚睡晚起,一般都要睡到大中午才会起床,与往年并没有两样。 但今天天光未亮时,她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婢女服侍下梳洗打扮,坐在桌旁以手撑颊,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婢女看着她强忍倦意,呵欠连天的模样,心想小姐这究竟等的是什么重要人物,竟是如此着紧,若让旁人知道,只怕要闹出场大麻烦。 门被推开,侍女走了进来,小草却留在了门外。 看着侍女怀里的蓝花布包裹,眼睛骤然明亮,站起身来,问道:“你这丫头胆子也真大,居然敢一个人过来。” 侍女把包裹放到桌上,说道:“若对方真问来历,你就说是我偷的。” 天色渐明。 一方青帘小轿,离开了宽衣阁,来到了城南湖畔。 湖是静湖,有一座酒楼,名为得胜居,酒楼名由祭酒大人亲笔题写,乃是都城城第一等清贵食府。 酒楼对面,有一片宅院,黑檐青瓦,清静幽美,此地专司售卖古玩书画,名为一石居,据说与得胜居乃是同一个东家。 与得胜居相比,一石居的名气要小很多,都城城里的百姓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但世间真正有钱的王侯巨贾,都知道这片不起眼的宅院,却是整个天下古玩名家书画最集中的地方。 青帘小轿没有在一石居前落轿,而是直接被一名管事恭恭敬敬带进了内院。 丫头抱着蓝花布包裹,从小轿中走了下来。 一石居老板,亲自在院内迎接她,态度异常温和客气。 能够一手创建得胜居和一石居,这位老板自然不是普通人物,背、景极深,丫头虽说曾经是声动都城城的红牌姑娘,但心知肚明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地位相差极远,能够得此礼遇,只是因为怀中这包裹。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怀中的包裹,搁到了桌上。 一石居老板看着包裹所用的蓝花碎布,一眼便看出是廉价物事,不由怔住了,心想世上居然有人用这等粗布来装如此珍贵的物事?这般想着,他便有些警惕,然而想着这一年间从身前这女子处流出的那些拓本,还有书画行里的那些传闻,终究还是决意搏上一把。 丫头看着身前这位一石居老板,压抑着心头的紧张,轻声说道:“十日为期,我在宽衣阁里等着您的好消息。” 老板微微蹙眉,说道:“丫头姑娘,您应该很清楚,似这等买卖,我们要担很大的干系,便是这佣……” “不要和我谈佣金的事。” 丫头展颜一笑说道:“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您和我说这个说不着,而且我们都清楚,若这些东西过您的手流入世间,对一石居意味着什么,别说佣金,我倒真想替那位收您一些银钱。” 老板听着这话,便知道对方是个透明心肝人物,笑着说道:“事成之后,自有对丫头姑娘的酬谢,先前那些话,我着实说多余了。” 丫头坐着青帘小轿离开。 老板驱散了所有下属,只留下了一石居德高望重的老掌柜。 老掌柜看着蓝花包裹,声音微颤说道:“真是……那位的真迹?” 老板感慨说道:“若不是有保证,我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老掌柜想着偏院里那几位书画行里的大鉴定师,心想确实如此。 他看着蓝花包裹,捋须叹道:“大家何等样风流人物,府中的小侍女却是如此贪财无端,真真令人感慨,我甚至有些替他不值。” 因为修行者与普通人本来便是两个世界,所以虽然有了侧门的那一刀,但许尘如今在朝阳心中的地位,依然主要来自于大书家的身份地位,在老掌柜这等从业者的心中,大家的地位更是显赫。 正因为对许尘的崇敬倾慕,是以明明通过那位小侍女,才能拿到蓝花布包裹,掌柜却对那位小侍女很是不耻——无端二字指的是品行,在老掌柜看来,小侍女私窃主家财物,实属无品。 老掌柜思忖片刻,既不屑那小侍女行径,有些难以压抑钱财诱惑,低声问道:“既然是那小侍女偷出来的,我们便是吞了,她也不敢报官,也不敢让他知晓,您看要不然我们……” “若不想死,便断了这些念头。” 听着老掌柜的话,一石居老板微微蹙眉,厉色警告道:“以后也不要发此议论,听闻那小侍女身份不一般,与公主殿下关系极好,而且从宽衣阁那边传来的消息,待这侍女也与众不同。” “即便最终被收入房中,那小侍女也不过是个贪财的女子,这等性情,哪里配得上他这等人物。” 老掌柜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东家,他可不是普通书家,我们这般偷偷发卖,会不会出问题?” 老板说道:“那小侍女极受宠幸,他的印鉴全部由她保管,核卖文书已经到手,所以这些自然不是贼赃,即便日后他发现此事,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到那小侍女身上,依律法我们却不须担责。” 老掌柜赞道:“东家行事果然令人放心。” 老板拾起桌上那蓝花布包裹,问道:“都在偏院?” 老掌柜点了点头。 一石居西侧院,藏于正牌三层主楼之后,九曲青树之下,湖风至此而缓,最是清幽,几位男子从房中走出,纷纷见礼。 第三百五十五章 这几名男子,有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南晋,更有一位是都城的大匠先生,都是各自国度书画鉴定方面的首席人物,是的无论白发苍苍,还是神情冷漠,眉眼间都透着骄傲自信的神情。 随着互通身份,这些人眼中的骄傲自信神情渐渐化作惊愕,因为他们发现院中其余人在业内的声名地位并不弱于自己,很多都是久已闻名,只是未曾见过,没有想到今天却都在这小院里相聚。 那位默石兄捋须感慨说道:“一石居这些年真是风光无限,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我们这么多人都请了过来。” 那位被称作介甫兄的老人摇头感慨说道:“若不是此次售卖的物事太罕见,太珍贵,你我又岂会齐聚于此。” 提到今次售卖的细节,几名男子包括葡萄架下那名沉默男子都站的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开始商议,同时也看看对方究竟对此事了解多少。 “如今存世的究竟有多少卷?” “谁也没有确切数目,只知道皇宫御书房里最多,听说陛下当初在国师府里搜刮走了一大半。” 默石兄痛心疾首说道:“藏于昏暗御书房内,不得观之,不得赏之,不得现实,民众不得亲近之,这真是……” 他想要批评朝阳皇帝陛下倒行逆施,然而虽则都城政治清明,依然不敢说出口。 “祭酒大人和王大学士府上各有几份,别的大宅应该还有四卷左右,只不过这些老大人都把东西藏在自家府里,竟是比陛下藏的还要紧,轻易不拿出来给人看。” “帖拓本倒是极多,原件却没有人见过,传闻在王大学士府上。” “大家声名未著之前,倒有些幸运儿在临四十七巷买到些真迹,这一年里被炒到了极高的价钱,大多数转手两次之后便消声匿迹,总计约有十二卷之数。” “不知道一石居这次究竟拿了几卷,不知道有没有中堂?” “中堂?宽幅都不可能。” “如果是书帖,至少要超过三数,不然这一石居的东家,不至于拿这么多钱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请过来。” 诸位书画鉴定师热烈地讨论着,便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石居老板拎着蓝花布包裹走了进来。 众人随着老板回到花厅中,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手间提着的蓝花布包裹,有些困惑不解,又满是炽热期盼。 老板把蓝花布包裹轻轻搁到桌上,伸出单手,示意请。 老掌柜带着两名亲信随从,端着清水毛巾。 书画鉴定师们顿时围了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最仔细的态度,把自己的双手洗净,用毛巾擦干后,又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吸油绵纸,细细把指间的残水微油吸干净,然后又围到那个蓝花布包裹旁。 被称作默石兄的那位中年男子,卷袖举着双手,看着粗劣的蓝花布包裹,不悦说道:“一石居何时破落成这副模样?用布裹着,且不说会伤着里面的书帖,只说这等气息也是浊劣到了极点。” 对于这等一生赏书的专业人士,一石居老板固然得罪不起,但骨子里养成的职业习惯,却让他们无法容忍眼前看到的这幕。 一石居老板苦笑一声,也不解释,伸手解开蓝花布包裹,露出里面那个微扁的方匣子,匣子亦是很粗劣的夹草硬板纸做成的。 默石兄愈发不悦,伸手把匣子打开,然后身体僵在桌旁。 整个花厅变得安静无声。 鉴定师们看着匣子里的纸张,震惊的无法言语,觉得眼睛有些花,半晌后,才有人不可置信惊唤道:“七张!” 老板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杯饮了口,微笑说道:“你们先看。” 鉴定师们围到桌旁,小心翼翼地取出匣子里的书帖,他们都是业内最优秀的人物,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确认匣子里的七张书帖都是真迹。 虽然对书帖的时间犹有疑义,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是新近书写,但这并不影响书帖本身的价值,所以鉴定师们很震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石居这次的手笔竟是如此之大,甚至可以这样说,除了朝阳皇宫的御书房内,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看到这么多的真迹。 最令他们震惊的是匣子最下方的那幅书帖。 准备来说,那是一张皱巴巴的便笺纸。 但在他们眼中,那张便笺纸,比传说中最昂贵的溪山序更要珍贵。 因为这张便笺纸里有二字。 “虽然应该是真迹无疑,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原件被王大学士用四千两银子买到手,如今藏在学士府中。” 默石兄蹙眉说道:“难道这张是大家新近临摹的?” 桌旁众人皱眉苦思不解,心想这确实有问题。 默石兄谨慎小心用指尖拈住那张便笺纸两角,提至空中,对着花厅外的清湛阳光,想要看出里面究竟有什么问题。 站在他对面的一位宋国鉴定师,忽然轻噫一声,指着便笺纸说道:“有字。” 众人一看,便笺纸后面果然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张是真的。” “这是谁写的字?” 那位宋国鉴定师疑惑甚至有些愤怒吼道:“就算这张书贴是新近临摹的,也算是极珍之品,怎么能随意在后面写字!” 默石兄摇了摇头,看着那行小字感慨说道:“除了大家,谁还能写得出来这等好字,如果是他写的,非但不毁其值,反而更添色彩。” “难道说这张书贴是原件?” “有宁大家签字作保,自然是原件。” “那王大学士重金收购的那张?” “王公家那张……自然便是假的。” 满座俱静。 虽然他们都不是修行者,但都听说过关于书贴的传奇故事,尤其是随着书贴颜版拓本在世间广为流传,很多人认为如果单以价值论,书贴已经快要接近御书房里珍藏的那幅花开帖。 有人震惊喃喃说道:“这得标多少价才合适?” “当初王公购时是四千两,据说是友情假,而且当时大家的名声初显。” 先前在院中葡萄架下沉默,入得花厅依然沉默的那名男子,忽然说道:“给些时间宣扬宣扬,能够激怒王大学士府上最佳……” 那男子抬起头来,看着一石居老板和诸位鉴定师,说道:“三万,这幅书贴经我的手卖出去,低于三万,我便没脸见人。” 随着这句话出口,那沉默男子再不复先前木讷模样,显得自信骄傲到了极点,仿佛锈鞘之中抽出一把寒芒利刃。 众人终于认出了这沉默男子是谁。 这男子便是书画行内最出名的卖者。 “很好。” 一石居老板站起身来,然后忽然想起那声交待,思忖片刻后看着那卖者说道:“只是有条规矩要写上去,大家拥有最后选定买家的权利。” 那男子微微皱眉,因为他极少听说过这等要求。 老板没有解释太多。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七幅书帖的来历有些不光彩,虽然从律法上来说一石居不用承担责任,但到时候万一此事曝光,一石居要做好书帖被收回的准备,提前写这么一个规定,首先便是给宁大家颜面,其次售卖无效,也好安抚那些有资格购书帖的大人物们。 听着这话,一石居楼阁里的达官贵人巨商们发出感慨震惊之声,实在是因为这话把国师府七帖捧的太高,然而仔细想想,楼阁里的人们不得不承认,虽说这是一石居自抬身价之举,却也是无可指摘,因为如今世间别说曾经的书法大家,就算是那些旧时名家遗作以至王书圣的作品,也已然及不上国师府的风光。 潘安听着楼内的议论赞叹声,眼睛越来越明亮,神情越来越得意,轻摇折扇,时不时偷瞄一眼身旁的许尘,心想如果让你们知道,国师府的主人便坐在我的身旁,岂不是要嫉妒的死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潘安听着楼内的议论赞叹声,眼睛越来越明亮,神情越来越得意,轻摇折扇,时不时偷瞄一眼身旁的许尘,心想如果让你们知道,国师府的主人便坐在我的身旁,岂不是要嫉妒的死去? 潘安在摇着扇子得意,与有荣焉,一石居楼阁里的人们也在赞叹感慨,尤其是那些朝阳人,亦是生出与有荣焉之感。有人道世间未见如此年轻之大书家,有人道千年以来当以大家为书家之首,有人道花开帖当为第一行书,又有人道书贴当得起第一草书的美誉。 听着这些议论,许尘浑身觉得不适,他确实是个脸皮极厚的人,而且对于自己的书法向来极有信心,但书法一道真正是他最大的喜爱,又清楚自己值不得这等夸张的评价,所以不免有些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字写的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好,在如今世间绝对属于超一流水准,但如果不是当初机缘巧合,少年聊发白痴狂,在御书房里写下了花开彼岸天五字,从而让皇帝陛下狂热喜爱,后又有师傅陆隐及书院事,他的书帖即便会被明眼书家赞赏,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地位。 想当年都城城春雨纷纷,国师府墙上挂着的书帖连遇冷眼白眼,连续数日无客,站在槛外微笑的日子,他非常清楚,所谓声名,大多数时候只是附着的事物,就如女人容颜上的妆粉。 然而无论许尘是怎样的清醒,自省之后是怎样的冷静,一石居楼阁里的达官贵人们被卖者钟离简简单单几句话挑起议论赞叹后,便再难保持清醒和冷静,一张张看似简单的书帖,被红袖招某位继陆雪之后最当红的清倌人珍重送上台,然后在一轮又一轮激烈的竞卖声中有了新的主人。 听着越来越多的银钱数目,许尘快速计算着自己能够到手多少,发现只要最后那张书贴不要砸在手里,那么便应该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欣慰期盼着稍后王公会砸出一个大手笔。 只要名声能够挣到银两,挣到足够多的银两,他才懒得理会这名声究竟有多少虚妄,所谓惭愧不安更是瞬间灰飞烟灭。 潘安在旁悄悄瞥了眼他脸上的神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不由微凛,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想把哪副买下来?书贴?” 他把心一横,颤着声音说道:“我今天带了五万两银子……” 许尘一惊,看着他问道:“五万两?你带这么些银子做什么?” 潘安说道:“这是父亲交给我的。” 许尘愈发吃惊,说道:“你父亲真准备买?别呀,我给他随便写几幅,他随便给个几千两银子便好。” 潘安以为他在客气,苦着脸说道:“我后来才知晓,为了我进,家里竟是卖了一半家产,如今我家实在是拿不出更多银子了。” 许尘没好气说道:“世上哪有书帖能卖出十万两银子?再好的墨水也不是金子融的,再好的黄州芽纸也不是玉石揉成絮的,当年王书圣最出名的夜书序,也不过卖出去了八千两银子,你当我是神仙啊?” 这时候的他,自然不知道楼间平台上站着的那位出名卖者钟离,为书贴做的最强预算是整整三万两白银。 那位清倌人,捧着沉香木案缓缓走上平台,这位女子容颜清丽到了极点,令人睹之忘俗,行走若湖风拂柳,然而楼阁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在她的身上作丝毫停留,而是落在木案间那张便笺纸上。 那张便笺纸当然被一石居里那些鉴定大师好好装裱了一番,既不夸张,又添了很多神妙感觉,然而便笺终究是便笺,只不过在人们的眼中,这张便笺现在已经不是便笺,而是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或是一片极小的江山。 那位清倌人明显感觉到一石居里没有人注意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端着的那张书帖,但她没有丝毫恚恼之色,也没有神情黯然,反而是微微抬起下颌,与先前清丽温柔的模样相比,竟是显得无比骄傲。 因为整座都城城都知道许尘与红袖招的关系。这幅带有传奇色彩的书帖,正是许尘在红袖招里酒后所写。 她是宽衣阁的姑娘,当然有理由骄傲。 楼阁间一片安静,只有远处湖风拂柳的声音。 然后隐隐响起几声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木案上那张书帖。 人人都知道这张书贴的来历名声,还有那个与之相关的传奇故事,事先他们便知道这次拍卖的国师府七帖最后一帖便是书贴,然而此时此刻终于看着书贴真迹,楼间的人们依然难掩震惊。 安静还在持续,与前面六张书帖拍卖时激烈竞价的场面相比较,此时的安静显得异常诡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卖者钟离站在台上,脸色平静,一言不发,既不介绍书贴,也不询问先前那些豪客意向,任由安静不停发酵,根本不担心冷场。 许尘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他有些担心。 他担心冷场的时间太长,他担心书贴卖不出高价,要知道为了弥补王大学士受伤的感情,他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潘安此时已经隐约猜到许尘的来意,也猜到所谓国师府失窃纯属谣传,低声问道:“要不要我试着先喊个价?” 许尘想了想后说道:“再等等,别人不说,王公府上的管事肯定是会开价的。” 他想着某件事情,皱眉说道:“我只担心是不是陛下知道了这件事情,宫里给外面打了招呼,所以没有人敢开价。” 潘安笑着说道:“这事倒不用担心,昨儿在书院里听说,朝会后议事陛下好像确实提过今天拍卖一事,说是事涉盗窃,要朝廷关心一下情况,却是被王老学士好生指责了一番。” 许尘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不由乐了起来:“陛下想寻法子偷偷摸摸把我的东西弄进宫里,也不想想大臣们乐不乐意。” 潘安道:“是啊,而且听说王老学士和老祭酒同时发难,最后硬是逼得陛下承诺不动用内库来买书帖才罢休。” 听着这话,许尘更是大感欣慰。 潘安又道:“不过听说王公府上发了话,谁要敢抢书贴,便是与王公过不去,此时场间这般安静,居然无人开价,想来便是因为这个缘由。” 听着这话,许尘大感愤怒,恼道:“这个老匹夫,我已经送了他这么多东西,他居然还给我玩这手!待会儿他家管事开价后若无人竞价,你给我抬上去!” 安静了很长时间的一石居楼阁里终于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来自三楼东面位置最好的一处竹阁内,所有人都知道,那处竹阁里坐的是王大学士府上的大管事。 大管事的声音很平静,喊的价格却很震撼。 “一万两。” 满楼俱惊,然后满楼俱静。 虽说所有人都隐隐猜到,这张书贴,今天肯定会拍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价格,但却没有人想到,只是第一次喊价,便已经超过了当年王书圣夜书序最终的成交价格,创造了书帖拍卖的新纪录。 许尘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听着这声音,顿时放松下来,靠回椅背,心想王老匹夫倒也算厚道,就算无人再与他竞价,自己手中的银钱数目大概也够了。 王大学士乃是朝阳三朝元老,入朝不拜有座,即便是亲王见着他老人家也要避让行礼,这样一位大人物提前便吹了风,如今又是极有诚意地一口喊出如此高价,楼内顿时安静,似乎没有人要与之竞价。 许尘也是这般想的,然后他想着要不要让潘安把书贴的价钱再往上提提,就算不提太多,多了两三千两银子也是好事。 楼阁内台上的钟离平静微笑看着三楼那间阁房,重复了一遍学士府的报价,看他神情,似乎只有他确认这肯定不是最后的价格。 钟离似乎在等待什么。 果不其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书帖拍卖进行到尾声,即将结束的时候,一石居三楼西向某间阁房里响起一道声音。 “一万五千两。” 满楼再惊,然后满楼再静。 潘安紧张地有些发热,不停扇着风,掀帘走出楼阁,想要看清楚,敢和王公竞价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尘的心情愈发好了起来。 虽说一石居有责任保护竞买者的身份和隐私,而且阁前有纱有竹骨为帘,遮住了阁里的动静,但这里毕竟是都城城,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并且有身份进入一石居的人物拢共也只有那么些位,不多时三楼西阁那位竞买者的身份,便被人打听出来,顿时惹得楼内一阵议论纷纷。 “是来都城采买的南晋皇商。” 潘安气喘吁吁走回房间,一面擦汗一面报告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居然是个南晋人?” 许尘有些吃惊,虽说他的书帖在世间已享有盛名,但南晋向来敌视朝阳,南晋人想必对自己这个唐人书法大家也是不屑居多,怎么会选择这种场合来买自己的书帖,要知道这等若是在涨唐人的威风。 潘安说道:“听说那名南晋皇商是太子的人。” 许尘更是吃惊,想了半晌后犹豫问道:“南晋太子不好男风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三楼西阁里的南晋皇商,不惜得罪朝阳国的大人物,也要参与到书贴的竞价当中,只能是皇商背后那位太子的意思。 做为最敌视朝阳的南晋未来皇帝,却不惜花费重金购买书贴,替许尘这个朝阳人扬名,除了他疯了无法解释,许尘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最终思维偏离了正轨,进入了歪门邪道的领域。 潘安并不知道许尘这个问题里隐藏了很多拐弯,回答道:“南晋太子以好色闻名,哪里会好男风,还真没听说过他喜欢书法。” 便在二人交谈的时候,一石居里关于书贴的竞买变得越发激烈起来,正式下场开价的还是只有两方,学士府的大管事以及那位来自南晋的皇商,但仅仅两人竞价,场间已然火星四溅,风波浩荡。 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喊价声,听着一次高过一次的银钱数目,许尘早把南晋太子为何要买鸡汤贴的事情抛诸脑后,大感满意。 不多时,书贴的价格便攀升到了一万八千两银子。 只听得三楼响起啪的一声打帘声,王大学士府大管事沉着脸走了出来,站在栏畔看着西阁方向,冷笑说道:“我朝阳向来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里是都城城,我自然不会欺负你们这些南晋人,那便凭银子说话吧。” 西阁竹骨纱帘被人掀起,一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商人缓缓走了出来,身着锦袍,腰间系着块玉坠,气度不凡,看着大管事说道:“谭某身负重任,不敢轻言放弃,还请大管事见谅。” 价已经喊了,面也照了,狠话也放了,那么接下来自然还是重复先前的竞价过程,虽说没有哪一方陡然加价太多,但随着时间流逝,台间那张书贴的价格,还是被逐渐抬高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三万一千两。” “三万两千两。” “三万三千两。” 学士府大管事脸色阴沉,看着西阁的南晋商人,报出了三万三千两的价格。 以大学士三朝元老的资历,即便唐律再如何严苛,也挡不住府内藏着泼天般的富贵,三万两银子确实不少,倒也不会让大管事觉得如何恐怖,只是谁都知道他身后是王大学士,一位朝臣一掷万金购一书帖,总会惹出些议论,是以他很想看到那位南晋商人知难而退。 然而谁曾想到,那位南晋皇商竟是毫不犹豫又加了一千两银子,看他那平静从容的神情,似乎再加上几万两也不会在意。 学士府大管事的脸色愈发阴沉。 一石居楼阁里有些外国使节和商人,大多数都是朝阳人,还是最有钱的那类朝阳人,他们此时看着那名南晋皇商的作派,也不禁恼了起来。 不是说他们没有银子,而是再如何喜爱大家书法的人,都会觉得现在这价钱高的有些离谱,那名南晋皇商感觉不像是来购买书帖,而像是刻意来与朝阳人争书帖甚至是来打脸的。 楼阁间议论声渐起,有两位世居都城南城的朝阳皇商开始准备出价,气氛变得愈发热烈或者说紧张起来。 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大概便是台上的卖者钟离,因为他很早便知道这位南晋皇商在都城城,所以他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甚至可以说,朝阳人与南晋人相争的场面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钟离是阳关钟氏大族的偏房子弟,阳关是朝阳南疆最繁华的城市,距离南晋很近,事实上三百年前本就是南晋的北都,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南晋非常了解,他虽然很早便被逐出钟家,但对南晋发生的事情却是了若指掌,很清楚南晋人面对朝阳人时那种敏感甚至有些畸形的自尊心。 更因为某件事情,他断定那位南晋皇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书贴,所以当日他才敢当着众人面说,这幅书贴至少要卖出三万两! 现在果然过了三万两白银这道线,钟离不禁心生感慨骄傲,身为卖者,最大的荣誉便是随着售卖的货物,留在史书之上吧? 身为卖者,钟离可以平静高兴骄傲自豪,但身为一石居的东家,老板发现场间气氛过于炽烈快要不受控制,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能多挣些佣金固然好,但如果得罪了两方大人物,他又该如何自处? 老板站在一楼廊柱后方,脸色阴沉看着钟离,用眼神示意。 钟离会意,开始试图降低场间的气氛,然而随着一名朝阳皇商悍然加入这场战斗,他结束拍卖的尝试顿时化作泡影。 听着一次比一次恐怖的银钱数目,即便是见过更豪奢拍卖,更大场面的钟离,也开始感到紧张甚至是惶恐。 这场竞价已然演变成朝阳和南晋之间的较量,虽然这场较量无关强者,无关铁骑滔滔,只关系银钱,却也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情。 钟离抬袖连连擦汗,发现自己低估了都城人守护自己骄傲的决心,也低估了南晋太子对那位南晋皇商的影响力。 南晋皇商又报出了一个极不可思议的价钱,然后他看着楼阁里的唐国达官贵人们微笑说道:“我南晋自然不及唐国富有,我这个小商人想必也入不得场间诸位大豪的眼睛,但我南晋毕竟是有数的大国,国库里还是有些银子的。” 听着这话,楼阁间一片哗然,虽说场间朝阳人都是阔绰之辈,但如果这名南晋皇商用南晋国库的银子出来竞价,谁又能是他的对手?除非这时候朝阳皇帝陛下拿着内库里的银子出来喊价。 正如这名商人所言,南晋固然不及朝阳,但国库里的银钱数量,又岂是一名皇商或是一名大学士所能比拟? 难道说今天还真的要让这名南晋皇商打脸? 虽说可以尽情向上喊价,可万一这名南晋皇商忽然罢喊又怎么办? 总不可能到时候再去耍赖,唐律在都城城里可不是摆设。 “国库里的银子,居然能拿出来和人斗气?” 许尘看着那名南晋皇商,完全不理解现在发生的事情。 潘安嘲讽说道:“那等落后陋国,哪里懂什么法度规矩,你以为像我朝阳一般?南晋皇帝和太子眼中的国库,就是他们自己的帐房,自然可以随便用。” 便在这时,一名学士府下属匆匆走到管事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已经保持沉默有一段时间的大管事,转头望向西阁那位南晋皇商,冷笑说道:“我还以为南晋太子殿下究竟因何对书贴如此感兴趣,原来是因为大河国的山主。” 那名南晋皇商也不否认,微笑说道:“不错,我家殿下知晓山主酷爱这幅书贴,所以决意买下赠予山主。” 大管事看着这名南晋皇商,忽然大笑起来,极尽嘲讽之能事说道:“举世皆知,山主痴恋我朝阳许尘先生,故而才酷爱书贴,难道贵国太子殿下奢望凭一幅书贴便能代替许尘先生在山主心中的地位?真是荒唐可笑到了极点!” 南晋皇商面色骤变。 不待他说话,大管事继续嘲讽说道:“试图用女子心爱之人的事物,来让这女子移情别恋,真不知道贵国太子殿下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没想到你们南晋人战场之上是废物,剑阁来个剑师是废物,连在情爱一途上居然也如此无能!” 受此羞辱,南晋皇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袖摆颤抖,可以想见袖中双拳握的极紧,然而大管事说的话无一处问题,战场之上,南晋军队从来不是朝阳铁骑的对手,剑阁柳青山确实是在兑山宗侧门被许尘一刀砍翻,而书痴莫山山与许尘之间的故事更是在世间流传了很多日子。 这位皇商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寒声喝斥道:“竞买书帖只凭实力,有钱说话,没钱免谈,难道朝阳人现在只会凭嘴上功夫论高低!”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楼阁间的朝阳人大怒对骂,然而他却是再不理会,只是脸色阴沉看着台上的卖者,看来是打定了以钱压人的主意。 许尘完全没有想到,南晋太子重金购买书贴,竟然是想讨好山山的缘故。 第三百五十八章 沉默片刻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潘安,交待了几句话,便掀帘出阁,向一石居外走去。 潘安怔了怔后,握紧那样物事,走到楼下,寻到了一石居的老板。 一石居老板识得他是东城褚老爷的独子,微微一怔,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方印鉴,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顿时剧变。 这方印鉴是许尘的私印,很少在他的书帖上出现,所以没有几个书画鉴定师都见过,但老板在书贴背后那行小字旁边见过。 老板这才知道原来大家一直在楼阁里静观这场拍卖,此时见潘安出示私印,以为大家是要表达不满和愤怒,不由惊疑难安,心想难道说自己对国师府流落出书帖一事的判断有误,那名小侍女真是偷的? 紧接着潘安的话,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潘安示意他带着自己走到台上,把那名著名的卖者请到一旁。 楼阁里的人们发现了台上的动静,渐渐停止了议论和对骂。 那名南晋皇商面无表情站在栏边,看着台上,心想无论你们这些朝阳人如何折腾出花来,今天这幅书贴必然要被带回南晋。 老板抱拳向着三面楼阁里的人们行礼见过,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书贴,确认由甲二号房以三万三千两白银拍得。” 楼阁里一片安静,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会过意来。 然后有人反应过来,顿时发出不解的轻呼。 甲二号房是王大学士府管事所在的阁房。 只是竞价明明还没有结束,为什么一石居却说书贴由学士府所得? 南晋皇商脸色铁青看着楼下,寒声质问道:“就算以竞价因故终止,也是我出的钱最多,为什么这幅书帖归了别人?莫非你们朝阳人做生意都是这般做的?难道连脸面都不顾了!”潘安回忆着许尘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确认一个字都没有记错后,看着他嘲讽说道:“钱多了不起啊?” “你钱再多,也不卖你。” “因为小先生不赏你们南晋太子脸。” 边塞军营有他的名声在流传,都城城街巷里百姓议论着兑山宗侧门的那一刀,此时一石居楼阁里的人们,不知道什么大先生二先生,但怎么会不知道小先生便是国师府的主人大家? 潘安在台上说出那句话后,楼阁间先是安静了瞬间,然后骤然响起喝彩声,兴奋的叫好声。 南晋皇商双手紧紧握着栏杆,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异常苍白,狠狠盯着楼下的潘安,喝道:“你又是何人!” 潘安单手执扇,另一手覆在手背,朝着四周团团一礼,说道:“本人东城潘安,乃是先生的代表。” 然后他望向三楼西阁,看着那个表情难看的南晋皇商,笑着说道:“书贴卖谁都可以,就是不卖给你们南晋人,有意见?” 南晋皇商气的浑身颤抖,怒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石居老板拱了拱手,向他解释道:“今日国师府七帖售卖规则特殊,事前补充的规则已经送到诸位手中,大家应该知道,大家有权利自行挑选买家。” 南晋皇商想起了先前在阁中桌上看到的文书,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意,胸口微微起伏,说道:“即便大家有自行挑选买家的权利,那也应该是由大家自己挑选,怎能由这个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代表来行使权利?” “先前才发生的事情,难道就传到了国师府?难道大家先前就在这里?你们这些朝阳人休要用这些无耻的手段!” 老板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您说的没错,先前大家便在楼中,只不过他此时已经离开,离开之前,他委托这位褚先生做了决定。” 南晋皇商顿时愣住了。 先前便说过,许尘如今在都城城里的名声太响亮,尤其是在刀劈柳亦青后,他在朝阳人心中的地位更是极高,谁都想见见他的真面目。 此时楼阁里的达官贵人们,本就冲着他的墨宝而来,听闻他先前便在楼中,想着缘悭一面,不由后悔的捶胸顿足。 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楼阁里顿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数十人掀开竹帘,难抑兴奋好奇冲下木楼,向着院外追去。 书贴已经归属王大学士府上,场间的人们喝不着鸡汤,当然想去看看熬出这锅鸡汤的老母鸡生的如何模样,转眼之间,一石居人去楼空,南晋皇商站在栏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是无话可说。 “大家,稍候!” “小先生,等等……我家大人有请!” 人们走出院落,穿过青林,来到杨柳湖岸,看着静湖远方那个越来越远的小船,挥舞着手臂喊着,想要许尘回来。 小船在安静的湖面上悠悠而去,远远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身影从乌蓬里走了出来,对着这边拱手致意,然后上岸而去。 看着那个消失在得胜居旁坊巷里的背影,湖畔的人们好生唏嘘遗憾。 都城城书画行里传言,一石居拍卖的七张书帖,是国师府那位小侍女偷出来的,今天许尘亲自到场,自然从某些方面否认了这个传闻。 当一石居拍卖火热进行当中时,小侍女正在西城银勾赌坊后院幽静的书房里,对着桌上的那堆纸张发怔。 桌上那些纸张看着都有些新,上面的字迹端正,谈不上出色,更不能与国师府里的书帖相提并论,然而这些纸张的实际价值,其实也相当不菲。 这些纸张都是房契和地契。 几名皱纹深重的赌坊老管事,正在对这些房契地契进行核算统计,帮主齐四爷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盯着。 老管事们手中的算盘珠子拔动的极快,在安静的房间里啪啪作响,听着清脆好听,然而却让齐四爷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算盘珠子还在快速拨动,距离核算完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小侍女放下手中那张湖岸新修三进宅院的房契,说道:“还差四万一千四百六十二两银子。” 齐四爷神情微异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些管事都是赌坊里最厉害的算帐行家,他们都还没有算出来,你这数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侍女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解释,平静等待。 过了些时间,赌坊老管事们终于完成了复杂的计算,领头那位管事,仔细把桌上的房契地契清理了遍,恭谨禀报说道:“依照前些日子的意向书,总数还差四万一千六百两银子。” 这个数目与小侍女得出来的数目有些差异,但差的并不多。 齐四爷吃惊看了小侍女一眼,心想单凭心算只错了这么些,真是了不起。 小侍女知道自己算的是对的,那些老管事有张地契算错了税率,但想着差距并不大,所以她没有指出这一点。 齐四爷看着她脸上神情,作了个手势,让那些赌坊管事离开,然后认真说道:“雁鸣山下房价地价确实比都城城里别的地方便宜,但一次性要购入这么多,总会被有些贪心的家伙抬价。” 然后他摇头说道:“虽说帮里兄弟可以压压价,都城府那边也找人说了,但总不能做的太过分,扔蛇放鼠这种事情,如果让人捅到朝廷里,大概便是最终的价钱了。” 原来桌上这些房契地契是雁鸣湖畔的民宅契据。 雁鸣湖新近才由朝廷工部疏浚完成,多年积的湖泥还堆在沙石山附近,隔得近些便臭味扑鼻,据说一直要到明年夏天才能稍微好些。 因为这个原因,雁鸣山下雁鸣湖虽说风景优美,但在讲究生活质量的都城人看来,依然不是宜居的好场所。 雁鸣湖畔的地价房价在都城城里都最为便宜,如今湖畔的宅院绝大部分都是破落的老宅,偶有新宅也是些贪便宜的普通百姓所修。 听着齐四爷的话,小侍女点了点头,说道:“少爷已经预算着会被人抬价。” 这些日子里,齐四爷受许尘拜托,一直在暗中收购雁鸣湖畔的房契地契,做为都城城第一大帮派的首领,自然有无数下属帮他做这件事情,只是到了此时,他依然不明白许尘为什么要购入这些房产。 “雁鸣湖畔偶尔逛逛便好,住在那里可不适宜。” 他皱着眉头说道:“即便要住,也不至于要把湖畔所有的院子全都买下来,价钱再低,合起来还是笔极大的数目。” 小侍女说道:“我也不清楚少爷为什么要把湖畔所有房子都买下来,大概是他贪图安静,不想被人打扰。” 齐四爷连连摇头,心想如果真图安静,都城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清幽美地可以修建新宅,何至于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小侍女看着桌上的房契地契,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最后够不够。” 齐四爷说道:“我手里倒确实有些银子,但那都是公帐,我只是替诸位兄弟代管,没法子拿出来。” 小侍女点点头,说道:“这些事情已经麻烦四爷了。” 齐四爷挥挥手表示不用在意,又出了个主意,说道:“其实只要许尘入宫说句话,四万多两银子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 小侍女想着许尘买雁鸣湖畔房宅的用意,明白他肯定不愿意与朝廷发生任何关系,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看一石居那边的动静吧。” “不用看了。” 许尘走进房间,看着桌上那些房契地契,说道:“如果意向书上面的价钱不会再变动,那么我们手头的银子足够。” 齐四爷冷笑说道:“我们开的价钱已经算是极为厚道,而且已经签了意向书,如果湖畔那些屋主要临时提价,真当我们鱼龙帮的兄弟是一群善男信女?” 许尘很喜欢齐四爷这种表态,说道:“银票大概晚些时间便送过来,到时候与屋主签文书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办一下。” 齐四爷有些意外,说道:“写谁的名字?” 许尘说道:“先写名字。” 江湖儿女,家产妻子托付于兄弟并不少见,齐四爷毫不犹豫说道:“好。” 许尘说道:“这件事情能不能保密?” 齐四爷说道:“看需要瞒多长时间。” 许尘算了算时间,说道:“最迟今年冬天。” 齐四爷说道:“没有问题。” 离开西城银勾赌坊,许尘和小侍女没有直接回老笔斋,而是来到了雁鸣山。 二人看着山下那片湖泊,看着湖对岸那些寥落的院落。 把湖畔的院落全部买下来,图的是清静,还有些更重要的原因,只不过那些原因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小侍女看着对岸的房屋,问道:“以后我们就住这里?” 许尘点点头,说道:“入冬后,这片湖会冻的比较结实。” 都城城暮春近暑,气温已经渐热,北方荒原上却正是最好的时节,清风徐来,拂着没膝的青草,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在左帐王庭北面约五十里地,靠近岷山的绿色海洋里,却有很多杂色。 焦黑的地面,被斩断的草根,深没入土地的断箭,还有那些阵法遗留下的痕迹,表明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随着春天一同降临荒原,随着春意渐深而结束,中原联军势盛,在王庭骑兵的引导帮助下,与南迁的雪国人部族展开了连场大战,连绵近百日的残酷战争,让双方都死了很多人,但雪国人最终还是强行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保住了最重要也是最肥活的几片草场。 诸国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至燕国,又有修行强者助阵,最后却没能达到把雪国人赶回寒域的战略目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雪国人战士的强大,朝阳铁骑和西陵护教骑兵没有出动也是重要原因。 这片战后的草原上飘浮着余烬的味道,微焦微臭,不远处岷山依势下缓的斜斜草甸上,堆着数百堆石头,石堆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布条,随着春风缓缓舞动,这些石堆就是草原骑兵们的坟墓。 草原上很少能够看到雪国人战士的尸首,因为无论战况如何激烈,雪国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死亡的同伴带回部落。 连续近百日的战争,中原联军没有俘虏一名雪国人。 骑着战马在草原上打扫战场的朝阳军骑兵,看着远处的石堆,想着雪国人在战场上的表现,警惕之余也生出些许敬佩之意。 不作俘虏,不丢下一名同伴,这也是朝阳军队的铁律,朝阳军人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千年之前雪国人被称为天生的战士,为什么先祖们会耗费那么多的气力,才能把这些雪国人赶出荒原。 同样都是最优秀的战士,朝阳军对雪国人部族产生敬佩不足为奇,然后他们想寻找机会与强大的雪国人们正面战上一场。 很遗憾的是,在这场血腥残酷的战争中,朝阳东北边军负责押送辎重,镇压叛变,维持军纪,打扫战场,就是没有机会登上正面战场。 因为这是朝阳皇帝陛下的意思,也是西门望大将军的命令。 西门望看着脚下肥沃的草原,看着被自己靴子踩进泥土里的草根,缓缓移动了一下靴底,随着滋滋的轻响,有近乎油水般的事物从皮靴畔挤了出来,除了黑色沃泥的腐质之外,如今还有很多腐败的残血。 开战至今,他麾下的铁骑还没有与雪国人部族的战士正面相遇过,甚至没有见过一名雪国人,但他不像下属们那般好奇并且兴奋地想要与对方战上一场——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名雪国人。 看着草原上残留着的乌黑色的血迹,西门望想像着数日之前最后那场大战,想像着那些很久不见的族人倒在羽箭或飞剑之下的画面,冷漠如铁的脸颊面无表情,只是眉眼微微抽搐了一丝。 朝阳帝国的铁骑没有登上正面战场,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他的想法。陛下知道他的来历,依然让他亲自指挥这场战争,便是同意他的想法。 对于陛下的信任,西门望很感激。 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尖哨声,他面无表情抬头望去,只见草甸下方数百丈外,有名草原少女骑着骏马,赶着数百只羊正在放牧。 战争刚刚结束不久,草原上的人便重新开始了放牧,从这一点上来看,生活永远是平静而简单的,战争只是中间的插曲。 看着那名面色红润,眼眸清亮的草原少女,西门望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逃离山门,在河北郡与妹妹重新相遇的画面。 然后他确认,自己对皇帝陛下的感激,与过往这些年里的信任宽容无关,他只是感激陛下对自己的妹妹很好。 西门望大将军,看似暴戾强大不可一世,实际上人世间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那几位大人物,一直试图用他过往的身份要挟他,控制他,真实的身份就像是无数道蛛丝,把他这个穿着盔甲的大虫子捆在了网中央,怎样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逐渐沉默然后渐渐窒息。 朝阳皇帝陛下知道他的来历,西陵神殿掌教知道他的来历,这两个知道便像是两堵坚不可摧的石墙,在过去这些年里缓缓靠拢,夹的石墙里的他艰于呼吸,无论向哪边靠去似乎都是一个死字。 他曾经想过靠向两边的石墙,忠于朝阳同时替西陵效命,过去这些年里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两个忠于终究无法和谐相处,所以最终他只能忠于自己,以暴戾冷酷来维系自己的强大,抵着石墙不要靠拢。 很遗憾的是,人力终究有时穷,他现在依旧很强大,但他会老,会病,会弱,而那两堵石墙却永远不会变得疏松脆弱,而且他杀过很多人,那些人很想杀他。 于是西门望想让自己变得永远强大,他去了海北畔,想要夺取那卷天书,最终却在那个书生面前断了所有希望。 真正绝望的时候,忽然又生出新的希望,山穷水尽的前方,忽然一片柳暗花明,那名书生让西门望断了永远强大,永远不可一世的想法,却发现了平安归去,就此不问世事的可能。 “夏天快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西门望看着春风里的草原,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盛夏,冷酷如铁的面容上,渐渐浮出很罕见的温柔神情。 他的妹妹是朝阳皇后,他的妹妹叫夏天。 第三百六十章 温柔的春风拂上大将军温柔的脸,风中传来极浓郁的血腥味道,然后响起一片擦擦的除草之声。 就在西门望身后不远处的草甸上,一百多名草原骑兵和燕军双膝跪在地面,在雪亮的刀光下,头颅与身体分开,鲜血涌入草海。 这些草原骑兵和燕军因为叛乱和违纪而被捕,没有经由审判,只是因为西门望将军一句话,便被尽数杀之。 在战场上,朝阳东北边军负责维护军纪,镇压叛乱,但今日的处决未经审判,这已经严重违反了神殿的规矩和律法。 但律法管不了将在外。 所以杀人如草,西门望面不改色。 一名军官骑着战马从军营方向疾驰而至。 西门望接过军官递过来的书信。 虽然常年驻守无仙镇,此时更是远在荒原,在他毕竟是帝国镇军大将军,在都城城里在朝廷里有很多眼线。 他与镇国大将军许世没有太多私下的交情,但彼此尊重,所以军部有些事情,往往会通过那些眼线,直接传到军营里。 这封书信上讲述的是最近都城城里发生的事情。 西门望知道了许世与许尘的那两场谈话,也知道了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在雨街上的死亡,所以他看着这封信沉默了很长时间。 去年无仙镇中,他已经达成了协议,所以本来不怎么愿意理会入世之事,不会像许世那般警惕不安。 然而黄兴和于水主的死亡,却让他开始警惕起来。 黄兴和于水主是亲王殿下的人,也是他的人。 而且都是参与了当年那件事的人。 西门望不明白许尘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先在荒原上杀了林零,又在无仙镇里杀了谷溪,如今又杀了黄兴和于水主,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都一个一个死在了此人的刀下。 朝廷已经同意自己归老,看来此人有些不同的意见。 “难道真的有漏网之鱼?” 西门望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林光远的儿子已经死了,因为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的尸体,是他亲自检验的。 然后他想起都城城里的某个说法。 难道是为了那张龙椅? 西门望的神情愈发冷漠,他本已决定归老,但如果有人试图伤害他的妹妹,伤害他的外甥,想要抢夺属于自己外甥的皇位,那么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杀死对方。 处决依然在持续。 违纪士兵的头颅被斩落草原,擦擦之声连绵不绝。 血腥味中,西门望想着都城事,杀意渐起。 就在这个时候,湛蓝无云的草原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从空中跳了下来,呼啸破风,带着无比霸道的杀意,直冲西门望。 西门望抬头。 空中除了那个人影,还有炽烈的阳光。 所以他眯了眯眼。 对这幕画面,他已经很熟悉,在海北畔,他便见过。 这些天,他也见过好几次,所以他没有慌乱,神情依旧平静而冷漠。 一道极凛厉的气息,从他身体间喷薄而出,皮靴深深踩进松软的草原沃泥间,下一刻,这些松软的泥土瞬间变得坚硬无比。 以靴底为中心,草原间出现无数道如蛛网般的痕迹,西门望站在裂如蛛网的草原中央。 凭借着脚下传来的巨大反震力,他向空中飞去,战衣振振,疾如飞鸟,煌若天神。 魔宗天下行走慎从空中跳了下来,魔宗前代强者西门望向空中飞去,两个人的在草原上空相遇。 一朝相遇,便是晴天霹雳,晴朗的天空里,骤然响起一道闷雷。 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从空中开始向四面八方传去。 远方正在低首吃草的羊群被惊的假死,仆于地面,那名牧羊的草原少女被惊的跌落骏马。 正在执行军法的朝阳军士兵捂耳痛苦跪倒。 狂风劲吹,草海偃伏,断草纷飞。 两个人影在空中相遇,就像是荒原西方最深处传说中悬空的小山一般撞击在一起,恐怖的撞击声向四周波荡开来。 那把锋利的血色巨刀,在空中激起无数道啸鸣,仿湛蓝的天空仿佛都要被劈开,然而大部分刀势,却被一双铁拳封住。 偶有刀芒破开西门望铁拳,落在他的身上,西门望战袍之内便会泛起淡黄色的光泽,让锋利的巨刀无法噬入体内。 血色巨刀是魔宗山门至强的武器,虽然无法破入西门望身体,本身的重量和挟带的冲击力,让它变成恐怖的铁锤,重重地击打在西门望身体上。 西门望的铁拳本身就是铁锤,也毫不留情地轰向慎的胸腹。 转瞬之间,这两位魔宗强者,在空中出手无数次。 交手无数次,撞击无数次,捶击无数次。 两座悬空的山峰不停相撞然后分离,然后再次相撞,如闷雷般的撞击声,就在草原上空不远的天空里不停响起。 一道一道连绵响起的雷声,近在咫尺,让那些躺在草海里、浑身僵硬的羊群本能里感到了死亡的恐怖。它们惊恐地撑起发软的四脚,向着四面逃散。 那名从马背上跌落的草原少女,趴在草丛里看着天上那两个如天神般的人影,早已震惊恐惧地变成了傻子,哪里还顾得上自家羊群的离散。 正在执行军法的朝阳军士兵捂着双耳,脸色苍白跪在草地上。 三名侥幸还没有被砍掉头颅的违纪军卒,因为双手被缚无法捂耳,眼角鼻中渐渐流出乌血,片刻后竟被空中两名强者的撞击声活活震死。 草甸上马鸣嘶嘶,一片慌乱。 一记最沉重的闷雷在草原上空的空中响起,猛烈的狂风从空中波及大地,吹得长草断裂乱飞,空中两道人影终于分开,疾退数十丈,落到了草原上。 草原地表上响起两道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响。 西门望与慎身上的霸道气息,随着双脚落地而向地外泄散一分,靴底的草原地面,骤然塌陷,变成了两个土坑,坑中春草俱化为断屑,就如同新修未封的坟。 “敌袭!” “有刺客!” 纵然面临的是魔宗山门天下行走这样的绝世强者,训练有素的朝阳边军在稍一混乱之后,以强悍的意志清醒过来,开始组织防线。 马蹄声声,盔甲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草甸下方的军营里,数百披着重甲的朝阳精锐玄骑,用难以想像的速度完成了集结,化作两个锋阵,疾驶出营,挟着草屑风尘,突袭而至,封住了这片草甸。 紧接着,又有车轮辘辘之声响起,十余座重型弩箭,被推出了军营,对准了草甸上方那个男人,又有阵师在强悍近侍的保护下,开始布置临时的阵法。 朝阳骑兵神情凝重,看着着草甸上那个男人。 敌人只是一个人,朝阳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他们依然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草甸上下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慎站在草甸里,站在那些微微塌陷的坑里,站在数百名天下最精锐骑兵之前,站在无数弩箭之前,神情依旧平静,依旧沉默,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眼中只有不远处的西门望。 慎还是穿着那件普通的皮袄,只是和以往相比,他身上那件皮袄要显得更加破旧,甚至很多地方已经烂了。 他的神情平静,但脸色有些憔悴。 协助元老会率领部族与中原联军厮杀多日,最近这些天又连续狙击西门望,与朝阳军交手数次,他便是个铁人,也感觉到了疲累。 尤其是先前与西门望这一战,时间虽然短暂,但他却受了很重的伤,胸腹间的皮袄出现了无数破洞,隐见血色。 他手中握着那把血色巨刀也有些黯淡。 朝阳军队,毫无疑问是世间最强大的军队。 过往这些年里,他们在西门望大将军的指挥下,东征燕国,北攻荒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骄傲自信到了极点。 然而在这个人面前,他们无法骄傲。 朝阳军不会畏惧修行者,因为他们认为再强大的修行者,在玄甲重骑和弩箭之下,都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像慎这般强大的修行者。 朝阳骑兵统领盯着远处那个穿皮袄的男子,寒声说道:“如果今天还不能把这个怪物杀死,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脸自称骑兵?” 草甸下方数百名朝阳骑兵,听着这句话,面色骤然沉肃,抽出鞘中的军刀,沉声集体喝道:“诺!” 数百把军刀从鞘中同时抽出,那些锃锃的声音合在了一起,变成一种极富庄严甚至是悲壮感的曲调。 中原联军与雪国人部族的战争结束后的这些天里,草甸上的那个穿皮袄的男子,在朝阳军周边出现了七次。 第三百六十一章 骑兵围捕了他七次,然而却没有一次成功,反而被这个男子杀了很多人,甚至让此人成功突进了三次,突到了西门望大将军的身前。 如果不是大将军威猛举世无敌,只怕真会让此人狙杀得手。 普通人不如修行者,普通的骑兵也不如修行者,唐军将士们可以接受这一点,但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这些人连拦下对方都做不到,他们无法接受做为下属,竟然需要靠大将军来维护军营的安全。 对骄傲的骑兵们来说,这是最大的羞辱。 苍凉呼啸的军笛在草甸四周响起,近八百骑朝阳重甲玄骑开始缓缓布置阵形,军营处的弩箭阵师也向前推了数十丈。 一场世间至强骑兵对世间最强修行者的冲锋,即将展开。 “叛出堂口之后,你果然变成了一个怯懦的小人,永远只知道躲在军营里,永远只知道让自己的手下送死。” 唐看着西门望说道。 西门望伸拳至唇边,咳嗽两声,伸手阻止了草甸四周下属们的动作,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唐说道:“我的部队并没有参与到对部落的战争中,你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去年开始,你一直试图要杀我,甚至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杀我。” 唐摘下毡帽,扔到脚下,然后缓步走出塌陷的草海地面,走到西门望身前十余丈外,说道“因为堂口里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回去。” 西门望微微皱眉。 那双如铁丝雕镂出的眉毛,一旦皱起,显得那般冷硬。 魔宗堂口里早已经没有活着的人,只有满地白骨干尸死人,那么等着他回去的人便不是人,而是那些不甘的幽魂。 “堂口被玄微所破之前,我和你的老师便已经离开,这件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以此指责我。” “但你南下之后,终究还是成了西晋神军的客卿。” 唐说道:“叛徒就是叛徒,圣宗历代祖师,都在堂口里等着你回去谢罪,慕容师姐,也在蒸屉里等着你。” 西门望听着慕容二字,皱如铁栅的眉毛渐渐变得黯淡起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想杀我没有这般容易。” 唐说道:“如果我把你的真实身份放出去,天下谁能容你?” 西门望说道:“西晋和陛下还有兑山宗能够容我便足够,因为这代表天能容我,只要天能容我,天下之人不敢不容我。” 唐说道:“朝阳皇帝能容你,是因为你有军功,他或许早就想除了你,只是不想与西晋正面冲突,又没有什么证据,所以才会驱你为虎长驻疆外,而兑山宗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兑山宗里的人们早就忘了怎么杀人。”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西门望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但你不是昊天道门,也不是朝阳天子,更不是兑山宗,所以你杀不了我,而现在整个世间,只有你想杀我。” 唐说道:“为何我杀不了你?” 西门望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把血色巨刀,看着深锲进草原地表的可怕刀锋,说道:“因为圣刀在你手中已经黯淡了。” 唐说道:“你的甲也已经破了。” 西门望身上穿着的战袍,是清晨新换的一件,此时早已经在唐的刀锋之下碎成丝缕,露出里面那件泛着金属光泽的盔甲。 他是朝阳帝国镇军大将军,身上的盔甲,是由兑山宗黄鹤教授亲自投计,也是由兑山宗监督制造,上面刻着繁复的符线,可以为他提供看似无穷无尽的保护。 然而看似无穷无尽,终究不是真的无穷无尽。 去年在海北,唐手中的血色巨刀,已经在这身盔甲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近日连续作战,这件盔甲较诸往日已经黯淡了很多,尤其是胸腹附近,甚至出现了几道裂口,昭示着崩裂的结局。 这件盔甲,已经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你一直在受伤。” 西门望看着唐胸腹处的拳印和血渍,说道:“而且你受的伤很重。如果你处于完好时期,大概需要四千重甲玄骑才能困死你,但现在的你,随时可能死在铁蹄之中,你要杀我,便要准备着随时被我杀死。” “除非你能打断我的腿,你的骑兵才能困住我。” 唐说道:“但你知道我这一双腿,是不容易打断的,连续三次,你都想尝试做这件事情,但你没有成功,你永远无法成功。” 稍一停顿后,他说道:“而且你也在不停地受伤。” 西门望说道:“我的伤比你的轻。” 唐说道:“但你比我老。” 西门望说道:“都是圣宗子弟,难道你还相信年老体衰这种废话?” 唐说道:“年老不见得体衰,但气魄必然不如当年,比如你现在就比当年怕死,当然,从你烹死慕容之后,你就已经在怕死。” 西门望沉默不语。 “越老越容易怕死,越怯懦越容易怕死,而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 唐看着他说道:“只要你不回都城,我便会一直跟着你,一直和你这么耗下去,我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 西门望不再说什么,转身向草甸下方走去。 只听得苍笛骤起,草甸四周蹄声如雷,数百骑沉重的重甲玄骑像铁流一般,向静立草甸上的唐涌去。 西门望向着草甸远处的军营走去,没有回头。 听着身后草甸上响起的呼啸火焰破空声,他也没有回头,听着如雷般的撞击声,他还是没有回头。 连续三次狙杀与反狙杀,唐始终没有出腿,他也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伤到对方的腿,那么唐便绝对不会让自己陷落在万骑冲锋的旋涡里。 从当年背叛魔宗开始,西门望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他承认唐说的对,他现在确实比当年更怕死,但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死在唐的手中或者是腿下。 因为唐虽然是世间最强大的人之一,但他同样如此,他除了逃回都城,别无它法。 西门望如此想到。 雁鸣山下的雁鸣湖畔,数十幢旧宅新屋尽数换了主人。 新东家没有对湖畔宅院做太多改造,没有全部推倒重建,但依然花了极大一笔银钱,对湖岸做了翻修整理。 数百名工人和十余辆大车,汇集在湖畔,开始清运湖泥,从学士府请来的花匠,开始指挥船夫在初清的湖水里种荷花。 刚刚搬走的旧宅主人们,听说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携老扶幼回到雁鸣湖来看热闹,看着湖泥被一车车拖走,看着湖里正在种荷花的小船,想着明年可能的美丽风景,不禁好生羡慕。 羡慕便是羡慕,或许还有些后悔,却没有什么嫉妒,更没有恨,都城人这方面的品质向来值得赞许,既然那位新东家是花了钱的,那么对方再花钱整修翻新育景,都是对方应得的享受。 雁鸣湖翻修工程,许尘只是要求对方对宅院结构暂时不动,并且多种些荷花,具体的施工他不懂,也不想参与,所以他现在还是住在国师府内。 “西门望很怕水。” 许尘坐在井沿,看着静而无波,幽深黑沉的井水,说道:““但我不明白一个武道巅峰的强者为什么会怕水,也许是西门望故意说出来骗人,所以我不会试图淹死他,我决定打死他后再把他种荷花。” 暮春时节,天渐湿热,青砖砌成的井沿却有些凉快,许尘坐在上面便不想离开,手里挥舞着菜刀,眉飞色舞讲着。 小侍女把衣服晾到绳上,在围裙上把湿手擦干,然后走回墙边,拾起漆笔,把最后一块漆完,问道:“怎么打死他?” 许尘离开井沿,走到她身旁,指着墙边一个东西说道:“先打,然后让他死。” 小侍女放下漆笔,回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困惑。 墙边那东西是个有底座的木头人,许尘亲手雕的,小侍女在面上漆了一层厚厚的黑漆,木头人头上顶着一口小黑锅。 “要打死一个人,首先要打到他的身体,就是说要先破防。” 许尘用菜刀指着那小木头人说道,然后他把菜刀横了过来,在小臂上用力划了一道,片刻后,只见手臂上那道白色的刀口里隐隐渗出血丝。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我继承玄微衣钵入魔之后,身体强度已经变得很不可思议,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西门望是魔宗强者,可以想像他的身体强度有多大。” 他把割伤的小臂伸到小侍女眼前解释道。 小侍女盛了一瓢微凉的井水,把他手臂上的血丝冲洗干净,然后从袖子里取出手帕,替他细细包好。 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许尘在继续自己的分析:“西门望叛出魔宗,投靠道门,成了西晋神军的客卿,为了帮助他掩饰自己身份,说不定把武道修行的秘法也传授给了他。”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他看着小木人身上的黑漆,说道:“西门望能够用念力调集天地元气凝于体表,这层防御,就像是木上身上这层漆。” “最麻烦的还是他身上的盔甲。” 许尘用菜刀敲了敲小木人头顶那口小黑锅,迸迸作响。 “我朝阳帝国四大将军的盔甲都是兑山宗做的。西门望身上那件同样如此,做的设计,四师兄和六师兄联手打造,虽然不见得有许世身上那件厉害,但同样非常强大。” “盔甲,护体真气,加上魔宗强者恐怖的肉体,这便是三层保护,不分日用夜用,重叠起来,我想就算是玉剑也无法射穿。” 小侍女听不懂日用夜用、三层保护这种没品兼无趣的笑话。 她愣了愣后,想到兑山宗的态度,担心说道:“暗杀帝国大将军……就算是兑山宗也不会同意你做这种事情。” 许尘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暗杀?” 小侍女问道:“为什么咱们不把西门望与魔宗的关系揭穿?” “我答应过大师兄,不把西门望的身世告诉别人。” 许尘稍一停顿后,说道:“包括他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 小侍女不解问道:“但你告诉了我。” 许尘说道:“你又不是别人。” 小侍女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是。” 片刻后,她又想起一石居那场书帖拍卖,说道:“西门望这件事情都没办法解决,少爷你何必要去得罪那个南晋太子?” 许尘不知道该怎么向小侍女解释,他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当时只是听着那名南晋太子想买鸡汤帖去讨好书痴,自己便无来由地感到恼怒。 “以前我们眼中,修行者是什么?”他很巧妙地转了话题。 小侍女想了想小时候在渭城时和许尘的谈话,想起那卷已经被烧掉的太上感应录,说道:“那时候我们眼里修行者就是神仙。” 许尘说道:“那么我现在就是神仙,我们就是神仙。” 小侍女开心地笑了起来。 许尘笑着说道:“我连朝阳太子都不怕,还怕什么南晋太子。” 小侍女提醒道:“朝阳没有太子。” 许尘笑容渐敛,叹息说道:“这又是件麻烦事。” 许尘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便闭上了眼睛,念力从识海里缓缓渗出,穿过身前的铁板,透过清澈的溪水,进入溪底的小铁壶。 然后落在了那张符纸之上。 随着念力进入小铁壶的,还有一段精纯的灵气。 溪底小铁壶里的火符骤然狂暴的燃烧起来。 却被局限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 片刻后。 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小溪里响起! 轰! 伴着凄厉的啸鸣,无数铁片激射而出! 声音渐渐平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精铁板后的三位兑山宗师兄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他们身上的院服已经被溪水完全打湿。看着深深锲进铁板里的小铁壶碎片,想着先前如果没有这层保护措施,这些铁碎片只怕会箭一样射穿自己身体,三个人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心中涌起一股后怕。 看着溪里飘着的死鱼,看着溪中垮了一半的水车,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小师弟,你……这弄的是什么东西?” 溪岸没有被炸塌,溪水里的鱼被炸死了不少,翻着白肚皮,飘浮在浑浊的水面上,六师兄愣愣看着溪水,忽然说道:“这个比元十三箭好,只要是符师都能用,只是制造工艺要稍微讲究些,工部那边的匠坊做起来有难度,再有就是符师大多体弱,在战场上很难靠近城墙。” “这些会爆炸的小铁壶用来攻城拔寨,当无往而不利。如果真如你所说,符师数量多些,都像小师弟这般身体强大,我朝阳军队必然横扫天下,无所顾忌。” 喃喃说道,他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往日平静的眼眸里还残余着震惊的余波,还有一些别的极复杂的情绪。 “大师果然眼光独到,我一直以为小师弟你在符道上的资质虽然优秀,却是不如书痴,联想起去年的符箭,我这才明白,颜瑟大师最看重的,原来是小师弟你脑中这些完全不受成规限制的奇思妙想。” 他忽然对着许尘深深施了一礼。 许尘吓了一跳,赶紧避开。 直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世人眼中的符师,虽然强大,但在战斗中却往往束手束脚,今日小师弟你的奇思妙想,让符师从此有了进攻型的武器,我代表世间所有符师向你表示感谢。” “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外传,一定要保密。” 碎碎念道:“我要先去请示老师,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溪畔死鱼无数,水车残破。 许尘走到铁板前,试图抠出深深锲进铁板里的小铁壶碎片,然而他发现以自己的力量竟也无法抠出来,不由微异说道:“这不科学……” 按照他的设计和推算,火符在小铁壶里燃烧,因为铁壶里的空气太少的缘故,就算最后能够成功爆炸,也应该远远不如试验结果这般强大。 所以他认为这不科学。 忽然间他想到,先前激发符纸的同时,他向小铁壶里送进去了一段灵气。 灵气本质上就是绝对精纯的天地元气,当符师制出的符并不如何强大时,如果给符纸提供充份的精纯天地元气,便能大幅度提升符的威力。 先前他往小铁壶里度入一段灵气,便等于向小铁壶里灌进了液氧,液氧帮助火符猛烈燃烧,从而让爆炸的威力变得大了很多。 除了自己之外,别的符师也能够这样做吗?许尘站在溪畔皱眉苦思,心想如果真要在战场上使用这种手段,那需要符师对天地元气的控制足够强大,换句话说,这种手段对符师的境界要求很高。 世间符师本来就极少,能够进入洞玄上境的符师更是少之又少,如此看来,想凭借小铁壶改变世间战争的格局,依然还是痴心妄想。 不过至少可以改变一下战斗的格局。 小溪畔的巨响,惊动了人们。 大白鹅看着浑浊的溪水,水面飘浮着的死鱼,或许是心疼自己养的宠物被害死,它直起脖颈,冲着对岸的三人嘎嘎叫了起来,显得格外愤怒。 许尘幽怨想道,这便是死师弟不死师兄的意思? 他可不想和这家伙在溪畔大战一场,这家伙看着便知道战斗力极强,而且就算打赢了又有什么光彩,赶紧安慰道:“节哀,节哀……明天我就去买两筐鱼倒进溪里陪你玩,木鱼,你可不要生气,这都是为了科学进步而必须做出的牺牲。” 师兄养的大白鹅。 师兄也来了,他在溪畔看了半天,神情茫然,看着许尘缓声问道:“老师在午睡,被吵醒,让我过来问下是怎么回事。” 师兄恭敬说道:“老师和师兄游历之时,后山里经常如此这般,都是小师弟入门之后的事情。” 许尘心想这句话听上去怎么像是在告状? 师兄点头说道:“今日试验的便是小师弟所设计的小铁壶。” 许尘把小铁壶的事情,向师兄做了一番讲解。 师兄从打铁房里取出两个小铁壶,递到两位师兄手中。 师兄看着手中雕花的小铁壶,赞赏说道:“以空间压迫火势,又火势反冲空间,把爆竹的道理用在符战之中,小师弟的设计果然奇妙有趣,只是……任何事物燃烧都需要空气,便是火符也不例外,汪洋深处用不得火符,便是这个道理,却不知道小师弟这道火符为何燃的如此猛烈。” 听到这段话,许尘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些与燃烧相关的知识对他来说当然很简单,但他没有想到,大师兄竟也了解的如此透彻,并且瞬间想到了其中的问题。 师兄或者什么都很慢,但思维很快。 许尘私下向大师兄讲述了一番自己的用法,与灵气相关的那些事由。 大师兄沉思片刻后,得出与他相同的结论。 能够使用小铁壶的修行者,想必都能弄出比小铁壶威力更大的手段,那些小铁壶,看来看去,还是最适合现在境界的许尘自己。 不过大师兄并没有认为许尘这是在做无用功,是徒有其表的奇技淫巧,他似乎猜到了许尘制造小铁壶的用意。 大师兄没有点明,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便离开了小溪。 许尘站在溪畔沉思片刻,然后也离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夏天的风终于从海面上传播到了大陆深处,在朝阳西南方,离海更近,这里的夏天来的也要更早一些。 饱足的雨水和温热的空气,让桃山上的植物兴奋的生长着,美丽如白玉的山崖间,不知长出了多少绿色的植物,满山满野的绿意,拱绕着断壁截面上的无数座道殿,在此间的庄严多了些清美。 第三道断崖偏僻的角落里,有一间石屋,和周遭的繁茂相比,石屋四周显得格外单调甚至有些凋蔽的感觉,罕有人迹。 石屋并不是完全封闭,临着崖坪的一面,凿出了数十个气眼,光线从那些气眼里透进来,虽然不像窗子,但至少能够带来一些光明。 气孔下方有张书桌。 叶童坐在书桌旁,静静看着桌上那张纸,神情显得很专注认真,似乎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张纸所吸引,眼中别无余物。 那是一张信纸,来自南晋剑阁,纸上有一柄由拙劣手法和线条构成的剑。 她坐在石屋看纸中剑已经看了些天,没有出门,饮食都由裁决司的仆役送来,她不知道石屋外的山崖已然桃红柳绿,不知道季节从春到夏的变化,更不在意神军里人们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入夏后某夜,有人来到了石屋外。 石屋的门被人缓缓推开,露出蒙卓那张看似恭谨的脸。 蒙卓看着书桌旁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女,贪婪欣赏着道袍下的曼妙身躯,片刻后才低下头去,说道:“统领大人等着您的回话。” 蒙卓是裁决司官员,曾经是神军骑兵的统领,他此时口中说的统领,自然不是自己,而是那位在神军地位特殊的神卫统领罗克敌。 听到这句话,叶童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平静坐在桌旁翻阅面前的书籍,那张画着剑的信纸已经被她夹进了书中。 看着她的冷漠反应,蒙卓并不意外,微嘲一笑后继续说道:“统领大人昨天在掌教座前跪了整整一夜。” 叶童翻书的细长手指微微一僵,落在书籍上的目光变得愈发淡漠。 “统领大人对您的心意很诚,便是掌教也体悟感知到了这一点,统领大人让我传话给您,希望您也能体悟到这一点。” 蒙卓不再多说什么,在他看来,既然连掌教大人都对此事表达了默允,你不过是一个被废的道痴,哪里还有资格推搪。 叶童没有推搪,也没有像上次一样说需要些时间考虑。 她没有转身去看蒙卓,没有用愤怒和冰冷的眼光凝成一道剑。 她只是沉默。 她沉默看着桌上那本书,然后继续向后翻,一直翻到夹着那张信纸的地方,看着纸上那柄歪歪扭扭的剑,淡然说道:“原来有了你,时间还是来不及。” 蒙卓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叶童取出那张信纸,嘶的一声撕开,她没有把这张信纸撕成碎片,而是用灵巧的手指,顺着那些歪扭粗细不匀的墨线,仔细地把信纸上的那柄剑撕了下来。 片刻后,一柄很小很薄很歪的纸剑,出现在她细细的指间。 “你看这是什么?” 叶童用两根手指拈着纸剑,对着蒙卓问道。 蒙卓皱了皱眉,看着那张纸片,看不明白。 叶童说道:“连这都看不明白,难怪你永远都是个瞎子。” 说完这句话,她右手向前一递,把手指间拈着的纸剑,刺向蒙卓的眉心。 蒙卓曾经是神军骑兵统领,拥有洞玄上境的修为,当年就算叶童全盛时期,他也只是稍弱于她,如今叶童的修行境界早已跌堕至洞玄下境,甚至可能要跌入不惑,早已不是当初的道痴,他哪里会畏惧? 看着那道向自己眉心刺来的纸剑,蒙卓惊而微怒,脸上旋即浮现出讥诮的笑意,在他眼中,那把约一指长短的纸剑,可笑到了极点,他心想果然是宁肯死也不肯低头吗?那就等着被羞辱吧。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讥诮笑意骤然凝结成寒霜。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浩荡无垠的气息,从那把薄薄的纸剑上喷薄而出,瞬间笼罩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浩荡的剑意。 蒙卓仿佛看到了无尽的黄浊之水扑面而来,仿佛看到南晋与大河国交界处那条滔滔大河离开了地面,拍向自己的双眼。 他惊恐万分,道心骤然湿冷一片。 他此时才明白,这柄纸剑并不可笑,可笑的是自己。 他的眼瞳骤然紧缩,想要自救。 然而那张薄纸片上的剑意,已经降临到他的眉眼之间。 哧,哧。 非常轻微的两声轻哧。 蒙卓的眼睛上出现了两条极细的血线。 两条血线画过他的黑瞳,还有他的眼白。 瞬间后,两条血线向着上下掀起,溢出鲜血和眼珠里的汁液。 痛楚和黑暗占据了蒙卓的意识。 “啊!……这是什么剑!” 他捂着眼睛倒到了地面上,痛苦地不停翻滚,发出类似濒死野兽般的绝望痛嚎。 叶童站起身来,解开青色道袍的斜襟,拉开贴身亵衣的系带,把手指间的纸剑贴着柔嫩的收好。 感觉着纸剑贴着娇嫩的肌肤,她的心情变得无比安定,看着在脚下翻滚的蒙卓,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看我的身体。” “我现在衣裳是解开的。”她说道。 蒙卓捂着脸痛苦地嚎叫,鲜血和鱼胶般的液体,从指缝里渗出来。 叶童看着他平静说道:“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初夏的那个深夜,前任神军骑兵统领蒙卓遇袭而盲,神军曾经的骄傲、后来被遗忘被忽视被羞辱被损害的道痴叶童飘然而去,借着夜色遮掩离开桃山,然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数日后,出使唐国长安城的神军使团回到了。 按照正常时间推算,使团回程的时间应该提前数日,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使团中途绕行了一趟南晋,耽搁了些时间。 车队缓慢行驶在神军陡而不险的沿山石道上,使团里的神军执事官员们,都注意到了神军今日的气氛有些异样。 那辆黑色绣金的华贵马车所过之处,神军中人纷纷退避,然后恭谨跪在道旁行礼,只是他们的神情除了敬畏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司座于连掀起窗帘,看着道畔青树下跪迎神座的人们,看着人们脸上惴惴不安的神情,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难道真的发生事情了?”他自言自语说道,然后转身望向车中正闭目养神的天谕神座,恭敬请示道:“我去看看。” 天谕大神官沉默不语。 使团的车队行至山崖道殿之间,离天谕神军还有一道山崖的距离,于连走出马车,看着前方正在集结的神军骑兵,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于连走到那群神军骑兵之前,神军骑兵纷纷行礼,只是因为身上已上已经穿戴好了盔甲,所以没有人下马。 他看着双眼缠着绷带的蒙卓,注意到这位前任骑兵统领的脸色阴戾到了极点,不由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蒙卓咬着牙说道:“叶童叛出裁决司,叛出神军,属下奉罗统领之命,集结骑兵准备于世间通缉扑杀。” 叶童叛出神军? 于连微微皱眉,如雪般的须发变得愈发寒冷。 自从天谕神座推算出裁决司会发生大事之后,他一直很担心,使团专程前往南晋剑阁,便为的此事,然而他没有料到,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看着蒙卓沉声说道:“我记得你的骑兵统领一职,早在去年荒原上已被剥夺,什么时候复起的?” “就在前日。” “罗克敌是神卫统领,什么时候能够插手裁决司的事情?” 于连面无表情看着蒙卓说道:“你一个下属,居然敢对大司座叶童无礼,岂不是以下犯上?” 第三百六十四章 在神军之内,蒙卓身为裁决司官员,根本不害怕天谕司的司座大人,更何况他被叶童用纸剑刺瞎双眼,一心想着复仇,想着如何把叶童抓回,然后大刑凌虐羞辱,哪里会理会于连的态度。 他寒声说道:“这也是裁决神座的意思。” 于连默然无语,如果这真是裁决大神官的意旨,那么他也无法反对。 便在这时,那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裁决司不代表神军。” 天谕神座在马车中。 那些骄傲的神军骑兵,再也无法安坐马背之上,在神座之前,根本没有什么着甲不行礼的说法,他们赶紧下马跪倒马车之前。 蒙卓的神情变得极为难看,在侍从的帮助下,缓缓跪倒。 “叶童离开裁决司,不代表她就背叛了神军。” “因为离开,并不是背叛。” 车中响起一声叹息。 于连感觉到了天谕神座失落而伤感的心情,于是他的情绪也变得愤怒而伤感起来,如雪絮般的头发飘舞的愈发快速,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马车前的蒙卓,寒声说道:“自去领受责罚。” 蒙卓霍然抬头,望向于连,如果不是眼睛上缠着绷带,应该能够看到他眼中的怨毒神情。 去年在荒原王庭上,便是于连让他领受了痛苦的棘杖之刑,此时他双眼已瞎,明明是叶童叛离神军,凭什么自己却要领受责罚? 初夏的山风在崖间殿畔吹拂,吹起那辆马车的车帘,露出一只苍老的手,那只手落在窗棂上,正在缓慢地敲击。 那是天谕神座的手。 场间的骑兵和神军执事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向那只手望上一眼。 蒙卓看不到,所以,他依然看着那边,神情怨毒。 苍老的手缓缓轻敲着车窗。 一道淡淡的气息笼罩场间。 马车旁的人们听着轻轻敲击的声音,心中涌起诡异而恐惧的感觉。 有人看到了蒙卓的脸,惊恐地险些跌落在地。 蒙卓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所以他依旧神情怨毒,甚至试图辩解反驳。 然而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摸了摸嘴,发现手指间触着一片微湿微粘的东西。 然后他觉得嘴巴里很甜。 他这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的怨毒神情顿时化作无比的惊恐和绝望。 他的舌头没了。 他的嘴里只有血与肉的碎糜。 看着蒙卓的嘴里不停向外淌着脓血,众人惊恐万分,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几名神军骑兵下意识里想要上前,却忽然醒悟过来,这肯定是马车里神座大人的惩罚,颤抖着停下了脚步。 车中再次响起天谕大神官的声音。 “不该说话。” “不会说话。” “却要代替别人传话。” “那以后就不要说话了。” 那辆华贵的马车,处理完神军骑兵的事务,继续向着桃山最上方那四座宏伟的神军驶去,没有丝毫耽搁。 幽暗的马车里,天谕大神官静静看着桃山里的初夏风景,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开口说道:“裁决司的事情,本座不想管也不应该管,然而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管,那么只好管上一管。” 于连沉默无语,看着神座苍老而疲惫的容颜,对墨玉神座上那位大人物忽然生出了极为强烈的反感。 使团的马车已经各自散去,只剩下天谕神座的黑金马车,缓缓驶上神军最高处,来到那座黑色庄严的神军之外。 那辆马车在巨大宏伟的神军前,显得格外渺小而孤单,然而看着这辆马车的人,无论是哪座神军的执事,都流露出了震惊和敬畏的神情。 敬畏的是马车里的神座。 震惊的是天谕神座居然出现在裁决神军之前。 要知道无数年来,神军地位最为尊贵的三位大神官,绝对不会进入别的神军,因为对彼此的尊重和自身的骄傲。 人们跪在神军石阶前,跪在石柱旁,跪在道路旁,惴惴不安看着那辆马车,不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看着苍老的天谕大神官缓缓走出马车,缓缓走上石阶,缓缓走进黑色的裁决神军,心中不知响起了多少道惊呼。 天谕大神官很老,很瘦削。 但当他走进裁决神军时,却显得很高大,似乎要触到裁决神军高高的顶。 他走过平整的石制地面,裁决司所有的人都双膝跪地相迎。 无论天谕大神官的到来,对裁决司意味着什么,甚至可能是羞辱或者挑衅,除了裁决大神官之外,没有人有资格表达自己的情绪。 天谕大神官走进裁决神军,站在空旷单调肃杀的大殿前方,看着极远处那道珠帘,便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 他是来找人说话的,所以他要走进裁决神军,但如果他再继续往神军里面走,那么珠帘后那个脾气暴燥的家伙,肯定认为他是来找人打架的。 大神官也是人,是人,就一定会有情绪。 天谕大神官看着极远处珠帘后神座上那个人影,说道:“我去了一趟南晋,带回了某人的骨灰。” 神军深处的珠帘无风而动,隐约露出那方墨玉神座。 裁决大神官以手撑颌,眼帘微垂看着下方,没有说话。 天谕大神官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该做这些事情。” 裁决大神官依旧没有抬头,冷漠说道:“那又如何?昊天之下,神座之上,难道本座行事还需要向柳白低头?” 天谕大神官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光明师兄离开之前,你不用低头,但在他离开之后,你就只能坐在神座上,你的头本来就是低着的。” 光明大神官从幽阁桃离,引发神军一场极大的震动,有很少一些人知道,这位被称作数百年来最强光明神座的老人,在逃离之时,推倒了裁决大神官以本命神力构筑的樊笼。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位老人推倒了樊笼,给裁决大神官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裁决大神官依然无法离开墨玉神座。 天谕大神官自然知道。 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裁决大神官坐在仿佛千万人鲜血凝结而成的墨玉神座上,以手撑颌,似乎在思考,但他往年暴戾而强大的头,确实是低着的。 他缓缓抬起头来,幽深的眼眸里满是冷漠暴戾的情绪,望向珠帘之外,极远处站着的天谕大神官,说道:“本座的头随时可以抬起来。” 空旷而肃杀的黑色道殿里,狂风骤起。 神军的人们,不知道裁决神军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天谕大神官极为罕见地走进裁决神军,与裁决大神官见面之后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这场历史性的会面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是听到了风声,狂暴的风声,比宋国东海畔的飓风还要恐怖的风声,仿佛是无数个巨人在咆哮着战斗。 暴风从神军里席卷而出,吹的石阶上的碎砾击打着石柱,啪啪作响,人们惊恐畏怯地跪在地面上,却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声停了,风也停了。 天谕大神官从裁决神军里走了出来,身形依然是那般的稳定,神情依然是那般的平静,只是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人们敬畏不安看着天谕神座走下石阶,发现他并没有走进马车,而是向着桃山最高处,最圣洁的白色道殿走去,心中愈发生出无限震惊猜想。 大神官离开裁决神军,没有回到自己的神军,而是走进了昊天道门在世间无上威严的所在。 那座最高最圣洁的白色道殿,属于神军掌教。 人们不知道天谕神座为什么先去见裁决神座,然后又要去面见掌教大人,同样他们也无法亲眼看到那座圣洁白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无数道雷声从那座白色神军里响起,响彻。 第三百六十五章 白色圣殿最深处有一道光幕。 那道光幕由最纯正的神辉组成,拥有着难以想像的无上威压与力量。 这道光幕代表着对这个世界的统治。 有一道人影落在这道圣洁的神辉光幕之上。 光幕上的人影极为高大,仿佛脚踩着大地,头顶着青天,将天与地强行分开。 那道人影说的每个字,都是一道雷。 那便是道门在世间的最高统治者,掌教大人。 大神官对着光幕上的巨大人影,微微躬身行礼。 一道声音从光幕后方响起。 “天谕,你想的太多了。” 这道声音很平静,但透过那道圣洁的光幕时,却让那处的万丈光芒微微撼动,然后变成了九霄之上的雷声。 大神官看着那个巨大的身影,平静说道:“道痴是的将来,那些愚蠢的人居然把她逼走,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事情,掌教大人您对此事保持了沉默,在我看来也是很愚蠢的行迳。” 西陵大神官地位尊崇特殊,然而当面直指掌教大人愚蠢,依然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更令人难以想像的是,神辉光幕后的掌教大人,听着这番话后竟没有动怒,而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 “道痴是不能回观的。” “知道。” “她已经废了。” “可能。” “需要力量。” “她依然可能是力量。” 天谕面无表情说道:“我比你们看的更远。” 光明大神官离开之后,整座山,自然是大神官看事情看的最远最准确。 这一点,即便万丈光芒里那个巨大的身影也必须承认。 “也许你是对的。” 雷声渐敛。 天谕离开。 神卫统领罗克敌,是一个很高大的中年男子,当他穿上盔甲后,整个人就像座能移动的金属堡垒。然而当他跪在那道光幕前,跪在那个巨大人影前时,则卑微的像是一个侏儒,像是一个瘦弱的仆人。 因为他本来就是西陵掌教大人最忠诚的仆人。 他是这里的守山犬。 “需要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需要力量,既然那条红鱼走了,你就要负责把她拿回来,如果她不再有力量,那么为了的尊严,我允许你杀死她,然后你再去寻找一些别的力量回来。” 掌教大人站在万丈光芒中平静说道。 罗克敌叩首而拜,如金山倾倒。 