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魔术》 等列车的时候 i 有三个星期的休假、再加上二十万日元,能户耕平总算得到短暂的自由。当这两样都没了,他就得回到半工半读的大学生活。 不过,先别想那么多,因为……美妙的旅行才刚开始。为了这次旅行,他在速食店工作了将近五十多天,所以在九月十六日开学前,他决定犒赏自己一趟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真是……怎么会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被放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照在无人的车站。耕平坐在长椅上看着周围的风景。 这里没有东京那种秋老虎的酷热,就算穿着短袖也不会冷。无人车站附近的山皆是满眼翠绿,这让每天被水泥、玻璃、钢筋包围的耕平,在视觉上感觉相当温暖。 但是,原本应该在某个大车站下车的耕平,却因为"不得已的突发状况"被迫中途下车,而落得在月台呆等的下场。 耕平只知道这里是东京以北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地方,但不敢确定是枯木县北部?还是福岛县南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是从日光到会津若松的山区。 车上的十名乘客,被迫下车已经超过一小时了。有人坐在长椅上打隘睡、有人低声交谈、也有人看书消磨时间。 耕平发现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戴草帽的孩子年纪比他小,其他的不是老年人就是中年人,再不就是超过二十岁的青年人。十九岁的耕平,看来是被分配到"年少组"这一边。 说实话,真是无聊透了。不过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就津津有味地看着耕平。 "真是个怪小孩,有什么好看的?" 耕平虽不是绝世美男子,长得也没有一丁点像明星,但曾有人说他的长相给人不错的印象;身高虽高,但还不到"顶天立地"的程度;浏海有点乱乱的、不太整齐,白色的猎装、水蓝色的t恤。像这种平凡的大学生,日本大概有一百万人。 光是被人看是蛮不愉快的,因此耕平也开始观察对方:这个将背包放在长椅上、两脚腾空晃来晃去的孩子大概是十一、二岁的小学六年级学生,头上戴着草帽,身上穿着t恤、蓝色牛仔短裤,脚上套着白色网袜和球鞋。 当这个孩子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时,马上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起来,由于笑得连身体都摇晃起来,所以水蓝色t恤上印的帆船,也跟着轻快地舞动着。耕平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低头看了自己的胸膛,他水蓝色的t恤上也有一艘帆船,快被蓝色的海给淹没了。 "啊,原来如此。" 耕平终于懂了。原来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t恤。因为这是在连锁店买的、大量生产的商品,所以有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也不奇怪。 戴着草帽的孩子,从长椅上跳下来,将双手背在背后走到耕平面前。 "大哥哥,你一个人旅行吗?" 眼前这个孩子有着端正的脸蛋,大而深邃的眼睛也炯炯有神,将来说不定是个美男子。如果刚刚对方是喊自已"叔叔"的话,耕平还不打算理他;但是被称作"哥哥",耕平就觉得不能不理。 "是啊!" "原来如此……女朋友没有和你一起旅行啊。" 耕平心想"不关你的事",然后接着问: "小弟弟你也是一个人旅行吗?" 耕平无意中的疑问,忙却好像伤了这孩子。 "不是。" "那么……你和谁一起来的?" "不是啦!我不是小弟弟!" 孩子气愤地回答。当耕平知道自己弄错了之后,有一点慌张。 "原来是女孩子……" 仔细一看,她的眼睛和鼻子虽然很秀气,但是女孩子的第二性征还不明显,加上皮肤又晒得黑黑的,也没有细心的打扮,下点都没有女孩的样子。耕平心想"至少也该穿裙子吧",但还是决定不多说,只说了句"对不起"。 "知道就好。不过,对女朋友可别说这种话比较好。" 看来对方已经不生气了。 "请问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来梦。" 光这么说,好像不够清楚。 "来临的"来":梦想的"梦",小学六年级。" "哦、"来梦",真是个好名字。" 听到耕平这么说,少女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 "真的吗?你不觉得这是个怪名字吗?" "不会呀,是个不错的名字呀。" 耕平曾被没大脑的女孩说过自己的名字很俗气;所以他很能体谅这种事。"来梦"这个名字也许有点奇特:但是比起"理香"、"美香"这些名字,"来梦"显得有个性多了。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耕平,能户耕平。大学一年级。" "嗯、真是个好名字。" 这算是友好的表现吧。耕平笑了笑,接受了这位小淑女的友情。来梦对这位新朋友也回以笑容,然后发出了疑问。 "车子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来梦已经完全将耕平当作谈话的对象。看到对方如此信任自己,耕平也就不能回答"我也不知道"。 "大概快来了吧。" 虽然不算个好答案,但来梦很满意耕平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她站在月台的最前面,将背后的手交叉,眺望着周围的山峰。 耕平曾经想过:既然要享受没有目的地的旅行,倒不如选择信州的高原、南方的海岸,或干脆远赴北海道还比较好。十多岁的青少年爱看的小说里,一见钟情的故事多半发生在这种地方,恋爱的对象则是成熟的美女。但是面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女,似乎不太可能成为恋爱的对象。 说得冠冕堂皇些,原本这趟旅行的目的就不在冒险,而是挣脱各种束缚、求得解放,寻找还有半个世纪多的人生里程碑。只不过若能有些美好的"副产品",旅程会更精彩。 ii 十九岁的重考生能户耕平,在今年考进入某私立大学文学部。一般在这个年龄能够靠自己经济独立的,也只有职业运动选手、歌手或电视明星。如果不是那些人,很多即使嘴上说要独立,其实背后仍是靠父母接济的人。 耕平父母亲的经济状况算是不错的。他们都是医生,经营一间规模不小的医院。父亲的专长是内科,母亲则是小儿科;而人的梦想就是两个儿子都当上医师,然后一家人一起经营医院。 去年春天,身为次男的耕平虽然报考了某公立大学的医学部,却不幸落榜,做父亲的简直比他还要沮丧,这从他直线上升的酒量就可以看出来。 "你是不愿意当医生,所以故意考坏的吧?你真的那么讨厌当医生吗?" 耕平是凭"实力"考坏的。不过,他的确是没有当医生的意愿,所以对于父亲的斥责,他也不反驳。 "你倒说说看。连父母的养育之恩都可以不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了你们会愿意听吗?" "那可不一定。假如你认为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上大学,想要做什么都随便你。你就不能学学良平吗?" 耕平的哥哥良平,二十二岁,是某一流医科大学五年级学生,专攻临床外科,完全达到父母的期望。