大神官回到了自己的神座,回到了自己的神座之上,他苍老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向阳花藤编织而成的神座,看着跪在地面上数百名天谕司的执事和官员,脸上的皱纹深刻的仿佛山崖壁间的裂痕。 林柔挥了挥手,示意前来拜见神座的人们散去,然后他走到神座旁边,低声感慨说道:“终究还是发生了。” 大神官说道:“这并不是我推算中的那件大事。” 林柔震惊无语,心想道痴叛离山,如果这都不是大事,那么神座推算中裁决司将要发生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那件真正的大事还没有发生。” 大神官疲惫说道:“世间的一切命运都由注定,佛宗说的命轮转动,其实也是这件意思,该发生的事情,终究注定要发生,只不过会晚些时间。” 或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与裁决大神官和掌教大人连续见面的缘故,大神官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深的有些可怕。 林柔看着老人眼角的皱纹,心中涌出很多担忧的情绪,却不敢直接询问,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叶童现在在哪里。” 大神官微笑着说道:“这种事情不需要推算……那个痴儿既然罕见避退离开西陵,自然是去了都城。” 林柔神情微异,不明白为什么神座如此确定。 “神辉普照世间,除了都城城,还有哪里能够让她棲身?” 大神官叹息了一声,然后微笑着说道:“好在都城是座不错的城市,可以看到学习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林柔听着神座对都城城的评价,忽然想到自己在都城兑山宗侧门处的经历,微微皱眉说道:“那确实是座很有趣的城市,许尘在兑山宗侧门与柳亦青一战,叶天明居然比我还要先感知到许尘施出了神术。” 林柔撞破了马车车壁。 叶天明捏碎了马车车轮。 林柔是西陵天谕司的大司座,他能这么快判断许尘施展的是神术不足为奇,叶天明为什么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林柔皱眉说道:“我能确认,叶天明的境界应该还在我之上,绝然不似传闻中那般弱。” “西陵数百年来,无数代掌教最大的愿望,便是想把南门请回来,除了那些无趣的尊严和名誉之外,当然也是因为南门里的同道自有不凡之处,青山师弟既然是大唐国师,他的传人又岂替真如传闻中那般不堪?” 大神官缓声说道:“道痴此去都城城,不知会对和南门之间的关系有何影响,终究都是日后之事。” 林柔想着先前打听到的最近发生的事情,想着掌教大人和裁决神座的态度,声音微涩说道:“我看道痴只怕很难再回山了。” 大神官摇了摇头,说道:“她终究是要回来的。” 林柔不解,说道:“您为何如此确定?” 大神官叹息了一声,说道:“她若不回山,裁决司那件注定要发生的大事,又如何发生?” 入夏,都城城也紧接着进入了夏天。 初夏的都城城,还算不得酷暑难当,然而天上的太阳已然炽烈地令人开始厌烦,午后的青石板开始发烫。 雁鸣湖畔的整修工程还在继续,为了赶在盛夏到来之前,结束湖畔改造的工程,施工队伍在银钱和的双重压力下,大大加快了速度。 从早到晚,敲打磨砌的声音,不停回荡在湖畔的宅院里,好在原先的旧居民早已经搬走,不然天时渐热,还要被噪音折磨,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冲突。 随着时间流逝,工程进入收尾阶段,许尘拿着细心绘制的阵法图,开始深入到了施工之中。 终究还是银钱撒的到位,齐四爷的威名太响亮,所以施工的师傅们虽然认为许尘那些设计毫无道理,却也没有做太多的抵抗。 湖畔宅院的翻新渐趋成形,而七师姐的阵法,也渐渐成形,然后隐藏在了那些飞檐粉壁花草之间。 工程没有结束,许尘和侍女还是住在国师府,得知他们要搬走的消息,不免又生出了些不舍,心想这位大人物若走了,那些青衣汉子断然不会还在此地义务维持治安,都城府的衙役们肯定也不会每天都过来转悠好几圈。 许尘并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这段日子他确实太忙,要进兑山宗后山学习,要盯着湖畔的翻新工程,而且他还要经常进宫。 进皇宫的目标,那当然是要进那幢木制小楼,肩上扛着整座都城城的安危,而且又牵涉到他的计划,所以他必须尽快对那座惊神大阵熟悉起来。 世人皆称赞他在符道上的天赋,而符阵本来就是相通之术,按道理,他应该很快便能掌握师傅陆隐留给自己的这座大阵,然而很遗憾的是,他的天赋似乎在符道和别的各种道上挥洒的太多,没有留几分给阵法。 不过许尘向来不是一个知难即退的人,既然这座大阵他必须要领悟掌握,那么这些挫败感根本不会打击到他,他拿出了以勤补拙,以刀劈书山的惯常手段,只要能抽出时间,便会进宫学习。 皇帝陛下大为欣赏他的态度,允许他随时进宫,当他疲惫走出小楼时,皇帝却不会放他离开,而是会把他抓进御书房。 连续入宫十余次,他与皇宫的羽林军首领熟了,和侍卫们更熟了,和公公和宫女们熟了,甚至和每日在御书房里磨墨的皇后娘娘都变得有些熟了,但他对都城城这座大阵却依然不是太熟。 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从中获得某些好处。 除了某些不能对人言的好处,他获得的最大好处,便是雁鸣湖畔的无数棵古树,还有那些源源不断送进院中的事物。 雁鸣湖畔宅院的购买文书以及地契房契上写的是朝小树的名字,但这么大的动静,终究不可能瞒过太多人。 楚琴是最先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于是她送了许尘一份绝对配得上大唐帝国公主殿下身份的礼物。 第三百六十六章 如今雁鸣湖畔新移栽过来的无数棵古树,都是从她自己的封地里挖出来的,这真真是极大的手笔,而且有钱都买不到。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也知道了他正在修新家的事情,皇后娘娘从宫中内库里挑了好些古董赏赐,而陛下则是赏了许尘很多墨宝。 这是许尘唯一不满意的事。 时间渐逝,都城城由初夏而入盛夏,兑山宗里蝉鸣愈噪,城中暑气渐作,雁鸣湖畔的翻新工程正式完工,曾经分门别院的十余幢宅院被打通,被湖气薰软的旧墙壁被粉刷一新,那条穿行于宅院间的窄巷,被改造成花园里的石头小径,花草怒放蓬勃,很是清幽美丽。 商户们鼓起勇气,推出假古董店的吴老板和吴婶二人领头,请许尘主仆二人吃了顿告别宴,二人便算是结束了在临四十七巷的岁月。 当天夜里,许尘和侍女便搬到了雁鸣湖畔的宅子里。 所有的家具物事,都已经由里的兄弟买好,没有让侍女头痛如此阔大的十几间院子,究竟该怎么填满。 在齐四爷的强烈要求下,许尘保留了国师府,反正朝小树当初已经免了他好多年的租金,只不过国师府再也不会卖书帖。 想来明年春雨落下时,那间叫国师府的铺子,槛内不会再有不得志的少年书家,槛外也不会再有撑着伞的中年人。 伴着蝉鸣和不知名的昆虫鸣叫,许尘和侍女漫步在雁鸣湖畔的石径上,身后那些美丽的宅院便是他们的新家。 湖畔无数棵古树,让石径和宅院变得无比清幽,湖风穿行其间,温度似乎都低了不少,与都城诸坊巷里的闷热相比,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侍女想着前两年盛夏时,许尘躺在后门外竹椅上,不停拿井水浸湿身体,与街坊们聊天的画面,不免觉得恍若隔世。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能住这么大的房子。”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像过以后有钱了会住怎样的大宅子——如今漫步在湖畔属于自己的大宅里,他们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想像是那样的寒酸。 “很好不是吗?” 许尘问道。 侍女点了点头,说道:“比很好还要好。” 站在湖畔,许尘回头望去,只见青树参天,粉墙黑檐隐现其间,清幽之中见清贵,想着这便是自己的家,不禁如侍女般生出些许感慨,极大满足,说道:“以后我们还要住更大的房子。” 侍女有些吃惊,仰着头说道:“比这里更大的房子,那只能是公主府和皇宫了。” 许尘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宠溺揉着她的头,说道:“公主府和皇宫我们也常去,将来真想去那儿住,我去问陛下。” 侍女靠着他的胸膛,开心地笑了起来。 从古树青叶间漏下的天光忽然变得清淡了很多,许尘抬头望天,只见树梢上方的天空里不知何时飘来几大团云,遮住了炽烈的阳光。 他把侍女从怀里推开,说道:“去划船去。” 前后截然不同的待遇,并没有让小侍女有太多不适应,她喔了一声,便向湖岸那个新修的简易泊船栈走去。 约数丈长的木栈伸向雁鸣湖中,栈头前泊着两艘小船,船尾有桨,船上有蓬,成色极新,正是许尘新买的。 木桨划破湖面倒映的白云青天,湖波渐起,向着远处荡去,乱了清水间的水草,惊了水草里的鱼儿。 小船离开栈桥,向湖心驶去。 雁鸣湖中间是一片莲田。 许尘半躺在船头,身上的单衣领已经解开。他躺在船蓬阴影间,嗅着风中传来的隐隐莲香,惬意地闭上眼睛。 侍女站在船尾,缓缓摇桨。 “你也闭上眼睛,感受一下。” 许尘说道。 侍女依言放下手中的船桨,走进船蓬里,靠在他身旁,闭上了眼睛,微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微黄的发丝在湖风里轻颤。 “感受到了什么?” “湖风吹着很凉快。” “我问的是天地气息。” “好像……要比岸上要浓一些。” 侍女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莲田,细细的眉尖皱起。 许尘从怀中取出图纸,指着图上那片约指甲盖大的雁鸣湖说道:“这湖是都城城这座城的左支气眼,朝廷去年疏浚这湖,名义是工部应都城府的要求,实际上天枢处对惊神阵的日常维护。” 侍女不解问道:“那我们买了湖畔的宅子,朝廷同意?” “都城城这座阵现在都是我在管,更何况是这片湖。” 许尘接着说道:“之所以砸锅卖铁吐血卖帖也要把湖畔的宅子买下来的,首先为的便是这片湖,都城城这座大阵未曾发动过,但一直在缓慢的运转,雁鸣湖作为左支气眼,自然要凝聚一些天地元气,虽说因为天地的自我均匀力量太强大,这里的浓度不可能太过特别,但对修行是有好处的。” 侍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我真的能控制都城城这座大阵,替我们设计的阵法与惊神阵联系起来。” 许尘说道:“到那时候,不需要启动惊神阵惊动天下,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从都城里借势,把某人种了荷花。” 侍女思考片刻后说道:“听着好像很难。” 许尘想着这些天在宫中的学习,微涩说道:“比很难更难。” 侍女说道:“少爷,我相信你肯定能行。” “希望如此,只是时间确实不多了。” 许尘看着不远处的莲田,想着到了秋日这些青翠欲滴的莲叶便会尽数化成枯槁的黄叶,而那人也将回到都城,不由沉默。 “去那边莲田。” 他说道。 侍女从他身旁站起身来,走到船尾,再次摇动桨儿。 “让我们荡起双桨……” 湖面那艘船上响起许尘的歌声。 雁鸣湖属于官府公有山林之地,不允许出售,不可能变成许尘的私产,不过他买光了湖畔的宅院,朝廷看在他的身份上,自然也不会与他较真,湖南岸的雁鸣山并不出名,游客极少,所以雁鸣湖事实上已经等于他家宅的私湖,风景怡人的湖面上,只有一艘布蓬船在荡荡悠悠。 把如此好风景都封起来,变成只能自己赏看的私家园林,断了都城城百姓亲近的机会,当然会显得有些不厚道,甚至在道德上有些问题,不过许尘主仆二人本来就是暴发户,从来都不是厚道人,也不怎么在意道德问题。 湖水中央那十余亩莲田,都是许尘花钱雇人种的荷花,过了这些日子,被湖泥滋养着,莲叶早已茂密,花亦盛开。 侍女摇动船桨,小船缓缓驶入莲田,放眼望去,除了青色的荷叶与粉色的荷花,便再看不到任何别的事物,仿佛进入了一片幽静的迷宫,进入了与酷暑天地截然不同的曼妙世界。 青色的圆圆莲叶,就像蒲扇船卧于水面,伸于半空,不时触到船壁,发出簌簌的声,荷花便在船畔盛放,那些粉的白的柔的嫩的光滑如玉的花瓣,与二人近在咫尺,甚至能清楚地闻到淡淡幽香。 许尘倚在船首,看着擦着身子掠过的如蒲扇船的莲叶,手里拿着只蒲扇轻摇,眼睛微眯,一面赏着莲田美景,一面冥想修行,运用崖洞闭关时学得的养气功法,不停呼吸吐纳着湖间的天地气息,蓄养着体内的灵气。 灵气在他身躯内凝成的那滴液体,如今已经愈发圆润饱满,看上去就像是莲叶上滚来滚去,随时可能落入湖面的水珠。 小船深入莲田,湖畔的宅院甚至是南岸的雁鸣山都被莲叶遮住,侍女搁下船桨,坐到许尘身旁,伸手出船舷,在叶间摘了一颗莲蓬。 小手微微用力,把结出时间不长的新鲜莲撕开,从里挑出淡青的莲子,她细心地剥开莲子,挑出里面细细的莲芯,然后送到许尘的唇边。 许尘也不睁眼,就着她的指尖便把莲子吃了进去,嚼到满口清香时,他忽然睁开眼睛,说道:“初莲莲芯不苦,何必麻烦要挑出来。” 侍女已经处理了好几颗莲子,全部喂进他的嘴里,也不听他说的话,依旧细心地把莲芯都挑出来。 “听人说莲芯可以入药,可不能浪费了。” 她低着头说道。 许尘无言,说道:“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有大宅院的人家,何至于还这般节俭,有那功夫,你还不如让我去多写几幅书帖。” 第三百六十七章 “你这是要去哪里?” 许尘看着小船摇摇荡荡起来,不解问道。 小侍女说道:“回去让你多写几幅书帖啊,买这宅子把所有钱都花光了,就算宫里赏了不少东西,但昨夜算了下,还差齐四爷好几千两银子。” 许尘无奈说道:“不急在一时吧?” 小侍女笑了起来,说道:“逗你玩的,赶紧说,这时候去哪里。” 许尘说道:“随意划便是。” 小船在莲田里随意游走。 许尘解开身旁的包裹,取出小铁罐,仔细摸着上面深刻着的直线条纹,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师兄那等本事。 他很随意地把小铁罐扔进湖里。 这些天里,师兄一共做了三十几个小铁罐,如今还在后山里接着做,只要有时间,便能源源不断地供应。 小铁壶里塞了足够重量的碎铁屑,试验时威力又增加了些,而且扔进湖水里,可以保证不浮起来。 相对比较麻烦的事情,是小铁罐里的火符。 许尘虽然灵力比普通修行者要雄厚充沛太多,但连续三十几张符意最饱满的符纸,依然让他觉得有些辛苦。 小侍女摇着桨。 他倚在船首,不时把小铁罐扔进湖水,不理会惊着荷叶上的鱼。 小船随意游走,他随意扔着,此情此景看似惬意自然,实际上他把小铁壶扔入湖中的位置都牢牢记在了脑中。 舟行莲间,青叶田田。 湖水乍破,噗通噗通,清脆好听。 就像不时有青蛙,从船上跳入湖中。 小船驶出莲田时,小铁壶也已经全部沉进了湖水中,此时天空已经被雨云覆盖,不知是暮时还是何时。 许尘站在船首,看着越来越近的湖岸,岸畔那座有些险陡,却并不高的雁鸣山,眯起眼睛,比昨日要清凉许多的湖风拂上脸颊,很是舒服。 船至南岸,二人登岸入林,一路拔草觅道而行,终于走上了雁鸣山的峰顶,峰并不高,却可以俯瞰湖面。 许尘望向湖北岸的院落,看着那些在花树檐壁间若隐若现的线条,确认没有什么偏差。 “如果老天能赐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把这片湖山与惊神阵相联相通,那么我相信我能够在这里杀死我想杀死的任何人。”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老天都无法再容忍他的自大和嚣张,天穹里密布的雨云深处骤然闪过一道亮光,然后传来隆隆的雷声。 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瞬间化作无数水帘,笼罩了整座都城城,雁鸣湖与雁鸣山在雨中沉默无言。 就在电闪雷鸣的那刹那,小侍女以最快的速度撑开了大黑伞。 许尘抬头看着黑伞,说道:“雷雨天打伞容易被劈死。” 小侍女说道:“小时候你就说过,但我们没有被劈死。” 许尘叹息说道:“果然是个很神奇的世界,那就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吧。” 暴雨如注。 雷电交加。 小侍女站在崖畔,面对撼动不安的湖水,紧闭眼睛,紧握大黑伞的伞柄。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尘神情凝重问道:“感觉怎么样?” 小侍女睁开眼睛,眼眸里的明亮要胜过雨云里的闪电。 “我能感觉到一切。” 小侍女是个小侍女。 小侍女不是普通的小侍女。 她记忆力惊人,从开始识数起,便能轻而易举记住见过的所有数字,这一点,可以由渭城的军民们集体作证。 她很聪慧,这一点可以由颓然走出老笔斋数次的陈皮皮作证,陈皮皮可是被老天道门及都城书院共同认证的天才。 小侍女之所以经常显得有些笨拙甚至是愚钝木讷,并不是她的脑子真的不好使,用许尘的话来说,她只不过是有些懒,懒得去想很多事情。 许尘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知道小侍女身上的特殊之处,比如她的聪慧,她那与众不同的能力,只不过过去的十几年间,他根本没有去思考更没有去触碰小侍女身上的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是他本能里的选择。 因为他想不明白,而她身上却似乎藏着某些秘密,他有些隐隐恐惧。 直到光明大神官逃离西晋,来到都城城,收了小侍女为徒,小侍女成了西晋神殿下一任光明大神官的不二人选,许尘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命运烙印在小侍女身上的痕迹,这就是当年那个她的机缘。 命运和秘密已经出现在眼前,那么便不再恐惧,只能承认并且接受,这半年里,许尘不再躲避,而是开始培养训练或者说发掘小侍女在修行方面的潜质。 今日雁鸣湖畔雷雨磅礴。 小侍女站在峰顶崖畔,握着大黑伞,说自己感觉到了一切。 修行者初悟之时,能够感觉到的天地元气范围,代表那名修行者的资质,甚至可以预兆出将来他究竟能走到修行道的那一步。 有的修行者能够感觉到一片池塘,有的修行者能够感觉到一片湖泊,强大如剑圣柳白悟道之时,感觉到的是一片大河。 许尘感觉到的是一片温暖的海洋,只不过这一点,他始终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事实上,后来修行途中的种种故事都证明他的感觉似乎有些偏差。 小侍女此时说感应到了一切,并不代表她比柳白更加强大,而是代表着别的意思,只有许尘和她两个人才懂的意思。 “你这时候试?” 小侍女把大黑伞递给他。 许尘接过大黑伞,手掌与伞柄间尽是雨水。 灵力缓缓释出识海,经由手掌渡入大黑伞的伞柄,再悄无声息覆上大黑伞满是油污的伞面,穿过磅礴的暴雨,向着崖下的雁鸣湖弥漫而去。 许尘也感觉到了很多。 他感觉到了这面被暴雨击打的跳跃不安如沸水般的湖,他感觉到了莲田里啪啪作响不安如鼓面的荷叶,他感觉到了荷叶下惊恐万分的青蛙,他感觉到了湖水深处那些像石头般的小铁罐。 许尘抬头望天,黑伞后倾,暴雨顿时打湿了他的身体。 天空中乌云翻滚挤压,黑云之后还是黑云,无数雨水从层层黑云中倾泻而下,看上去就像无数条苍老的黑蛇在疯狂的厮咬,。 忽然间,一道极粗极直的闪电毫无征兆,在都城城上空自西北方横穿整个天空,瞬间撕裂了卷动不安的雨云。 雷声稍后即至,在雁鸣湖上空炸响。 轰! 不知道是雷电的威力,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情,雁鸣湖水骤然波动起来,水花四处溅散,莲枝剧烈摇晃,似乎随时会折断。 许尘低头望向湖面那处涌动如喷泉的水面,看着那处渐向湖岸散去的浪花与残枝碎花,忽然说道:“可以。” 小侍女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没有说话。 那道恐怖的闪电过后,天穹似乎正式开始发怒,一道一道闪电接踵而至,把原本被黑云压至漆黑一片的都城城,照耀的不时苍白,沉闷的雷声丝毫没有停歇之意,连绵炸响,不给城中的人们丝毫喘息之机。 狂暴雷声之中,许尘撑着黑伞,望着雁鸣湖北岸,说着些什么,只不过因为雷声太响,暴雨太狂,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他指着北岸的院落,说道:“从院中开始。” 他指向摇撼不安的湖面,说道:“在湖里继续。” 然后他望向小侍女,又望向脚下的雁鸣山峰,说道:“在这里结束。” 小侍女从他手中接过大黑伞,说道:“不能让他上山。” 许尘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尽量争取,如果在湖里依然没有办法杀死他,不让他上山,那么我下山。” 小侍女说道:“你下山了我怎么办?” 许尘说道:“你在山上看着我。” 小侍女说道:“我可以帮你。” “你一定可以帮我,但那是在我下山之前,而且我相信,那天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看,比如师兄,所以你是安全的。” 许尘说完这句话,抬步向山下走去。 盛夏的暴雨,来的粗暴突兀,去的也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依依不舍,当许尘和小侍女走到山脚湖畔时,雨便停了。 雨歇,回舟。 许尘单手拎起小船,倾掉船舱中积着的雨水。 小船重新漫游在复得平静的雁鸣湖上。 一场暴雨过后,湖面的空气变的极为干净清新,盛夏的暑气被一扫而空,湖风中弥漫着青枝折断后的微甜味道。 小船驶入莲田一角。 此处莲枝断裂,荷花尽碎,湖水浑浊不堪,看着十分凄惨。 天穹上的雷电,威力再大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的画面。 在湖水上无力残破飘浮的荷叶上,隐约可以看到些铁渣的痕迹。 许尘看着湖间残破荷枝,笑着说道:“留得残荷……听雷声。” 第三百六十八章 盛夏的暴雨,来的粗暴突兀,去的也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依依不舍,当许尘和小侍女走到山脚湖畔时,雨便停了。 雨歇,回舟。 许尘单手拎起小船,倾掉船舱中积着的雨水。 小船重新漫游在复得平静的雁鸣湖上。 一场暴雨过后,湖面的空气变的极为干净清新,盛夏的暑气被一扫而空,湖风中弥漫着青枝折断后的微甜味道。 小船驶入莲田一角。 此处莲枝断裂,荷花尽碎,湖水浑浊不堪,看着十分凄惨。 天穹上的雷电,威力再大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的画面。 在湖水上无力残破飘浮的荷叶上,隐约可以看到些铁渣的痕迹。 许尘看着湖间残破荷枝,笑着说道:“留得残荷……听雷声。” 近荒原,纵使是盛夏也极为凉爽,入夏后雨水渐沛,却极少能够听到雷声。 雨水渐多,不代表这里能够像南方一样,奢侈地挖湖种荷,里只有将军府有荷塘,只有很少的人能够见过残荷,自然这座边城里不会有太多人会像诗人文士般对着残荷大发感慨。 然而当里的人们,看见城外草甸间那支朝阳骑兵残军时,他们不得不震惊感慨,甚至是震惊到无语。 很多年来,朝阳军队基本上就没有吃过什么亏,西门望大将军统帅的东北边军,更是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为什么城外那支骑兵却是残军? 其实这只是一个并不美妙的误会。 并没有在荒原上打败仗,只不过千里跋涉,盔甲染灰,马倦人乏,最关键的是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麻木的神情,队伍里弥漫着衰败的气氛,所以才会被误认为是残军。 能朝阳军人们麻木的原因,是不远处山林间那个雪国人男子。 那名男子身上的皮袍早已破碎不堪,血水混着灰尘,涂抹在不知从哪里偷的衣裳上,看上去异常疲惫,甚至随时可能倒下。 就是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跟着朝阳骑兵,从荒原深处,一直来到了,始终都没有倒下。 朝阳骑兵们看着远处那个男人,神情很麻木,眼中甚至有些敬畏的情绪。 过去这些日子,那个男人始终跟着朝阳骑兵,时刻准备着冲营刺杀西门望大将军,他尝试了十七次,失败了十七次,却一直坚持。 朝阳骑兵不是不想杀死那个男人,只不过那个男人用他的强大和毅力,证明了他很难被杀死,尤其是在朝阳军人不想付出玉石俱焚的代价时。 狙杀与反狙杀,暴袭与包围,在这漫长的旅程中,不断地发生,然后沉默地结束,那个男人无法杀死西门望大将军。 西门望和他麾下的无敌骑兵,也无法杀死那个男人。 次数太多,所有的朝阳骑兵,哪怕是那些最骄傲的将军,面对着那个已如乞丐般的强大男人,都有些麻木了。 马蹄声起,警戒骑兵分开一条道路。 西门望驰马而至,看着远处草甸上的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在过去这段日子里,朝阳骑兵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诱杀这名魔宗强者,有几次险些成功,却最终还是被对方逃了出去,而慎也有几次机会成功地靠近了西门望,逼西门望与他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西门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无数骑兵作为护卫,所以在这连绵的战斗中,终究还是慎要落在绝对的下风。 如今的慎已经受了重伤,根本没有魔宗强者的风范,更像是一个可怜的乞丐,然而慎没有死,慎还是坚持要杀他。 西门望也受了不轻的伤,他身上那件书院打造的盔甲,在慎手中那把妖异的血色巨刀侵伐之下,终于在前日正式毁坏。 “我的身后便是。” 西门望看着远处草甸上的慎,漠然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慎说道:“我说过你已经老了。” 西门望说道:“我也说过,年老体衰这种话,对你我都没有意义。” 慎说道:“问题在于,你的心老了,从你决定告老的那一刻开始,你就真的老了,老就是弱,如果再远百里,你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中。” 西门望沉默,发现对方说的话是对的。 “但我拥有,我拥有无数效忠于我的铁骑。” 西门望说道:“而你只有一个人。” 慎说道:“如果当年你能够懂得战斗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或者你不会犯下这么多错误,不会像现在这般苍老。” 盛夏,草长,鹰飞。 慎身上有无数道伤口,鲜血还在淌落,落在草上,便开始燃烧。 西门望以拳堵唇,开始咳嗽,有血从指间溢出,如岩壁上一只受伤的鹰。 鹰一般都叫老鹰。 只是鹰可以老,人却不能老。 千年以前,雪国人是大陆北方大草原的主人,所以直到今天,这片大草原依然被叫做荒原,草原上有雄鹰,所以雪国人擅养鹰,哪怕被朝阳战胜,被迫北迁至极北寒域,雪国人依然没有放弃养鹰。 西门望是雪国人,慎也是雪国人,所以他们对养鹰都不陌生。 看着远处山林畔草甸上衣着破烂肮脏如乞丐的慎,西门望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熬鹰的经历,想起那只年岁并不大,稚嫩的小鹰在铁架上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低下倔强高昂头颅的画面。 从荒原深处南归,一路千里相杀,他始终都很自信,认为自己是在像熬鹰一般煎熬慎,利用对方的愤怒与仇恨,让对方闭不上眼睛,把所有的精神都消耗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战斗之中。 西门望本来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他亲眼看着慎体内的真气渐枯,精神渐疲,坚若金石的身躯变得普通,可以受伤,开始流血,他以为慎的鲜血会在漫长的旅途中流干,最后后像当年那只幼鹰般倒下。 然而他没有想到,慎没有倒下,反而是自己感到了前所未的疲惫、虚弱,甚至是身躯最深处的一抹倦意。 难道说,自己才是被熬的那只鹰? 西门望不停地咳嗽,血水不停从堵在唇边的拳边溢出,但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冷漠平静,深陷的眼眸幽冷如寒冰。 老并不可怕。 无论在草原还是在热海畔的岩壁上,只有老鹰才是真正的鹰。 他放下拳头,取出手巾擦拭掉唇角的血渍,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慎说道:“你的毅力让我有些吃惊,但终究只是吃惊而已,你毕竟不是你的那位老师,在逾过那道门槛之前,你永远无法威胁到我。” 慎低头看着脚下那些被自己血水点燃的长草。 连续的战斗让他身受重伤,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慎军骑兵,在强悍的军事纪律和战术组织下,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随着体内真气渐渐枯竭,看似坚不可摧的身躯,也终于在那些刀箭之下流血。 魔宗已然凋蔽,他这个魔宗天下行走更像是个孤家寡人,不说与西晋神殿无数道士相比,就连与叛徒西门望相比,也显得那般势单力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世间的魔宗,就是他。 他就是魔宗。 他是魔宗最后的精神和骄傲,所以他不能倒下。 所以哪怕身受重伤,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依然沉默地与和西门望以及数千名朝阳骑兵战斗到了此时此刻,战斗到了下。 慎抬起头来,看着无数骑兵拱卫中的西门望,说道:“看看你似乎强大实际上却像朽木般的身躯,问问你看似强大实际上像泥块般的心,如果我真的威胁不到你,你又怎么会这时候转过身来与我说这些话?” 西门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你不可能跟着我回都城,中原是老天神辉笼罩的人间,天都不能容你,你又能如何?” 作为魔宗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余孽,慎可以在荒原上自在生活,可以与叶苏隔峰对峙相望,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去了中原,那么必然会面临西晋神殿强者们无休止的追杀,终究是死路一条。 “我确实不能进中原。” 慎看着不远处的,说道:“我便连那座城都不敢进,但我已经伤到了你,我让你变得虚弱紧张,那么我知道你注定会死去。” 西门望说道:“何必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不会做,没有意义的话我也不会说。世间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想要杀死你,当你离开军营回到都城城后,或者当你归老之后,那些蒸屉里的冤魂,枉死路上的小鬼,都会来到你的背后,索要你的性命。那些冤魂会感激我追杀了你一路,我也会感激那些冤魂把你追杀到死。” 慎最后向着西门望点头致意,说道:“祝你归老愉快,死的精彩。”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草甸,消失在山林之中。 第三百八十章 许尘认真说道:“从她提出这个要求后,我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浩然剑确实是我们名头最响亮的剑道本事,但如果没有那人的浩然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完全不能外传的功法。” 玄微不置可否,说道:“继续。” 许尘回忆着当初与叶童在庭院别居里碎梅一战的画面,想着她当时指间拈着的那片纸剑,有些犹豫说道:“她拿的那把纸剑,虽然我看不懂,但确实很有意思,我甚至怀疑那很有可能是南晋……” 许尘皱眉思考了很长时间,说道:“那筹码你有完全的自主权?” 叶童说道:“既然他给了我,便是我的。” 许尘看着她说道:“很遗憾,我的筹码是的,我没有完全的自主权,这件事情我需要回去问一下老师的意见。” 叶童说道:“请便,我想不用我提醒你这件事情需要保密。” 许尘点点头,离开雁鸣湖。 后山那间草庐四面迎风,好在山中植物茂密,又有云门阵法相掩,元气充沛而不知寒暑,庐内的风并不像雁鸣湖畔的风那般燥热。 玄微坐在蒲团上,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执笔正在不停地抄写什么。 许尘盘膝坐在案畔的蒲团上。 从来到后山,走进草庐,被玄微命令在旁等候,他在蒲团上已经枯坐了很长时间,案上那卷史书都已经向前走了两年。 中间他曾经尝试着开口说话,然而玄微却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依然专注抄着书卷,仿佛小徒弟的话只是庐外吹进来的风一般。 玄微把左手那卷发黄微旧的书卷很随意扔到案上,把笔搁到砚上,揉了揉了手腕,又伸了一个懒腰。 许尘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从水盆中捞起毛巾拧干,递到玄微的手中,然后把案上那杯残茶倒掉,换了一盏热的。 “做事情,不能着急。” 玄微扔掉毛巾,端起微烫的茶杯,轻轻吹着面上的细沫,说道:“就像茶一般,太烫了怎么喝得下去?” 许尘这时候一心想着怎么把叶童胸前那张薄薄纸剑拿到手里,哪里听得进去老师的教诲,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但这盏热茶,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玄微转身看着他,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喝那杯茶便是,何必还来问我?整个后山,你向来是最有主意的小家伙。” 这句话里隐着的教诲甚至是警告,许尘想不听也不行,身体骤然微僵,苦着脸说道:“弟子没有茶钱,茶钱是和老师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虽然有主意,但这么大一件事情,真不敢有主意。” “什么是主意?” 玄微说道:“主意就是面对选择时你最终决定的那瞬间的心意,岔路口选哪个方向?换或是不换,你想怎么选?” 许尘很老实、又或者说很不老实地反问道:“怎么选?” 玄微被这句话噎的险些呛着,恼火训斥道:“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还要来烦我!你这个白痴!任何选择当然就是要选对自己有好处的!” 山风灌入草庐,拂的纱幔乱晃,雾气从玄微手中握着的茶杯里冒出,然后瞬间消散,想来杯中的热茶也会凉的更快一些。 许尘不是潘安,脸没有被风吹出皱纹,但被玄微一通恼怒训斥,也不免显得有些愁苦,说道:“就是想请您看看,到底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玄微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摇头说道:“我年纪这般大了,哪有精神去想这些小事情,你自己觉得划不划算?” 许尘认真说道:“从她提出这个要求后,我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浩然剑确实是我们名头最响亮的剑道本事,但如果没有那人的浩然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完全不能外传的功法。” 玄微不置可否,说道:“继续。” 许尘回忆着当初与叶童在庭院别居里碎梅一战的画面,想着她当时指间拈着的那片纸剑,有些犹豫说道:“她拿的那把纸剑,虽然我看不懂,但确实很有意思,我甚至怀疑那很有可能是南晋……” 玄微蹙眉看着他,不悦说道:“简单点。” 许尘老实说道:“我觉得划算。” 玄微很随便地说道:“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那就换。” 绝学浩然剑便被这样送了出去,玄微的神情是那样的无所谓,感觉就像是送出去了一棵已经蔫黄的大白菜。 许尘有些无法适应场间的气氛,他犹豫片刻后,看着案后的玄微试探着问道:“老师,您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玄微拿着书卷,准备继续先前的事情,随意说道:“有什么好问的?” 许尘带着希冀的神情问道:“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玄微根本没有抬头,看着手中的书卷,等着新墨的融化,说道:“谁都会死,如果你死了,不用你提醒,我自会节哀。” 最美好的希望就此化为泡影,许尘那颗被尸水浸泡的百毒不侵的强大的心脏,在听着老师如此不负责任,甚至冷淡寡情的话后,终于啪的一声裂成了两瓣,一瓣留给侍女,一瓣化为幻想中的烈火烧了玄微的胡须。 取书的整个过程都很顺利,顺利地有些诡异。 玄微给了个极不负责的口谕,读书人极为不负责任地根本不要任何信物,便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了他,以至于当他捧着那厚厚的好几本书籍时坐上马车时,依然有些没有醒过神来。 他心想按照今天的经历,岂不是自可以随时随地从里偷出那些珍贵的修行书籍?如此说来自己这辈子倒是可以不愁衣食了。 回到雁鸣湖畔的宅院里,许尘直接去了后院,把怀中厚厚几本书籍,全部扔到了书桌上,说道:“你要的东西。” 叶童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微微蹙眉,便是她也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如此浑不在意地任由许尘把这样珍贵的修行书籍拿了出来,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些书籍的真假,然而掀开封页一看,她便知道确实是真的。 许尘发现她手中拿的那本是浩然剑初探,正是自己当初吐血入旧书楼观书时的那本,不由有些感慨。片刻后,他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看着神思已然开始沉浸在书籍中的叶童,提醒道:“我的呢?” 叶童抬手缓缓解开道袍领间的布扣。 许尘盯着她手指的移动,便是他自己此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期待那柄似乎蕴藏着无数玄机的纸剑,还是期待道袍下的白皙曼妙风光。 叶童取出那张藏在亵衣深处的薄薄纸剑,却没有递过去,而是盯着许尘的眼睛说道:“有两个要求。” 许尘说道:“你说。” 叶童说道:“这柄纸剑你只能看一夜。” 许尘摇头说道:“不可能,除非这些修行浩然剑的书你也只看一夜。” 叶童微微一笑,准备说些什么。 许尘忽然想到,身前的少女道士乃是修行界里的天才,说不定真有像侍女那般过目不忘的恐怖本领,赶紧伸手阻止她接话,说道:“把时间限制的这么死不合适,我同意你看多几夜,那我也多看几夜。” 叶童静静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摇头说道:“算你反应的快。” 许尘说道:“我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 叶童说道:“三夜。” 许尘思忖片刻后说道:“成交。” 然后他好奇问道:“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叶童看着指间那片纸剑,说道:“你不准闻上面的味道。” 第三百八十一章 许尘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我像是这么变态的人吗?” 叶童微笑说道:“侍女师妹自幼跟着你一起长大,还未成人你便把她变成了房里人,怎么看这都是很变态的行为。” 夏夜的庭院,偶尔听蝉声,蛙鸣不断。 许尘借着油灯的光线,静静看着指间那柄纸剑。 侍女先前陪着他对着这把小纸剑发呆,这时候终是撑不过困意去睡了。 许尘感受着指间传来的纸张触感,下意识里轻轻摩娑了起来。 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猥亵,实际上他没有丝毫猥亵的念头,也没有去思及这片薄纸曾经在道痴胸前的软、肉间轻轻摩蹭过。 他只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来缓解心头的紧张。 这片纸剑很薄,纸质普通寻常,只有人的两根手指般大小,纸剑边缘是浓淡粗细不匀的墨线,墨线之外是些毛糙的纸边。 最开始的时候,这应该是画在纸上的一把小剑,然后被人撕开,从纸剑边缘的那些墨线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画剑之人不擅用笔,丹青境界极低,但那个人的修行境界很高,高到那些墨线仿佛是真的剑锋! 微黄的灯光,把他指间这片薄纸照耀的愈发暗黄。 许尘盯着纸剑,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紧张。 入夜后的湖畔庭院,并不像白昼那般闷热,然而他的脸上却有汗水开始渗出,渐成黄豆大小,缓缓自颊畔淌下。 汗水越来越多,从他后背股间不断涌出,渐渐打湿身上的薄衫,打湿身下的裤子,浸透布料,然后顺着椅腿向地面流淌。 他此时的身体,仿佛就像是一团吸饱了水的棉絮,被纸剑上那道凛冽强大磅礴的无形剑意一逼,开始不停地淌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念力已经冲破纸剑边缘令识海剧痛的锋利无形边界,进入到纸剑的内部,从而感受到了那道剑意的真相。 前些日子在别居里的那场战斗中,当叶童自怀中取出这把小纸剑时,他曾经感受到纸上附着的那道如大江大河自天上来的恐怖剑意。 此时的小纸剑在他的指间安静雌伏,所以他可以更细腻更真切地去感悟这道剑意,静思半夜他终于明白,原来这道剑意并不是模拟的大江大河于九霄云上倒悬而下的威势,而是形容的大江大河本身。 这个事实证明了许尘心中的某个猜想。 他觉得指间这片轻飘飘的纸剑,骤然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感受到滔滔黄浊巨浪,不停冲洗着自己的身体,击打着自己的识海,似乎随时可能冲破识海边缘的堤岸,蔓延至荒野之间。 剑意中的他如堕大河深处,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强大压力,夏夜卧室中的,则像是真正溺水的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汗像瀑布般涌出。 清晨时分,许尘从冥想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所坐的圈椅上全部是水。 圈椅下的青砖地面也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 他手指间拈着的那张纸剑,也已经被汗水打湿,变得有些隐隐透明,但纸上画着的那道剑却依然是那般的清晰,似乎那些墨线里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不被世间的物质影响。 侍女在旁边满脸担忧看着他。 许尘看着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事。”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声音竟是那般的沙哑干涩,听上去就像是在沙漠里断水十几天后的感觉。 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缺水太严重的后果,说道:“熬一锅稀饭,再把书房里藏着的那根黄精打过来,我要好生补一补。” “那根黄精已经熬进粥里了,我见你流了太多汗,所以加了重盐。” 侍女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过一碗一直用井水渥着的杂粥,看着他小心翼翼说道:“还有没有力气,要不要我喂?” 稍微补充了一些精气之后,许尘走到别院,把纸剑还给了叶童,观剑一夜,他已经确定了很多事情,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境界,最多只能领悟到这等程度,就算再多看两夜也没有任何意义。 叶童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感慨说道:“清醒地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在哪里,并且能够抵抗住这把纸剑的诱惑,不愚蠢的贪痴妄进,我不得不承认许尘你虽然资质一般,但心性却是世间第一流。” 换作平日,被道痴如此赞许,许尘肯定会流露出得意神情,但他今天心中有事,识海里的剑,并没有与她多话,便告辞而去。 他乘着马车离开了雁鸣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兑山宗,穿过云门阵进入兑山宗后山,来不及与镜湖处的师兄师姐打招呼,一路皱眉愁苦自言自语,神情时而惘然时而坚定,向着山腰间那片崖洞走去。 静湖亭榭里的七师姐放下手中的绣针,看着消失在山林中的许尘背影,蹙起秀眉,喃喃说道:“小师弟……今天看着有些古怪,好像发痴一般。” 正在溪畔修补水车,同时放鱼给木鱼这只大白鹅玩耍的六师兄,直起身子,看着那个方向,摇头说道:“小师弟今天怎么像师弟般?” 许尘根本不知道师兄师姐的议论,他就像个痴傻的家伙般,失魂落魄走到了崖洞下方,走到读书人那张桌子旁边。 读书人在读书,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许尘站在读书人身旁,不再继续自言自语,而是沉默了很长时间,当那些线条在他识海里渐渐叠合成形后,他的眼睛微亮,直接走到桌后,把读书人从凳子上挤开,取纸提笔蘸墨,开始埋头狂书。 读书人是兑山宗后山最奇异的存在,平时脾气非常好,但如果有人打扰到他读书,他的脾气会变得非常不好,即便是大师兄或二师兄,都不敢在他读书入神的时候来打扰,今天却被许尘如此粗暴的挤开,正捧着一卷农工书看的津津有味的他,顿时大怒,卷起袖子便准备打许尘一顿。 然而当他看到许尘在纸上写的东西后,已经举到空中的拳头缓缓落了下来,他好奇地站到许尘身后,看的越来越入神。 没有用多长时间,许尘便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把毛笔搁到砚上,举纸到空中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确认自己虽然绝无可能完全模拟出那道磅礴的大河剑意,但这已然是自己能够做的最好水准。 他忽然发现读书人正在身后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发呆,赶紧解释道:“我知道这剑画的着实有些难看,但可不关我的事。” “这剑……哪里难看?” 读书人背着手,微佝着身子,看着纸上那柄歪歪扭扭的小剑,赞叹说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剑了。” 许尘大感震惊,心想难道这个只知道读书的家伙,居然也能看懂这把剑,下意识里问道:“先生你以前看过类似的东西?” 读书人没有回头,指着身后的藏书崖洞说道:“那里面藏着很多剑诀功法典籍,有些作者很喜欢画插图做注解,所以我看过一些剑。” 许尘心想原来如此,好奇问道:“您觉得这剑怎么样?” “如果说是你临摹的这把剑,在崖洞藏书无数把剑中,也算不得什么,但你这把剑透着原先那位画剑之人的精神,这便妙了。” 读书人说道:“我不懂画,也不懂剑,但能懂这把剑上的精神。” “在我看来,这把剑在兑山宗千年所藏中,可以排进前五。” 草庐之内,山风轻柔惬意,正如玄微此时的心情。 师兄安静坐在案畔,一人磨墨,一人沏茶。 玄微挥了挥手,笑着说道:“今日高兴,不修书了。” 二师兄微微张嘴,准备开口迎合几句。 但他终究是世间第一等方正君子,对着无比敬爱的老师,也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最终他是闭上了嘴,神情严肃地继续磨墨。 大师兄看着的神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望向案后的老师,轻声细语问道:“老师因何高兴?” 玄微大笑说道:“用没有浩然气的浩然剑,换来的大河剑,这件事情怎么看都很划算,我当然很高兴。” 大师兄微笑说道:“原来如此。” 第三百八十二章 玄微捋须说道:“那把剑不止有其形,更有三分神韵,你小师弟乃是世间超一流的大书家,最擅长临摹,又自悟了拆字冥记之道,做这种事情,确实是我兑山宗不二之人选。” 玄微和大师兄很开心,但二师兄不高兴。 二师兄向来是个不屑掩饰自己情绪的直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便流露出怎样的情绪,只不过尊师重道的他不可能出言反驳的玄微的话,于是他保持着沉默,不停磨着墨,而且动作越来越快。 方砚之中的墨水越积越多,渐要成湖,墨块在其间高速旋转,卷起一道黑色的漩涡,奇妙的是却没有一滴墨汁溅出来。 玄微看着砚中的墨汁,叹息说道:“都说水滴石穿,磨杵成针,但真没听说过磨墨能把石砚磨穿的。” 二师兄忽然醒过神来,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向老师诚恳致歉。 玄微看着他说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二师兄微微皱眉说道:“的剑法,虽然有些可取之处,哪里配和小师叔的浩然剑平起平坐,而且小师弟用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 玄微说道:“既然有可取之处,那么便要大方取之。” 二师兄眉头皱的愈发深刻,心想老师这话里怎么透着股不讲理的流氓气息?忽然间他想到自己竟然在心中对老师如此不敬,不由好生后悔。 “兑山宗自然不会差了这道大河剑。” 玄微微笑说道:“但你想过没有,死后,如果南晋剑阁断了传承怎么办?他悟出这道大河剑,就此湮灭于世,再也无法重见天日,那将是多么可惜的事情?兑山宗收下这道剑,就如同千年以来收了这么多典籍一样的道理,我们只是替后人保存一些前代的智慧,希望将来某日能够重新发芽。” 听着这番话,联想起后山崖洞里的无数册藏书,二师兄凛然而惊,对自己先前的想发愈发觉得痛恨,跪在蒲团上,对着老师深深行礼,沉声说道:“弟子知错,今后弟子会去世间各修行宗派,把他们的功法尽数请回来。” 玄微和大师兄的表情微变,下意识里想去找茶来喝,他们心想如果真以所谓保留人类文明火种的名久去要求那些宗派交出自己的修行秘籍,对方肯定认为你是疯子或者是强盗,而以你认准事情便要去做,占着道理便不退让的孤耿骄傲性情,那些修行宗派拒绝交出修行秘籍,你肯定不在乎动手强抢,那么所谓请回来,自然便变成了抢回来,世间修行界只怕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玄微看着他沉声训斥道:“如果能丢下老脸不要去强抢,当年那小家伙悟出大河剑时,我便把他抓回兑山宗逼他写出来便是,何至于还要你小师弟费心耗神做这一遭,都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大师兄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以自愿为前提。” 二师兄被老师训的有些糊涂,说道:“但师弟这种行为近乎于偷盗,和强抢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玄微有些尴尬。 大师兄以极为少见的快速度,斟茶上端,恭敬说道:“老师,喝茶。” 此举瞬间冲淡场间尴尬气氛,玄微接过茶美美地饮了一口,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大徒弟,赞赏说道:“孺子可教也。” 二师兄在一旁皱眉苦思,自己究竟何处不可教了? 在固山郡浔阳湖度暑的大雁们,回到了都城城,绕着那座旧旧的佛塔盘旋数日,雁影遮天,又在雁鸣湖与山间留下阵阵鸣叫,然后振翅南飞,向着更温暖的大泽飞去,要等着明年春天它们才会回来。 巷口多了一家烤烤摊,吴老板养了一条老狗,每天的清晨和黄昏都会遛狗,以此排遣寂寞和老板娘给予的压力,随着天气渐凉,早晚寒意入侵,遛狗从两次变成了一次,时间也变成了中午。 西城的赌坊依然生意兴隆,齐四爷穿着绸缎长衫,手中转着铁球,像富家翁般矜持接受着街坊们的恭维,想着朝二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街上那家道观表演符术的道人病了,道观却被修葺一新,于是前来虔诚颂经拜天的信徒要比往年要多了不少。 无论时间流逝,季节变化,都城城里的朝阳人们如同过往那样平静而喜乐的生活着,街巷里的爽朗笑声从来没有继绝过。 兑山宗后山的藏品里多了一道来自南晋送上西陵最后辗转来到大朝阳的纸剑,雁鸣湖畔的宅院里的新漆味道渐渐散尽,宅院里的年轻人们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符意剑气的磨砺下,在互相参详的作用下,侍女明白了神术怎么用来打架,叶童通过对浩然剑的学习,触类旁通,对那把薄薄纸剑的领悟越来越深刻。 有道痴这样的强者在身畔作为目标,心里怀着那样远大甚至是荒朝阳的野望,许尘的进步更是惊人,他变得越来越强。 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早已稳定在洞玄上境,坚定地向着更上方行走着,越来越靠近那道仿佛天人之隔的沟壑,某日在湖烟重柳间竟隐隐看到了那道门槛,然而令他略感惘然的是,那道门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高的有些可怕。 春去,夏归,秋回。 当秋天回到都城城的时候,那位驻守大朝阳边疆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的镇军大将军西门望,也已经快要回到都城城。 依照朝阳律,出征在外的将士回都城,必须经由东城门而行,于是东城门外十余里地外名为功勋驿的驿站,便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大朝阳开国千年,不知有多少名将勇士,带着荣耀与战绩从此地路过,驿站里的马厩和笔直官道畔的杨树,不知亲眼止睹过多少历史画面。 西门望望着西方那座雄城,沉默不语,依照朝廷规矩,他和他的下属要在功勋驿里过夜,明日清晨入城,然后直接进宫面见陛下。 暮色中的都城城显得无比雄伟,黑青色的城墙反射着夕阳的光辉,泛着紫铜色,看上去是那样的坚不可摧,壮丽异常。 身为大朝阳帝国地位最崇高的四位大将军之一,从军多年的西门望,对于都城城自然有深厚的感情,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虽然他时常回京述职,镇军大将军的将军府便在北城,但他在都城城里居住的时间并不多。 数十年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统领着麾下数万铁骑,驻守在寒冷的北疆,替帝国开疆辟土,威震燕国和王庭的骑兵。 如今他终于离开了寒冷的北疆,数万铁骑全部留在了无仙镇的东北边军大营附近,朝廷已经委派舒将军前去接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跟随他回来的只有数十名亲兵,朝廷明旨允许他带更多的亲兵回都城,但处于归老前夜的他很谨慎,没有做这些可能会引起文臣猜疑的举措。 为了让朝廷放心,西门望的两个儿子如今还在都城中,自禁于将军府中,而他的正室夫人和亲眷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旧仆,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提前回了老家,整治旧田,从老窖里取出腌菜翻晒,准备迎接他的归老。 当然那并不是西门望真正的老家,他真正的老家在极北寒域,那是雪国人最大的一个部落,随着雪国人南迁,那个老家他再也回不去了,或许从他当初背叛圣宗的那天开始,他便已经回不去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奚凡死了,当年跟着自己的很多人都死了……” 随着夕阳降沉,天色变得越来越昏暗,紫铜色的都城墙渐渐漆上了一层不祥的血红色,西门望眯眼看着那方,想着这些年逐渐以死亡为代价离开自己的亲信,不禁觉得有些感伤。 春天时,死亡的消息,从都城传到军营中,这个消息没有让他感伤,却让他变得有些警惕。 感伤与警惕,都不是强者应该有的情绪,西门望一直在强行镇压着这些情绪,于是他开始感觉疲惫,在暮色中咳嗽起来。 朝阳军方是一个崇拜强者的地方,如果是普通将领,绝不愿意在下属的面前咳嗽,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但西门望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在下属的眼中,自己是何等样的强大,而他知道自己依然强大。 正如镇国大将军许世,已经咳嗽了十几年,但他依然是朝阳军方的第一人,无论是威信还是陛下的宠信,永远无人替代。 西门望连声咳嗽,大概是想着明天进入都城后,自己便会无甲一身轻,连最后一丝忌惮都没有,所以他咳的很是快意甚至显得有些放肆。 站在驿站门口的亲兵校尉,看着眼前将军宽厚如山的身影,听着咳嗽声,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在他眼中将军确实依然强大,但在荒原上他曾经亲眼见过那个魔宗强者和将军之间的数场战斗,所以他很担心。 便在这时,驿站院墙外的地面,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丝,无论是驿站里神情恭谨的小吏,还是西门望的亲卫,都没有注意到这丝颤抖。 西门望虽然是武道巅峰强者,世间最强大恐怖的男人之一,但他不是真的天神,所以他的咳嗽不可能让大地都颤抖起来。 他静静看着夕阳下的都城,然后转身走进了驿站。 有人在驿站房间里等他。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魁梧的男人,竟比西门望还要高半个头,神情肃然,身形笔挺,就像是一座难以摧毁的山峰。 这个男人身上穿着件布衣,薄薄的衣料下隐约可以看见盔甲的痕迹,更有肃穆的符纹气息从布衣下渗透出来。 西门望站在这个如山峰般的男人身前时,明明比对方要矮,但感觉却比对方更魁梧,更强大,所以他不用抬头。 “如果被人看见,西晋神军神卫统领罗克敌,忽然出现在离都城最近的驿站里,一定会被认为这是对朝阳的挑衅。” 他冷冷看着这个男人说道:“我知道你是个骄傲的人,但你真以为我朝阳天枢处没有高手?我们身后这座都城里,至少有十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你,你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完全是在找死。” 罗克敌说道:“我既然敢来,自然就不怕死,而在我看来,西门望将军你回都城更像是在寻死,你还能再活着出来吗?” 西门望神情不变,淡然说道:“在南晋宋越那些小国,你在神军里的身份可以让你获得无限的尊崇,但这里是都城外,在我眼中,你只不过是掌教养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罗克敌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怒意,却强行压抑下来,冷笑说道:“我承认自己就是掌教大人养的一条狗,而你就算是昊天养的一头雄狮,如今失了锐气还要回都城,难道你真想让自己的敌人开心?” 西门望沉声喝道:“这是本将军与书院之间达成的协议,放眼世间,谁敢从中阻挠?就算是你那个主子也没有这个能力!” “神军很乐意看到西门望将军拥有一个美好的晚年,然而您真的甘心吗?” 罗克敌取出一封加着符文火印的书信,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掌教大人的亲笔信,他邀请将军去西晋……不,是回西晋。” 西门望接过那封书信,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罗克敌说道:“神军很需要您的力量,而且掌教大人说了,归老并不代表就要永远蜗居在乡间,总有回来的那个时刻。” 西门望看着他,那两道如铁般坚韧的眉毛微微挑起,说道:“你们能给我什么?” 罗克敌说道:“既然您效忠的是皇后娘娘,那么西晋神军承诺,日后在朝阳皇位的争夺上,神军会尽一切力量帮助皇后娘娘膝下那位皇子成功。” 以西晋神军恐怖的实力,提前很长时间,抛出这样一个毫无余地的重注,对于西门望来说,不得不说是个很有诚意的邀约。 然而出乎罗克敌的意料,面对掌教大人的诚意,西门望却是根本没有露出想像中的情绪反应,而是直接说道:“不送。” 罗克敌强压怒意,说道:“神军需要一个回答。” 西门望说道:“我很感谢,然后会认真考虑,这就是回答。” 功勋驿的地面再次微微颤抖,罗克敌悄无声息地离开,都城里正在筹备欢迎仪式的官员和百姓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西晋神军的神卫大统领,曾经来过都城,并且试图把西门望大将军带向另外一条道路。 看着手中那封西晋掌教的亲笔信,西门望脸上流露出一丝冷嘲的笑容。 他知道这确实是掌教的亲笔信,因为这些年里,他已经接到过七封掌教的亲笔信,对书信封皮上的字迹非常熟悉。 他嘲讽的是西晋神军的意图——帮助皇后的亲生皇子登上朝阳皇位?如果让西晋神军知道皇后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夏天,知道那个皇子身上流着一半荒人的血液,明宗的气息,神军里的大人物们还敢这样做吗? 西门望脸上嘲讽的笑容淡淡转为自嘲,手指微微用力,准备把这封西晋掌教的亲笔信碾成粉末,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犹豫片刻后停止了动作。 替朝阳帝国驻守北疆数十年的西门望大将军,没有提任何条件,便愿意解甲归老,朝中诸公微觉异样之余,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在请示了陛下旨意后,朝廷给予了大将军极高的礼遇殊荣。 清晨时分,在礼部官员热情的引领下,在羽林军敬爱的目光注视下,西门望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盔甲,带着数十名亲兵,骑马向都城。 都城东门前的官道早已洒洗干净,庄严肃穆乐声中,朝阳亲王殿下楚天陈带着文武百官出城相候,更有无数城中名流翘首以待。 朝廷早已拟好了旨意,就等着西门望入宫觐见时颁发,此时正安静搁在皇宫里的那道旨意下,有着令人目眩的封赏和爵位。 远远看着黑压压的欢迎人群,西门望不顾礼部官员的劝说,提前翻身下马,拉着马疆向着那方步行而去。 亲王殿下看着这幕画面,微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驱走身边劝谏的太监,同时向着他走了过去。 便在东门外的那道离亭前,二人相遇。 西门望神情平静地向亲王殿下行礼。 楚天陈却有些难以平静,看着他黝黑如铁的脸,感慨说道:“回来就好。” 朝阳朝臣并不喜欢以骄纵奢暴闻名的西门望将军。 因为数十年来,世间一直风传西门望杀俘,滥杀无辜冒充战功,不知道违反了多少律法,然而一直没有证据,并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将军深受皇后娘娘的器重,那么便等于说也极受皇帝陛下的器重。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都城百姓,对西门望大将军也不像对帝国其余三位大将军那般发自真心的爱戴,虽然西门望滥杀的并不是朝阳人,但思维简单直接的都城百姓,总觉得暴戾算不得是真本事。 西门望终究替帝国驻守寒苦北疆数十年,他今日解甲归老,依然受到了都城的热烈欢迎,街道两侧拥挤的人群,不时发出喝彩声和掌声。 第三百八十四章 “奚凡死了,当年跟着自己的很多人都死了……” 随着夕阳降沉,天色变得越来越昏暗,紫铜色的都城墙渐渐漆上了一层不祥的血红色,西门望眯眼看着那方,想着这些年逐渐以死亡为代价离开自己的亲信,不禁觉得有些感伤。 春天时,死亡的消息,从都城传到军营中,这个消息没有让他感伤,却让他变得有些警惕。 感伤与警惕,都不是强者应该有的情绪,西门望一直在强行镇压着这些情绪,于是他开始感觉疲惫,在暮色中咳嗽起来。 朝阳军方是一个崇拜强者的地方,如果是普通将领,绝不愿意在下属的面前咳嗽,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但西门望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在下属的眼中,自己是何等样的强大,而他知道自己依然强大。 正如镇国大将军许世,已经咳嗽了十几年,但他依然是朝阳军方的第一人,无论是威信还是陛下的宠信,永远无人替代。 西门望连声咳嗽,大概是想着明天进入都城后,自己便会无甲一身轻,连最后一丝忌惮都没有,所以他咳的很是快意甚至显得有些放肆。 站在驿站门口的亲兵校尉,看着眼前将军宽厚如山的身影,听着咳嗽声,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在他眼中将军确实依然强大,但在荒原上他曾经亲眼见过那个魔宗强者和将军之间的数场战斗,所以他很担心。 便在这时,驿站院墙外的地面,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丝,无论是驿站里神情恭谨的小吏,还是西门望的亲卫,都没有注意到这丝颤抖。 西门望虽然是武道巅峰强者,世间最强大恐怖的男人之一,但他不是真的天神,所以他的咳嗽不可能让大地都颤抖起来。 他静静看着夕阳下的都城,然后转身走进了驿站。 有人在驿站房间里等他。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魁梧的男人,竟比西门望还要高半个头,神情肃然,身形笔挺,就像是一座难以摧毁的山峰。 这个男人身上穿着件布衣,薄薄的衣料下隐约可以看见盔甲的痕迹,更有肃穆的符纹气息从布衣下渗透出来。 西门望站在这个如山峰般的男人身前时,明明比对方要矮,但感觉却比对方更魁梧,更强大,所以他不用抬头。 “如果被人看见,西晋神军神卫统领罗克敌,忽然出现在离都城最近的驿站里,一定会被认为这是对朝阳的挑衅。” 他冷冷看着这个男人说道:“我知道你是个骄傲的人,但你真以为我朝阳天枢处没有高手?我们身后这座都城里,至少有十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你,你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完全是在找死。” 罗克敌说道:“我既然敢来,自然就不怕死,而在我看来,西门望将军你回都城更像是在寻死,你还能再活着出来吗?” 西门望神情不变,淡然说道:“在南晋宋越那些小国,你在神军里的身份可以让你获得无限的尊崇,但这里是都城外,在我眼中,你只不过是掌教养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罗克敌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怒意,却强行压抑下来,冷笑说道:“我承认自己就是掌教大人养的一条狗,而你就算是昊天养的一头雄狮,如今失了锐气还要回都城,难道你真想让自己的敌人开心?” 西门望沉声喝道:“这是本将军与书院之间达成的协议,放眼世间,谁敢从中阻挠?就算是你那个主子也没有这个能力!” “神军很乐意看到西门望将军拥有一个美好的晚年,然而您真的甘心吗?” 罗克敌取出一封加着符文火印的书信,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掌教大人的亲笔信,他邀请将军去西晋……不,是回西晋。” 西门望接过那封书信,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罗克敌说道:“神军很需要您的力量,而且掌教大人说了,归老并不代表就要永远蜗居在乡间,总有回来的那个时刻。” 西门望看着他,那两道如铁般坚韧的眉毛微微挑起,说道:“你们能给我什么?” 罗克敌说道:“既然您效忠的是皇后娘娘,那么西晋神军承诺,日后在朝阳皇位的争夺上,神军会尽一切力量帮助皇后娘娘膝下那位皇子成功。” 以西晋神军恐怖的实力,提前很长时间,抛出这样一个毫无余地的重注,对于西门望来说,不得不说是个很有诚意的邀约。 然而出乎罗克敌的意料,面对掌教大人的诚意,西门望却是根本没有露出想像中的情绪反应,而是直接说道:“不送。” 罗克敌强压怒意,说道:“神军需要一个回答。” 西门望说道:“我很感谢,然后会认真考虑,这就是回答。” 功勋驿的地面再次微微颤抖,罗克敌悄无声息地离开,都城里正在筹备欢迎仪式的官员和百姓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西晋神军的神卫大统领,曾经来过都城,并且试图把西门望大将军带向另外一条道路。 看着手中那封西晋掌教的亲笔信,西门望脸上流露出一丝冷嘲的笑容。 他知道这确实是掌教的亲笔信,因为这些年里,他已经接到过七封掌教的亲笔信,对书信封皮上的字迹非常熟悉。 他嘲讽的是西晋神军的意图——帮助皇后的亲生皇子登上朝阳皇位?如果让西晋神军知道皇后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夏天,知道那个皇子身上流着一半荒人的血液,明宗的气息,神军里的大人物们还敢这样做吗? 西门望脸上嘲讽的笑容淡淡转为自嘲,手指微微用力,准备把这封西晋掌教的亲笔信碾成粉末,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犹豫片刻后停止了动作。 替朝阳帝国驻守北疆数十年的西门望大将军,没有提任何条件,便愿意解甲归老,朝中诸公微觉异样之余,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在请示了陛下旨意后,朝廷给予了大将军极高的礼遇殊荣。 清晨时分,在礼部官员热情的引领下,在羽林军敬爱的目光注视下,西门望穿上了一身崭新的盔甲,带着数十名亲兵,骑马向都城。 都城东门前的官道早已洒洗干净,庄严肃穆乐声中,朝阳亲王殿下楚天陈带着文武百官出城相候,更有无数城中名流翘首以待。 朝廷早已拟好了旨意,就等着西门望入宫觐见时颁发,此时正安静搁在皇宫里的那道旨意下,有着令人目眩的封赏和爵位。 远远看着黑压压的欢迎人群,西门望不顾礼部官员的劝说,提前翻身下马,拉着马疆向着那方步行而去。 亲王殿下看着这幕画面,微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驱走身边劝谏的太监,同时向着他走了过去。 便在东门外的那道离亭前,二人相遇。 西门望神情平静地向亲王殿下行礼。 楚天陈却有些难以平静,看着他黝黑如铁的脸,感慨说道:“回来就好。” 朝阳朝臣并不喜欢以骄纵奢暴闻名的西门望将军。 因为数十年来,世间一直风传西门望杀俘,滥杀无辜冒充战功,不知道违反了多少律法,然而一直没有证据,并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将军深受皇后娘娘的器重,那么便等于说也极受皇帝陛下的器重。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都城百姓,对西门望大将军也不像对帝国其余三位大将军那般发自真心的爱戴,虽然西门望滥杀的并不是朝阳人,但思维简单直接的都城百姓,总觉得暴戾算不得是真本事。 西门望终究替帝国驻守寒苦北疆数十年,他今日解甲归老,依然受到了都城的热烈欢迎,街道两侧拥挤的人群,不时发出喝彩声和掌声。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他又接到了来自西晋神军的一封密诏。 面对西晋神军的密诏,正处于人生最巅峰时期的他,想要继续享受着世人的尊敬,所以很平静地接受了对方的请求。 都城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宣威将军府满门尽诛。 西门望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激怒正在巡游大泽的皇帝陛下,不过他相信以自己的功绩,陛下再如何盛怒,也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动手,而且他隐隐期盼着陛下一怒之下,便不会册封那个叫夏天的妃子做皇后。 他不愿意自己的亲妹妹成为朝阳的皇后,因为他知道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然而他没有想到,陛下依然让自己的妹妹成为了皇后娘娘。 和这些故事比较起来,宣威将军府前的石狮究竟染了多少血和尘埃,从来没有让西门望动容过,更没有资格让他感伤。 亲王府书房内。 楚天成看着西门望苦涩说道:“将军居然还有血脉在世间流传,这件事情本也算不得什么,但如果那个矢志替他复仇的将军公子,如今成为玄微的亲传弟子,成了兑山宗蓝鸢阁的先生,这件事情就麻烦了。” 西门望沉默片刻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许尘是那人的儿子?” 楚天成叹息说道:“我也不想承认这是真的,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 “当年将军府抄斩一案由我亲自监督,依唐律可以免刑出府之人极少,都是没有契结文书的临时雇佣,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西门望看着书案上微摇的烛火,面无表情说道:“将军只有两个儿子,身上的特征都记录在册,我亲自查验过。” 楚天成说道:“那么这说明有人动了手脚。” 西门望神情冷漠说道:“就算许尘是将军的儿子,他又能如何?” 西门望的神情很冷漠,像是土阳城外一直到深春都会能看到的残雪,双唇薄冷如铁,声音从中挤出来后自然带着股平静而强横的味道。 亲王殿下言明许尘可能的身世,并不能让这位大将军警惕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拥有绝对的自信。 大概是被他此时的神态所感染,楚天成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了些,心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当年皇兄也没有如何,现在更不会如何,无论是谁,想要替宣威将军叛国一案翻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许尘会不会像对待卷宗里那些死者一般对付西门望,更不是书房里这两位大人物会担心的事情,因为他没有那个本事。 如今的许尘虽然已经是玄微的亲传弟子,是地位特殊的兑山宗先生,然而先生终究只是先生,不是大先生也不是二先生即便是大先生,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西门望大将军,更何况是许尘。 楚天成平静说道:“朝廷和许世老将军都查过许尘的底细,本王自然也去查了查,细观这些年的过往履历,许尘此人性格冷厉狠辣,但却聪明知道分寸,极擅长隐忍,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从来不会贸然出击,在兑山宗与你达成协议的情况下,实力不够的他绝对会继续隐忍下去。” 他拍了拍西门望的肩膀,安慰说道:“只要兑山宗里真正的世外之人不出手,都城里谁能对你如何?” 西门望看着案上的烛火,微微皱眉说道:“西晋找过我。” 楚天成神情微凛,看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你必须明白,借着抢夺天书明字卷的事情,朝廷难得觅着个机会,兑山宗愿意同意你安然退去,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你在此时心生犹疑,殊为不智。” 西门望沉默了很长时间,声音微沉说道:“世人都明白这一点,然而有很多人绝对不甘心就这般看着我离开都城。” 楚天成想着才收到的那个消息,眉梢忍不住缓缓挑起,叹息一声后说道:“你说的对,清河郡也来人了,那些老东西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想要过来搅风搅雨,在这种时候,你我暂且先忍耐几日。” “包括陛下在内,朝廷里没有人会喜欢那些清河郡的人。” 西门望说道:“如果需要,在临去之前,我可以替朝廷再杀几个人,当然,那是在陛下允许的情况下。” 楚天成想着自己那个与史书上君王截然不同的皇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说道:“律法在前,陛下怎么可能轻易开这个口子。” 西门望说道:“那便容那些清河郡的家伙多活数日,不过如果那些家伙还试图想要撩拔皇后娘娘的心情,休怪我顾不得唐律也要下些狠手。” 楚天成说道:“那是自然,如果那些家伙还看不清楚风声,还不明白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便是自寻死路。” 西门望说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楚天成说道:“两位公子自去年返京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将军府中,不与朝臣交往,我知道这必然是你的意思,不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何必还把孩儿们拘的这般难受,你陪我去红袖招看看歌舞,也让他们过来。” 西门望说道:“明日还有事情要做,做完之后再来与殿下饮酒。” 楚天成神情微异,心想你今日已经进了宫,在都城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那两位西门望公子自禁将军府的情形,你很明白在陛下旨意下来前应该沉默自守,明天又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怕犯忌讳? 西门望走到书房门口处,停下脚步,说道:“我明日请许尘饮酒。” 楚天成微惊,看着他说道:“你要做什么?你莫要忘了此子的身份,他固然奈何不得你,可若你对他不利,难道兑山宗还会保持沉默?” 西门望说道:“杯酒释过往,我敢请他,却想看看,他敢不敢来。” 因为在荒原上争夺天书一事,西门望大将军得罪了兑山宗,也让陛下愈发愤怒不满,然而此人麾下数万铁骑,替朝阳开土辟疆,实力强横又有战功在身,朝廷处置起来极为麻烦。 兑山宗大先生亲自到土阳城与西门望一番面谈后,西门望大将军以极为强大的心志,毫不恋栈,接受了解甲归老的提议。 这是朝阳帝国最愿意看到的结局,无论宫中、军方还是朝臣都感到极为满意,所以才会给予西门望至高的尊荣和待遇。 但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昊天光辉之下依然有魔宗存在,兑山宗高山之前依然有人对玄微不如何恭敬。 西门望自然也做不到这一点。 许尘不满意这个结局,西晋也不满意,被西门望的铁骑欺凌了数十年,一直默默等着朝阳君臣失和,西门望变成凄惨烹狗的燕国君民也不满意,即便在朝阳国内也有些大势力对此感到极为失望。 那个势力便是亲王殿下提到过的清河郡诸姓。 清河郡七大姓实际上便是七个门阀,历史悠久,甚至远在朝阳开国之前便已声震世间,便是西晋神军的大神官,也有几位来自这七大门阀之中。 千年之前,朝阳以铁骑立国,兵锋横扫天下,西晋神军密诏诸国联兵以抗,却依然无法阻止这个超级强国的诞生和崛起,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还处于朝阳东南边境外的清河,依然在七大门阀的强力守护下,不卑不亢面对着都城的威压,始终保持着政治经济的独立自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十余年后。 朝阳的铁骑北伐草原,连续战胜令中原人谈虎色变的雪国人部落,甚至最终成功迫使雪国人离开草原,迁去极北寒域,都城的声威被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史上罕见的程度,世间民心所向渐向西移。 直至此时,清河郡七大姓才最终下定决心投降。 立国之初的朝阳百废待兴,有诸多被吞并的郡州需要消化,民间需要休养生息,而清河郡诸姓在世间声望太隆,所以那位曾经因为一个小村被屠,便倾举国之力追杀千力灭掉草原某部的太祖,罕有地对清河郡采取了怀柔政策,并且将此事立为国策,记载在了遗诏之中。 朝阳开国初年,都城南的兑山宗也刚刚修建完毕,招生数量极少,朝廷选拔官员多是通过科举,和刚刚吃饱饭学会识字的诸多郡州相比,文化昌盛的清河郡自然能够在科举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那些年里,清河郡的族人学子,通过科举源源不断进入都城,每科取士,竟有将近一半来自清河郡,都城朝堂之上的官员,各部寺院里的要害位置,也尽数被清河郡七大姓所把持。 又因为太祖皇帝遗诏中确定的那道国策,朝阳皇室对清河郡礼待有加,时常联姻,甚至曾经出现过连续三代皇后都来自清河郡大姓的情况。 时有贤者曾经忧心忡忡,言道若长此以往,真不知朝阳究竟是李姓之朝阳,还是清河之朝阳,浮云蔽日,足可畏矣。 事实证明,在马背上挥舞着朴刀征服天下的朝阳帝国,果然不可能因为文治之事便被征服,开国初年的连续数任皇帝,都禀承着祖先的行事风格,坐在龙椅之中拱手而治,袖子里的手却牢牢握着强大的兵权。 近九百年前的朝阳从化四年,当时的皇帝年仅十四岁,在母后与朝臣的压力下,沉默了整整四年,也学习了四年。 就在距离亲政还有两年时间的时候,这位少年天子,在他那位来自清河宋姓的母后试图违背先帝遗诏,让国舅兼首辅的宋大学士兼领军权之时,毫不犹豫把那只还很瘦弱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里握着兵权,兵权便是一把冰冷无情的刀。 其夜有轻骑出皇城,直扑北城宋大学士府,府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第二日朝会,无数朝官泣血叩阙,纷纷指责天子残暴不仁。 少年天子坐在龙椅之中,平静或者说冷漠地听着宫门处传来的消息,然后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挥手的意思不是表示退让,因为少年天子没有下罪己诏,而是直接动用了廷杖。 当日在皇宫之外,有一百四十八名朝廷官员被杖击而死,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官服,也染红了青色的地面,竟似比宫墙的颜色还要更深几分。 当夜,少年天子在侍卫和羽林军的护卫下,来到了都城南郊的兑山宗。 不知那个夜晚,他与兑山宗里的谁说了些什么话,总之第二天,随着一道旨意,那位自以为比清河郡出产的历代皇后都更有志向的太后娘娘便被幽禁进了冷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朝阳各郡州出自清河郡的官员,或上书请罪效忠,或被暗侍卫捕拿回京下狱,一时间,无数人头落地,整个帝国的上空都飘浮着一道低沉的雨云,人心慌乱不堪。 朝堂动荡,政事混乱,自然对朝阳国力造成了严重的损害,然而那位少年天子就像李家的历代祖先一般,在这等时刻,展现出不惜与世间同毁灭的强大意志,毫不犹豫地继续清洗任何胆敢反对自己的人。 经此一事,清河郡积攒了数十年的菁华被尽数毁灭,七大姓实力严重受损,更关键的是,那些骄傲自信的门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他们的姓氏再如何光彩夺目,家族再如何历史悠久,只要胆敢逾过那条线,在李氏皇族眼中,依然只是屠刀下的小白兔。 族人的鲜血和头颅,让本来有些飘飘然的清河郡诸姓清醒过来,尤其是这场大乱中,无论他们怎样发动舆论,依然无法得到民众的同情,只惹来了民众的厌弃与唾弃,更是让他们震惊异常。 在过后的一段岁月里,他们发现了更多的震惊之处。 被选中送入都城为皇后的,必然是清河郡诸姓最优秀最聪慧的女子,在族中家中受了多年教育,然而除了从化年间那位被幽禁至至的宋太后,历代皇后娘娘在都城皇宫里都以贤贞淑静闻名,对待朝事极为沉默,更罕有替清河郡诸姓说话的举动,这时候诸姓才明白,原来这些聪慧的皇后们,早就已经看懂了天下的大势。 没有哪个国家能够逃脱历史的规律,战无不胜的朝阳帝国也是如此,随着长治久安,随着战事不可能无休止持续下去,这个老大帝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僵化腐朽,但不知道为什么,和清河郡诸公翻烂了的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曾经辉煌的帝国相比,这个历史规律在朝阳的作用明显要弱很多,帝国的僵化腐坏速度非常之缓慢,每当眼看着将有大变发生时,似乎冥冥中便有某种力量,把朝阳这辆将要倾覆的马车修复,然后强行拖回正确的道路。 随着朝阳国力日盛,皇室威严也愈发不可轻撼,再经过若有若无的多年打压,清河郡民心早归,最关键的是兑山宗悄然取代了科举的部分作用,清河郡诸姓再不复千年之前的无上荣光,实力权柄较诸当初也弱了不少。 但清河郡诸姓毕竟是千世之家,底蕴深厚无比,随着真心臣服,改变了对都城的态度,在皇室默允下,诸姓逐渐回到了天下这片舞台上。 如今的清河郡诸大姓,依然在朝中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在野更是供奉着好些位大学问家,虽说依然距离军权无比遥远,但谁也不知道,在这些千世之家幽静的族祠深处,会不会藏着一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所以哪怕到了今天,能够与取得清河女,依然是很多男子最美好的理想,当今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的原配夫人,便是清河崔氏之女。 不过曾经在世间拥有过无限风光,曾经在朝堂之上占有大半座椅,曾经出过好几位西晋神座的清河郡诸姓,哪里会甘心现在的局面? 门阀是一种冰冷的存在,本能里便要攫取更多的利益,所以他们虽然不敢造反,低调的似乎快要被世人遗忘,但骨子里依然无比渴望能够在朝阳里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势,数百年来,清河郡又出了九位皇后娘娘,这便是他们努力的结果,而在十几年前,他们曾经尝试让清河郡再多一位皇后娘娘。 那时候,当今的皇帝陛下初登帝位,皇后娘娘不幸病故,清河郡诸公双眼泛红,像盯着腐肉的秃鹫般,动用了在朝在野的全部力量,把七姓中最出色最聪慧的一名少女送入宫中,然后经过一番谋划,耗费了大量金钱,终于让陛下与这位少女偶遇,然后便有一场心动故事生。 然而清河郡诸公殚精竭虑才营造出那个看似美好的局面,却不知道在他们之前有位叫老和尚的大人物,早就已经启动了一个类似的计划。 老和尚胜了,那位魔宗圣女,成为了当今的皇后。 老和尚也败了,因为皇后娘娘陷入情网,早把魔宗的使命抛到了脑后。 清河郡诸公更是败的一塌糊涂,不止希望落空,而且他们非常严重地得罪了皇后娘娘,也等于是得罪了亲王殿下和西门望大将军。 真正获胜的,只有皇帝陛下一个人。 虽然清河郡诸公输的一塌糊涂,但他们敢于设计此事,也说明了这些家族的雄厚实力与自信,要知道如今在阳关城说一不二的钟家,只不过是清河郡七大姓里最弱的一支而已。 十余年间,因为当年之事得罪了皇后娘娘等都城大人物,清河郡诸姓愈发低调沉默,尤其是族内的那些老人更是等闲不敢入京,这种局面直至钦天监做出那个著名的夜幕遮星批谕后,才得到了一些改变。 世人皆知,朝阳皇帝与皇后感情深厚,而且皇后娘娘看上去依旧容光焕发,想来身体极好不会早逝,东宫自然不会再有易主的机会给清河郡,然而幸运的是,皇帝陛下还有个极受宠爱的公主殿下。 如今的清河郡诸姓,不可能得到皇后娘娘的亲善,那么自然毫不犹豫地开始支持那位公主殿下。 都城南城某清静府邸,后宅书房里坐着位神情淡定的老人,这位老人姓宋,乃是宋氏族中供奉,便是在朝廷里也有官面上的身份。 二十年前,这位宋供奉便是天枢处的客卿,只不过他很清楚,这个客卿身份更多的是朝廷对清河郡宋氏的赏赐,所以他从来没有理会过天枢处的事务,甚至没有进过都城,但今天他终于还是来了。 西门望大将军即将归老,皇后娘娘的势力看似受到了严重的削弱,但在清河郡诸公的眼中,此举却是成功地将过去数十年间积累的那些矛盾尽数化解,他们并不希望看到西门望就这样微笑着离开都城。 御史宋柯恭恭敬敬站在老人身前,神情苦涩说道:“三祖宗,朝廷早有定夺,谁都知道陛下的心意,这时候早如何劝说,也没有多少同僚愿意与我一道上书,虽说风闻言事无罪,但事涉大将军,不得不慎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宋御史不敢多言,神情却明显轻松了不少。 “如今看来,还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位小先生身上了。” 老供奉面无表情说道:“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兑山宗必然要与西门望大将军决裂,到那时,皇后娘娘的儿子还凭什么登上龙椅?” 宋御史不是修道中人,虽然知道朝中有诸多大臣来自兑山宗,却依然无法理解老祖宗的说法,心想兑山宗凭什么能够定夺皇位继承一事? 老供奉叹息说道:“那位小先生不畏唐律,在雨街上杀死黄兴和于水主,那是因为他够强大,有信心不被人抓到任何把柄,然而在西门望面前,强弱易势,如果我是他,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无论这两年里他境界提升再快,依然不可能是西门望的对手,西门望只用一根手指便也能捏死他。” 宋御史听的云里雾里,下意识里说道:“我们要不要暗中帮助那位小先生?” 老供奉看了他一眼,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教训道:“西门望归老本就是兑山宗的手段,许尘如果要强行破规矩,兑山宗不会助他,却也不见得会拦他,最大可能便是在旁静观,但那是因为许尘是玄微的学生,是兑山宗自己人,可如果我们插手到这件事情里,难道你以为兑山宗真不敢对清河郡下手?” 宋御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在想着,如果族中不敢插手到这件事情里,那您老人家来都城岂不是毫无道理? 老供奉猜到这个远房侄子心中在想什么,但没有做任何解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不需要在此刻扮演高深莫测,实在是因为他此时还在冥思苦想,替那位兑山宗小先生思考怎样才能战胜西门望。 