虽然他的头脑不算特别好,却是个默默努力、非常诚实的人。请家教补习、报名补习班的特别课程;不投机取巧、孜孜不倦地用功,然后顺利地应届考上大学。 有这种哥哥,对弟妹们来说是个大麻烦。发生状况时,一定会被训一句"学学你哥吧。"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不能顶嘴。更糟的是,耕平念的中学是六年制的私立学校,连老师们都会异口同声 地叫耕平学学哥哥。 耕平反抗过,却从没有诉诸行动,不良少年会有的行为,他都没有;在他的心中仿佛有一个通风口,不让这些压力囤积在他心中。 好不容易结束重考生涯、正式进人大学,哥哥良平很难得的找了他谈谈。 "医院还是由我来继承……我想,我不继承也不行,因为这是爸妈的希望。"耕平在酒吧里让哥哥请了一杯啤酒。 "我是身不由己。我的一生就是爸妈为了实现自己梦想的道具。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或是自己的梦想,这样就可以了。" 良平一边这么说,一边将啤酒倒人弟弟的杯子。 "但是耕平,你不必也为了爸妈的梦想而牺牲,有什么想做的事,就自由的去做吧!否则,即使你当上医生,有一天也会后悔的。" 听到哥哥这么说,耕平吓了一跳。耕平虽然不讨厌良平,但却有点刻意回避他,因此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哥哥心中竟是这种想法。 "哥哥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天到晚只顾着念书呢?努力用功、得到好的成绩,只是求得自我满足吧?" 耕平对自己从前的想法感到很羞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实际上,不想当医生的耕平也没有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他虽然不想像哥哥那样成为实现父母梦想的道具,但也没有明显建筑自己的梦。 耕平的父亲是那种会将"养育之恩"的话挂在嘴上的人,因此耕平常常觉得无地自容。 "要成为父母理想中的孩子,还真是累人呢。"哥哥苦笑着的说。 听到哥哥这些话,耕平才发现:原来哥哥也只是个普通人。 "耕平,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吧。连我的份一起,就算花点时间也没关系,自由地放手去做吧。" 被哥哥如此的期望着,虽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有了精神上的支柱,他也比较能安心的踏出大学生活的第一步。 想必是哥哥说服了爸妈吧?耕平的父母放弃了要耕平当医生的愿望,允许他进文学部就读,但也郑重地声明,只要大学一毕业,就不再给他任何经济上的援助,以后找工作、结婚也要全部靠自己打理。看来在毕业前,爸妈还愿意提供经济来源,这已经非常庆幸了。 为了将不愉快的程度降到最低,耕平在开学前,就离开东京三鹰市的老家,搬到练马区边境、距琦玉县只有徒步五分钟路程的学生宿舍。当耕平再次回家时,等待他的只有一项仪式:在律师的见证下?在同意放弃继承权的文件上签字。 耕平并不介意签字,不过他很介意当时哥哥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良平的双眼露出了"总算签了"的眼神,当耕平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时,良平把脸别了过去。就在那时,父亲将文件递了过来,耕平就用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并盖了章。 就这样,能户家发生"争夺财产"的可能性,在未发芽之前就被"斩革除根"了。有了律师的保证,耕平的父母也松了一口气;至于对这个反抗自己的小儿子,则许诺在大学毕业前,一定不会让他在经济上不自由。 耕平适当的向父母道了谢,却无法不去猜测哥哥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然而,没多久他就得到了结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耕平在内心苦笑了一番。原来哥哥的好意背后竟然有那么大的算盘。表面上,良平日日声声说为他着想,私底下却是想将能户家包括医院、房子、股票、国债、银行的存款,以及高尔夫球场会员证……等琳琅部满目的财产全部占为己有。 "真是万无一失,不愧是高材生。" 虽然如此,耕平却不恨哥哥,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么一来,他就不必对哥哥感到愧疚,耕平向来对成绩不是那么在意,对于财产,他的欲望也不像别人那么强,他和良平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耕平哥哥。" 来梦的声音将耕平的意识拉回了这个无人的车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梦已经在他身边边坐了下来,而他们面前正站着一位同车的乘客。 这个人向他们递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写着: 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理事长兼馆长北本行雄 iii "哎呀、我从刚才就想找个人说话,却又怕生……" 北本先生看起来约六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有点白发、眼角有些下垂、鼻子大而挺,是个让人印象不错的绅士。他穿着白色pol0衫、米色短裤、高尔夫球鞋,一身轻快的打扮。 "您专门研究恐怖小说和幻想小说吗?" "不是,做研究是研究员的事,我只提供研究会而已。我只是单纯喜欢吸血鬼和狼人罢了。你讨厌这二类的故事吗?" "不会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坐……这不是我专用的位子。" 只说了"请坐"两个字,耕平便把后头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左边坐着个小孩、右边坐着个老人,在别人看来,这是个奇怪的组合吧。 "你是学生吗?" "我是平凡的太学生,一个人旅行中。" 前半段的自我介绍,并非谦虚,而是事实。 "我听说最近的学生都是去夏威夷或是美国加州玩。" "因为我没有什么钱。" "我并不是说年轻人有钱是坏事。" "我知道。" 为了有更足够的钱,耕平将整个夏天的时间都花在打工上。 "不过,对于那些会花两百万买狗屋、给狗看彩色电视,或是买外国土地惹当地人讨厌的人,我可没办法尊敬他们。"金钱"这东西,应该是为了其他目的而存在的。" 假如被问到"其他目的是什么?",也许有人会答不出来。但是北本先生却有一套自己的答案。 ""金钱"这东西,是为了培养人的才能、使其开花结果的。有些人的才能像杂草一般坚韧?有些人的才能则要施肥、浇水、在温室中栽培才会开花。文化及艺术方面的才能,大多属于后者。" "恐怖小说算是文化吗?" "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文化呢。虽然并不是大众化,却也带给不少人快乐。" 耕平并不反对这种说法。 "北本先生为什么会特地来到这种地方呢?" "和你差不多,并不是有什么目的才来的。我本来就很喜欢一个人旅行。我是有预订东山温泉的旅馆,但照现在这个情势看来,即使到了那里,恐怕也已经半夜了。" 不知为何,北本先生那句"即使到了那里"的假设,让耕平的脑中吹进了一阵风。