如果许尘想不明白,那么这场战斗便永远无法发生,如果老供奉想不明白,他身后的清河郡诸姓以及公主殿下,便无法从这件事情里谋到好处。 清河郡诸公的困惑,也是此时都城里很多人的困惑,随着许尘身世的传言在极有限的范围里传开,皇宫里王公府里的大人物们都在皱眉思考,在没有兑山宗支持的局面下,许尘究竟会怎样做。 那些隐隐猜到内情的大人物们,如亲王殿下一般,都没有被许尘看似轻佻无赖的伪装所骗过,他们都知道许尘是一个自我控制能力极强,非常理智甚至因为理智而显得冷漠无情的家伙。 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刻,按道理许尘不应该有任何动作,大人物们替许尘冥思苦想很长时间,都找不到任何希望,于是他们的心情渐趋轻松,觉得这个秋天的都城应该太平,兑山宗和军方之间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从镇军大将军府,传到了皇宫里,也传到了王公大臣们的府邸上,让这些大人物们疑惑难安起来。 西门望大将军今夜在府上宴请兑山宗小先生许尘。 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叶童看着槐树阴影中的许尘,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开口问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实力。” 许尘说道:“不愧曾经是裁决司的大司座,逃离桃山幽居都城,居然还能收到这么隐密的情报。” 叶童说道:“杀父之仇固然是非报不可,但现在明显是最不合适的时候,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凭什么去杀西门望?” 许尘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杀西门望?” “感觉。” 叶童平静说道:“这片秋湖,湖畔的宅子,侍女做的饭菜,你的呼吸,还有满园的味道,都告诉我,你在准备杀人。” 许尘摇了摇头,说道:“杀人违反唐律,老师和大师兄不允许我这么干。” 叶童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赴宴。” 许尘笑着说道:“能白吃凭什么不去?我现在打不过他,也杀不死他,那就只好把将军府里的山珍海味尽数吃光,也算是报仇吧。” 叶童自然不相信他的话,说道:“如果你和西门望之间真有纷争,会从中获益不少,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许尘说道:“我让侍女准备了夜宵,所以我会活着回来。” 大将军府没有为今天的晚宴准备什么山珍海味,设于庭院秋树间的长形方桌色泽黑沉,上面摆着些很寻常的菜肴,却自有一股肃然气息。在桌畔服侍的仆役婢女人数也并不多,布菜这种事情,竟是由两位西门望公子亲自动手,这等阵势,与传闻中西门望大将军奢阔的排场完全不一样。 此时大概整座都城都在关注着这场晚宴,然而席间的气氛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般剑拔弩张,对坐在长桌两头的西门望与许尘,只是沉默地吃着饭,偶尔说几句荒原的风光,山门里的遭逢。 简单的晚宴很简单便进行到了尾声,婢女们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把长桌上的残羹剩菜收走,又端上了两盘青天色的茶壶。 两位西门望公子替许尘分了第一道茶,然后很有礼貌地告辞,走出园外,让所有婢女和管事远远离去,自己敛气静声守在园门处。 茶壶与茶杯青天一色,颇有疏旷之感,却又温润毫不夺目,茶是乌枞,也是极温和的茶,便是茶温此时也恰到好处。 许尘专注地看着茶壶,伸手缓缓抚摩着茶杯,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长桌那头的西门望,就像前一刻看茶壶那般专注认真,就如同两年前在兑山宗殿前第一次看到亲王李沛言时,似要把西门望的脸烙进自己的眼底。 西门望看着杯中大片乌枞在略嫌沉凝的温井水中时起时伏,知道许尘正盯着自己看,唇角缓缓释出一道微嘲的笑意,说道:“想看清楚自己的仇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在无仙镇里你可没有这般放肆。” 许尘没有否认他的话,但也没有承认,手指轻轻转着天青色的小茶盅,说道:“无仙镇里我敬的是大师兄,并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西门望缓缓抬起头来。 随着他的动作,茶杯里起伏不定的那片乌枞似骤遭重击,老实地沉到了杯底。 许尘低下头去。 西门望面无表情看着他。 庭院间秋风乍起,树梢哗哗作响,无数片浓浅不匀的黄叶被吹落枝头,落在二人身前的长桌上和地面,肃杀之意大作。 如果换成别的人,面对着西门望大将军强势的威压和秋风黄叶带来的肃杀意,想着二人之间那深刻化不开的怨仇,就算不生畏惧大概也会感到有些紧张,但许尘没有,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西门望看着他的眼睛,毫无任何先兆,忽然问道:“你是那人的儿子?” 许尘看着杯中色泽渐深的茶水,摇了摇头。 带着肃杀气息的秋风,在庭院间持续缭绕着,拂落更多树叶,然后将桌上的黄叶拂到地上,把地上的黄叶拂向四周。 西门望说道:“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我不在乎。” 许尘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将军威武。” 地面上的黄色落叶被秋风拂向四周,直至来到墙角才停歇,看上去就像是湖水一波一波拍打着堤岸,泛起很多层浪。 西门望说道:“仇恨这种事情,有时候不能解也必须解。” 落叶在庭院墙角越堆越高,最上面的落叶簌簌落下,又被依旧占据着地面的秋风再次拂上去,肃杀的秋风没有给落叶任何逃走的机会。 就如同此时的谈话,西门望说了三句话,彼此之间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然而却是极为强势地步步进逼,没有给许尘任何退避的机会。 许尘看着在墙角挣扎畏缩的枯黄落叶,问道:“请赐教。” 西门望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动不了我。” 许尘转头望向他说道:“但你也不敢动我。” 动不了和不敢动,听上去似乎二者间没有任何区别,其实区别很大,前者说的是许尘没有能力,后者说的是西门望没有勇气。 西门望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哪怕是解不开的仇恨也必须解开,或者你再等二十年,等到我真正变得老弱无力的时候。” “那时候将军肯定快死了,而且还享了二十年清福。” 许尘看着他微笑说道:“当然,我只是就事论事,将军你不要误会什么,实际上我以为将军既然马上便要归老,便不应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听到归老二字,西门望微微眯眼,黝黑如铁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漠的情绪,说道:“无论朝廷还是西晋,都以为我能够平安归老,应该觉得很满意才对,其实我并不满意,我麾下数万铁骑足以横扫诸国,我曾替朝阳和西晋立下无数功勋,结果就因为当年的那些小事情,朝廷和陛下就一直冷眼看我,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去荒原想抢那卷天书?又怎会有现在的局面?” 许尘问道:“将军是在对我解释?” 西门望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情绪,嘲讽说道:“如果不是运气后拜在玄微门下,你有什么资格坐在本大将军的面前?即便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本大将军对你做解释?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并不好。” 许尘说道:“先前那段话中,将军把当年都城里的血雨腥风和燕境的屠村惨案说成是小事情,这让我的心情也不是太好。” 谈话至此时,终于有人点明了当年的旧事。 “你的心情,我不用在乎。” 西门望看着他冷漠说道:“因为先前便说过,你动不了我,而我心情不好,你便必须在乎,因为若你真让我发起飙来,我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你,所以我奉劝你在我离开都城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最好让本将军心情好些。” 许尘摇头说道:“我想像不出来你怎么碾死我。” “比如此时刻刻,此方秋园之中。” 西门望面无表情说道:“兑山宗小先生妄图行刺帝国大将军,却狼狈失败,被本大将军一掌拍成肉泥。” 许尘喝了口微涩的茶水,微涩笑道:“碾死我……大将军你以及这座将军府,还有被你送回老家的族人亲眷,也会被老师碾死吧。” 在朝阳境内,能够真正让西门望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妄动的人,从来都不是皇帝陛下,而只能是兑山宗后山的那位玄微。 西门望看着他漠然说道:“如先前所说,我不敢动你,你动不得我,所以主客之势在我手中,我离开都城前的这段日子里,你如果真想做些什么,做的事情让我无法忍受,那么我会试着动动你。” 许尘认真问道:“这是威胁?” 西门望说道:“我是在教育你,任何背、景靠山,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在真正的生死面前,只有自己的力量才值得信任。” 许尘看着他笑了起来,说道:“当年一剑挑了魔宗,将军发现自己的背、景靠山尽数变成泡影,所以才会叛出师门投靠西晋?但我的情况可不同,玄微不是莲生,兑山宗也不是魔宗,将军可以放心。” 这句话直接把西门望心底最深处的那些黑幕尽数揭开,可以是说是最赤裸裸的打脸,于是西门望大将军的脸变得腥红一片。 不是每次脸红都是喝醉。 今夜喝的是茶。 西门望大将军的脸红,是愤怒。 许尘敢如此嘲讽,自然是料定,对方纵使贵为镇军大将军,再如何暴戾嗜杀,依然不敢对出身兑山宗的自己如何。 果然,西门望静静看着他,就像看着桌上的一片枯黄落叶,脸上的腥红之色渐渐隐去,情绪也渐趋平静,说道:“送客。” 许尘轻轻抖去落在黑色院服上的一片落叶,也不与坐在长桌对面的西门望行礼告辞,长身而起,就这样离开了这片秋园。 园间秋风渐静,被拂到墙角的那堆黄叶渐渐散开。 二位西门望公子走回园内,看着沉默不语的父亲,欲言又止。 “没有事。” 西门望面无表情说道:“一个当着杀父仇人,连自己身世都不敢承认的人,或许很聪明冷静理智,但这些品质没有任何意义。” “对桌而立,却不敢动手替家族复仇,真是莫大的羞辱,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羞辱不堪,才会用言语羞辱我。” “想以此来寻求心理上的安慰?只会动嘴,不会动手,一个缺乏成为强者最根本的勇气的家伙,哪里配做我的敌人。” 西门望大将军宴请许尘,绝对是这一天都城里最重要的事情,当许尘走进将军府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大人物开始焦虑紧张,将军府外藏着不知道多少眼线,把这场晚宴的情况源源不断传回宫中或是别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将军府晚宴的具体情况,但既然许尘活着走了出来,那么这场晚宴必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因为那说明西门望大将军没有出手,至于许尘杀了西门望再身无血渍长身而出,在所有人眼里这种可能性都不存在。 御书房里,皇帝陛下若有所思,不远处的一座殿内,皇后娘娘和曾静大学士互视一眼,神情略和。一直坐镇军部的许世大将军听到情报后,点了点头,那位住在御史府的清河郡老供奉却不免有些遗憾。 万雁塔顶层,站在石窗边,看着将军府的方向,欣慰说道:“我一直担心许尘的性情,如今看来跟随玄微学习了这么长时间,果然比当初要识大体的多,也不枉颜瑟师兄将衣钵与阵眼都交给了他。” 无禅大师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李莫离开塔畔,走回桌旁,把那些佛经推到一旁,从怀里掏出几颗黑白棋子,随意扔了上去。 他的伤一直没有好,只是心情愉悦之时,想要做些什么,这次卜算完全随意而行,并不想上窥天机,只想看看能不能幸运地得到什么感应。 一颗洁白的棋子,忽然间滴溜溜转了起来,而且越转越快,直到最后转出了桌面,落到了坚硬的地板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粒白棋裂成两半。 裂缝光滑无痕,仿佛是被一把利剑斩开。 李莫怔怔看着那棵白棋,神情渐趋凝重。 无禅眉头骤蹙,震惊说道:“好可怕的一把剑……难道柳白来了都城?” 秋风入城楼,都城不知愁。 来自各郡的秋粮陆续运至城中,丰收的好年景,不止让乡间农夫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也让城中民众脸上多了很多笑容。银杏树叶自枝头落下,铺满长街,不显肃杀只觉清丽。 如其余季节里一般,随着秋粮抵达都城的,还有很多来自别郡甚至异国的游客,其中便有一名穿着淡白素衫的男子。 男子素衫上有些微尘埃,背上负着把长剑,神情宁静显得温和,只有很少人才能看懂他眉眼最深处隐藏着的骄傲与冷漠。 他行走在行人如织的都城街道上,明明眼前都是攒动的人头,眼里却只有都城历经千年风霜的古迹城楼,而没有人的存在。 这里是热闹繁华的世间第一雄城都城,这名一身淡白素衫的男子,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此间的热闹繁华,更准确地形容,他虽然身体在繁华红尘里,精神却不在这个人世间,只在这座城的味道里。 这些年来,他或在红尘中或在尘世外,那都是身体所在,而那颗心却一直在世外飘零,所以他的眼中没有繁华,甚至没有人。 几个顽童举着涂着冰霜的果串,打闹着从那名男子的身前跑过,其中一个哭喊着的小女孩,险些把脸上的涕水擦到他的身上,他微微蹙眉看了那个小女孩的背影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先前这一刻,他看着眼中无人的长街,感受着这座千年之城的历史气息,有所感触,正欲道出一偈,却被这些顽童打扰,顿时便没了兴致。 站在摊前,他看着那名身材矮小的老板,极熟练地将各色果子串成串,然后在糖桨锅里翻滚,忽然间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举步向城北走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站在崖畔,看着流云,许尘极少见地说着这些很严肃的话,最开始的时候,想着谈话的对象是大师兄,还有些犹豫,接着便越说越顺。 “别人不想我去做什么,律法禁止我去做什么,道德大势不允许我去做什么,然而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大师兄摇头说道:“可是……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大自在,任何事物哪怕是精神都自有其边际,若你的自在妨碍到了别人的自在,甚至让整个世界都不在自在,那么谁都不会让你自在。” 许尘说道:“但应该尽可能拥有更多。” 大师兄不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拥有更多?” 许尘说道:“这些东西和银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多,我可不相信什么许尘勿滥的道理。” 大师兄说道:“然而那需要绝对的能力,想要拥有整个世界,便需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我这一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许尘说道:“师兄说的是,所以这便是我们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要变强。” 大师兄声音微涩,无奈说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许尘笑着说道:“虽不能至,心必须向往之。”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你想拥有绝对的自在,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所以你今天才会回到兑山宗,想见老师?” 许尘看着崖畔的流云,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见到老师会问他什么,不过老师既然不想见我,我只好自己去想这些问题。” 大师兄想着先前在都城小道观前叶天明说的无信者无敬畏,还有当年那道黑线的往事,看着许尘若有所思的脸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绝壁间穿行的山风,忽然间变得有些寒冷。 “不同人有不同的自在,这些自在一旦互相抵触侵占,便会发生纷争,律法或是西晋教典,便是解决这些纷争的规则。” 他看着许尘平静说道:“兑山宗信奉律法第一,便是为了避免世界陷入混乱的局面,谁都不能违反,便是我也不能,并且身为兑山宗弟子,我会主动维护律法的尊严,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清楚地明白。” 许尘并不意外会听到大师兄的警告,点了点头。 大师兄看着他,忽然好奇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许尘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大师兄疑惑问道:“那师弟先前对我说那些……” 许尘转头看着他说道:“师兄,我说那些话并不是想争取你的同意甚至是帮助,我只是要说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大师兄怔怔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感慨说道:“小师弟你可以直言师兄之过错,果然比我要强,比也要强。” 绝壁悬崖上,忽然多出一根细长的阴影。 二师兄不知何时来到了此间,踩着地面上、将腐的紫藤果,走到崖畔二人身旁,看着许尘神情凛然说道:“师弟所言甚是,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凯旋,而是战斗,所以当你想战时,便去战吧。” 许尘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你也错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同时怔住,心想小师弟果然不凡,居然敢于同时指出两位师兄的错误,要知道这些年来,兑山宗后山里根本没有人敢这样。 许尘平静说道:“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战斗。” 二师兄蹙眉说道:“那是什么?” 许尘说道:“是战斗,然后……胜利。” 站在崖畔,看着绝壁石径里渐远的身影,看着被秋风拂起的黑色院服一角,兑山宗后山最强大的大先生和二先生各自沉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思考先前许尘那番话和话里隐藏着的态度。 二师兄感慨说道:“所有人都以为小师弟是我兑山宗门中境界最差的人,然而如今看来,他的境界其实比我们都要高。” 这里所说的境界,自然指的不是修行境界,而是指的精神境界。 玄微从崖洞里走了出来。 大师兄和二师兄分立两侧,恭敬行礼。 玄微走到崖畔,看着许尘走下石径、转入窄峡消失不见,两缕白眉缓缓飘起,微微一笑,似乎对这名最小的弟子很是满意。 大师兄苦恼问道:”老师,仇恨真的无法消除吗?” 玄微说道:“爱恨之类浓烈的情绪,是人类与禽兽的区别之所在,是人证明自己所以为人的关键,连这些都能抛离,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世人常言,轻仇之人每多寡恩,便是这个道理。” “痴儿,此情无计可消除,此恨绵绵无绝期,哪里是这般简单便能抹去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要消除?” 玄微的话依然没能让大师兄从这种惘然情绪中摆脱出来,他离开小镇之后,便一直在兑山宗后山生活,周游诸国时也是侍奉在老师身前,偶尔单独行事,也自有任务,细思竟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红尘阅历。 大师兄叹息道:“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 玄微微微蹙眉,不悦道:“早就说过,让你不要看佛家那些无能无趣无味无耻的经书,如今看来果真是看糊涂了。” 大师兄苦笑一声,心里却想着那些佛经读着确实有些意思。 玄微说道:“给你师兄解释一下冤冤相报何时了,免得让他又钻进故纸堆里,三四年都爬不出来。” 二师兄沉声应是,望向大师兄正色说道:“师兄,若不想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便应该将仇人尽数杀死,斩草除根,如此一来,世间便只剩下几缕无力复仇的冤魂,仇恨的故事便到此为止。” 这段简单朴素的话,没有让大师兄动容,只是让他苦笑连连,心想这等法子,怎么听也透着股大反派的味道,哪里应该出自兑山宗? 二师兄不敢妄自揣测师兄此时的心情,转而望向玄微,平静说道:“老师,既然小师弟找不到西门望触犯律法的证据,那他会怎样做?” 秋风拂着玄微身上的黑色罩衫呼啸作响,他望着远方那座都城,笑着说道:“为师亦是不知,不过许尘大概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吧。” 两年前,朝阳御史张贻琦在红袖招外离奇死亡,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御史夫人的哭闹,被都城府尹上官扬羽镇压下去之后,这案子便结了,直至朝阳东边北军大念师林零悄然潜入都城调查,在那位御史的尸体里找出那根铁钉,这个命案才重新进入某些大人物的眼中。 其后随着陈子贤、颜肃卿等人的死亡,尤其是谷溪死于无仙镇,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死于雨街之上,朝阳军方和很多势力,都把怀疑的目光指向了许尘,只不过就像多年前陛下无法处治西门望一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指控这位兑山宗二层楼的学生、玄微的亲传弟子。 没有证据,不代表就不是事实,关于许尘身世的传闻,已经在都城上层社会里传开,甚至已经传出国境,很多人坚信,他便是当年那名因为叛国罪名而惨死的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 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测,当西门望即将解甲归老的当下,这个隐忍多年终于杀回都城进行血腥复仇的青年,究竟会怎样做。 清河郡大姓的老供奉来了,藏身御史府里,眯着那双幽深的苍老眼眸,平静而专注地看着都城里的风向,猜忖着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朝阳军方警惕地注视着雁鸣湖畔的动静,许世将军站在小楼之上,神情漠然看着都城,只要有任何异动,他将毫不在意兑山宗,而直接派出强大的铁骑,直接将许尘擒获或者击杀,因为他站在律法之上。 皇宫里的人们也在观察着,猜测着。 就连知守观传人叶天明,都来到了都城。 这些大人物们都拥有世间罕见的智慧与谋略,拥有很可怕的情报来源与下属,然而即便是他们,也完全推算不出来许尘的下一步。 许尘虽然境界突飞猛进,已然站在了洞玄境的巅峰,但和武道巅峰境界的西门望大将军相比,依然弱的不值一提,所以他没有能力暗杀对方。 从来没有人能够找到西门望的罪名以及证据,当那些曾经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们,逐一死在许尘手中之后,他想要替宣威将军府翻案,想要利用律法把西门望拉下马来,更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情。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无论皇帝陛下还是兑山宗,都愿意看着西门望平静归老,就算他们不会阻止许尘,也绝对不会帮助他。 江湖之险触不到西门望的衣角,庙堂之算触不动西门望冷漠的神情,许尘没有能力暗杀西门望,那他能怎么做? 经过无数次推算,把包括兑山宗朝廷以及西晋诸方的反应都计算在内,都城里的大人物们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他们感到心安的结果。 许尘什么都不能做。 至少在这个冬天里。 如今还是肃杀的深秋,寒冬未至。 西门望大将军离朝的日期,便在深冬。 许尘在雁鸣湖畔,沉默练功修行,等待着冬天的到来。 某日黄叶纷落如雨。 许尘坐在渐秃的树下,膝上尽是枯叶。 叶童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他说道:“就算你把自己已经入魔的事情隐藏到最后,变成压箱底的绝招,最终也只能吓西门望一跳,并不能杀死他。” 许尘看着她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鬼话,不是人话,那么自然听不懂。 叶童说的话,虽然带着一些南方口音,但是标准的中原语言,许尘说她说的是鬼话,不是听不懂,而是在这种时刻,必须装作听不懂。 他此时的神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然而实际上,在听到入魔二字后,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的像块木头,心脏仿佛要停下来。 叶童把桌上那卷书关上,不让秋风来扰书中夹着的那把纸剑,静静看着坐在树下的他,说道:“你若去演戏,也能挣钱。” 许尘觉得她很无聊,挥挥手不准备理她。 叶童拿起书卷,起身走到树前,看着他说道:“在湖畔宅院里,你我交手这么多次,难道你以为分不清楚武道强者凝于体表的天地气息和魔宗余孽们体内真气的区别?以为我真会相信,春天时你在兑山宗崖洞里闭关,真的是在琢磨什么符武双修?还是说你以为我是个白痴?” 道痴自然不是白痴,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再装不懂没有任何意义。 许尘想着玄微曾经对自己说过,入魔以后未曾让敌人的兵器沾惹自己衣袂,不由自嘲想道自己的境界果然还差太多。 他抬起头来,看着叶童说道:“就算你猜到了一些什么,你也应该清楚,我什么都不会承认,那么这种言语试探便没有任何意义。” 叶童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荒原之行后半段,你一直在我视线当中,你究竟什么时候拣到了魔宗的修行功法?”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体内的魔宗真气究竟来自何处,老和尚?” 许尘摇头说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叶童眉尖微蹙,说道:“到了此时,何必再装?” 许尘说道:“有些事情,需要装那便一定要装到最后,你现在虽然被逐出西晋神军,但你自己也说过,要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天,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愚蠢到当着你的面承认什么,然后被你记挂?” 叶童看着他,微微嘲讽说道:“你在害怕?” 许尘说道:“西晋神军对魔宗余孽的态度,尤其是裁决司的恐怖手段,我虽然亲眼见过的不多,但也知道不少。” 叶童微嘲一笑说道:“原来你这个兑山宗弟子,居然也如此胆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要玄微不死,谁又能拿你如何?” “我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永远是力量在说话。小师叔当年行走世间,西晋神军连个屁都不敢放,便是这个道理。” 许尘说道:“我比小师叔差太多,但只要天道门无法压制兑山宗,玄微依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们知道了些什么,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就像我这时候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谁都无法承担真相被揭穿的后果。” 然后他微笑继续说道:“不过你不要指望世界的现状,能够诱惑我承认什么,既然玄微不死,西晋神军便拿我没办法,我就更没必要惹来一身腥膻。” 叶童说道:“但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将来玄微死后,我会在第一时间里,向世人证明你已入魔,然后杀死你。” “从荒原初识开始,你一直在说要杀我,结果一直没有杀死我,反而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直接来做便是。” 许尘看着她说道:“另外有一件事情我的看法与你完全不同,我不认为老师会在我先死,所以你永远无法证明。” 听着这番话,叶童若有所思,沉默了很长时间。 许尘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落叶,向别居梅园外走去,走到梅园石门处,他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你哥来都城了。” 叶童无语,看着他的背影,不可置信说道:“这些年里,他一直不入唐境,怎么会忽然来了都城?” “你问我,我问谁去?”许尘说道。 叶童忽然细眉微挑,看着他隐怒说道:“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许尘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我现在是都城的主人,叶天明先生是客人,你也是客人,我没有必要告诉一名客人,这座城来了位新客人……哪怕你们是兄妹关系,告诉你是情份,不告诉你是本份,我这时候之所以愿意告诉你,只是想让你高兴高兴,算是一种贿赂罢了。” 叶童微嘲说道:“贿赂我不要把你入魔的事实告诉西晋?” 许尘正色说道:“何必把人心想的这般丑陋?就算你猜到什么,告诉西晋,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叶童看着他肃然神情,不由微怔,说道:“那你为何贿赂我。” 许尘问道:“符师以武道修行者为近侍,即便是在挑战中也不算违规?” 叶童点头说道:“这是修行界的规矩。” 许尘看着她非常认真说道:“那么你愿不愿意屈尊做我的近侍,陪我一起去杀西门望?你知道的,那位大将军真不好……” 没有等他那个杀字出口。 叶童翻开书中的书卷,指头触到那把小小的纸剑。 “只是商量一下,这么生气做什么?” 许尘故作镇静说了一句,然后匆匆奔出梅园,如惶惶之犬。 都城是一座很有气质的雄城,南方的金风细雨到了此间便会清旷,北方的寒风冷雪到了此间则会温柔,在别处低贱自卑的在此间能够自信起来,在别处骄傲自矜的在此间往往会变得恬静平和。 离开桃山的大神官,在这座城某间铺中做了半年的长工,知守观传人叶天明,则开始在某间小道观里做起了宣教道人。 小道观里,没有人知道叶天明的身份,主持道观的瘦道人还在记恨着那天宣教失败的画面,根本不想收留他,只不过叶天明拿出来了西晋神军核准的道书,瘦道人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他寄居此地。 寄居道观可以不用出房钱,但叶天明也不想就这么住着,他平静而不容拒绝地包揽了小道观的宣教工作,第二天清晨便出了道观,在周边的街巷店铺里散发传单,召唤街坊们来听自己讲述道门真义。 站在石阶上,叶天明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对西晋教典的讲述非常清晰,也非常无趣,诸如天、平等、仁慈、得福之类的词语不时出现。 第三百八十八章 然而街坊们来的很少,走的很快。 午后的秋日,小道观门前冷清至极,几只麻雀在石阶下踱着步,低着头专注地寻找着食物,想要熬过接下来那个注定熬不过去的寒冬,它们根本没有注意到,石阶上站着人,所以也没有表现出来害怕。 叶瑶低头看着石阶下那几只麻雀,觉得有些茫然,为什么都城里的百姓对天宣教如此不在意,紧接着他心中又生出很多轻蔑,果然是一个无信者的国度,居然连自己讲的教义都无法理解。 瘦道人端着一碗面条走了出来,看着他脸上神情,叹息说道:“虽然我也听不太明白,但大概能知道,你定是在西晋学过的,说不定还去天谕院游学过,不过宣教之事本就不易,你不要有什么愧疚。” 叶瑶面无表情说道:“对牛不可弹琴,我并不觉得愧疚。” 瘦道人与他渐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看着此人头顶的道髻便莫名的敬畏,嘲笑说道:“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按,你得想些法子。” 叶瑶微微蹙眉,说道:“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让我费神?” 瘦道人正色说道:“世间万姓都是天的子民,他们都应该领受天的温暖,千万年前,我道门先祖在荒野僻乡之中传教,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难道他们传教之时,也要看对方有没有资格?” 叶瑶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道人,忽然觉得此人的脸上流露出比西晋神官们更坚定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怔,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受教。” 瘦道人笑了笑,说道:“想不想学学怎么宣教?” 天道门在世间诸国传播,根本不用诸道观花费什么力气,任何子民自生下来那刻开始,便是西晋神军的信徒。 叶瑶周游诸国,十余年间眼中所见皆是如此,所以这几日他在街坊当中传教遇到极大困难,沉怒之余也不禁有些不解。 他皱眉说道:“难道宣教还要讲究什么方法?” 瘦道人说道:“按照惯常的方法,我们一般会在宣教之后分发食物或酒水,遇着节日,便会组织街坊聚餐,如果经费比较充足,那么去教坊司请两位歌家过来唱唱道歌,效果肯定最好。” 听着这话,叶瑶勃然大怒,厉声斥道:“荒唐至极!宣教何其神圣之事,岂能变成利益交换,如此信教之人,何谈虔诚!” 瘦道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天赐于人间一切,这便是对我们的恩赏,所以我们才会信奉天,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如果一点好处都没有,谁来信教?” 叶瑶自幼便在知守观里修道,其后周游诸国,也只见道门备受尊崇,总以为这是自然之事,从来没有想过,信仰居然还可以这样去理解。 他本想一掌把这名亵渎教义的道人拍死,然而,他忽然想道,瘦道人的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其实细细想去,真挑不出什么错处。 于是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石阶下那几只麻雀,因为场间气氛的压抑沉静,反而醒过神来,啾啾尖鸣两声,扑扇着翅膀,连飞带跑躲到了秋树的阴影中。 叶瑶从沉默中醒来,看着瘦道人面无表情说道:“请继续指教。” 瘦道人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其实朝阳至少九成以上都是天道门的信徒,只不过和南晋宋国那些地方的信徒不同,他们很没有耐性来参加宣教活动,所以如果要加强他们对天的信仰,宣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叶瑶说道:“那应该用什么方法?” 瘦道人说道:“道门中人首重德行,所以讲究言行一致,但对于宣教而言,言语却永远及不上行动,身为一观之主,如果你平日里能亲近街坊,遇着街坊有事便主动帮手,替他们挑水晒粮,通过日常的言行,来体现天的仁慈与友爱,这才是对朝阳最有效的宣教方式。” 叶瑶若有所思。 瘦道人用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除了西晋的神座大人,没有几个人能够亲目眼睹天的神迹,而我们这些普通的道人,便是天在人间的代言人,普通人想要感受天,便是感受我们。” 叶瑶凛然受教,说道:“果然有理。” 瘦道人叹息说道:“我离开西晋也已经有二十三年,虽然在朝阳不及在别国那般风光,但守着这座小道观倒也快活,听说其余诸国,道人们横征暴敛,神军派出的使官更是骄纵豪奢,如此哪里能让世人真心敬畏天?只徒剩个畏字罢了,那些道人哪里是天的代言人,完全是天之耻。” 事涉天道门在俗世里的事务,叶瑶不想讨论,看着他手中的面碗说道:“再不吃面就要凉了。” 瘦道人这才记起来自己手中有碗面,赶紧递到他手中,说道:“这是给你吃的,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宣教。” 叶瑶静静看着手中端着的面碗,忽然说道:“我会尝试一下你的方法。” 一滴雨忽然落入碗中的面汤里。 叶瑶和瘦道人抬头看天,只见雨珠从天而降。 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深秋骤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雨势之大,更是罕见,小道观旁有些街坊,本想着雨季已过,没有整修瓦檐,突然遭到大雨袭击,便开始漏水。 吃完面条后,秋雨渐停,瘦道人带着叶瑶和观里两个小道童来到街巷里,开始帮助街坊们排水修檐。 叶瑶做过很多事情,比如一剑光寒世间,在生命里嘲笑冥界的使者,在云端之上无视红尘里的所有琐碎,但他没有修过被秋雨浇坏的屋檐,所以当他顺着楼梯爬到屋顶,开始收拣替换黑瓦时,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但他毕竟是天道门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被他漠然无视的亲妹妹叶童,在西晋神军号称一法通万法通的道痴,更何况是他本人。 所以他揭瓦抹桨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速度越来越快,在木梯下方负责配合他的街坊从一个人换成四个人,依然无法跟上他的速度,渐渐,秋雨后的街巷间,人们下意识里围拢过来,看着在街畔飞翔的瓦片,看着他像描绘山河大画般抹着灰浆,不时发出一声连一声的惊叹。 听着街巷里不时响起的赞叹声与惊呼,叶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并不因此事而得意,因为这种事情着实没有什么难度,他只是平静而沉默地揭着瓦,抹着浆,只是随意地做着,就像过往年间做的别的事情一样。 街道上的积水被秋日蒸腾成微闷的水汽,笼罩在民宅之间,落着大半叶子的树,无聊地在街畔打着瞌睡,人们看着檐上那个来自小道观的俗家道人,津津乐道于眼前这幕画面,于是没有注意到街头的画面。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雨水化成的水汽里走了出来。 潘安顺着石街,踩着雨水,走到人群外围,他仰首眯眼,看着檐上那个身影,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认出对方的脸,本来半眯着的眼睛骤然圆睁,眼圈泛红,泪水刷的一声便流了下来。 他看着屋顶上的叶瑶,颤声喊道:“师兄!” 叶瑶在屋顶上,正在用竹绳扎紧檐柱里有些分开的木棍,听着下方人群外响起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 他看着人群外那个胖胖的年轻人,惯常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为真诚的笑容,开心说道:“你来了?” 潘安看着屋顶上的叶瑶,泪流满面说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也被逐出了道门?那个人真的这般狠心?” 叶瑶表情微僵,就像变成了屋顶上被阳光晒干的一只壁虎。 潘安犹自伤感,看着他眼泪涟涟。 然后他注意到,叶瑶师兄踩在木梯上的左脚,似乎根本没有接触到梯面,接着他更注意到,雨后清漫的阳光,洒在叶瑶身上的淡白素衫上,散发出极淡而洁的光泽,就像玉石发出的莹光。 潘安这才发现,原来师兄的境界比当年在观里时高出不少,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此时此刻的师兄正处于某种契机当中。 小道观临街有坊有檐,在雨后的阳光中有阴影,二人便站在这片阴影中,叶瑶看着潘安圆乎乎的脸庞,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潘安看着他身上的淡淡光泽,压抑着心头的震惊与惊恐,颤声说道:“师兄,你到底吃了什么药,居然有这境遇?通天丸我一直留着的,如果你真要尝试破境,你可一定得先和我说,可不敢瞎吃。” 修行之道,越到最后越是艰难,便如同攀登险峰一般,最后几步总是最艰难的距离,叶瑶身为知守观传人,早在十余年前,已经走到了修行道路的最深处,想要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谈何容易。 所以当潘安看着屋顶上的叶瑶,脚踩木梯如踩流云,素衫光泽隐现,明显处于某种契机之前时,以为他肯定走上了某种捷径。 叶瑶当然没有吃药,即便是知守观最珍贵的的那些药丸,他都没有吃过。因为从开始修道始,他便一直坚信,修道之人一旦依赖于外力的辅佐,那么终其一生,便没有任何机会去抵达真正的彼岸。 直到潘安连续说了两次,他自己才发现了某种异样。 站在小道观前的阴影里,叶瑶沉默望着或远或近的民宅与坊市,默默感受着自己的道心,发现自己已经僵化了十余年的境界,竟然真的发生了某种颤抖,出现了一道裂缝,不由震撼无语。 都城果然不是一般的城。 便在这时,藉藉无名的小道观,再次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名客人是位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女。 叶童看着石阶上的兄长,身体难以抑止的轻轻颤抖起来,然后眼圈微红,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流过她美丽的容颜。 叶瑶看着石阶下的妹妹,眉头微蹙,有些厌憎说道:“哭什么哭?” 叶童明如秋湖的眼眸里溢出的泪水越来多,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看着他倔强不满说道:“他哭你就感动,我哭你就骂我。” 叶瑶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些。 唯一能与天神辉相比似的便是人类的眼光,可以专注于一点,可以普照她想看到的世界,叶童看着兄长,眼光委屈而倔强,就像是烤红薯被同伴抢走,却被哥哥骂没用的小女孩儿,余光却落在潘安的身上,充满了恨意。 潘安的头低的更老实了些。 叶瑶冷冷看着她说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般无礼地盯着师弟看,如果你再如此,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叶童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看着潘安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恨意与看死人般的意味,然而她的眼睛并没有被挖出来,因为愧疚到极点的潘安,恰到好处地说话,化解了小道观石阶前这片尴尬。 叶瑶看着潘安微笑说道:“我与老师有些时日未见,想来他应该还在南海,至于我为什么来都城,自然有别的原因。” 潘安好奇问道:“师兄,什么原因?” 叶瑶说道:“我来看夏侯。” 稍一停顿后,他看着潘安平静说道:“顺便看一看许尘。” 他是知守观的传人,天道门的天下行走,如今不在世外修行,却涉足红尘,来到都城,为的便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如果传闻是真实的。 如果许尘真是当年那人的儿子。 那么,他便极有可能是光明神座所说的神之子。 虽然十几年前,天道门自行否定了光明神座的看法,让那场腥风血雨悄然而终,没有持续到最后,但叶瑶并不相信这种否定。 因为天降异兆那年,他就在黑线的那头。 叶瑶对潘安说道:“我来都城,算是一场入世修行,平日里还是不要相见为好,不过你若真想来,来便是。” 潘安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回观里?” 叶瑶微微蹙眉,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天道门十几年来最令人头痛的那个问题。 他看着潘安,寒声训斥道:“那你又什么时候回去?” 潘安羞愧无语,尴尬低声说道:“我得问问老师。” “那就去问。” 叶瑶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什么时候有答案了,便来告诉我。” 潘安被赶离小道观,叶瑶拂袖向观里走去,叶童静静跟在他的身后,虽然才被厉声训斥过一番,但她的脸上依然难以自抑地流露出喜悦和嘲讽的神情,直到走进房间里,她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叶瑶走到窗边坐下,回头望向她,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悦。 叶童敛了笑意,倔强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不肯离去。 出乎她的意料,叶瑶没有训斥,反而漠然说道:“离开桃山,虽稍失毅韧之气,但也是不错的选择,似乎裁决神座这等被幽阁脏水浸泡至秽臭的蠢物,一步都不能容他,更不能低头。” 叶童静静说道:“明白。” 叶瑶看着她眉眼间的恬静气息,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希望你将来能比我强,但需要你自己证明。” 叶童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会证明给哥哥看。” 叶瑶看起来比较满意她的回答,点头说道:“皮皮将来要成为道门之主,需要真正有强者之心的来辅佐,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听着这话,叶童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些,低着头不肯应话。 因为她的沉默,叶瑶两道眉毛缓缓挑起,仿佛两柄绝情灭性的道剑,声音渐寒说道:“当年你暗中挑弄,逼师弟离观,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 叶童仰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道门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叶瑶的声音寒冷似冰:“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万遍又如何?哥哥你是天道门的天下行走,你是必将成圣之人,天注定道门必然会传承到你的身上。” 叶童倔强说道:“而且当年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告诉他,只要他还留在道门,那么观主就一定会把道门传给他。” 叶瑶厉声喝斥道:“当时皮皮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对他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难道是个孩子就不能接受事实?” 叶童说道:“我当时也是个孩子,我就知道这个事实,我确实不能接受事实,所以我想改变一些什么。潘安他也清楚这是事实,所以他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他才会永远打不过我,才会在我说出那番话后,便逃离了知守观。” 她的声音很平静,叙述也很清晰,虽然谈到的事情,牵涉到天道门未来最重要的传承之事,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怯意。 叶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越来奇怪,不是愤怒,而是平静到了极点,连带着声音也平静到了极点:“你有没有想过,他愧疚的原因是什么?” 这声音不是湖水凝成的冰面,而是深井里无人来问的静水。 “师弟愧疚,是因为他善良,他敬我爱我,却发现师父决定把道门传给他,所以他难过,然后才会离开。” 叶瑶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妹妹说道:“你明知道这样说,他会怎样做,你还这样说,那就是你在利用他的善良和对我的敬爱。” 叶童面无表情说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 叶瑶缓缓举起右手,染着雨水与泥点的素白布衫,顺着手臂滑下。 他一掌向叶童的头顶拍下。 叶童没有闭眼,倔强地睁着眼睛看着身前的兄长,看着落下的手掌,明亮的眼眸里没有惊恐,只有平静。 叶瑶的心微微柔软了一丝,那抹被他强行在心间抹灭的怜意复生了一线,落掌速度渐缓,最终无力地落在了窗前的书桌上。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叹息声里满是无奈、遗憾和对道门的内疚情绪。 叶瑶的手掌落在书桌上,微微颤抖,看似没有任何力量,实际上却蕴藏着这位道门绝世强者的修为与境界。 第三百八十九章 随着这声怅然的叹息响起,桌面上骤然出现了无数道裂口,然后裂缝向着桌腿蔓延,青石地面上也出现了裂缝,接着是墙角,裂痕攀墙而上,明亮的窗纸上也开始出现裂痕,直到最后裂痕来到了梁柱上。 书桌桌面碎裂成数百块小木块,向地面落去,桌腿裂成更细的木条,向地面倒去,青石地面裂痕渐深,如见黑色深渊,墙皮簌簌剥落,窗纸嘶嘶飘离,梁柱吱呀变形然后从中断开。 轰然声中,道观这间偏僻的房屋,如同积木般倒塌,溅起满天烟尘,而那些裂痕继续向外蔓延,把道观其余建筑也尽数切割成碎片。 整个小道观的建筑,依次倒塌于烟尘之中,好在那些令墙倾梁摧的裂痕线条,极为神奇,把坚硬沉重的建筑材料切的极碎,并且依循着冥冥之中某些空间切割规律倾垮,并没有把屋子里的生生砸死。 雨后的空气本来极为清爽,此时小道观里却是烟尘一片,满地废墟,瘦道人带着两名道童满身灰土,极为狼狈地从废墟里爬了起来,用道袖捂着鼻子不停地咳嗽,看上去极为凄惨。 叶瑶静静站在砖石废木间,身周弥漫着烟尘碎砾,但他的眉眼衣裳依然是那般干净,没有沾惹任何尘埃。 他愿意时,爬梯揭瓦修檐,可以浑身雨水泥点。 他不愿意时,便是满天泥雨,也休想沾着他的衣袂一角。 “你毕竟是我的亲妹妹,不要逼我杀你。” 叶瑶看着叶童平静说道:“如果你还坚持以这种倔强地姿态站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叶童擦掉脸上泪水混着灰尘形成的污垢,看着他恨恨说道:“哥,总有一天我会比你强,到那个时候,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杀死我,我会重新站在你的面前,我还会坚持把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小道观。 叶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观门外,沉默不语。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瘦道人痛苦地捶胸顿足,看着身前化为废墟的小道观,想着自己这数十年来的节省与辛苦,想起那些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化缘的画面,身体颤抖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悲伤。 叶瑶微微蹙眉,回头看着他说道:“我出钱,再给你修一个。” “这是钱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吗?” 瘦道人悲愤交加,紧紧攥着胸口的道袍,避免因为心痛而死去,声音嘶哑吼叫道:“这道观里每块砖头每根木头都是我亲手买回来的,我知道它们原来的位置,可现在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忘了它们应该在哪里,这是钱的事吗?这些都是我的命!那是钱能买回来的吗?” 叶瑶看着身前那些被切割成极细碎块的砖头与木块,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对,新买的砖木只能修出新的道观,旧的毁灭了便回不来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重生,有的只是新生。” 说完这句话,他神情微僵,站在废墟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叶瑶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已经变成废墟的小道观,能够让自己生出这样一番感慨,会完全无意识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只知道,自从当年游历诸国,勘破生死关后,自己的境界已趋圆融,渐而平静如山石的境界,继先前那些微颤之后,竟又有了松动的迹像。 瘦道人哪里知道他此时的状态,看着他沉默,以为是不想惹麻烦,不由觉得愈发恼怒,擦掉眼泪,便带着道童去废墟希望拣回些有用的东西。 小道观倒塌的动静不小,街坊们很快便涌了过来,看着废墟惨景,人们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回自家宅院拿了工具前来帮忙。 街坊们自家的宅院有很多被暴雨淋坏,但他们想着瘦道人年老体弱,小道童体瘦乏力,哪里还顾得上管自家的事情。 先前悲惨不堪的小道观,顿时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工地,虽说没有办法把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修起一座道观,但响亮的号子声,人们的欢笑劳作声,似乎预示着不久的将来,小道观便会恢复如初。 瘦道人抹着老泪,四处行揖道谢,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 时已近暮。 叶瑶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那些普通而平凡的百姓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想着瘦道人说过的那些话,若有所思。 瘦道人走到他身前,把眼睛一瞪,想要骂他两句,却下意识里有些不敢,又想着道观塌时那句话,不由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问道:“你真肯出钱?” 叶瑶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修一座神殿。” 后山。 师兄站在瀑布之前,听着入耳如雷的水声,看着四溅如星的水雾,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沉默了多久后,说道:“听说他楼垮了。” 大师兄站在他身旁,叹息说道:“他来都城,便是机缘,这等事情,莫要羡。” 师兄微微挑眉,说道:“师兄,我何须羡他?” 都城,雁鸣湖畔。 餐桌上搁着一个大土瓮,瓮里是乳白色的羊杂汤,青翠香菜被羊汤的热度一薰,香味顿时在整个屋内弥漫开来。 许尘拿着筷子,用筷尖把碟中的腐乳掏碎,侍女在旁边剥蒜捣泥,大黑马在园子里,隔着门槛看着屋内的动静,眼睛瞪的极大,鼻孔张的极圆,不知道是好奇还是贪着锅里的肉杂。 “听说叶瑶寄居的小道观今天下午垮了。” 许尘稍一停顿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听说……师兄听说这件事情后,在瀑布前面站了半晌,最后把自己的小院砸了。” 侍女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她去过兑山宗后山那间小院,想着那方清幽的小院居然变成了废墟,不免觉得有些可惜,问道:“为什么?” 许尘摇头说道:“像师兄和叶瑶这样境界的家伙,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经常以为,修行到他们的境界,基本上都会变成疯子,小道观垮了,叶瑶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师兄砸自己小院,大概也是想悟出些什么?” 侍女现在虽然已经正式开始修行,但依然完全无法理解,那些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的思维方式,心想少爷说的对,真是一群疯子。 当羊杂汤渐冷,肉食渐尽,碟中料酱渐残之时,叶童终于回到了雁鸣湖畔,侍女去收拾衣物,屋内便只剩下了许尘一人。 许尘看着她走进门来,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对了,你虽然不交房租,是不是应该多做些家务活儿?” 叶童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蹙眉说道:“你有丫环和管事。” 许尘笑着说道:“那哪里有让道痴替自己洗碗端水来的快活?光明神座在我家铺子里做过工,你可以学习一下西陵神殿的光荣传统,将来这事儿要传将出去,必然是我家的一段佳话。” 叶童的眉尖蹙的越发厉害,一言不发坐了下来。 许尘看着她的神情,猜到她此时心情不佳,却没有任何收敛,继续说道:“话说回来,我本以为你哥至少会请你吃顿饭。 叶童静静看着他说道:“看来你打算在都城里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出长久味道来,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不可能纵容你就这样过下去。” 许尘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唐人,更是兑山宗二层楼弟子,我想像不出来,有谁会愚蠢到来打扰我的小日子。” “如果你是神之子呢?” 叶童看着他,明亮如秋湖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寒冷的神色。 许尘微微一怔。 前些日子那场谈话中,叶童直接揭穿他入魔的事实,然后此时她又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到这样一个可能的事实。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道。 叶童说道:“如果真如传闻那般,你是当年将军之子,那么你便是光明神座当年眼中看到的黑夜的影子,现如今大概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当年那件事情,但你以为我怎么可能忘记?” “你信吗?”许尘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叶童沉思半晌后摇了摇头。 许尘神情微松,说道:“你为什么不信?” 叶童说道:“真觉。” 许尘翘起右手大拇指,诚恳赞美道:“直觉最高,来来来,请吃羊杂,我在厨房里还藏着一些,就为了孝敬你。” 叶童没有笑,看着他说道:“我不信不代表神殿不相信……我哥他出现在都城,为的是关注西门望归老一事,但我相信他其实也是来看你的。” 许尘摇头说道:“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侍女从卫光明那里也知道了一些当年的秘辛,既然当初西陵神殿强行停止了这件事情,并且把卫光明囚禁了十几年,这代表道门也不相信神之子的故事。” “即便神殿不信,也不代表佛宗不信。” 叶童说道。 许尘想起春日清晨在都城街头遇见的那两名苦行僧,那位来自不可知之地悬空寺的道石大师,想起在精神世界千里孤坟前与那尊石佛的对话,尤其是对话里很隐晦的那些部分,不由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别说这些无趣的事情,还是先吃羊杂吧。” 他看着叶童笑了笑,说道:“羊杂必须要趁热吃才香。” 叶童皱眉说道:“现在不是冬至,吃什么羊杂汤?” “谁说羊杂一定要冬至吃?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 许尘的这句话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对叶童来说是这样,里面隐藏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意味。 片刻沉默后,他说道:“而且冬至那天我不见得有时间。” 叶童虽说是被迫离开桃山,但身为大司座,在都城里依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当她听到许尘的这句话后,眉头忍不住再次深深蹙起,眼眸里渐渐被疑惑和惊讶的神色所占据。 冬至那日,便是西门望的荣归日。 时日渐逝,秋气渐退。 都城里垮了一座小道观,热心的街坊们帮助观里的人们重修屋宅,然后他们知道小道观里多了位喜欢穿素色布衫的热心人,无论街坊遇着什么事情,都会得到那人的帮助,那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麻烦。 兑山宗后山也垮了一间小院,在瀑布声的陪伴下,那个男人头顶古冠坐于潭间静思不知多少日夜,某个胖子跟在六师兄的身后,唉声叹气扛着土石木材之类的物事,要那个男人把小院重新修好。 传人叶瑶,在都城热情而世俗的市井间,平静而沉默地行走在成圣的道路人,兑山宗先生,在孤单而冷清的瀑布前,接受着湿雾的洗礼,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漠然,双眉却越来越直。 自边塞归来的西门望大将军,不停接受着朝廷的封赏,在各家王公府邸间宴席不断,没有人知道,深夜时分,他还是习惯坐在自家将军府的后园里,看着落尽黄叶的光秃枝桠,看着落下的雪花沉默。 许尘在兑山宗后山和雁鸣湖畔来自往返,平静修行,偶与叶童以意相战,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渐凋的莲田里沉默。 都城很沉默,所以显得很平静。城里的人们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静。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份沉默与平静,至少会持续到天启十五年的冬天结束。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人能够打破这种平静。 风寒雪骤秋已去,便到了冬至的那日。 这一天,西门望大将军会宫陛辞,朝阳皇帝陛下会再次奖赏他的功勋,并赐以家宴的荣耀,然后满朝文武送他离开都城。 这一天,小道观终于重修完毕,叶瑶认认真真梳好道髻,站在瘦道人的身后,就像是乡村婚事里的俗气知客般,对着来参加仪式的街坊们连声道谢,然后把街坊们手里提着的鸡鸭水酒水搬到后厨。 叶瑶看着身后修葺一新的道观,还有不远处那些被他亲手修好的街坊们的雨檐,露出真诚的笑容,说道:“多谢大先生。” 雁鸣湖畔宅院里的人们也已经醒了。 许尘在侍女的服侍下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全新的黑色院服,把头发仔细地挽好,戴上平冠,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了很多。 侍女也洗了一个澡,然后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剪短,很认真地梳了一个小辫,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擦粉,并且画眉。 “很好看。” 许尘看着镜中那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笑着说道。 侍女从凳上站起,转身替他整理院服,摘掉他肩头的线头,说道:“今天是咱们的大日子,再怎样认真都应该。” 走出卧室,许尘打了个响指,把在园角无聊啃了一夜腊梅的大黑马召了过来,轻轻打了马臀一记,说道:“自己回兑山宗去。” 大黑马微仰头颅,感到有些疑惑,不过毕竟不是人,即便有疑惑也没办法说出来,只得遵命跑出宅院,顺着长街向城外而去。 叶童不是大黑马。 她站在园门树下看着穿戴一新的主仆二人,忽然伸手指向庭院上方的天空,平静说道:“今天会落大雪,你们还要出去?” 黯淡的天空里飘着黯淡的云,云色沉凝如山,似乎随时可能飘下雪来。 许尘抬头看了眼天,说道:“雨能留人,雪不能留人。” 叶童说道:“雪不能留人,所以你要留人?” 许尘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叶童问道:“为什么昨天夜里便把家里的管事丫环都散了?” 许尘笑着说道:“这不是证明我没有留人?” 叶童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许尘说道:“今天冬至,管事和丫环也应该多陪陪家里人。” 叶童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我离开?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有放弃刺杀西门望,你这时候就是要去做这件事情。” 许尘问道:“你会担心我的死活吗?” 叶童摇了摇头。 许尘笑着说道:“虽然听来确实有些令人伤感,不过这才是真实的你,既然你不担心我的死活,何必管我去做什么?” “西门望是我道门客卿,我哥来都城为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不会允许你从中破坏,我也不会允许,所以如果你要出手,我会把你留在这里。” 叶童看着他平静说道,右手在青衣道袍袖外,于冬风间便要握住一把虚剑。 许尘看着她的右手,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看起来全天下的人,包括我的师门都不同意我去刺杀西门望。” 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叶童的眼睛,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打不过西门望,便不会想着去杀他,我要你离开,只是想告诉你,叶瑶的那间小道观今天重新开张,既然是冬至,你应该去那里。” 叶童说道:“你还没有说你是不是去刺杀西门望。” 许尘说道:“我以夫子的人格向你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刺杀西门望。” 叶童神情不变,说道:“换一个名义。” 许尘说道:“如果我刺杀西门望,那么我和侍女永远不能在一起。” 叶童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这样承诺,皱眉问道:“那你们二人为何如此重视今日?” 许尘说道:“我们要去吃羊杂汤。” 叶童沉默,青衣道袍微飘,消失在被大黑马啃的狼籍一片的梅树深处。 大黑马嚼着梅花的碎沫,带着香味,离开雁鸣湖,向城外跑去,驻守都城南门的官兵,知晓了这匹黑马的来历,哪里会拦它,啧啧称奇看着它消失在城外的寒冬官道上。 没有用多长时间,大黑马便跑回了兑山宗,从侧门踏斜坡钻云雾,出现在后山崖坪的镜湖畔,不停喘息,低下马首去湖面上亲吻自己,贪婪地饮着水,滋润自己将要燃烧起来的咽喉与马肺。 大黑马不知道许尘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惴惴不安的情绪,它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早些回到兑山宗,这样可以让兑山宗里的人们,猜到雁鸣湖畔将要发生什么,它认为自己报信者。 潘安站在湖畔那头,看着对岸的大黑马,圆乎乎的脸颊上浮现出浓重的忧色,唐小棠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会发生事情吗?” “按道理,按照师弟他的性格,明知必败,那么便不会做任何决定,所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大黑马为什么会回来?” 潘安微微皱眉,说道:“我现在发现,我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冷漠寡情现实的家伙,所以我很难想像,他会做出一些勇敢而虚妄的举动。” 第三百九十章 叶瑶说道:“许尘是个很无耻的人,不过我哥让我来兑山宗这前就说过,有的人能够做到极端无耻,其实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潘安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要去都城。” 叶瑶说道:“我也随你去。” 潘安摇头说道:“三师姐那里不会同意。” “清晨做早课时,老师便放了我的假。” 叶瑶看着潘安认真说道:“西门望是我圣宗千年以来最大的叛徒,我哥一直想要杀死他,我也一样,只是很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今天既然要对他动手,至少我要在旁边看着。” 皇宫里的气氛很平静,礼乐声声,暖香阵阵。 宫女和太监们面带微笑行走在殿内,没有人去看那位传说中残忍冷血的西门望大将军,也没有人注意到皇帝陛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 皇帝陛下看着下方的西门望,淡然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便不要再生变故,朕不理会许尘与当年的宣威将军是何关系,也不想知道最近这几年都城里那些命案,他毕竟是玄微的学生,你今日离开都城,与他相见也难,既然相见难,便不要彼此为难。” 西门望离席跪拜,平静应下。 皇帝陛下负手于身后,沉默离开了这座偏殿,提前结束了君王对归乡臣子的赏宴,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也都随他离开,把这座偏殿,留给了一直沉默不语静侍在旁的皇后娘娘和西门望大将军。 让皇后娘娘和一位帝国大将军单独相处,从规矩上来说是很不应该的事情,不过这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皇后娘娘静静看着下方的兄长,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不会有事吧?” 西门望看着她,惯常黝黑冷漠如寒铁的脸上,极罕见的露出极温暖宠溺的笑容,说道:“都要回老家了,哪里会有事,我现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倒是妹妹你今后一人在都城里,万事皆要小心,若有不谐,尽快通知我。” 皇后娘娘微笑说道:“看兑山宗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太平了。” “这本来便是大先生与我的约定,想必玄微也是这个态度……至于许尘,我们都很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自然太平。” 西门望微微皱眉,强行压抑住胸腹间越来越恼人的咳意,他不想在离开都城之后,还让妹妹替自己担心。 皇后娘娘沉默看着他的脸色,温婉的目光似乎能够深入他的身体内,看着他肺部的伤势,幽幽说道:“在荒原上,唐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想来他也不会太好过,当时你为什么不趁势杀了他?” 西门望轻轻咳嗽两声,说道:“他能伤我,我能伤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想要杀死他,需要投入更多条命才行,荒原上的那些铁骑,都是跟随我很多年的忠诚下属,何必让他们拿命去换?”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神情变得愈发温和,安慰说道:“哥哥你改变了很多。” “不像以往那般冷酷暴戾好杀?” 西门望自嘲一笑,心想当年自己兄妹离开荒原来到朝阳,没有任何背、景靠山,陛下还未登基,你还不是皇后,两个外乡人想在这样一个老大帝国里站稳脚根,除了让所有敌人感到恐怖害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时值寒冬,碎雪如粉自天穹降落,把皇宫里的朱墙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偏殿前的广场上雪飞如絮,似不能终结。 西门望默默看着殿外的寒雪,不自禁想起在呼兰海北,抢到许尘身上那个铁匣子后,双手间沾染的那些如雪的骨灰,然后他仿佛在风雪的最深处,听到了一些呜咽的声音,不是北风呼啸,却是寒蝉在鸣。 他知道这是幻听,然而脸色却依然变得有些难看。 数十年前离开天弃山,南至朝阳,他豪情纵横,不可一世,然而当他决定背叛圣宗,亲手把慕容琳霜烹杀之后,他的豪情和气慨早就已经消失无踪,这么多年来,都只是在用暴戾和残酷掩盖。 因为从那一天开始,他便是魔宗的叛徒。 从那一天起,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有两抹极为寒冷的黑云,始终驱之不去。 西门望很强大,很自信,但他非常清楚,一旦这两道黑云真的飘过来,自己除了死亡没有任何别的出路。 当年单剑灭魔宗山门,他并没有亲眼看着老师莲生死去,他始终无法相信,像老师这样的人,会那样悄然无息的逝去。 魔宗现任宗主,隐匿于世间,被称为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虽说有传闻他早已死去,但西门望哪里敢相信?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恐惧中生存。 在海北,西门望夺到了许尘手中铁匣,匣子里不是天书明字卷,而是他老师莲生的骨灰,他有些失望,然后伤感,接着便如释重负,大概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真正产生了解甲归老,就此不问世事的念头。 “我不知道许尘进山门之后有什么奇遇。” 西门望看着殿外飘舞的雪花,神情复杂说道:“老师的骨灰既然出现在他手中,那么或许他继承了一些什么,而且宗主……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藏在哪里,虽说他肯定不敢在都城里停留,但世间何处他去不得? 皇后很清楚自己兄长心中最大的恐惧是什么,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说道:“但大师终究已经死了,本就是世间第一等变态凶险功法,这些年无论道门还是兑山宗,都没能觅到他的踪迹,只怕他早已死了,若他还活着,又怎会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的麻烦?” “希望如此。” 西门望说道:“道门叶天明来了都城,佛宗之人也将到,如今想来,世间三宗只有魔宗凋蔽如斯,不由有些怅然。” 许尘没有骗叶童,他真的带着侍女去了宽衣阁,只不过今天他没有在水珠儿院里厮混,也没有去偷窥那些新晋的红牌,而是老老实实上了顶楼,坐在的房中,卷起袖子对着那锅羊杂汤发起了攻势。 土钵羊杂,器具配的极佳,再加上十余碟小菜青蔬,热气蒸腾里有绿意,真是极美好的冬至佳节氛围。 许尘从碗中挑了筷羊肚,蘸了蘸蒜蓉,送进嘴里胡乱嚼了,把杯中的九江双蒸烈酿送入唇中,辣的眉头皱的极紧,就像是遇着什么极困难的事。 接过小草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着他说道:“皇后娘娘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只要你能安安静静把今天过完,娘娘愿意付出你需要的任何代价,当然她会代表西门望再次向你表达歉意。” 许尘指着自己被烈酒辣至皱如川字的眉头,说道:“问题是眉眼之间有郁卒纠结不能舒展,怎么想都想不通畅。” “你那是被酒辣的,不如侍女能饮,便不要挑烈酒喝。” 这句话似乎隐有深意,说完这句话后,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再次慎重而温和劝说道:“能忍能静,才是大智慧。” 许尘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这个道理。” 安慰地笑了起来,然后叹息说道:“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很担心你会像当年那个家伙一样胡闹。” 按照兑山宗里师兄们的说法,应该要算是的小姨子,如此说来,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敢叫为那个家伙。 “我可没那本事。”他笑着说道,然后笑容渐敛说道:“如果我有那本事,自然无需再忍,既然入世,当然要好好杀将一番,断不能堕了师傅的威风,更不能损了的威名。” 眉头微蹙,说道:“入世不是杀人,而是领悟。” 许尘说道:“杀人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说完这句话后,许尘便醉了,不知道是来自河北郡的双蒸烈酿让他醉,还是说他发现自己无力撕开都城里那些强者密织的网,所以不得不醉,也许他只是想借醉来隐藏自己的的某些心思。 一如往常,在宽衣阁醉后,他便睡在水珠儿的小院里,床上的暖香如旧,好在没有多少师傅颜瑟的臭脚丫子味。 侍女坐在床头,拿了一条湿湿的毛巾,搭在他的额头,她很清楚许尘这时候是在装醉,所以婉拒了水珠儿煮醒酒汤的提议。 许尘在微醺醉意里没有做梦,没有看到那远处的黑暗,没有看到那三道极阴极寒的黑色烟尘,也没有看到头顶天穹上的无限光明,他只是把自己的意识沉入识海,一直沉到最深的海底,拾起那些意识碎片默默体会。 这些意识碎片,是去年在魔宗山门里与莲生一场血战后的所获,大师临死之前,把这些意识碎片强行渡入他的识海里,此后他一直在细心体会,却始终没有什么具体的收获。 不过他知道这些意识碎片很重要,至少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在呼兰海北,正是依靠着这些意识碎片,面对西门望的那记雄霸铁拳,他本能里做出了极为有效的躲避,似乎能够猜到西门望在战斗里的所在思路。 醉卧暖床,许尘的右手无意识里落在腰间,腰带里有几块硬硬的物事,兑山宗的腰牌,以及别的什么腰牌。 衣带里的这些牌子,似乎给予了他某种精神方面的安慰,让他潜伏在识海里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宁静清晰——大师留下的那些意识碎片的深层含义,此时的他依然没有足够的境界可以完全领悟,但他已经明白在与西门望战斗中,这些意识碎片将会发生怎样的重要作用。 在雁鸣湖畔,叶童曾经说过,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能够感知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对手所有的手段,都无法超越他们的经验与感知,这种战斗意识,便是知命境强者真正可怕的地方。 许尘如今的境界是洞玄上境,想要越境与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战斗,单是战斗意识的巨大差距,便会让他绝望。 然而他识海深处有很多莲生留下来的意识碎片。 那位曾经做为西陵大神官,做为佛宗山门护法的大人物,生前的境界早已抵达知命境巅峰,如果不是基于一些很玄妙的原因,他不肯跨出那一步,只怕早就已经破了五境,成为超凡入圣之辈。 大师留下来的意识碎片,究竟到了怎样的境界? 许尘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能在战斗中才能知道。 醒来之后,许尘酒意尽褪,神清气爽,确认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这辈子最好的状态中,然后他与侍女离开了宽衣阁。 都城的风雪比晨时更大了些,片片如鹅毛,舞动不安,然后落下,把整座城染的洁白一片,许尘与侍女二人撑着那把脏脏的大黑伞,行走在这片素净的冰雪世界里,就像是一点刺眼的墨滴。 城里的平民百姓在过节,伴着醇香的羊杂汤味,檐上积着的厚雪,仿佛都变成了新鲜涮熟的羊肉片,王公贵族们也要过节,只是北城那些安静庄严的府邸里,并没有什么热闹的声音传出。 许尘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些府邸里的官员们,今日都要去皇城外去替西门望送行,甚至可能会把这位大将军送出都城。 他右手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左手牵着侍女的手,行走在风雪里,美好的市井气息里,清旷的北城贵气里,沉默不语。 夏日始,都城已经都城了很长时间,这座城里的人们,甚至包括兑山宗里的师兄师姐们,大概都以为会继续这样平静下去,都以为许尘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因为无论怎么看,人们都无法替他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许尘不可能放弃,就像夏天时对侍女说的那样,再不杀西门望,西门望就真的老了,复仇这件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待,没有这个交待,他的人生必然是不完整的。 他可能会死,因为西门望确实很强大,在荒原上,就连大师兄都说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杀死这个人。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死,因为除了玄微,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他也已经非常强大。 人生如题各种痴,十五年来,许尘解了很多道题,而他解题的目的,便是今天这场战斗,而且他坚信自己必将获胜。 纷飞的大雪笼罩着皇城。 朱红色的宫墙在白雪里格外醒目。 皇城前的气氛与风雪的凄寒意味并不相同,数十辆华贵的马车,守候在宫前广场外围,护城河玉栏再往前数百丈便是宫门,那里有很多人。 亲王殿下楚天成来了,军方领袖镇国大将军许世来了,阁中的大学士们来了,尚书大人们来了,除了因病休养的宰相,朝阳朝廷和军方所有的大人物们都出现在皇城之前,因为他们要替西门望大将军送行。 看着从皇城门洞里缓缓走出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大人物们的脸上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有安慰的笑容,有唏嘘,有伤感。 这是年间,朝阳帝国第一位解甲归老的大将军,往上溯百余年,大概也是唯一没有任何理由自解军权的大将军。 西门望缓步向城门洞外走去,看着那些同朝数十年的大人和同僚,他沉肃的脸颊上的神情也很复杂。 离开皇宫,此去故乡,便不再是大将军,而是归老的农夫,他确实有些不舍,不舍手握杀人刀的权力,不舍军营里的铁骑,不舍夜里挑灯看剑的岁月。 最不舍的是,律法撼不动他,敌国的军队击不溃他,便是西陵神殿也默默纵容着他,他却要被迫离开这片繁华的舞台。 不过陛下赐宴,满朝文武相送,诸多封赏,朝阳开国以来,能够得此殊荣的臣子并不多,更何况一个魔宗叛徒,能够成为道门客卿,成为朝阳王将,开疆拓土,杀人无数,却能平安归老,得享天年,这是很完美的一生。 西门望很满意。 在安静的城门洞里,向宫外走去,向那些微笑看着自己的大人物们走去,随着每一步踏出,他整个人便放松一分。 走出城门洞,军靴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西门望微微蹙眉,没有与亲自相迎的亲王殿下回礼,而是望向皇城南方。 亲王殿下神情微异,转身望去。 宫门处的人们都发现了异样,疑惑转身望向那边。 许世老将军忽然痛苦地咳嗽起来,花白的眉毛在漫天雪花里,就像是两片绵粘而不肯落的雪,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 漫天风雪中,缓缓行来一把大黑伞。 黑伞下有两个人。 那把黑伞很大,伞面很厚,风雪再大也无法侵袭而入,鹅毛大雪落在油腻的黑伞面上,并没有粘住,而是似乎有些畏惧,滑向两边。 看着那把在雪中缓缓而至的大黑伞,西门望不知为何感到彻底的放松,直到此刻他才领悟到,原来其实自己一直在等此人的到来。 风雪中,大黑伞缓缓来到宫门前,在朝阳文武百官身前停下,然后收拢,露出伞下许尘和侍女的身形。 皇城之前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寒风卷着雪片的呜咽声,雪片落在护城河冰面上的簌簌声,还有人们自己的呼吸声。 这些大人物们看着许尘,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似乎非常不解在西门望大将军离京这日,兑山宗十三先生想来做些什么。 复杂神情和困惑,其实都是掩饰。 他们都清楚那个传言,知道军方曾经调查过许尘与那些椿命案的联系,所以能够猜到他的来意,只是从夏入秋再至寒冬,都城已经平静了很长时间,在全世界都以为许尘已经放弃的时候,他却真的出现了。 一片沉默中,众人神情警惕,隐藏不安看着许尘,人群中的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看着许尘身旁的侍女,更是面露担忧神情。 亲王楚天成向前缓缓走出一步,看着许尘隐怒说道:“你想做什么?” 许世将军面无表情看着许尘说道:“如果你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刺杀我朝阳王将,我会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以及愚蠢。” 大雪持续向皇城飘落。 许尘拂掉肩头上几片厚雪,说道:“我就算有这种勇气,也不会愚蠢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既然我来了,那么总要做些事情。” 许世淡淡嘲讽说道:“律法在前,你又能做些什么?” 皇城门洞前的这番变化,惊动了羽林军和大内侍卫,先前送西门望出口的太监首领更是早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向宫内跑去,想要把这里的消息告知皇帝陛下。 朝廷很多属员从广场周围走了过来,走到大人身后,撑开伞,替大人们遮挡风雪,朱墙之前,顿时开了很多不同颜色的花。 许尘的大黑伞已经收了,被侍女拿在手中,主仆二人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风雪中,看着面前那些越来越多的伞。 伞的阴影,把大人们的脸颊笼罩进去,便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情绪,也无法看到他们眼眸里的所思。 第三百九十一章 许尘看着许世平静说道:“律法为先,这是兑山宗的铁律,我身为兑山宗弟子、玄微学生,当然会遵守,所以日前军方调查我是不是那些凶案的嫌犯,在我看来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的事情。” 许世微微皱眉,说道:“朝廷这么多位老大人,站在风雪之中与你对话,难道就是要听你替自己洗清冤屈?” 许尘没有再理会这位朝阳军方的领袖,转身望向西门望,说道:“很多人都在猜我会怎样做,相信你也一直在猜,事实上从决定要杀死你的那天开始,我自己都在猜我会怎样做。” 确实如此,皇城前这些朝阳帝国最重要的大人物们,都一直在猜测许尘会怎样做,哪怕此时看着他出现,也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做。 寒风寒雪朱墙渐冷,许尘看着西门望认真说道:“直到秋天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 “我要挑战你。” 他的声音,在呼啸呜咽的风雪声中,并不如何清晰,然而这句话的内容,却清清楚楚穿透了风雪,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声音渐渐消失在朱色宫墙上,一张薄薄的纸,从许尘的袖子里飘了出来,无视自天而降的大雪,缓慢而平直地飘向西门望的身前,皇城前的风再骤,雪再大,似乎对这张薄纸都造不成任何影响。 