他看了一下车站四周,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消失在山的那一边,手表土的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专长啊?" "没有……如果真要说的话,口琴可以勉强算是吧。" 耕平脸红了。虽然这没什么好可耻的,但是比起"法语和英打",他的专长好像显得有些孩子气、没用。在小学及中学时代,耕平是同学中最高竿的,但也还不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和他的作文及水彩画一样:有点程度,却称不上专业。 而且,虽然耕平拿手的曲子有三百多首,但是大部分都是文部省(译注:相当于"教育部")歌曲,像是,《anniei90rry》《念故乡》之类的曲子,只能勉强"自吹自娱"而无法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我也会吹口琴哦!我会的曲子大概有五十首。" 来梦说了两、三首她会的曲子,都是卡通的 主题曲,有的还是耕平边看会边抱怨的那种。 "那首曲子我可能会吹哦。" "那下次有机会一起合唱……不对,一起合奏吧。" "好啊。" 耕平的运动神经也不差。无论是打球、田径或游泳。在班际对抗赛时,他总被选为第一选手。打棒球时,通常是第一棒或第三棒,打三垒安打是他最拿手的。不过,也还不够格以选手的身份参加国民体育大会,更别提奥运了。 "也就是说,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是中上程度。长相、头脑及才能,没有一样是特别突出的;有你这种学生,老师们会很烦恼耶。" 耕平高中的时候,曾被一位亲切、但是却少根筋的老师这么批评过。 "假加你早出生个一百年,也许可以当个非常好的小学老师。口琴吹得好、运动方面也行。嗯……对了、大学要不要念教育学科呢?能户同学?" 事情却没这么好办。耕平父亲的眼中就只有医学部而已,但是考生本人却不这么想。 对耕平来说,他只想早点找出自己必须做、又很想做的事,而四年的大学生活,并不能算是段非常充足的准备时间。 在他放弃财产继承权后,他想要自立更生的念头就更强烈了,所以对于爸妈许诺的生活津贴,他只求够用就好;像这次旅行的费用,虽然只要他开口,他们就会给,但是耕平宁愿自己打工赚钱。将来,除了学费及基本开销外,耕平并不准备向爸妈或哥哥要求任何经济上的援助。 话虽这么说,耕平现在还没有办法负担自己全部的学费及生活费,更无法不念大学去找工作,所以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早点找出自己该走的路。 北本先生的问题,这次转到了少女的身上。 "对了,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呢?山里可没有儿童乐园哦。" 来梦的表情一变,接着挺着胸膛说: "我来梦离家出走了!" iv "那可是件大事啊!" 北本先生看看耕平,想寻求他的赞同。耕平虽然笑了,但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北本先生。 "这么说,你的妈妈很早就过世,家里来了一个坏心的后母,所以你就决定逃到森林里,对吧?" 耕平心想:"真是个没有想像力的玩笑"。但是来梦跟北本先生却还满能聊的。 "对啊,她还每天都想让我吃苹果耶,不知道为什么?" 来梦轻声地笑着,然后抓着草帽边走边跳的走到月台尽头,眺望着轨道的那一端。 "真是的,好像是我被她开了玩笑嘛。" "她的年纪虽小,原来却已经是个女人了呢。摆布愚蠢的男人,对她来说似乎很容易。" 对于北本先生的笑声,耕平并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望着来梦小小的背影。 耕平觉得来梦离家出走这件事并非不可能,因为她并没有说过自己的姓及地址;不过大家也只是刚认识,她实在没必要向这些来历不明的大人们说明,他们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当他们下了列车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耕平重新看了一次北本先生的名片。怪异幻想文学馆的所在地在东京杉并区荻北这个地方。 "我父亲在那附近有些土地,我不过是托他的福罢了,我实在没蕙思耍拼命存钱……" 北本先生的话被来梦的叫声给盖了过去。 "列车来了!" 耕平、北本先生及其他的乘客都因为来梦的叫声而站了起来,列车从轨道的那一端驶来。来梦从月台的尽头小跑步回到耕平他们所在的地方。几个性急的乘客早已提着行李走向月台候车区的白线。 耕平看着缓缓驶近的列车,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来车既不是电车,也不是柴油车,而是蒸气车(sl)。汽笛的声音划破了周围的空气。车上亮着的白色照明灯,看起来就像一只怪物的独眼。耕平虽然将背包提了起来,却又莫名的踌躇不前,他不禁回头看看刚刚认识的老人。 "噢、这真是了不起……" "这是民菅化之后的服务吗?真是令人怀念的迎接方式啊!" 等列车完全停下来,车门就嘎吱嘎吱的打开了。 "真奇怪,sl机关车怎么会开到这种地方米呢……?" "等了这么久,竟然让我们坐这种烂车!待会儿见了车掌,非向他抗议不可!" 等了许久的乘客们虽然嘴巴上不断地抱怨,但仍鱼贯的上车。 "你怎么了?来梦?" 耕平问着一动也不动的来梦,她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不要!来梦不想坐!我不坐这班车!" "怎么可以不坐呢?" 耕平惊慌的说不出话来,连忙看着北本先生,发出求救的信号。 "喂、你如果不搭这班车,下班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你不想一个人被丢在山里吧?" 北本先生竭尽所能的向孩子说道理,但来梦却仍然顽固的摇着头。在暮色中,车子的白色照明灯非常怪异,仿佛怪物一般。 突然间,来梦竟拼命的跑了出去。被抛在脑后的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朝着女孩的背影看去。 "是不是应该追过去比较好啊?耕平。" "是啊!好像不追不行呢!北本先生不追吗?" "体力好是年轻人的特权。你看!那孩子越跑越远了,不晓得追不追得上呢?" "请帮我保管行李!" 耕平将背包放在北本先生的脚边,便朝来梦追了过去。车中有几个乘客也看到这幕光景。 跑到尽头时,来梦轻快的跳进月台下的草丛中。长得颇高的草丛将少女的身影遮去了大半;在夕阳下,只看到草帽离月台越来越远。耕平虽然犹豫了一下,却也马上跳进了草丛中。 "喂!等一下!来梦!" 耕平的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些损友对着他说"你终于得了恋童癖?"的影像。 但是,都已经这么晚了,实在不能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放在荒郊野外不管。反正顶多是两个人都没搭上这班列车而留在深山里;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那到对候再做打算吧。反正总不可能还有山姥姥(注:山里头的女妖怪)或是山贼存在。 耕平考虑了一会儿后,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没一会儿,耕平就追到了来梦,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 "我叫你等一下呀!" 耕平伸手却只抓到了草帽,草帽的主人迅速地从追兵的手中逃了出去。这让他突然想起两、三年前看过的一部反战电影,其中有个场景是德国的纳粹在原野中追赶着准备将食物送给游击队的孩子。 不过……耕平总算还是抓住了来梦。他将草帽戴回她的头上,并劝她回到月台。 "我不要坐那班车!" "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嘛!" 很奇怪的,耕平并不认为来梦任性。因为他自己对那辆蒸气车也没什么好感,来梦只不过是反应的更激烈罢了。 耕平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却不得不跟她讲道理。 "如果你不搭那班车,哪里也去不了啊。" "没关系,我用走的。" "来梦你真是的!" 好像是哥哥在训诫妹妹。假如现在来梦的亲人在场,恐怕会说"外人别管那么多"吧?但是现在并没有那样的人在,所以耕平不得不摆出保护者的态度。 "如果不搭这班车,万一在山里迷路,你爸妈一定会很担心的。" "他们才不会担心呢!" "是吗?就算这样,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会担心吧?而且,我也会担心。" 这不算是很好的说法,但却让来梦犹豫了一下。 "算了,我还是用走的比较好。" "我知道了,随便你吧。" 这一瞬间,来梦的表情充满了不安,她可能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吧?但是耕平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草帽。 "那我也和你一起用走的,不过哥哥耍先回月台拿行李。" 来梦好像真的吓了一跳,又看了耕平一次。 "你愿意陪我一起走?真的吗?" "对呀,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但是只要沿着铁路总会出的去的。" "我懂了……那来梦就去坐那班车,我不任性了。" "是吗?那哥哥我会很高兴喔。" 两人讲和了之后,便从草丛回到车站。 列车还没有发车。北本先生正一脚踏在列车的阶梯上,看到两人回来,便笑着向他们点点头。好不容易搭上车,耕平却听到其他乘客故意大声传来的怨言。 "也不想想带给别人多大麻烦,真不知道她的父母亲是怎么教的?"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也没耽误到。人家的小孩,不用这么生气嘛!" 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奇怪的事实呢?列车竟然一直在等所有的人全都上车,好像是在等待vip的特别专机,也好像是那种司机和乘客都认识的巴士一般。 夜之旅 1 列车发动时,耕平的心中微微不安。当车门关上后,他觉得好像被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 耕平的面前坐着来梦。她将背包抱在胸前,紧张的表情依然没变。她并不是对耕平反感或有敌意,而是对这班sl机关车有着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 耕平觉得自己应该对来梦的安全负责任,因为是他说服她上车的。 这就是耕平老被别人视为落伍的原因,虽然有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会不会不舒服?” 来梦摇摇头,对着他笑了笑。这反倒让耕平觉得是自己让她担心了。 怪异幻想文学馆的馆长坐在走道的另一边,他脱下鞋,将脚跨在对面的椅子上,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小说。小说的封面写着《劳克拉福特杰作集》。耕平虽然对恐怖幻想文学没什么兴趣,却也知道这个作者。耕平的背包里其实也放着艾勒里,昆恩的推理小说,只不过他现在并不想拿出来看。 耕平将手肘撑在窗缘,抬头看了看自己那张没精神的脸。 窗外已被夜幕笼罩,而车窗正倒映着车内的景色,让人有些许的压迫感。如果打开窗户,或许可以一扫车内混浊的空气。但是耕平使尽了全力也无法让窗户动一下。 车内没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其他的人八成和耕平一样,想试着开窗却都没有成功,看来这班车会像绝缘体般的继续着它的旅程吧。 也许是来梦的举止让耕平也变得神经兮兮的,“不过当列车抵达四站后,一切都会回复正常了”想到这里,耕平不禁开始注意起民生问题来了,上车前他只在鬼怒川车站附近吃了春麦面,之后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了。 “肚子饿不饿?” “嗯、饿了。” “好棒哦!我可以吃吗?” 与其说耕平考虑周详,不如说他是天生穷命。他事先在背包里放了法国面包和洋芋片,但是他没准备饮料。于是,隔壁的“劳克拉福特的读书”说话了。 “我这里有喝的哦,来、罐装啤酒,拿去吧。” “北本先生,那不太适合吧……” “我还有来梦可以喝的果汁啦。啤酒是给你。和我喝的。虽然不冰,但这个节骨眼就将就点吧。” 如果耕平带着面包叫做“天生穷命”,那么北本先生的准备周到又该叫什么呢?总之,有饮料喝总是非常庆幸的。于是来梦喝着果汁,年龄相差四十岁左右的两个大人则喝着啤酒。 “这班列车怎么都没靠站啊?” “难不成是不靠站的慢行列车吗?” 假如是在澳洲或加拿大,或许会有那种走了一小时都不靠站的慢行列车,但是在日本却是万万不可能。不过,这班列车既不是慢行列车,也不是快速或特快速列车。 也许不该搭这班车吧?但是如果不搭,下一班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形。 如果当初选择沿着铁路走出去,或许“现在”的情形会不一样。 “别担心,来梦。没有哪班列车会到不了目的地的。” 这句话虽然安慰不了人,但是来梦还是假装正经的点点头。 “我来吹口琴好了。” “你带着口琴吗?” “它就‘睡’在背包里,我把它叫起来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想听!” 耕平从行李架上的背包里拿出他用了七年的口琴。当他练完了基本音阶、正想请面前的小听众点歌时。突然传来一阵怒骂声。 “吵死了!安静一点!这里是公共场所耶!吹什么烂口琴!” 耕平马上放下了口琴。对方的话并没有错,只不过他的口气实在太差,所以听起来很恶毒。 “耕平别在意,你就吹吧!会在密闭车厢中抽烟的人才是真正的公害咧!” 北本先生丝毫不理会刚才的怒骂声,一直催促耕平继续吹奏。北本先生说得没错,那个男子的周围烟雾弥漫,而且那种惹人嫌的气味正朝他们飘过来。北本先生的话八成令对方觉得不高兴,那个穿红衬衫的男子叼着香烟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他瞪着北本先生,盛气凌人的准备开口骂人。 就在这时,北本先生从旅行袋中拿出折伞往男子的胸口戳了下去。看起来虽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是对方的脸色却在短短的两秒钟内,从红色变成了青紫色,身子也整个瘫痪在地板上。香烟从他的嘴上掉下来,北本先生顺脚踩熄了它。 “真是的,在这种非常时候,就不能让我静静,的听个口琴演奏吗?” “北本先生!这到底……” “对了,你吹:给我听好吗?我喜欢凯尔特(注:欧洲的一种人种)风格的旋律,它似乎很适合日本人呢。” 耕平心里虽有着“他到底是什么来路?”的疑问,但却不敢正面发问,因为问了也不一定会有答案。他默默的吹起北本先生指定的曲子。 