西门望沉默看着不远处的许尘,看着那张仿佛被无数根线牵着,缓慢地飘了过来白纸,被伞面阴影笼罩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抬起右手,抓住那张飘至身前的薄纸。 那是一封挑战文书。 从许尘说出要挑战西门望那句话开始,皇城前变得更加安静,死寂一片,甚至连风雪的声音都仿佛消失,所有人的耳中都在回荡着他说的那句话,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那张在风雪中缓慢坚定前行的薄纸。 许尘要正面挑战西门望大将军?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朝廷里的人们当然清楚,许尘是玄微的亲传弟子,还从陆隐大师处学了一身符道本领,修道不足两年时间,便已经是第六境的强者。 第六上境,在世间凡人看来已经近乎神仙一流人物,然而数十年前,大将军西门望便已经是武道巅峰强者,是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之一。许尘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挑战西门望? 这就像是一朵花要去挑战一片树林,一只螳螂要挑战一辆马车,一颗鸡蛋要去挑战一座石山,一个乞丐要去挑战伟大的陛下。 许世将军在心中默然想道,许尘大概真的是被逼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亲王殿下楚天成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转瞬间却变得重新温和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许尘的想法。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不可能违背兑山宗意志和律法,那么便来挑战西门望一场,即便输了也算是有所交待。 皇城前的人们,在震惊之后,纷纷得出这两个方向的想法,许尘如果没有疯,那么他挑战西门望将军,便只是寻求精神安慰。 看着沐浴在风雪中的许尘,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大人物们不觉得他真的疯了,那么心想接下来应该不会发生太血腥的事情。 许尘不可能战胜西门望将军,西门望将军就算在这场决斗中获胜,想着兑山宗和玄微,也不可能真地把这位小先生杀死。 是的,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画面,直接摧毁了他们所有的想像和期盼。 许尘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小刀,用刀锋刺破自己的左手掌心,然后开始移动,刀锋在掌面上移动的速度很缓慢,锋利的刀口缓慢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开始渗出,翻出的略白肉皮瞬间被染红。 皇城前响起一片惊呼,以及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看着刀锋在他掌心缓慢割行,仿佛觉得锋利的刀尖正在割自己的身体,异常痛楚。 许尘没有受到这些惊呼的影响,脸上的神情很平静,非常专注,似乎不是在割自己的手掌,而是要在掌心刻出一朵花。 “许尘!你疯啦!”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满脸焦虑地走出人群,看着侍女厉声喝斥道:“你还不赶紧阻止他!” 侍女低下头,看着踩在雪中的靴子。 亲王殿下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异常苍白,许世将军飘舞的雪眉骤然间降落,仿佛难承重荷,皇城前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震惊。 只有西门望依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他平静而专注地看着许尘割开自己的手掌,阴影中那两道铁眉缓缓挑了起来。 令场间众人震惊、甚至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是许尘自割掌心可能带来的痛苦,而他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涵义。 朝阳人尚武,性情简单而直接,一言不合便往往挥拳相向,决斗便成为了都城里最常见的风景。两年前春天的那个夜晚,当夜在街头看见了一场决斗。 当时他对身旁的小侍女解释过,都城决斗的规矩是割袖代表挑战,而那被称为活局,只要分出胜负便好,可如果挑战者在自己的左手掌里割一切,便代表这场决斗是一场死局。 此时在皇城风雪中,许尘缓慢地割开自己的左手掌心,便代表着他今天向西门望发出的挑战,并不是先前人们所以为的精神安慰为主,而是一场必分生死的死局。 在场的文武官员们,虽然地位尊崇,不可能遭遇挑战,但毕竟都在都城里生活,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极出名的规矩。 所以他们震惊,甚至脸色苍白。 今天的这场挑战,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是西门望大将军必然会获胜,然而如果真是一场死局,许尘如果死了,以他玄微亲传弟子的身份,依然会对朝阳朝堂带来极恐怖的冲击。 楚天成脸色苍白盯着许尘,说道:“你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院长的愤怒?这样值得吗?而且院长是何等样的人物,岂能被你所用?” 刀锋已经划破了掌根,许尘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似乎掌心处的痛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着这位亲王殿下,说道:“此事与殿下何干?莫非你怕我下一个挑战你?” 许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生死局决斗,需要官府批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朝阳朝廷,没有任何人敢批准这场决斗。” “当初道石僧来挑战我时,是军部批准的,柳亦青挑战我时,也是军部批准的,我今日挑战西门望将军,难道军部不批准?” 许尘看着他认真问道:“我朝阳军方还要脸吗?” 许世眉头微蹙,不再说话。 许尘看着皇城前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说律法第一,那好,我便依着律法的规矩挑战,我想知道谁还能阻止我?” 然后他望向西门望,说道:“除非你不接受。” 西门望缓缓摩娑着指间那张薄薄的挑战书,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看着他说道:“你的选择,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许尘说道:“我向来不走寻常路。” 西门望轻弹手中的薄纸,说道:“先前见这张纸缓行于风雪之中,便知道你念力敏锐度很高,很可惜的是你的雪山气海诸窍不通,对天地元气的操控糟糕到了极点,甚至比你现在理应拥有的第六境更糟糕,这样一个糟糕的你,居然妄想越境挑战本将军,我只能说你走上了一条死路。” 许尘看着他说道:“我没有任何别的道路可以走,所以只好走这条路,至于是不是死路,总要走到尽头才知道。” 西门望说道:“对你来说,正面挑战我,是最坏的选择。” 许尘说道:“既然是唯一的选择,那么就是最好的选择。” 西门望笑了笑,缓步走出下属撑着的伞,走到风雪之中,脸色笑意骤敛,冷漠看着他说道:“这是兑山宗的选择?” 许尘也笑了笑,说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兑山宗无关。” 西门望漠然说道:“你想死,那么你就会死。” 许尘说道:“我不想死,我只想你死。” 西门望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是个疯子。” 许尘回答道:“十五年前,我逃离都城,用去死的决心与毅力才艰难地活了下来,就是为了发一场疯,难道不值得?” 西门望沉默片刻,说道:“那确实值得。” 以德报怨这种论调,在朝阳向来不受欢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习惯于简单直接,你打我我便要打你,你要杀我我便要杀你,你杀了我爹,我就要杀你爹以及你,所以许尘向西门望发起生死决斗的邀请,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朝廷通过兑山宗承诺一刀切断过往,让西门望归老,是为不想让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影响到帝国今后的走向,不想让西陵神军把手伸进都城,如果许尘想用阴谋阳谋之类的手段对付西门望,都会影响到这个新陈代谢的过程,但他今天选择了这个最简单或者说最愚蠢的方法,却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因为如果环境是公平的,那么决斗便必然是公平的。 公平不代表没有问题,所有人都认为许尘越境挑战西门望大将军,是在找死,没有人想看到许尘去死,因为他是玄微的弟子,只不过他们现在无法阻止这场决斗的发生,只能期望西门望不接受许尘的邀请。 身为武道巅峰强者,拒绝一位第六境的挑战,确实是很羞辱的事情,所以亲王盯着西门望的眼神里隐隐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西门望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亲王的目光,微微眯眼,看着许尘说道:“既然你想死在我手里……” 便在这时,宫门处响起忙乱密集的脚步声,几名品秩极高的大太监,拼命地向门外跑来,身上的官服凌乱,模样看着狼狈不堪,在寒冷的风雪天里,竟是热的满头大汗,想来竟是从深宫里一路狂奔而出。 跑在太监群最前方的林公公,远远听着西门望的声音,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像被掐住咽喉的大鹅般尖声凄惶喊道:“陛下有旨,所有人不得擅动!” 宫外门的大人物们听到了这声喊,脸上的神情骤然松驰,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陛下,才能阻止这场挑战。 西门望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宫门里响起的尖锐嗓音,也没有听到陛下有旨意,神情漠然继续说道:“……那我便成全你。” 说完这句话,他自身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刀,嗤的一声,把自己的左手掌割开一大道血口,和许尘先前缓慢割掌相比,这个动作显得格外简洁有力。 西门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握紧左手成拳,浓稠的鲜血从虎口处溢出落下。 林公公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这么辛苦,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宫门外,看着西门望淌血的手掌时,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双腿一软便坐到了雪中。 亲王楚天成的脸色苍白的就像是雪。 许世的银眉平静低伏像湖畔柳上的雪,他看着西门望面无表情说道:“撤销。” 西门望摇头了摇头,漠然说道:“他可以撤销,但我不能,因为我有我的骄傲。” 听着这句话,许尘开始鼓掌。 他的左手掌还在流血,随着鼓掌的动作,血水被拍散,向着四周溅射,落在他黑色的院服上,落在满地的白雪上,画面看着极为血腥。 掌声也很血腥,血水啪啪,给人一种将凝未凝的感觉。 许尘说道:“我没有失望。你果然还是那个嚣张暴戾的将军,果然还是骄傲到愚蠢,我希望你继续这样骄傲下去。” 西门望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面无表情说道:“何时?” 那张薄薄的挑战文书上,日期栏是空白的。 许尘说道:“只要在你离开都城前就行。” 西门望说道:“我今日便要离开。” 许尘说道:“那就今日。” 西门望说道:“很好,杀死你之后再启程,应该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许尘说道:“也许你不会再启程。” 西门望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漠然说道:“时间我定,地点你定。” “地点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许尘说道:“我在雁鸣湖畔买了很多宅子,在那里战斗,不需要担心会伤及无辜,另外就是我在那里做了一些准备,毕竟我是符师,略通阵法,境界我不如你,便想在这方面占些便宜。” 二人对话的时候,场间没有任何人插话,震惊而无奈地听着,直到听到许尘选择的战斗地点,脸上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事实上,都城里很多大人物都知道许尘在雁鸣湖畔买了宅院,像许世将军这种军方大人物,更是清楚许尘在那里做过一些手脚,所以他们对许尘选择此地并不意外,只是意外于他会对西门望说清楚。 许尘看着西门望说道:“介意?” 西门望说道:“既然骄傲,哪怕愚蠢,终究还是要骄傲下去。” 许尘摇头说道:“骄傲使人死亡。” 西门望说道:“苍鹰面对蝼蚁如果还不骄傲,会受天遣。” “够了!你们两个疯子!” 亲王楚天成脸色苍白,眼瞳幽火极盛,看着西门望厉声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此人,怎么向玄微交待?朝廷怎么向玄微交待?” “本王用这顶王冠,换一个时辰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毅然决然摘下头顶的王冠,放在许尘和西门望之间的雪地上,回头看着诸文武大臣寒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做事去!” 朝廷大员们都清醒过来,在下属们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散开,去寻找阻止这场决斗的方法,曾静大学士想要走到许尘身前劝说几句,但看着他不停淌血的手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退到了后方。 许世眼帘微耷,似看着西门望和许尘,又似看着满天的风雪,淡然说道:“十几年的事情,何须在意多等一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宫门,不知要去哪里。 风雪宫门前,朝廷大员们逐一散去,只剩下曾静大学士等几位旁观。 一片寂寥中,西门望忽然说道:“旗来。” 远处玉桥那头,是大将军荣归的仪仗,数百人早已等待了很长时间。听着这两个字,一名亲兵疾奔而去,从仪仗中取来一面大旗,然后肃然立于西门望大将军身后,寒风夹雪呼啸,顿时把那面大旗吹拂开来。 那是朝阳王将之旗,旗色血红一片,仿佛是被数万敌人鲜血染成,呼啸飘舞于风雪之中,宫门之前顿时肃杀无比。 许尘看着西门望身后那面血旗,看着被旗色映的血红一片他的脸,说道:“以旗助势,看来你真的怕了。” 西门望漠然看血,眼中根本无他。 许尘笑着说道:“伞来。” 蓬的一声,侍女再次撑开大黑伞,遮住头顶飘舞直下的大雪。 风雪之中,一面血旗,一柄黑伞,遥遥相对。 兑山宗小先生许尘,向西门望大将军发出生死挑战,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都城的每座府邸。 没有人认为许尘能够获胜,所以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西门望将军杀死他,因为没有人知道,玄微会因为许尘之死表现出来何种态度。 玄微很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甚至已经被世间很多庶民所遗忘,但对于朝廷里的大人物们来说,这绝对不代表玄微的声音不再拥有力量,而是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于朝阳帝国来说,都是云层之上的惊雷。 这是一场公平的挑战,并且是由许尘发起,也许就算许尘死了,玄微依然会谨守律法,沉默不语,但没有人敢冒这种风险,哪怕是很小的风险,如果许尘死后,玄微动怒,只怕整座都城都会被毁掉。 当国师出现在云门大阵前时,心中便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所以当他听到兑山宗大先生的回复时,半晌没有醒过神来。 “这是小师弟自己的私事,兑山宗依照院规,不会阻止他。” 林皱眉说道:“可是许尘这是自寻死亡。” 大师兄温和说道:“既然是自寻,那么谁能阻止呢?” 林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说道:“如果小先生真的死在西门望将军手中,兑山宗……会怎样做?” 大师兄微笑说道:“我们会想念他。” 第三百九十三章 都城内,有羽林军。 这支负责守护皇城的强大军队,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力量,拥有道门的修行强者,最关键的是,拥有强大的意志和决心。 依据律法,如今的羽林军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朝阳皇帝陛下,以及许世将军。 顶着寒冷的风雪,羽林军开始结队,然后准备出营,然而却不得不在营外的玉桥前停了下来,因为桥上有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顶高冠,身着袍服,盘膝坐在桥面的积雪中,微低着头。 许世看着桥上那人,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喝声如春雷在桥头绽开,震的飞雪乍乱:“拦道者死!” 律法未曾有此议,古礼未曾闻此事。” 师兄抬起头来,看着桥下那位朝阳军方领袖,平静说道:“既然如此,若要我死,你须先死。” 除了那人和许尘这两代入世之人,兑山宗后山向来不入世,雪桥那头的羽林军将士,并不知道盘膝坐在雪中的高冠男子是谁。 听着此人居然敢对许世将军如此不敬,如此嚣张,羽林军顿时愤怒到了极点,须发贲张,直似要刺破身上的盔甲,拔刀提枪便欲冲上雪桥,将那厮当场斩杀。 许世面无表情举起右臂,身后的骚动与杀意顿时平息。他看着盘膝坐在雪中的那人,神情渐凛,说道:“兑山宗莫非真要出尔反尔?” 师兄看着桥下的他,说道:“兑山宗不反对西门望归老,也不反对小师弟挑战他,因为没有办法去反对。” 许世蹙眉道:“你知道我是去反对这件事。” 师兄说道:“我反对你的反对。” 许世看着雪桥上这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声音微哑问道:“这是宗主的意思?” 师兄说道:“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许世微微眯眼,说道:“所以你拦在雪桥之上。” 师兄盘膝坐在雪中,身姿挺拔,衣袍在风中无一丝颤抖,若雪峰中的崖松,似极了当年兑山宗那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看着雪桥下方的许世以及羽林军的铁骑,面无表情说道:“我尊敬小师弟,所以我不会插手,但我要他得到公平。” 皇宫御书房内不停响起愤怒的骂声,激烈的争论声,白痴与各式各样的污言秽语,就像漫天飘舞的雪花般,向着四处播散。 离开兑山宗,以最快的速度进了都城,来到那家刚刚修葺一新的小道观。因为雪势太大的缘故,街坊们的庆祝活动已经草草结束,叶天明听到皇城处的事情后笑了笑,便消失在风雪中。 皇城外的街巷里,驶来了很多辆马车,收到消息的各方势力,都派出人马来打探消息,包括各国使节以及西晋神军在世间的代表。 护城河远处的雪亭里,一身青色道袍的叶红鱼看着宫门方向,看着那面在风雪中呼啸飘舞的血旗和那把刺眼的大黑伞,沉默不语。 潘安带着叶瑶雪街那头走来,因为叶瑶的身份,他没有让她跟着自己走到皇宫之前,转身敲开了南街巷一家紧闭的店门。 他在那家店里借了把椅子,然后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从雪街挪到了皇城下,看着许尘说道:“准备打架之前,要节约体力。” 许尘说道:“谢谢师兄。” 早有亲兵替西门望端来桌椅,甚至还有一盏热茶,在血旗之前,风雪之中,他捧着茶碗,随意饮着,神情自然平静。 看到潘安,西门望微微蹙眉,却也没有多加理会。 许尘在椅子上坐下,侍女在椅后撑着大黑伞,潘安想要替他包扎还在流血的左手掌,却被他摇头拒绝。 宫门前,血旗黑伞在风雪中,将军饮热茶,许尘养神,这幅画面很诡异,甚至有些荒唐,却又很可怕。 皇城前的街巷里隐藏着很多辆马车,还有很多人没有到现场,在各自的府邸里情思各异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先生出现在雪桥之上,便等若是表示了兑山宗的态度,兑山宗同意许尘挑战西门望,那么朝阳军方也无法阻止这件事情。” 来自清河郡的三供奉,把目光从公主府露台前方飘落的雪花里收回,看着那两名身份尊贵的皇家姐弟,微笑说道:“恭喜殿下。” 公主的神情很平静,眼眸深处却隐藏着忧虑的神情。 西门望是皇后娘娘最强大的助力,他解甲归老对她和李珲圆来说,已是极好的事情,许尘挑战西门望则是更好的事情,无论谁胜谁负,即便兑山宗会对此事保持沉默,也会对皇后一方生出憎恶的情绪。 然而她无法开心,因为她和世间所有人一样,都认为许尘不可能是西门望的对手,换句话说,今天许尘一定会死。 她望向一直沉默坐在另一方的何明池,微微蹙眉问道:“国师去了小道观,叶天明先生有什么说法?” 何明池摇了摇头,说道:“即便是西晋神军,想要在都城里阻止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做到,因为兑山宗已经点头。” 三供奉淡淡说道:“殿下如果还是不放心,老夫或许可以有些手段,让西晋神军和兑山宗因为这件事情再生嫌隙。” 听着这句话,公主面色渐寒,微微眯眼警告道:“不要尝试用任何手段去挑弄兑山宗的怒火,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承受不起。” 三供奉平日里在清河郡备受尊敬,有若老祖,面对着朝阳公主殿下,可以自居下位,然而听着这番话,心中依然生出些恚意。 “殿下说的是,那我去看看。”他面无表情说道。 他轻拂衣袖,走出露台,迎着风雪离开公主府,向雁鸣湖畔走去。 雪一直再下,而且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洒向都城。 雪再如何轻,终究也会落在地面上,或者被扫进水沟,或者积至来年,春暖花开时被太阳融化成水,混着灰尘枯叶,流逝无踪。 这便是天地间的至理。 就如同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的,该来的人总是要来的,很多人伴着漫天的风雪来到了都城,其中便包括一位僧人。 那名僧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笠帽,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木棉袈裟,露在笠帽阴影外的面容寻常无奇,却天然带着一股坚毅的味道。 僧人经由西城门入城,站在风雪长街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走,转身来到一家热粥铺前,摘下笠帽,开始问路。 摘下笠帽,露出满头青黑锋利的新生发茬儿,就如同僧人的神情一般肯定坚毅,然而当他问路时,脸上的笑容却是那般慈悲温和。 用问路这个词并不准确,这名僧人始终紧紧闭着嘴,偶尔咧嘴笑时,能看到他的舌头只剩下半截,原来是个不能言的哑巴。 对于坐在风雪中的许尘和西门望来说,这一个时辰很长,因为风雪再如何寒冷,他们的身体早就已经热了起来。 对于皇宫里的皇帝陛下和雪桥那头的许世来说,这一个时辰很短,因为兑山宗的态度让他们无奈,他们来不及做更多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辰快要结束的时候,朝廷终于找到了方法,宫门骤然大开,朝阳国师李隐和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数十名太监的护送下,脚步匆忙来到了场间,开始宣读陛下的旨意。 亲王殿下楚天成,沉默走在人群最后方。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在朝阳内阁中排名最末,但他是侍女的亲生父亲,身份特殊,国师李隐乃是修行之人,向来不理会朝事,但他与许尘有旧,从楚陆隐大师那边算起,许尘要称他一声师叔。 陛下让他们二人来宣读旨意,自然是要走以情动人的路数。 果不其然,许尘看着这二位,不得不站起行礼。 曾静大学士咳了两声,伸手把落在圣旨上的那抹雪花抹掉,说道:“陛下有旨。” 皇城前的所有人都敛气静思。 曾静看了亲王楚天成一眼,轻声一叹,然后声音微涩说道:“朝阳毅亲王楚天成,因天启元年旧事,自请除王爵。” 满场俱静,皇城前的人们,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望向亲王殿下。 楚天成那顶尊贵的王冠,现在还在许尘和西门望之间的雪地上,已经渐要被积雪掩埋,他的头发现在有些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脸上的神情却异常漠然。 曾静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双手握着圣旨,声音微颤继续念道:“前宣威将军那人谋逆叛国一案,因证据不足,现予撤销……” 圣旨上那些名字,经由大学士微颤的声音,被一个一个接着报出,回荡在风雪中,撞击在朱墙上。 “宣威将军……” “夫人……” “偏将沙刚……” “校尉程心正……” “文书林海……” “属官胡华……” 听着那一个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里的名字,听着那一道道官复原职、加以追思追封的旨意,皇城之前死寂一片。 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重审当年旧案,然而堂堂亲王自请除王爵,涉案的所有将士都被平反,这……和翻案有什么区别? 人们终于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陛下曾经想过替宣威将军叛国案翻案,只不过因为朝中局势和西晋神军的关系,尤其是没有证据的关系,没有做成这件事情。 今日兑山宗默许许尘挑战西门望,给朝廷设下了一道难题,然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陛下依然不能翻案,于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翻案,亦是翻案。 至少,这可以给当年冤死的人,以及今天的许尘一个交代。 宣旨开始时,西门望从椅中站起,陛下的旨意里没有牵涉到他,他的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然后缓缓重新坐下。 那些名字还在风雪中飘着。 西门望知道那些名字,见过那些名字所代表的人。 十几年前,他曾经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见过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有闭上眼睛的,有睁着眼睛的,眼睛里有绝望的,眼睛里有愤怒的。 那些名字隔了十几年再一次响起,在皇城之前,进入他的耳朵,他越来越沉默,脸色越来越铁青,握着椅扶手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不觉得愧疚,更没有自责,也并不黯然。 他只是愤怒。 扶手化作粉末,从他的手指缝里簌簌落下,带着怒意,落在雪上。 没有人注意西门望大将军此时的情绪。 因为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他。 从律法规矩上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西门望大将军。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平静接受,然后老老实实离开都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许尘。 他们清楚陛下这道旨意的对象是谁。 想要阻止这场生死决斗,只能寄希望于许尘撤销挑战的邀请。 陛下替那人翻案,厚赐重赏,恩荫三代,为的就是这一点。 皇城前的人们看着黑伞下的许尘,心想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从听到那人三字开始,许尘便低下了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厚雪,侧着脸,专注地听着旨意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听过那些名字,所以他今天听的很认真,但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有些自嘲。 圣旨上的名字终于念完了。 曾静大学士和国师李隐走到他身前,把圣旨郑重递了过去。 许尘接过圣旨,沉默不语。 李隐神情凝重,说道:“陛下说,只要你承认前面那些命案,他会特赦你,因为毕竟情有可原,如果你觉得亲王殿下除爵还不能补偿,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代表西门望将军向你致歉,做出补偿。” 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被风雪掩盖,除了他自己和许尘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但人们能猜到他和许尘在说什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心情渐渐放松的时候,许尘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许尘把圣旨搁到身后的椅子上,看着李隐和曾静,以及皇城前的人们笑了起来,然后举起手掌。 他开始鼓掌。 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柔,然后越来越用力,劲道大的仿佛是在用力拍打着一墙墙,掌心的伤口再次迸裂,四处溅血。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掌声越来越响亮,血水从他的手掌间不停溅开,然后淌落,滴到他的身上,淌至他的腿上,最后落在雪地里。 看着这幕画面,皇城前的人们再次感觉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意味,他们的身体再次随着风雪而渐渐寒冷起来。 “陛下很仁厚,律法确实有些作用。能够听到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再次在都城里响起,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 许尘感慨说道:“可惜终究还是有些名字被遗忘,我很遗憾。” 曾静紧张问道:“还遗漏了谁?我马上入宫去请示陛下。” 许尘微笑说道:“还漏了将军府里很多名字,比如马夫,比如厨娘,比如园丁,比如丫环,还有……我的父母。” 曾静不解说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将军以及将军夫人……” 许尘低头看着脚下的雪以及雪上的血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将军和将军夫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此言一出,风雪骤散。 从很久以前,军方便开始调查许尘和那几椿离奇命案之间的关联,虽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是他的身世传言早已在都城里流传开来。 所有人都相信,许尘便是宣威将军那人的儿子,当年灭门惨案的遗孤,在世间蛰伏多年,终于进入兑山宗一朝得势,便要展开血腥的复仇。甚至皇帝陛下和西门望,以至兑山宗后山很多师兄师姐都相信这个传言。 所以此时,当皇城前的人们听到许尘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不由被震撼的难以言语,完全无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那人的遗孤,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西门望看着黑伞下的许尘,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尘低头看着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里地面上的那些血点,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风雪骤散骤拢,渐骤渐急。 许尘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了三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将军的儿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将军的儿子?” 众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许尘自嘲一笑,说道:“很遗憾,我真的不是。” “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不是校尉,不是属官,甚至也不是文员,他只是将军府的门房,而且是二门的门房,便是连门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的母亲自然不是将军夫人,她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女,虽然她喂过少爷奶,可以出入后宅,但她依然只是一个婢女。” “陛下替将军翻案,我很欣慰,这是真实的感受,因为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遗憾于……没有听到我父母的名字。” 他看着皇城前的众人说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来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们的名字也很不起眼。” “我父亲是个孤儿,得将军赐姓为林,他叫林涛。” “我母亲甚至没有名字,她是被人从河北郡卖到都城的,从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顺着许尘的手掌继续向雪地上淌落,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静。 然而这种毫不激动的平静,却让看到许尘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然后僵冻了全身。 这种平静很可怕。 第三百九十四章 高高的城墙上,叶天明挥手驱散身前五丈范围内的雪片,看着雁鸣湖畔那片漆黑的林子,神情冷漠说道:“那个清河郡的蠢物,愚痴到了极点,小小螟虫竟然也妄想涉身洪流,真是令人厌憎。” 大师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叶天明说道:“我本想杀了那蠢物,但既然哑巴出手,便罢了。” 大师兄摇头说道:“我岂能看着你违背律法。” 听着律法二字,叶天明微嘲一笑。 大师兄看着雁鸣湖畔,想着正在穿过冬林向湖岸走去的那位僧人,说道:“小师弟与西门望将军这一战,在世间很多人眼中大概都是一场盛事,所以你们才会来都城,而我只是希望小师弟不要出事。” 叶天明说道:“你知道我来都城不是因为这场战斗,而是因为许尘这个人,那哑巴自然也是为许尘来的。” 大师兄很清楚叶天明想点明的是什么,但他保持着沉默,没有接话。 叶天明望着雁鸣湖,忽然感慨说道:“十五前,出现在黑线周边的那些人……除了慎以外,我们大家都到了。” 大师兄说道:“其实慎也来了。西门望将军身上的伤都是他留下的,所以说他的人虽然没有来,但他的拳头来了。” 叶天明说道:“有道理,但即便西门望身上残留着慎的无数个拳头,在我看来,这场越境之战,许尘依然没有任何机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担心什么,我尊重小师弟,所以我不会出手。” 大师兄感慨笑道:“当然我更清楚,如果小师弟他知道兑山宗的想法,一定会哭着喊着求我不要尊重他。” 叶天明说道:“先生在雪桥上拦着许世,这是何意?” 大师兄说道:“公平之意。” 叶天明说道:“西门望实力远在许尘之上,难道兑山宗认为这也是公平。” 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教过我们,公平是心意,与实力无关,只要双方都愿意这样去做,并且接受规则,那么便是公平。” 想着这段是玄微的话,叶天明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看着雁鸣湖畔的夜林,微微蹙眉说道:“那哑巴如果要开口说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 叶天明转身望向他,问道:“君陌在拦许世,你在看我,那谁能拦他?我不会拦他,而且在他开口那瞬间,便是我也拦不住他,难道需要惊动玄微?” 大师兄望着凛冬寒夜里的那片湖,蹙眉不语。 雪在飘舞,僧人在林间行走,向着雁鸣湖的方向行走。 十五年前在那前,他微微一笑,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吞入腹中,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修闭口禅至今。 今夜他再次踏足红尘,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说话,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人们只知道闭言十五年,一朝启唇,佛音必然清亮如雷。 即便是强大的知守观传人叶天明,都不想面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谁来与僧人对话? 真的需要玄微下山?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极薄的雪从夜林上空飘落下来。 那雪极薄,薄至透亮,仿佛是一片蝉翼。 夜林里风骤雪密,然而那片看似轻飘飘的薄雪,却没有被呼啸的夜风吹走,也没有混入密雪里消失无踪,而是孤独冷傲地自天而降,无视周遭的恶风与同伴,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了三供奉的肩上。 清河郡三供奉被那僧人手印所缚,盘膝坐在雪中,根本动不得分毫,眼睁睁看着那片薄雪落在自己肩上,不禁有些困惑。 当薄雪飘落下来时,僧人停下了向湖畔走去的脚步,草鞋深深地陷在厚雪中,然后他转身,望着那片薄雪,沉默不语。 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如尖锐冰片在磨擦,伴着风雪,自然显出凄切的感觉,听上去宛如蝉鸣。 蝉是属于夏天的生物,遇着秋风便沉默。 在语境中,寒蝉便是沉默。 然而今夜风寒雪骤,这片林子里却仿佛出现了无数只蝉! 那些蝉藏在树枝后,躲在翘起的树皮里,悬挂在蛛网间,坐在冰雪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风雪和风雪中那名僧人,放肆地鸣叫声。 蝉声阵阵。 满林寒蝉。 林中寒蝉鸣叫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凄厉,树丫上积着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然而湖畔雪林上空却似乎又有两面大而透明的无形蝉翼,遮蔽了整个天空,让此间的蝉声没有一丝溢出林外。 凄厉的蝉声,比冰雪更加寒冷,比夜风更加难以捉摸,在四处鸣响,在四处归寂,又在四处复苏,最终落在那个僧人的耳中。 林中的蝉声仿佛在冷漠地说:回头是岸。 僧人听着愈来愈凄切的蝉鸣,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叫念冷。 他来自不可之地铅华寺,是强大无比的佛宗天下行走。 因为寺中经卷上的记载,他远来都城,要看看那名传说中的冥王之子,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哪怕面对兑山宗,也要将那人杀死。 自修闭口禅以来,他禅心愈发坚定,意志愈发坚毅,便是都城里无数强者,城南那座兑山宗大山,都不能让他心神稍移。 按道理来说,没有任何声音能够阻止他的脚步。 但这些蝉声不同。 因为他清楚,这些蝉声代表着一个人。 那是世间最神秘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世间最可怕的一个人。 莫说是他,即便是铅华寺讲经首座在此,听着这些声声凄切的蝉鸣,也必须以最慎重的态度对待。 念冷的神情凝重,甚至还带着晚辈应该有的恭谨,但他的眼神依然坚毅,缓缓伸手指向身后的雁鸣湖。 他用这个动作告诉蝉声后面的那个人,他的彼岸在那边。 清河郡三供奉此时身体被佛宗手印幻化的雪绳所缚,根本动不得丝毫,但他能看,能听,听着林子里凄切的寒蝉声,看着肩头那片薄如蝉翼的雪,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惊恐。 他是位第七境的大修行者,在清河郡藏书楼里知晓了很多修行世界的秘密,他虽然不能确定,但已隐约猜到林中那人的身份。 能在如此风雪夜里引发一场蝉鸣,能够让铅华寺大德神情如此凝重,自然只能是世间最神秘的魔宗宗主! 当年魔宗山门覆灭后,这个曾经在世间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的势力已然凋蔽,但没有谁敢无视当代魔宗的宗主。 很多年过去,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位魔宗宗主,甚至没有人听说过此人的消息,于是这位宗主变成了修行界里最神秘的传说。 有传闻说这位魔宗宗主修练走火入魔,早已化为一堆白骨,但也有人说这一代的魔宗宗主正隐匿在世间某处,冷漠地注视着世间的风风雨雨,随时可能出现,再次呼风唤雨。 但不管怎样想,修行界里没有人会遗忘此人,哪怕坚信他已死去的人们,其实夜深梦回时也自惊惧不安,总觉得将来某日,这位魔宗宗主,会在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时刻,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确实是一个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时刻。 至少是清河郡三供奉无法想像的时刻。 就在兑山宗许尘与西门望大将军决战之前,道佛两宗天下行走皆至,风云际会于都城之时,竟然重现人间! 三供奉惊恐无比,然而紧接着,他想到魔宗宗主现在与铅华寺大德对峙,自己说不定能够觅到一线生机,眼珠下意识转动了一下。 他眼珠微转,余光看到了自己肩头那片薄若蝉翼的雪。 然后他想起自己忘记了传说中的一些事情。 传说中,这位魔宗宗主杀人不多,但那是因为他不屑于杀普通人,他认为只有第七境的大修行者才有资格被自己杀。 传说中,这位魔宗宗主之所以是世间最神秘的人物,是因为他会杀死所有听过蝉鸣的人。 三供奉是第七境,而且今夜他听到了蝉鸣。 三供奉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然后便死了。 那片薄如蝉翼的雪,振翅而起,轻轻楔进他苍老的脖颈。 鲜血他的颈间喷溅而出,向着风雪里狂洒,发出嘶嘶的声音。 亦如蝉鸣。 蝉鸣乃是蝉腹鼓膜振动之声,刹那能振万次,是以清亮处能裂帛,凄婉处能催泪,萧瑟处能黯神。 血水喷溅发出声音,是血液与伤口的摩擦振动,与蝉鸣的原理很相似,所以声音也很相似,可以同样凄楚。 哑巴僧人转身望向盘膝坐毙深雪中的清河郡三供奉,微微蹙眉,知晓这是林中那人对自己的警告。 他是佛门弟子,能杀人却不愿杀人,所以先前只是以佛宗手印缚住那位供奉,然而没有想到,却成了那个魔宗强者的帮凶。 僧人知道那位为何会重现人间,为何会用蝉声阻止自己走向雁鸣湖。 因为西门望是魔宗的叛徒,是必然要杀的人。 如果这位魔宗宗主真的死了,那么自然没有什么,但他既然还活着,那么他一定要杀死西门望,或者看着西门望去死。 因为兑山宗和朝阳朝廷的缘故,这位魔宗宗主大概隐忍了很多年,今日既然兑山宗决意对西门望动手,那么他怎能允许别人插手? 或许会畏惧玄微。 但他绝对不会畏惧铅华寺。 哑巴僧人能明白蝉声的意图,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佛宗向来被昊天道门称作外道,但毕竟是正道一属,虽然明知林中那个魔宗强者深不可测,意志坚毅如他,怎会就此却步? 他是铅华寺传人念冷。 他开始愤怒,是为嗔。 不是娇嗔,也不是怒嗔。 僧人依然紧紧抿着嘴,目光坚毅,双手在木棉袈裟前幻化不定,须臾之间,便结成一道意味凛冽的手印。 佛宗大手印里最为光明,威力最大的不动明王印。 旧袈裟前那两只看似寻常的手指,翘指如兰,相搭似离,磅礴的气息顺着手印所向,向着雪林四周散去。 无声无息间,林间积雪骤散上天,顿时把空中的风雪都震的一滞。 夜林里仿佛无所不在的蝉鸣,也随之一滞。 然而随后,蝉声再次响起,而且这一次愈发明亮暴躁。 仿佛是一个人在放肆地大声嘲笑。 林中风雪更疾,堕落的更疾,刚自地面震起的积雪瞬间重新铺满地面,空中飘舞的雪片嗤嗤作响射向念冷的身体。 念冷神情不变,草鞋轻踩雪面,右小腿弹起,击打在自己的左腿膝弯处,就势坐到雪地上,坐了个半朵雪莲盘。 漫天激射的雪片,就像是无数只蝉,鸣啸着击打在念冷的身体上。 念冷身体表面,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些雪片在距离他身体还有半寸距离时,便再也无法前行,然而那些雪片也没有落下,而是像棉絮般粘在他的身体表面。 不过刹那,他的袈裟上便积满了雪,只剩下头脸还有身前结着不动明王印的双手还在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雪人。 念冷望向夜林深处,看着睫毛上渐生的寒霜,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夜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是那般的恬静。 与林间暴躁的蝉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如此恬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的冷酷。 “你若开口说话,我便在世间造十万哑巴。” 听得此言,僧人大怒,圆睁双目,望向夜林深处,灼烧的眼睫上的冰霜蒸腾为水汽,身上的积雪化作温水淌下。 他知道,即便今夜自己破戒开口,也不见得能战胜那人,但那人却一定能在世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若面对的是兑山宗大先生或二先生,甚至是玄微,僧人都可以不加理会,因为他知道兑山宗行事,必不会如此无耻。 但那人是。 那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所以他怒,却依然开不了口。 夜林深处那人,在说了这句话之后,也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但念冷知道,他还在这里,因为蝉鸣还在继续。 僧人无法说话,自然也无法叹息,只能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散了不动明王印,双掌合什守心,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雪片继续如落蝉一般飞下,覆在僧人的身上,遮住了僧人的五官,把这位铅华寺的传人变成了夜林里的一座雪人。 落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雪,在此时忽然渐渐小了。 林中的蝉鸣声也渐渐弱了,却显得愈发凄切。 寒蝉凄切。 对冬湖晚,骤雪初歇。 雁鸣湖畔,无论南岸的山峰,还是东岸的雪林,都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更没有人听到了蝉鸣。 城墙上,大师兄与叶天明的目光穿过无数重雪,落在那片林中,神情微异,似乎同时感觉到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只是他们现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关注那片雪林里发生的故事,因为他们看到血旗飘扬在雁鸣湖宅院前,西门望推门而入。 院门有些新,似乎是前不久重新修过。西门望推开院门,进入漆黑的院落,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蝉鸣,身体不由微僵。 白天在皇宫里,他也隐约听到一声蝉鸣从殿前飘舞的雪花里传来,他确定那是幻听,但此时这声蝉鸣虽然依旧虚妄,但似乎真实了几分。 西门望脸上冷漠的神情没有丝毫撼动,铁眉微挑,反而显得愈发暴戾,脚步稳定地踩过门槛,踏过雨廊来到正厅之前。 雪先前有过短暂的停止,紧接着便愈发暴烈地飞舞。 厚云遮住了满天的繁星,风雪黯淡了都城里的灯火,雁鸣湖畔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西门望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石阶下种着几株寒梅,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梅枝散乱,积雪下能够看到新鲜的断茬口,似乎被什么好风雅的畜牲啃食过。 屋内有一盆绿株,纵是在寒冷的冬天,那植物依然蓬勃地生长着,枝叶肥嫩,青翠欲滴,衬得盆中的黄土愈发无趣。 屋顶那根粗直的黑漆大梁微微变形,应该曾经遭受过某种撞击,出现了两道极细小的裂缝,想来不影响安全,但看着总令人有些心悸。 造型别致的陈物架侧方,搁着一盏油灯,那油灯以青瓷为肚,灯绳洁白,没有点燃的时候,也是件极美的工艺品。 雁鸣湖畔这片宅院,让许尘花了无数两白银,让齐四爷耗了无数心神,又得皇后娘娘和李渔的大手笔添置,自是非凡,与清河郡那些名园比较起来,只怕也不稍逊,便是不起眼的事物也都值得品玩一番。 西门望是武将,从来不会伤春悲秋,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致,然而大战当前,他看着梅丛黑梁盆景油灯的目光却是那般专注。 其实他并没有看梅丛、黑梁、盆景、油灯。 他正在看梅枝积雪里露出的黄纸,黑梁裂缝里夹着的黄纸,盆景绿植里的黄纸,油灯青瓷灯壶压着的黄纸。 这世间有一种纸常为微黄色,符纸。 雁鸣湖畔的宅院里,到处都是符纸。 这是一座符纸的宅院。 “叶童之所以能够越境战胜潘安,是因为她了解他,知道他的恐惧,我也很了解西门望,从叛出魔宗的那一天开始,西门望便一直在恐惧,或许是恐惧那位神秘的魔宗宗主,或许他恐惧西陵神殿揭穿他的身份,因为恐惧,所以他空虚,他开始杀人如麻,开始暴戾冷酷,开始骄傲嚣张。” 许尘从侍女手中接过大黑伞,望着对岸被夜雪笼罩的庭院。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自己的心理阴影。在宫门前他说的对,我也有心理阴影,所以我明白他的骄傲是他无法摆脱的致命弱点,因为骄傲,他现在踏入了我所选择的战场,这便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 “怎样利用他犯下的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必须毫不犹豫地,把这两年千辛万苦写出来的三百多道符,全部砸出去。” 写符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潇洒随意的动作,除了许尘自己,没有多少人知道三百多道符意味着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多少次念力枯竭后的极度虚弱,多少次识海震荡后的痛苦不堪。 侍女知道,因为那些与油灯相伴的夜晚,她一直守候在许尘的身旁,看着他汗如黄豆,脸色苍白,却依然笔耕不辍。 那些夜晚里,许尘耕的不是田地,也不是文章,只是符。 夜雪中崖畔,侍女仰起小脸望向许尘,看着他的脸色如过去那些夜晚里一般苍白,很是担心,却微笑说道:“是啊,少爷一定会胜的。” 许尘闭上眼睛,握着伞柄,眉梢有些颤抖,右手有些颤抖,脸色苍白,识海里的念力顺着黑伞散向满是雪花的空中。 念力是正道修行者的根基,修行者却只能利用念力去操控天地元气,然后施展出各种手段,即便念师能够直接以念力攻击敌人,也被局限在很短的距离之内,那是因为念力拥有一种无法更改的特性。 这种特性便是,念力一旦离开修行者的识海,便会随着距离而以数量级的倍数急剧焕散,归寂于天地自然之中。 许尘此时站在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之上,距离对岸的庭院有数里之遥,他要触发庭院里隐藏着的三百道符,便需要把自己的念力送到彼岸,然而他的念力如何能够渡过这片夜雪中的冬湖? 就在这个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念力经过大黑伞柄和伞面之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是说念力的浓度增加了多少,而是向雪空里焕散的速度变慢了很多。 因为窍塞径曲的缘故,雪湖四周的天地气息,依然没有太多能够听懂他念力唱出的这首曲子,但至少他的声音可以传的更远一些。 许尘的念力悄无声息穿越风雪,落到了遥远对岸的庭院里。 青瓷灯壶压着的那张黄纸,嗤的一声微响化为虚无。 淡淡的燥意无由而至,从来没有点燃过的、洁白如玉的灯绳骤然一紧,清油骤释,燃起一道极微弱的火苗。 油灯昏暗,略微照亮了屋厅内外。 随着青瓷油灯诡异地无火而燃,屋子里紧接着出现了无数变化。 油灯所在的陈物架整个燃烧起来,然而便是陈列架所在的空间燃烧起来,化为一团炽烈的火球,罩向西门望如山般的身躯。 火势飘渺而恐惧,所过之处,任何事物都被化为虚无。 唯有那盆青植不一样,那些微微耷拉着的、青翠欲滴的肥嫩青叶,被屋内的火舌一燎,便如肥肉般融化,化作淡绿色的油脂,滴入花盆。 那片夹在青叶中的黄色符纸消失不见。 青叶化作的油脂,落入土中,花盆顿时崩裂,里面的黄土炸将开来,弥漫在屋内空间里,那些似微粒般的黄土尘埃,不知何故,竟是无比的沉重,每一颗土砾,都像是石头,射向西门望的身躯。 紧接着,那根乌黑的横梁上的黄纸也平空消失,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沉重的横梁毫无征兆从中断裂,砸向西门望的头顶。 西门望眯起了眼睛,如铁铸成的双眉,没有蹙起,反射着火光,似在燃烧。 他出拳。 那只恐怖的拳头,霸道至极地把身前所有空气都挤了出去。 熊熊燃烧的符火,骤然熄灭,惨淡至极,闭眼。 任由那些如石头般袭来的黄土砾击打在自己的身上。 噼噼啪啪一阵密集的响声! 无数细小却威力巨大的土砾,重重地砸到他的身上。 就如同无数颗冰雹自天而降,击打在皇宫的屋檐上。 他身上那件外袍瞬间千疮百孔。 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低头。 断成两截的乌黑横梁重重砸到他的背上。 然后断成更多截。 沉重的横梁,可以砸死十几个人。 却不能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下。 面对着许尘的三道符,西门望只出了一拳。 这就是武道巅峰,尤其是他本来就是位魔宗强者,那么只要闭上眼睛,便可以无视任何知命境以下层级的攻击。 疾射如石砾的黄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断成无数截的横梁,无力地在他脚下滚动呻吟,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只有一根睫毛,飘离眼帘。 以西门望的修为境界,完全可以不用直面许尘的三道符。 他本可以避,可以用更最简单的方法挥手破之。 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一直在注意身后石阶下的那丛残梅。 许尘认为自己很了解他。 他也认为自己很了解许尘。 他知道许尘是一个怎样冷酷阴险的角色,他相信许尘绝对不会浪费三道宝贵的符纸,就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深浅,必有后着。那丛残梅里也有一张黄色符纸。 西门望认为那便是许尘的杀着,所以他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处。 果不其然,下一刻,残梅里的黄色符纸化作一道青烟,残存不多的梅花狂颤离枝,如蝴蝶般飞舞向西门望的脑后。 西门望没有回头,随意一指点向身后。 当他的指尖触及梅瓣时,铁眉忽然蹙起。 那瓣梅化作了一滴水。 那丛残梅里的符纸,竟是如此浅陋的一张水符。 西门望蹙眉,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误。 但他并不在意,神情漠然向上望去。 那处乌梁已断,屋顶破开一个大洞。 人在屋檐下,举首可望星空。 今夜风雪交加,无星可看。 只能看到无数片雪花,随着夜风从那个洞口里灌了进来。 还有一片正在逐渐消散为寒意的符。 那些从洞口飘落的雪花,轻轻飘舞间,似乎变大了无数倍。 一道极寒冷的符意,骤然间笼罩整座建筑。 甚至连建筑内的空气都冻凝住了。 西门望抬头看着落雪,双眉顿时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这是一道很强大的符,瞬息之间,便让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西门望的双眉染霜,外衣里面的盔甲表面也开始结冰,对一位武道巅峰强者来说,这道寒符虽然强大,却依然难以造成直接的伤害。 他微微皱眉,眉上的冰霜顿时破碎,然后他向前踏了一步,盔甲上的薄冰也随之破裂,啪啪落在地上。 不过至少,西门望在这一瞬间,需要以念力凝天地元气于体表,而无法再像先前那般,只凭强悍的身躯和拳头,便能随意相抗。 湖畔宅院里的战斗并未暂时告一段落,就在下一刻,无数道黄色的符纸,从宅院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激射而出。 密集的黄色符纸,纷纷扬扬不停飘舞,密集有如从屋顶洞口落下的雪花一般,围绕着西门望的身体飞舞着,旋转着。 随着不知来自何处的念力波动来临,像雪花般狂肆飞舞的黄色符纸被一一触发,化为虚妄或是道道青烟,符意喷薄而出。 然后最先被触发的符意,带动着尚未触发的符纸飞舞更速,湖畔宅院里黄纸哗哗喷起,如同一道瀑布狂喷,耀亮夜空。 这个画面很美丽,也很震撼,符纸是如此的珍贵,过往历史上的修行战斗中,谁曾见过如此多数量的符纸同时出现? 紧接着,更多的符纸被激发,无数道符意纠结在一起,将周遭的天地元气撕扯的有如碎絮,变成无数湍流。 元气湍流很可怕,再微弱的符意,混在那些切割空间的湍流里,都仿佛具有了某种特殊的威力。 西门望站在这片符意的海洋风暴中间,站在天地元气流湍的漩涡里,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有些伤感,又有些愤怒。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是他最忠诚下属的施符秘法,他没有料到,许尘在今夜战斗里,居然用的是这种手段。 寒冷的雪风,狂暴的夜风,灼热的火焰,令人窒息的湿意,各种截然不同的符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合在了一处,没有任何道理,却是那般的可怕。 西门望神情漠然握拳,身上那件已经残破的外衣,撕撕作响而飞,露出里面崭新的盔甲,紧接着以雄浑至极的念力,于天地元气的湍流中抽出他所需要的,凝于自己的体表,形成一道无形却坚固至极的无形盔甲。 无形的天地元气盔甲,加上有形的金属盔甲,把他的人与周遭的天地严密的隔绝开来,与符意的风暴洋及元气湍流隔绝开来。 西门望抬步,在漫天飞舞的黄色符纸间行走,狂暴的符意不停击打着他的身躯,发出噗噗的闷响或尖锐的切割声。 在符意的侵袭下,他身上的盔甲时而凝上一层寒冷的厚冰,时而红亮刺目如同被烧了七日七夜。 为了抵抗这片符意的海洋,他的念力在缓慢而不可逆的消耗,但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没有丝毫变化,脚步依然那般稳定。 西门望很清楚许尘是陆隐大师的传人,被世人视作未来的神符师,所以他很确定今夜一战必将面临些什么。 只不过许尘准备的符纸数量,远远超过了他事前先计算,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许尘竟然会在开战之初,便把所有的符道手段都施展了出来。要知道符师施符需要念力触动,念力能够传播的距离有先天限制,此时湖畔宅院里尽是符纸飘舞,那么只能说明许尘此时正在宅院里。 西门望以为许尘这种做法很自信,很骄傲,很嚣张,也很白痴,任何与武道巅峰强者交战,却不试图拉远距离的修行者,都是白痴。 既然许尘便在湖畔,那么他便不急于脱离这片符意的风暴海,任由符意的风暴不停消耗自己的念力,也要找到许尘,然后一举击杀。 他继续向前行走,未见有任何动作,身前一堵灰墙轰然倒塌,他看着夜色深沉处,看着宅院南向那些隐隐可见的湖柳处,微嘲说道:“不是神符,又如何伤得了我?你既然急于去死,那便去死。” 雁鸣湖是不规则的,湖西岸相对较窄,也较遥远,那处湖水清浅,有人修了一道木桥行于湖面,可赏湖中水草。 时值寒冬,木桥上尽是积雪,桥下湖水尽数凝为坚实的厚冰,再也看不到那些如绿丝般的水草,只有几丛黄白的芦苇随风招摇。 如此严寒天气,朝廷又封锁了雁鸣湖一带,自然没有什么游客,但有数人分立木桥两头,神情各异望着湖西方向。 青色道袍有些宽松,在风雪间呼呼作响,叶童看着远处流光溢彩的湖畔宅院,感受着那处的符意风暴,眼眸里露出一丝异色。 她曾经在那片宅院里生活了很长时间,然而直至此时,才知道许尘在宅院里做了什么手脚,藏了多少道恐怖的符纸。 道痴是极端自信之人,但她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许尘用这片符意的风暴海洋来对付自己,她必然会狼狈到极点。 木桥那头,潘安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握着叶瑶的小手,看着远处西面不时闪耀的光线,看着狂舞不停如瀑布的无数黄纸,震撼说道:“都知道小师弟吝啬,哪里能想到他今夜居然弄出如此奢阔的手笔。” 叶瑶的手有些凉,既担心朋友侍女现在的情况,又震撼于湖畔那些符纸所带来的冲击力,喃喃说道:“原来符是这般可怕的事物。” 雁鸣湖南岸山崖畔,许尘睁开眼睛,看着远处对岸宅院处的火树银火符纸风暴,听着隐隐传来的墙倾瓦飞的声音。 “我请人设计阵法,加上大黑伞,就是要让西门望做出错误的判断,让他以为我就在宅院里,西门望实际上很谨慎,多虑多疑,在此基础之上则是畸形的自信,他既然判断我在那边,便一定会坚信我在那边。” 他微讽说道:“说不定他这时候还在对我嘲讽的喊话,让我出来战个痛快。” 侍女看着湖对岸蹙眉说道:“但他的实力太强大,符海似乎对付不了他。” “我从来不指望这片符风暴能够直接击败西门望,毕竟我不是神符师,我洒在花盆里的那些符纸,或许只能在他的盔甲上像飞蛾扑火般变成无用的青烟,但可能有符会切断他的一根眼睫毛。” 他接着说道:“一根眼睫毛掉落,算不得什么,甚至他自己可能都注意不到,但积少成多,便能致命,就如同走路一样,只要一步步走下去,那么总有一天你会走到你想去的地方。” “西门望就算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峰,我的手段是只不起眼的勺子,但如果让我不停敲下去,天长地久敲下去,这座山峰依然会让我拍松,拍的表面松动,岩石化粉簌簌落下,最终山倒地摇。” 说完这句话后,许尘把手里的大黑伞递给侍女。 侍女接过大黑伞,看着他说道:“是的,少爷,你肯定会赢的。” 隔着一片湖,同时触发数百道符纸,许尘的念力急剧消耗,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眼光却依然平静,看着湖对岸缓缓抬起右臂。 他的手指颤抖不安,似乎指间用无形的线悬着一座沉重的山峰。 他缓缓移动右臂,在身前的风雪中,画了两横两竖四根线,无形而凝重的线条,指向雁鸣湖对岸的宅院。 宅院里。 满天狂舞的黄纸尽皆化为虚无,耀眼的光线渐渐敛没,狂暴而恐怖的符意,依然在不停地撕扯天地元气,平静而蕴藏着凶险。 与都城别处相对稀疏的雪夜里,隐隐出现了四道线,那些线条没有颜色,按道理应该透明无形,却偏生能够被人看见。 之所以能够看到那四道线,是因为夜空里飘舞的雪花,骤然四处逃散,有些没能逃离的雪花悄无声息化作虚空。 夜空里的四道线,便是无雪的痕迹。 四道线两横两竖,合在一起,便是一个井字。 夜空里的狂暴符意,尽数凝在了这个井字里。 井,横竖皆二,喻切割。 井字符是陆隐大师生前最恐怖、境界最深妙的符意。他在无名山顶与光明大神官同归于尽之前,所施出的井字符,更是连空间都能切开,能够把光明大神官以天启之境所获的昊天神辉切断在空间里! 许尘继承了陆隐大师的所有衣钵,对井字符的研习自然也是最为刻苦用心。 虽说他境界不足,不能完全发挥出井字符的威力,但他写出的井字符,已然足够强大,更是他如今所能施出的威力最大的符。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能够以不定式施符,这种手段,已然与荒原上的书痴莫山山水平接近,换句话来说,这道井字符,便是他的半道神符! 井字从夜空降落,把湖畔整座庭都覆在内,仿佛里面藏着个无数的更细微的井字,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离。 梅花被切碎,井被切断,墙被割开,井字落下,一切事物都被切开。 平直凌厉到了极点的井字符,落在了西门望的身上。 他身体表面那层天地元气凝成的盔甲上,出现了四道极为清晰的痕迹,微微下陷,里面那件崭新的盔甲,更是出现了四道锈迹。 西门望黝黑如铁的脸庞骤然变白,然后急速变红,紧接着雪白,再紧接着潮红,快速地变幻着,念力疾出! 凝于体表的天地元气层,一番振荡不安,下陷弹回,终于是撑住了井字符的切割,却已然变得薄了很多,如同一张薄纸。 紧接着,喀的一声轻响从他身上响起,盔甲依着四道锈迹的线条,碎成了无数金属片,像破铜烂铁般落在脚下! 西门望望向雁鸣湖对岸,看着那处漆黑的夜色。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在井里。 而许尘一直在井外。 第三百九十六章 符意起于湖畔时,叶天明站在城头风雪中,说道:“陆隐师叔果然识人,谁能想到许尘入符道不过这些时日,便有了这等手段。” 在他看来,许尘写的符并不如何强大,甚至其中有些符明显是初入门的手段,在一般人看来徒然引人发笑,然而在不到两年时间内许尘便写出这么多道符,实在是令他感到震惊。 最令叶天明感到震惊的,却是许尘施符的手段——湖畔的符海风暴看似混乱,实际上隐隐里却自有章法,每道符意之间配合堪称完美,若非如此,也不可能造成这般声势,形成这等效果。 大师兄微笑解释道:“小师弟是大书法家,毕生所学最擅长处便在笔墨功夫上,对于如何拆字解字写字,造诣精深。” 叶天明微微皱眉说道:“我依然无法理解,他怎么能写出这么多道符来。” 符师最讲究天赋,无论是他这个太清观传人还是剑圣,这一生都难以亲近符道,但这不代表他对符道没有任何了解。 任何符师都只能使用自己写的符,即便像陆隐大师这等境界的源符师,可以留下数道源符给弟子使用,但数量也绝对不会太多。 写符需要消耗符师大量的念力与心血,更需要大量材料,制悟符不过两年时间,凭什么能写出这么多道符? “兑山宗别的什么没有,就是修行方面的材料存了不少,若有缺漏,朝廷也会帮着来准备,至于写符所需的念力……” 大师兄笑了笑,说道:“叶天明先生大概有所不知,小师弟念力的雄浑程度,在我兑山宗后山之中,也能排进前列。” 兑山宗后山里诸弟子在世间声名不显,然而叶天明很清楚,那些人必然各有奇才,此时听说许尘的念力雄浑程度,竟然能在兑山宗后山排进前列,不由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也有些吃惊。 便在这时,井字符出现在湖畔宅院的上空。 叶天明感受着那处传来的平直凛冽符意,眉梢缓缓挑起,沉默看着雁鸣湖方向看了很久,然后眉梢渐展,说道:“半道源符终究不是源符。” 大师兄看着夜色中的那片湖,略带遗憾说道:“小师弟虽说进步极大,但毕竟入符道时日尚短,未能成为源符师。” 叶天明摇头说道:“源符师又如何?除非到了陆隐师叔的层次,单靠轻飘飘的符纸,便想击败西门望这等人物,只能是痴心妄想。”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靠符道便能杀死西门望,师傅当年全盛期大概有这等本事,我可没有,我自然有我的想法。” 许尘看着再次被夜色吞噬的对岸,说道:“都说不能越境挑战,满天下包括兑山宗的师兄们都没有人相信我能战胜西门望,但我坚持来做,是因为他们都算错了一件事情,我没有想过战胜西门望,我只是要杀死西门望。” 如果不战胜敌人,如何能够杀死敌人? “战斗只是瞬间,杀死一个人却可以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里面可以有很多场战斗,前面无数场战斗,我可能都无法战胜他,但我能让他流血,那么哪怕到最后我依然无法战胜他,但他的血却却可能流光。” “血流光了,自然便死了。” “今夜我和西门望拼的不是实力,不是念力也不是境界,而是看谁更快流光身上的血,他是魔宗强者,防御太过可怕,就像只乌龟,我要做的事情,便是不停替这个乌龟放血,然后确保不被他一口咬死。” 许尘郑重说道:“感谢慎,把西门望身上最外面的那层龟壳已经敲碎,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些。” 侍女看着他说道:“我们会成功。” 许尘今天话很多,解释了很多。 如果他身旁不是侍女,而是别的听众,比如叶红鱼,叶红鱼肯定早已厌烦到了极点,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进崖下的冰湖里。 侍女最开始有些诧异,然后明白了原因。 面对西门望,许尘没有丝毫的信心。 哪怕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平静,语气是那样的平和,似乎信心满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哪怕他准备了整整十五年。 他依然没有信心。 所以他不停说着自己的准备,说着自己必胜的理由,来让自己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越境挑战成功,战胜那个似乎无法战胜的强大敌人。 侍女很担心,很忧虑许尘的现在的精神状态。 所以她一直在用比许尘更肯定的语气,说:我们肯定、一定能胜。 在整个世界都不相信许尘的时候,甚至在许尘自己都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那么只剩下她一个人,能够给他最后的信心。 因为这不仅仅是许尘的战斗,而是他们两个人的战斗。 侍女把大黑伞搁在了瘦弱的肩头,伸出右手紧紧攥着许尘的衣裳,攥的很用力,带着薄茧的指头仿佛要陷进他的身体。 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睫毛不眨。 西门望走出了湖畔的庭院,来到了湖堤上,身前便是数重柳。 狂暴的符纸海洋,对他强大的身躯进行了数千数万次的侵袭,虽然没有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却割散了他的发髻。 黑中夹着数茎银的头发,披散在他魁悟的身体后方,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佛经画卷上的魔神,然而破烂的衣衫,被腰带系着残留在腰间的残破盔甲,让这尊魔神看上去是那般的狼狈。 西门望面无表情伸手把腰间的盔甲碎片撕掉,像扔垃圾一般扔到柳树下,然后看着雁鸣湖四周的夜色,咳嗽了起来。 寒冬雪夜,温度低至湖冰坚实如钢铁。 但却不应该让一位身心皆如钢铁的武道巅峰强者有所感。 西门望意外于湖畔庭院里有这么多符,便是风雪都有些承不住,意外于许尘在符道上的本事,竟比传闻中要强大很多,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许尘竟然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施符。 意外使人警惕,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既然知道了错在何处,便可以纠正,所以他并不为意,依旧沉默看着冬湖的四周。 雁鸣湖畔尽是白雪莽莽,只是夜太黑,没有星光也没有灯火,于是本应清亮一片的天地,竟是那般的黯淡,雪似也变成了黑的。 夜色笼罩近处的寒柳与远处的芦苇,无论是冰实了的湖水还是湖周的山丘,都是漆黑一片,即便感知再如何敏锐,肉眼也看不到任何画面。 西门望不知道许尘这时候在哪里,只知道他肯定在雁鸣湖岸边,却不知道是西岸的木桥,东岸的雪林还是南岸的山崖。 但他确定只要许尘再动,便会死。 许尘站在山崖上,手里握着一把铁弓。 他举起铁弓,缓缓拉动弓弦。 弓弦微振嗡鸣,瞬间被风雪掩盖。 黝黑的铁弓上有些积雪,显得愈发寒冷。 弦上那根刻着繁复符线的铁箭,瞄向雁鸣湖北岸的夜色。 夜云遮星,四野漆黑一片。 不见繁星,不见人影。 西门望看不见他,许尘自然也看不见西门望。 此时与去年在荒原雪崖上射陈鲁杰皇子不同。 那时节,陈鲁杰皇子正处于破境的关键时刻,一身修为境界尽数蓬勃而出,如同燃烧本命一般,在许尘识海里就像是一朵将要绽放的金色花朵,哪怕隔着十几里的距离,也清楚地不需要瞄准。 而西门望身为境界稳定的武道巅峰强者,心意一动便与湖畔的寒柳融为一体,即便许尘晋入知命,也无法确定对方的方位。 既然如此,他手中的箭准备射向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 大黑伞下的侍女,紧闭着眼睛,把细细的眉尖蹙成了一朵小黑花,说了两个数字。 此时崖上风雪飘舞,侍女再次喊出了两个数字。 陪伴着他们在山里狩猎,在生死前搏命,已是本能,不会出错。 和两年前几乎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场景,只不过今夜侍女喊出的数字要复杂很多,数字的复杂程度往往代表着精确程度。 寒冷黝黑的箭簇缓慢移动,在夜雪里寻找着目标。 然后停止。 他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铁箭离弦而去,消失在弓前的湍流空洞中,消失在风雪之中。 西门望坚信,只要许尘再出手,便必死。 许尘出手便是最强大的箭。 黝黑的铁箭,前一刻消失在山崖前。 下一刻便突然出现在西门望的身前。 箭上的符线微微明亮,上面残着的雪片,都没有被风吹走。 在这一刻,箭似乎突破了距离和时间的束缚。 甚至不再被周遭的天地环境所影响。 寒冷的箭簇,刺破了西门望贴身的衣衫。 他体表的天地元气层骤然下陷。 西门望有所感。 伸手在空中一握。 他只来得及握住箭的中段。世上能够握住许尘的箭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么几个。 铁箭在铁掌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星四溅,照亮湖畔寒柳。 铁箭在西门望手中,向着他的胸膛继续前行,便要刺进他的身体。 西门望的眼睛骤然明亮,宛如若星辰。 只听得一声轰鸣,铁箭与他手掌摩擦所带起的火花瞬间敛灭,湖堤之上狂风大作,寒柳尽碎,混入雪中一道狂舞。 伴着恐怖的冲击力,西门望的身体向后倒掠而去。 他的双足像铁柱一般踩在堤岸里,竟是硬生生犁出了两道极深的沟壑,如果不是雁鸣湖水已然结冰,湖水便会随之倒灌而入。 铁箭的箭簇刺破了他体表的天地元气层,刺破了衣衫,刺破了肌肤,留下一道并不深的伤口,一滴鲜血缓缓渗出。 西门望抬起头来,望向雁鸣湖南岸,黝黑如铁的脸庞泛过一丝苍白,然后他开始咳嗽,有血水从唇角溢出。 雪夜冰湖上方,有一条空虚通道,里面没有雪,直至此时,雪才重新落入,然后被箭道的余韵绞成碎絮。 这便是箭道。 箭道的另一头在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上。 西门望终于确定了许尘的方位。 他面无表情看着那边,一道强悍的气息释出体内,雪与尘狂舞而起,在摇晃不安的寒柳间形成一个圆。 紧接着,他双脚所站立的地面骤然下陷,形成一个丈许的完美圆形,借着恐怖的反震力,他的身体消失在湖堤上,只剩下余风缭缭。 雪落下几片。 西门望离开了湖堤,向着湖的南岸开始奔跑。 他的的脚重重地踩在湖面上。 雁鸣湖冰冻的极为结实,即便承载着他的身体和高速所带来的冲击力,依然没有破碎,只是每当他脚步踏下时,会出现几道不起眼的裂缝。 坚硬的湖冰下方是水,感受到冰面上如山般的重量,开始震荡不安,发出沉闷而诡异的响声。 就如同鼓槌重重地敲打着战鼓,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 这片冬湖便是他的战鼓。 他击打战鼓的频率并不高,但每一记落下却是那般的有力。 西门望奔跑的节奏并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都跨过一道山河。 不过刹那时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冰封的雁鸣湖面上。 如果有人能够无视黑夜的遮蔽,或许能够看到雪湖上那道残影。 一位武道巅峰强者,拥有绝对的力量,当他把力量转化为速度的时候,很难用语言或者对比来形容那种可怕的程度。 雪湖上的夜风肯定没有这种速度快,落雪更没有这种速度快,即便许尘射出的符箭速度更快,却没有办法射中如此快的目标。 在战场上,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西门望和许尘都曾身经百战,他们很清楚这个道理。 自从知道许尘对自己的敌意之后,西门望一直在警惕等待传说中的箭,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自己奔跑起来,那么箭便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坚硬的军靴,踩裂湖冰,来到雪湖上。 那处有枯荷被冻凝在水中,早已死亡,积着雪,看上去是那般的凄惨。 就在西门望踩倒一枝枯荷的时候,旁边几株枯荷颤抖了一下,仿佛重新获得了某种生机,然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冬湖冰面迸裂,枯荷尽伏,火光大作,气浪狂卷。 西门望如山般的身体,竟被震的高高飞起。 火光、气浪之中是无数道凄厉的尖啸,嗤嗤作响。 那些没有被爆炸气浪震伏的枯荷,如同被锋利的刀芒切过,纷纷断裂,变成了无数道极碎的屑片。 西门望重重落到雪湖之上,溅起一蓬雪花。 他的双膝微弯,军靴已破,但身体竟是强悍地保持碰上平衡,没有摔倒。 随着他一道落地的,还有无数片极锋利坚硬的铁片。 那些高速溅射的铁片,溜溜尖啸着,斩碎枯荷,然后像雨般落在冰面上。锋利的铁片附着在他的身上。 他身体表面的天地元气,在最危险的那刹那,挡住了绝大部分爆炸的威力和锋利铁片的切割,但依然有十几片锋铁,楔进了他的身体。 西门望坚硬的肌肤上出现了很多道伤口,鲜血开始流淌。 便在这时。 第二枝铁箭到了。 突兀而毫无征兆。 西门望看着,冬湖上飘着的雪畏怯的躲避,真气灌入右臂,面无表情一挥。 这看似简单的一挥,却是令雪湖上夜风大作,冰砾狂滚。 擦的一声锐响。 他的右臂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血口。 铁箭受震,擦着他的身体没入雪湖。 轰的一声,极坚硬的湖冰上,出现了一道黑幽幽的洞口。 西门望霍然抬头,目若幽芒盯着南岸的方向,然后再次开始奔跑。 他确认自己还是低估了许尘的手段。 但他已经不能再退,必须要拉近与许尘之间的距离。 所以无论这片凛冬之湖里藏着多少手段,凋蔽的雪中莲田里隐藏着多少先前那种爆炸,他都必须要冲过去。 他继续向莲田里奔跑。 于是第二场爆炸再次发生。 箭可以无视距离,却不能无视目标的移动速度,许尘也懂这个道理,更何况西门望一身魔宗功法强悍至极,身体的强度,完全不是陈鲁杰皇子可以相提并论,所以他从来没有指望,单靠箭便射死西门望。 好在雁鸣湖里有一片莲田。 暮春之时,许尘在把雁鸣湖畔所有宅院都买了下来,把雁鸣湖变成了自家后园的湖,他在湖里种了很多荷花。 盛夏之时,他与侍女泛舟湖上,穿行于密植的莲田之间,赏湖赏风赏星辰,摘莲花剥莲子,然后在莲田里扔了很多小铁壶。 凛冬之时,雁鸣湖冰封,冰面厚实,莲田早凋,荷若鬼面,那些沉在莲田深处淤泥里的小铁壶,却开始苏醒过来。 随着小铁壶的苏醒,一场又一场的爆炸,接连在雪湖之上响起。 炽烈的火焰与恐怖的气浪,震的湖面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而起,无数片极锋利坚硬的小铁片,呼啸着在风雪中穿行。 湖面坚硬的冰层上,出现了很多黑洞。 呼啸的风雪与铁片间,西门望已然鲜血淋漓。 更可怕的是,每当他的身法因为爆炸而稍有停滞之时,南岸山崖上撑着大黑伞的侍女便会报出他的方位,然后许尘射箭。 下一刻,恐怖而寒冷的铁箭便会来到西门望的身前。 小铁壶是花,许尘和侍女在这片凛冬之湖里种了多少莲,扔了多少壶,今夜湖面上便会开多少朵花。 铁箭是刺,许尘箭匣里有十三根箭,那么他便一定会趁着雪湖火花朵朵盛开的时节,尽数射将出去。 夜雪下的冬湖,本来应该是安静漆黑一片,然而今夜湖面之上却是狂风大作,不时响起恐怖的爆炸声和火光。 第三百九十七章 被冰封的莲田里绽开朵朵铁莲花,湖面厚厚的积雪被无形的力量抛起,洒向黑暗的夜空,厚实的冰层塌陷炸裂,仿佛墨汁般的冰冷湖水不停拍打着黑色的洞口,惊起雪般的浪花,然后消散于真正的雪中。 凋蔽的残荷丛中,西门望再次被气浪震飞,伴着尖啸的铁片穿梭声,他如山般的身躯破风而上,似要被抛到夜云之上。 岸山崖上,侍女一手紧紧握着大黑伞,一手用力攥着许尘的衣裳,低着头闭着眼,根本没有去看山崖前湖上的混乱画面,却似乎能够清晰地捕捉到每样事物的位置,低声再次报出两个数字。 听着那两个数字,许尘毫不犹豫弯弓搭箭,朝着斜上方的遥遥夜云便射了过去,那处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清楚那里有什么,但他知道西门望便在那里。 天空里落着暴雪,漆黑一片,看不到箭道,只能听到箭的尖锐箭啸之声,而当人们听到箭啸的时候,已经是下一刻的事情。 雁鸣湖上空的夜云骤然一阵波动,天地气息乍乱,仿佛黑云里炸开一道响雷,黯淡的云丝嗤嗤四处逃离。 夜云骤破,鲜血一溅。 西门望从高空堕下,这一次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平衡,重重地砸到了冰面上,砸得冰面上出现了好几道深刻的裂痕。 一枝寒冷黝黑的铁箭,深深地穿过他的左臂。 因为愤怒和疼痛,西门望的眼瞳仿佛要燃烧起来,如同一只受伤的兽王,他一把握住铁箭尾,生生把箭枝从上臂里拔出,继续向着南岸奔去。 他只来得及往前踏出三步。 莲田底、淤泥处再次发生一场威力巨大的爆炸。 他脚底的冰层骤然开裂,险些把他的身体吞噬进黑暗寒冷的湖水中,随之而来便的气浪火苗和那些阴险可怕到了极点的锋利铁片。 当湖水里的波动,透过冰层传到军靴脚部时,西门望以一位武道巅峰强者的能力,做出了最及时的反应。 他军靴重重一踏,脱离冰封的湖面,来到空中,然后闪电般举起双拳封于身前。 西门望闷哼声中,惨然倒飞数十丈,直至退出莲田之外。 他的手臂和手臂无法遮住的身体上,出现了数十片小铁片,鲜血从伤口里渗出,看上去就像荒原秋天的赤草。 连续硬抗莲田里的爆炸,尤其是连续硬接了许尘的数道箭,西门望即便是武道巅峰强者,精神和气血也损耗的极为严重。 凝于体表的天地元气,已经溃散四离,再也无法保护他的身躯,在魔宗真气作用下坚若金石的肌肤,现在上面也出现了无数道伤口,虽然没有致命的伤势,但鲜血淋漓的模样,看上去极为狼狈。 就在这时,又一枝箭穿透燃烧的枯莲与风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西门望的身前,竟是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机会。 西门望双掌合什,强行于面前夹住那枝恐怖的铁箭,身体在冰面上再退十丈,身下冰雪四溅,他的脸色苍白,唇角淌出的血越来越多。 许尘站在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下,沉默地注视着崖下湖面上的一切动静,当西门望再次被炸的倒掠而退时,他借着这场爆炸响起的刹那光芒,抢先确定了位置,在刚刚听到侍女报出的位置后,手指轻抚弓弦。 箭术才是最强大的手段,只不过以往普通的弓箭对武道修行者没有太大意义,而一旦世间出现了箭这种武器,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尘便成为所有修行者的恶梦。 许尘射箭的动作并不快,但却有一种很奇妙的节奏感,凭借着那种节奏感,从侍女报出方位,到铁箭离开弓弦,这个过程是那般的行云流水,竟似没有任何等待的过程,其间隐含着某种至理。 面对这种强大的箭术,更关键的是他的身旁还有侍女,西门望再如何强大,也无法避开那些悄无声息却威力强大的铁箭。 他只能硬抗,只能苦撑,只能不断地流血,就看许尘的十三枝铁箭射完时,他的血会不会流光,他能不能冲到许尘的身前。 箭速度太过惊人,远胜声音传播的速度,所以只有当它射中目标之后,箭啸的声音才会向着斜向两方传播。 雁鸣湖西岸的木桥畔,芦苇骤然摇晃,叶童身上的青色道袍振振飘起,然后她才听到了那声箭啸。 “箭?” 叶童神情微凛。 她在荒原雪崖上以及大明湖畔,见识过箭,她知道这集中了兑山宗蓝鸢阁智慧的符箭拥有怎样的威力。 然而今夜风雪大乱,芦苇乱摇,箭啸余韵里,她的青衣道袍呼呼作响,她才发现,不过一年时间,许尘的箭变得更加恐怖。 紧接着,雁鸣湖莲田里的爆炸声传到了雪桥上。 她蹙眉说道:“这又是什么?” 一声又一声的爆炸,一闪又一闪的火光,凄厉的铁片旋转尖啸,夜雪里恐怖的箭意,让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苍白。 她看着东方的湖面,忽然说了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我死了。” 潘安和唐小棠一直站在木桥那头。 他们关注着湖面上的战斗,担心着许尘和侍女,沉默无语。 叶童不知道爆炸是什么,潘安却是见过小铁壶试验的人,但他没有解释。 就在叶童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看着远方的箭啸与雷鸣般的火光,神情复杂说道:“我也死了。” 他们现在还完好地站在木桥之上,自然没有死。 但就在听到雁鸣湖上传来的爆炸声和箭啸声时,他们都说了同样的话。 我死了。 叶童是西晋神军道痴,潘安更是世间最年轻的知命境大修行者,他们二人是道门最天才最强大的年轻人。 之所以他们会说我死了,是因为他们沉默观看着战斗,确认如果是自己处于西门望的位置,面对着许尘苦心孤诣十五年、从夏天到寒冬的战斗准备,最多只能支撑到此时此刻,便会死去。 风雪城墙上。 叶天明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第六境的修行者,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许尘,只是那些莲田里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没有说话。 作为兑山宗大师兄,他自然知道那些爆炸是怎么回事,但如潘安一样,他也不会把小师弟压箱底的本事告诉别人。 叶天明望着雁鸣湖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摇头说道:“许尘的手段如果用来对付别的修行者,真是必杀之利器,但想用符与箭还有这些奇怪的爆炸便杀死西门望,依然还是不够。” 雁鸣湖上的雪渐歇,皇宫里的风雪还在继续。 夜雪下的大殿灯火通明,鸦雀无声,自然更没有什么寒蝉鸣叫。 谁都知道都城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大殿内外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侍卫手握寒冷的刀柄,警惕地驻守在殿外,太监宫女们低着头缓步行走,确保脚掌落地时,不会发生任何声音。 朝阳皇帝今夜没有穿常服,而是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斜靠在软塌之上,手里握着卷书在看,却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进去。 皇后娘娘坐在榻旁的椅中,往日里温婉华贵的面容,今日却是没有一丝表情,隐隐可以在她的眼眸深处看到担忧和恼怒。朝阳国师李隐和御弟无禅大师,在御榻前平静相对而坐,今日都城里强者云集,所以这两位朝廷最强大最可信任的高人,必然要在宫中。 皇帝陛下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殿外夜色里飘落的雪化,望向南方雁鸣湖的方向,清眉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西门望是皇后不为人知的兄长,但从感情倾向上来说,陛下更希望许尘能够获胜,因为陛下一直以夫子学生自居,那么在他看来,许尘便是自己的小师弟。 “好磅礴的气息。”李隐感受着雁鸣湖那边传来的天地元气波动,说道:“许尘的符箭果然可怕。” 皇后娘娘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陛下颤声说道:“集兑山宗后山的智慧,集朝阳之力才打造出来这么一把符箭,难道这算公平?” 皇帝陛下沉默不语,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更加难过。 一直沉默不语的无禅大师,忽然开口平静说道:“算公平,只不过许尘准备的时间更长一些,他准备了十五年。” 说完这句话,他和李隐离开座位,向殿外夜雪里走去,把这座安静而充满了复杂气氛的宫殿,留给陛下和皇后。 大殿侧后方有一方亭榭,亭间悬着一口古钟。 亭檐上积着厚厚的雪,古钟上积着浅浅的雪。 李隐和无禅走入亭榭,站在古钟之旁。 李隐看着南方,深深皱眉说道:“还是不够。” 无禅僧人说道:“没想到你也希望许尘获胜。” 李隐说道:“人的感情倾向是不受控制的,虽说西门望是我道门长老,但许尘却是师兄唯一的传人。” 然后他淡淡伤感说道:“他准备了十五年时间,结果却还是不行。” 无禅僧人伸出手掌轻轻擦去古钟上的积雪,说道:“许尘入符道时,曾来塔问道于我,我也希望他能获胜,但心有所念,事并不能如愿,如果准备的时间谁长谁就能胜,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暴雪骤歇,爆炸产生的气浪渐渐平伏,夜风也变得温柔了很多,深夜的雁鸣湖一片安静,湖上夜云渐分露出一道缝隙,几颗星星从那道缝隙中探头出来,好奇地望向地面,想看看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绝大部分的夜穹还有厚厚的黑云所掩盖,那几颗星辰一现即隐,却洒下了些光线,略可视物,只见雪湖冰面上一片狼籍,凋莲早已碎成粉絮,莲田里出现了数十个幽幽的黑洞,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魁梧的男子单膝跪在冰面上,跪在那些黑洞前方,他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不知锲着几十还是几百块铁片,鲜血不停地从他身上淌下,最终流到湖面的积雪上,染得他膝盖周遭的雪地殷红一片。 夜雪冬湖上的殷红,其实更像是黑色。 魁梧男子所跪之地,距离雁鸣湖南岸只有百余丈距离。 许尘站在湖畔的山崖上,盯着湖面。 为了战斗和射箭,他身上黑色的院服,袖管和裤管被侍女用布绳系紧,此时他的身体尤其是右臂在剧烈颤抖,于是黑色的院服在湖风中呼呼作响。 使用箭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和念力,当初许尘只能射数箭,如今修行浩然气有成,能够把箭匣里的十三枝铁箭全部射完,对他依然是极大的负担,再加上湖畔宅院里的数百张符,湖底淤泥里的小铁壶,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手段,此时他识海里的念力已经近乎枯竭。 他的眼睛异常明亮,脸色异常苍白憔悴,他的右臂无力到了极点,他的右肩仿佛被撕裂开一般疼痛,他虚弱的随时可能倒下。 但他没有倒下。 他等着湖面上的西门望先倒下。 西门望单膝跪倒在雪湖上,他最终没能挡住许尘最后那枝箭,寒冷黝黑的铁箭,直接从他的小腿骨里穿了过去。 如果被这枝铁箭射中的是普通修行者,腿肯定断了。 西门望不是普通修行者,他的腿没有断,那枝铁箭甚至没能穿过他的腿,不过这样反而给他带来更重的伤与更大的痛苦。 西门望伸出右手握住小腿上的铁箭,想要把这枝箭拔出来,然而他的手颤抖的有些厉害,竟是没能成功。 他面无表情加上一只左手。 两只铁手猛地用力,坚硬的铁箭竟被他从中折断! 这个动作必然会带来极大的痛苦。 西门望铁眉猛挑,如涂着胭脂的血唇张开,迸出一声极凄厉的啸声。 凄厉而可怕的啸声,回荡在安静的雪湖之上,震的冰雪乱飞,甚至就连岸畔的寒柳都飞舞了起来。 西门望膝头渐直,站了起来。 此时他浑身鲜血,看上去狼狈凄惨不堪,然而一朝站立在雪湖之上,却是霸气十足,如一座不可摧的山。 更像雁鸣湖北岸院门外的那面血旗。 那面血旗在寒风中呼啸而舞,却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西门望望向南崖那方山崖。 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他颤抖的声音里明显有着痛苦,但他说的话,依然透着股不可一世的强悍意味。 “许尘,仅此而已吗?” “这就是你所有的手段?”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我最强大的手段都还没有拿出来,你不要说你不行了。” 凄厉的啸声在雪湖上回荡,西门望在夜色中向着雁鸣湖南岸行走,因为腿部的伤势,他行走的速度很缓慢,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的脚步依然是那样的稳定,他的气度依然是那般的强大不可一世。 站在崖畔的许尘,看着夜湖冰面上缓慢行来的西门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情却是有些异样,感受到了风雪所带来的寒冷。 箭匣里的箭已经射光,两年辛苦积攒下来的数百张符纸在湖北岸的宅院里化为了黄色的瀑布和流光溢彩的风暴,冬湖底淤泥里的小铁壶尽数引爆,他最强大的手段看似已经完全使出,然而却依然没能杀死西门望,甚至无法阻止此人缓缓向南岸走来的脚步。 这就是武道巅峰强者的实力? 城墙上飘落的雪花要变得稀疏了很多。 大师兄看着雁鸣湖的方向,干净的眉眼间隐藏不住忧虑的神情,身上那件旧棉袄微微颤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飘起。 叶天明神情微凛,他没有想到这场凛冬之湖上的战斗,竟然会呈现出这样的局势,从开始到现在,西门望居然会全面受制,而且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不得不承认,许尘给了我很多意外,夫子的关门弟子,果然不是普通人物,不过很可惜的是,今夜他终究会死去。” 他看着大师兄说道:“除非你出手。” 大师兄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今夜世间强者云集都城,兑山宗只有他和出面,为的便是给许尘营造一个公平的环境,负责看住朝阳军方,而他则负责看住这位昊天道门的绝世天才,相对应的的,他和也被对方所看住。 如果他出手,那么叶天明必然会出手。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大师兄脸上的神情渐渐温和平静下来。 “老师时常让我向小师弟学习,我一直在思考应该学习一些什么,如今想来,便是学习他遇着困难时的态度。” 他看着雁鸣湖方向,说道:“小师弟最值得敬佩的地方就是他自己,他就是他自己的天空,没有任何极限,当世间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行的时候,他往往还能向前再走一步,在石阶上再登一步,他进兑山宗时如此,登旧兑山宗时如此,登山道入蓝鸢阁时如此,那么今夜又怎会有意外?” 羽林军军营外点燃了很多火把,把周遭照的极为明亮,营外的那道雪桥,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玉带,而雪桥上那个戴着高冠的男子,则像是玉带上的仙人。 随着风雪的飘逝,时间在不断地流逝。 从白日到此时的深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雪桥的对峙一直在继续。 镇国大将军许世和强大的羽林军,一直停留在雪桥下方。 许世将军倚着雪桥下方的栏杆,看着盘膝坐在桥上雪中的师兄,痛苦地咳了两声,说道:“许尘对西门望的挑战,在我看来,便是对我朝阳军方尊严的挑衅,所以我想要阻止这场战斗的发生。” 师兄缓缓抬头,望向这位朝阳军方的领袖,覆在发上眉上的薄雪簌簌落下,说道:“战斗既然开始,言语便无必要。” “是的,已无必要。” 许世雪眉渐飘,看着他怒意难抑说道:“所以你一定要许尘去死?” 师兄说道:“战斗既然开始,自然便有生死,尔等身为朝阳军人,难道还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稍一停顿后,他神情冷漠说道:“再说那西门望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谁敢说我家小师弟一定便会输?” 在兑山宗先生的眼里,朝阳王将西门望或许确实不算什么太过恐怖的对手,但如今与西门望对战的是许尘。 第三百九十八章 黑色的影子后方那道残影,便是刀的影子。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许尘一直坚持没有在这把刀上刻符线,而是让它保持着原初的模样,光滑简单到了极点。 大概是因为,他想施展出最简单的刀法。 因为他坚信,最简单的便是最强大的。 便如他此时冲下崖壁,向着雪湖上那个强大男人砍过去的这一刀。 明明他距离西门望还有百余丈的距离。 但他的刀势已经提前出现。 便是直冲,然后横掠,接着斜举,最后下斩。 许尘便是准备这么做。 他知道西门望能看懂自己准备这么做。 他很想知道西门望会怎么接。 如果西门望真的接了这一刀,那么他相信便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西门望没有选择硬接许尘这蓄势已久的一刀,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强悍地以铁拳反击,更没有像在军营里对付燕国刺客那般,一声如雷般的暴喝,便将两名第六境的强者震成了白痴。 因为他在慎的手里受过伤,他的盔甲被魔宗的血刀斩破,他的身体里现在还隐藏着慎的很多道拳意,他并不处于自己的巅峰状态,而且先前,他在许尘的符风暴以及箭与花的攻势中,也受了不轻的伤。 西门望也没有选择暂避刀锋,身为武道巅峰强者,最擅长的便是近战,又哪里会畏惧这道简单强大的刀势? 先前他说自己还有最强大的手段没有动用。 此时他终于动了。 他站在雪湖上,闭上眼睛,还在淌血的双手伸向寒冷的夜风里,识海中的念力经由气海雪山喷薄而出,顿时融入雁鸣湖四周的天地元气里,摘得丝丝缕缕揉合成绳,瞬息间远渡数里,落在北岸某处。 雁鸣湖北岸庭院门外,立着一面血色的军旗。 那是西门望的王将之旗。 在夜风里缓缓飘舞的军旗,仿佛听到了军令,骤然紧绷起来,在院门前狂舞不安,似一头想要挣脱铁链去阵前厮杀的怪兽! 先前西门望入院之前,把军旗深深地插进石地面里,旗杆旁被震出了数道石缝,此时军旗舞动不安,旗杆不停颤抖摇晃,地面上那些石缝骤然变深变宽,向着四周蔓延开来,看上去就像是一道蛛网。 喀喀碎响声里,旗杆下的石地面迸裂,石砾四处溅飞,血色的军旗从地面挣扎而出,呼啸而起,向着雁鸣湖方向飞去。 庭院前一阵飓风。 被风势撕扯成碎片的血旗片片落下。 雁鸣湖上方低沉的夜云里,响起一阵恐怖的嗡鸣,隐隐可见一道黑影。 仿佛有圣人在云中御剑而行。 许尘根本不知道自家庭院前发生了一幕诡异的画面,更不知道那面血色的军旗已然碎裂,只剩下旗杆在云中轰鸣而至。 他此时正在崖壁上冲刺,眼中只有百丈之外西门望的身影,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头忽然生出一丝警兆,识海深处一道碎片骤然明亮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右脚重重踩向崖壁上突起的一道岩石,借力强行在空中扭转身体,面朝着夜云的方向,体内浩然气灌入双臂,把沉重而坚固的朴刀在身前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刀花,刀花所掠之处,崖石乱飞! 湖上夜云骤然大乱,一道棍状的黑影破云而出,须臾间落至崖畔,极为霸蛮不讲理的,狠狠戳进他身前的刀花里。 轰的一声巨响。 许尘感觉到一股无可抑御的巨大力量,顺着朴刀传到自己的身上。 他的身体还在空中,陡遭重击,顿时重重一挫,然后加速堕下,狠狠地撞进崖下的雪湖里,激起冲天高的雪浪。 许尘从积雪里站了起来,抹掉唇边的鲜血,看着西门望此时手中握着的那根黝黑的棍状物,心头生出极强烈的警意。 西门望看着他,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一些很古怪的事情。 许尘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西门望说道:“枪。” 血色的军旗只剩下了旗杆。 旗杆便是枪。 铁枪是血旗的旗杆,所以特别长,落在冰面上,比西门望魁梧的身体还要高出一大截,枪身色泽黝黑,光泽黯淡,笔直的没有任何弯曲,表面上没有任何雕饰,光滑无比,与棍唯一的区别便在于一头锋利无比,泛着雪亮的光芒。 虽说在最关键的时刻,许尘提前做出了反应,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他的双臂还是被震的剧痛无比,似乎骨头都断了,至于胸腹间更是烦恶难受到了极点,似乎有血水正在那处慢慢汇集。 旗破杆飞,一根铁枪自数里外而来,破云而出,便能把他砸的狼狈不堪,险些骨断命丧,实在是难以想像,这根枪里究竟蕴着多大的威力。 许尘这才知道,原来西门望最强大的手段,并不是他体内霸道的魔宗真气,而是这把随时可以破云而出的铁枪。 没有人知道西门望擅长使枪,他也没有听说过。 这把黑色的铁枪,竟是被西门望当作飞剑在使,一名出身魔宗的武道巅峰强者,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精妙雄厚的道门手段? 铁枪立于雪湖,毫不掩饰的散发着强大的味道,堂堂正正地向对手和湖周的自然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和杀戮之意。 许尘抬起右臂,抹掉唇角淌出的血水,问道:“这把枪叫什么名字?” “明枪。”西门望说道:“你有暗箭,我有明枪。” 许尘咳了一口血,喘息着说道:“枪好,名字也好。” 西门望看着他右手握着的那把细长朴刀,微微眯眼说道:“你也有把好刀。” 那确实是一把好刀,不然根本无法抵挡住那根杀破夜云、从天而降的铁枪,应该会在刹那间碎成无数碎片。 西门望面无表情说道:“但世间除了那人的剑,谁有资格对上我的枪?” 自从叛出魔宗效忠道门后,为了应对极有可能还活着的老师莲生,尤其是为了应对不可能就悄无声息死去的,西门望一直在默默作着准备。 他的准备便是此时手中的这柄铁枪。 这道枪是他自己亲手打铸而成。 这道枪的枪意则是承自知守观观主。 在这些年的修行当中,西门望硬生生逆功法而行,强行修行道门功法,居然成功地把铁枪修成了自己的本命物! 从那一天开始,这道铁枪终于有了崭新的枪意。西门望以为那是光明,或者说他希望以后会是一片光明,所以他把这道铁枪名为:明枪。 明枪在手,西门望敢于直视明宗在黑夜里的窥视。 更何况是许尘手中这把平凡的刀? 当那面血旗撕撕破碎,旗杆化为铁枪飞入夜云之中,城墙之上的大师兄便察觉到了,他下意识里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扶着城墙头,浑然不觉墙头积雪的寒冷,面带忧色望向雁鸣湖的方向。 能够让兑山宗大师兄如此凝重担忧,可以想像西门望这一枪的威势,给今夜观战的人们心理会带来多大的冲击。 大师兄喃喃说道:“想不到西门望将军到最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手段。” “这道枪的速度,力量,气势,堪称完美。” 叶天明说道:“记得老师说过,他领着西门望入道门之时,曾经试图让他脱离魔宗功法,转修道法……没有想到,西门望居然真的改修道法,而且还能把这道枪修到如此境界,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大师兄微微动容说道:“原来是观主所授,难怪如此霸道。” “不是霸道,是光明正大。”叶天明说道:“如果西门望能够把明枪修练至绝对光明,巅峰期的他大概能与柳白较一高下。” 大师兄摇头说道:“不谈西门望将军的伤势,只说这道明枪如今的境界,距离柳白先生的剑意还有一段距离。” 叶天明说道:“距离是与柳白的距离,却不是许尘能够应对的。” 大师兄沉默不语。 接下那记霸道至极的明枪,许尘受了极恐怖的冲击,内腑伤势渐显,他需要时间回复,所以他愿意多说几句话。 西门望虽然也已经伤重,但相比较而言,他更应该选择展开雷霆攻势,抢在自己血流干之前,把许尘砸成肉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了许尘说几句话的时间。 因为他此时的心里有些疑惑,于是警惕。 为了今夜雪湖上的战斗,许尘准备了十五年,西门望具体准备的时间不长,但在血腥的战场上有数十年的经验。 他是朝阳帝国的四大王将之一,世人往往被他暴戾冷血的一面所吸引注意力,忘记了他在军事上的才华,事实上他在战场上的指挥才能并不弱于自己的强大实力,更可怕的是,他很擅长把兵法运用在修行者的战斗中。 从踏入雁鸣湖畔宅院前,插旗入地开始,西门望一直在按兵法行事,他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中军帐,不停地示敌以弱,甚至不惜耗损大量的兵力,一直硬抗着许尘最强大的手段,直到最后他把敌人拖到疲惫不堪,看清楚了敌人的所有手段,才动用自己的最强手段,意图击而毙敌。 为了最后一击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消耗了如此多的精神,流了如此多的血,那么最后一击必然如雷霆大动,不能给敌人任何机会。 宅院前的那面血旗,便等若是他在战场周遭,埋伏的数千玄甲重骑,为的便是最后敌人久攻不下之时,陡然出击,如风卷落叶般确定胜势。 朝阳精锐的重甲玄骑,是军营里最强大最恐怖的铁流,铁骑蓄势良久而出,必然横扫四野,无可抗敌,那面血旗里的铁枪,是西门望最强大最恐怖的手段,直到最后才把他放出,自然是胜负手。 这一枪,凝聚着武道巅峰强者的强大信念和气势,按道理来讲,即便是比许尘更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抵挡得了。 然而铁枪出夜云雷霆一击,许尘却没有死,虽然说他现在不停咳着血,明显受了很重的伤,但他没有死的事实,依然让西门望感到极为强烈的疑惑。 在和许尘短暂对话的时间里,西门望思考着这个问题,试图找到心头疑惑与莫名警惕的来源与解决方法。 片刻后,他想明白了一半的答案,于是他看着许尘的眼睛变得愈发明亮,愈发寒冷,就如同身前雪湖上散落的那些寒冰。 想明白一半就够了,至少他认为已经足够解决自己心头的疑惑和警惕,他挥动右臂,手臂残存着的如丝缕般的衣物瞬间粉化,伤口淌出的血水像箭一般洒向黑夜,手掌里握着的铁枪破空而去,瞬间消失无踪。 西门望的第二道枪,不是指向山崖下的许尘,而是直刺山崖上方的侍女。 他有足够多的情报来源,知道山崖上肯定是许尘的小侍女,知道小侍女与许尘的情份非同一般,更知道那个小侍女是卫光明的传人。 侍女的身份来历,一直令西门望感到有些诡异和警惕,于是他决定先把她杀死,这个决定依然暗符兵法——兵法并不阴诡复杂,反而因为简单而透着光明正大的意味,就如同铁枪本身的气质——西门望就是要清楚地告诉许尘,他要杀死侍女,他要许尘回身去救,然后去死。 侍女是许尘的命,如果有人敢用侍女来威胁他,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先把对方杀死,就如同在荒原上把隆庆射穿那般。 而且对于一般人来说,珍逾生命、看上去如此瘦弱的小姑娘被死亡所威胁,都会第一时间回身去救,把自己的生命置诸度外。 但许尘并没有这样做,当感知到那道磅礴霸道的铁枪直刺崖上时,他没有回头,而是紧握着刀柄,右脚重踏冰面,身体在雪湖之上瞬间直掠十余丈,手腕一翻,举起锋利的朴刀,向着西门望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非常惊人,雪湖上的寒风吹拂着身上的黑色院服,衣袂呼呼作响,仿佛将要散开的夜穹。 西门望眉头微挑,有些不解,伸出铁一般的右手在夜风中虚虚一握。 铁枪破空而至,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之上,朝着侍女刺了过去,因为与空气摩擦的太过剧烈,黝黑的枪身泛着明亮的光泽,与侍女瘦弱矮小的身躯相比,显得格外粗长恐怖。 枪风裹着崖间的残雪扑面而至,吹的她脸颊生痛,剪短后的微黄发丝像陡溪中的水草般呼呼向后倒去。 她知道许尘不会回头来救自己,因为许尘来不及救自己,因为许尘相信她能救自己,因为此时此刻她必须自己救自己。 侍女虽然是光明神座的传人,跟随老人学习过神术,这些日子与道痴叶红鱼相互印证,但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修行者的战斗。 不知道应该如何战斗,便不知道应该如何能够救自己,她依靠着本能,像多年前在岷山里那些生死关头一般,像受伤的小兽般蹲了下来,紧紧地抱着伞柄,拼命地缩着身子,让大黑伞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处都遮住。 山崖上响起一道极怪异的声音,就如同鼓槌重重地落在一张破鼓上,又像是西门望先前迈越河山的脚步,一脚踏破了冰面,落进了水里。 铁枪狠狠地扎进大黑伞,锋利的枪尖刺破了经年的油垢与黑泥。 大黑伞与铁枪接触的地方,急剧下陷,黑布嘶啦作响,似乎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黑洞,然而在黑洞的最下方,枪尖始终……没能穿过伞面! 大黑伞的伞柄抵着崖石,噗哧一声,如刀切豆腐,便刺了进去,石砾乱飞,闭着眼睛,瑟瑟躲在伞下的侍女身体重重一震,脸色骤然变得极为苍白,哇的一声,鲜血从唇里喷出,染红了今晨换的新衣裳。 叛出魔宗的西门望,本命物便是那柄恐怖的明枪,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铁枪之前的所有细节,所以他知道侍女没有死。 以极大毅力隐忍谋求必杀的第一枪,没有能够杀死许尘,暗合兵法正奇之道,绝不应该失手的第二枪,也没能杀死崖上的小侍女,连续两次不可思议的失手,让西门望的情绪变得有些异样。 许尘此时已经横掠数十丈,来到了雪湖之上。 便在这时,西门望微微蹙眉,在寒风中虚握着的右掌猛的一紧,崖上那柄铁枪猛地向后一缩,仿佛被大黑伞弹回到了空中。 黝黑的铁枪、刺破湖上飘着的残雪,刺破最细微的寒风,带着尖锐的鸣啸声,闪电般直刺许尘的后背。 尖锐的鸣啸是破风声,是锋利枪尖前的湍流声,声音越尖细说明速度越快,单听声音,便知道这柄铁枪,纵使速度不及元十三箭,但也极为恐怖。 按道理,以许尘目前第六上境的修为实力,根本没有办法提前预知西门望明枪的运行轨迹,更没有办法应对这种恐怖的速度。 但许尘从来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的人生遭遇和修行过程,仔细去思考,也着实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就在铁枪距离他的后背还有三丈的时候,在尖啸声还没有传进他耳朵的时候,他再一次提前做了反应,浩然气灌注全身,于夜空里强行拧身,把全部的精神与力量凝于刀身,向着身后狠狠斩落! 一声极其明亮的脆响,伴着强劲的气流喷溅,从刀锋与枪尖之间向四周波散而去,震的冬湖上的积雪不停颤抖。 许尘手腕一阵剧痛,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朴刀,但他以极其坚毅的心神,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借着刀锋传回的反震之力,在夜风里转着圈,呼啸着再次向西门望扑去,速度竟是比先前更快了几分。 那柄铁枪在夜空里画了一道弧线,比许尘更早来到了西门望的身前,回到了他虚握在寒风中的右手掌里。 寒风骤疾,许尘破风而至,双手紧握朴刀,当头砍了下去! 西门望已然浑身浴血,脸色苍白,然而神情依旧巍然不动,看着如鬼魅般扑向自己的身影,简单至极地一枪递了过去。 铁枪锋尖处光芒大作。 一声清脆巨响之后,许尘如受伤的大鸟般惨然向后倒掠而去,再次重重地摔倒在雪湖之上。 黝黑的铁枪在西门望的手中以极高的频率颤抖着,很长时间都无法平静下来,发出令人心寒绝望的低沉嗡鸣声。 铁枪与朴刀的每一次碰撞,都是那般的朴实无华,力道十足,看似简洁而无趣,实际上却隐藏着开山裂湖的意味。 许尘站起身来,觉得自己的手腕似乎已经断了,脸色苍白如雪,虽然西门望在他的符箭之下受了极重的伤,但在力量以及真气雄浑程度上,他依然远远不如对方,这种差距是没有办法弥补或者是拉近的。 西门望简单一枪,便破了许尘筹谋已久,舍生忘死的一刀,应该没有什么道理不满意,然而他的眉头却深深地蹙了起来。 因为这一枪还是没能刺中许尘的身体。 第三百九十九章 西门望眯起眼睛,看着许尘说道:“春天你在兑山宗后山崖洞里闭关,果然不是符武双修,而是你……已经入魔。” 许尘向身前的雪地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没有接话。 先前西门望便想明白了一半的答案,那个答案便是许尘已然入魔,不然如果是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无法承受铁枪所携带的巨大力量。 但那只是一半的答案。 西门望今夜对许尘出了三枪,每一道枪都是精神饱满之作,他相信就算是当年魔宗的那些高手,也不可能接下来。 许尘应该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 每每在最关键的那个时间点,在枪尖的死亡阴影要覆盖他身躯的时候,他总能提前做出反应,并且是最正确的反应。 西门望警兆骤生,就算许尘入魔也解释不了他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因为这代表他对周遭的天地元气波动有最深刻的认知。 换句话来说,今夜的许尘似乎拥有知命境的战斗意识。 城墙上的雪渐渐歇了,却显得比先前更加寒冷,大师兄和叶天明望着雁鸣湖的方向,二人呼出的气息如雾一般弥漫在四周。 叶天明没有想到,许尘居然接住了西门望的明枪,虽然狼狈到了极点,但终究是没有死,这一点令他疑惑不解,甚至有些震惊。 西门望的明枪虽然黝黑,行于夜云之中毫无痕迹,但走的是光明正势,以速度力量气势进行全面压制,迫使对手只有生死搏之。 以许尘如今的意识层次,根本无法捕捉明枪的运行轨迹,更谈不上料敌于先,便只有硬接,而他的修行境界不过在洞玄境,根本没有招天地元气为手段的本事,那么当西门望使出第一枪时,他便应该已经死了。 “西门望的明枪自然刺不中大先生你。” 叶天明看了大师兄一眼,继续说道:“如果是,必然是倒提剑柄,以滔滔黄浪拍面击之,抢而杀之,如果面对铁枪的是我,大概会以剑意横凝如铁索,尝试缚住这把枪,然而我想不明白,许尘怎么能躲开他的枪。” 大师兄思考半晌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小师弟是怎样做到的。” 叶天明闭上眼睛,专注地听着远处雪湖上隐隐传来的枪刀撞击之声,某人如鬼魅般踏雪而掠之声,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蹙眉说道:“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 大师兄问道:“如此?” 叶天明面无表情说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大师兄说道:“兑山宗不会承认。” 叶天明寒声说道:“不承认不代表不存在。” 大师兄缓声说道:“没有证据,那么只会徒惹烦恼。” 叶天明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说了句无头无尾的话:“玄微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 大师兄未假思索,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和当初许尘回答叶童的那句话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认为老师会在我们之前离开。” 自在魔宗山门里继承了的衣钵,浩然气一直在不停地改变着许尘的身体,他现在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强,他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大,相对应的,他的身法与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速。 但西门望是魔宗前代强者,身体被真气养炼多年,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远在许尘之上,所以他能够挡住西门望的明枪,并不是因为这些。 许尘并不知道西门望最后的手段居然是道门的功法,更没有想到西门望会有自己的本命物,但他的识海深处有莲生大师度过来的无数意识碎片。 那些意识碎片便是精神烙印。 西门望一身魔宗功夫,尽数传承自莲生,莲生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这名弟子,虽然他不可能知道西门望修行明枪时的情况,但他知道西门望的性情喜好习惯甚至是双脚站立的方位,他知道西门望的所有事情。 如果说莲生大师是一张如海洋般宽广的巨网,那么西门望便是行走在这张巨网上的石像巨人,看似强大不可摧毁,实际上他跨出的每一步,都还在那张网里,每一道震动,都会让那张网知道他的意图。 许尘拥有莲生大师所有的精神烙印,便等于拥有这张网,他虽然不能主动控制这些精神烙印,但当西门望在网上行走时,那些识海深处的意识碎片便会开始发光发亮,提前告诉他西门望准备做些什么,他应该如何做。 去年寒冬在海畔,远不如此时强大的许尘,面对着西门望比今夜威势更盛的那个拳头,还能保持冷静,便是因为那些意识碎片在起作用。 今夜,这些意识碎片依然在起作用。 有寒风自湖东岸的冬林里袭来,卷起湖面上的积雪,粉粉扬扬地洒着。 西门望看着这些雪,忽然想到海畔,自己手中那些如雪的灰。那一匣子老师的骨灰,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寒冷起来。 “老师……他教过你什么?” 西门望看着许尘问道,双眼里燃烧着幽冷的火焰。 许尘的眼睛也很明亮,指着自己的头说道:“莲生大师没有教过我什么,但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他留下的意识告诉我,他也很想杀死你这个孽徒,替圣宗清理门户,所以这里面全部是你老师对你的杀机。” 西门望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神情漠然说道:“兑山宗自称正道,你是兑山宗弟子却师从莲生魔头,用的是魔宗功法,真是大逆不道。” 许尘说道:“你是魔宗弟子,师从莲生,却叛出魔宗投靠道门,甚至改修道门功法,舍弃自身的天地修本命物,你比我更大逆不道。” 西门望忽然冷笑起来,说道:“想不到今夜竟然是两个叛徒之间的战斗。” 许尘摇头说道:“魔宗视你为仇,兑山宗可没有不承认我的身份。” 西门望说道:“不管老师教了你什么,但你今夜终究还是会死。” 许尘说道:“我本以为世上只有我动口强过于动手。” 西门望眯着眼睛说道:“那便动手,请再接我一枪。” 寒冷的声音渐行渐远,西门望魁梧的身躯仿佛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山,脚下坚实的湖冰骤然间出现一道极深的裂痕,隐隐可以看见湖水。 雪湖终于开始荡漾起来,湖面上两个人的距离急剧缩小,西门望手握铁枪,端直一刺,许尘手腕一抖,一刀斩落。 铁枪与制式军刀再次相逢。 感受着刀柄上传来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许尘紧蹙着眉头,没有任何犹豫,念力疾出,身体里那滴晶莹的液体高速旋转起来,在兑山宗后山崖洞养蓄力数月而成的浩然气,以一种近乎放肆的姿态喷将出去! 他手中的制式军刀骤然大放光明,无数的金色光线从暗沉的刀身上喷溅而出,如暮色中长安城墙反耀的金光,又像是一轮突兀出现的太阳,瞬间把漆黑一片的雁鸣湖照耀的有若白昼! 金色而圣洁的光辉,离开制式军刀后,穿越寒冷的空气,化为一蓬金砂般的事物,狠狠地击打到西门望的脸上! 千年以降,道魔向来不两立。 神术,毫无疑问便是魔宗功法的克星之一,是以叶童悟神术之后,便被视为司责追杀魔宗余孽的裁决司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魔宗强者,最恐惧的便是圣洁的天神辉,是以兑山宗囚禁莲生大师这等人物,也是用神辉拟出樊笼阵法。 神术是天赐予道门的礼物,便是对魔宗的责罚,那些金色的光线,无视魔宗修行者强悍的身躯和雄浑的真气,直接隔空影响他们体内真气的流转,甚至能够直接融化他们体内经脉的晶壁! 今夜凛冬之湖一战,西门望把他最强大的手段留到了最后,一柄铁枪横扫四方,而许尘也把自己的道门神术留到了此时! 炽烈的天神辉里,西门望的脸颊仿佛苍白的快要变得透明,他的眼瞳似乎真的要燃烧起来,眼睫毛在神辉里根根脱落,然后化为焦炭,又成灰烬,最后变为虚无,眼瞳里闪过一抹惊恐,紧接着却是戏谑的笑意。 看着神辉外的许尘,西门望放肆大笑,近乎咆哮般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神术!但你的神术是假的!你这还是浩然气!烛光怎么能变成阳光!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你不是,能奈我何!” 雄浑至极的真气,从他魁梧如山的身躯上狂喷而出,伴着嗤嗤的响声,周遭的积雪被震离湖面,竟是浮到了夜空之中! 西门望站在飘浮的雪中,单手执枪下压,如天神于云外倾身相看,无可阻挡。 许尘膝盖微弯,脸色苍白,脚下的冰面发出咯咯的声音,似要破裂。 西门望右掌一翻,似一座小山般拍向许尘的头顶,神情漠然说道:“死吧!” 今夜的西门望身受重伤,实力不及巅峰时十之二三,但毕竟是武道巅峰强者,只有这些残存实力的他,竟然强大无比,以许尘如今的实力能够硬扛西门望的明枪,已然是极其令人震惊的画面,他的全副心神与所有的浩然气都灌注在制式军刀之上,根本没有余力来应对如小山般拍向自己头顶的那一掌,即便有此时也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这时。 西门望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厉啸,收掌疾退。 他的小腹部喷出一道血花! 他一路裂冰荡雪,须臾间连退两百丈。 喷出的血在雪湖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就在先前那一刻。 许尘极其不讲道理的收了刀。 当时西门望的手掌距离他的头顶只有半尺。 当时西门望手中的铁枪不再有制式军刀的隔挡,正欲向下。 他一刀深深地捅进了西门望的小腹。 当他抽出刀时。 西门望的手掌距离他的头顶还有半尺。 西门望手中的铁枪根本没有丝毫移动,仿佛悬停在了空中。 许尘收刀,重新格挡在铁枪之前。 西门望才反应了过来。 于是他收掌,他疾退,一退便是半片雪湖。 用闪电都无法形容许尘这一刀的迅疾。 那是一种超越速度感的气势。 就如同滔滔浊浪自天而降,速度其实并不见得快,但那股气势,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感觉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远处雪湖上,西门望捂着汩汩流血的腹部,惊怒交加,问道:“这是什么刀!” 许尘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我会神术,那你知不知道我会剑?” 他先前那刀用的不是刀法,而是剑意。 世间第一强者剑圣的剑意。 寒冷的城墙上,叶天明望着雁鸣湖的方向,感受着那道并不熟悉、但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凌厉剑意,下意识里把身前墙头上的积雪拍散,不可思议说道:“自天而降一道浊河!怎么会是的剑意!” 他霍然转身,看着大师兄震惊说道:“许尘会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居然还学会了的剑!谁教他的?难道是兑山宗?” 大师兄诚实回答道:“小师弟虽然学过浩然剑,但大河剑却不是兑山宗教的。” 叶天明皱着眉头,问道:“那是谁教的?” 大师兄犹豫片刻后说道:“……你妹。” 凛冬之湖这场战斗,始于符的风暴,紧接着箭啸爆鸣雪湖尽碎,然后便是明枪与暗剑的对决,明枪易躲,只有许尘能躲,暗剑难防,西门望终究是没能防住。 西门望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汩汩流出,他感受着腹部的痛楚和那道依然在不停侵伐的恐怖剑意,脸色极为难看。 既然不是刀是剑,那么他很容易猜到,这道如大河自天上垂下,于不可能间重伤自己的剑意,自然来自剑圣。 看着远处雪湖上的许尘,西门望的神情很怪异——许尘的境界确实不高,但他拥有一脉的浩然气,学会了颜瑟的符、手握兑山宗的箭,继承了莲生的意识,甚至现在还拥有了的剑意! 一个修行者,居然能够身兼如此多手段,而且这些手段无论正邪,都处于世间最巅峰的那个层次,实在是世所罕见的现象。 “兑山宗……老师现在又多了一个,你究竟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还藏着多少人的杀意?” 西门望疯癫一般厉声狂笑起来:“难道所有的人都想我死?” 许尘看着远处的他说道:“所有人都想你死,那就说明你该死。” “白痴才会这样认为!” 西门望笑声骤敛,脸上毫无情绪波动,漠然说道:“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判断我该不该死,你不能,那些家伙也不能,哪怕所有人都说我该死,只要天还肯让我活着,那么我便将永远不死。” 许尘皱眉,他并不知道两年前的春天,朝小树在春风亭血战前,曾经在红袖招里对某人说过类似的话,他只知道此时的西门望,变得有些不一样。 西门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道极为寒冷的气息,释离他的身体,然后迅速重新敛入肌肤之下,湖上的积雪仿佛感应到了这股气息的恐怖,畏怯地向四周散开。 数道雪线层层叠叠出现湖面上,就如同是冻凝的浪花。 黑色的长发离开了淌血的肩头,在夜风中飘拂,夹在其间的数茎白发,随风一摇,顿时把周边的黑发尽数染上霜色。 紧接着,西门望的脸颊微微下陷,急速瘦了下去,而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显得愈发强大 嘶嘶声音里,他身上残破的衣衫震成碎片,如雪花般喷向四周,露出他强悍的赤裸、身躯,站在雪湖上便像是一个铁人。 便在这时,很奇异的画面发生了。 赤裸的古铜色的身躯上有超过数百处的伤口,这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合拢,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住所有的伤。 一道极为鲜活的生命气息,瞬间填满西门望渐涸的真气池塘,将已然千疮百孔的经脉晶壁修复的完好如初,经脉甚至比先前还要更粗,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扩张收缩,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今夜西门望在一呼一吸之间白头,那些雪还有湖水上的冰块,都开始恐惧不安起来。 黑色的头发代表着健康与生命力,瞬间变白,原先附着其间的生命力不知去了何处,西门望的脸颊陡然瘦削,那些血肉又去了何处? 许尘警惕看着远处,因为夜色太黑,他只能隐约看见西门望白头,却看不到更多的细节,也不知道西门望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识海深处的几块意识碎片微微发亮,他不知为何,便知道了这是一种魔宗的燃烧生命的战法,西门望瞬间失去的那些血肉与健康,都被此人用那种战法转换成了鲜活的生命力和新生磅礴的真气。 圣宗之所以被称为魔宗,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极为残酷恶劣,除了残忍的选材环节之外,更多的便在于魔宗山门里有无数邪恶阴秽的功法,比如莲生的饕餮大、法,需要把修行者生吞活剥,那是何等残忍。 西门望此时身受重伤,尤其是腹部的剑伤尤其重,在这种生死立见的时刻,他会使用魔宗的邪恶功法,并不会令许尘意外。 这种燃烧生命的战法,必然对修行者自身会造成极为恐怖的损害,西门望今夜白头而战,那么即便他能够获胜,只怕也活不了数年时间。 许尘很清楚这一点,更清楚魔宗强者的搏命一击将会多么恐怖,但他不准备退让,因为他要西门望今夜死,便不想让他再看到雁鸣湖的晨光。 雪湖上骤然响起迸的一声暴鸣。 空气轰然散开,那数道雪线被气浪吹的碎如粉末,原本站在此地的西门望,瞬间穿越湖上那些粉末般的雪,掠到了许尘前方的夜空里,一声暴喝如雷,双手握枪如同握着一根铁棍,蛮不讲理地向着地面砸了过去! 寒风呼啸,湖面上的雪簌簌滚动,破开的洞里的湖水惊骇翻滚。 许尘重重地一踏颤抖的冰面,身体骤然一震,双手执刀,跃至头顶的夜色里,向着那个天神般的男人砍了过去! 西门望面无表情,脚踩雪花,铁枪一横便砸了下来。 这道铁枪上蕴着他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无穷力量,许尘哪里能够抵抗,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跃至夜色里的他,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向雪湖上跌落! 第四百章 铁枪不再在夜云和山崖间飞舞,而是紧紧握在铁手中,在或许是人生最后一场战斗里,西门望这位背叛魔宗数十年的强者,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世界,力量源源不绝,展现出了正宗魔宗强者的风范。 此时的西门望,就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 而许尘就像山峰下一颗石砾,只能被碾压成粉末。 西门望暴喝一声,脚踢夜云,举枪再打! 许尘艰难举刀再挡。 气浪四处溅射。 许尘下坠的速度变得更快,如果就这样落在冰面上,就算他能躲开西门望接下来的铁枪,只怕也会被活活震死! 然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他跃至空中之前便提前做好了计算,他堕地之处恰好在莲田里,莲田里有数十个先前被小铁壶炸开的洞口。 幽黑的洞里,湖水在悸动不安地摇晃,上面飘着薄薄的新凝的冰膜。 噗通一声,许尘被砸进了寒冷的湖水之中,溅起一蓬浪花。 一道暴风袭过,西门望毫不犹豫,手握铁枪落进了湖水里。 四处乱飞的雪缓缓落下,夜色下的雁鸣湖回复了安静,再也没有雷鸣般的刀枪撞击声,湖面上也看不到那两个舍生忘死搏命的身影,莲田里那些洞中传来湖水轻荡的声音,仿佛变得比先前还要更加寒冷。 湖南岸山崖上的侍女,艰难地从大黑伞下爬了出来,看着幽寂可怕的冬湖,苍白的小脸上染着血,还有最深的恐惧与担忧。 木桥畔,潘安、叶瑶和叶童看着幽静的湖面,没有一个人说话,呼吸就如桥畔的冬日芦苇般,偶有摇动,长久沉默。 皇宫中,皇帝陛下面无表情搂着自己的妻子,李隐和无禅站在亭中,无禅右手轻轻离开古钟,钟在雪中沉默。 雪桥前,许世银白的眉毛在夜风里飘拂的愈发狂乱,盘膝坐在桥上雪间的二师兄却依旧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上的表情。 冬林里,浑身覆着雪的哑巴僧人自然沉默,然而林间一直幽幽响着的蝉声,仿佛也变得比先前要更小了些。 城墙上,大师兄和叶苏看着雁鸣湖的方向,沉默不语,二人身前墙头上的积雪不知何时已经散落至城墙下的民宅里。 整座都城都沉默了。 这座城里的人们,知道西门望和许尘这时候在雪湖冰面之下,在寒冷的水中进行着追逐或者是厮杀,然而没有一个人能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雪湖上响起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像是一扇陈旧的木门被缓缓打开,又像是沉重的石桌被人在地面上拖动,很轻柔的一声吱呀,却是打破了整座都城的沉默。 雪湖上出现了一道隆起。 紧接着吱呀之声变成喀喇的巨响。 雁鸣湖的冰面不时拱起,然后落下,似乎有只无形的巨手在不停地从下方的湖水里拼命地敲击,想要把冰面砸穿。 极厚的冰层像伤口般被巨大的力量震至翘起,碾压到旁边的冰面上,湖水不停地翻滚,发出海啸般的声音。 先前幽静的雪湖,骤然间变得极其恐怖,排山倒海,风暴不止! 一道黑影从冰面的裂口里疾掠而出,然而重重地摔到雪间。 那是许尘,他身上黑色的院服早已湿透,被撕扯的快要不能蔽体,裸露的身体上满是斑驳的无法被湖水冲掉的血色。 他没有片刻停顿,向着山崖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过片刻,黑色院服的表面便开始结冰,然而与先前湖底黑暗而寒冷的世界相比,雪湖之上仿佛便是天的花园。 逃命般的奔跑中,许尘想起那位提前回到天怀抱的朋友,心想小黑子你的情报果然不能全部相信,西门望根本不怕水,说来也对,即便他不会游泳,但一位武道巅峰强者,又怎么可能被水淹死? 便在此时,他身后响起一道巨响,湖面厚实的冰层被直接掀起,寒冷的湖水漫上湖面,巨浪如雪似要淹没整个世界。 恐怖的雪浪里,出现了西门望如海中妖兽的强大身影,他虚踩着寒冷的湖水,一掠便是十余丈,一枪砸向许尘的后背! 许尘在疾掠中骤然转身,右手紧握着刀柄,左手握着刀背另一头,以浩然剑势横向立于身前,想要挡住西门望的这一枪。 喀的一声脆响! 许尘左手腕骨断裂,刀背重得地落到肩上。 他以肩再扛。 西门望铁枪之势再前。 又是喀的一声脆响! 许尘左肩剧痛,再也无法抵扛刀上传来的巨力,单膝下跪,膝头把坚硬的冰层砸出了数道裂口,脸色骤然苍白。 他很痛,非常痛,所以他的脸很白,非常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死亡的阴影,反而很亮,非常亮。 一声如同野兽搏命般的痛呼,许尘把痛楚化作了难以想像的瞬间力量,右手腕强行一翻,已然受伤的左手紧握成拳,重重地击打在刀背之上!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让他手中沉重的制式军刀,仿佛瞬间获得了某种生命力,像条灵动的蛇一般,顺着西门望的铁枪翻滚而上,绽出一连串的刀花,反而把西门望的铁枪压到了下方! 他腹部那滴由浩然气压缩而成的晶莹液体骤然炸开! 那滴液体瞬间蒸发,化为虚无! 那些丝丝缕缕的蒸气,顺着经脉,灌向身体的每一处! 他身体里所有的浩然气,在最短的时间分隔内,尽数暴发了出去! 炽烈的天神辉,再次从刀锋上喷薄而出,竟让他此时的身影,显得比刀前的西门望更加魁梧,更加不可一世! 神辉照耀着西门望瘦削而诡异的脸颊,照亮了他的眼眸,甚至把他眼瞳里的那丝冷漠的嘲弄之色都照的清清楚楚。 西门望知道这便是许尘的搏命一击。 但他并不畏惧,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许尘不是轲浩然,他的浩然气再如何模拟天神辉,也不可能是真的天神辉。 他盯着许尘苍白的脸颊,寒声喝道:“你会的东西再多但那终究都是别的东西!” 喝声回荡在寒冷的雪湖上,震的许尘刀上的神辉如风中的火把摇晃不安,铁枪骤然上挑数寸,制式军刀后退数寸。 “你不可能再刺我一剑,你也不可能再伤到我!” 西门望盯着许尘的眼睛,冷漠不屑说道:“身为兑山宗弟子,居然入魔不肯修本命物!你连本心所指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死又有何益?” 此言一出,刀上的神辉摇晃的愈发剧烈,就如风中之烛似乎随时可能熄灭。许尘脸色苍白,一口鲜血喷到了神辉里,伴着嗤嗤声中化作了微带焦味的蒸汽,然而他的眼眸却依然是那般的平静。 然后他说了两个谁都想不到的字。 “谢谢。” 许尘很清楚西门望是怎样强大的一个人,洞玄境的自己要完成世所罕见的越境挑战,是怎样困难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做了很多预案。 这些预案跨越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直到白天离开宽衣阁时,闻着都城街巷里的羊肉汤味道,才最终完全确定下来。 这些预案针对的是西门望的强悍实力,以及这位强者可能隐藏的手段,然后试图寻找绝杀的机会,在今夜的雪湖一战中,这些预案有的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比如符的风暴,铁箭与铁壶的配合,有的则是毫无作用。 比如先前他从夜空里惨然下坠,看似凄惨,其实是想把西门望引入黑暗寒冷的湖底伺机杀之。 有些预案,许尘在战斗中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拿出来,有些预案则是动用了一半,从最开始的时候,他便一直在寻找与西门望正面相交,比拼真气的时刻,因为通过叶童他知道天神辉对魔宗强者的威胁。 他寻找到了两次机会,他面临着两次选择,在第一次天神辉自制式军刀喷薄而出时,他选择了用浩然气配合柳白的剑意。 根据他的计算,承自小师叔的浩然气以及新近悟得的柳白剑意,是自己最强大的手段,事实上他也确实成功地重伤了西门望,只是很可惜没有能够杀死对方。 此时面临第二次机会,他一直不能确定自己应该如何选择,直到他听到西门望冷厉而居高临下的喝斥,他终于坚定了信心。 动用魔宗秘法后的西门望消瘦到了极点,眼窝深陷,脸颊上仿佛只蒙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的骨骼清淅可见,竟有了些他老师莲生在魔宗山门里的模样,在炽烈的光线照耀下,更是如神如魔。 不惜燃烧生命与血肉,严重损耗自己的寿元,西门望彻底地改变雪湖之战的局面,在强大的他面前,许尘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浩然气拟出的天神辉,对他能够造成一定伤害,却无法改变整个战局。 许尘眼看着马上便要死了,然而就在这时,他却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西门望不知道许尘是不是濒死之前真的疯了,无法理解许尘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但总觉得这声谢里透着股诡异的味道,有些隐隐不安。 许尘看着炽烈光线那边西门望如般狰狞恐怖的瘦削脸颊,情绪复杂说道:“我也有本命物,你要不要看看是什么?” 随着这句话,一道极凝练的念力,从许尘的身体里释出,念力脱离身上斑驳的血色,向着雪湖上空飘飘渺渺而去。 飘飘渺渺这个形容词,不是说这道念力行走的缓慢,而是它本身给人的感觉,这道念力精纯到了极点,然而却如一个徒有蛮力却无知无识的顽童,弥漫在雪湖上的天地元气里,根本不知该触摸何处。 白日风雪宫门前,西门望曾经评价过许尘的念力,说他的念力雄浑精纯,对天地元气的操控却是极为糟糕。 此时的情况正是如此。 然而西门望的眼神却是骤然寒冷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许尘释出的这道念力,在雪湖上捕捉到了极细的一缕天地元气,那缕天地元气瞬间直抵湖南岸的山崖上,甫落崖畔,那道极细的天地元气瞬息便稳定下来,而且开始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扩张,似乎山崖那处有某种事物在源源不停地灌注到这缕天地元气之中。 双手紧握着刀柄,许尘的脸色苍白,眼睛明亮。 他冒着毁功的危险,念头一动便散了自己腹内的那液晶莹的液体,把所有的浩然气同时输送出去,确保压制西门望铁枪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必须珍惜。 他的念力释离识海,穿过凝滞不堪只通十窍的雪山气海,在那些艰难难行的无形气窍里穿行,最终汇成了一首声音很微弱,音律很拙劣的小曲。 他希望这首小曲能够被听到,能够被听懂。 因为他在用这首曲子呼唤自己的本命。 修行者控物,并不是靠天地元气直接去影响世间的物事,而是以天地元气为桥,把自己的念力传递到物体之上,从而引发物体内部的天地元气振动,和修行者念力最和谐最容易发生共振的物体,便是本命物。 这是潘安的说法,他认为修行者要找到与自己气息完全吻合的本命物非常困难。那夜在旧书楼里,他对许尘侃侃而谈,以音律举例,所谓本命物,便是能够听懂并且非常听自己曲子的对象。 也就是所谓知音。 剑师的本命物是本命剑,比如柳白的大河剑,当然做为世间第一强者的剑圣,他如今已经能够把自己的本命剑画在纸上。 符师的本命物是本命符,比如许尘师傅颜瑟大师的井字符,这道符与他最为亲密,并且直到逝去前的那一刻,还在并肩战斗。 许尘是罕见的兼修者,他的本命物不是刀,不是剑,也不是本命符,更不是什么笔墨纸砚,山川溪木,甚至不是最挚爱的银子。 他的本命物,是个小侍女。 是那个头发微黄,面容微黑寻常的小侍女。 雪湖上,许尘的念力操控着那缕天地元气,来到了雁鸣山上。 那首小曲便在崖畔无声而起。 潘安曾经说过,他的曲子很难听,很难懂,而且今夜距离相对较远,所以曲声异常黯淡飘缈,简直不成曲调。 侍女感受到了那道念力。 她听到了那首曲子,也听懂了那首曲子。 虽然雁鸣山上并没有奏起真实的音律,但她清楚地听到了一首山歌,那是很多年前,许尘背着她在岷山深处攀爬时,经常喜欢哼的一首曲子。 许尘诸窍不通,五音亦不全,他之所以不怕丢脸,还经常哼这首曲子给侍女听,是因为侍女睡不着的时候,喜欢听他唱这首歌。 这首歌,便是侍女的摇篮曲。 侍女拿着大黑伞,神情微惘站在崖畔。 她看着崖下雪湖里的那片光明,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听懂了许尘在那道念力里发出的召唤,或者说邀请。 许尘在邀请她建立一种最紧密的联系,那是绝对的服从,便是死亡的阴影和冥王的恐吓都无法撕裂开的联系。 任何有自主意识的生命,面对这样绝对单方面的联系,都会本能里抵触,就算最终接受,也需要很长时间去挣扎。 但侍女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挣扎,便同意了这个邀请。 因为她本来就是他的小侍女。 侍女的右手在寒冷的夜风中。 她食指腹上生起一道光线,光线骤趋圆融,变成一团微弱的火焰,火焰的颜色异常洁白,没有一丝杂质,透着股圣洁的味道。 紧接着,她的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的指腹里也同时生出这种圣洁的光焰,把她微黑的小手照耀的异常白皙。 这些圣洁的光焰便是天神辉。 她手指间的天神辉,被夜风一吹便招摇而起。 更多圣洁的神辉光焰,从她身上崭新的衣服布料空隙里,从她微黑的小脸上,从她微黄的发丝末端渗了出来,罩住她瘦弱的身躯,被她握在左手间的大黑伞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无风而缓缓合拢,沉默依在她的腿畔。 雁鸣湖崖上大放光明。 侍女大放光明。 仿佛无穷无尽的天神辉,从她瘦弱的身体里喷薄而出,瞬息之间照亮了她身前覆着雪的山崖,崖下狼籍一片的雪湖,湖对岸的断井颓垣,照亮了断井颓垣,照亮了西岸的雪桥芦苇,东岸的冬林雪僧,照亮了整座都城。 圣洁而炽烈的光芒,从雁鸣湖畔射向天穹,传向都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深沉的夜里仿佛迎来了一场庄严的日出,亮若白昼。 雁鸣湖畔山崖上。 侍女身体外的天神辉仿佛没有任何温度,因为她的发丝未卷,衣物未焦,但那些已成熊熊燃烧之势的光焰又似乎真的在燃烧。 她衣服上染着的血水被灼化的毫无踪影,鞋上沾着的泥土脏雪也尽数化作了青烟飘散一应污浊都被净化一空,变成比干净更加干净的透明。 就如同她的人那般透明。 那位老人看着她,跟着她,对她说机缘道光明,把毕生所学毫不藏私地传授给她,并且感慨万分说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透明的存在。 所以侍女是透明的。 所以她的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天神辉,没有任何损耗,没有任何折射,就如最初本原的神辉那般圣洁而纯净。 有苦心向道之辈也掌握了天神术,比如道痴叶童便精于此道,然而道门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施发出比侍女更纯净的天神辉。 因为她本就是光明的传人。 第四百零一章 西岸桥畔的芦苇在洁白的光线照耀下,仿佛变成白玉石雕成的美物。 叶童紧紧握着栏杆,看着远处湖上那片夺目的光明,震惊的无法言语,她知道侍女会神术,还曾与那个小侍女彼此参详过,但她从来不知道侍女真实的神术能力竟然强到了这种境界。 此时本来应该是深夜,无法借取天的光辉,她完全无法理解,侍女怎么能够放出如此多的光明,虽然知道她是光明神座在世间唯一的传人,西陵神殿一心一意想要请回桃山的人,她依然无法理解。 没有人理解此时雁鸣湖畔的光明,包括站在城墙之上的叶苏,不过他此时并没有像自己的妹妹那样试图去理解眼前看到的这幕画面。 看着照亮夜空的神辉,感知着那处的气息,这位知守观传人的脸上写满了虔诚向往又震惊茫然的神情,喃喃说道:“好纯净的光明。” 站在叶苏身畔的大师兄,也望着雁鸣湖的方向,他没有动容,也没有笑,反而神情格外凝重,不知道在担忧什么。 …………军营外那道雪桥下,羽林军将士以及天枢处的修行者们,茫然震惊地看着雁鸣湖的方向,光线把他们脸上的情绪照耀的清清楚楚。 许世抬头望向夜空里那些黑云反射的美丽光线,动作显得格外沉重,满是皱纹的苍老脸颊上写满了疑问。 盘膝坐在雪桥上的二师兄,从白昼到黑夜绝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这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雁鸣湖处的光明,极罕见露出真挚的微笑。 然后他望向许世,说道:“这就是奇迹。” 虽然这不是兑山宗创造的奇迹,但奇迹就是奇迹,当初颜瑟大师与光明大神官同归于尽后,二师兄登上无名山,看着小侍女手捧骨灰入瓮,心生怜惜之余,不知为何总觉得将来小侍女的身上一定会发生奇迹。 为此,他不惜与最尊重的大师兄辩论争执。 今夜他终于看到侍女身上发生的奇迹,于是他开始微笑。 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神念身上覆着如蝉翼般的万片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佛像,先前无论雪湖上的战斗如何激烈,这位佛宗行走始终保持着沉默,合什守心,对抗着蝉声后的那人,平静等待着结果。 当天神辉在山崖上出现后,他忽然睁开了双眼,薄雪从他的眼帘上簌簌落下,他温和却坚毅的眼眸里,出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那些情绪是慈悲,是平和,是挣扎,最终化为赞叹。 冬林里一直幽幽若有若无响着的蝉鸣,在此时也有了变化,蝉声的节奏奇异地显现出冷漠厌憎的情绪,但声调却显得有些满意。 皇宫雪殿外的亭榭里。 李隐,看着南方骤然照亮夜空的光明,正在捋须的右手猛然一颤,揪下了数茎长须,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站在雪钟旁的无禅大师,看着雁鸣湖方向,微微张唇,一声唏嘘化为一声慈悲的佛号,手掌似乎无意识里拍打在钟面上。 古钟上的薄雪寸寸破裂,顺着钟面滑落到地面上。 悠扬而庄严的钟声,在如白昼般的黑夜里传向远方。 此时侍女眼中的世界是白色的。 纯净无暇的白。 那是光明的颜色。 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纯净的神辉世界里,而是沉默看着雪湖上的那个背影,感受着那道念力所传递的讯息。 那道念力在拼命地召唤,显得那般的贪婪,那样的饥渴,甚至带着几分恐慌的意味,就如同一个想要吞噬掉她血肉的魔鬼。 侍女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意味,但她并不恐慌,在熊熊燃烧的天神辉之中,她平静地敞开自己的精神世界,开放给念力那头的许尘。 某些意识早已成为侍女的本能,她的精神,她的血肉,她的神辉,她的生命,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也是许尘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他分享,或者奉献给他,既然如此,何须恐?哪里会慌? 她是许尘的本命,许尘也是她的本命,那么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哪怕是所有,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哪怕是生命。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知音,许尘和侍女便是世间的第一等知音,不是高山流水,而是锅碗瓢灶,他们的喜怒哀乐相通,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生死相通,他们不需要尝试理解彼此,他们天生理解彼此。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亲密,许尘和侍女本是世间最亲密的两人,他们自幼同食同宿,酷暑时抵足而眠,寒冬时共裘取暖,一挑眉便知道你拿树枝写字写的得意,一憨笑便知道你洗碗时手被豁沿割了道口子。 冥冥之中仿佛早已注定了这一切。 冥冥之中仿佛有相通之道。 此时侍女以生命燃烧的天神辉,便要依循着冥冥中的那条通道传给那个人。 天地间的气息骤然澄静。 光明里,侍女脸色雪白,眉头紧蹙,似乎非常痛苦,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她身上熊熊燃烧的天神辉,骤然间凝成一束,向着山崖下射去,搭成了一座光桥,把雁鸣山与雁鸣湖连起来。 无穷无尽的天神辉,通过这道光桥,穿过雪湖上的寒风,源源不断输进许尘的身体里,令他握着的那把朴刀上大放光明! 扑面而至的天神辉,令西门望的眼瞳骤然剧缩,然而在极短的瞬间里被灼烧至渐趋黄枯,流露出震惊与恐惧的神情。 他感觉到这不是浩然气拟的天神辉,而是真实的天神辉,是他最恐惧的那种力量,虽然他早已背叛魔宗,投靠道门,但他依然恐惧。 无数的天神辉从刀身吐出,把西门望的身体笼罩进去,这些本应庄严慈悲的光焰,在此时却显得如此冷酷,无情烧灼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这些神辉光焰,在此时此刻等若是许尘自己的神辉,所以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刀锋骤厉,挟着夺目的炽烈光焰,向前砍了下去! 这一刀是他最熟悉的刀法,也是最简单的刀法,没有任何花俏招式,只是从上劈到下,却也是他最强大的一刀。在梳碧湖畔,他就这样砍掉了无数马贼的头颅,在兑山宗侧门,他一刀便把柳亦青砍成了废物。 西门望手中那把铁枪,再也无法承受刀身上的浩然气力量,以及天神辉的烧灼净化,崩一声脆响,从中断成两截! 刀锋一往无前继续向下。 西门望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在雪湖之上,只见他那双铁手以栏桥之势横击向前,硬生生把许尘的刀夹在了拳里! 西门望双拳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向刀柄,再传至许尘的身上,但他仿若毫无察觉,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发继续向压! 喷吐着天神辉的刀锋,烧灼着西门望的拳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移动,距离他瘦削苍白的脸越来越近。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西门望发出一声疯狂般的嚎叫,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抬起受伤严重的那只脚,猛地向许尘的腰腹间踹了过去! 就算西门望这一脚踹中许尘,也再无法挡住许尘的刀锋和刀锋上的那些天神辉,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许尘跟着自己一起死。 然而就连同归于尽,他都没能做到。 就在他脚尖踢中许尘腰部的那瞬间,一道气息顺着腿传到了西门望的身体里,进入他的识海,最后在他的口鼻里,变成了极端浓稠的血腥味。 西门望很熟悉那道气息,因为他曾经感受到过。 他对那道气息又很陌生,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 那道幻化成浓稠血腥味的气息是如此的冷漠,又是如此的高远辽阔,仿佛站在极遥远的天空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然后西门望听到了一声蝉鸣。 白天在皇宫里听到的蝉鸣,他以为是幻听。 暮时踏入雁鸣湖时听到的蝉鸣,他觉得似真似幻。 此时在临死之前他再一次听到蝉鸣,这一次他确认是真的。 许尘被直接踹飞,重重摔落在雪地里,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再给西门望补一刀,但怎样挣扎终究也是徒劳,只好喘息着坐在了雪中。 西门望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刀口,这道刀口很直,起始处在额头,然后向下延伸,切开他的鼻与唇、胸膛与腹部。 鲜血顺着刀口处绽开的肉向外渗出,今夜的战斗太过惨烈,他流的血已经太多,此时体内残余的血,只能渗淌,看着愈发凄惨。 西门望没有倒下,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的深刻血口,这道刀伤对于巅峰时期的他来说,或许并不能致命,却不是此时的他能够承受的。 四周的天神辉,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敛灭,而是在继续燃烧,寒冷的湖水仿佛变成了灯油,雪块似乎变成了煤炭,整片雁鸣湖似乎都在燃烧,散发着耀眼的光线,把湖上的一切照耀的清清楚楚。 在神辉照耀下,西门望看着胸膛上的刀口,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他缓缓松开手,任由两截断枪落下,砸的雪花一溅。 远处皇宫里响起的钟声,终于来到了雁鸣湖上。 西门望抬头望着钟声起处,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自己的妹妹。 钟声再起。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内响起一声嗡鸣,无数的细砾从身上喷溅而出,向四周散去,仿佛是他藏了数十年的尘埃。 悠扬的钟声不断响起,回荡在安静的都城中。 扑扑扑扑扑! 西门望的身体发出一连串闷响,表面陡然下陷,有的地方则是高高隆起,骨折肉破,看痕迹就像是被人用拳头砸出来的。 这些都是唐的拳头。 在荒原上的连番刺杀里,唐冒着死亡的危险,拼着重伤,用血刀破了西门望的盔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拳意。 过去这些日子里,西门望用自己雄浑的真气和恐怖的境界,强行把这些拳意之伤压制了下去,此时天神辉烧融了他体内的经脉晶壁,于是无法压制这些拳意,便在此时瞬间爆发了出来。 先前他用魔宗秘法,压制住的那些伤势,也再次爆发了出来,无数道伤口重新出现在他的皮肤上,画面看上去极其诡异。 在死亡之前,要重新经历一遍曾经受过的那些伤,重新承受一遍那些痛苦,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西门望的腑脏全部碎了,甚至可以说是变成了烂絮一般的事物。 肌肉里的血不多,内脏里还有很多血,所以西门望开始咳血,带着黑色的浓稠鲜血,顺着他的食管气管涌到嘴里,然后溢出嘴唇。 西门望站在雪地里,一边咳血,一边大笑。 许尘坐在雪地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笑容,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雁鸣山崖畔,侍女坐在雪里,显得极为虚弱,她看着远方湖上的画面,知道许尘这时候根本不想笑,他肯定想哭。 想到这一点,她心头一酸,便开始流泪。 凉凉的泪水,在她微黑的小脸不停流淌,却洗不去渐渐显现的笑容。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她轻轻哼唱起来。 人将死,晨未至,夜还寒。 雪湖却是无比明亮,天神辉在冰面残雪与湖水里持续燃烧,释出团团水汽,隐隐能够听到渐沸的声音,如雾中的清晨温泉。 西门望浑身是血,披散的白发被血水黏成枯柳般的形状,他看着许尘,黯淡如萤的眼瞳满是深深的不解,嘶哑低声道:“你那时候只有四岁……仇恨这种……东西对四岁的人来说不容易记住,你真的这么恨我?” 寒风拂面,许尘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说了几段话。 “小时候在都城的四年,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学,我只需要享受父母的宠爱,和玩伴打闹,偷偷看将军的书籍,可惜的是那些时光被你毁了。” “我这些年在别人眼中活的还算不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要天天努力活下去的日子是多么痛苦,是多么的不快乐,所以我当然很恨你” “不管我这些年再怎么做,当年柴房里被我杀死的管家和少爷不可能再复活,将军府里死的人不可能再复活,我的父母不可能复活,我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也不可能再重新回来……那么便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止我来杀你,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挥出那一刀是划算的,我还想要你们知道,我是在为我的父母复仇,我的父亲叫林涛,我的母亲叫李三娘。” 西门望低着头看着自己胸腹间的刀口,忽然问道:“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何?” 许尘说道:“感觉不错。” 西门望抬起头来,微感惘然说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也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很放松,总觉得你死之后,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我也不再是过去十五年里的我。” 许尘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放松了。因为你死以后,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写书帖挣银子,而不用每天夜里都要写很多枯燥乏味的符;你死以后,我可以经常去红袖招听小曲,而不用在兑山宗后山听师兄奏曲。” “你死以后,我还是会修行,但不再是像过去这些年一样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而只是单纯地兴趣和爱好或者说满足自己的求道之心;你死以后,我可以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盯着你的背影,在渭城或是都城等着与你的战斗,我可以去南晋大河,去神殿东海,去看看这个世界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 他看着西门望很认真地说道:“你死以后,我就可以不用再想着要杀死你,这样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西门望笑了起来,笑声很凄楚,神情很怪异。 “自由啊……” 西门望看着许尘的目光里充满着怜悯与嘲弄,说道:“你身为正道弟子,却入魔已深,便等若我当年背叛魔宗……你已经踏了我的老路,便注定只能在光明与黑暗的夹缝里痛苦挣扎求存,你哪里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自然更没有什么快乐。” 许尘把朴刀当作拐杖,扶着虚弱的身躯,艰难地站起,看着西门望说道:“兑山宗不是明宗,我也不是你。” 没有深入了解兑山宗的人,根本无法了解兑山宗、尤其是玄微对魔宗的真实态度,许尘从来不担心自己变成故事里那些男主角。 “兑山宗确实不是明宗,以玄微的胸襟,哪里会在意自己的弟子修行什么,不过你也确实不是我,你根本……就不是人。” 西门望眼瞳里的光芒,本来已经黯淡的像随时会被寒风冷死的萤火虫,这时候却变得明亮起来,厉声说道:“你是冥王的儿子!” 十五年前,光明神座认为冥王之子降生在将军府,指使西门望进行清洗,于是才有后来这么多故事以及今夜这场血战。 西门望在临死之际,回思着今夜这场战斗里的那些疑惑,那些没有到场却通过许尘到了现场的死去的前人,越来越坚信这个判断。 他看着许尘诡异地笑了起来,怨毒诅咒说道:“天在上,你这个冥王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被天神辉烧成灰烬。” “我是冥王之子,大概让你更能接受死在我手中这个事实……不过很遗憾的是,我和冥王没有任何关系。” 许尘说道:“而且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死去,都会被天神辉烧成灰烬,所以你的诅咒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真不是冥王之子?” 西门望喃喃说道:“你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那么小便逃出都城?如果你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越境击败我,我今天怎么会死?” 他的脸颊就像株被雷电劈开的枯柳树,皱到了极点,满是不解不甘的情绪,如果许尘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拥有这等大气运,这样不可思议的机缘,能够越境挑战杀死强大的自己? 不可一世,暴戾霸蛮数十年的西门望大将军,在临死之前看上去就像在村口喷着唾沫寻找昨夜踹开寡妇门被踹开的小贼的老头儿。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许尘,痛苦地说道:“我不想死。” 许尘说道:“我想你死。” 第四百零二章 没有人想死。 大多数人类非正常死亡,都是因为世间有别的人非常想他去死。 西门望不想死,他想活着,继续拥有荣光与力量。 许尘非常想他去死,想的掏心挖肺,殚精竭虑,肝肠寸断,度日如年十五年。 所以西门望死了。 西门望依旧魁梧如山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去,把周遭那些如雾般的热汽排开,轰的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无数水花。 寒冷湖水的最上层,已经被昊天神辉烧至沸腾,不停咕咕翻滚着,看上去像是燕境山谷里的温泉,又像是一大锅清汤。 西门望的身体飘在沸腾的湖水中,双目圆睁,满是血污的脸上还能看到一丝疑惑以及淡淡不甘,瘦削的脸颊皮肤渐趋诡异的熟红。 很多年前在岷山脚下的军营里,魔宗前代圣女慕容霜跳了一曲天魔舞,天下震惊,西晋神军强者云集,山川里剑光纵横,西门望没有任何犹豫,亲手烹杀了她,毅然叛出魔宗投身昊天道门。 那是西门望生命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只是大概他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当他死后也会被沸腾的水烹煮,就如同当年那个女人。 如果真有天道,那么这便是所谓循环吧。 看着西门望的尸体在翻腾不安的湖水里起伏,许尘忽然说道:“谁说羊杂一定要冬至吃?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 这是秋天的时候,他在羊杂锅边对叶童说的一句话,叶童听懂了前一句,却始终听不懂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冬至,正是吃羊杂汤的时间——雪湖之上此时尽是温热潮湿的水汽,站在湖面上便仿佛站在羊杂锅旁,又像是宽衣阁院子里的蒸汽搓澡房——许尘复仇杀死的第一个人。 许尘这时候感觉很温暖,很平静,很放松,就像是在澡房里蒸的毛孔全部舒张,然后伴着香菜腐乳酱吃了一大锅羊杂。 “谁说门房的儿子就不能报仇?谁说第六就不能越境杀了第七?” 他转身向着雁鸣湖南岸走去,偶尔抬起手臂擦一擦脸,不知道是要擦掉脸上的灰尘还是泪水,脸尤其是眼角变得很红。 侍女已经下了山崖,来到了雪湖上,瘦弱的身躯此时本来就极虚弱,还要拿着大黑伞,拖着沉重的箭匣,显得越发吃力。 看着前方疏雪里的人影,两个人同时加快了脚步,待相遇时,看着彼此那张熟悉的脸,心情复杂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什么都没有说,许尘把侍女搂进怀里,他搂的很有用力,两个人的脸挤的有些变形,带着泪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许尘的脸有些发红,有些发烫,侍女的脸很苍白,很冰凉,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彼此都很舒服,然后平静。 湖西岸的桥畔,潘安松开一直紧握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栏杆,栏杆上出现一道血印,先前观战时太替许尘担心,他竟紧张地把手掐破了。 叶瑶看了一眼桥那头飘飘的青色衣袂,牵起潘安的手,走出栈桥,向着雪湖上拥抱在一起的二人走去。 叶童站在木桥上,看着雪湖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她闭上眼睛,漂亮的细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皇宫雪殿里,皇后娘娘面无表情站在门槛处。 她温婉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皇帝从身后轻轻揽住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她眼中的泪水淌出来的越来越多,想要挣开他的怀抱。 皇帝陛下抱的很紧,很用力,皇后娘娘愤怒地挣扎着,终究是未能挣开,这自然不是因为她悲伤过盛、没有力气的原因——她回身投进丈夫温暖的怀抱,无声的纵情哭泣,不一时龙袍前襟尽湿。 殿外雪亭下,李隐神情复杂望着南方的雁鸣湖方向,黄杨大师收回落在古钟上的手掌,钟声渐渐停歇。 整座都城安静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蝉鸣骤然间再次响起,声声凄厉,却透着无比的愉悦欢喜。 雪湖上火光渐熄,寒意渐起。 叶瑶走到许尘身后,放开潘安的手,忽然啪的一声跪了下来,膝头溅起两蓬小雪,然后重重叩了一个首。 潘安微惊。 叶瑶声音微颤说道:“感谢小师叔替明宗清理门户。” 许尘没有侧身避让,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大礼,他很清楚如今世间已然凋蔽的魔宗,对小师叔敬且畏之,但真正恨之入骨的却是西门望这个叛徒,如果不让叶瑶跪,她根本无法释放此时心中的复杂情绪。 更何况莲生的意识碎片在他识海里,他这算是代莲生受后辈一辈,只是他看着雪湖安静的夜色,说道:“湖旁有很多人,你这一跪,只怕有些麻烦。” 叶瑶站起身来,潘安把她额头上的冰雪擦掉,看着上面的红肿,不由有些心疼,听着许尘的话,应道:“在都城里怕什么麻烦。” 今日与西门望一战,从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猜想中的干扰,许尘当然很清楚,这必然是兑山宗在其中起了作用,听着潘安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心中陡然生出一片豪情,这里是都城,我们是兑山宗弟子,那便没有麻烦。 只是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累积了十五年的仇恨与杀意,随着西门望的尸体堕入湖中,便尽数释放了出去,就如同那些沸腾湖水喷吐的水雾那般,一般的人在极大愉悦与兴奋感伤之后,大概都会感觉有些空虚和惘然,甚至会不知所措。 如果许尘还是那个许尘,想必他也会陷入这种精神状态——杀死西门望之后,似乎便把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 “先回家吧。” 许尘和侍女互相搀着,向湖北岸那片火光早熄的宅院走去,然而主仆二人今日虽然没有受重伤,损耗却是极为严重,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此时心神一松,双腿便如灌铅一般,始一迈步便险些跌倒。 潘安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许尘的胳膊,有些恼火地教训说道:“侍女今夜如此辛苦,你还指望她能扶得动你?求我一声会死?” 许尘说道:“你不要表现的太紧张我,西门望怎么说都是道门客卿,这要传回西晋或是太清观,将来对你总是不好。” “我又没有想过要做一个胖道士。” 潘安极不耐烦地说道,然后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提,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向湖岸方向走去,叶瑶扶着侍女跟在后面。 安静的雪湖上,不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压雪之声。 晨光渐至。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围湖而观,人们看着雪湖上的那两道脚印,看着脚印前方的人,看着被潘安背着的许尘和被扶着的不起眼的小侍女,心情异常复杂,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并非真实。 第六上境的许尘在小侍女的帮助下,杀死了武道巅峰强者、霸道不可一世的西门望大将军,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怕许尘是玄微的弟子,这种事情依然不可能发生,因为……这是一场公正的正面战斗。 高境界的修行者死在低境界的对手手中,不常见但也不算稀有,因为战斗向来无常理,暗杀下药陷井之类的手段,有时候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第六境的修行者死在普通人刺客手中的事例也不是一件两件,但这种情况极少会发生在正面的战斗中,因为那是绝对的实力的比拼。 尤其是对于晋入第七境的大修行者而言,下境的修行者,想要在公平的正面战斗中击败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乃是修行的一道大门槛,越过这道门槛,便离红尘骤远。 在修行界的记裁里,除了强大的军队可以用无尽铁骑配合地势及精妙的战术,可以堆死第七境的大强者,从来没有出现过越境挑战第七强者成功的事情,传闻中轲浩然曾经做到过,但是那场战斗没有任何观众,人们只知道那名第七境的强者死了,还是第六境的骑着小黑驴悠悠地继续前行。 这也就意味着,许尘和西门望的凛冬之湖一战,是无数年来第一次有观众、能够被证明的第七层级越境杀,这必将被记载入西晋教典。 在这场战斗里,许尘做了很多准备甚至可以说是陷井,但他本来便是符师,所以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战斗方式有疑问,观战的人们只是震撼于,这名兑山宗最小的弟子在战斗中所施展出来的那些手段。 无论是那场符的风暴,还是箭与神秘的莲田雷鸣,许尘所施展出来的手段发挥了外人无法理解的效果,显得那般强大,虽然他的境界还在第六境,但这些手段却实实在在有了第七境的威力。 最后侍女在崖畔大放光明,更是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今夜都城里很多观战者要比许尘强大,但他们依然受到了极强烈地震撼,尤其是站在西岸木桥上的叶童,她所受到的震撼最大。 当今世间,道佛魔三宗以及兑山宗里,她向来是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无论是隆庆皇子或是观海僧,哪怕是叶瑶,都不可能掠去她一丝风采。然而今夜看到许尘和侍女的表现,她忽然有了一些别的想法,于是她闭着眼睛沉默思考,睫毛在夜风里微颤,似乎通过这场战斗悟明了一些道理。 积雪的城墙上,叶天明看着远处雁鸣湖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兑山宗果然很强,这个家伙也很强。” 观战一夜,看着湖上雷霆大动,风雪飘舞,铁箭铁莲铁枪铁刀伴着气息撞击不断,叶天明对许尘的看法在不停地做着调整改变。 最开始时,许尘在他眼中就是个普通人,后来变成不错,最后变成非常不错,然而当许尘最终真的成功杀死西门望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看法依然不够准确,他甚至不想再隐瞒自己对那个家伙的佩服和欣赏。 如今的许尘当然不可能是他这个太清观传人的对手,只不过如此年轻,便在这等不可能的情况下强杀西门望,如果再在兑山宗学习数年,再受玄微几番教诲,谁能断定许尘将来究竟会攀到怎样的一个高度? 难道世间会真的再出现一位? 西门望的死对叶天明的心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就算兑山宗再出一位轲浩然,对他而言也只是多了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反而会让他感到欣慰,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许尘会变成第二个。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到现在,你还不能确定?” 大师兄问道:“西晋神军当年便说过那是妄断,你为何坚持这等说法。” “我说过,我相信光明神座可能是错断,但绝对不会妄断。当年老师或许是判断出林光远之子不可能是冥王之子,才会认为光明神座犯了大错,神军才会向朝阳认错,可如果光明的推论是对的,冥王之子觉醒时确实是在将军府里,那么不是林光远之子,会是谁?” 叶天明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很清楚会是谁。” 大师兄说道:“没有证据,便没有道理。” 叶天明说道:“所有的人都死了,许尘还活着,这便是证据。” 大师兄没有说话。 叶天明的这句话很简单,似乎没有道理,但却无法反驳。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在看着必然要死的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如果不是有昊天庇佑的神子,那么便只能是故事的男主角。 那道黑线降临人间十五年,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了十五年,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演变,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便是冥王之子。 叶天明认为,许尘便是冥王之子。 东方远处隐隐有晨光出现,城墙上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说过,对于天穹之上的存在,如果我们无法确信其是否存在,那么我们应该保持精神上的敬畏或警惕,但在现世的生活里却不做任何理会,这才是相处之道。” 然后他看着叶天明说道:“我不能确定许尘是不是冥王之子,我相信他不是,但我很确定他是我兑山宗的小师弟。” 叶天明静静思忖着玄微的那段话。 片刻后他望着雁鸣湖畔的冬林,淡然说道:“没有证据,没有天谕,即便道门有所疑虑,也不会对许尘做什么,这番话,我想那个哑巴更需要听到,不过我很怀疑,已经不能说话的他,能不能听到这些。” 哑巴不是真的哑巴,自然不会真的是个聋子,所谓能不能听到,说的便是想不想听到,愿不愿意相信兑山宗的话。 大师兄看着那片冬林,想着那位以坚毅著称的佛宗行走,眉宇间现出淡淡的忧色,那位佛宗行走明显也是因为冥王之子的传言来到都城,既然敢露了行藏,自然不惮于承受兑山宗的压力也要对许尘不利。 对那名哑巴僧人,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正如他经常重复却没有人相信的那样——大师兄真的不擅长打架。 叶天明看着那片幽静的夜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那个哑巴僧人始终没有出手,他总觉得那片林子里还有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避开他和兑山宗大先生的目光? 