好不容易从走道站起来的男子,虽然还想开口叫嚷,但顿了一下就踏着粗鲁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座椅因为男子粗暴的动作而发出声响,同行的女性责备了他几句。 继之后,在密闭的车厢内又传出的轻快旋律。这是来梦最喜欢的曲子。 2 列车仍继续走着。 如果车子是走jr(旧国铁)铁路的话,应该早就到会津的若松了。但是事实上它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完全没有要靠站的意思。 耕平连续吹了十首曲子后,终于放下口琴吸了一口气,来梦和北本先生则拍起手来,但是来梦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和谐的气氛马上成了“过去式”。 “和那个时候很像。” “什么?”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形……” “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小的时候。” 耕平和北本先生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假装很正经的点点头,因为来梦是认真的,所以听话的人也不得不认真。 “你们想听吗?” 耕平知道,来梦再次确认的目的并不是故意想让他们着急,而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想请求大人们判断。 “那我就说啰!” 那大概是来梦四、五岁的时候。她也是搭着列车,不过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一起。 “这辆车会在下一个弯道减速,来梦。到时候就可以从这边的窗户看见,你要注意看。” “看什么?从这边看得见什么?” “雕像。” “雕像”这句话,在来梦的耳里产生了回响,但窗外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讨厌雕像!我不想看那种东西!” “不行!你一定要看。还要仔细数,总共应该有七座。” 来梦心想:“既然知道又何必去数?”但是她无法反抗。因为他的声音及态度不容许来梦反抗。 列车放慢了速度,往左边转了弯。在黑暗中,有一些样子像人、但却比人奇怪的东西站在那里,而且几乎看不见它们的长相,来梦数着那些东西的数量,时间只有四、五秒。 “怎么样?有七座吧?” 男人冷冷地说着。 “没有,不是七个。” 虽然很害怕,来梦仍照实回答。 “不可能!来梦你看清楚,你已经是会数数的年纪了。” “可是……真的只有六个嘛。” 来梦坚持她的意见,却被抓住了肩膀,她不由得发出了细微的叫声。来梦抬头看了他的脸,却只看见黑色的影子。 “来梦,不可以算错 。如果你算错了,很多人都会有麻烦的。” 你已经不是小娃娃了,应该会分辨才对。来,再告诉我一次,雕像一共有几座?” “六个。真的只有六个嘛!” “伤脑筋,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听话的小孩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 来梦害怕的发出尖叫——不,应该说正当她准备尖叫时,记忆就中断了。 听到这里,北本先生有些疑问。 “那时候跟来梦在一起的大人是你爸爸吗?” 北本先生的问题似乎让来梦更困惑了。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唔……想不起来吗?我觉得这很重要耶。” “那太为难她了,那是她很小的时候的事嘛,能记得这些就已经很厉害了。” 耕平的语气变得有点严肃,北本先生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放弃再追问下去。 汽笛响了。周围的沉默使得铁轨的声音更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当三个人都快受不了这种沉默的状况时,北本先生轻咳了一声。 “那么……耕平、来梦,确认一下我们现在的状况吧。这样称不上是舒适吧。” 北本先生的话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处理好车内的人际关系,至少还可以找出一条生路。不过……我想希望不大。” 北本先生刻意压低的话语随即被一阵怒骂声盖了过去。又是刚才那个穿红衬衫的男子。 “这班列车到底要停在哪里?把我们都当成傻瓜吗?谁去把车掌叫过来!各位!你们都不在意会变怎样吗?” 北本先生耸耸肩说: “即使是那种人也有他存在的意义。只要有个像他这样歇斯底里的人,反而就会让周围的人冷静下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该不会连我们也被牵连进去吧?” 耕平用有点讽刺的语气反驳之后,重新观察那个红衬衫男子,他大约三十出头,头发虽不长,鬓角却很长。 “至少我不会被牵连进去。耕平你也是吧?难道你会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一个只有声音大、又歇斯底里的男人吗?” “我办不到。” “很好,看来我俩都不是一九三○年代的德国人。” “先不提这个。对于刚才的怪现象,我倒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我早说过了,我不是怪异幻想文学的什么权威或专家,我只是那些专家的赞助者罢了。” “话虽如此,至少你比我了解吧?” “那你对这种现象到底知道多少?又能够判断多少呢?” “我是个大外行。我所知道的恐怕不及北本先生的十分之一,我也不相信这种事。” “耕平,‘知道’和‘相信’是两回事。就像我知道耶稣基督存在,但却不是基督教徒一样。” 话题又被岔开了。 穿着红衬衫的男子仍然继续怒骂着。 “你们这些人都有毛病吗?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呢?大家应该一起到车掌室去抗议才对啊!” 这时有另一名男子仿佛举有听见怒骂声般从走道走了过来,站在来梦他们面前。 “对不起,可以让我坐在这里吗?” 他应该比耕平大三、四岁吧?穿着白衬衬和长裤,厚实的肌肉都快把衣服撑开了。 “你不加入那个人的行列吗?” “急也没用。只会让肚子饿而已,没有好处。” 他在北本先生对面坐了下来。 “对了,我叫做根岸承一郎。关东大学交通研究会成员,今年第一次顺利的升上五年级。” “五年……你是医学部的学生?” “不、我是商学部的学生。我和同伴们发誓要在毕业前坐遍的所有路线。结果花了四年还没实现目标,所以只好留级,真是本末倒置到了极点。” 他毫不在乎地笑着,接着露出了十分认真的眼神。 由于根岸做了自我介绍,所以北本先生和耕平也都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而来梦依然只说了自己的名字。 “能在这里碰面也算是有缘吧?虽然这个环境无法让人感到愉快,但还是请多指教。” “身为交通研究会的会员,你对这个情况有什么看法呢?” “问题就在这里。照地图和时刻表来看,我们坐的车子应该早就到会津的若松了,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根岸确认过乘客们的想法,继续地说着。 “福岛县的确很大,但即使是在山岳地带,也不可能开这么久都没靠站。而且我刚才还注意到,这班列车一直往前直走,没转过半次弯。” 根岸把声音压低,看着耕平他们三人。 “日本没有一班列车可以直线行走超过一百公里。除非日本比你我所知的要大,否则绝不可能。 “那么,年轻人你的结论是什么?” “不管这是哪里,都一定不是日本。” 根岸一本正经的说了出来,然后津津有味的注视着他们三人。 