便在这时,湖畔那片冬林骤然起了一阵狂风,随风而起的是一大片令人闻之欲泪的凄切蝉声,然而那些蝉声却又显得那般愉悦。 听着蝉声,叶天明脸色骤然间变得极为苍白。 不是恐惧,而是凝重,是遇着此生最强大敌人的动容。 只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啸声。 他身后背着的那把木剑也随之尖啸,倏然出鞘! 剑若一道光线,飞离城墙,刺破黎明前的最后那抹夜色,向着那片冬林刺去。 紧接着,叶天明从城墙上跳下,晨风中素衫衣袂微振,随剑而去,身法神妙难以形容,宛若风中一片薄雪,竟似比飞剑的速度也不稍慢。 晨光熹微,冬林乍乱,一道飞剑自雪湖疾飞而至,在残雪凋树间高速飞舞,伴着嗤嗤的啸鸣,寻找着蝉鸣发声之所在。 片刻后,叶天明掠进林中,素衫轻振,右手轻招,飞剑从远处鸣啸而回,落入手中,然后插入背后的剑鞘里。 蝉鸣已经停歇,那个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寒冷的冬林里,只剩下被雪覆着的哑巴僧人以及地上清河郡供奉的尸首。 叶天明望向东方朝阳起处,只见林中晨雾漫着光线,仿佛薄至透明的蝉翼,眉头缓缓挑起,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重。 踏雪声起,大师兄从林外缓缓走来,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处望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落雪声起,哑巴僧人身上如盔甲般的积雪迸裂而堕,露出身上那件朴素的木棉袈裟,然后他缓缓站起,向大师兄与叶天明合什见礼。 大师兄看着僧人眉宇间的残雪,想着这位佛宗行走的来意,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说道:“欢迎神念大师来都城宣佛。” 铅华寺天下行走今次入都城的目的,是要观察许尘这个传说中的冥王之子,本来便没有存着任何慈悲之意,兑山宗大师兄自然不可能真的欢迎,至于这句话最后宣佛二字,便表示的清清楚楚。 神念神情宁静,眉宇间的残雪仿佛那里的坚毅情思一般,听着大师兄隐有所指的言语,没有做任何反应。 “昨夜冬湖一战,你始终在冬林里沉默,没有出手,我一直有些奇怪,还以为是兑山宗来了哪位先生,却没有想到是那人来了……你修行闭口禅已有十五年,难道居然还不能把那个暂留数步?” 叶天明看着神念问道,脸上的神情极为沉重,透着几分冷峻。 在兑山宗小师叔天诛之后,道门在世间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位,偏生那位魔宗宗主神秘到了极点,以西晋神军在世间如此大的威势和影响,居然数十年来没有探听到此人任何行踪。 谁也没有想到,当世间风云汇聚都城之时,雁鸣湖畔却是响起了蝉鸣,这个世间最神秘的人,再一次降临在人世间。 西晋神军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大为震惊,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搜寻那片蝉声的去向,叶天明身为太清观传人,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神念修行闭口禅十五年,功力深厚至极,一朝开口必然佛音响彻人间,然而昨夜面对切的寒蝉鸣响,面对那人无声无息却寒冷沏骨的压制,他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不能确信自己开口便能胜过那人。 所以他此时也没有回答叶天明的问题。 第四百零三章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这里是都城。” 言语很简单,意思也很清楚:这里不是西晋,也不是铅华寺,而是朝阳的都城,是你们兑山宗的地盘,魔宗宗主随意到来然后离开,这是对兑山宗的挑衅,那么这时候至少兑山宗应该给个说法才是。 大师兄说道:“这些年来,那人一直对西门望大将军动手,已经给足了兑山宗面子,这次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出山。” 叶天明看着倒毙在雪地里的清河郡供奉,忽然抬手指向他颈间那片薄如蝉翼的片雪,说道:“他在都城里杀了你,大先生莫非不想代兑山宗执行律法。”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道:“兑山宗确实讲究律法第一,但律法一事终究是要看执行者的能力范畴,律法只能约束那些我们朝阳人有能力约束的人,无论朝廷还是兑山宗对此人都无办法,这件事情总不能请老师出山。” 叶天明很是不解,按照他的想法,即便玄微不问世事多年,但重现人间这是何等样的大事,难道这样还不够资格惊动玄微? 没有人再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位神秘出现又消失的,让兑山宗道门佛宗最了不起的三个人下意识里沉默起来。 晨光渐盛,冬林里的雪雾微粒缓慢飞舞在光线里,依旧像一双面积极大的蝉翼,只不过比先前看时要淡了很多。 叶天明看着晨光中的雪雾,看着这双蝉翼,忽然神情微变。 昨夜他与大师兄一直在城墙上注视着雁鸣湖,却始终没有发现冬林里的动静,要知道在冬林里面对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神念这个佛法无碍的强者,那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魔宗被修行正道所不容,是因为魔道修行妄图代替天的规则,吸纳吞噬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在体内开筑一个新的世界。 那位魔宗宗主,难道竟然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轻挥薄若透明的蝉翼,便能覆盖住天的光辉,在自然里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世界? 如此方能说明,湖畔冬林里的动静,能够瞒过他和兑山宗大先生的双眼,能够让周遭湖崖里的人们完全没有任何察觉。 竟然强大若斯! 想到此点,叶天明脸色微显苍白,紧接着他又觉得好生疑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默默感知着雪林里残留的那些气息,陷入了沉默。 就在叶天明沉默的时候,大师兄与神念进行了一番谈话,神念是个哑巴,那么谈话自然便是单方面的,更像是某种温和平静却不容质疑的宣告,这番谈话的具体内容无人知晓,但想来总与许尘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雪桥下方,羽林军将士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夜未眠未休并不会让他们太难过,然而被一个人堵了整整一夜,听着远处湖面上传来的声音却无法参与战斗,这一点让他们感到羞辱,于是容易疲惫。 许世走上雪桥,在二师兄身前转身,扶着积雪的栏杆,望着桥下冰实的河水,说道:“难道我真的老了? 二师兄缓缓站起身来,轻柔而极细致地掸掉身上每一片残雪,保证自己的院服之上没有任何皱纹,然后说道:“你本来就老了。” 许世没有动怒,淡然道:“兑山宗果然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地方,许尘做到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但难道你以为这真是公平的?” 二师兄走到他身旁,望向桥下。 一夜骤风吹拂,冰面上的积雪被堆至两岸,冰面隐约可以照出人影以及别的,他对着冰面上的影子调整头顶高冠的位置,确认没有一丝一毫的偏斜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容质疑说道:“我做事最为公平。” 许世脸上的皱纹极深,被晨风吹着老态毕现,声音微哑说道:“行事有古君子之风,整个世间没有任何人敢怀疑你,然则昨夜冬湖一战,许尘靠他那位小侍女对西门望完成了致命一击,以二击一,何谓公平?” 二师兄说道:“我小师弟是符师,在修行界的规矩里,挑战决斗之时,当然可以拥有近侍,这件事情没有任何问题。” 许世想着昨夜雁鸣湖山崖间的大光明,想着湖上雷鸣般的刀器相交之声,蹙眉说道:“许尘哪里又是单纯的符师,侍女姑娘乃是光明大神官唯一的传人,又哪里是什么近侍?” 二师兄说道:“符师便是符师。小师弟哪怕符武双修还兼通神术道法,他如果说自己是符师,那便是符师,至于侍女,就算她将来成了西晋的光明大神官,她想做小师弟的近侍,便可以是近侍。” 许世脸色微沉说道:“原来也会强辞夺理。” “我在世间最看得的便是道理礼数,既然如此,自然要擅于用各种手段让道理站在我这一边,莫说强辞便是强打也成。” 二师兄漠然说道:“当初月轮国的道石僧便有近侍武僧,是你们军部核发的挑战文书,是你们军部提供的地址消息,那时候你们没说不公平,便永远不要说,不然兑山宗不介意向军方请教一下到底什么才是公平。”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雪桥那头走去,头顶高高的冠帽,被晨光映出极长的影子,仿佛要深深刻进桥面的深雪里。 许世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沉默不语。 那个盘膝坐在雪桥上的人走了,于是雪桥便通了,一日一夜间,他没有在雪桥上看风景,只是把自己变成一幅风景画,无人敢在上面落笔。 一名军官走到许世身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许世声音微哑说道:“西门望将军于国有功,自然要好好收敛,至于后事,自然有宫里安排,军部做好准备便是。” 此时的皇宫里,气氛异常压抑紧张,雪殿四周没有任何太监宫女,所以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听到皇后娘娘的哭泣声,这极少数人也是除了兑山宗之外,知道皇后与西门望之间兄妹关系的人。 距离皇宫不远的公主府内,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形,在那位腋下夹着黄油纸伞的道人报信离开后,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欢庆气氛夹杂着些许震惊惘然的情思,开始在雨廊露台间弥漫开来。 公主抚着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身前那盏清茶,用了极大的意志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许尘居然真的战胜了西门望!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极大好处,便是冷静如她也感觉到有些眩晕,而许尘还活着也让她骤然放松下来。 太子坐在她的身旁,神情有些惘然,他当然知道西门望被杀死,对自己是件好事,但却无法理解姐姐和谋士们为何会如此狂喜,皇后在军方少了支援,难道就能确定一切?整整一夜未睡的他,这时候只想去睡觉。 公主挥手让谋士们退下,却没有让他离开。 房间里一片安静。 她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清亮的眼眸渐显湿润,声音微颤说道:“今天之后,将来我朝阳的皇位……是弟弟你的了。” 听着公主的这句话,太子大感震惊,身为皇子,又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他自然清楚西门望的死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但他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姐姐此时会如此笃定皇位便是自己的。 公主看着满脸惘然的弟弟,想着自从母后去世后,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想着这些年自己为了弟弟的皇位所做的努力与牺牲,不由百感交集,说道:“许尘是兑山宗蓝鸢阁的学生,西门望死在他的手中,那个女人难道还能和兑山宗亲近?即便她再如何虚伪能忍,兑山宗也不可能再倾向她,这条无形的沟壑出现在兑山宗和她之间,那么她的儿子还怎么能当皇帝?” 太子终于醒过神来,是啊,如果没有兑山宗的支持,父皇就算再宠爱那个小兔崽子,只怕也不敢轻易把帝国交给皇后一方。 一念及此,年轻的皇子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紧紧握着拳头,眼眸里满是兴奋的神情,甚至还带上了些狰狞的神采。 太子又想起先前何明池通知的另一椿消息,略显苦恼说道:“清河郡三供奉死在都城,不知道那边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公主眉头眉蹙,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麻烦,这些年来,清河郡大姓给予了她大量的金钱支持,她在朝堂上能够相对轻松收拢那些朝臣,幕后也有清河郡的帮助,如今对方的老祖宗却暴死在都城,不知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雁鸣湖畔的宅院在昨夜的大战中遭受了极严重的破坏,梁断墙摧,满地狼籍,到处破乱不堪,只有偏僻的别院保存的相对完好。 许尘和侍女回到了别院里,在潘安和叶瑶的照顾下沐浴敷药,随意吃了些食物便开始休息,然后沉沉睡去。 湖畔坊巷里的警戒已经解除,除了都城府的衙役在宅院外维持秩序,禁止市民前来看热闹之外,没有什么更多的管制。 帮众在齐四爷的命令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雁鸣湖畔,开始清理整修宅院,只是宅院破坏的太严重,明显不是两三天便能做完的事情。 战前被许尘遣散的丫环管事们,也陆续回到了宅院,看着满地狼籍,众人不免有些担惊受怕,甚至有人想要离开,只不过他们十年身契都在学士府里,当曾静大学士夫妇去看女儿之后,众人便老实了下来。 既然有了下人照顾,潘安便和叶瑶回了兑山宗,如今都城并不太平,尤其是道佛两宗的天下行走都在,需要更谨慎一些。 傍晚时分,别院幽静,院外隐隐传来清理瓦砾和废墟的声音,叶童也回到了湖畔的宅院,她站在门槛外,看着床上正在酣睡的主仆二人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就如以前数月一般。 冬湖一战,许尘和侍女都没有受太重的伤,直到最后西门望使出了铁枪,他们才开始流血,但是这场看似完胜的战斗,对他们的精神与身体依然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许尘在施放宅院里的符风暴,引发莲田里的爆炸以及射出十三枝符箭之后,识海里的念力,甚至体内所有的浩然气都完全枯竭。 而侍女最后在山崖上大放光明,更是近乎于燃烧本质生命的手段,小楼之中光明尽逝只余黑暗,她的身体寒冷的像块冰。 许尘很担心她体内的虚寒之症复发,睡前把她搂进怀里,就如当年一样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只是右臂因为符箭的反噬受伤严重,他又不习惯用左臂,所以只是轻轻抱着,不紧却依然很暖。 第二天清晨侍女便醒了,但她不知道是受了风寒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头痛的厉害,浑身泛力,根本无法起身,许尘也是虚弱到了极点,一把将她拖回被窝里压着,让丫环们端食递水,不允许她起床做家务。 一躺便是三天三夜,许尘精神渐好,从床上爬起,借着晨光入园,找到朴刀,便开始挥舞劈砍,只闻刀声呼啸,只见寒芒欺雪。 忽然间,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了下来,站在冬园中央,身体显得有些僵硬,看着手中的朴刀沉默了很长时间。 过去的这些年里,只要没有什么突发事件,他每天清晨起床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进食后,便会开始练功,无论刀法箭术还是冥想,从来没有半点懈怠,因为他始终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更有复仇的压力。 今天清晨,似乎和过去那些寻常无奇的清晨一样。 但事实上这个清晨与过往有很大的不同——他现在是兑山宗蓝鸢阁的学生,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而且……西门望已经死了。 西门望都已经死了,那还练刀做什么? 许尘握着沉重的朴刀,沉默站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继续开始挥动刀锋,每一刀都是那样的简洁凛厉,每个动作都是那般的一丝不苟。 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练刀,那么便暂时不要去想,正如他曾经对大师兄说过的那样,这些事情便是他曾经的所有世界,所有的风景,一时半会间,他根本无法摆脱习惯的强大力量,也不想摆脱。 接下来的这些冬日里,雁鸣湖畔的宅院,被鱼龙帮征募的工匠渐渐修复,自然花了一大笔银钱,为了把这笔帐目填平,许尘不得不提前动用了朝小树在西城赌坊留给自己的分红,并且预支到了后年,许尘和侍女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停留在宅院里,也许是对如今恬静且无目标的生活有些不适应,也许是冬湖一战留下的伤势并没有真正痊愈,总之两个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显得有些恹恹的。 这种恹恹并不是文人在雪湖旁伤春悲秋叹冬的情绪,只是极度放松后的极度疲惫,当然许尘依然保持了极高的警惕,虽说冬湖之战是场公平的决斗,但西门望毕竟是帝国大将军,在军队里在朝堂上有无数同僚友朋,如今死在他的手中,谁知道都城里会不会有什么暗浪正在翻涌。 他在宫门前承认自己不是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陛下的特赦旨意自然也不算数,朝廷还会继续调查那些谋杀案吗?近十位朝阳官员或大将惨死在他手中,奉行律法第一的帝国会一直保持着沉默?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许尘的意料。 西门望的葬礼隆重却又沉默地举行完毕,镇军大将军封府,将军府里的所有人,包括两位西门望公子踏上了归乡的旅程。 没有任何人提起那些命案,包括过往最强硬的军方,如今也变得异常平静,除了曾静大学士夫妇来过两次,朝廷竟是没有任何人踏入雁鸣湖畔的宅院,就仿佛前些天皇宫前没有那场对峙,冬湖上没有那场惨烈的战斗,仿佛都城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一个飘着微雪的清晨,叶童也离开了雁鸣湖。许尘和侍女撑着大黑伞送她来到院门处,他看着修葺一新的院门,回想起那个雨天里的画面,感慨说道:“真没有想过,居然会和你一起同居半年时间。” 叶童说道:“这等浅陋的双关无聊话,以后少说为妙。” “我以后争取能说出些高雅的无聊话。” 许尘说道:“你得罪了裁决大神官才被迫逃离神殿,离开都城之后,世间又哪里能够觅到一块净土?按照你当日的说法,叶天明根本不会理会神殿的事务,也不会理会你的生死,你难道不担心会被神殿杀死?” 叶童说道:“生死是最私人的事情,也是人自身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哪怕是兄长,但我想自我掌控一下。” “你是道门中人,我不与你做这种玄妙之辩。” 许尘笑着回答道,然后伸手掸掉落在肩头上的一片薄雪,随着这个动作,他脸上那处极浅的小酒窝顿时清晰起来。 叶童看着他脸上的浅窝,看着他的笑容,默然想着,怎样的人生才会让一个无耻冷血的家伙拥有如此美好的笑容?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她忽然说道。 许尘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 叶童说道:“在修道天赋上,我明明远胜于你,然而对那道纸剑的领悟却远不如你,我从西晋看到都城,耗损了极大心神,才终于悟出十之八、九,然而你当时只看了一夜,便能把剑意剑势拟的像模似样。” 第四百零四章 许尘想了想后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你想出什么答案没有?” 叶童说道:“那天在雪湖之上,你把大河剑意凝在刀上,刺进西门望的身体,我当时看着那个画面,看着那道滔滔浊浪般的剑势,联系着你悲惨的一生,隐约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许尘说道:“什么可能?” 叶童说道:“纸剑的真义,不在薄至无间而无隙不入无人不杀,也不在于汪洋之水天下来的磅礴气势,而在于最简单的水流的道理……世间所有的水,都必然下流无法自溯,这便是绝然无回,也就是说自己觉得怎么做是正确的,便会怎么去做,在这方面,毫无疑问你是个强者。” 许尘笑着说道:“原来是这种道理,我本来还以为你要说我这个人比较下流,所以能够悟通这种讲究下流的剑法。” 许尘看着叶童,说道:“你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要离开都城。” 叶童说道:“是的。” 许尘说道:“那你还没有谢我。” 叶童说道:“这是我的剑,应该你谢我。” 许尘说道:“互不相谢。” 叶童说道:“互不相欠。”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薄雪渐飞,青衣渐飘。 看着渐渐消失在风雪里的道门少女背影,许尘沉默不语。 他他与道痴在荒原上是生死相见的敌人,在魔宗山门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又在雁鸣湖畔宅院里相处半年,谈不上有多少情谊,但却熟悉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想着此一去她若能活下来,再相见时大概便会拔剑相见,或者自己或者她死去,一念及此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他最后对侍女说道:“我很佩服这个女人。” 因为许尘与西门望的冬湖一战,都城来了很多强者,虽然太清观观主与铅华寺讲经首座这等不可知之地的大能没有出现,西晋神军的掌教和大神官以及佛宗某些大德未曾到来,但场面已经足够震撼。 道佛两宗的天下行走,清河郡的供奉,都曾经出现在雁鸣湖畔,南晋剑阁虽然只派出了一个不起眼的使者,但谁都知道那代表着柳白的眼睛,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魔宗宗主重现世间。 如此多的强者聚于都城,最关心的当然是西门望这名道门客卿长老的结局以及许尘是冥王之子的那个传说,然而如果仔细琢磨,却能品咂出更多的意味,这似乎是世间修行界对兑山宗一次谨慎的试探。 面对这种试探,兑山宗没有做太多事情,只是二先生在雪桥上坐了一夜,大先生陪着叶苏聊了一夜,又与神念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许尘以让整个修行界震惊方式,战胜了西门望,再次神秘的消失,铅华寺行走神念在听兑山宗大师兄说了很长一段话后,在万雁塔里默思十日,离开了都城。 这些事情再次证明了一个近乎真理的道理,兑山宗不可撼动。 西门望将军府上的人们离开了都城,叶童离开了都城,又过了数日,便是叶苏也准备离开,于是兑山宗大师兄前来相送。 叶苏看着修葺一新的小道观,想着那些黑瓦粗梁上可能落着自己的汗水,觉得有些愉悦,片刻后笑容渐敛,说道:“我还是不明白。” 大师兄知道他不解何事,微笑说道:“慎的拳头,陆隐的符纸,后山的刀箭,再加上侍女这个光明神座的继承者,西门望焉有不败之理……而且,他毕竟是我兑山宗中人,岂能不胜?” 叶苏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说道:“兑山宗中人,岂能不胜……好没道理的说法,好不讲理的气魄。” 笑声回荡在飘雪的街道上,这位骄傲的太清观传人在都城内入世修行,在街坊破檐木梯与小道观废墟之前遇机缘,本已极为高妙的境界再获提升,最后听着这句关于兑山宗的话却始明白一切缘自何处,自飘然而去。 确认都城真的回复平静,再没有人尝试对兑山宗进行试探,许尘自然不会继续停留在湖畔的宅院里,他带着侍女去了红袖招。 简大家叹息说道:“你越来越像他了。” 许尘摇头说道:“我和小师叔没有想似的地方。” 简大家说道:“你没有见过你小师叔。” “但我知道不像,因为小师叔是潇洒之人,而我永远无法潇洒地活着。”许尘笑了起来,说道:“当然,以后我可以学习一下。” 然后二人离开红袖招,坐着黑色的马车出了朱雀门,沿着覆着残雪的笔直官道,来到城南那座大山前,直接驶入兑山宗。 许尘并不知道自己与西门望决战之时,都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真相与细节,看似兑山宗的师兄们没有出手相助,但他非常清楚,在那等艰险困难的局面下,师兄们肯定默默做了很多事情。 草庐里,他带着侍女向大师兄和二师兄深深鞠躬致谢,然后再谢四师兄六师兄以及七师姐,谢的是符箭铁刀与湖畔的阵。 师兄师姐们平静而矜持又或者得意地受了许尘的大礼,平日里最冷漠的二师兄,此时的神情竟是无比温和,想来许尘这个小师弟能够战胜杀死西门望,让他这个做师兄的也是深感与有荣焉。 师姐不在后山,如往常一样,在旧书楼东窗畔写着簪花小楷,神情宁静而专注,忽然间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飘拂的雪花,微微一笑,抬手至唇边轻轻呵了口热气,觉得暖和了很多。 叶瑶是她的徒儿,今日没有什么功课,便在旧书楼上磨墨,此时小姑娘的手早就已经磨酸,但小脸上却依然满是甜美的笑容。 三师姐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事情如此开心?” “哥哥一直想要杀死西门望这个叛徒,听说在荒原上面为了杀他还受了重伤,知道这个消息,他肯定很高兴。” 叶瑶抬起手臂,擦掉幸福的泪水,看着老师用力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如果宗主还活着,他也一定很开心。” 某天都城的雪骤然变大,纷纷扬扬洒向城廓,暴烈的一塌糊涂,许尘恰好定着那天去扫墓,只好顶着风雪出了城。 他和侍女先去兑山宗近处那片深草里的坟墓前,和师傅陆隐说了些很没趣味的话,在坟前倒了一瓮新酒,又从怀里取出一条脂香犹存的亵衣,遮着风雪点燃烧了。 侍女不安说道:“姑娘会生气吧?” 许尘说道:“你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和侍女坐着马车来到另一处墓地,循着侍卫处帮着查的地址,在如林般的墓碑里拐了很多弯,终于找到了的墓地。 许尘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积雪,看着那个名字,带着愧疚之意说道:“当年小时候我们说好了,如果有人先死,谁杀死西门望后就要把他的脑袋提到先死那人墓前祭拜,很抱歉我没有做到。” “西门望的尸体被军方的人从湖里捞起来后就封进了棺材里,我也不好意思破棺砍头,不过听说他样子很惨,看着就像锅里炖烂了的肉。” 说完这句有些恶心的话,许尘愉快地笑了起来,然后从侍女手中接过两截黝黑沉重的断枪,深深拍进墓冻土中,就如同是两柱长香。 这几年里为了不引人注意,许尘始终没有来祭过,如今大仇得报,朝廷就算知道他与他的关系,也不用再担心。 血海深仇得报,应该先祭父母才是,然而当年血案之后,许尘亲生父母林海和李三娘的遗体,经过道门简略祭奉之后,便烧成骨灰洒进了渭水,哪有墓地,那么的墓地,便算作当年那些人的墓地吧。 风雪越来越大,侍女撑开大黑伞,吃力地用两只手紧紧握着,遮在他的身后,许尘蹲下,从怀中取出一张油纸烧掉。油纸上写着很多个名字,那些名字后面的人都已经死了,就如同这张油纸一般,化为青烟,瞬间被风雪吹散。 侍女低声说道:“亲王殿下那里怎么办?” 许尘看着雪地上滚动的焦黑纸灰,说道:“当年他只是动嘴,现在当不成亲王也算是付出了些代价,再看他两年吧。” 侍女说道:“少爷你不是经常说要诛首恶?” 许尘说道:“首恶是你老师,可他已经死了,先前在师傅墓旁看着他的墓地,我也曾想过要不要挖开来,不过还是算了吧。” 都城笼罩在风雪中时,西晋神国的深山里依旧温暖如春,这与东面宋国堤外的海上暖流有一定关系,更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昊天眷顾之地。 深山里那间简朴的道观外站着一名年轻男子,那男子容颜俊美无比,虽然颊间有几处醒目的伤痕,反而更添几分魅力。 石阶上的中年道人看着年轻男子说道:“陈鲁杰皇子,你真坚持要进观苦修?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那名年轻男子便是陈鲁杰皇子,只见他手掌间隐有茧痕及水锈之色,大概过往这些日子,都是在海上度过。 他恭谨说道:“既然是老师的吩咐,做弟子的不敢有任何违逆,只要能够看到天书,受再多的苦与折磨都无所谓。” 中年道士说道:“既然是观主的意思,自然没有谁会阻拦你,只是我必须提醒你,以你如今的境界,想要看天书,随时可能死去。” 陈鲁杰平静说道:“师叔,我现在本来就是个死人。” 中年道士看着陈鲁杰胸口间那朵黑色的桃花,想起雪崖许尘一箭穿透此人胸膛的传言,明白了他这句话里所谓死人的意思,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走上石阶,便进入了道门的不可知之地太清观,陈鲁杰虽然已经拜太清观观主为师,此时的心情却依然有些紧张。 道观深处湖畔,错落有致出现了七间金碧辉煌的草房,草房铺的是草,廉价寒酸,本不应该有任何庄严华贵之气,但此间草房上铺着的茅草,却是色如金玉,无视经年尘埃风雨,显得华美至极。 这种茅草天然具有极浓郁的天地元气,可御风雨阴寒气息,可以助人清心静意,在自然界里早已灭绝,可以说极为珍贵。 世间只有两处地方奢侈到用这种茅草盖屋,一处是湖畔负责存放七卷天书的草房,另一处则是兑山宗后山玄微居住的那间四面透风的茅舍。 陈鲁杰走进了第一间草房,看着沉香木案上封破如黑血的那本典籍,再也无法保持冷静,露在袖外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本典籍便是天书第一卷。 这也是以他目前的境界,唯一能够掀开的一卷天书。 陈鲁杰缓缓掀开黑色的封皮,映入眼帘的第一页是雪白的一张纸,然后他翻开第二页,这张纸上写着慎……这些世间修行至强者的姓名,因为他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吃惊,只是默默想着,如果将来自己要攀登上修行道的最高峰,那么这些闪亮的名字都必须成为自己脚下的垫石。 陈鲁杰继续翻看日字卷。 在这张纸的上方,他看到了书痴端木容的名字,然后他在这张纸的最上端,看到了许尘和叶童的名字,这两个名字几乎完全平行,各有笔画破纸而出,似乎要刺进前面那页中。 看着这三个名字,陈鲁杰的眼神变得极为怨毒,便是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很多,然而片刻之后,所有的情绪莫名消失,他的眼眸归于极端的平静,变得越来越明亮,就如同漆上了金泽的夜明珠,无比光明。 冬去春天,时日渐逝。 世间没有任何人知道,都以为已经死了的陈鲁杰皇子,如今正在不可知之地太清观里潜心修行学习,他每日清晨醒来,便开始打扫前观,然后烹煮食物,预备生活用具送入后观,待忙碌完毕之后,才能去那七间草屋阅读天书。 第一天看过日字卷后,陈鲁杰便再也没有翻开这卷天书,而是将自己的精神与意志,尽数投放在阅读第二卷天书上。 某日春意大盛,太清观内外野桃盛开。 脸色苍白的陈鲁杰从第二间草屋里出来,手里紧紧握着染着血的毛巾,正准备去湖畔冥想休养片刻,忽然间心有所感,停下了脚步。 他走进第一间草屋,神情凝重地翻开了日字卷。 那页纸上,许尘二字的墨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稠,仿佛血一般将要渗进纸里,端木容的名字则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来到了纸张的最上方,两个山字的中间一竖有若棱角鲜明的石柱,似乎随时会把这张纸给撑破。 陈鲁杰脸色愈发苍白,眼瞳骤缩如同幽幽的黑洞,令他感到无比震惊和愤怒的并不是眼见看到的画面,而是没有看到的画面。 他没有看到叶童的名字。 叶童的名字,已经去了别处。 深春里的桃山,虽然新植的桃花远不如传闻中那般艳夺天色,但树木繁茂,上方的神军笼罩在森森绿意之中,显得无比肃穆。 青树相夹的石制神道上,一位少女缓缓走来,她梳着简单的道髻,穿着件青色道衣,那抹青色并不如何夺目,然而当道衣随着山风缓缓飘动时,神道旁的千年石树上的幽绿便尽皆失去了颜色。 梳着道髻的少女沿着漫长的神道,平静地向上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了广阔平坦的崖坪之上,她看着远处黑色的裁决神军,微笑了起来。 神军前方崖坪上,响起无数的惊呼。 “叶童回来了!” “这个女人怎么还敢回来!” “道痴!快去通知神座!” “司座大人,好久不见!” 缓步走来的道门少女,容颜美丽至极,气息则是朴素简单至极,而在众人的眼中,这却是他们所见过最可怕的画面。 神军周围的神官和执事们,惊呼着四处散去,纷纷走避,那些无法及时退开的人们,惊恐万分地躬身让道,颤声问安不止。 去年春天,道痴叶童离开了西晋神军,然后她在都城里住了一段时间,接着又消失无踪,然后在这个春天,她回来了。 前神军骑兵统领花冷,被一道纸剑割瞎了双眼,然后被天谕大神官枯指轻敲便碎了口舌,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废人,但他毕竟是罗克敌统领的亲信,所以在极为现实的裁决司里依然能够活的很幸福。 如果说在石阶上天天哂太阳,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话。 叶童走到裁决神军石阶之下,看着衣着华贵,却像乞丐般躺在阳光里,平静说道:“你想过我还能回来吗?” 远处有很多神官执事都在朝着这边看,却没有任何人胆敢对叶童动手,不是因为道痴积威犹存,而是因为去年天谕大神官回到桃山后,因为道痴离山一事大动雷霆,甚至还与裁决大神官有过一番无人知晓的较量。 花冷先前便听到了人们的惊呼,这时候听到叶童的声音,终于确认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脸上满是恐惧。 他想要求饶,又想要警告叶童这里是神军之前,想用裁决神座以及罗克敌大统领的威名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他现在说不出话来。 就算他能说话,叶童也不准备听,她只是要进入裁决神军,必然需要登上石阶,而这个人则刚好在石阶上晒太阳,所以她顺口说了一句。 说完这句话后,她从花冷身旁走过。 有春风徐来,拂乱神军四周的古树林梢,吹皱了叶童的道袖,青袖上出现一道极细微的皱褶,其形如剑。 第四百零五章 无形道剑出。 八尺咽喉尽断,当场死亡。 叶童没有回头,继续拾阶而上。 逾百名神官及执事走到神军石阶之下,抬起头向上望去,看着那抹青衫在石阶上缓缓而上,脸上的神情异常震惊。 黑色肃杀的裁决神军,极为高大庄严,与之相比,站在殿前的叶童显得那般渺小,然而她没有任何停顿,就这样平静自然地走了进去。 如同回家一般。 当她走进裁决神军后。 她不再渺小。 凛冬国都城某处宅院里,响起婴儿啼哭的声音。 院内丫环仆妇们来回忙碌着,脸上满是喜色。宅院的主人是位唐人,对于凛冬国人来说,本就是好事,而且这位主人性情温厚,与夫人感情深厚,待下人宽厚,那便是最好的主人了,今日主人有喜,她们也自高兴。 躺在床上的妇人脸色微白,额头上尽是汗珠,显得疲惫至极,然而看着丈夫怀抱里的婴儿,依然难掩激动,喃喃说道:“可惜是个女儿,下回我给老爷生个儿子。” 坐在床旁的中年男子抱着婴儿,看着妻子安慰道:“女儿最好不过,将来让她进墨池学书法清心雅性,若生个调皮捣蛋的小子,那可不好安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学会翻墙逾院,跟着那些江湖人混去。” 妇人嗔道:“哪有这样说话的道理?” 中年男子看着怀中的女,婴,有些紧张说道:“怎么这么小一点?” “刚生下来的孩子能有多大……”妇人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声音微颤说道:“老爷,秋天的时候我们真要回都城?” 中年男子微笑说道:“父亲年迈,如今我们有了子息,总要带回去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你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一切有我。” 妇人一向以为自己的男人是世上最能让人放心的人,听着这话便真的放下心来,开始思考别的事情,问道:“给孩子取个什么名?” “回都城后等父亲赐名吧。” 中年男人想着回了都城,皇帝陛下知道自己生了女儿,想来一定会抢着赐名,不由苦笑说道:“我们先取个小名便罢。” “叫什么?” “我们相识的村子里盛产南瓜,便叫小冬好不好?” “……老爷说了算。” 呱呱坠地是形容新生命的诞生,一颗石头落到地上,有时候是形容事情定后所产生的放松情绪,在凛冬国都西方的莫干山里,有一方静湖,这方静湖便是凛冬国最著名的墨池,端木容坐在墨池畔,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似乎准备扔进湖水里,又似乎准备放到身边,却始终犹豫未决。 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已经零乱摆放着七八块石头,那些石头有圆有方,形状各异,摆放似乎毫无规律可言,然而却给人一种空虚到了极点的感觉,这种空虚就像是饿了五日之后的胃,又像是空空的酒囊。 夜风轻拂,端木容细眉紧蹙,细而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原本微显圆润的双颊已然清减,更添几分美丽,但她此时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任何自怜自艾的情思,只是无比专注,甚至因为思考而显得格外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把手中那块石头放了下去。 那块石头似乎随意地搁在地面上那七八块石头中间,然而就在这一刻,便发生了很奇妙的事情,就如同饿了数日的人忽然吃了一大桶硬米饭,又像是酒囊里被人扔进了一把小刀,强烈的棱角之意骤然笼罩墨池。 平静的湖面毫无来由出现了很多浪花,仿佛连湖水都感应到了那道横亘于天地间、堵塞在人心里的嶙峋意味。 端木容看着身旁散乱的石头,知道自己终于成功地摆出了块垒阵的一部分,如湖般的眼眸愈发明亮,因为喜悦红唇紧抿如线。 就在此时,她想起自己在那封信里写的那段话。 “经历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新意,重逢那日,所书所写定然较今日更加壮阔,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 少女站起身来,望向遥远的北方,想着那个可恶的家伙,甜蜜却又骄傲微嘲说道:我已知命,你可让我失望? 似兑山宗小师叔以及莲生大师这等绝顶人物,早已风流散尽,只在世间留下些许痕迹,然而即便只是一些痕迹,便是极珍贵的财富。 当初在荒原深处天弃山脉里,许尘、端木容、叶童三人相争相杀,先后进入魔宗山门,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看到了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布下的块垒大阵,他们看到了先生破块垒阵时留下的惊天剑痕,他们在魔宗山门里看到了的留书,那场大战的痕迹,最关键的是他们看到了活着的莲生。 那是一次血腥的相逢,三名修行界年轻一代里的强者,在这等老妖物之前,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受了极大的摧残,进而也获得了极宝贵的经验。 这些经验在他们三人的精神世界里沉淀下来,然后逐渐开始释放,开始发挥作用,许尘杀死了夏侯,端木容落石入知命,叶童勇敢地走进裁决神军,都要拜魔宗山门之行所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小师叔还是莲生,都没有真正死去,这两位绝世强者的衣钵,以一种新的方式在许尘三人身上得到了传承。 站在兑山宗后山绝壁间,看着远方的都城,许尘回忆起这两年来的遭逢,悟符道,入荒原,继承浩然气,还有他以前根本无法想像的修行战斗,都是那般的令人感慨。 然后他想起夏侯死之前说的那番话,微微皱眉,觉得清湛春光笼罩着的都城上空飘浮着看不见的黑云。 他认为自己不可能是预言之子。虽然死过一次的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见过预言,但那个预言和这个世界传说的预言明显不是一回事。 可如果自己不是预言之子,光明大神官当年为什么要掀起这场腥风血雨?为什么佛宗也要派人来看自己甚至杀自己? 前路无法看清,不知道佛宗会不会就此平静,许尘微微握拳,做了一个决定,秋天时的盂兰节会,他不会去参加。 便在这时,热闹的乐声和吵闹声,硬生生把他从唏嘘感慨以及警惕凝重之类高级情绪里拉了出来,把他拉回了春游的现场。 兑山宗后山今日春游。 在玄微的组织下,没有哪个弟子胆敢不来,反正崖洞的禁制已经被解除,于是爱下棋的师兄便在洞里下棋,爱弹琴吹箫唱曲的师兄便在洞里高歌疾弹,爱绣花的继续绣花,爱看书的继续看书,爱写小楷的继续写小楷,爱聊天的继续聊天,爱扮孤独的继续扮孤独。 都是些很高雅的爱好,然而当这些爱好同时出现在崖洞里时,便顿时变得低俗起来,因为太过嘈杂,太像都城里街头卖艺的场景。 今天真正辛苦的是侍女,因为她要负责准备饮食,而且在潘安的强烈要求下,熬了三大瓮鸡汤。 “少爷,赶紧喝了,这翁最鲜。” 侍女端着碗鸡汤,悄悄走到崖畔,递到他的手里。 许尘看着她微乱的头发,脸上沾着的草灰,不由有些心疼,恼怒说道:“潘安尽瞎整,你居然也真听他的,鸡汤帖和鸡汤是一回事吗?鸡汤帖是卖了很多两银子,难道这鸡汤也就会变得珍贵很多?” 侍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实际上兑山宗里的人们爱喝她炖的鸡汤,让她很开心。 她叮嘱道:“这鸡很好,很能出油,汤上浮着厚厚的一层,所以看着没热气,实际上极烫,一时半会儿凉不了,少爷你吹凉了再喝。” 侍女自去草屋里准备凉拌菜,以及大蒸锅馒头。 大师兄从崖洞里走了出来,站到许尘身旁,望向都城的方向。 许尘把碗递了过去,说道:“师兄,这是最鲜的一碗。” 大师兄笑了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说道:“师弟,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对,但它总在那里让我心有些发慌。” 许尘说道:“师兄请讲。” 大师兄看着远处的都城,微微皱眉问道:“十五年前,你在那间柴房里拿起刀时,有没有想过,将军的儿子其实也是无辜的。” 许尘微微一怔,想了会儿后说道:“当时场面很混乱,我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事后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他诚恳请教道:“师兄,如果当时是你处于这种情况,你会怎么选择?” 大师兄说道:“没有亲身经历,再如何动人的选择都也许只是虚假的煽情……不过如果是现在的我,我大概会选择什么都不做。” 许尘知道大师兄说的是真心话,牺牲无辜者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大概真不是大师兄能够做出来的选择。 他说道:“师兄,你是仁人。” 他接着说道:“二师兄是志士,但我真的很难做一个仁人志士,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能够活下来。” 大师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老师曾经说过,自私是推动人类前进的最大动力,虽然我不是很理解这个说法,但想来一定有其道理,师弟你的选择不能说是错的,至少我没有资格说你是错的。” “不是一定有其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玄微走到崖畔,说道:“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又哪里有什么是非?” 大师兄说道:“是非便是人之善念。” 玄微指着上方的湛蓝青天和几抹白云,说道:“你若飞的越高,在地上的人眼中的形象便越渺小,直至变为非人,你连人都不是了,哪里又有什么人之善念,若不需要有善念,哪里还有是非?” 大师兄摇头说道:“老师您错了。在游历途中,你时常对我说,离开人世每多寒,所以要停留在世间,那么便是要为人,既然为人,便是世间众生中一员,岂能没有是非善恶之观?” 许尘大感吃惊。 玄微从来没有想到过最老实的大徒弟居然敢当面说自己错了,而且还搬出自己的言语来打自己的脸,气的胡须乱飘,怒瞪双目厉声斥道: “李慢慢!你好大的胆子!” 大师兄神情紧张说道:“老师时常提醒我要多向君陌和小师弟学习,于是我才会有先前那番言语,老师若是不喜,我收回便是。” 许尘在旁边听着,忍笑忍至腹痛,到此时真的再也无法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馒头好了没。” 玄微瞪了他一眼,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还想逃?” 说完这句话,他看见许尘手里端着的那碗鸡汤,轻噫一声,赞叹说道:“油色晶莹,隐见汤色清而有蕴,真是一碗好汤。” 许尘神情微僵。 玄微轻拂衣袖,便把这碗鸡汤从许尘手里抢了过来,一口饮尽,面不改色。 许尘震惊无语,心想老师果然好深厚的功力。 紧接着,玄微脸色骤变,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鸡汤全部喷了出去,衣襟上、胡须上尽是油水淋漓,看着好不狼狈。 “烫!” 玄微大怒痛呼,音调都有些变了。 侍女正在雨廊下摘紫藤果,不解问道:“鸡汤要放糖吗?” 崖畔一阵笑声。 对国家而言,纪年就像是每个人的名字,不见得响亮,但一定要有,所以世间所有国度都有自己的纪年,而真正能够被民众记住,并且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有效使用的纪年,千年以来便只有两种。 时光流逝,来到了大唐天启十六年,也就是西陵大治三千四百四十七年,在这一年的春天里,发生了很多故事。 道痴叶童,在离开西陵神军整整一年之后,终于回来了,她在无数惊恐目光的注视下,杀死了八尺,然后走进了黑色的裁决神军。 在她踏进神军的那一刻,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从大殿深处响起,巨大的声浪撞击着黑色巨石砌成的墙壁,粉碎成无数细碎而刺耳、有如锋利钢针般的存在,瞬间来到她的身前,笼罩住了她的身体。 “你是第一个叛离神军,还敢回来的人,是来领受责罚的吗?” 如万根钢针般的威严声音,刺入耳膜,叶童微微蹙眉,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神情漠然地望向神军深处。 神军深处有一道炫丽至极的珠帘,珠帘之后,隐约可以看到那座巨大的血色墨玉神座,可以看到神座上那个威严如海的身影。 如过往那些年一样,墨玉神座上响起的这道声音,激荡着冷酷的神威,俯瞰世间一切的轻蔑,今天甚至还带着一些嘲弄。 叶童的信仰极为虔诚,真正的虔诚,所以她根本不认为自己离开西陵神军代表着背叛,但她此时并不想对帘后的那道声音做任何辩解,她现在只是想走到那道珠帘之前,把自己准备做的事情做完。 她是这样想的,于是便这样做了。 她静静向裁决神军里走去,青色的道衣在黑色光滑的地面上缓缓飘动,就如同行走在沉沉黑夜里的一片绿叶,毫不起眼却又非常夺目。 一名裁决司的神官站在石柱旁,看着她厉声喝道:“放肆!” 又有裁决司神官暴怒喝道:“放肆!” 更多的神官涌了出来,红色的教袍在广阔的黑色地面上,像血一般翻涌,然而相聚成一片血湖,暴怒而寒冷的喝斥声不停响起:“放肆!” 如雷般的喝斥声,没有让叶童的神情有丝毫变化,她依然是那般平静,那般冷漠,每一步的距离都完全相同。 叶童对天的信仰无可挑剔,但她不是那些看见神军便泪流满面的愚痴教徒,除了天能让她心生敬意,别的任何都不行。所以当初面对着掌教和裁决神座的压力,她没有选择屈服,而是毅然离开西陵神军,不惜背负道门叛徒的罪名,所以她今天会回到西陵神军,并且向那道珠帘走去。 她本来就是个极放肆的人,她做的都是极放肆的事,那么黑色神军里的这些红衣神官喝斥她放肆,又岂能让她有丝毫动容? 她向神军深处走去。 那些穿着如血神袍的裁决司神官愤怒到了极点,气的浑身颤抖,满脸通红,然而很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敢拦在她的身前,敢对她出手。 叶童走进神官人群中,神官们面露惊恐之色退避,让开一条通道,仿佛一片绿叶落入血腥肃杀的血湖,湖水分开向岸边退去,根本不敢沾到那片绿叶。 终于,她从神军外走到了珠帘前。 她停下脚步,平静望去,只见帘后裁决大神官墨玉神座上,以手撑颌,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 叶童低头行礼,神态平静从容,就如同去荒原之前,她每次来到神军,与帘后的裁决神座相见时的画面。 行礼代表着尊重,低头代表服从。 裁决大神官微微抬头,冷酷而强大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她的身上,平淡而不容置疑说道:“跪下。” 这道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让那些陷入惘然情绪中的红袍神官们清醒过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尊严被轻视被挑衅而生的愤怒不满,顿时压倒了前些年道痴这个名字留给他们的积威。 就算你遇着机缘重复实力,就算你还是当年那个可怕的道痴,但这里是裁决神军,珠帘后是不可战胜的裁决神座,你除了跪下还能做什么? 他们抬起手臂,指向珠帘前低着头的叶童,齐声喝斥道:“跪下!” “跪下!” “跪下!” 这些声音或者愤怒或者兴奋或者冷酷或者残忍,渐渐交汇在一起,变得极为整齐,就像雷霆般回荡在幽静的黑色神军里。 当年叶童还是道痴时,从来没有在珠帘前跪过,哪怕帘后是裁决神座。后来她不是道痴时,曾经在珠帘前下跪过一次,那次下跪是裁决神军刻意施予她的压力和无限羞辱。从那天开始,她就发誓,除非能够再次获得不下跪的力量,那么自己绝对不会再次踏进裁决神军一步。 今天她走进了裁决神军,那么当然不会再下跪。 “我只跪值得我跪的人。”叶童说道。 帘后,裁决大神官缓缓坐正,漠然说道:“比如?” 叶童说道:“比如天,比如观主,比如掌教,比如天谕神座,比如莲生神座,但这些比如里,并没有神座你的名字。” 裁决大神官寒声说道:“你竟然敢把本座与莲生那个魔人相提并论!” 叶童说道:“神座你不及莲生神座一瓣枯莲,把你与他相提并论,确实不该。” 第四百零六章 叶童抬起头来,神情冷漠说道:“裁决的愤怒应化作天的神火,神座的愤怒如今却只能化作笑声,实在可笑。” 帘后响起一声轻噫,因为随着叶童的抬头,裁决大神官发现了一件很意外又很有趣的事情,所以他决定让她活下来。 “想不到你不止恢复了境界,甚至破境成功,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裁决神军的规则你很清楚,那便回来重新做司座吧。” 裁决神军代天行罚世间,奉行异常现实而冷酷的规则,强大代表着一切,弱者理应被欺凌,无论权势而是品秩,都只与实力的强大与否有关,如果你不再强大,那么你便不再有资格拥有权势地位,甚至不应该再活着,如果你重新变得强大,那么你便可以重新拥有权势地位。 叶童在荒原上强行堕境脱困,实力严重受损,不再有恢复的希望,于是她看到了冷酷,经受了很多羞辱,如今她恢复、甚至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实力,那么她便拥有了不再被羞辱的资格,然而曾经的那些事情,难道就这样被裁决大神官一句话抹掉,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 对于裁决神军之外的人们来说,这是难以想像的事情,但对裁决神军的人来说,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些穿着红袍的神官,听着裁决神座的谕令,迅速停止了对叶童的喝斥,平静地退到了一旁。 在这些裁决神军的神官们看来,叶童所要求的,不过便是神座的这句话罢了。 西晋神军大神官号称天之下,神座之上,地位极为尊崇,即便是掌教大人也不能随意责问,怎么可能对凡人道歉?裁决大神官同意叶童回到神军,让她继续担任裁决司大司座,已经足够宽容。 裁决神军向来不是一个宽容的地方。 叶童也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就在美丽面容展露笑颜的这一瞬间,叶童的眼前出现了很多画面。 风雪中的雁鸣湖上,许尘在那柄强大的铁枪下,不可思议地抽出朴刀,然而以刀为剑,理所当然于是不可阻挡地刺进了西门望的腹部。 西晋神军的石屋里,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她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纸上那道拙劣的剑,变成一道浊浪滔滔的大河。 尸骨山里,枯瘦如鬼的莲生神座,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肩,平静而慈悲地低下头来,从自己的肩上撕扯掉一块血肉。 圣湖底,无数棱角分明的石块拦住了去路,她低身擦掉一块石头上的青痕,看到了兑山宗轲先生留下的两道剑痕。 无数画面在叶童的眼前快速闪过。 那两道剑痕,最终汇为一道,落在黄纸上,落在雪湖上,落在她的眼里,落在她的心里,进入她腰畔的剑鞘里。 叶童抽剑出鞘。 便是这把剑。 然后她一剑刺向珠帘。 刺向裁决大神官。 …………黑色的裁决神军,笼罩在深春的清丽光线里,格外庄严肃穆,而就在此时,无数灰尘从殿内狂卷而出,顺着石阶向崖坪奔去。 最高处的白色神军里,响起一道雷霆,仿佛是天神也感到了震惊和疑惑。 另一座神军里,天谕大神官轻轻叹息了一声。 裁决神军里,红袍神官们纷纷倒地不起。 那道珠帘已然尽碎。 叶童站在珠帘之后,神座之前。 她握着剑的右手微微颤抖,苍白的面容显得极为漠然。 她把剑从裁决大神官的胸口里拔了出来。 无数的血水,从裁决大神官胸间的恐怖创口里喷溅而出,瞬间湿透血色的神袍,染红了叶童身上青色的道衣。 裁决大神官紧紧蹙着眉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创,说道:“没道理。” 叶童看着他说道:“你说过,这是天赐予我们的规则,那么只要我有能力杀你,我便敢杀你。” 裁决大神官痛苦而暴怒地抬起手来,然后死去。 叶童把他拉下神座,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登上神座之前,她的脚需要踩过裁决大神官的尸体。 从现在开始,她便是裁决大神官。 墨玉神座很大,仿佛一片血海。 她身上的青色道衣尽被染红,坐在神座上,便像是这片血海里很不起眼的一滴血,但却是最浓郁最冷酷的那一滴。 (未完待续) 第二章春天的故事(中) 太清观在星光下显得愈发静寂,仿佛无数年来都没有人探访过,金丝般的茅草在檐畔垂落,仿佛星光变成了实质。陈鲁杰皇子坐在窗畔书桌前,阅读着身前的书卷,对道观四周非人间般的缥渺美景完全无视,眼眸里只有对新知的渴望,显得那般平静专注,便如窗前那方静湖。 那日他翻开天书日字卷,看到道痴书痴和许尘这三人的名字,难以抑止地生出嫉妒仇恨不甘怨毒的情绪,因为他本来是西晋神子,至少应该和这三个人站在相同的高度上,然而在荒原雪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被许尘那支箭摧毁,虽说在南海畔他再遇极大机缘,重新踏上了修行路,然而一切等于重新开始,如今的他刚刚进入洞玄境,离前面似乎越来越远。 不过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把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化作了虚无,因为他现在在太清观里,只要拥有对应的能力,他可以阅读所有的天书。这是难以想象的大机缘,这是世间最高层次的故事,而像怨毒仇恨之类的负面情绪,则是世俗凡人才会因之沉浸痛苦辗转的低层次事物,无法相配。 这并不代表着陈鲁杰对许尘不再有恨意,对叶童和莫山山不再嫉妒,而是他明白所有恨的情绪和痛的感受,都是些很无趣的过程,更重要的是结果。只要自己能够重新变得强大,甚至变得更加强大,就像前些天从西晋神军传来的那个消息一样,他也能像叶童一样夺回自己失去的所有东西,甚至获得更多。 此时陈鲁杰正在看的这卷天书。 之所以这卷天书叫沙字卷,是因为书中记载着无数修行法门,有精妙难言的,有山野宗派入门之法,有天道门的神道妙意,有佛宗的华严诸法,甚至还有魔宗最神秘的邪恶功法,繁若河沙,根本无法细数。 这卷天书里记载着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法门,无论是从浩翰的收藏数量还是从修行功法的质量上来说,都只有兑山宗后山可以与之抗衡,至于在世间享有盛名的清河郡藏书楼,根本没有资格和这二者做比较。 星光落在书页上,把那些用浓墨绘成的人形照耀的清清楚楚,有无数道线条,在人形之间来回淌动,而在书面下方,则是密密麻麻记录着功法的修行要旨以及注意事项,这门感觉有些诡异的修行法门名为灰眼。 灰眼不是道门功法,也不是魔宗功法,而是很多年前,太清观某位大能在杀死魔宗某位修行代魂之术的长老后,思及战斗里的危险,沉思三夜之后,以如海般的学识智慧,以无上道法对代魂之术进行改造后的产物。 这门功法的根基是代魂之术,本质上还是夺取别的修行者念力意识而强大自身,只不过经过道法改造后,不再需要吞食血肉,直接进行意识夺取,看上去似乎不像以前那般血腥,显得中正平和很多,实际上邪恶残忍如旧。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骄傲而有洁癖的陈鲁杰皇子,那么他必然不会修行这等邪恶的功法,哪怕会受到强大力量的诱惑,然而如今的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曾经无比肮脏,曾经无比虚弱,已经做过很多丑陋邪恶的事情,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陈鲁杰皇子,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开始修行。 星晖如水,照的道观庭院清凉一片,草屋内相对幽暗,陈鲁杰看着天书沙字卷,意识随着这门功法缓缓移动,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多日前的南海上,一艘小舟在浪间时起时伏,海面上的太阳异常炽烈,鱼早已潜进了深海,海鸥自然也消失无踪。陈鲁杰跪在青衣道人身后,承受着烈日的曝晒,脸色却没有变得黝黑,而是苍白无比。 这是南海的深处,距离陆地不知多少万里,早已看不到海岸线,青衣道人站在在舟头,看着浪花翻卷,却仿佛在看着海岸边的潮起潮落。 “执着便是障碍,哪怕是对光与暗的执着。” 滚烫的木板,让陈鲁杰觉得自己的膝盖仿佛快要被烧焦,但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声音微颤说道:“弟子曾经尝试过不再执着,在荒原上向着北面的黑夜进发,然而即便是那样,依然没有看到黑夜里的光明。” 青衣道人负手于后,站在舟头看着大海说道:“你想要寻找到什么,于是你做出了选择,而做选择本身便是一种执着。” 陈鲁杰问道:“那如何才能不执着?” 青衣道人说道:“佛宗讲究禅念静心,追求的是枯寂,不执着便是不动念,你若动念,一念便是光明,一念便是黑暗,你又该如何选?所以你不需要选择,只需要听从天的选择。” 陈鲁杰说道:“可……弟子不是天谕神座,感知不到天的谕旨,怎么知道什么才是天的选择,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判断错误?” 青衣道人说道:“你想到什么,便是什么。” 陈鲁杰好生困惑,说道:“那岂不是从心所欲?” 青衣道人忽然笑了起来,淡然说道:“世间一切都是天注定,所有事物的运行都在天的掌握之中,包括人心,既然如此,哪里有真正的从心所欲而无矩?你跟从自己的心行走,其实便是在跟随天行走。” 听到这段话,陈鲁杰觉得仿佛荒原上的风雪从头上洒了下来,顿时洗去烈日的酷烈之意,变得清爽无比,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向前拜倒,用额头紧贴着滚烫的甲板,微微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和勇气,大声说道:“弟子想要变得强大起来。” 青衣道人说道:“前日我把你抛进火泉之中,以天赐予的无尽温暖慈悲,在你体内重筑雪山气海,你如今已经可以修行,如果你要尽快便得强大起来,那么稍后你登岸之后,便去西晋进那座破观吧。” 陈鲁杰如今已经知道青衣道人无比尊贵的身份,自然能够想到,他口中所说的破观,便是传说中的太清观,不由狂喜难抑,连连叩首。 青衣道人说道:“观中现在还有六卷天书,什么时候你把这六卷天书看通了,那么你或许可以算得上强大,不过看书终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当年叶天明需自刺一剑,才能把自己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以你的心志断然无法抵抗住天书的诱惑,到时道心破而复生,痛楚难以言喻。” 陈鲁杰神情坚毅说道:“弟子不怕痛,也不怕苦。” 青衣道人又说道:“道门弟子万千,能有机缘入太清观之人寥寥无几,你不是神军的大神官,又不是为道门做出极大贡献的前代弟子,那么你在观中只能做得一个杂役,这等身份你可会嫌弃?” 如果让世间修行者知道有机会进入太清观阅读七卷书天,莫说做杂役,便是天天去掏粪也会心甘情愿,甚至连粪池都会觉得是香的。 陈鲁杰自然也是这等想法,毫不犹豫说道:“弟子愿为道门做任何事情。” 青衣道人说道:“我能感受到你此时的心意,但观里住着一些脾气很暴燥的老人,便是我也不想理他们,你到时莫要恐惧。” 陈鲁杰吃惊无言,心想太清观观主乃是何等样人物,难道世间除了兑山宗那位玄微,还有别的能令他感到麻烦的人? 夜色中的太清观,偶尔会响起几声虫鸣。 陈鲁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滚落,眼神变得越来越焕散,显得异常虚弱,可以想像他现在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每次翻开沙字卷,他都会承受无穷无尽的痛楚,而今夜当他开始修行灰眼后,那份痛楚更是变得愈发可怕,看似寻常的书页上,仿佛生出了无数道无形的剑,不停地戳刺着他的道心,想要把他的道心刺成蜂窝。 当他把灰眼功法里最后一个字看完时,他的道心也碎成了无数片,恐惧和千刀万剐般的痛苦,直接让他昏厥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鲁杰醒了过来,其间窗外已然晨光初现,他惊恐地查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道心依然稳定如昨,似乎昨夜天书上出现的那千万记无形剑意都是假的一般。 他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出草屋,在湖畔掬了捧手洗了洗脸,稍微变得清醒了些,便去自己的房屋简单洗漱,开始打水烧火做饭,待服侍完侍奉天书的三位师叔用完早饭,他挑着两担清水和几箱物事向观后走去。 这个春天,陈鲁杰在知守里日复一日洒扫庭院,煮食做工,擦桌磨墨,做的尽是杂务,只到夜深时,才有机会看书修行,日子过的很辛苦,但他的心境很平和,没有一丝怨言,只是沉默地做着,然后争取一切时间能够看书。 说来有趣,他在世间最大的敌人许尘,在过往十几年里,尤其是在进入兑山宗之后,基本上过的也是如此艰苦而充实的日子,不知道这是不是应了兑山宗小师叔的那段话,如果命运要选择谁,那么便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陈鲁杰挑着扁担,背着箱包,走出道观,来到一片山崖前。 在太清观的这些日子,他没有任何怨言,哪怕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他也甘之若饴,然而看着这片山崖,他的眼睛里却满是恐惧和想要逃避的神情。 这片山崖下是茂密的青林,崖壁上则是爬满了约手指粗细的青藤,在青藤的缝隙里,隐隐可以看到崖壁本体是灰黄色的,还能看到崖壁上有很多洞口,山洞幽深不知深几许,透着股神秘的味道。 这座满是石窟的山崖很高,给人的感觉很雄伟,陈鲁杰站在山脚下,就像是只渺小的蚂蚁,而如果有人从极高远的天空俯瞰大地,大概会觉得这座山崖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土丘,是堆覆着青苔的蚁穴。 山崖下的森林枝叶茂盛,遮住了阳光,显得格外幽静甚至有些恐怖,好在没有用多长时间,陈鲁杰便走出了树林。 他把肩上的扁担挪了挪,避免压住前些日子留下的伤口。看着面前的青色山崖,看着覆盖着整片岩壁的青藤,他深深吸了口气,驱散心头的恐惧,然后低头沿着狭窄而陡峭的山道向上走去。 崖壁很陡,挑着这么重的东西攀行非常困难,陈鲁杰走到一处山洞前时,已经觉得自己的腰酸的快要断掉。好在洞口有约三四步方圆的小石坪可以落脚,他有些笨拙地把水桶放下,记得这个洞里有活泉,便没有取水,从箱包里取出一个匣子,用手拉开那些繁密的青藤,走进了洞中。 山洞非常低矮,普通人在洞里行走根本无法站直身体,陈鲁杰佝偻着身子沉默前行,看着就像一个真的仆役。然而这个山洞虽然低矮,洞口又有青藤遮掩,但却一点都不幽深昏暗,反而明亮有若白昼。 因为山洞的墙壁上每隔数步距离,便镶着一颗湛湛泛光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浑圆无瑕,晶莹夺目,大若鸡卵,若放在世间必是最珍稀最贵重的宝物,然而太清观后这座青山里有无数山洞,这条山洞里便有无数这种珍贵的夜明珠,而且建造者竟是把这等宝物当作灯烛来使用。 陈鲁杰以前来过此洞,所以还能保持平静,要知道他第一次进入这条山洞里,便眼前的画面震撼的完全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即便他自幼生活的燕国成京皇宫,似这等质量的夜明珠,最多也只能找出数颗而已。 青山崖壁间看似简陋甚至凄惨的山洞,里面则是别有洞天,石壁间雕花嵌玉,粉彩花鸟,金砖铺道,银带束墙,待走到最深处的洞厅内,更是无数珍品异花,旧时书画,富贵到了极点,繁复到了极点,甚至早已超越了人世间帝王们的享受和人类想像的极限,似俗却无人敢评价其为俗。 因为除了统治整个世界、拥有无穷无尽财富和资源的天道门,再也没有什么势力,能够在无人知晓的深山老林里,做出这么俗的事情。 洞厅有一张非常大的软榻,榻上铺着数十张雪原巨狼的毛皮,宛若一片真正的雪原,银白色的毛皮海洋中间,坐着一个容颜枯稿的老人,脸上的皱纹极深,身上的道衣极旧,似乎很多年都没有换过。 雪原巨狼非常强大,要猎杀一头都极为困难,这里竟有这么多的雪狼毛皮,真不知道这位老道当年是何等样的强者。 陈鲁杰走到榻前,跪下双手呈上匣子,根本不敢抬头看那老道一眼,神态显得异常恭敬谦卑,沉默等待着对方的吩咐。 醉卧雪狼皮,醒赏世间至贵之物器,想来是世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享受,然而那位老道枯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显得死气沉沉,甚至可以说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干尸,唯一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便是他偶尔微动的眼眸,那双眼眸里充满了残忍的意味,还有无尽的血色与癫狂。 与世隔绝枯坐数十年,即便是真正的宫殿,也会变成最阴森的囚房,更何况是山洞,老道眼中的恐怖情绪,大概便是来源于此。 这位老道之所以会在山洞里枯坐数十年,自然不是被人囚禁,这个世界上能够囚禁他的人并不多,道门更不会这样对待这样一位前代大人物,除了某些很隐晦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残疾无法行走,又或者说他哪怕残疾可以行走,却不愿意以残疾的模样出现在人世间。 老道的残疾很重,他没有脚,也没有腿,甚至没有屁股,仿佛曾经有一把最锋利的剑,把他从腰间斩断,于是他现在整个人只剩下了半截,“坐”在银白如雪的雪狼毛皮上,仿佛陷在了里面。 腰斩是世间最残酷的死刑之一,既然被称作死刑,那么自然是受腰斩,会失去很多重要脏器,会流光身体里的血液,必然会惨嚎而死。 这位被腰斩的老道却活了下来,而且活了很多年。 当然他活的很痛苦,只是苟活着。 陈鲁杰第一次进入这个山洞,看见这名只剩下半截的老道时,震惊到了极点,怎样想也想不明白此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后来他知道,这位老道数十年来只饮洞中的泉水,不吃任何食物,用这种方法把失去的下半身全然抛却,当然人类的身体依然会产生某些废弃物,他暗想这位老道定然是以极恐怖的修为,强行把这些废弃物随着体液自皮肤表面蒸发而去。 第四百零七章 如此说来,难道这个被腰斩的枯稿老道,竟如此恐怖,在数十年前便已经迈过了修行五境那道高若天的门槛! 陈鲁杰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但如果猜测是正确的,那么雪海软榻上这个枯稿的老道,将是他在世间遇见的第一位圣人,当然,他现在并不清楚南海舟上的观主,究竟修为境界到了哪一步。 所以他走入山洞后便跪倒在软塌之前,显得无比谦卑,无法掩饰心中对老道的敬畏甚至是没有原因的恐惧,然后这些情绪又尽数化作了某种渴望,对修行道路尽头未知的近神之境的渴望,对强大的渴望。 他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观主让自己来太清观做杂役的原因,做杂役才能来青山洞窟,才能遇见像老道这样站在修行界最高处的人物。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完全符合陈鲁杰的美好想像。像具干尸般的老道,面无表情看着跪在榻前的他,嘴唇缓缓翕动,干哑的声音仿佛像沙漠正午阳光晒至滚烫的两块石头在磨擦难听到了极点。 “你太弱了。” 陈鲁杰有些没有听清楚这句话,下意识里抬起头来,却迎上了榻上那位老道充满了癫狂暴戾情绪的眼眸,触着老道的目光,他只觉自己的意识顿时被拉进了一片恐怖的血海,痛苦地呻吟出来。 “你太弱了!你就是个废物!” 老道摊开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扼着自己枯瘦的咽喉,仿佛要把自己活生生挣死,声音从他的手指间里逼将出来,充满了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意味。 “你这个废物!你有什么资格进太清观!有什么资格来陪我说话!你就是个废话!我也是个废物!这座山里藏着的全他妈的是一群废物!” 老道愤怒地在雪白的毛皮间挪动,只剩下半截身体的他动起来显得特别滑稽,又特别悲惨,就像是只虫子在蠕动。 他凄厉的喊叫声回荡在山洞里,一道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瞬间弥漫在所有空间里,压迫着能够接触到的所有事物。 青藤骤乱,陈鲁杰喷着血从山洞里飞了出来,重重地摔落在石坪边缘,险些掉了下去,他看着幽暗的洞口,想着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恐怖气息,眼眸里满是震惊和恐惧的神情。 他知道那位老道并不是想杀自己,只不过是气息随着愤怒而自然外泄些许,然而只是便是如此,却已经拥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如果那老道真的全力施展自己的修为,只怕人世间真的没有谁能够抵挡。 陈鲁杰喘息了片刻,渐渐回复了平静,他擦掉唇边的鲜血,把扁担压到肩上,背起箱包,继续向山崖上方走去。 这座青山里有很多洞窟,洞窟里住着很多道门的前辈,那些道门前辈境界不一,但都是极强大的人物,却都像先前那位老道一样受过极惨重的伤,身有残疾,所以他们的脾气都不好。 当年究竟是谁,能够把如此多道门前辈重伤成这样?要知道这些道门前辈数十年前有些已经逾过了五境,那岂不是说,重伤他们的那人的修行境界还要更高,而且高的不止一层楼两层楼?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陈鲁杰的心中隐约可见,但他不想继续思考下去,因为观里的天书和观后这座青山,是他如今所有的希望。 他沉默行走在青山绝壁之间,在那些神秘的洞窟里进出来回,就如同一只忙碌行走在蚁穴里的工蚁,哪里有时间理会春天是什么模样。 都城。 许尘和侍女的晚饭是在学士府吃的,饭后曾静夫人和侍女自去说话,曾静大学士则是在书房里和许尘说了很长时间,于是出府的时候便已经有些晚了,看着街上行人寥寥,许尘决定和侍女回国师府过一夜。 国师府一如从前,后院的卧房里用具齐备,侍女烧了热水,二人洗漱完毕之后,便上床准备睡觉。 时值春意浓时,夜风不凉甚至已经有了些隐隐的燥意,一只野猫趴在院墙上,看着夜穹里的星星,发着凄厉如婴啼的叫,春声。 那声音着实有些难听,许尘根本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忽然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叶童杀了裁决大神官。” 侍女在那头轻声说道:“不知道。” 许尘发现她根本不像自己听到消息时那样震惊,不由自嘲一笑,心想侍女果然不是自己这种凡人,说道:“听说杀死裁决之后,她紧接着重伤了罗克敌,如果不是掌教发话,她也会把那人给杀了。” 侍女轻轻嗯了一声。 许尘说道:“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追上了她,哪能想到她一下又把我甩的如此遥远……她如今是西晋大神官,以后要动起手来,我打不过她,又没有办法用你光明大神官的身份压她,可怎么办?” 侍女说道:“那就不打。” 许尘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你爸说如果让你跟着我去铅华寺,路途遥远,再用侍女身份不对,要我们先订亲,你说怎么办?” 侍女低声问道:“……你说怎么办?” 许尘说道:“那就订吧。” 侍女的声音从薄被下响起,有些嗡嗡的,像是感冒了:“好。” 许尘说道:“睡过来,我有些热。” 侍女从床那头挪了过来,钻进他的怀里。 每年暮春将热时,许尘总喜欢抱着她睡觉,因为她天生体寒,抱着她便像是抱着寒玉,软的寒玉。 今夜也是如此,侍女的身子还是那般清凉。 但她自己觉得很热。 许尘也觉得有些热,听着墙头野猫在凄厉地声声,愈发觉得恼火,低声骂道:“春天都要过了,还叫什么叫!” 不久之前,在学士府书房里,许尘和曾静大学士的对话是这样展开的。当时曾静喝了半盏茶,又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开口说道:“听侍女说,再过些你们就准备出门了。” 许尘点点头,说道:“盂兰节在秋天,铅华寺有些远,如果要见,便是最近这段时间便要动身,不然会误了时间。” 去年春天的时候,铅华寺便把盂兰节的请柬送到了都城,观海僧亲手递到了许尘的手里,不过事后因为某些方面的考虑,许尘并不打算去,然而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兑山宗的同意。 曾静大学士说道:“路途遥远,一道去也应当。不过侍女毕竟是我曾某人的亲生女儿,又是西晋光明大神官的传人,总不能还像过往那些年里一样,以侍女的身份跟着你……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许尘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说道:“那您的意思是?” 曾静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侍女今年多大了?” 许尘算了算日子,说道:“十六。” 曾静不容拒绝说道:“既然已经十六,那还等什么?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旅途上以夫妻之道相处方便些,学士府也不至于被人笑话。” 许尘无奈说道:“是不是急了些?没几天日子筹办。” 曾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们二人相处也有十六年,哪里算得上急?不过婚姻大事确实不可怠慢,这样,你们先订亲也好。” 便是这样简单的几句对话,在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面前,许尘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糊里糊涂便答应了订亲。 借着窗外星光,看着怀里的侍女,看着她渐渐舒展开来的眉眼,看着微黑的小脸上带着的笑意,许尘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订亲便订亲吧,总是有成亲的那一天,难道还会害怕订亲?只不过十六年前在尸堆里挖出那个快死的小婴儿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大姑娘,还会变成自己的妻子?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许尘渐渐进入了梦乡。 对于一般人来说,进入梦乡便是入睡的同意词,但这并不适用于许尘,因为自幼生活在生死边缘,需要节省最细微的体力与精神,所以他向来入睡极快,睡眠非常深沉香甜,只需要不长时间,便可以精神焕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开始修行,那年他带着侍女去赶集,买到了一本太上感应录,回到渭城小院后,他便开始按照书上写的法子修行,尝试冥想,也就是在那天夜里,他做了了一个很温暖的梦,梦见了一片海洋。 其后他陆陆续续开始做梦,往往都是在冥想之后会出现温暖的梦,不过那些梦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也没有栩栩如生的画面,直到三年前的那个春天,他随着公主李渔的车队离开渭城前往都城,在旅途中和老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半夜搂着侍女的小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那个梦里,他站在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他看到了大唐帝国的骑兵,月国国的武士,南晋的弩兵,草大海捞针蛮子,看到把荒原染红的无数具尸体,看到了荒原前方有三道黑色的烟尘,看到黑夜逐渐占据天空,人们恐惧地看着黑夜来临的方向,一个高大男子在他身旁说天要黑了……许尘在大道上逃亡,身上的血液和大黑伞,惊动了那道神符,也就是在那个清晨,终于正式地踏上了修行路,也就是在那次,他又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回到寒冷黑暗的荒原之上,黑夜还在侵噬天空,所以他抬头望向天空,而身旁有无数人没有看天,只是冷漠警惕悲伤地看着他,而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然响起一道雷鸣,有道光门缓缓开启,光明重新降临世间,一条巨大的黄金龙漠然探出龙首,俯视着地面上的人群。 在进入兑山宗二层楼的考试中,在峰顶攀登那块岩石的过程里,许尘再次进入到那个真实与虚幻无法分清的梦境之中。 黑夜依然在向荒原这边侵袭,光明隐藏在云层之后,却已经变得越来越亮,原野上的人们依然看着他,包括很多年前被他杀死的管家和少爷,那个高大男子问他要如何选择,他说自己不想选择,高大男子说如果必须选择呢?在那个梦的最后,许尘再次杀死了管家和少爷,然后背着刀向夜色走去。 许尘看着那三道黑色的烟尘,感受着其间传来的冷漠味道,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不知道怎样从梦中醒来。 黑夜越来寒冷,光明越发炽烈,把整个天空分成了两半,那颗巨大的龙首无情无识地俯瞰着大地上的苍生,缓缓张开嘴,荒原上的士兵们还在互相战斗,却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在和谁战斗,无数的鲜血浸泡着无数的尸体。 他望向身旁那名高大的男子,看着此人肩头披散的白发,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是荒原上那些已经被敲破了的战鼓,随时可能暴开,因为他这次终于确认,梦中荒原上的这名高大男子……便是玄微。 玄微没有转身,静静地看着天空,看着那处光明与黑暗的战争,然而许尘很清楚,玄微是在等自己做出选择,他不想做出选择,更准确地来说,上次能够做出选择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如今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不再那般无畏,最令他惘然的是,玄微为什么要让自己做选择? 许尘想要逃离这个梦境,这片染血的荒原,于是他转身向着荒原外围跑去,他跑的越来越快,心脏跳的越来越快,气息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苍白,于是他便跑进了一片苍白的海,那片海面上全是白莲花的海。 海水不再温暖,非常寒冷,洁白的莲花瓣被冻成冰雕,然后散成碎玉,沉入海水中,他的身体也随之沉到海底,进入那层像血一般浓稠的海水里,那些血水令他艰于呼吸,不,是不能呼吸,他开始拼命地挣扎,想要游离,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已经无法动弹,挣扎只能让自己隐的更深。 许尘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急促地喘息着,身上全是冷汗,眼眸里全是惊恐的神情,如同一个死人。他看着屋顶糊着的那些字纸,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认自己已经离开梦境,回到了国师府。 这些梦境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没有对陈皮皮说过,也没有对玄微和别的师兄师姐们提过,虽然这些梦境里充满了他想要探知的真相,但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因为他总觉得这些梦隐藏着一些很可怕的东西。 十六年前的西晋神军和现在的佛宗,都在猜测他是不是预言之子。 许尘以往觉得这些完全是无稽之谈,然而每每想起想着从荒原回都城时,听到侍女转述卫光明的那段话,想起这些梦,他又觉得异常恐惧——如果传说中的预言之子,指的是来自别的世界的穿越者,那么岂不是就是自己? 黑夜来临,冥界入侵,虽然只是传说,却是令世间修行者警惕不安千万年的传说,他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却明白这定然是涉及世界毁灭的大事件,如果自己真是预言之子,那么自己会面临什么? 玄微再如何海纳百川,连小师叔和他入魔之事也毫不在意,但绝对不会不在意这件事情不然为何他的梦境里会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兑山宗后山再如何恬静温暖,在这等大是大非问题面前也不会心慈手软,如果他是预言之子,大师兄不知会如何做,但二师兄肯定会直接摘下古冠一棒槌砸死他,然后跳崖自尽,以全同门情份。 如果他落在西晋神军手里,肯定会被绑上火刑台,被烧成焦炭,若落在佛宗手里,难道那些僧人会剃光了自己的头,让自己在悬空寺念经一辈子? 如此说来,最美好的结局便是出家? 许尘靠在床头想着这些事情,被冷汗打湿的衣裳干了又湿,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根本无法想像,如果自己真是预言之子,会在世界面临怎样的事情,到那时想必整个世界都会抛弃他,只剩下他一人在世间流浪,重新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像老鼠般躲避着昊天的神辉。 便在这时,侍女在他的怀里动了动,眉头微蹙,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或者是感受到了许尘此时的情绪。 许尘看着她微黑的小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因为他无论变成卖国贼还是说自己真的是预言之子,总有一个小侍女会不离不弃跟着自己,即便再次流浪,也不会是一个人在世间流浪,是两个人的流浪,这样便好。 他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想把那里的蹙起吻散。 然而侍女似乎觉得并不舒服,眉头蹙的越来越紧。 许尘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侍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从黑里透了出来,如雪一般令人心悸,蹙紧的眉头显得特别痛苦,身体变得越来越凉。 许尘震惊,急忙把她摇醒。 侍女艰难地睁开眼睛,显得格外虚弱,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衣衫里透了出来,竟是让许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侍女痛苦地颤抖着,紧紧地攥着许尘的衣服,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 许尘哪怕还敢耽搁,爬起身来,吹了一声极响亮的口哨,扯过一床厚被褥裹住她的身子,横抱在双臂间,就这样冲了出去。 他一脚踹开国师府的木门,跑到巷上。 其时未至黎明,最是黑暗。 许尘望着巷口暴怒喝道:“你猪啊!动作这么慢!” 睡梦中的大黑马被那声口哨骤然惊醒,正想要表达不满,便看着许尘铁青的脸色,顿时知道确实是出了大事,许尘此时的心情极糟,随时可能真的杀了自己,赶紧蹬动四蹄,拖着沉重的马车来到国师府前。 许尘跳上了马车,喘息着说道:“去兑山宗。” 黑色的马车飞一般地行驶,穿过东城,凭着两块腰牌强行打开朱雀城门,顺着笔直的官道,向南方的兑山宗奔去。 车厢内,许尘紧紧抱着侍女,右手在车厢壁里摸索,不停地喘息着。他的身体极好,修行浩然气后更是气息悠长,喘息自然不是因为疲惫或辛苦,而是恐惧——因为隔着厚厚的被褥,他也能感到侍女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 终于找到以前备好的小酒壶,他没有任何犹豫,用颤抖的手指拧开壶盖,递到侍女的唇边,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在车厢里。 第四百零八章 许尘看着淌下的酒水,看着她虚弱的脸色,身心都被恐惧所占据,竟是吓得有些发软,痛苦地低下头去,把她抱的更紧一些。 侍女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更准确来说,从离开永安来到都城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犯过病,而今天她却病的如此厉害,竟是比许尘记忆里的每次病都要来的可怕,所以他很恐惧,第一时间做出决定,没有抱着她去医馆,而是抱着她登上马车,向着城南的兑山宗奔去。 兑山宗没有医生,但兑山宗有老师,有师兄们,许尘相信,只要到兑山宗的时候,侍女还有呼吸,那么她便不会有事。 事实证明许尘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抱着侍女跑进云雾,来到兑山宗后山崖坪上,对着湖那面发出一声大喊,尚在睡梦中的师兄师姐们骤然惊醒,纷纷出院迎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师姐,师姐临睡前正在绣一幅扑蝶猫,到夜深时才和衣胡乱入睡,此时发髻上还插着根绣花针,脸上还带着倦意与被人吵醒的恼怒。 当她看到许尘惶恐的神情和他怀里的侍女后,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面上的倦意与恼怒顿时化作了凝重。她没有向许尘问话,只是看了看侍女的苍白脸色,便从髻间抽出那根绣花针,闪电般在她颈间刺了四记。 针落入风,侍女轻嗯一声,依旧紧蹙着眉头没有醒来,但脸上的苍白颜色却淡了几分,重新现出了原本的淡淡黑色。 “师姐……怎么样?” 许尘看着师姐颤声问道,他以前根本不知道师姐除了阵法绣花,居然还会用针医人,不过看着侍女的变化,顿时多了很多企盼。 “寒意攻心,有些危险,我只能拿针先镇压住。”师姐说道。 许尘的到来惊醒了兑山宗后山湖畔所有人,大师兄也出现在远处,只是他的动作还是那般缓慢,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觉得焦虑和着急。 师姐看着大师兄,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放松不少,喊道:“师兄,把老十一从山上揪过来,不过可得快些。” 大师兄怔了怔,转身走回身后的山林。 师姐看着许尘焦急的神情,安慰说道:“问题不大,你先抱着侍女去草庐,老师在那里,便断然不会出事,等老十一过来便妥了。” 许尘不明白师姐这句话的意思,如果老师肯出手,侍女自然不会出事,只是为什么要等四师兄? 晨光渐至,笼罩兑山宗后山,落在草庐檐上那些如金似玉的草丝上,然后反射到更远处的山林,花树包围的草甸上一片光明。 许尘和潘安等人站在草庐外,等待着里面的消息。从去年春天开始,侍女便开始经常进出兑山宗后山,凭着自己做的一手好饭菜和安静性情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与怜惜,此时知道她病的极重,兑山宗弟子们不禁都非常担心,叶瑶甚至已经急的红了眼眶,反而许尘却比先前要平静了很多。 因为老师已经醒了,这时候正在草庐里,他相信哪怕侍女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冥界,老师也有能力把她拉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王石从草庐里走了出来,许尘赶紧上前,王石看着他说道:“她先天体虚不足,阴寒入腑多年,这等旧疾每发作一次便严重过一次,隐藏镇伏的时间越长,病发便会越严重……我先前诊她脉象,确认前段时间她受过一次大寒,最近又心神思虑过胜,才到了如今这地步。” 许尘问道:“不会有事吧?” 王石说道:“师姐金针压脉很及时,我给她煎了副药,应该能稍退寒意,没有什么大干系,只是以后要注意保暖,可不敢受什么风寒。” 许尘听着这话,顿时放松下来,忽然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王石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看着他疑惑问道:“小师弟,侍女这病乃自娘胎里带来,过去这些年想来也病发过很多次,永安没有什么好医生,都城里更都是一群庸医,你靠什么法子竟让她活到了现在?” 侍女幼时,许尘经常带她去看病,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银两,基本上都花在了药铺里,然而却没有什么用处,后来偶尔他发现了一个法子,才让侍女熬到了今天,此时听着师兄的问话,他不敢有任何隐瞒,老老实实回答道:“后来每次侍女病发时,我总让她喝一大囊烈酒。” 二师兄一直沉默站在草庐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时听着许尘这些年竟是拿烈酒在替侍女治病,顿时蹙起眉头,显得极为不悦。 王石沉吟片刻后点头说道:“这倒确实是个对症的法子,虽说烈酒暖脉只能暂时治标,但总比那些烂药干净的多。” 幸亏有这样一番评价,不然二师兄绝对不会饶了许尘。 看着王石的身影消失在花树之中,许尘今天才知道这位爱对花痴言的四师兄,竟然是位医道圣手,想着当年初入后山时见着的那个满头花瓣的痴人,不禁觉得有些担心,说道:“四师兄……靠谱吗?” 师姐说道:“老四这辈子的精神都在花草之上,他能识世间一切花草,能辩世间一切花草之用,精通一切草药之术,要他看病那是最靠谱不过。” 听着这话,许尘总算是放心下来,但却没有完全放心,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最靠谱的当然就是老师,总得听听老师怎么说。 草庐四面透风,唯有数道屏风,横七竖八地搁在台上,里面有一方大榻,那便是玄微的居所,此时侍女便躺在那处。 侍女先前醒过来了一会儿,这时候在药力作用下又昏睡了过去,叶瑶把药碗搁到旁边,用滚烫的水把毛巾沁湿,拧至半湿,然后小心翼翼地搭到她依旧冰凉的额头上,然后牵着她的小手轻声说着些什么。 隔着屏风看着这幕画面,许尘觉得好生感激,然后他回头望向玄微,担心问道:“老师,您看……到底有没有事?” 玄微今天起床比平时要早很多,所以心情有些糟糕,只是想着许尘这时候心情肯定更糟糕,所以才忍着没有训斥他。 他端着碗莲子粥吹着气,说道:“能有什么事?平日里多晒晒太阳便好。” 看似很不负责任的言语,却让许尘真的放心下来,因为玄微既然说没事,那么侍女便肯定没有事,只是……晒太阳有用吗? 他走到玄微身旁,接过那碗莲子粥,用调羹小心翼翼地搅着,用前所未有的尊敬态度问道:“老师,侍女这身体……您上次不是说没事了吗?” 玄微说道:“她先天虚寒,这些年又没有正经治过,内脏骨髓里不知蕴积了多少阴寒之息,幸亏遇着机缘拜了卫光明为师,能撷昊天神辉,自然便能镇压那些阴寒之息,只要时日长些,她体内的神辉便能把那些阴寒气息丝丝化为虚无,我当日对你说没事,那便就是没事,你是在质疑我?” 许尘确认莲子粥凉了,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谦卑说道:“老师这话便是在打我脸,弟子只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微看着他嘲讽说道:“怎么回事得问你自己,本来就是个病怏怏的小姑娘,结果还被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主子带着去和西门望打架……西门望就这么好杀?为了帮你,她那夜在山崖上大放光明,瞬息之意便耗尽所有神辉,她体内的阴寒之息被镇压了多日,忽然重获自由,自然要觅着时机造反,也不知最近你又怎么欺负她,让这小姑娘罕见的心神失守,才有了如今的危险。” 许尘沉默无言,心想果然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只是侍女性情恬静甚至有些木讷,能让她心神失守的事情……难道是订亲? “老师,既然是先天虚寒,那怎么去病根?” 玄微喝了一口莲子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先前便说过,治病很简单,多晒晒太阳,勤修神术,待神术大成之时,小姑娘的病自然痊癒。” 许尘想着马上要远行,试探着问道:“此去烂柯寺路途遥远,她如今身体虚弱,弟子……能不能不去?” 玄微大怒,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哥?离了小侍女的服侍就不会走路了?即便她要养病,你自己去也是,再说佛宗也有自己的一套本事,烂柯寺那小和尚的医术便是为师也佩服,你自己看去不去。” 许尘无奈说道:“去便是了,老师你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玄微和许尘的对话,早已让草庐里的弟子们想要发笑,待听着许尘最后这句话,人们终究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大师兄没有笑,他看着榻上的侍女,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怜惜。 兑山宗后山里有许尘的宿舍,侍女病重,他自然便留了下来,没有过多长时间,侍女便醒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至少不像夜里那般吓人,渐趋稳定。许尘像小时候那样说着笑话,哼着小曲,哄着她休息,叶瑶见他着实有些辛苦,接手开始照顾,让他去外面休息片刻。 其时已经近暮,夕阳红暖一片笼罩着后山,许尘走出小院,看到潘安双手扶腰站在湖畔模仿着孤独,不由一怔,问道:“怎么了?” 潘安看着镜湖里的水草和水面上无数万枚金币,圆乎乎显得非常可爱的脸上满是落寞,说道:“看着你和侍女感情这么好,我有些感触。” 许尘心头微动,暗想莫非是他和叶瑶小两口又在闹什么矛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师兄,这种事情你不用和我比。” 潘安正色解释说道:“我和小瑶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尘心想这么肉麻的称谓都说出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不由嘲弄说道:“你不觉得男人不认帐是世间最恶心的事情?” 潘安转头望向他诚恳说道:“我们就是牵牵手。” 许尘嘲讽说道:“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难道你就想对她做啥?” 潘安微恼说道:“她和侍女差不多大!” 许尘有些尴尬,沉默不语。 湖畔的泥土,在夕阳下看着就像是金色的碎坷拉,潘安低下头去,轻轻转动着脚跟,鞋底碾出几道金印。沉默很长时间后,他说道:“我和小瑶不像你和侍女,我们没有同生共死的经历,也没有时间去相濡以沫,但我们感情也很好,我看着她跳瀑布便心疼,带着她逛都城便高兴……” 许尘不想当感情专家,直接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潘安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说道:“侍女今天病重,你很害怕吧?” 许尘想了想,说道:“是的,我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潘安说道:“我也一样,我也无法想像以后的日子没有小瑶在身旁,所以我决定回太清观一趟。” 许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便隐约猜到了这个家伙的身世,只不过今天才得到确认,依前面的语境来看,他要回太清观,想必便是要就叶瑶一事摊牌。 潘安说道:“民间有句俗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母亲早就死了,父亲还活着,小瑶自然不丑,但在我父亲眼中,出身魔宗的人们肯定长的不怎么好看,这个问题要解决,我终究需要回去一趟。” 许尘微微蹙眉,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回太清观,便有可能再也回不来?那到时叶瑶怎么办?” 潘安看着他情真意切说道:“师弟,你是我在都城最好的朋友,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麻烦你帮我照顾小棠。” 许尘毫不犹豫拒绝,说道:“师兄,别想着用这种话便能把我套死,你的小媳妇儿终究是要你自己照顾,可别指望我。” 听得此言,潘安大怒,喝斥道:“哪有你这样做师弟的?再说只要老师说句话,难道我会真的一辈子回不来?” 许尘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也得等我从烂柯寺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其实依我看来,让老师替你们主婚便结了,还回什么太清观。” 玄微这个人看着非常不靠谱,说的话依然还是那么靠谱,实际上还是四师兄的汤药果然极好,到了夜里侍女的体温便恢复了正常,精神也好了很多,倚在床头和叶瑶说着小姑娘之间的悄悄话。 许尘坐在书桌旁,借着油灯的光线重看浩然气初探,总觉得有些心浮气燥,忍不住用余光瞥向床畔,看着叶瑶清丽中尤带稚气的脸蛋儿,想着潘安先前说的那番话,不由觉得有些不忍。 春夜煦风轻拂,油灯微微摇晃,把他的脸照的有些阴晴不定,想着昨天夜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想着侍女的病,想着老师白天在草庐里说的那些话,他忽然心头微动,交待叶瑶照看侍女,便走出了小院。 离开镜湖,穿过山林,绕过瀑布,走出窄峡,便来到了兑山宗后山的后山、那片云海前的绝壁之间,此时已然夜深,周遭一片静寂,只有绝壁间的瀑布破石而出的轰鸣声不停回荡。伴着瀑布的声音,他走上陡峭的石径,用了不短的时间,才走到曾经囚禁自己整整一个春天的崖洞之前。 师兄们搭建的雨廊承受了一年的风雨,不再像当初那般新,廊间结着的紫藤果在夜风里飘拂,如同铃铛,许尘走了过去,看见了玄微。 玄微坐在绝壁崖畔,左手是精致的食盒,食盒里摆着几两牛肉,右手边搁着一个黄泥酒壶,里面是清冽的老酒,他看着远处夜色下的都城,看着那处的万家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尘走到玄微身后,躬身行礼,想起去年深春那个夜晚,也是在绝壁崖畔,自己曾经和老师有过一番很长的谈话。 玄微知道身后是他,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手来挥了挥,示意他坐到身旁,然后说道:“想说的时候再说。” 许尘想向玄微请教很多问题,然而看着崖畔这个高大的背影,他很自然地联想起梦里的那个背影,于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开口。 生活在朝阳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生活在朝阳都城都城是最幸福的事,在兑山宗里的日子更有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幸福,所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担心一旦自己说破那些事情,便会失去这些幸福。 玄微夹起一块带着明亮筋丝的牛肉,送入唇中缓缓咀嚼了半晌,面露陶醉神情,待把肉香尽数抿化,赞美说道:“有酒有肉,一生无忧。”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小酒壶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许尘坐在玄微身旁,用手拈起片牛肉扔进嘴里,蹙起了眉头,因为他觉得这牛肉太淡。然而紧接着他便知道自己错了,这片看似淡而无味的牛肉,在口中竟是越嚼越香,筋肉被牙齿切断后,释放出无比美妙的弹与茸的混合触感,而牛肉本身特有的滋味,也随之渐润口舌。 “好!”他无比震撼说道:“老师这是好酒好肉。” 玄微从食盒侧拿出一个铁制的小圆酒壶扔给他,笑着说道:“别换着方式来讨酒喝,这酒寻常,牛肉却是极难吃着。崖楼里有锅有灶,刚好可以卤锅白水牛肉,最妙的是,老黄可没办法爬到这里来顶,我。” 许尘知道老师口中的老黄便是那头老黄牛,想着当着黄牛的面吃它的同类,着实是有些尴尬,忽然间,他发现手中的小圆酒壶有些眼熟,仔细望去,只见酒壶表面刻着平直的线条,不正是自己用来炸西门望的小铁壶?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就是觉得这小铁壶用来装酒比较合适,当然,为了防止铁污酒味,我在壶壁上涂了些东西。” 玄微把黄泥小酒壶送至唇边饮了口,说道:“刀能用来杀人,也能用来切菜,就看你怎么选择,人的嘴可以用来吃肉喝酒,也可以用来说话问道,终究还是看你怎么选择,不过这倒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许尘哪里有听不懂这番话的道理,沉默片刻后说道:“老师,这几年里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的故事似乎在一步步地发展。” 玄微问道:“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许尘说道:“因为梦里面有老师的身影。” 玄微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侍女那丫头,你何必梦我?” 许尘恼道:“老师,我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些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开玩笑。” 玄微微笑看着他说道:“那你继续说梦。” 看着玄微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世间一切事的眼睛,许尘觉得有些紧张,声音微哑说道:“其实那些梦,老师您应该知道。去年今夜在这崖畔,我们谈到冥界入侵时,你曾经问过我,在我梦里冥界在哪个方向。” 玄微静静看着自己最小的学生,说道:“这个问题现在依然有效。” 许尘说道:“我看到的黑夜……是从北面过来的。” 第四百零九章 许尘问道:“冥界入侵黑夜降临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师去年只是讲传说里有这些故事,却没有说到那些细节。” “细节?当整个世界都被黑夜笼罩的时候,谁都无法看到细节,当整个文明都断了传承之后,就算有细节也无法流传下来。” 玄微看着绝壁上空的黑夜,看着那些繁星,说道:“相传黑夜与白昼在这个世界间轮转交替,有时数万年光明,有时数万年黑暗,光明与黑暗的战争贯穿整个历史,天获胜时,便是如今的光明世界,冥王获胜时,便是冥界到来。” “冥界入侵,白天没有烈日,夜晚没有繁星,世界变得无比寒冷,大地上的生灵只能靠地热取暖,到那时,火山与温泉还有南海里的热流,将会变成最宝贵的资源,无数的战争将会在那里发生。” “战争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绝大部分人都会死去,因为饥饿因为寒冷因为绝望的厮杀,要知道那必然是难以想像的冷酷而现实的世界。而数十年之后,整个大地都会变得异常静寂,仿佛进入了永远不会醒来的沉睡,无论人类还是禽兽,只有最强壮最坚毅的那些能够熬过来。” “这些寒冷而黑暗的年代,佛宗称为末法时代,道门称为冥王降世。” 玄微说道:“而我习惯称之为……夜。” 许尘看着脚下的万丈绝壁,看着星光下分外美丽的山瀑,想像着如果没有星光的夜晚,而且是无数个夜晚,不由觉得有些寒冷。 他望向玄微,说道:“如果冥界入侵,夜与白昼的交替在历史上发生了很多次,人类却没有灭绝,只能说明就像老师您先前说的那样,有些最强壮最坚毅的人熬过了漫长的黑夜。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能够熬过那等长夜的人,等若经历了一次天择,剩下的必然都是最强大的修行者才是,可为什么无论西晋教典还是佛宗故事里都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玄微说道:“你应该看过万雁塔寺的那些石尊者像。佛宗尊者,等同于道门教典里记载的圣人,在传说中,这些人类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元,无比坚毅的意志,所以他们都曾经成功地熬过夜,等到了天重新胜利的那天。” 许尘今夜才知道这些早已经被现世遗忘的强大存在,感到极为震撼,说道:“这些修行者想必便是最强大的人类,只是为什么没有活下来?” 玄微说道:“近乎无限终究不是无限,他们能战胜黑夜,也不可能战胜永恒的时间,另在我看来,这些修行者远远谈不上最强大。” 许尘觉得老师的说法有些问题,在那样残酷而现实的夜之中,物兑天择,能够生存下来的当然就应该是最强大的。 就在这时,玄微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觉得修行是天赐予人类的礼物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与师徒二人的谈话看似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许尘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想明白问题之后,顿时联想到自己在魔宗山门继承小师叔衣钵入魔之事,摇头说道:“至少不是所有的修行者。” 玄微看着许尘的眼睛,缓声说道:“真正的修行者,修的是自己的心,最终会修向绝对的自我,那便是绝对的骄傲,他们可以像佛宗的尊者,道门的圣人那般隐藏在火山周围,依靠着极少量的苔藓,甚至只需要清水便能活下来,然而骄傲的他们如何能够接受自己变成在夜幕下瑟瑟发抖的老鼠?越强大的修行者越不会甘心,所以当夜来临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藏匿,而是选择了抵抗,他们抽出自己的剑刺向冥王,然后……死去。” 许尘知道老师说的话才是对的,像小师叔那等人,怎么可能跪倒在冥王座前或是藏进老鼠洞中,如果日后黑夜真的来临,二师兄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找冥王大战一场,然后,如玄微所说,死去。 想着那个画面,想着自己梦里的黑夜,想着自己可能便是冥王之子,他觉得绝壁间的夜风变得越来越寒冷,忽然生出跳下去的冲动。只是身旁还有玄微,还有一壶老酒,几两牛肉,生活依然那般光明美好,桑桑还在病榻之上,如何舍得? 他看着绝壁间流淌的夜云,有些惘然问道:“热海渐冻,极北地寒夜渐长,这都预示着冥界将要入侵……老师,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玄微端着黄泥小酒壶,喟叹说道:“我在世间寻找了数十年,结果还是没能找到冥界在哪里,又如何知道该怎么做?修行者终究比拼的是时间,遗憾在于余生也晚,竟是没能看到上一次夜时的画面。” 说完这句话,他饮了一口酒,白眉微微飘起,平时显得那般随意散淡的神情中,竟是极为少见地出现了几丝忧虑。 “西晋神军是天信徒,对于这场光明与黑暗的战争,他们应该了解的最多,难道他们没有做什么准备?”许尘问道。 “谁都能看到路尽头的那抹夜色,更何况是天的信徒。” 玄微说道:“我虽不知上次冥界入侵时发生过什么,但想来道门信徒为了天的光辉,必要与冥王拼命一战,若拼命也战不过,那便藏起来保着小命,等着天战胜冥王时再来过。” 许尘说道:“听着总觉得有些弱。” 玄微说道:“本来就是些很弱的人。” 许尘忽然想起在魔宗山门的白骨堆间,莲生三十二点评西晋神军和太清观时,曾经讥说出的一段话:“神军就是太清观养的一群狗,那座破观又如何?终究还不是天养的狗!哈哈……都是狗! 玄微说道:“魔宗出现在千年之前,创派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未曾经历过夜,所以魔宗教义里面也没有提到什么应对之法。” 许尘说道:“听说魔宗也祭冥王?” 玄微说道:“那不是信仰,而是恐惧,魔宗中人需要一个偶像,来抵抗天的威严,只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许尘又想起莲生死前说过的另一段话,稍一犹豫后,他把这段话复述给玄微听: “有人说魔宗是藏在黑夜里躲避天神辉的长青苔的石头,号称不敬天,实际上格外畏惧天的存在,所以天可以允许魔宗的存在。” 其实这段话还有一部分,只不过被他掐了。 当时莲生说许尘如果拿起小师叔留下的剑,便会因此而失去所有的敬畏,甚至对天的恐惧,那才是真正的魔道,而天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玄微白眉微飘,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许尘答道:“莲生三十二。” 玄微说道:“莲生此人虽说性情乖逆,脑子有些问题,不过还算有几分见识,你当初遇着此人虽说危险,但也算是机缘。” 脑子有些问题,还算有几分见识。 许尘不知该如何言语,心想似莲生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只有老师或小师叔才有资格点评的如此随意。 玄微问道:“莲生对佛宗又有何等样点评?” 许尘说道:“他说佛宗只会故弄玄虚,和算命先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他很讨厌佛宗讲究苦修己身,面对命轮转移只会卑微等待,根本无法抵达真正的彼岸……这里说的命轮转移难道就是指的冥界入侵?” “应该便是,如此听来,莲生这厮不止还算,应该确实有几分见识,不过一门一派一宗一道,理念分歧自有渊源,倒不好这般霸道评价。” 玄微说道:“据佛经记载,在很久很久以前,夜狼国还不叫夜狼国的时候,最早之佛初识生死之事,悲伤困惑难言,不知如何解脱,又预知无数年后冥界入侵,黑夜来临之事,痛苦难言,不知如何解脱,他周游四方,刻行苦修,于某棵桂树下静坐百日,沉默思考解脱之法,试图令众生了生脱死,忘却昼夜之变,最终那佛悟了个法子。” 许尘好奇问道:“什么法子?” 玄微看着他微笑说道:“那个法子就是闭嘴。” 许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里重复问道:“闭嘴?” 玄微说道:“不错,佛的方法便是教众生沉默忍耐,视周遭一切皆为虚妄,富贵痛苦亲情别离都是假的,如此能够不以生为乐,自然不觉死为苦,不以光明为乐,自然不觉黑暗为苦,所以我把这法子叫做闭嘴。” 许尘疑惑问道:“相通之处在于?” 玄微说道:“挨打不喊痛,可不是需要闭嘴?” 许尘听的直乐,赞道:“老师果然擅于归纳总结。” 忽然间他想起死在自己刀下的道石僧,又想起那个雪夜来到都城的佛宗行走七念,皱眉说道:“如果佛宗真的讲究忍耐不动,为什么夜狼国白塔寺的那些和尚那般可恶,悬空寺也有人踏足尘世?” “这就是佛法逆向造成的结果了,当年那佛悟了这样一门闭嘴的法子,便把这法子传了下去,佛宗弟子还真就信了,如此一来,佛心越是禅定之辈,意志越是坚定,冥界入侵又如何?漫漫长夜又如何?他们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黑?反过来想,他们连黑都不怕,还怕什么死?” 玄微微笑说道:“佛宗讲究避世,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能入世,而他们一旦入世,甚至要比西晋神军的那些狂信徒还要麻烦。” 许尘想着先前玄微话中提到的一段,好奇问道:“那佛居然能够预知无数年后冥界入侵,那难道他没有能够预言到结局?” 玄微说道:“预言如果有用的话,我们还活着做什么?” 这句话很有深意,然而许尘此时脑海里全是与冥界入侵相关的这些大秘密,哪里能够让玄微凭这句玄言便绕了过去,说道:“老师,这可不是讲故事的态度。” 玄微微恼说道:“若嫌我讲的不好听,我去学佛法便是。” 许尘茫然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玄微说道:“闭嘴。” 许尘无奈说道:“别啊。” 玄微说道:“你求我。” 许尘毫不犹豫说道:“老师,我求您了,我就想知道佛的预言是什么。” 玄微忽然发现自己门下终于有了一个堪与自己比较无耻程度的家伙,不禁觉得好生无奈,又觉得老怀安慰,缓缓抚须说道: “那佛游历四方的时候,曾经去过太清观,受当任观主之邀看过七卷天书,感受到了天的谕示,便把自己预知到的事情,写在了明字卷上,后来那位光明大神官带着明字卷去荒原上创立魔宗,便与那些留言有极大关系,而夜狼国之所以叫夜狼国,也是来自明字卷的那个预言。” 许尘吃惊说道:“明字卷上面居然有佛的留言?” 玄微说道:“七卷天书中,最重要的便是天字卷,真正有些意思的,却是明字卷,至于其余几卷不看也罢。” 许尘忽然想到某种可能,问道:“老师您看过……七卷……天书?” 玄微的回答那是相当理所当然:“当然” 许尘问话的重点不是天书——明字卷一直便在兑山宗,玄微要看随时能看——而在于七卷,要知道当年莲生受邀入太清观,也不过看了两卷天书国。他真的很难想像,如今世上有人曾经看过七卷天书。 所以当听到玄微理所当然的回答之后,他很是震惊无语,心想即便老师你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但道门和兑山宗的关系如此糟糕,太清观里的道士们怎么可能把七卷天书借给你看? 玄微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我喜欢看书,当年特别想看天书上的内容,总不能说那些道士们不给看,便不看了。” 许尘听懂了老师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气,说道:“难道你闯进太清观强行看了那七卷天书?这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玄微有些尴尬,说道:“书籍乃是知识之传承,本就不应该藏诸深山不予人看,读书的事情,哪有什么强不强的?” 在世上眼中至高无比的七卷天书,在兑山宗,尤其是在自己老师看来,和普通的书籍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既然极想看,那便一定要看到——想着这个事实,许尘震惊之余,也不免很是骄傲得意。 身为唐人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身为兑山宗弟子更是如此。小师叔在世间留下的威名,师兄们偶现红尘便掀起的风雨,尤其是玄微身上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佚事,形成了一种很特殊的氛围,无论你再如何腼腆矜持,在兑山宗这种氛围里处的时间长了,最终都会不知不觉骄傲起来。 更何况,许尘从来就不是一个腼腆矜持的人,他啧啧称奇,然后才想起自己先前想问的那个问题:“佛在明字卷上的留言到底是什么?” 玄微说道:“我说过,你什么时候能把那本书看懂,自然便明白了。” 许尘这才记起自己看过那卷明字卷,想着那卷天书上含浑不清、近乎呓语、什么日夜狼转之类的文字,隐约猜到便是佛的留言,愈发好奇那个预言到底是什么,只是以他如今境界,哪里看得懂? 兑山宗无论后山还是前院,学习气氛向来自由随意,正所谓不耻下问,许尘自然更不耻上问,直接说道:“老师,我真看不懂。” 玄微叹气说道:“其实,我也看不懂。” 许尘看着老师微微飘拂的白眉,很是无措,心想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您看不懂的文字,您可不是普通人儿啊。 “法入末时,夜临,月现。” 玄微看着绝壁上空的满天繁星,说道:“前一句自然指的便是佛宗所言末法时代,夜临便是冥界入侵,然而月是何物?夜狼国以此得名,月必然是轮转之物,去年今夜你曾经说过几句,然而谁曾见过?” 他转头看着许尘说道:“之所以不懂,因为那本来就是预言,先前我说过,如果预言有用的话,我们还活着做什么?既然我们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那么预言便有可能不会变成现实,既然有可能不会变成现实,便可能永远不会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出现,既然永远不会出现,如何能懂?” 这段话稍微有些拗口,许尘却听的很清楚,大概明白了老师对明字卷的态度,思忖片刻后问道:“既然佛宗的预言并不紧要,弟子为什么要去烂柯寺?” 玄微反问道:“烂柯寺最出名的是什么?” “想来应该是和尚?” 许尘在心里这般想着,却知道如果说出这个答案,必然会被老师当头一顿痛骂,忽然间忆起陈鲁杰皇子入都城前的那些传闻,想着莲生大师人生里的那几个重要节点,有些不敢确信问道:“是……辩难?” 他已经回答的足够认真且谨慎,却没料到这个答案依然让玄微极为不满。 玄微恼火说道:“你说我来我说你,那是谈情说爱的小儿女,一群修行者正事不做就在那里清谈误世,用来糊弄那些好玄虚之论的书生道士而已,都怪当年莲生和烂柯寺的小和尚引发了这种烂风气。” 许尘请教道:“那烂柯寺最出名的是什么?” 玄微说道:“请柬上是怎么写的?烂柯寺最出名的当然就是盂兰节。” 许尘有些不忿说道:“就算盂兰节出名,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玄微说道:““盂兰节便是鬼节,起始于无数年前,源头便是冥界入侵的传说,祭鬼便是最重要的内容,最开始时,是人间乞求冥界来的晚些仪式,换句话说,就是给冥界那边传话,说你们就在那边好好过吧,别想着人间这边了。” 许尘这才知道原来盂兰节竟与冥界的传说有关,不由吃了一惊。 玄微继续说道:“盂兰本是道门之节,后来不知因何……大概是天信徒们觉得自己出面做这种事情有些丢脸,后来便渐渐衍化成了香火佛音的道场,只不过随着年岁渐久,绝大部分人都忘了这节日的本源。” 许尘说道:“冥界如果真要入侵,哪里是说几句好话便能打发的?再说了,我想如果真有冥界,那里的人们也不会爱吃香烛元宝。” 玄微重重一拍大腿,说道:“对啊!说好话有用还用修行干嘛?所以我一直在想,道佛两宗弄这盂兰节,只怕是想用佛光镇住冥界。” 第四百一十章 感受着腿上传来的辣痛,许尘脸色骤变,张开了嘴,还没有来得及呼痛,便听着老师后半段话,顿时忘了疼痛。 “镇压……冥界……难道冥界的入口就在铅华寺?” 玄微完全没有注意他的神情,说道:“世间无数佛寺都有盂兰盛放,并不限于铅华寺……而且多年前我曾去看过,没有找到什么冥界入口,你这次去不妨再找找,说不定能够解答你心中某些疑惑。” 玄微说的淡然随意,许尘却是听的惊心动魄,想着镇压冥界四字,他便浑身上下不舒服,皮肤痒的厉害,似乎有些黑色的烟气,要从毛孔里渗出来,要知道佛宗的人现在正在怀疑他是预言之子,去铅华寺参加盂兰节,岂不是等着被万丈佛光镇压,难道要被压在山下五百年? 悬崖绝壁间山风轻拂,雨廊间悬着的紫藤果随风摇摆,形似铜铃却无清音,只听得啪啪几声轻响,有熟透了的果子坠落到地上迸出浆来,那股紫藤特有的肥腻与清新交织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 许尘思考了很长时间,鼓起勇气问道:“老师,预言之子是什么?” 玄微看着师徒二人身前的夜云,说道:“根据悬空寺光明经和明字卷上的记载,预言有七万个子女,每次昼夜交替、冥界入侵之前,便会有位预言之子降临人间,做为黑夜到来的预示和指引。” “指引?”许尘吃惊重复道。 玄微说道:“黑夜到来当然也需要指引,就如同光明需要指引一样,当然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指引还是投影。” 许尘再次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深夜愈深,星光愈淡,绝壁间的夜云变得像墨汁一般漆黑,才说道:“老师,如果我真是预言之子,你会杀死我吗?” 玄微看着他笑了起来,再次理所当然说道:“当然。” 许尘抬起头来望向他,眼睛里全是无辜和乞怜的神情,就如同刚睁开眼睛的小猫眯,因为饥饿和对陌生世界的恐惧而无比楚楚。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世间无数生命加起来,也不过和我的生命一样独一无二,老师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玄微看着他严肃说道:“以一己之性命,换世间亿民之安全,这乃英雄圣人之所为,若真有那日,为师希望你能自我了断。” 许尘自然不同意,愤愤不平说道:“我说过大师兄是仁人,二师兄是志士,我只不过是个自私的小人,连仁人志士都不想做,哪里想做什么圣人,老师你用这种话来激我,实在是有些过分。” 玄微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笑声,许尘有些无措。 玄微看着他赞赏说道:“不错不错,既然是人做人便好,为何一定要做什么圣人,你这家伙想的倒是透彻,在为师看来,你既然能想的正确,将来想必你也不会做什么乱七八糟的错事,我很欣慰啊,哈哈。” 夜色中,过于爽朗甚至显得有些嚣张的笑声,在绝壁间不停回荡,然后渐渐消失,许尘依然无措至极,不知该说些什么。 玄微看着他微笑说道:“预言之子需要定义,却不能由人类来定义,只能由你自己定义,正如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相信我们是人,只有我们才能给出人的定义,而不能由昊天或别的存在来定义。” 许尘苦笑说道:“老师这话很有道理……学生不是在拍马屁,是真心觉得有道理,不过也只有您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玄微说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小师叔当年说的。” 原来是小师叔说的话。许尘看着远处都城里最后最微弱的那点灯火,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老师,真的一定要去铅华寺?” 玄微说道:“由你自己决定。只是如果不去这一遭,你心头那个疑惑谁也解答不了,为师也无法解答,而且我总觉得铅华寺此行是你的机缘。” 许尘问道:“是什么样的机缘呢?” “我本是不信机缘之人。”玄微说道:“然而这些年看了很多事情,渐渐觉得自己的看法是不是太顽固了些,有了些新的认识。机缘并不是天道注定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而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因为各自心中的理念,哪怕是偶一动念,便开始影响周遭的环境和人群,最终影响到极远处的对方。” “直至相遇,心里的那些念头便会转换为实际的故事,然后你再往事件最开始时倒溯,往往会发现,你最终得到的正是你想的,这大概便是机缘。” 玄微继续说道:“侍女那丫头的病,或者能够自癒,但能在铅华寺小和尚处看看更好,你继承了你小师叔的衣钵,终究也还是需要学一些佛法来冲淡戾气,你要弄明白自己是不是预言之子,更应该去看看盂兰节是怎么回事,你需要做这些,那便是机缘。” 许尘出神说道:“很像和尚们说的听不懂的话。” 玄微说道:“以后多听和尚们说说,便能懂。” “会有危险吗?” “走路都会被马车撞死。” “老师,我就当你这句话是默认。” “我哪里有认?” 许尘收回眺望夜中都城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说道:“如果连老师你都觉得那是危险,那我和侍女怎么办?” 玄微微笑说道:““不经三日三夜小火煨,世间哪得佛跳墙?不经历……” 许尘举起手求饶,痛苦说道:“小师叔说的那段话,我已经听得耳朵快要起茧,老师您不用换着方再说。” 玄微说道:“去看看吧,正所谓不看不知道。” 许尘叹息说道:“世界真奇妙。” 玄微异道:“居然接的如此好。” “哪里好?” “有韵脚。” “我只觉得很无聊。” 今夜还吹着风,山崖间好温柔,许尘的心情却不轻松,神情黯然问道:“老师您是有大能耐的人,真看不到日后的画面吗?” 玄微说道:“修行修的最终是时间,我虽然活的比普通人要长久一些,但很遗憾没有老到经历过上次冥界入侵,没有看到上次永夜到来之前发生过些什么,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没能完全看懂明字卷,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会怎样发展下去,而你现在已经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个人物,所以我也不知道将来你的身上会出现怎样的变化,不过我希望那会是好的。” 许尘问道:“世间还有经历过上次冥界入侵的人吗?” 以往他并不相信修行者能够活上数千数万年,然而随着进入书院后山、见识增广,他开始思考世间是否真的有永生这种事情。 玄微说道:“我知道有两个人曾经经历过上次的永夜。” 许尘没有想到居然真有,吃惊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玄微不知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淡然说道:“一个酒徒,一个屠夫……不过他们不理世事,只怕也算不得人了。” 许尘再次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诡异的梦。 在某个梦中曾经出现过一个酒鬼一个屠夫,那两个人站在他的身旁盯着他,而在另一个梦中,玄微从那个酒鬼手中抢过酒囊喝了口,又从那个屠夫背上抢了根猪后腿啃了口,难道玄微说的便是那两个人? 许尘震惊无语,说道:“老师,你真不想听听我的梦?” 玄微看着他微笑说道:“还没明白吗?那终究是你自己的梦。” 交谈至此,许尘终于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任何故事都需要推进,才能知道后续的发展,任何画面都需要亲眼去看,才能知道是什么色彩,自己究竟是不是预言之子,以后会发生些什么,都需要自己在故事里行走,然后选择,换句话来说自己才是作者。 玄微飘然而去。 漆黑的崖畔,只剩下许尘一个人,看着夜穹以及流云,他想起莲生大师临死前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皱了皱眉。 “你已入魔,若要修魔,须先修佛。然后请勇敢地向黑夜里走去,虽然你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可能刚刚上路便会横死,但我依然祝福你,并且诅咒你。” 他默默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站起身来,挥手对占据自己全部视野的夜色打了个招呼,说道:“如果你真是预言,如果我真是你的儿子,那么请记得当老师罩不住我的时候,你可一定要罩着我点。” 西晋,春意葱葱的桃山上,黑色的裁决神军散发着肃杀冷酷的味道,大殿内空间极为宽阔,数百名身着红袍的神官和穿着黑衣的执事跪在光滑平整的地面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朵黑夜里的红花被印在在地上。 神官和执事们已经跪了很长时间,膝头早已痛苦不堪,却没有一个人敢起身,甚至没有人敢抬头,他们低头望着神军光滑地板上自己的倒影,看到了自己脸上的谦卑神情,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何会如此谦卑,一股来自最深处的恐惧令他们身体僵硬,于是地面上的这朵黑夜红花变得有些瑟瑟,感觉不到任何美丽,只能人让觉得幽冷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数年来,西晋神军裁决司就是如此,里面的人们终日与恐怖的刑罚打交道,信奉强者恒强的道理,所以没有人对这种气氛感到陌生。 裁决神军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空旷阴冷,凝血般的墨玉神座还在那里,只是神座前那面珠帘在前些日子的那场战斗中,破碎成了满地珠粉,再也无法修复,最终被杂役扫进了垃圾堆,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那面珠帘在裁决神军里存在了很多年,替神座上那个强大的男人增添了很多神秘而恐怖的气息,人们已经习惯了那道珠帘的存在,如今他们不得不习惯没有那道珠帘,因为神座上那个强大的男人已经死去。 如今坐在墨玉神座上的,是位年轻而美丽的少女,当然在裁决司所有下属眼中,少女的身体如今已经拥有了某种神性,因为无法直视,便不存在世俗里的美丽概念,她代表的便是强大以及恐怖。 过了很长时间,叶童撑颌坐在墨玉神座上,始终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到了极点,于是便冷酷到了极点。 她不说话,整座裁决神军里便不敢有任何声音,所有神官执事跪在地面,不敢抬头去看,甚至不敢猜测什么,有些胆小的人恐惧的牙关微响,却发现这声音是如此的清晰,竟是吓的险些昏了过去。 叶童看着恭谨跪在座前的人们,听着人们紧张恐惧的呼吸声,回忆着这些年来自己曾经看到的、曾经经历过的事情,美丽如画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嘲弄厌憎情绪,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疲惫的感觉。 一名神官从神军侧方走了进来,跪到墨玉神座前恭敬行礼。 叶童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 那名神官翻开厚厚的卷宗,看着恐惧跪在神座前人们,面无表情颂道:“仁慈而威严的昊天已指引着人们走出黑暗的荒原,手握利剑的使徒踏碎古河道里的残冰,站在篝火之前向子民们宣告……” 如同俗世里的改朝换代一样,裁决神座的传承,每每也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随着那名神官淡漠无情的声音响起,有十四名红袍神官和黑衣执事被拖出裁决神军,殿外不时响起斧斫之声或哭喊之声。 这十四名神官和执事作为前任裁决神座的坚定支持者,有的必须死去,可能必须活着替西晋神军继续奉献,死去的人反而值得庆幸,因为活着的人将用自己的余生后悔当初为什么当年道痴失势时自己会如此愚蠢。 那名神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裁决神军里,随着名字被一一点出,跪在地上的裁决司下属们变得越来越恐惧,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点到自己的名字,只有跪在最中间的数名身着黑金盔甲的神军骑兵统领显得比较平静。 神军骑兵统领直属裁决司管辖,但从前年隆庆皇子身死之后,神军骑兵的人事及处罚权被掌教大人转到了神卫统领大人罗克敌的手中。而且这些统领自认在这场裁决神军的战争,虽说对现在的神座大人不够恭敬,但他们可不是那些只知道颂读教典、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官,而是拥有洞玄境界的强者。 裁决司很现实,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便可以赎去相应的罪过,能够有资格继续生存下去,毕竟西晋神军统治世界,靠的就是像他们这样的执行者。 然而令神军里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名神官的目光最终落到了这些骑兵统领华丽的黑金盔甲上,并且缓缓念出了他们的姓名。 听着自己的名字,神军骑兵统领们压抑不住心头的恐惧和茫然,纷纷抬起头来,望向那方墨玉神座,然而他们发现,坐在神座上的那名少女撑着下颌、闭着双眼,仿佛已经睡着了。 那名叫紫墨的骑兵统领在场间资格最深,实力最强。他看着面露惊恐之色、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同僚们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轻掸膝头,看着神座上的少女缓声问道:“为什么?” 除了那日破碎的珠帘,裁决神军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任何灰尘,当然不包括那些夹在石缝深处,只能被墨玉神座上的恐怖气息逼将出来的细沙,但至少在地面上跪半晌,绝对不会沾惹到了什么污物。 所以紫墨统领站起身来,轻掸膝头这个动作,并不能真的掸落什么灰,只是借这个动作表示自己对神座上少女的轻蔑,或者是想用这个动作来重拾信心,好让自己不被墨玉神座的威严重新压垮。 西晋神军骑兵一共十队,每队都有一位统领,紫墨其人修为境界早入洞玄上境,与陈八尺齐名,他当然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叶童的对手,然而他此时必须站出来,因为他不想死。 叶童眼睫微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神座前方的这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未及说话,秀眉微蹙,痛苦地咳嗽起来。 一名侍女紧张地走到神座前,递上洁白如雪的丝巾。叶童接过丝巾,轻轻擦拭唇角,雪白丝巾上顿时多出两朵红梅。 西晋神军所有人都知道叶童受了重伤,包括这些实力强大的统领大人在内,然而虽然裁决司一向奉行的便是弱肉强食的冷酷法则,却没有一个人敢趁着她受伤的时候发难,因为没有人有信心。 当日叶童一剑碎了珠帘,杀死前任裁决大神官,坐在墨玉神座后,神军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接任裁决大神官一职。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她在闭目休息片刻后,竟是走下墨玉神座,向着桃山最高处的那座白色神军走去,在无数人震骇莫名的眼光注视下,一招重伤神卫统领罗克敌,如果不是掌教大人发话,只怕她会直接杀了那人。 先杀裁决大神官,再杀神卫统领,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即便能够做到的人,大概也不会敢这样做,按道理来说,叶童就算破境入了知命做不到,但她敢做,而且居然真的让她做成了。 当日那道青衫飘行在桃山上的画面,必将永远地停留在神军所有人的记忆里,而这一役也完全奠定了青衣道门少女在神军里的地位,从那一天开始,裁决神军将不会有任何人胆敢挑战她的威严。 紫墨也不敢挑,就算看着她咳血,知道她这时候重伤未愈——连续击败恐怖的裁决大神官和强大的罗克敌统领,神座上的少女居然没有死,只是受了些伤,那么这绝对不能说明她很虚弱,只能说明她强大的难以形容。 叶童撑着下颌,静静看着他,轻声说道:“跪下。” 此时依旧跪在神军地面上的神官和执事们,听着这两个字,不由面面相觑,很自然地想起那日神座大人走入神军时的画面,响起当时自己曾经无比狂热地集体呼喊着跪下跪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怪异。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神官和执事们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恐惧和想法,纷纷抬起头来,伸手指向唯一站着的紫墨统领,愤怒地大声喝斥道:“跪下!” “跪下!” “跪下!” 数百人的声音无比整齐,如雷声一般轰隆响起,回荡在空旷的裁决神军里,人们的神情是那般的愤怒,唾沫乱飞,声音喊的有些嘶哑,五官扭曲变形,看上去就像一群狂热癫狂的疯子。 叶童平静看着,有些满意又有些厌倦。 听着身旁传来的如雷喝斥声,看着身旁同僚们脸上往日里的温和甚至是谄媚神情变得如此冷酷而愤怒,紫墨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甚至有些无法保持平衡,像虚弱的病人般摇晃起来。 “为什么?” 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只不过再像先前那般平静甚至刻意带着一丝不恭,眼神里充满了乞怜的神色。 那名神官阖上厚厚的卷宗,看着紫墨和那几名跪在地上不停叩首求情的骑兵统领,寒声训斥道:“放肆!尔等身为神军将领,却堕落如斯,神座大人念在你们为裁决司立下了些微功,特发慈恩,不夺躯壳,只剥夺尔等职司修为贬为庶民,尔等不感神恩,居然还敢在此罗嗦!” 不夺躯壳便是不杀头,然而紫墨等人身为西晋神军骑兵统领,这些年替裁决司在世间追杀魔宗余孽,搜捕异端,不知做过多少灭门毁户的事情,有无数人都恨不得他们去死,如果真的被强行废掉一身修为境界逐出桃山,失去了西晋神军的庇护,那将面临怎样凄惨不堪的结局? 听着这话,紫墨身体摇晃的更加厉害,险些跌倒在地,看着远处神座上的少女惊恐喊道:“只有罗大统领才有权限处罚我们……神座大人,你越权处置,难道不担心掌教大人会动怒?” 叶童缓缓坐直身体,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罗克敌统领如今卧病在床,所以掌教大人把你们管辖权重新交回到本座手中。” 西晋神军神卫统领罗克敌,是晋入第七境多年的大修行者,这种人怎么可能生病?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罗大统领卧病在床的真实原因根本不是病,而是被叶童重伤将死,想到这点,裁决司众人更是心生寒意。 裁决神军里整集如雷的喝斥声渐渐消失,紫墨的脸色却越发苍白,他失魂落魄地站着,嘶声说道:“神座大人,请明示我们这些人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罪孽?” 那名神官面色一肃,正准备再训斥几句,就在这时,叶童举起手来,这名神官马上闭嘴,谦卑地退到了墨玉神座的侧方。 叶童静静看着紫墨和那些骑兵统领们,看了很长时间。 裁决神军里鸦雀无声,死寂一片。 叶童忽然微微一笑,平静却不容质疑说道:“你们很清楚,什么罪孽都是假的,本座之所以要把你们逐出神军,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初你们曾经那样看过本座,那么本座便再也不想看见你们。” 紫墨顿时明白了。 去年春天,叶童堕境虚弱,整座神军都在传闻,罗克敌统领已经获得了掌教大人的认可,准备向她提亲,在这种情况下,以陈八尺为首的神军骑兵统领们看她的眼光渐渐变得不同,有的人像陈八尺一样流露出贪婪,有的人像欣赏孱弱美女般带着怜惜,有人像看着嫂子般目光有趣。 这些目光里没有什么敌意,更不是全部都带着恶意,然而当那些目光是落在裁决大神官的身上,那么便都很该死。 紫墨绝望了,低头看着神军光滑的地面,似笑非笑说道:“我们替神军立下如此多的功勋,就因为多看了两眼便要死吗?” “多看一眼,便很该死了。” 叶童微笑说道:“如果不是想着你们曾经替裁决司立下些功劳,你们以为本座还会让你们活着离开桃山?” 紫墨看着墨玉神座上的她,带着最后一线希望颤声说道:“神座大人,我们这些人还有些用处,一身修为还能替神军……不,替大人您办些事,就这般废了着实有些可惜,请您给我们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 叶童有些疲惫,重新撑颌半倚,说道:“我说过你们本就无罪,那么何来带罪立功的说法?我只不过是不想看见你们。” 那名神官再次走上前来,看着这些骑兵统领,平静说道:“稍后自去接受惩罚,神座大人悯尔等不易,特赐老马一匹犁田,银百两安家。” 裁决神军内,数百人跪拜于地,五体颤栗,莫不敢从,紫墨垂在身畔的双拳缓缓握紧,身旁的那些统领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叶童根本没有看他们。 那名神官看着他们,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此时情绪上的变化,继续面无表情说道:“日后若尔等再踏入西晋神国一步,死。若胆敢在世间提及自己曾效命于神军,死。若怀恨在心,口出妄言,死。” 紫墨看了看四周,一片静寂,那些统领在听到这番冷酷至极的判决后,也不敢再与他对视。良久后,他脸上的挣扎神情尽数化为浓郁的自嘲,他黯然叹息一声,缓缓双膝跪倒在地,痛苦无言地接受了这个冷酷的惩罚。 裁决神军侧方亮起圣洁而冷漠的光辉,响起紫墨痛苦愤怒如野兽般的嚎叫,骑兵统领们凄厉的痛呼声,此起彼伏不停。 他们勤奋苦修半生,终于晋入洞玄境,成为了真正的强者,然而在今天,他们修为被废,成了比普通人更不如的普通人。 渐渐的,黑色的裁决神军恢复了平静,甚至变得更加冰冷恐怖。 空旷的神军内幽寂有如非人间。 叶童坐在血色的墨玉神座里,面容平静。 墨玉神座很大,坐着似乎应该不舒服。 但她坐着很舒服。 那名亲信神官跪在神座前,低声劝谏道:“神座大人,紫墨等人确实很有实力,而且看他们先前表现,对您的忠诚可以期待,就此把他们打成废人逐出神军,着实有些可惜,而且罗大统领那处……” 叶童在神座上微低着头,以手撑颌,似乎睡着了一般。 “罗克敌这个手下败将何足道哉,将来某日,我总是要杀了他,既然如此,我何必还要考虑他的感受。” “而且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这个世界正在变化,将要变化成很多人都陌生的模样,在那个世界里,即便是第七境的大修行者也随时可能被人杀死,任何倚重洞玄境修行者的想法都是那般的可笑。” 朝阳天启十六年,西晋大治三千四百四十七年,深春,七名神军骑兵统领被新任裁决大神官叶童废去一身修为,逐出神军,严禁再踏入西晋神国一步,这些曾经风光无限的统领大人们,牵着一匹老瘦的耕马,怀揣着一百两银子,带着他们的扈从,像丧家之犬般走下了桃山。 在西晋神军教典的记载里,这七名骑兵统领的罪名很含混,只有一个词:堕落,于是他们拥有了一个耻辱的代称:堕落骑士。 而西晋神军里的人们都很清楚,这些骑兵统领之所以会受到如此严酷的惩罚,只是因为在前一年的春天,他们在人群里多看了那名少女一眼。 “废物!渣子!” “滚!” 西晋深处,被青藤覆盖的绝壁山崖里,响起充满怨毒和暴烈气息的沙哑骂声,骂声尖细难闻,如同可以刺穿无数层盔甲的利剑,又不知因何缘故,被严密地封锁在山崖四周,没有向外界泄漏一丝。 青藤骤乱,一道身影从幽深的山洞中倒掠而出,重重摔倒在石坪上。那是一个穿着旧道袍的年轻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苏醒过来,艰难地爬起身,扶着身旁崖壁上的青藤佝身痛苦咳嗽,血花从唇中喷溅而出,不一会儿便把道袍前襟染红,显得异常悲惨可怜。 道人自然便是陈鲁杰。他抓着青藤休息了片刻,确认伤势没有大碍,走到崖畔,挑起水桶背起匣包,继续向山崖上方那些洞窟行去,平静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恐惧或者是怨毒,甚至根本没有回头看那个幽深的山洞一眼。 这些天每日里爬这座青藤覆体的山崖,与洞窟里那些身受重伤的老道们打交道,他深切地感受到这些畸余之人的暴躁恐怖的脾气。 被羞辱的次数多了,自然麻木,受伤的次数多了,越发清楚与老道士之间的实力差别有若天与地,哪里有什么怨恨报复之心。 洞窟里的残疾老道士们,虽然对陈鲁杰没有任何好脸色,可以说是呼来呵去,打骂随心,但他们清楚自己如果想要及时知道人间的消息,保持与外界的联系,便不能把陈鲁杰直接打死,所以他们下手还是有些分寸,既让陈鲁杰痛苦不堪,却又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只是山崖里有很多洞窟,有很多残疾的老道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有分寸,合在一处分寸便不知去了哪里,陈鲁杰在每个洞窟里受的伤都不重,但这么多天这么多洞窟加起来,伤势依然是一天变得比一天重。 因为有伤,陈鲁杰的动作要慢了很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道观里时,天色已近暮时。温暖而火红的夕阳,从西晋群山的那头照耀着简朴的道观,他站在湖畔草屋前,看着美丽的景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中年道人缓步到他身旁,望向暮色中的湖面,没有向他解释那些洞窟里的老道人的身份,而是淡然说道:“风景越美丽的地方,人便越少。” 陈鲁杰对中年道人施礼,请教道:“师叔,观里一直都这么少人吗?” 从南海来到太清观,除了三位师叔,陈鲁杰便没有见到任何别的人,简朴而美丽的道观,始终被安静笼罩着。 “十来年前,和那个小姑娘都还在的时候,观里要热闹很多,不过后来大家都走了,叶天明也只是偶尔才回来一趟,观里难免变得寂寞了些。” 中年道人说道:“不过听说那小姑娘已经继承了裁决神座之位,光明与天谕神座大概也要换人,那么再过些时间,观里会热闹那么几天。” 西晋神军掌教及三位大神官,还有朝阳国师以及像颜瑟大师这等人物,都需要在太清观里接受天洗礼,然后才能被授予大神官一职。陈鲁杰知道这个典故,只是想着叶童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神情不免有些惘然。 “道门弟子心中的圣地,修行界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结果却是这样一座简陋甚至安静到无聊的道观,是不是和你的想像有些不一样?” 陈鲁杰摇头说道:“既然不可知,便不能想像,只能亲眼来看,才能知道……不,就算在此间生活,也不见得能知道。” 中年道人微笑看着他说道:“能想明白这点,算是不错。我太清观乃是世外之地,所以可以简陋,可以安静,甚至可以寂寞,若真以为眼中所见的太清观便是太清观,那便是愚痴。” “那座山里生活着的道人们,是太清观。西晋神军是太清观。观主是太清观,你我是太清观,整个道门都是太清观,只要被天光辉照的地方,便都是太清观,你来太清观之前,便已经在太清观里。” 中年道人这段句显得有些深奥,但陈鲁杰至少理解了第一句话。 要知道在洞窟中生活的那些残疾老道士们在世间籍籍无名,但修为境界异常恐怖,其中有人更是明显已经逾过五境,成为了教典传说中的圣人——这样的太清观,果然是难以想像其伟大的地方。 “我很清楚,洞里住着的那些老家伙性情有多么糟糕,既然受了伤也不需要强行忍着,虽然这对你的心性磨励确实有好处,但道身有损,对日后修行终究会形成障碍,稍后你自行去药房配些药。” 中年道人看着他说道。 陈鲁杰似乎无意间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师叔,前些日子整理药库时,看见有药鼎,不知我可不可以用?” 中年道人眼睛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说道:“看来你修行沙字卷有所得,心神并未因那些繁若河沙的功法所惑,居然还能注意到角落里记载着炼药之法,大概这便是你的福缘,想用药鼎便用,事后洗干净便是。” 太清观的药库不在湖畔,而是在偏西的山崖上,是座二层道殿建筑,梁柱间雕刻着繁复的符文,漆着华丽的花纹,透着一股清贵的味道,和湖畔供奉七卷天书的那些草屋比较起来,更像是道观的正殿。 药殿前方是大片草甸缓坡,缓坡之下是道绝壁,那片悬崖绝壁深不知多少丈,便是猿猴都无法攀爬,普通人类更无法来到此间,即便世间那些实力惊人的大修行者能够爬上这道绝壁,但也会瞬间被草甸间隐藏的阵法诛杀。 陈鲁杰看着笼罩在暮色中仿佛在燃烧的草甸,感受着那些若隐若现的恐怖的阵力,沉默片刻后转身向药殿走去。他手里提着一个古旧的大铁环,铁环上套着很多把看似普通的钥匙,但如果没有这些钥匙,他根本不可能走进药殿。 药殿的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与殿宇外貌完全不相符的阔大空间,数排阵列架一直伸到殿堂深处,竟似乎有数里之遥,根本看不到尽头。 阵列架上摆放着无数珍稀的药物和制药的原材料,而且各种药物材料都有相应的阵法为其提供合适的通风条件和温、湿环境。 这些药物与材料在世间很难见到,甚至有很多种在西晋教典上已经标注为空缺,如果流入世间,只怕会引来无数修行者抢夺,然而在这里,这些珍稀的药物材料因为数量种类太多,却显得如此普通,被人随意地摆在阵列架上,而且似乎已经摆了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人来理会。 这很难以想像,却又很好明白,无论是南晋的皇帝还是宋国的国君,在西晋神军面前都要卑躬屈膝,无论是贫贱还是富有,都必须把自己的财富献给西晋神军,这便等若这个世界的财富与资源都由西晋神军所拥有。 而用莲生大师的话来说,西晋神军是太清观养的一群狗,西晋神军搜刮世间一切财富资源,除了维持道门对世界的统治之外,其中最珍贵的,当然要送到太清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先前中年道人说的没有错,被天光辉笼罩的世界都是太清观,除了那个叫唐的国度。 陈鲁杰这些天负责清扫整理整座太清观,而且每天都要来药殿挑选洞窟里那些恐怖老道士需要的药物,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并不像第一次进来时那般震惊,他提着钥匙,往殿堂深处走去,对两旁的那些药物根本没有看上一眼。 整日里在金山玉海里生活,任谁也能养成此等心境,不过当陈鲁杰走到药殿最深处,走到那扇镂空的檀木门前,他的神情还是变得凝重起来。 镂空的檀木门后方,是药殿最重要的地方,里面珍藏着一些最宝贵的材料和药品,以前他没有这扇门的钥匙,从来没有进去过。 陈鲁杰需要的药鼎便在门外,他前些日子隔着木门看到过一次,今天试探着问了一句,没有想到却得到了师叔的允许。 他在大铁环上找到那把式样最简单的钥匙,插入锁中,只听得轻微的一声喀响,檀木门缓缓开启。 陈鲁杰走进了进去,开始认真寻找自己需要的药物材料,他准备炼的那种药,大部分材料都在正殿里,只是其中有两味最重要的材料,应该被珍藏在此间,所以他的神情很慎重,甚至有些紧张。 他准备炼的药,在天书沙字卷上被称为坐地丹,除了能够治好这些天那些老道士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势,更重要的是能够让他被观主强行修复的雪山气海重复稳定,换句话说这种药丸能够让他修行的更加顺利。 能够有如此功效的药丸,当然极为宝贵,在西晋教典的记载中,甚至已经快要被形容成医白骨的无上灵丹,陈鲁杰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有天居然有机会亲手炼出这种丹药,所以他此时的紧张可以理解。 忽然间,陈鲁杰脸上的紧张被震惊所代替。 他没有找到炼制坐地丹所需要的那些药材,只是在那些瓶瓶罐罐间,看到了一个晶莹剔透、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烧成的小瓷瓶。 有极淡的药香从那个小瓷瓶里透了出来。 陈鲁杰走上前去。 因为紧张,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尤其是双手颤抖的有些厉害,很困难才拿起那个小瓷瓶。距离稍近了些,小瓷瓶渗出的极淡药香,传进他的鼻端,令他难以自主地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睁开了眼睛,怔怔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小瓷瓶,双手再次颤抖起来——只是闻了闻药香,便已经生出羽化的精神幻象,如果自己把小瓷瓶里的药丸吃进腹中,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他猜到小瓷瓶里的药丸是什么,兴奋到了极点,却又恐惧到了极点,贪婪狂喜和挣扎犹豫的情绪在他的眼眸里不停转换。 多年前,他自天谕院毕业,入裁决司为二司座。大概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叶童都还青涩,根本无法威胁到墨玉神座上的裁决大神官,所以那时裁决神军里的气氛并不像这些年般肃杀阴森,偶尔神座还会和他们说说闲话。 在某次神座和叶童的谈话里,静侍在旁的陈鲁杰,曾经听到过一种灵药的名字,那种灵药叫假境丹。 假境丹是昊天道门最宝贵的灵药,即便是西晋神军都没有——这种灵药虽然不能真的帮助世人打通天人之隔,羽化成仙,但如果普通人服用可以增十年寿元,而最关键的是假境丹可以帮助修行者破境! 修行者如果服用假境丹,到第六境,可以说药到境破,即便是从第六境到第七境,成功率也可能在五成以上! 有此恐怖功效,可以想像假境丹对修行者的无上诱惑力,只不过如今世间的修行者,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有假境丹的存在。 陈鲁杰知道假境丹,而且他确认小瓷瓶里就是假境丹。 他曾经是境界精深的西晋神子,却在即将逾过第七境的那一瞬间,被许尘一箭射破胸膛,毁了灵海,变成了不能修行的废物.他曾经自暴自弃,在成京城里做乞丐,在破庙里抢血馒头,直到在南海畔遇到那名青衣道人,才终于重新踏上了修行路。可惜灵海虽然修复,当年的修为却是尽数消失,他不得不从头开始修行,而且比当年更加艰难。 曾经拥有过,然后失去,这种痛苦远胜于从出生时便一贫如洗,曾经看见过,却再也无法看到,这种痛苦远胜于生下来便是个盲人,没有谁比现在的陈鲁杰更想要重新拥有当年的境界。 所以小瓷瓶对他的诱惑远胜过世间别的任何事物。 陈鲁杰握着小瓷瓶,闻着那淡淡的药香,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甚至于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停,痛苦地挣扎着犹豫着,汗水像石磨缝隙里的米浆般汩汩而出,瞬间打湿他身上的道袍。 忽然,他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呻吟着吮吸微醒微甜的血水,让自己获得片刻的清醒,发出一声野兽濒死前般的嚎叫! 随着这声痛苦的嚎叫,他眼眸里的贪婪渴望兴奋恐惧,渐渐化为平静甚至是淡漠,身体也不再颤抖。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晶莹剔透的小瓷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面无表情把它放回了原处。 不是小瓷瓶里的假境丹对他的诱惑不够。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打开小瓷瓶,看都不看,便把瓶中的丹药吞进腹中,他也不是兑山宗大师兄那等温良君子,面临修复自己修为境界的天赐良机,却因为所谓道德的约束便平静放弃。 陈鲁杰之所以能够忍住诱惑,把小瓷瓶放了回去,只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这并不是天赐的良机,因为昊天没有说要把假境丹赐给自己。 虽然在南海上观主曾经说过自己的心意便是昊天的意志,然而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昊天的意志便有很多种。师叔让他来取药鼎,说这是他的福缘,那么他的福缘便在此,并不是假境丹,至少现在还不是,因为师叔此时肯定会在某处静静地看着他。 陈鲁杰找到药鼎,又找到炼制坐地丹的那两味药材,锁门离开,去往药殿后方的炼丹室,沐浴更衣,开始按照天书上记载的法门炼丹。 火渐起,鼎渐热,药材渐融,奇异而复杂的药香,伴随着鼎旁的缝隙溢出,弥漫在炼丹房里,又向殿外远方飘去。 陈鲁杰盘膝坐在鼎旁丈外,目不转睛专注地看着,控制着温度和投入药材的时间顺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先前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小瓷瓶,仿佛他唇角上那个深深的血印并不存在。 这种极端的平静,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黯沉的气息,就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只有他自己知道,失魂落魄其实也只是假象,他此时的心境是真的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寒冷如雪。 他坐在药鼎旁静静地等待,不知道是在等待鼎中丹药的成功,还是在等待那颗假境丹变成自己福缘的那一天。 太清观渐被夜色笼罩,星辰现形。 中年道人站在湖畔看着水面上繁星的倒影,想着陈鲁杰先前的表现,感慨说道:“观主眼光果然不凡,此子必将不凡。” 兑山宗后山也有湖,平静如镜的镜湖。 时已入夏,空气闷热,兑山宗后山则依然清凉如春,尤其是镜湖四周,更是气候宜人,于是平日里只爱在山林里下棋奏曲赏花的师兄们,就像贪水的野鸭子般,纷纷出林来到此间。 湖畔林中,不时响起清音雅正的曲声,又响起输棋后的争执对骂声,还有十一师兄王持手拈青叶感伤花落果成的呤哦声,好生嘈杂。 七师姐柚木爱嗑瓜子爱闲唠也爱热闹,但最爱在这片清静的湖上绣花,终究还是抵抗不住这片嘈杂,躲进了瀑布下那个小院子里。 于是湖心那座亭榭,被饱经摧残、早已不在乎这些嘈杂之音的潘安、许尘二人占据。潘安摇头晃脑说道:“我就不明白,二师兄那院子离瀑布这般近,落水之声大如雷,难道就能比这里更安静?” “别想把话带走,我又不是吴大婶,对这种流言不感兴趣。”许尘说道:“你就给我句实话,那年我快死之前,你究竟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那年春天,他在都城里刀斩念师颜肃卿,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倒卧朱雀大街,引动朱雀神符侵袭身体,大黑伞护主,最后艰难来到兑山宗,已是奄奄一息。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却没有料到醒来时所受的重伤竟神奇般的好了,更神奇的是体内的灵海完成了一次重筑。 对于这件事情,许尘一直无法忘怀。当时出现在旧书楼的便是和潘安,那时候还不是三师姐的只给了他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自然没有办法治好伤,所以最终的怀疑对象便指向了潘安。 潘安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家伙,很快便承认是自己救的,还心疼地表示自己喂许尘吃了一颗极珍贵的药丸,你就算不以身相许,至少也要拿命来报,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告诉许尘,那是什么药丸。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 潘安看着他恼火说道:“那等宝贝你已经吃过一颗,难道还想再吃!” 许尘诚实回答道:“如果还有,为啥不吃?” 这些日子,许尘和侍女为了养病一直住在兑山宗后山,整日里听弹琴看下棋闲聊天,过的倒是闲适愉快,不时有消息从都城里传来,除了知道皇后娘娘的情绪依旧很糟糕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够影响情绪的事情。 春去夏来,启程去铅华寺的日子便到了。自从知晓铅华寺隐居长老能够治侍女的病,许尘便不再思考自己可能是预言之子、会被万丈佛光镇压的可怕前景,开始准备旅途上的事情,最重要的当然是侍女的身体。 在兑山宗后山调养多日,侍女已经好了很多,但他还是不放心,找十一师兄强要了很多好药材,如今又把主意打到了潘安头上。 潘安说道:“一共就三颗,自己吃了一颗,你浪费了一颗,哪里还有?” 许尘扳着指头数了半天,很认真地说道:“师兄你数科成绩果然不行,明明还有一颗。” “这是算数的事吗?这是算数的事吗!” 潘安暴跳如雷说道:“三减二等于一这种事情,还需要扳着指数算半天吗?你就是想恶心我不是?我那颗是留着保命的!但你吃了我原先准备给叶师兄的那颗,我只好把自己保命的这颗留给他,那哪里还有!” “叶天明先生这么了不起,哪里会需要你的保命丸子。” 许尘可怜兮兮说道:“师兄,师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福份,只是你能不能把那颗赏给我,我担心路上侍女再犯病。” 听着这话,潘安沉默,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好吧。” 许尘此时已经大概猜到那颗药丸的珍贵程度,本已经决定放弃,却没有想到潘安居然答应了下来,不由怔住了。 他忽然想起潘安要回太清观一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些,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向湖岸走去,说道:“开玩笑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铅华寺远在东南,路途遥远,而且没有人愿意把时间弄的太紧张,所以虽然说盂兰节会的时间在秋天,但朝阳准备参与盛会的游客和使团,大部分都提前了一定时间,选在初夏这些天前后出发。 兑山宗是最先收到铅华寺请柬的地方,派出许尘做代表,已经康复的侍女当然也跟在他的身旁,他们出发的时间正在今日。 除了大师兄要随玄微游历,兑山宗后山的弟子们都很少会出现在人世间,这些痴人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才会觉得幸福,而且对他们来说,后山已经足够大,根本不需要去红尘里沾惹什么是非。 正是基于这种理念,他们对需要入世修行的小师弟非但没有什么羡慕,反而非常同情,所以当许尘启程之时,就像两年前他去荒原时那样,所有师兄师姐都来替他送行,并且送上聊表安慰的小礼物。 四师兄和六师兄经常替许尘设计制造好东西,所以这一次也没有送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匣子,九师兄北宫和十师兄西门依然最不讲究,站在湖畔奏了一首离别曲便当了礼物。 听着悲凉的箫声琴声,许尘从大黑马嘴里硬生生抢回半根黄精,看着正自眉飞色舞的二位师兄,恼火说道:“这是送行还是送葬?能不能不要这么不靠谱?” 大黑马这时候心情也很恼火,只不过没有人理会它,大白鹅正在镜湖里故作深沉地慢慢游着,小白狼半蹲在叶瑶的腿边,听着她和侍女满是不舍的谈话,微微偏着狼头,似懂非懂的模样。 一曲萧瑟曲罢,北宫未央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叠薄薄的纸,依依不舍递了过去,说道:“小师弟,这是世间以为已经佚失的灞陵散曲琴谱,极为珍贵,你可不能再送师兄不靠谱了。” 许尘心想自己拿个琴谱做什么?魔宗圣女叶瑶现在喊自己小师叔,自己难道还可能在旅途上遇着位圣姑?但他转念想着这琴谱如果真的珍贵,那应该能卖不少银子,便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 “琴谱算不什么谱?靠谱靠谱,你知道靠字何解?靠便是棋之术语,所以靠谱一词说的便是棋谱。” 五师兄傲然走到众人中间,带来了无尽的酸臭味,也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天没有洗澡,七师姐忍不住蹙着眉头唠叨了两句,他却毫不在意。 “铅华寺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哪里值得吹这般悲凉的曲子,便是悲壮也是可笑,不过那座破寺以棋界典故而名,寺中僧人在棋枰之上的本事着实不差。” 向来不理世事的五师兄,以前所未有的坚毅肯定神情看着许尘说道:“我与老八在兑山宗里潜心苦修,竟让那些僧人侥幸邀得大名,小师弟你此行烂柯,断不能在棋道弱了兑山宗威名,丢了师兄的老脸。” 话音方落,八师兄抱着厚厚的一堆棋谱走了过来,看着许尘殷切嘱托说道:“小师弟你看我们下棋也看了几十盘,即便再愚顿,想来境界也要比那些僧人高上不少,只是你平日里太懒,所以基本功不行,这是二位师兄精心编制的棋谱,在路上不妨多多打谱修行……” 许尘早就已经傻了,心想这哪里是哪里? 便在这时,五师兄把八师兄怀中的棋谱夺了过去,厉声斥责说道:“愚蠢!这些棋谱给小师弟有有什么用?” 许尘大喜,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 然而他没有想到,五师兄转身便把那厚厚一堆棋谱塞给了侍女。 “侍女在棋道上的悟性,远胜小师弟。” 五师兄看着侍女和言悦色说道:“侍女,维护兑山宗棋道天下第一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兑山宗在都城南郊,不用担心城门关闭的问题,所以为了避暑,直到太阳西斜,夜色将临的时候,许尘和侍女才动身。 看着那辆黑色的马车渐渐隐入山腰云雾之中,二师兄的眉头微微蹙起,总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怪异,隐藏着某些自己无法看清楚的事情。 大师兄看着黑色马车离开,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暮色照在他旧棉袄上,隐隐可以看到一些微尘,似乎棉袖在微微地颤抖。 二师兄回头望着山道上大师兄的背影,心头微有所动,追了上去。 大师兄走的很慢,但不知为何,却很难被他追到。 大师兄走到草庐时,夕阳将将熄灭。 夜色笼罩山谷,繁星一颗接一颗地出现在黑色天幕之上。 玄微站在草庐外,半佝着身子,眯着一只眼睛,正对着一个筒状的铁制物事在看,不知道铁筒里究竟有什么。 大师兄走到玄微身后,问道:“老师,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星星……嗯,应该说观星,这样比较雅。” 玄微示意他过来看看,说道:“这是老六和十三作出来孝敬我的,他们给取了个名字叫观星镜,但我先前试了试,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不过却能把远处的风景放大,拉到近处,我看倒不如见望远镜为好。” 大师兄把眼睛凑到铁筒前看了看,发现确实如老师所说,铁筒视野里的星星没有变大,但如果看远处星光下的山峦,则会显得清楚放大很多。 “真是有趣的事物,小师弟懂的事情真多。” 他微笑说道,只是笑容显得有些忧虑。 玄微望向头顶夜穹里的繁星说道:“世间或许有生而知之的人,但没有无所不知的人,你小师弟懂的事情再多,总有很多事情是不懂的,我也一样,相传那七卷天书是昊天意志化形而成,当年我还如你一般是个青衫书生时便能看懂其余六卷,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却依然还是看不懂和尚在明字卷上留的那些话。” 大师兄诚恳说道:“弟子也看不明白。” “废话,为师看不明白的,你又如何看的明白。” 玄微看着他微笑说道:“不过既然看不明白,那便不要日夜烦恼。” 大师兄说道:“如此事由,不得不忧。” 玄微看着他严厉说道:“如果这是一个故事,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发展,你不知我不知世人也不知,那你凭什么认为故事的结局就一定是那样? 兑山宗后山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潘安再如何扮可爱,许尘再如何插科打挥,老师最疼爱的徒弟始终还是大师兄,老师很少会批评大师兄,像此时这般严厉的训斥,更是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大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若无明日忧,便有今日愁。” 玄微说道:“人当为今日愁,不必为明日忧。” 大师兄说道:“老师若不是忧虑人世前景,为何要让小师弟去铅华寺?” 玄微看着笼罩在银晖里的山林,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瀑布声,说道:“你小师弟杀夏侯那夜,我才发现侍女那丫头身体里的毛病,竟比想像的还要严重,若真用西晋神术治,只怕最后会治出问题,我让他带着她去铅华寺,便是想看看佛宗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她的病治好。” 大师兄黯然说道:“如果那病治不好怎么办?” 玄微转身看着他说道:“如果那病治不好,你小师弟会很伤心,所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便要用百倍努力去做,而且,她本就不应该得病。” “道门那边呢?” 大师兄说道:“侍女是西晋神军的光明神座继任者,如果道门知道她患了重病,肯定也会担心,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方法治病救人。” 玄微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忽然微嘲一笑,说道:“治病救人……若道门会治病救人,我现在还何必如此苦恼?有时候我在想,当我们去治病救人的时候,也许治的只是自己的病,救的是自己。” 大师兄若有所思。 第四百一十三章 玄微神情严肃说道:“你爱世上所有人,所以无法只爱一人,而你小师弟不同,他不爱世上任何人,只爱一人,所以在杀死西门望之后,他这一生都必将心意舒畅,谁也不知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而你却不得不承受挣扎抉择的痛苦,如果你不能看破这份痛苦,那么所得必有所限。” 场间一片安静。 很久之后,干净而温和的笑容再次出现在大师兄脸上,他说道:“老师,我愿意一直这样焦虑下去,因为不焦虑的我就不是我了。” 玄微看着他赞叹说道:“我错了,你对世间的仁爱不涉任何教化陈规,纯然发乎本心,如此又怎能限制你的将来?” “倒是为师,始终还是那根在墙头摇摆不定的野草,总想随着风动,如今却不知风从何处起,我不知你小师弟会遇见什么,但我相信如果不行走,那么便什么都不会遇到,只要行走那么总会遇见未来,等到他遇到也就是我们遇到真实未来的那一天,我们再来想如何做便是。” 玄微感慨说道:“可惜那个为了一碗红烧肉,便要和我对骂三天三夜的家伙……早就已经死了,不然我很想问问他会如何做。” 不知何时,二师兄来到草庐,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听着老师和师兄的对话,始终没有开口,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说道:“老师,虽然我听不懂你和大师兄在说些什么,但我想我能猜到小师叔会怎么做。” 玄微神情微异,抚须问道:“你小师叔会如何做?” 二师兄理所当然说道:“打呀。” 玄微发现这些弟子们越来越像自己,什么事情都说的那般理所当然,只是理在何处?他惘然问道:“打谁?” 二师兄也很惘然,半晌后严肃说道:“不管是谁。 玄微闻言大怒,斥道:“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家伙?” 二师兄一怔,心想自己拜在老师门下以来,一直谨守礼数规矩,世人皆知是最讲道理的人,怎么老师却说自己蛮不讲理? 问过虽不喜,却先自省,他长揖及地问道:“老师,上次在崖洞前议复仇二字,您曾让我转告大师兄,行事须斩钉截铁,难道弟子悟错了意思?” 玄微怒道:“你大师兄性情温和,仁念太过,所以需要以你为镜,学习如何直接一些,而你这家伙性情太过直接,所以我一向教育你需要谨慎一些,结果现在呢?你都不明白是什么事情,便要喊打喊杀,徒有小师叔之勇,却无小师叔之……好吧,他也确实没有别的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然则你和你小师叔,除了勇敢比我勇敢,还能有什么?” 二师兄最讲究孝悌之道,面对老师严厉的训斥,按道理他不应该做任何辩白,就算要尊重道理,也要待老师气消之后再做计较,只是此时听老师提到自己最尊敬的小师叔,不知如何辩白的话脱口便出。 “老师,记得小时候小师叔曾经对我和师兄说过一句话,如果我们只剩下勇气,那么勇气便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 玄微闻言一怔,忽然大笑起来,挥袖说道:“有理有理,其实这意思我对你小师弟也说过,若黑夜真的来了,反抗便是,哪里用思考太多?” 大师兄想起童年时小师叔骑着黑驴离开后山时留下的这句话,没有像老师和师弟那般展颜而笑,而是愈发忧虑,说道:“既然终究是要反抗,为何不在黑夜到来之前便提前做些准备?” 玄微敛了笑容,说道:“因为我们不知道风从何处起,黑夜从何处来,那么我们提前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错的,当然,我希望我们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黑夜最好能够不来,” 大师兄抬头望天,叹息说道:“黑夜若要到来,光明应该最为着紧,为何天却始终有什么反应?真不明白这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玄微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穹,说道:“看,又是我曾经说过的话,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我不知道这天在想些什么,无数年来,它一直在不断证明这一点,那么我们至少知道它是不可知的。” 世间亿万民众早已忘记了盂兰节的起源和由来,冥界依然存在于他们的传说,童年时的故事里,然而早已变成了真正的传说或故事,没有人相信冥界真的存在,更没有人相信什么冥界入侵的胡话。 在人们眼中,盂兰节是个祭祖饲鬼的重要节日,而那些沿街摆放的兰花盆,穿着古服的少女,各种诱人的吃食,游灯的习惯,更是让这个节日没有沾染半点阴森的鬼气,充满了美好和迷人的意象。 铅华寺的盂兰节会自然是修行界的盛事,盂兰节本身也是世间的一次盛事,除了修行者,还有无数游客香客和各国的官方使团,依循着距离的远离,从不同城市依次出发,向着铅华寺而去。 朝阳依照旧例也派出了使团,使团的级别很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代表陛下巡游世间的使臣,竟是镇西大将军张骞。 镇西大将军乃是帝国四王将之一,在西门望死后,地位愈发显得重要。张骞大将军本人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武道修行境界极为普通,却凭着精妙比的战场指挥,而屡立战功,不断提升直至今日。 在崇尚武力的朝阳军方,四位大将军当中有三位是武道巅峰强者,张骞个人武力如此孱弱,却能与另外三人并肩,仅凭这一点,便能想像此人在智谋或别的方面拥有非常惊人的能力。 如此人物,自然绝对有资格代表朝阳天子巡视天下。只是使臣一般都是由文官担任,即便皇帝陛下想对佛宗表达足够的尊重,那么派个有爵位的清贵文臣也足矣,何至于让一位大将军出面?所以这个任命依然引起了都城极大争议,也引发了南晋诸国的极大疑虑,谁知道这位大将军沿途会看风景还是看城防,谁知道好战的朝阳是不是又想掀起新的战争? 直到最后,人们才从某些小道消息里确认,皇帝陛下之所以让张骞出使,主要是基于以下原因:西门望死后,他曾经担任的东北边军元帅一职始终空悬无人,而朝阳西面的月轮早已不构成任何威胁,所以张骞想要调往土阳城。世人皆知,公主府里那位殿下近些年来一直在试图拉拢这位镇西大将军,所以这个消息直接导致了皇后娘娘的盛怒,为了平抚妻子的怒意,皇帝陛下不得不临时搁置调令,又为了安抚女儿和国之重将,便干脆让冼大将军去铅华寺游览散心。 皇帝陛下此举,简直近乎于胡闹,完全是在把国家大事当家务事处理,令人哭笑不得,不过却又让世间很多被家务事搞的焦头烂额的男人们生出诸多同情之心,又让那些向往爱情的少女们更添仰慕。 随同使团一同前往铅华寺的,还有宽衣阁的舞团。 三十年前,朝阳先帝强行把宽衣阁从南晋召至都城后,宽衣阁里的女儿们只是在后一年去过一次铅华寺参加盂兰节祭,此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都城,时隔二十余年,宽衣阁再次出行,也吸引了很多目光。 所有的目光都在朝阳官方使团的车队上,没有人注意到,在使团后方约十几里地外,有辆黑色的马车正在官道上孤单地行驶。 那辆黑色马车的车厢壁上刻着繁复难名、有若重锦的线条,看森寒的反光竟似铁铸一般,应该沉重到了极点,然而奇怪的是,拉车的那头黑色骏马意态闲适,马车行走在官道上幽寂无声,似乎轻若羽毛。 “镇国镇军镇东镇西……怎么咱朝阳的王将都是在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一个镇关西,想起来了,你不知道镇关西是谁。” 车厢里,许尘靠在软榻上,带着满足的神情说道。 这辆黑色马车是师傅颜瑟留给他的华丽遗产,外表看着普通冰冷甚至有些生硬,车厢却很宽敞,用具更是豪奢舒适到了极点。 车厢用精钢打铸而成,份量极为沉重,当初他还没有能力激发车厢板上刻着的那些符线时,大黑马拉的痛苦不堪,车轮碾过,大地迸裂,同样是钢铁打造的车轮起不到任何减震作用,颠的他无比难受,所以他很少会坐这辆马车。 如今随着修行,浩然气愈发深厚,境界逐渐提高,尤其是经过七师姐的指点,他终于明白车壁上那些纹线并不是纯粹的符,而是一种复合型符阵,掌握了车壁上的符阵,淡渺的天地气息盈荡在黑色马车周围,产生了某种浮力。 