3 穿着红衬衫的男子气急败坏的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木制地板被他踩得吱吱作响。 “我不想再继续搭这班令人倒胃口的车子!我要下车,别阻止我!” “我们不会阻止你。不过,要下车是不可能的。” 根岸平静地回答,但对方却加以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这班车是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前进着,如果跳车只是骨折就算命大了!” 男子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正在指责自己的根岸,却又不得不默认他的话是对的。 北本先生在这时出来打圆场了。 “可以告诉我们该如何称呼你吗?否则谈起话来还真麻烦。我叫做北本……” “我叫做串永正广,是山手人材开发中心的讲师,另外还担任少棒教练。” “原来如此,接下来你会参选市议员吧?” 北本先生淡淡的语调,让这个叫做丰永的男子,完全没有发觉北本先生是在嘲笑他。 “对了!至少该去看看是谁在驾驶这班车。有勇气的就跟我去机房看看!” 他的表现不禁让人觉得这个男的一定喜欢指挥别人,一开始先大声嚷嚷,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强行将所有人带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八成他在人材开发中心时,也是用这种方法。 北本先生边笑边摸着下巴。 “我们早晚会知道,他是只会发牢骚、或是真的有领导能力的人。” “就算他真的有领导能力,也要看发挥的时机和状况吧?” 看来根岸也很不满,他显然并不认同丰永是个理想的领导者;不单只有耕平对丰永反感。 “嗯……如果他是三、四十年前劳工团体的领队的话,说不定还挺优秀呢!” 北本先生一边摇晃着空啤酒罐,一边如此评论着。 由于没有人愿意与勇敢的丰永一同行动,他只好一个人朝机房走去,事到如今,总不能连自己都不去看看。 “耕平不去看看吗?” “去了也没用。” “吓为什么?” “反正机房的门一打不开。即使打开了……” “即使打开了会如何?” “我想:机房一定没有人。” 与其说这是耕平的想像,不如说是他记忆中的一个光景。他不确定是在电影或是小说中看过,但是碰到这种情况,车掌大多不在列车上。 结果在四十七秒后出现了。回到车厢的丰永铁着一张脸,发出来的声音尖锐而 颤抖。 “不行,机房的门打不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耕平果然猜中了,但没什么好高兴的。或许是因为啤酒的缘故,他的思考无法集中,像榕树枝一样多的疑问,在耕平脑中形成一片丛林,而那些没有头的雕像们,则在树根之间跑来跑去。 丰永好像继续在那边说着大道理,耕平却一点也不想听。他将手肘撑在窗缘,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睡着,然后将一切都当威是在作梦。 “耕平哥哥,你喝醉了吗?” 耕平张开眼睛,看见来梦正担心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和窗外的汽笛声重叠在一起。 “我不要紧……你别担心。” 耕平尽量想让来梦放心,而丰永仍然大声地演讲。总之,他就是要大家同心扭转现况,突然,他要耕平发表意见。耕平虽然厌恶他以领袖的态度自居,也说了一些话,因为如果什么都不答,他一定会纠缠不休,直到自己回答为止。 “我想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吧?只要继续坐,列车总会到达某个地方。” “那你说说看,列车是什么时候、又会开到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那么你又怎么保证像这样吵闹,情况就会好转?” “什……!” 丰永这个人,有强敌出现精神反而会更好,果然适合当劳工团体的领队。他在人材开发中心的时候,八成也是对着前来进修的社会新鲜人们大声地斥责吧?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吵架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 根岸冷冷的声音,阻止了他们继续吵下去。北本先生则保持沉默,似乎正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车子快要转弯了……!” 来梦的声音充满紧张的情绪,而这情绪连带地也传染给耕平。 “你知道?” “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所以别想太多。” “嗯……” “你们在说什么?” 丰永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们在说小孩子所做的梦。” “小孩子的梦何必当真?看你一副认真的样子。” “不关你的事!” 耕平的态度让丰永气得龇牙咧嘴。在丰永看来,耕平简直就像是刚被送进人材开发中心,不成材却爱反抗的公司新人。 “让我和那孩子说话,我有事要问她。” 丰永的双眼亮了起来。因为他现在正处于非常不愉快的状况,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让他发泄的对象,而且还是个稳赢的敌人,他认为只要自己高傲些,对方就会臣服于自己。但是耕平却拒绝了他。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根本不是想和她说话,只是想威胁她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向小孩子夸耀你的力气。” “你欠揍码?” 丰永眯起眼睛,他的身材虽然比耕平矮了五公分,但是他的体格可赢过耕平许多,从“你欠揍吗?”这句话看来,不但看得出他性格上的粗鲁,也可见他对自己力气的自信,虽然耕平可能打不过丰永,但是只要他有那个意思,耕平也准备奉陪到底。 当恐惧冲昏人们的理智时,来梦就会成为所谓的“魔女”而遭到群众的猎杀吧?趁现在只有丰永有“猎杀魔女”的想法时赶紧打消它,一旦他的情绪传染给其他人,那就糟了。 不知从何时起,耕平已担任起保护来梦的角色。虽然他自己仍是需要监护人的年纪,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护来梦。 4 丰永冷笑着。如果他穿的是长袖衬衫,恐怕现在正卷袖子准备开打吧?当耕平站起来时,根岸低声叫喊着: “列车转弯了!” 一瞬间,所有的乘客都向列车行进方向的左边车窗偏了过去,身体的感觉告诉人们,列车正往左边弯去。 到刚才为止,所有乘客的眼光及兴趣都集中在丰永的身上;没想到才一下子的工夫,他就被大家遗忘了。丰永就像猴子山中被抛弃的落寞猴王,连他想要单挑的对手,都无视他的存在。 这时候,耕平才第一次注意到车厢内的人数:除了来梦、北本先生、根岸、丰永和自己五个人外,还有两位男性和两位女性,一共是九个人;人数足够组一支棒球队,只不过这支球队毫无默契,恐怕赢不了任何一队。 和来梦及北本先生一样,耕平把额贴近了玻璃,放眼望去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来自车厢内的照明。在毫无边际的黑暗中,成列的雕像立在那里,而且少说有五座。 雕像沿着铁轨排列,反射着从列车传来的亮光,但是,耕平看见雕像的样子,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雕像穿着罗马式的宽衣,其中一座还有着狮子头,耕平没算清楚雕像的数量,也许是六座、也可能是七座。 “可以请你说明这是怎么回事吗?” 丰永以阴沉的语气逼近耕平,用阴惨的眼神注视着来梦,他的目光就像一个斥责不良学生的老师一般。 “这小鬼一定知道些什么!列车一转弯就看得到雕像所代表的意义,她一定知道!” 老实说,耕平满赞成丰永的意见。但是,耕平丝毫不苟同他的做法,他只会将真相逼入深渊,到最后却救不了任何人。 “说!你想把我们带去哪里?有什么企图?” “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 “我还想叫你们告诉我呢!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叔叔的!”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 “你够了没?” 耕平大声骂了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一截的男子,两人又再度点燃了战火。丰永也因为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目而精神奕奕。 “别闹了。打架也解决不了事情,不是吗?” 丰永的同伴这么说。一个年约三十、头发有点塌、妆画得很浓、穿着无袖衣服,看起来像是在酒家上班的小姐。也许是妆画得不错吧?她的长相倒是满引人注目的。 “假如那个小妹妹真的知道什么,我倒希望她诚实地说出来。” “这太为难她了。因为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耕平下定决心,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要当来梦的“防波堤”。从搭上这班奇怪的蒸气车开始,常理就跟着月台一起被抛到脑后了。列车行走在不合常理的黑暗中,而车上的九名男女乘客,则被关在遭隔离的狭小世界里,并不是来梦把这辆车叫来、强迫大家搭上的,但为什么年纪最小、最纤弱的她,要成为他人攻击和纠缠的对象? 想到这里,耕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总之广大家先冷静下来好好商量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的意见虽然平凡却充满理性。 “对了!我叫做玉村雪绘。这是本名哦!在店里是用别的名字。至于那家店是在池袋车站的西侧出口……” “别说废话!现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时候吧?” 丰永有点慌张地打断她的话。 “有种大家就继续坐这班车吧!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会撞车也说不定,到时候所有的人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个时候,耕平反而羡慕起丰永的简单头脑,列车出车祸固然很悲惨,却不是一种未知的情况,但现在的情形,却是无从判断好坏。 无论如何,保护来梦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对一个才刚认识的孩子产生如此的想法,不过,人的精神意识是无法用公式来解析的;或许按照自 己的心情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各位!既然大家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不如互相介绍吧!老是躲在自己的壳里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造成什么误会呢!” 这名叫做雪绘的女性所提出的意见,似乎还满被接受的。假如这是由丰永提出来的,恐怕只会让大家的心情更加紧张。看到雪绘的眼神,有一名男子首先介绍了自己。 “我的名字叫做长田伸彦,是银行行员。原本是利用休假出来观察鸟类的,却遇到这种事,明天若是回不了东京,那可糟糕了……” 他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吧?中等身材,头顶微秃,衬衫上规矩地系着领带,看起来很诚实、正直,但并不机灵。 “我是唐泽博史,是个西画画家。” 这个身材高瘦的男子看起来快要三十岁、或许更年轻,不但有着一头长发,还有浓密的茶色胡须,看起来很像是还是凡人时的耶稣。 “我是小西香津子。五天前我还在贸易公司上班,现在则是个轻松的失业者,因为突然想一个人旅行,才……就是这样。” 她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梳着整齐、等长的头发,一看就像是上班族,脸庞还满端庄。但或许是车内昏暗的关系,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北本先生、根岸、来梦和耕平也重新介绍了自己,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了,至于能不能成为理想的伙伴,或许是今后共同的课题,目前,他们只能称得上是难友。 “刚才看到的雕像行列,到底是什么啊?有那么奇怪的东西存在,不如让大众传播媒体来介绍。” “脸部好像是像鸟还是什么的,因为很恶心,所以没注意看。” “我看到的是长得像牛。” “总而言之,长得不像人类。不对!应该说是动物的头连在人的身体上。那到底是什么啊?” 好不容易有了交谈的机会,原本被各自孤立、心怀不安的人们,变得活泼了许多。但在丰永眼里看来,不过是一群失序的人罢了,为了夸示自己的存在,他又扯开了大嗓门。 “简单得很!只要这小鬼把她知道的老实说出来,就可以解决了。” 丰永的两眼泛起油光。北本先生则浇了他一桶冷水。 “你准备拷问小孩子吗?” 听到“拷问”这个字,丰永觉得有点扫兴。 “我可没这么说。” “对你来说,人生也许很简单,但是你硬要别人认同你的想法,那可不成;假如这孩子说出她的梦,而我们的情况仍毫无改善的话,下一个你又准备责备谁呢?” 丰永瞪着北本先生。 “可是,我觉得还是拿个什么把她绑起来比较好,免得她丢下我们一个人跑了!” 丰永越说越过分。耕平知道自己对他的厌恶感又增加了几分。其实,丰永并非真正在意来梦,他只不过将来梦当作发挥的题材。 为了不让丰永老盯着来梦,耕平站起来挡住了来梦。 “开什么玩笑!她能逃去哪里?你是在向小孩子展现你有多厉害吗?这么做情况会好转吗?” 气氛骤然变得可怕起来,而打破这个僵局的是雪绘。 “我突然想到,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害我们的人,即使把她绑起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况且,现在也没有东西可以用来绑她,还是别做这种无谓的事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说“赞成!赞成!”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脚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推倒,惊叫声四起。男女九个人就这么纠成一团,跌倒在通道上。动作最敏捷,的耕平也不支倒地,但是如果硬撑、不顺势倒下的话,说不定会伤到腰或背脊,幸好耕平跌倒的时候,头没有撞到扶手什么的;他站了起来,先是扶起来梦、然后扶起了北本先生。这时候,丰永叫了出来。 “车子停了!” 所有的人都发觉到的事,丰永不把它说出来不甘心;这个人的个性就是这样。 “是小妹妹把车停下来的吗?