沉重的黑色马车变成了浮在水里的一根羽毛,车轮再如何硬,坐在车中的人也不会感觉到颠簸,痛苦的旅途顿时变成了享受。 只不过车壁上的符阵虽然是永久性的,能够召唤自然里的天地气息,但要维持符阵运转,本身也需要天地气息来驱动,许尘如果不想自己的念力枯竭而死,便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在车厢里的阵眼枢里放置一颗宝石。 这种蕴藏着相对浓度较高天地元气的宝石极为珍贵,即便在都城的珠宝行里也很难找到,如今黑色马车能够在漫漫旅途上如此轻松,全靠他在离开之前去天枢处和南门观坑蒙拐骗偷抢弄了一箱子宝石。 黑色马车很奢华,消耗宝石之多更显奢华,如果他不是兑山宗的先生,没有整个朝阳帝国替他提供资源,根本不可能做到。 许尘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代表兑山宗入世时,师兄也曾经给他讲过,所以他虽然不想关心朝廷里的这些事情,却不得不关心。 “张骞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说道。 侍女闭着眼睛,轻轻嗯了声。她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这时候之所以闭着眼睛,嗯的如此轻柔,是因为她舒服地不想睁眼,更不想说话。 马车的厢顶,被许尘和六师兄开出了一道天窗,夏日炽烈的阳光,从那道天窗里透进来,洒落在她的身上,一路温暖。 黑色马车由精钢打铸而成,无论颜色还是材质,都最能吸附热量,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侍女身体里的阴寒气息的缘故,马车被烈日曝晒了很长时间,却依然显得那般清凉,没有丝毫闷热的感觉。 许尘更不会觉得热,侍女冰凉的小脚一直在他的怀里,就像抱着两只被冰镇了数日的小玉鱼儿,非常舒服。 他把侍女的小脚挪了挪位置,伸手从身旁矮几上端起精致的小瓷壶,饮了口清香怡人的毫尖,转头向窗外望去。 只见窗外官道两侧农田青青喜人,有农夫正在粉刷自己的家园,有杨柳在风中轻摇,有孩童光着身子在水田里嬉闹。 这些画面总是那么容易便让人觉得愉悦幸福,许尘看着那些光溜溜、皮肤黝黑的顽童,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然后他想明白,只要行走在朝阳境内,便很容易看到类似的画面,因为幸福总是相似的。 他望向侍女微黑的小脸,笑着想道这次的漫长旅途就算没有终点,其实也挺好,此时,大黑马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欢快地轻嘶起来。 黑色马车一路尾随着前方的使团车队,快要靠近一座县城时,官道两侧多了些建筑,许尘却还是喜欢乡间风光,便让大黑马下了官道,驶上略窄却依然平整的县道,反正他有信心自己不会跟丢前面的使团。 县道两旁的田园风光更是美丽,还留着些原始淳朴的味道,又不知行驶了多久,看着前方的村庄,黑色马车停在了村外一株大树下。 那棵大树不知是什么树,树冠面积极大,青叶繁茂,就如同一柄大伞,遮住了炽烈的阳光,落下荫凉阵阵。 许尘解开大黑马,让它自去玩耍散心。他走到大青树下,摸着那些粗实的树皮,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兑山宗的同门们不喜欢出山,因为他们更在乎各自的精神领域,单纯精神上的快乐便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充实,但他不一样。 他自幼生活在岷山里,山林对他来说就像家一样熟悉亲近,而且他自幼流浪成了习惯,所以很不喜欢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呆着。 他曾经无数次站在山林里眺望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又无数次因为恐惧而背着侍女默默离开,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对这些乡村风景极为着迷,那年回到都城之前,他选择牵着侍女的手穿过田野乡村,便是基于这种心理,此时他选择偏僻的郡道,停在村庄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侍女走下马车,看着他有些羞涩说道:“先前睡着了。” 许尘说道:“这么舒服,我也想好好睡一觉。” 侍女明显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角色转换,习惯性让认为自己还是个小侍女,想着自己就那般自顾自睡去,着实有些不像话,为了弥补这种过失,她努力记起先前睡着前听到的最后那句话,问道:“怎么有趣?” 许尘愣了愣,才明白她回答的是一个时辰之前自己的问题,不由想笑,看着她脸上的认真神情,又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回答道:“离开都城之前,陈七专门来找我说过话,他说这位冼大将军早年间也在鱼龙帮里混过一段时间,而且与朝小树的关系不错,这里说的早年,甚至还要早在齐四他们之前,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冼大将军成了大将军,朝小树却一直还住在春风亭。” “你是说这个人有问题?”侍女问道。 只有许尘才能听懂侍女的话,她说一个人有问题,不是说这个人需要被怀疑什么,有什么值得警惕的地方,而是说这个人不好。 许尘摇头说道:“就算有问题,也是皇帝陛下当年的安排,就算他真如都城里的流言所说,对东北边军志在必得,也只能说明他有一个军人应有的骄傲自信以及野心,皇帝不急太监不能急,我们更不用急。” 侍女说道:“听说皇后娘娘很不高兴。” 许尘说道:“不要忘记,陛下也要算是老师的学生,等于说是我的师兄,那是个真正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把国家大事当家务事办,只不过借着皇后的怒意顺势警告某些人一番。” 侍女好奇问道:“哪些人?” 因为事实上她并不好奇这些事情,所以她此时睁大眼睛,做出好奇的模样显得很刻意,很幼稚,于是很可爱。 于是许尘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侍女有些羞,却没有躲开。 她没有躲开,不是因为慌乱而无措,而是她认为自己被许尘亲,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你要亲便亲吧。 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许尘反而有些心慌意乱,咳了两声后继续说道:“自然是打压冼大将军……不,更准确地说,陛下是在警告自己的女儿,不要把手往军队里伸的太深。” “为什么?难道陛下准备传位给皇后的儿子?” 侍女好奇问道。这一次她是真的好奇,因为公主是她在都城里不多的朋友之一,更因为她清楚这件事情和许尘有关系。 许尘说道:“我不知道,反正这事和我们也没关系。” 说没关系,终究还是有关系,不然他怎么可能去思考这些问题,正如十几里外使团里那些宽衣阁的姑娘们,也是需要他考虑的问题。 简大家并没有拜托他沿途照顾那些姑娘,但以他和宽衣阁之间的关系,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他也没办法不管,除了彼此之间的交往,更重要的是,兑山宗天然具有照顾宽衣阁的责任——三十年前那个叫笑笑的女子,是小师叔的未婚妻,差一点便成了他们的小师婶,是简大家的亲姐姐。 二十余年前,宽衣阁最后一次出国演出,便是受邀参加铅华寺的盂兰节会,也正是在那次盂兰节会上,他们的小师婶香消玉殒,如今时隔二十余年,宽衣阁将会再次出现在铅华寺,许尘如何能不警惕? 便在这时,许尘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不由眉头微挑,向着大树那方望去,只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向这边掠来。 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清楚那道黑影便是大黑马,令他感到警惕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大黑马显现的如此慌张。 要知道除了十几年前那场天灾之外,朝阳民间的治安向来良好,许尘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而且就算真出现了罕见的贼匪,他并不介意顺手除了暴安个良,替兑山宗扬扬名,哪怕出现的是修行者也无所谓。 先胜观海再杀道石,砍瞎柳亦青,直至不可思议地战胜了西门望,某人的实力得到了无数次印证。虽然王景略不可能服气,但如今的修行界已经有了一个共识,兑山宗先生许尘,才是真正的第七以下第一人。 第四百一十四章 “你是说这个人有问题?”侍女问道。 只有许尘才能听懂侍女的话,她说一个人有问题,不是说这个人需要被怀疑什么,有什么值得警惕的地方,而是说这个人不好。 许尘摇头说道:“就算有问题,也是皇帝陛下当年的安排,就算他真如都城里的流言所说,对东北边军志在必得,也只能说明他有一个军人应有的骄傲自信以及野心,皇帝不急太监不能急,我们更不用急。” 侍女说道:“听说皇后娘娘很不高兴。” 许尘说道:“不要忘记,陛下也要算是老师的学生,等于说是我的师兄,那是个真正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把国家大事当家务事办,只不过借着皇后的怒意顺势警告某些人一番。” 侍女好奇问道:“哪些人?” 因为事实上她并不好奇这些事情,所以她此时睁大眼睛,做出好奇的模样显得很刻意,很幼稚,于是很可爱。 于是许尘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侍女有些羞,却没有躲开。 她没有躲开,不是因为慌乱而无措,而是她认为自己被许尘亲,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你要亲便亲吧。 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许尘反而有些心慌意乱,咳了两声后继续说道:“自然是打压冼大将军……不,更准确地说,陛下是在警告自己的女儿,不要把手往军队里伸的太深。” “为什么?难道陛下准备传位给皇后的儿子?” 侍女好奇问道。这一次她是真的好奇,因为李渔是她在都城里不多的朋友之一,更因为她清楚这件事情和许尘有关系。 许尘说道:“我不知道,反正这事和我们也没关系。” 说没关系,终究还是有关系,不然他怎么可能去思考这些问题,正如十几里外使团里那些宽衣阁的姑娘们,也是需要他考虑的问题。 鲁大家并没有拜托他沿途照顾那些姑娘,但以他和宽衣阁之间的关系,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他也没办法不管,除了彼此之间的交往,更重要的是,兑山宗天然具有照顾宽衣阁的责任——三十年前那个叫笑笑的女子,是小师叔的未婚妻,差一点便成了他们的小师婶,是鲁大家的亲姐姐。 二十余年前,宽衣阁最后一次出国演出,便是受邀参加烂柯寺的盂兰节会,也正是在那次盂兰节会上,他们的小师婶香消玉殒,如今时隔二十余年,宽衣阁将会再次出现在烂柯寺,许尘如何能不警惕? 便在这时,许尘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不由眉头微挑,向着大树那方望去,只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向这边掠来。 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清楚那道黑影便是大黑马,令他感到警惕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大黑马显现的如此慌张。 要知道除了十几年前那场天灾之外,朝阳民间的治安向来良好,许尘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而且就算真出现了罕见的贼匪,他并不介意顺手除了暴安个良,替兑山宗扬扬名,哪怕出现的是修行者也无所谓。 先胜观海再杀道石,砍瞎柳亦青,直至不可思议地战胜了西门望,某人的实力得到了无数次印证。虽然王景略不可能服气,但如今的修行界已经有了一个共识,兑山宗十三先生许尘,才是真正的知命以下第一人。 更何况有侍女这位光明大神官继任者在旁,许尘本命在手,甚至敢与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正面一战。当然,那些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肯定很清楚他和侍女的身份背景,谁会闲得没事同时招惹兑山宗和西晋神军。 大黑马跑回许尘二人身旁,留下一路烟尘,不停喘息,显得极为恐慌。 许尘神情凝重看着烟尘处。 烟尘渐散,只见一个赤膊汉子举着草叉,啊呀呀叫着冲了过来。 “贼马休跑!看俺打不死你!” 事情很快得到了说明,原来大黑马四处遛弯散心,闻着前方村落里的香气,控制不住心神,循着味儿跑到人家窗外,把头探进窗内,偷吃了农家的饭菜,然后被农户主人发现,便惹来了这一场追杀。 许尘狠狠地瞪了大黑马一眼,心想你丫真是没出息的憨货,少爷我天天黄精灵果给你补着,居然还要去偷别人家的饭菜!而且居然被一农夫拿着草叉就追的如此惊恐万分,喘息的欲仙欲死? 大黑马羞愧地低下头去,显得老实无比,心里默默想着,没忍住偷吃是自己的错,如果不表现的狼狈一些,谁知道会被你怎么收拾。 许尘望向那农夫,苦笑着拱手道歉。 那农夫撑着草叉,扶着腰,真的累到气喘吁吁,说道:“这家伙跑的真他妈的快,果然好马!难怪我熬一盆大碴子粥,竟被一口吞了!” 许尘听说大黑马偷吃的竟是一盆大碴子粥,更是觉得丢脸丢到了老家,苦笑说道:“能吃惯偷懒,真好不到哪里去。” 农夫听着这话却是极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说道:“当年我在骑兵营里,可没见过比它更好的,就算是将军的座骑都没它好。” 朝阳实行的是三年募兵制,为开辟疆土的需要,军队规模不小,加上民风尚武,所以很多男人都有从军的经历,听着这话,知道这农夫原来也是从行伍里退下来的,许尘也不觉得惊奇,从怀中掏出银钱递了过去,说道:“这便当是那锅粥的粥钱,锅想必也脏了,也算在里面。” 那农夫浑不为意地摆摆手,说道:“隔窗看着这马神骏,我猜着应该有主,所以追过来看看,何至于差这点粥钱。” 许尘笑着说道:“如果不差这点粥钱,为何要追过来看?” 农夫理所当然说道:“那是因为你这后生态度好,若你态度稍有怠慢不妥,那我差的便不止粥钱,还差熬粥的工钱了。” 这种理所当然,兑山宗里面常见,唐人里面也常见,许尘非常喜欢这种理所当然,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与你虚套。” 农夫看着那辆黑色马车,还有穿着侍女服的侍女,猜到他们是在这里暂时休息,邀请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家说。” 许尘擅长与人打交道,也喜欢这农夫性情,但他骨子里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冷漠的少年,听着这话便想婉拒。 未曾料到,那农夫竟是再三坚持,说道:“既然是跑长途,总得常备清水,你若在意,走时给我银钱都行。” 许尘还想拒绝。 农夫看着他皱眉说道:“我看你模样,便知道你也是在军营里呆过的人,怎么做起事来如此婆婆妈妈。” 许尘看着农夫眉眼间的坚毅,忽然想起了久别的渭城,想起了渭城里那些军汉,还有自己临别前给马将军留下的那三句话。 “那便去。”他笑着说道:“不过我还要喝酒。” 农夫大笑说道:“自家酿的包谷酒,不管好,但管够。” 村庄很漂亮,十几座民宅看似散乱地排在一大片草坡之下,草坡上有数十排葡萄架,不远处有条小河,河旁是石块修砌而成的磨房。 农夫的家在村口,屋顶搭着浅灰色的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搭的厚密的原因,竟然看着有些厚重的感觉,房墙色是极淡的土灰,门上却涂着红浆果汁混树汁的漆,再加上屋前绿幽幽的草,蓝色的院栅,整体显得格外鲜艳。 屋内的陈设倒是寻常,许尘那双被田园风光喂饱的眼睛终于可以暂时休息。农夫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解释说自己的老婆孩子去山后的林子里去摘什么野果,然后端出了妻子给他预备好的、谈不上丰盛的菜肴,又在井旁去洗了盆瓜果和一把时新野蔬,把酱碗和酒壶往桌上一搁。 许尘也不客气,就着蘸酱菜和一碗猪蹄,便喝起起酒来。他本就是个好酒之人,酒量却很糟糕,想着稍后还要赶路,喝了两碗,便把酒碗递给了侍女。 侍女越喝眼睛越亮。农家自酿的包谷酒不可能比九江双蒸更烈更美,但只要是酒,便能令她欢喜。农夫看着这个身穿侍女服的小姑娘居然如此擅饮,顿时梦回吹角连营当年,兴奋地与她拼起酒来。 能够在酒道上战胜侍女的人,以前没有出现过,以后也永远不可能出现。许尘不行,陈鲁杰不行,农夫自然也不行。没有过多长时间,他黝黑的脸颊便变得通红,言谈间酒气渐重,口齿也变得有些不清。 便在这时,小院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急促的叩门声和催促声。 许尘早就听着动静,想着从来只有话本小说里的钦差大臣,才会随便吃顿饭,便遇着不长眼的歹人,难道如今的自己也有了这等待遇? 他并不知道朝小树在北燕乡下便遇着过闯门,也没有想明白天枢处客卿加暗侍卫荣誉总管再加玄微亲传弟子的身份其实远远要高于所谓钦差,只是总觉得这事情来的有些太没道理,便没有动。 也轮不着他动,农夫听着院外传来的声音,打着酒嗝站起身来,示意许尘坐着,自己推门而出便开始与那些叩门的人吵架。 “出工我什么没出?去年冬天修水库,谁不知道我杨二喜出力最多?乡里修公学我也乐意,问题是这漆钱没道理让我垫着啊。” “杨二喜,谁让你垫了?谁让你垫了!你只不过是找借口,就是想多挣几两银子,我告诉你,这可是县衙定的价钱!” “我呸!咱乡的公学比别的乡大一倍,那得多多少漆钱?县衙定的价钱不对,难道也要让我赔着本做?” “真是放肆到了极点!不要仗着你是退伍的老兵,我就不敢收拾你!仔细我告到县衙去,让县老爷来整治你!” “我去公学解律先生那里问过,唐律里面便没有这条!我是退伍老兵,本来就可以减半工,你们钱给的不够,就别想我动手!” “我、操、你奶奶的!” “我、操、你祖奶奶的!” “我、操、你太祖奶奶的!” “你居然敢对太祖不敬!我要去都城里告御状!” 一番争吵混着无数脏话秽语,终究还是无聊地结束,院栅外那名愤怒到了极点的里正,不知骂了杨二喜多少辈祖宗,却始终没有闯门进来。 杨二喜骂骂咧咧回了屋,对着许尘和侍女挥手说道:“莫要理这些腌臜事,咱们仨继续喝,错了,我和这丫头继续喝。” 听着这番争吵,许尘大概猜到冲突的原由为何,又随意多问了两句。杨二喜解释道:“既然是募役,银钱至少得给够,不然我才懒得去,我自家的猪圈还没刷完……你也不用替我担心,公学里的解律老师把那条唐律给我找了出来,我占着理,别说里正,就是县太爷来,也没办法说我什么。” 许尘说道:“你就不怕里正来阴的?如果真得罪了县衙,官府随便找条罪名,可就能把你整治的不善。” 杨二喜酒饮的有些高了,听着这话大笑起来,转身在厢柜里掏出一把保养极好的黄杨木弓,拍打着厚实的胸膛,骄傲说道:“有啥好怕的?谁没有当过几年兵?真把我逼急了,难道我不会动手?” 许尘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遇着什么真的不平,自然也没有发生惩治黑心官员,继而牵连他身后背景靠山,最终在京城里掀起一场狂风暴雨,演变成一场斗争的可能。 喝酒用饭七半饱后,许尘便向杨二喜告辞,杨二喜是个直爽人,酒满意足不再刻意留客,帮他把水囊灌满,又给了两个香瓜,便相互道别。 黑色马车继续南下,伴着越来越斜的日头,行走在安静的道路上,行走在如画的田园村镇间,一路可见野花,多见青色的稻田。 许尘坐在窗畔,看着朝阳南方肥沃的原野,想着先前在农夫家里听到见到的画面,又想着此生大概没有机会再与那名农夫相见,不由生出一些感慨,然后明白了为什么兑山宗和大师兄为对唐律如此重视。 “都说西晋是天赐之国,其实我朝阳才真是天赐之国,南方田野肥沃,风调雨顺,少有灾害,再往南去又有群山为先天的战略屏障……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兑山宗,有唐律,还有真把唐律当回事情的陛下和官员们,而且那名农夫、甚至那个里正都能生活的如此认真。” 他说道:“朝阳肯定有贪官污吏,有像我一样道德败坏的家伙,但只要绝大多数人都在这样认真的生活,那么这片肥沃的原野,便等于一直在被不间断地浇灌心血,必将一直肥沃下去,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侍女问道:“你想说些什么呢?” 许尘想了想后说道:“我想说的是……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替这个国家去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你知道的,我向来很恐惧这种莫名其妙的热血感,因为这种热血感很容易让人死的太快,所以,我很佩服当年建国时的那些前贤。” 西晋深山,知守观侧,也有一大片平缓的草甸,只不过这里的草甸和朝阳南方的那些草甸不同,上面没有葡萄架,也没有粉刷成各种鲜艳颜色的民宅,只有连高低都完全一致的青草以及那座威严的道殿。 道殿后方的炼药房里,这些天一直在不停地挥散着淡淡的药香,那个古朴的药鼎始终搁在炉火上,陈鲁杰每天依旧要去洞窟里服侍那些奇怪的老道士,却把剩余的时间全部投放在炼药这件事情上。 陈鲁杰的炼药之法来自天书沙字卷,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然而炼了数日,鼎里泄出来的药香越来越浓,却依然没有成功。 沙字卷上记载的修行功法和炼药之法,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并局限于道门——坐地丹也不是道门的圣药,而是佛宗的心血药。 陈鲁杰清楚坐地丹珍稀罕见的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佛宗的大师们真的心若止水,对修行没有任何企图心,而是因为这味坐地丹所需要的原材料已近枯竭,而且这味所谓的心血药居然真的需要心血。 他炼的这炉坐地丹,一直未能出鼎,等待的也正是那味心血。 佛宗圣药需要的心血,自然不可能是猪心狗心也更不可能是狼心,而是心境真正平静,气息真正精纯,甘愿殉道的苦行僧的心头之血。 如此心血自然世间难寻,尤其对于讲究慈悲戒杀的佛宗而言,哪里肯用门下弟子的生命来炼药,而苦行僧修行到甘愿殉道的境界,却又必然心若止水,怎么可能为了丹药这种身外法门行此血腥手段? 因为这些原因,这种虽然不及通天丸,但亦非常神奇的丹药,竟是从来没有在佛门里真正出现过,便是传说中的悬空寺也没有,反倒是当年魔宗势盛时,曾经生擒过两位复国的高僧,炼了两鼎。 随着时间流逝,魔宗凋零,那两鼎坐地丹早已药尽鼎空,如果陈鲁杰炼成这鼎丹药,那真将会给修行界带来极大的震动。 只是……心境平静、气息精纯的苦行僧到哪里去寻找?陈鲁杰如今修为境界如此差劲,就算找到又如何能够杀死那些僧人取其心血? 昏暗的房间内,药鼎缓缓地喷吐带着药香的雾气,有几缕飘到他的脸前。陈鲁杰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灰暗的眼瞳里现出一抹极淡又极复杂的笑容,似在自嘲又似在嘲讽世间那些不幸的人们。 他伸手摘下胸前那朵黑色的桃花,然后缓缓脱下身上的旧道袍,平静而一丝不苟地折好放在蒲团旁的地面上。 赤裸身躯的肌肤异常苍白,就如同风化前那一刻的玉石,胸口处有道约拳头大小的洞,那个洞贯穿了身体,隐约可以看见被挤压石化的内脏创壁,斑驳污糟色彩恶心,看上去恐怖到了极点。 这是在荒原雪崖上,他被许尘用元十三箭射出来的洞。 谁也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陈鲁杰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箭洞里隐隐可以看到白色的骨头和蠕动的内脏,在偏左方的深处,还能看到一颗血红色的心脏正在缓缓跳动。 陈鲁杰走到药鼎前,用极强的意志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然后他握着一柄小刀,探进胸口那个箭洞里,用刀锋轻轻划破心脏的表面。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一滴鲜血在那处缓缓渗出。 一股难以承受的极致痛楚,从心开始发端,穿越最短的距离,进入心底深处。 陈鲁杰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无比,仿佛流光了所有的血。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发出绝望的嚎叫,五官却是痛苦地扭曲变形起来,如同夜色中的鬼脸一般恐怖。 片刻后,那滴鲜血离开刀锋,坠入蒸腾着白雾的药鼎里。 顿时,药鼎里沸腾如海,翻滚如怒,药香骤敛,只剩下浓浓的血腥味。 “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别让他们进山!这群贼人都是他妈的老鼠!” “把他们全部杀死!不留俘虏!” 南晋边境的山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昏暗的暮色中,不时能够听到箭啸的声音,刀剑相交的声音,以及临死前绝望的嚎叫。 参加战斗的双方人数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五百,然而在太平已久的大陆南方,能够扔下数十具尸体的战斗,当然可以算得上激烈。 参战一方是南晋的正规骑兵,训练有素,战斗力占优,而且人数要比对方多太多,所以迅速获得了胜利,开始了追击。 被追击的数十人仓惶无比钻进深山,不时有人后背中箭,惨嚎着倒在灌木丛里,幸亏天色已晚,山道艰险,终于还是让他们逃脱了大部分。 夜色深沉,笼罩着落霞山,密林深处偶尔会响起乌鸦的怪叫声。这座山属于西晋神国那些莽莽群山的一部分,但已经深在南晋境内。 篝火堆旁,倒卧着十几名伤员,有的人中了箭,有的人被战斧砍断了胳膊,伤员们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嚎。 数名身着黑金盔甲的男子,坐在距离火堆最近最暖的地方,明显在队伍里的地位高于其余的那些人,他们的盔甲上纹着繁密的金色花纹,看上去便知道昂贵无比,根本不像是一群山贼能够拥有的东西。 听着同伴的痛嚎和林中的乌鸦声,他们脸色变得越来越惨淡,忍不住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首领,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首领是个中年男人,也穿着身黑色的盔甲,只不过盔甲上的金色花纹要更加繁密,隐隐透着股极淡的符意。 中年男人叫紫墨,曾经是西晋神军裁决司的骑兵统领。篝火堆旁的那些男人如他一样,都曾经是神军的骑兵统领。 当叶童杀死前任裁决大神官,坐上墨玉神座后,这些曾经替西晋神军立下不少功勋的强者们,因为莫须有的理由,被残忍地废掉了一身修为,逐出桃山。 过往这些年,他们所统领的护教骑兵,是神军裁决司明面上最强大的武装力量,至少在追杀魔宗余孽和异端的战斗中,裁决司在世间掀起的血雨腥风、留给世人的阴森印象,大部分都被记在他们的帐上。 换句话来说,这些前统领大人们的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根本没有家国可归,也没有谁敢冒着触怒当今裁决神座的危险收留他们。 叶童对他们的处罚很彻底,剥夺了他们的权力与修为,甚至连他们这些年搜刮的财富都没有放过,最终只给他们留下了一匹老马,百两银钱,本来就属于他们所有的扈从,还有这身本来代表着荣耀与威严,如今却只连回忆都无法带来,只能带来羞辱和恐惧的黑金盔甲。 不敢回西晋神国,又没有地方去,那么便只好在西晋外围的国家里流浪,银两很快便花光了,这些统领大人们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像那些卑贱的蚁民一样,必须要开始思考下顿饭,以及在何处遮身的问题。 这些神军前统领们,并不是没有谋生的技能。然而都是骄傲到极点的人物,怎么可能要求他们去做挑夫苦力之类的活计? 最麻烦的是,在西晋神军的岁月,养就了他们颐指气使的习惯,造就了他们高高在上,视凡人如狗的心态,以往这些习惯和心态可以被称作威严,如今离开西晋变成了普通人,这些便成为了生活的障碍。 某日,前统领们的队伍在与宋国某豪强发生了争道事件,一位统领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命令扈从砍了那名豪强的脑袋。然后众人一不作二不休闯进那名豪强庄园里,把里面的所有金银都抢夺一光。 住进州城奢华的客栈,享受着金银带来的美酒与女人,忽然间,这些失魂落魄数日的前统领们发现了一个不用卑躬屈膝也能活下来的办法,这个办法简单而直接,而且来钱的速度非常快。 他们的修为虽然被废,甚至不如普通的壮汉,但毕竟曾经是西晋神军的骑兵统领,拥有极高的谋略和指挥能力,跟随他们的扈从战斗力也很强大,至少不是世俗社会里那些护卫所能比拟。于是很自然的,众人做起了打家劫舍的营生,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抄剿了数个乡间大族。 在这个过程里,包括紫墨在内的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说什么话,但他们很清楚,曾经发誓守护光明与正义的自己,正在向没有底的黑色深渊里堕落,内心依然感受到了极强烈的羞辱和痛苦。 幸运的是他们现在有很多金银,所以可以买很多烈酒和女人,以此来麻醉自己,过得一日算一日。不幸的是,这种麻醉愈发加快了他们堕落的速度,抢劫时他们变得越来越暴戾,有人开始强奸甚至是虐杀。 紫墨清醒的认识到这样持续下去肯定会发生问题,极力约束,然而开始堕落的神军统领们,就像是放出笼的猛虎,从光辉的桃山跌落污糟的尘埃,更是刺激得他们狂性大发,根本约束不住。 盛夏某日,在一次例行的黑夜抢劫过程中,不知道是哪位统领或是扈从发了疯,竟把已经投降的一名贵族砍了头,疯狂的气氛顿时蔓延开来,屠杀在庄园中惨烈地发生,伴着绝望的哭嚎,那个贵族竟是被灭了满门。 抢劫里自然伴随着死亡,甚至强奸也不稀奇,然而让一位南晋贵族灭门,尤其是那个庄园距离南晋都城不远,他们便惹上了大麻烦。 这场灭门惨案没有惊动剑阁里的强者,但已经足以惊动南晋朝廷。在查案的过程中,南晋朝廷查到凶徒穿的是神军骑兵统领的盔甲后,还是相当谨慎,发函至西晋神军,确认这些人是被逐出桃山的罪人,已经没有资格享有神军的庇护,于是南晋朝廷开始时的谨慎尽数变成了怒火。 南晋开始广布海捕文书,向通风报信者颁发极高额的悬赏,在这些海捕文书上,这些凶徒有了一个新名字:堕落骑士。 南晋国力强盛,在世间仅次于朝阳帝国,如今这般严肃地对待,这些堕落骑士们拥有再如何敏锐的眼光、再如何优秀的指挥,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们顿时陷入了凄风苦雨之中,惨不堪言的四处逃遁。 在逃亡的过程中,不断有扈从死去或者逃散,即便是这些统领也死了一个,数人重伤,离开西晋时逾百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几十个人,今日更是险些在山林外的围剿里全军覆灭。 篝火旁,痛苦的低嚎不停回荡,人们的神情是那样的绝望黯淡。 “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一名魁梧有力的扈从站起身来,走到火堆前,看着那些没有盔甲所以大部分都受了箭伤的同伴们,大声说道:“我们为什么不离开?” 扈从等同于骑士的奴仆,最讲究忠诚,一旦叛主根本没有人会收留,此人却说要离开,证明现在的局势确实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一名骑兵统领看着这名扈从,脸色阴沉无比,大怒咆哮说道:“郭怒,我待你不薄,若不是我,你怎么可能有今天?你居然敢背叛?你不要忘记,你们这些扈从也上了海捕文书,你们能走到哪里去?” 那名叫郭怒的扈从看着自己的主人冷笑说道:“替你作牛作马这么多年,结果现在却落入这种境地,你还好意思说对我不薄,至于海捕文书……除了你们几位大人有画像之外,我们这种不起眼的人物有谁认识?这些天也抢了很多银子,大家分了各自走路,随便一藏谁能找到我们?” 那名统领大怒说道:“不要忘记银子在我这里。” 郭怒看着他不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把银子给你,像你们这种骑士老爷,就算死也不会让我们好过,不过你不要忘记,你们的修为已经被裁决神座废了,你们现在就是一群废人,难道还以为是从前?” 他望向坐在火堆外围的那些扈从们高声厉喝道:“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这些天能抢到这么多银子都是我们出的力,这些家伙早就已经废了,他们连刀都拿不起来,哪里还是我们的对手?” 篝火并不旺,离远些的林子里幽暗一片,看不清楚那些扈从脸上的表情,但隐隐可以看到他们都抬起了头来。 统领们曾经高高在上,对自己的扈从可以施恩泽,也可以像对待牲畜般随意处置,今夜居然被自己的扈从造反,真是难以承受的羞辱。然而他们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局面异常危险,如果处理稍有不慎,自己真有可能曝尸荒林。 就在这时,郭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根非常细的金属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猛然收紧! 金属丝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肤,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郭怒惊恐地瞪圆双眼,双手在颈部拼命地抠着,试图把这根金属丝抠出来,但他的动作却只是徒劳,他越挣扎,那根细细的金属丝越陷越深,一层层割了进去,割断了他的气管,然后是食管,以及所有的血管。 嗤嗤! 鲜血从郭怒的颈部不停喷溅而出,落在篝火堆里,发出一阵极淡的焦味,他瘫倒在地上,拼命地蹬腿,靴子踢起一蓬又一蓬的泥土,却依然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无法阻止裤裆被尿打湿。 外围有扈从震惊站起,但在多年的积威之下,无人敢动。 紫墨的脸从黑夜里显现出来,他用自己不再强大却依然稳定的手,收回郭怒颈间的金属丝,擦掉上面残留的血水和肉沫。 他望向篝火外围那些神情复杂的扈从们,面无表情说道:“就算是废人,也不是你们能够不敬的对象,永远不要低估我们这些人在裁决司里学到的手段,所以如果你们不想死,那么最好再平静一些。” 扈从们缓缓坐回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平静。 暂时解决了当前的危机,篝火堆前的统领们的脸色依然极为苍白,非常难看,就如他们此时的心情。绝望的前途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是,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无法接受现实,他们曾经是备受尊敬的神军骑兵统领,就算是南晋军方的大将,看见他们也要毕恭毕敬,可如今南晋随便一部州军便敢围剿自己,而且把自己围剿的如此之惨,甚至连自己的扈从居然都敢起异心!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一名统领神声音微颤,带着绝望的情绪问道。 紫墨是这些堕落的神军骑兵统领中资历最深、实力最强的人,被众人推举为首领,此时众人自然只能祈盼他能想出办法。 紫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接下来自己这些残病败卒能往哪里去。其实如果不是裁决神军的处罚,凭他们的谋略智慧手段,还有在战场上的指挥能力,依然可以成为诸国的座上宾,然而裁决神军已经提前掐断了这种可能性,——每每想到这点,他对那个少女神座的恨意和恐惧便会愈发浓烈。 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只剩下自己,只有让自己恢复实力,重新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 然而修为被废,如何重新强大起来? 传说中的灵丹妙药终究只是传说。 紫墨自嘲想着,然后低声说道:“洗洗睡吧。” 荒山野林里,哪里有热水,逃亡途中,也顾不得享受,只有直接睡。有人用土熄灭了篝火,山林顿时变得漆黑一片,夜空上厚厚的云,遮住了所有的繁星,预示着明天可能会有一场暴雨。 有人承受不住逃亡带来的疲惫,沉沉睡去。 有人想像着绝望的未来,无法入睡。 紫黑看着头顶深沉的夜色,想着明日的暴雨,心情愈发沉重,缓缓握紧一直在悄悄颤抖的双手,痛苦万分。 他绝望而不甘地想着,如果能够让我重新获得力量,变得像从前那么强大,那么自己就算把生命和一切都献给冥王都心甘情愿。 寂静的夜林里,绝望祈祷的人,还有很多。 天色阴沉,却未落雨,更没有暴雨,不过有云遮日,盛夏的旅途变得凉快了很多。既然没有太阳,侍女便不需要透过马车天窗晒太阳,许尘更理所当然地占据了那个位置。他踩着软榻,把上半身探出天窗,迎着官道上吹来的风,看着四周的景致,很没出息地生出大富豪般的愉悦感。 离开长安已经有些日子,黑色马车一直远远缀着前方的使团,虽然中途走了几次郡道县道,但有官府尤其是各地暗侍卫的情报通告,他从来不担心会跟丢,即便是离开原野,进入南方群山也是如此。 一片莽莽群山出现在朝阳南部原野的中间地带,把疆域切割成两大区域,大概是那些山对气候产生了一定影响,山南山北同样肥沃的土壤,出产的农作物则是大不相同,不过黑色马车这时正行走在群山中,许尘和侍女还没有什么感受。 和熟悉的岷山相比较,朝阳南方的这片群山并不如何高崛,但因为岩质特殊易溶于水的缘故,常年累月有垮塌滑坡发生,让这些山峰变得奇形怪状,险陡万分,极难攀爬,幸亏山中有一条青植密被的峡谷,谷底便是一条天然的通道,不然若要南北相通,只怕要绕出千余里地去。 数百年前,朝阳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把这条峡谷再行拓宽,并且用符师和阵师,把峡谷两则松动危险的崖壁进行加固,又在上面种上无数根系发达能够固岩的树木,最终把峡谷里的天然道路变成了极平整的官道。 黑色马车行走在平整的官道里,行走在幽静的峡谷中。许尘探身出天窗,眯着眼睛欣赏着官道两侧的风景,看着那些幽绿平静的山崖,想像着数百年前朝阳人对大自然的伟大改造,想起那些因为念力枯竭而生出白发的符师阵师,那些坠落山崖的士兵和工匠,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豪迈——这份豪迈,与黑色马车的天窗无关,与大富豪无关,要显得有出息的多。 朝阳如此艰难才打通这片山脉,让中部和南方的疆域从此连为一体,自然可以想像,这道青翠美丽的峡谷在战略上具有何等样重要的意义。 许尘隐隐能够看到,峡谷山坳远处有极险陡的山道,而在那些山道旁边,隔着数里地,便会出现极简陋的卫所,看卫所的建筑规模,驻守在那里的侍女大概不会超过十人,想着那些侍女常年累月驻守着枯燥的卫所,便是冷漠如他也不禁生出些许佩服的感觉。 再青翠的峡谷看多了也会有些腻,再豪迈的情感激荡久了也会平静,再沧桑的历史体味多了也会淡然,许尘坐回马车里,端起矮几上的凉茶一口饮尽,待心神平静下来后,便提起笔来开始写字。 此去铅华寺为的是治病救人,同时问道于佛,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许尘依然保持着少年时的习惯,时刻准备着要面对生死立见的战斗,所以他此时写的当然不是什么书帖,而是符——过去两年里他写的符,在凛冬之湖一战里尽数用在了西门望的身上,他现在必须多准备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许尘抬起头来,搁笔暂歇,他揉了揉眼睛,往车窗外望去,发现还是在峡谷之中,不由有些惊讶这道峡谷的漫长。 他写符的时候,侍女在旁整理行李,摸到了一个东西,打量了半天才猜到是什么,皱眉问道:“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手里举着一个小铁壶,看壶外面的深刻线条,与曾经在雪湖莲田里爆炸的小铁壶应该是同一类东西,只是体积要小很多,而且形状也有极大的差异,最明显的差别便是这个小铁壶底部多了一个卡口。 “这是四师兄异想天开的想法,谁能想到六师兄真做了出来,离开书院之前,我们曾经试过一次,那天你跟小棠去后山摘紫藤果煮肉去了,所以没看到。” 许尘接过那个显得有几分秀气的小铁壶——现在应该称它为小铁筒似乎更准确——从铁匣里取出一根符箭,插进小铁筒底部的卡口里。 只听得喀嗒一声,箭簇与小铁铜的卡口锁紧,竟是严密到看不到一丝缝隙,显得异常稳固。 第四百一十六章 许尘取出铁弓组装完毕,把插着小铁筒的符箭搁到弦上,平静瞄向窗外不停向后移动的青峡崖树,呼吸渐趋平缓。 箭本来就是极恐怖的武器,如今被兑山宗后山的人们再次强行加上这么一个玩意,可以想像一旦射出,肯定会造成极大的动静。此地不是兑山宗后山,许尘不可能真的射出去,不然万一把前代符师阵师苦苦编织加固的山崖射塌,别说皇帝陛下,就是夫子都断然不会饶他。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铁弓,说了几句话,侍女摇了摇头,接过他手中的铁箭,说道:“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箭尾得调了……原来的符箭可以无视风阻,甚至可以把风当成助力,但现在符箭加重,最麻烦的是箭簇迎风面积太大,如果你还要保证准确度,射距肯定会大幅度缩短。” 许尘把弓箭塞到她怀里,伸出取过一根水萝卜咔嘣嚼起了起来,舒服地半躺着,极不负责任地说道:“你看着办。” 黑色马车终于驶出了青翠的峡谷,来到了朝阳最南方的平原上,官道两侧的风景骤然开阔,风却变得温柔了几分,因为多了水。 许尘的注意依然在身后的莽莽群山里。在出峡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峡谷里有无数前贤设下的阵法刻符,若将来有强敌自南方入侵,那么只需要像师傅颜瑟这样的大神符师出手把这些阵法刻符消解,便可以让峡谷堵塞,即便逾万铁骑来犯,想要高速袭入朝阳腹心,也无法做到。 很快他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峡谷里那么多阵法刻符,不可能被一个人毁掉,哪怕是师傅重生也不行,除非当年帝国开拓这道峡谷时,便已经在这些阵法里做过手脚。 而且就算崖塌路封,群山挡住敌人的同时也挡住了朝阳对南方的援兵,而战争中只需要简易的道路,有胆量实力攻入朝阳的强敌,肯定拥有足够多的阵师符师,完全可以强行开出一条供骑兵驱驰的道路,那么到时候战场的主动权说不定反而会落在了这些敌人的手里。 所以他的战争推演,还需要一位绝世强者守在青峡出口处。 那位强者必须足够强,强到佛来杀佛,魔来杀魔,道士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而且他还不能休息,更不能睡觉,没时间吃饭喝水,甚至说不定要连续和敌方的强者连续打上个三天三夜。 想到此节,许尘不由大笑,心想世间哪有这样的牛逼人物,就算有,这样牛逼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傻逼到自己陷进必死的局面? 出了青峡,便来到朝阳帝国真正的南方。原野上阡陌纵横,花树渐繁,溪河平流,安静向南而去,直至最终汇入著名的大泽。 因为有北面群山和青峡的存在,所以哪怕南晋军力强大,水师更是天下闻名,朝阳却没有在南方平原上布置重兵。 于是这片同样富庶的原野,比北方少了些壮阔,多了些明秀雅致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民宅也是如此,大多是白墙黑檐,高低有致,若隐若现在青树水车之间,并不显得单调,反而别样静美。 黑色马车继续向南,沿途风景越来越安静,溪河越来越多,清池石桥常见,农田相对变得少了些,幽静的庄园却多了不少。 原来已经到了清河郡。 清河郡有座大城,号称朝阳南原第一城,名为阳关,这座池城地势虽不险要,却在极关键的交通要道中,故而朝廷虽未在此驻有重兵,阳关城的一应城防却是由镇国大将军许世某部直接管辖。 如今的阳关城守姓钟,城中第一大姓也是钟,基本上把持了这座城池的各行各业,而钟姓只不过是清河郡诸大姓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门阀。 朝阳南方的这些高姓大阀,拥有良田万顷,财富无数,而真正能够令得这些门阀绵延长久的却是对教育的重视。 这些门阀最为注重教化传承,逾千年的底蕴风华,不知出了多少名士。朝阳朝廷官员不说,多年前的历任皇后不说,甚至还曾经出过数任西晋大神官,如今还有不少清河子弟在西晋神军担任神官,或是被天谕院礼聘为教习。 清河郡的各级官员基本上都是由门阀子弟担任,只是严明律法在上,皇室暗中打压数百年,如今的清河郡诸大姓相对比较低调,而且在本乡本土任职,总想要与都城争些颜面,所以整个清河郡可以说是政治清明,治理有方,很是繁华热闹,加上特有的文人气息,以及浅淡适意的、能够被唐人所接受的宗教气息,所以在唐人心中向来是排名前三的游览去处。 阳关城里商铺众多,游人如织,有大小湖泊共一百三十二,故又称百湖之城,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城南的瘦湖,湖虽不大,却地近府衙,更关键的是湖畔有南方最好的青楼与客栈,湖上有最华丽的花舫。 前往烂柯寺的使团,在阳关城休整暂歇数日,便是住在瘦湖东面相对清静的一座大宅里,那座大宅属于清河郡七大姓里的宋家,月前听闻使团要来,宋家竟是毫不犹豫地让了出去,可谓是给足了使团面子。 距离瘦湖约四个街区,有一个朝阳邮所,邮所外停着辆黑色马车。 许尘隔着车窗,看着城景,看着街上那些相对行揖的书生,不由笑了笑,想起了兑山宗里那个曾经的同窗:阳关钟离。 那个阳关钟姓大力培养的钟离,那个曾经无比敌视他的钟离,那个被他打了无数次脸的钟离,那个曾经被他冒名顶替过的钟离,那个曾经被他关押了好长时间的钟离,那个好长时间都没有想起的钟离。 “俱往矣。” 许尘回想着当年在兑山宗里的日子,不由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如今他与钟离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自然有资格这般感慨。 因为令他厌憎的钟离的缘故,他对把持阳关的钟族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顺带着对这座阳关城也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坐着马车一路看来,竟是挑不出这座城丝毫毛病,但他有些执拗地认为,此间与都城比较起来,总差了些东西,至于究竟差些什么,他才懒得去琢磨。 便在这时,侍女走了马车。 许尘问道:“银子寄了?” 侍女点了点头。 许尘说道:“确认用的是朝廷文书联寄?” 侍女说道:“能省五两银子,当然不会忘。” 许尘满意说道:“那便好。” 自从离开永安之后,更准确地说,从老笔斋开张,然后开始挣到很多银子后,他二人每月都会按时给永安寄些银两。数目虽然不多,但总是个意思,而且按照许尘的话来说,那个破地方要银子也没什么用处,寄再多最终还是会落进赌坊和酒铺这两个地方,何必好死那两个家伙。 雁鸣湖畔宅院购置装修再修,基本上花光了许尘所有的钱,甚至包括明年的赌坊分红也都花了出去,不过这次去烂柯寺应该要算是公差,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假传夫子的话,在前院那里连蒙带骗取了三千两白银,又从徐崇山那里威逼利诱弄了一千两,囊中饱满如昨。 他与侍女依然习惯性地节约,不过既然是有钱人,自然开始在乎享受,颜瑟大师留下的马车虽好,但在阳关城里住马车不免有些惊世骇俗,所以他挑了瘦湖旁一家看上去最高级的客栈,然后要了最好的房间。 把大黑马交给客栈伙计,他嘱咐那伙计千万不要喂这憨货豆包之类的干粮,那伙计震惊无语,心想果然是豪客,居然养的马娇贵的连豆包都不能吃。 许尘倒不是怕大黑马吃坏肚子,而是怕它嫌伙食不好发脾气。要知道这憨货如今吃习惯了新鲜瓜果外加黄精山参之类大补的东西,哪里瞧得上什么豆包,至于草料更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本来这憨货骨子里就是一吃货,这一年又被那头老黄牛给带进了沟里,开始像夫子一样讲究饮食,奉行以食为天的法则,如果真让这它因为伙食问题发疯,便是他都不一定能镇压得住。 在房间里简单洗漱一番,许尘带着侍女去了客栈前庭,在二楼要了个雅间,凭栏看着瘦湖,毫不意外地叫了最贵的席面。 南方的饮食果然别有风味,薰鸭酱肉这些油腻物也能做出清淡的感觉,碟旁搁朵青芽便有了雅意,而豆腐青菜之类的清淡物,却是以浓酱晕染,再配上几壶果酒,着实很是赏目悦口。 许尘和侍女吃的正开心,忽听着楼下湖畔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有人在议论今日发生的某椿事情,语气颇为恼怒不满。 许尘静静听了会儿,让小厮喊来掌柜,极奢阔地扔了一锭银子过去,便打听清楚了自己想要打听的事情。 “崔老太公他老人家过百岁大寿,是何等样的大事,便是皇帝陛下也亲手写了贺辞,让礼部侍郎大人带来贺寿,西晋神军也派了人,便是镇西大将军冼植朗,那可是我朝阳王将……这等人物,入阳关后也未作歇息,便赶到富春江澄园拜望老太公,你说宽衣阁算得什么,居然敢如此无礼。” 掌柜说道,明显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不高兴。 许尘这才知道,原来后日便是清河郡崔阀老太爷的百岁寿辰,大概是崔姓想着宽衣阁难得出趟都城,便邀其于寿宴上以歌舞助兴,却似乎中间出现了一些问题。 清河郡诸大姓,绵延数千年,甚至长于朝阳国祚,向来极受世人尊敬,除了钟姓,其余诸姓并不居住在阳关城内,而是居住在富春江畔的庄园里,富春江两岸名园处处,默然证明着这些门阀的底蕴与势力。 举世公认,清河郡诸姓以汝阳崔氏为首。 崔氏起于汝阳州。 千年之前,朝阳立国之初,便是崔氏不顾别的门阀反对,坚决倒向都城,同意清河郡并入唐境——虽说更多是迫于朝阳太祖皇帝的恐怖压力,但崔氏的坚持在事后被证明极为英明——清河郡诸姓不止生存了下来,并且获得了太祖皇帝的好感,争取到了很多便利,而其余敢于无视太祖皇帝的那些所谓千世之家,最终都落了个家破人亡传承断续的悲惨下场。 在随后的历史当中,崔氏一共为朝阳贡献了五位皇后,换句话说,如今都城皇宫里的皇帝陛下,身上肯定也有崔姓的血脉,除此之外,更令人感到敬畏的是,崔氏还为西晋神军贡献了两位大神官。 如今的崔氏门阀依然强大而高不可攀,即将度过自己一百个年头的崔老太公,曾经做过一任宰相。在皇室和文武朝臣们的刻意压制下,清河郡诸姓出身的官员,居然能够做到文臣第一人,这可是近三百年来的头一遭,仅凭这一点,便可以想像这位崔老太公是何等要的人物。 很多年前,崔老太公便在宰相位置上归老,其后他的二儿子做过一任吏部侍郎,如今已辞官,在富春江的庄园终日悠游,还留在都城朝廷里做官的已经是崔氏的第三代长孙,也已经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如此人物的百岁大寿自然担得起陛下亲笔道贺,担得起礼部侍郎亲自前来,甚至朝堂上很多官员都在猜测,如果不是为了执行继定的国策,或许陛下的恩赏应该还要更重一些才对。 如今宽衣阁可能触怒的,便是这样的一个超级门阀。 传说中的清河郡诸大姓,富贵滔天,权势薰人,在历史的长河里屹立不倒千年,却又是诗书传家,全无那等暴发户的嘴脸和铜臭味,着实令人尊敬。 若是数年前能够听到这些高门大阀的事情,许尘会对清河郡诸姓的富贵和权势生出无限向往或羡慕,兴奋的厉害,然而现在听着这些,他却是连眉毛都懒得挑一下,因为他确实无法激动起来。 虽说还没有晋入视富贵如浮云的境界,但富贵这种词,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和后山绝壁间浮游的那些流云没有任何区别。 兑山宗后山是世外的不可知之地,虽然号称两世相通,他要代表兑山宗入世,但事实上他离俗世已经越来越远,再如何了不起的世家,终究是在红尘浊世里了不起,哪有资格让世外之人俯首相看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世外之人什么时候能够变成世外高人。 只是可以不用在乎清河郡诸姓,但事涉宽衣阁,便不得不关心一二,他看着栏外金光鳞鳞的瘦湖,陷入思索之中。 宽衣阁背景深厚,简大家更是与皇后娘娘交好,但毕竟只是一个歌舞行,还兼做着青楼生意,虽说朝阳风气开放,不会觉得卑贱,但也不会觉得多么光彩,那么那些姑娘们凭什么敢和清河郡诸姓斗? 更关键的是,宽衣阁完全没有道理得罪南方这些实力强大的门阀,按照行程看,就算在崔老太公寿宴上歌舞一场,时间上也没问题。 “这没道理。”许尘说道:“宽衣阁就是一歌舞行,哪里来的胆子?” “客官说的是。” 掌柜感慨说道:“虽说阳关不及都城,清河郡只是朝阳一属,但我们这里也不是普通乡野,崔老太公的百岁寿宴更不是谁想去便能去的,让她们跳一曲霓裳,她们竟敢托辞不应,这些女子的无知不敬真是难以忍受。” 许尘笑了笑,挥手示意掌柜离开。片刻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没,看着栏外瘦湖,面无表情说道:“原来是故意刁难。” 霓裳曲,便是三十多年前,宽衣阁在南晋新君继位大典上一舞惊天下时所跳的舞,传说中霓裳舞动时,没有任何观众舍得眨眼睛,没有任何乐师敢看场间的舞者,而当这舞至最妙境时,甚至能够看到天花乱坠的画面。 无论传说中把这曲舞吹的如何天花乱坠,许尘反正是不信的,他看过宽衣阁很多舞,偏生就没有看过霓裳,倒不是宽衣阁的姑娘们对他藏私,而是这舞需要三十六位舞娘同时舞动,楼里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地方。 这些年里除了在都城里跳过几次霓裳曲,宽衣阁便再也没有在别的地方表演过,更是没有人知道,宽衣阁如今已经无法再演出霓裳曲! 霓裳曲对领舞的那位天女要求极高,五年来唯一有能力领舞的陆雪姑娘,如今嫁了个好人家,而简大家新训练的那位姑娘,和当年的陆雪相比,还差几分火候,能跳出胡旋舞的九分神韵,却根本掌握不了霓裳。 不能跳霓裳曲的宽衣阁,依然还是宽衣阁,她们此次受邀前往烂柯寺,表演的便是一曲名为天女散花的舞,据说同样美妙,只是自家最著名的舞曲有可能就此失传,依然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便成了一个秘密。 还是那句话,宽衣阁与兑山宗的关系亲近,与许尘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知道每位姑娘的月事周期。对他而言,宽衣阁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他知道现在的宽衣阁没有办法跳霓裳,所以确认清河郡的门阀坚持要求宽衣阁跳霓裳,肯定是知晓此事后故意做的刁难。 只是清河郡诸姓这等高门大阀,为何会如此刁难宽衣阁? 许尘怎样想也想不明白,匆匆结束了用餐,带着侍女离开客栈,又回到了邮所前,看着邮所黑色的招牌,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个印记,便在阳关街头循着那些印记,来到了一间很不起眼的杂货铺前。 杂货铺里,掌柜身子微躬,客气说道:“客人您要些什么。” 许尘直接说道:“你这儿是暗侍卫设的点吧?” 听着这话,掌柜面色骤变,下意识里便想从腰里摸出刀把面前这个年轻人捅死,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试探说道:“疾风。” “暴雨?我不记得了,谁耐烦记你们那么多的暗号?” 许尘说道,从腰带里取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 在与西门望决战之前,他把暗侍卫和天枢处客卿的腰牌送还给了宫中的陛下,所思所想自然单纯,只是不想陛下左右为难,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杀死西门望数日后,陛下竟是把两块腰牌又还了回来。 而且那块暗侍卫的腰牌,直接变成了暗侍卫总管。 当然,这是荣誉称号。 掌柜接过腰牌,确认是自己人,不由好生恼怒,心想这是哪个同僚训练出来的新手,怎么跟一白痴似的,闯进铺子开口就问是不是暗侍卫设的点,如果都这么干,暗侍卫还暗个屁啊,得亏是自己心思缜……慢着,这腰牌有些古怪。 掌柜看着腰牌上明显与有些不同的花纹,急忙翻看后面的字,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连忙把许尘迎进了后宅。 入得后宅,他连忙跪到许尘身前,双手高举腰牌,颤声说道:“卑职拜见总管大人,先前卑职在心中多有暗诽,还望大人恕罪。” 第四百一十七章 没有情思,但终究还有些情份,这几年在都城里,许尘和公主之间的情份也没有断掉,既然知道清河郡是公主的助力,他自然没有道理去打压,只是写了一封信投到富春江畔的崔氏庄园,便带着侍女回到了客栈,安静地赏景饮酒闲坐,仿佛根本不知道阳关城里正在发生什么。 一封简单的书信只是试探,还隐藏着许尘一些不怎么纯良的想法。他想看看,清河郡的这些千世之家为难宽衣阁,究竟是单纯地想讨好公主和兑山宗,通过对皇后娘娘的不敬来交投名状,还是存着别的什么想法…… 正如他对那位掌柜所说,如果是前者便罢了,如果清河郡诸姓真有过于复杂的想法,那么当许尘想不明白这些想法的时候,他也难免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他代表兑山宗入世,他的想法对于如今的朝阳来说,很重要。 瘦湖畔宋氏的宅院里,秋意渐起,绿意犹存,正是清美时节,然而院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宽衣阁的姑娘们或倚于栏畔,或静坐于桌后,美丽的容颜上带着不安与忧虑的神情,根本没有心情赏景。 宽衣阁里的姑娘们并不全都是青楼女子,但不论是跳舞唱曲还是别的,终究都是在过着迎来送往的日子,见识眼力都很不普通。她们很清楚自己这些人虽然在都城被达官贵人们捧着,是因为老板与宫里的关系,而在清河郡便是朝廷官员也要天生低三级,更何况是自己这些弱质女子,遇着这些根本不怎么畏惧皇后娘娘的门阀,那便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她们现在都清楚问题何在,却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虽说宽衣阁此行是奉朝廷旨意去铅华寺,但毕竟不是官方使团,根本不可能指望这些大门阀有任何忌惮,至于镇西大将军冼植朗,现在便在崔氏园中,难道还能指望他? 想着晨时那位崔家管事离开时寒若冰霜的脸色,姑娘们愈发惊恐,有两三人看着坐在上首位的那个小姑娘,忍不住流露出怨恚神情,心想若不是你对着崔家的管事那般傲气凶恶,也不至于把这些清河郡大姓得罪到这等地步,虽说你平日里被老板宠着,可这里不是都城,你凭什么还这般嚣张? 小姑娘是老板的贴身侍女小梅子,此次宽衣阁前往铅华寺,便是由她做领班,很明显老板也是开始培养接班人了。 和三年前相比,小梅子年岁稍长,却依然清稚,然而就在这片愁云惨雾里,小姑娘清楚的眉眼里却没有任何不安神情,反而显得格外冷漠,看着那些姑娘们微微蹙眉说道:“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在世间青楼行里,老板的地位等若皇帝,小梅子是她指定的接班人,这些姑娘们虽然忍不住腹诽或是做些脸色,但却没有人敢当面直指其非,一位性情温和的姑娘看了看同伴们的脸色,勉强一笑,走上前去低声温言劝说道:“即便是崔氏故意刁难,但姑娘晨间态度也太强硬了些。” 小梅子冷笑说道:“我宽衣阁只给陛下和娘娘表演,崔家老太爷再如何论难道能论过这二位去?看在尊老敬贤的份上,去崔园应个景倒也无妨,结果居然敢故意刁难,那管事甚至敢语带威胁,真当我宽衣阁是个普通的青楼了?” 听着这话,姑娘们面面相觑,心想小梅子如今倒真有几分老板的气势,只是面对着清河郡诸姓,宽衣阁和普通青楼又有什么区别,你如今摆出这份气势,到时候被别人欺上门来,岂不是更显屈辱? 小梅子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却也懒得解释,从袖子里取出一袋木香薰瓜子,自顾自嗑了起来,她清楚就算镇西大将军不说话,自然有人说话,当然小姑娘内心的情绪不像表面这般平静,因为她也不清楚那个人究竟在不在阳关。 风自瘦湖来,缓缓吹拂着庭院,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嗑瓜子的声音,忽然有下人来报,崔阀再次派人前来。听着这个消息,先前还勉强能够安坐的姑娘们吃惊站起,心想怎么来的这般快,看来真是引动了崔阀的怒火,这可如何是好? 小梅子微微一怔,缓缓把手指拈着的瓜子放回袋中。 崔家的四管事再次来到瘦湖,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一天一夜里第三次来到这里。阳关城里能够让崔家四管事连续三次出面的事情很少,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人们若不是来头大到极点,那么接下来便会有很麻烦的事情发生。 不过今天宽衣阁注定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因为崔家四管事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担进了宋园。 宽衣阁的姑娘们看着担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看着男人衣衫遮掩不住的斑斑血痕,忍不住震惊地掩住了嘴,她们怎样也无法把此人与昨夜及晨间那个平静温和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强势的崔家管事大人联系起来。 小梅子也有些吃惊,站起身来,望向担架旁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老人向小梅子行礼,说道:“小人是崔府大管事,听闻家中下人对姑娘们不敬,特此捆了他来向您请罪,这下人用手指过姑娘您,家主便断了他五根手指,然后落了十二杖,不知姑娘是否满意?” 小梅子这时候自然明白,那个人果然在阳关城里,先前强行掩饰着的那些紧张不安,瞬间消失不见,看着担架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四管事,很困难才让自己的双手没有紧握成拳,而是很自然地垂在裙边。 在得到宽衣阁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答案之后,崔府大管事再次恭谨道歉,然后干净利落的带着人离开了宋园。 除了青石坪上还残留着几滴血水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昨夜清晨那个门阀投下的恐怖阴影都是幻觉。 姑娘们过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愕然的情绪中醒过来,她们再次望向小梅子时的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小梅子清稚眉眼里的平静和冷漠,在她们眼中带上了几抹深不可测的味道,并且有了真正的气势。 小梅子忽然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嗑瓜子。 姑娘们挥手赶走婢女,亲自端茶,笑眯眯地站到一旁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梅子拍掉手里的碎屑,接过清茶润了润嗓子,看着她们说道:“以往在都城里,没有人敢来撩拔我们,如今出了都城,你们也不需要惊慌,还是那句话,宽衣阁可不是普通的舞行。” 崔府四管事被杖至半死,被抬出宋园,然后被人抬在担架上顺着阳关城遛了一圈,不知惹来多少震惊的议论和猜测,阳关城里的百姓自然看得出来,这是崔府刻意为之,不由震惊无语,心想那宋园里住的宽衣阁究竟有什么背景,竟能崔家做到这种程度,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权贵之家,而是有底气连皇后娘娘亲族都不放在眼里的清河郡崔家! 紧接着,又有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在阳关城里发生。一辆原木色的马车从城外驶来,车轮上还带着富春江畔特有的微红河泥,这辆马车看似寒酸孤伶,然而所过之处,热闹的阳关城顿时变得安静无比,不知多少衙役和管事站在街口维持秩序,沿街很多掌柜更是直接对着那辆马车跪了下去。 阳关城里的人们都知道,在清河郡有资格坐进这辆马车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崔氏的族长,一位便是崔氏的老太爷。 瘦湖最好的客栈前面那条街已经提前被封,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清静无比。马车缓缓驶至客栈前,客栈掌柜早已等候在街畔,跪到车旁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响头,然后小心翼翼扶着车厢里走下来的那位寻常富家翁走了下来。 掌柜是客栈的掌柜,但他今天没有资格走进自己的客栈。 跟着崔氏族长走进客栈的,只有一个模样寻常、佝偻着身子的老管事。 清河郡诸姓以崔姓为首,崔氏族长那便是清河郡第一人,在很多朝阳百姓的心中,清河郡第一人,便是事实上的朝阳第二人,除了居住在都城里的皇帝陛下,再没有任何男人的身份地位能够超过他。 如此身份的大人物亲自到访,便是谁似乎都应该出房相迎,然而许尘没有这样做,甚至就连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笑容。 因为他确认,能够成为清河郡第一人的对方,至少在智商上不会比自己低,那么既然都是聪明人,何必弄那么多虚伪而无意义的事情? 崔氏族长的模样很普通,甚至比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老管事更普通,穿着一身说不上俗但绝对也谈不上雅的绸衫,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 但他说话很不普通。 “我错了。” 崔氏族长感慨叹道:“当年在朝中,我便是想让陛下高兴,结果反而让陛下不高兴,所以被赶回了清河,如今知道你路过阳关,我大概想证明自己除了治学治州治国之外也能治逢迎一道,于是想尝试着让你高兴,为自己挽回一些在此道上的声誉,却没料到还是如此失败,看来我真的错了,我就没有这方面的天份。” 崔湜,曾任中书舍人,于宫中行走,又于礼部及吏部任侍郎,新帝登基后数年,因某事宜被弹劾,便回富春江做了一钓叟。 单从这些简单的介绍上看,这位看着像寻常富家翁的男人,不过是位朝廷退休的高级官员,不值得如何被重视,但许尘很清楚,崔湜此人在宫中行走时,恰是公主识字之时,换句话说,这个人便是公主殿下的启萌老师,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于此人是崔氏的族长,那么便是必须被重视的大人物。 许尘很重视崔湜,虽然没有起身相迎,只是故意作态。所以他没有听懂崔湜说的这段话,他想不明白,像这样一个大人物,为什么要逢迎自己,要尝试让自己高兴,一旦出现问题甚至还登门来访。 要知道清河郡门阀的历史比兑山宗还要更加悠长,即便必须表现出对兑山宗的尊重,也没有道理选择这种粗浅直接甚至显得有些愚笨的方法。 崔湜没有解决他的疑惑,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很平静自然地转了话题,完美地展现了千世门阀的气度和风姿,没有谈及任何与宽衣阁相关的事宜,只是回忆着都城旧事,偶尔会问及公主殿下公主和小皇子的近况。 交浅言自不能深,崔湜没有做任何试探,请许尘代向玄微请安之后,他从袖中取一封薄薄的信,搁在桌上,又温和望了侍女一眼,便告辞而去,带着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管事离开了客栈。 看着窗外清静无声的街道,许尘说道:“他不需要拍我马屁,结果他偏来拍了,却又拍的如此轻描淡写、漫不经心,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侍女不解,心想这样的大人物屈尊亲自前来拜访,已经表现的足够谦卑,哪里能看出什么骄傲? “在世人眼中,清河郡第一人,确实没有必要来逢迎我这个兑山宗弟子,但他是聪明人,很清楚兑山宗对朝阳意味着什么,只是既然他清楚这一点,再加上你这个准西陵大神官的身份,不来便罢,要来怎会如此简单?” 许尘收回目光,看着手中那杯根本没有喝一口的茶,说道:“这事情透着些古怪,我总觉得崔湜只是专程过来看看我们两个人,问题在于,他要看我们什么,而且我总觉得他的平静里透着股很强大的底气。” 侍女说道:“便是在永安时,也听说过清河郡诸姓的名声,像这样的大人物,自然说话做事都有底气。” 许尘摇头说道:“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诗书传家,能够传承逾千年,靠的终究还是力量,清河郡的门阀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这些门阀以前出过西陵大神官,但这几十年来没有,我还知道清河郡里供奉着三个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但在都城里莫名其妙就死了一个,那么这些门阀便应该清楚,清河郡再如何强大,甚至可以和大河、月轮、宋魏这些国家相提并论,但在朝廷和兑山宗面前没有任何底气。” 侍女忽然说道:“那个……老管事有问题。” 她这次说的有问题,不代表那个老管事是坏人,而是真的问题。许尘很清楚地掌握到她的心意,不由微微一怔,旋即眉梢缓缓挑起。 先前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管事,实在是太普通,普通到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人长什么模样,然而侍女却说那人有问题。 如今许尘的境界早已到了洞玄巅峰,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知命境的门槛,而一个他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的老管事……只能说明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原来要看我的另有其人。” 许尘震惊说道。如今清河郡只剩下两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居然其中一人便亲自前来查看自己,清河郡为什么会如此警惕自己这个兑山宗传人? 如果不是侍女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直觉和敏感,那么他或许直到很久以后,也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位大修行者仔细观察过! 如果先前那位老管事忽然出手,许尘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虽然他清楚这不可能发生,但依然生出了极强烈的警惕。 他先前便想不明白清河郡的底气,此时更想不明白清河郡的用意,然而警惕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深,甚至渐要变成瘦湖畔的弱柳,缚住他的身躯,让他呼吸都变得沉重艰难起来。 于是他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兑山宗,一封寄给了国师李青山,讲述了沿途见闻,青峡妩媚时的看法,还有自己在清河郡里遇见的故事。 孤伶寒酸的马车,在阳关城百姓恭敬甚至狂热的目光注视下,向阳关城外驶去,那位老管事即便坐在车辕上,依然佝偻着身体,耷拉着眼睛,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街道两旁投来的目光,仿佛已经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马车驶进富春江一处清幽的庄园,直接驶到庄园最深处,园中有幢小楼,乱石堆砌而成的园墙并不如何高险,却绝对没有人敢在这里窥视,而且这里也没有任何管事和仆役。 崔湜以极快的速度跳下马车,走到车辕前,恭恭敬敬把那位老管事从车辕上扶了下来,说道:“辛苦父亲了。” 原来这个此时依旧佝偻着身子的老管事,才是崔氏门阀真正的主事人,将要满百岁的崔老太爷,是整个清河郡的祖宗! 崔老太爷挥挥手,说道:“只是去看个人,有什么好辛苦的。” 崔湜扶着老太爷走进小楼。楼内有一间装设极简单的书房,四面的窗户都用极厚的布缦遮住,外界的秋光江色都无法渗进来,显得格外幽暗,隐约可以看到沿墙有六个座位,坐着六位皓首老人。 看见崔老太爷进来,六位皓首老人缓缓起身行礼,他们动作迟缓,并不是想以此表示久等的不满,而是因为他们确实已经太过苍老。 崔老太爷坐到正上方那个圈椅里,接过崔湜亲手烫好的毛巾覆在脸上,然后一言不发沉默,待着毛巾里滚烫的热气渗进自己疲惫的毛孔。 那六位老人缓缓坐下,沉默等待着,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 崔老太爷烫完脸后开始洗脸,他很仔细、很用力地搓洗着自己苍老的脸,依旧温热的毛巾擦过,他脸上的皱纹便变得更加深刻。 然后他向后靠到椅背上,苍老的脸完全隐藏在了黑暗里。 一位老人说道:“您亲自去,真是给足了兑山宗面子。” 崔老太爷说道:“皇后娘娘我们得罪得起,难道还能得罪得起兑山宗?而且玄微的亲传弟子极少踏足红尘,难得出现了一个入世的,当然要好生看看,我们不便去都城,他既然来了清河,哪有不亲眼去看看的道理?” 有老人疑惑问道:“为何不递拜帖直接去看?” “递拜帖不见得能看得到人,就算看得到人,也看不到态度。” “什么态度?” “兑山宗的态度。” “兑山宗的态度以往不偏不倚,但许尘既然杀了西门望,他们的态度自然要偏向公主殿下,总不可能还去支持皇后娘娘。” 崔老太爷摇头说道:“态度有很多种,龙椅的归属只是其中一件。” 一位老人疑虑问道:“现在的问题在于,许尘的态度究竟能不能代表兑山宗的态度。” 第四百一十八章 崔老太爷很自然地拱手向北方的天空行了一礼,说道:“玄微他老人家既然让他的小弟子入世,那么便表示了认可。” “您所看到的许尘的态度是怎样的?” “那是一个很骄傲很冷漠的年轻人。” 崔老太爷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事情,在说完这句话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他苍老的声音再次在幽暗的书房里响起时,给人的感觉比先前变得愈发疲惫,而且透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所谓看他的态度,不如说是想看看他这个人,最近这些年,发生了很多奇怪的变化,昊天在上,我根本不相信冥界入侵这种事情,但我坚信现世一定会发生很大的问题,对于清河郡,对于我们这些门阀来说,或许这些奇怪的变化预示着,千年以来最大的机会将要出现。” 一千年前,清河郡并入朝阳帝国。 一千年后,清河郡会迎来怎样的机会? 书房里一片死寂,无论是那位六位皓首老人还是静静侍立在椅旁的崔湜,都被崔老太爷话语里隐藏着的意思惊住了。 崔老太爷继续说道:“我们忠诚于朝廷,但必须要思考如果天下大乱,能够做些什么,很遗憾的是,近百年来,都城的皇宫里不再有我们清河郡的皇后,西晋神军里,不再有我们清河郡的大神官,所以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我们只能做好准备,沉默地等待,所以我们要看看西晋神军对我们的态度,我要亲眼看看许尘,看看兑山宗对我们的态度。” “兑山宗对我们是什么态度?” “先前我就说过,许尘是一个很骄傲很冷漠……不,很冷血的人。冷血或许只是他的性情,但骄傲却是贯穿兑山宗千年历史的无聊脾气,到了今时今日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兑山宗有整个朝阳供奉,便不需要在乎我们这些家族门阀,那么我们便没有任何筹码,更没有骄傲的资格,更没有与兑山宗讨价还价的余地。” 崔老太爷淡然说道:“三供奉入都城,莫名死去,兑山宗根本不在乎,朝廷也没有说法,就因为我们清河不值得被他们尊重。” “该做的准备当然还是要做。” 崔老太爷看着阴影中一位老人说道:“西晋的回信到了吗?” 那位老人说道:“清晨到了,道痴……裁决神座在信中表示了感谢。” 崔老太爷点头说道:“能帮助叶童坐稳裁决神座的位置,也算是结个善缘。” 那位老人忽然说道:“或许可以打压一下这位小先生,显示我们的实力,才能得到西晋神军更多的尊重。” “没有意义的事情,做再多也没有意义,我不管你家里那几个在西晋神军的后代私下拜托过你什么,我只想提醒你,许尘的小侍女将会成为西晋神军的光明大神官,而他和裁决神座的关系,比我们想像的更复杂。” 崔老太爷身体微微前倾,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着那位老人,以不容质疑的态度说道:“最关键的是,兑山宗没有变化,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任何势力有资格变化,所有的人都只能等待。” 楼内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里的兑山宗指的不是兑山宗,而是兑山宗里的那位玄微,于是他们沉默再沉默,然后终于有人在沉默里惘然提出问题。 “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兑山宗里有座大山,如今我也是八十几岁的人了,那座大山却依然矗立在都城南,我们究竟要等多久?” 崔老太爷再次拱手向北行礼,说道:“玄微没有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我们就只有一直等下去,我们等不到,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孙子总能等到那一天,再伟大的人终究抵抗不过时间的法则,总有回归昊天神辉的那一天。” 书房里一片安静,忽然有人颤声问道:“如果……玄微永远不死怎么办?” 崔老太爷的身体微微一僵。 幽暗的阴影里,隐约可以看到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然后他轻声叹息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便只能永远等着,无比恭敬温顺地等着,哪怕是做狗,也要做出被养熟了的模样。” 话题到了此处,便到了尽头。 在这个世界上,无数场谈话,无数场阴谋,无数条道路,到最后都会被迫戛然而止,因为在尽头有座大山,那座大山的名字叫玄微。 六位皓首老人离开了小楼,回到他们各自的庄园里,继续做他们的门阀之主,或者是怀揣千年被压抑之梦的老狗。 崔老太爷和崔湜二人没有离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名字大概会被刻上历史的耻辱柱。” 崔老太爷说道。 “但您的名字,也有可能被记载在史书的最开端处。” 崔湜说道。 在这场谈话的最后,崔湜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向父亲提出了自己从先前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那个疑问。 “您先前说许尘是个骄傲冷血之人,我有不同看法。这几年都城包括公主府里传来的消息,都说此人看似清朗实则无耻至极,极擅逢迎之道,所以无论玄微还是陛下都极喜爱他,这样一个人如何称得上骄傲?” 崔老太爷笑了笑,没有说话。 崔湜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好吧,即便此人在兑山宗蓝鸢阁里学会了骄傲,冷血何来?我总以为军部的那些履历资料作不得数,他连与叶童的关系都能保持的不错,在我看来,许尘实在是长袖善舞,极通实务世事。” 崔老太爷说道:“看履历,听故事自然无法看清楚一个人,所以我才会坚持亲眼去看一看他,虽然只是简单看了两眼,便也已足够。” 崔湜微微一怔。 “所有人都知道许尘要去铅华寺,但他却没有跟着使团走,他虽然住进了阳关城里最好的客栈,却没有什么仆役跟在身边。我只看到他和他那个著名的小侍女,我看到他端着茶,却没有喝,我看到他看似潇洒实则警惕地和你说着话,但我没有看出他爱清静,善养气。” 崔老太爷说道:“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生活习惯,那么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谨慎到了极点的年轻人,同时也是一个不知道信任二字如何写的人,我甚至以为,除了那个小侍女之外,或者他连玄微都不肯完全相信。” 崔湜沉默不语。 崔老太爷看着窗上黑色的厚幔,想着先前客栈里那个年轻人,叹息说道:“连玄微这样的老师都不肯信任,这样的人哪里仅仅是冷酷便能形容,若将来真有大变化,你一定要记住,事前便要让西晋方面承诺,必须首先把这个年轻人抹掉,不然我们或许会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 两封来自清河郡的密信,来到了都城。 一封信通过朝阳暗侍卫的系统,送进了皇城外的南门观,因为这封信的收信人是朝阳国师李隐。 片刻后,何明池从南门观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清旷高远的天,想着稍后可能会落雨,把腋下的黄油纸伞夹、紧,登上了马车。 在管事恭敬的带领下,何明池走进公主府深处,来到那个在都城社交圈里非常著名的露台上,对着榻上的公主平静致意。 公主细眉微蹙,挥手示意嬷嬷把正在写书法的小蛮带走,然后伸手请何明池坐下,问道:“似乎有些问题。” 何明池没有坐下,这个似乎不起眼的动作,代表着公主的感知没有出错,确实有些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不小。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公主接过信,撕开封皮,看着信纸上那些熟悉的字迹,神情微微一怔,待看清楚信上写的那些内容后,眉头不由蹙的更紧。 信是许尘写给国师李隐的,在信中他提到自己在清河郡的见闻,尤其是提到了崔阀通过红袖招做出来的试探,以及去客栈看自己的那位老管事。 清河郡诸门阀,如今是公主姐弟在朝野间最大的助力,如果她想扶佐自己的弟弟登上龙椅,最需要兑山宗的认可,却也无法离开清河郡的帮助。 公主不知道许尘写这封信的用心,却隐约明白国师把这封信转给自己看的意思,她微微蹙眉,说道:“那些老人们的行事,我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我只能说这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何明池点头说道:“我会把殿下的话带回南门观。” 公主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问道:“国师本不需要把这封信给我看,可以直接带进宫中,无论给父皇还是给皇后娘娘都行。” 何明池微微一笑,说道:“师傅的意思,我这个做徒儿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清河郡的事情和殿下无关,我想师傅也会很高兴。” 这句话的意思很隐晦,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意思,但公主身为局中之人,却隐约捕捉到了其中的某种倾向,眼眸微微明亮起来。 “本宫感谢国师的信任。” 来自清河郡的第二封书信,送到了兑山宗。 黄鹤教授看着信封上的字,笑了笑,没有拆封,便让人拿进了后山。 看信的人是二师兄。 他看信的时候,就在玄微身旁。 二师兄对着老师恭谨一礼,说道:“小师弟看出了一些问题。” 玄微此时的心神尽数在铁板上煎的那条小黄花鱼上,随意问道:“严重吗?” 二师兄想了想,说道:“清河郡只有两个知命境,不严重。” 玄微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来烦我做甚?没见我在忙?” 二师兄微微一怔,说道:“如何处理?” 玄微说道:“你小师弟在大明湖畔烹鱼悟道,却依然还没有悟透世间的真理,鱼无论是煎还是烹,最终都是用来吃的。” 二师兄受教,说道:“那便等着他们跳梁。” 玄微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神情微凝,手里拿着的竹铲忘了从锅里拿出,边缘渐渐焦糊,小黄花鱼也开始泛出糊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洒然笑道:“死了渔夫,不见得便捞不到鱼,死了厨子,不见得便煎不出鱼,栋梁也不能永远撑着破房,断了栋梁,有人才好跳梁,虽然此跳梁不是彼跳踉,但小丑却永远还是那些小丑。” 许尘并不知道清河郡的老祖宗,对自己的评价如此深刻而慎重,在侍女确认那位老管事有问题之后,他在第一时间写了两封信发回都城,便没有再思考这件事情。 他在兑山宗后山排名最末,上面还有玄微以及诸位极大能的师兄师姐,清河郡的问题有他们处理,哪里还需要他操心,当天便带着侍女,坐着那辆黑色的马车离开了阳关城,两日后在一个渡口前停了下来。 没有什么不长眼的盗贼前来打劫,也没有什么愚蠢的官府想来收税钱,拦住马车去路的是一片水气蒸腾、秋苇无边的水面。 朝阳帝国南方原野前的湖泊,名字听上去很普通,叫做大泽,只有真正到过大泽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个简单名字里所蕴藏着的气魄——这湖实在是太大,除了大字,世间根本想不出任何词汇够资格来形容它。 便如更南方的那条黄色大河一般。 大泽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方圆不知多少里地,便是飞鸟也难一气横渡,如果没有渡船,再厉害的修行者也无法过去。 这片世间最大的湖泊,横亘在世间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间,等若是昊天在朝阳和南晋之间做了一个缓冲地,为世间的人们带来了和平,却也带来了很多不便,南北货物人员要流通,自然少不得各式各样的渡船,当水气消散之后,便能看到漫天秋苇后的无数船帆,景致壮阔美丽至极。 但黑色马车还是只能停在大泽旁等待。因为通往南晋的路口已经戒严,朝阳、水师数艘战船,正在等待着使团的到来。 许尘有很多方法可以无视戒严,轻身离开,但不管是为了清静,而是如崔老太爷评价的那般冷漠谨慎,等着使团同行,都是比他拿出腰牌亮明身份,让朝阳、水师替自己开道护航要更加合适。 好在大泽的风景足够怡人,而且使团也没有让他等太长时间,就在他险些要把初秋的芦苇看厌,把生切湖鱼吃腻的时候,使团到了。 在朝阳、水师的战船上,许尘第一次看到了使团的正使——那位以武力孱弱、智谋惊人闻名的镇西大将军冼植朗。 战船主厅首位上空空如野,许尘和冼植朗对面而坐,因为论起身份尊卑,两个人着实不好分出一个强弱主次。 这位镇西大将军不简单。 这是冼植朗给许尘的第一印象。 他看着对面那位面若妇人,气质如文士般的男子,在心中如此说道。 “我是公主殿下的人,更准确的说,如果陛下离开后,我会效忠于李珲圆皇子,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件事情终究不可能成为永远的秘密。” 冼植朗看着他微笑说道:“当公主殿下试图让我取代西门望的位置时,这个秘密就已经不再是秘密,而且我相信,如今宫中的皇后娘娘使尽手段让陛下把我赶进这个使团后,也应该已经调查清楚我和前面那位皇后娘娘的关系。” 很开诚布公的交谈,却让许尘想起了阳关城里,崔阀那位家主的开场白,所以他笑了笑,同样很直接地问道:“我不知道。” 冼植朗说道:“仁孝皇后没有嫁入宫中时,我是替她牵马的小厮。” 许尘说道:“这个关系很深远。” 冼植朗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而且我和朝小树的关系不错。” 许尘说道:“你想说些什么?” 冼植朗说道:“我想得到你的好感。” 许尘说道:“兑山宗严禁干涉朝政,更何况你已经是军方屈指可数的大人物,我不认为获得我的好感,对你有任何意义。” 冼植朗笑了笑,说道:“兑山宗严禁干涉朝政,但从来不包括入世之人,如果什么都不能做,院长让你入世做什么?而且……” 他忽然向前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许世老了。” 许尘看着他摇头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野心,而你却又高估了我,不要忘记我现在是朝阳军方最不欢迎的人。” 冼植朗微笑说道:“我很欢迎你。” 许尘没有接这句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接,不过冼植朗提到公主,让他提出下面这个问题时,少了很多心理障碍。 “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你曾经替仁孝皇后牵过马,我也不相信朝堂上的那些流言,所以我想知道,陛下要你去铅华寺究竟所为何事。” 冼植朗神情微凝,看着他说道:“各国齐聚烂柯,当然不是只为了盂兰节……还是要商议明年与荒人的战争。” 许尘微微蹙眉,想着这两年来在荒原上的连绵战事,不解说道:“左帐王庭被荒人犁了一遍,又被神军联军和西门望借机削弱了一番,如今根本没有力量从荒人手中抢回那些草场……我想不出来,朝阳和南晋这些国家还有什么理由要替左帐王庭出手,就让荒人在荒原上平静生活岂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