如果是的话,就非向你道谢不可呢!” 雪绘注视着来梦。这个在酒家上班的女性,从刚才就对来梦很有兴趣。丰永脸上虽然露出不悦的表情,倒也没有说什么。丰永和雪绘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让他不敢太嚣张。 一阵怪声音突然响起,当所有人发现那是车门打开的声音时,便小跑步地从通道挤向车门。照理说,应该是手动式的旧式车门,竟然敞开着。对所有人来说,这个敞开的车门是出口?亦或是一个新的入口?他们无法判断。 不请自来的宾客们 1 第一个采取行动的人是耕平。他不顾其他畏畏缩缩的乘客们,背起背包就往车门冲。从车窗照射出来的亮光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许多小长方形,看起来好像许多并排着的米白色卡片。 “耕平哥哥,小心一点哦!” 来梦叮咛着。他对来梦笑了笑,便从梯子爬下去,踩在地面上。 列车停下的地方并不是车站,所以也就没有月台;车门距离地面的高度,足足有来梦那么高。不过透过鞋底所传来的,是坚硬而确实的地面,既不是无底的沼泽,也不是天上的云堆,可见这里仍是“陆地”。 听到耕平的叫喊,紧接着下车的是来梦。对她而言,即使外头一片黑暗,但是只要在耕平身边就很安心。来梦慎重地注意自己的脚步,很快地来到耕平身旁。 “耕平哥哥!那里有灯光!” 耕平也注意到了。因为周围实在太暗了,即使是一点亮光,也很容易发现。 “也许有人住在那里哦!” “有可能!但是离这里有多远啊……” 人类对方向、距离和时间的感觉是靠不住的,特别长在黑陷中。目前能够确定的,就是灯光的位置是在高处。不过是在山上还是空中,目前无法判断。 “好!我们就到那里去看看吧!” 由于年纪最小的来梦都下车了,其余的乘客似乎也受到刺激,全都从列车上下来了。而根岸则回应丰永的意见,说话声在耕平身边响了起来。 “要不要等到天亮再行动?” “你保证天会亮吗?” 丰永的反驳倒是一针见血。根岸眨眨眼想了想便沉默下来。毕竟他们是处在一个不能用常理判断的情况,不能确定天一定会亮,也无法保证世界会随着晨曦恢复正常。或许应该现在就马上行动、打开一条生路才是对的。 丰永反驳根岸之后,四周就陷入死寂;而打破这片静默的,则是一阵刺耳的汽笛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到的是蒸气车喷出白色蒸气的样子。银行行员长田不禁发出“呀!”的叫声,连忙从列车旁跳开;然后列车便耀武扬威地开始转动车轮,无人乘坐的车就这么开动了。 所有的乘客都呆住了。看着白色的烟雾越来越远,丰永突然跳了两、三步叫了出来。 “喂!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 从车内洒出来的亮光拂过丰永的脸,不到几秒的时间,汽笛声便离得远远的。 “看来,不得不往灯光处一探究竟了。” 丰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似乎早就认定让大家了解状况是他的责任和义务。而有个懂得反抗的声音则回应了丰永。 “那可不一定,别决定得那么早。” “要不然就只能沿着铁轨一路走下去啰!谁晓得铁轨是直直地前进?还是在原地打转?你能保证它会帮我们走出去吗?” 丰永喋喋不休地说着使得对方沉默下来。反驳丰永的人是自称画家的唐泽。他八成是和丰永最合不来的人。 “哼!自以为是大家的领队!也不看看别人是怎么想的!” 唐泽喃喃说着。 “不满意的话,就提出其他方法啊!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更好的意见?” “……” “说不出来吧?那就别批评我的意见!因为没有人要站出来领导大家,我才不得不挺身而出。来吧!大家出发吧!” 耕平心想:“要是这时承认丰永是领队,往后就有得瞧了!”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幽灵列车把他们丢在这里,恐怕就是要他们到有灯光的地力去吧?这是列车自己的意思?还是操纵列车的人的意思?虽然目前的处境令人气愤,但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丰永第一个采取了行动,其他人便跟了上来,当他确定所有人都跟过来后,便得意地笑了。但是其他人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才跟在他后面罢了。整个队伍前进两、三步后,一阵怪声传了过来。玉村雪绘怕得缩成一团。 “刚才是什么声音?” “猫叫吧?” “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就是有才会叫嘛!” 丰永不耐烦地回答着。雪绘凭着同性之间的亲近感,向小西香津子搭讪。 “就算是猫,也叫得好可怕哦!听起来好像婴儿的哭声。” “拜托!别形容得那么恶心嘛!” 小西香津子的口气凶得让大家都吓了一跳。雪绘觉得很扫兴便安静下来;耕平除了注意自己还要注意来梦,所以没空去理猫的叫声。 自称是领队的丰永可亢奋得很。他似乎认为自己有责任走在大家前头,于是很有自信地抬头挺胸。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并随时注意地面的高低起伏、是否有障碍物等。样子看起来很蠢,不过在黑暗中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有灯光就表示有人家,有人家就表示有路。大家加油!只要走到那里,就会有好吃的晚饭哦!” 这种话听起来像在哄小学生!耕平心想如果目的地真的有人家,可是对方却拒绝收留大家的话,他倒要看丰永要怎样和对方交涉。 丰永接着又提出一项意见。 “等一下!毫无秩序地前进实在太危险了,又暗又症有路。现在大家排成一列,我走在最前面,哪个身体健康的家伙去走最后面! 耕平考虑了一下,决定走到最后面,但是丰永充满猜忌的反应又从黑暗中传了过来。 “不行!你们两个要走中间!如果让你们走在最后面,说不定半途就会逃走;不如让我牵着那小鬼吧?” 耕平知道丰永没有恶意,但是分的态度实在令人火冒三丈。在黑暗中,耕平感觉到来梦的手碰到自已的手襞,于是他找出来梦的方位,并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说够了没?真是无聊,就只有你一个人在乱想……” 耕平话才说一半就被打断了,那个不慌不忙、稍有年纪的声音是北本先生的。 “我保证这孩子不会逃跑,不用瞎操心。” “话虽这么说,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到时候你可以打我、也可以踢我。放心吧,我不会抵抗的。” 北本先生在黑暗中,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笑猫一般地笑了。丰永大概也想了被他用伞修理的丑态,就打消了还嘴的念头。这时候,来梦开口了。 “来梦不会逃跑的。因为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来梦的声音自耕平身边响起,然后一字不漏地传到丰永耳里。 “好,我相信你们!不过,要是你逃走了,我可不敢保证后果会如何哦!为了不让团体的规则被破坏,有时候需要做严厉的裁决。” 没有人对丰永自以为是的责任感提出异议,因此这个小团体并没有瓦解。于是九个人按照丰永、雪绘、根岸、唐泽、长田、香津子、北本、来梦、耕平的顺序,排成一列纵队,爬上长满夏草和灌木的山丘。 走在队伍最后的耕平将背包背在左肩,并回头看了看后面。由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深渊,耕平不禁怀疑:他们一路走来的地面,是否在他们通过之后就跟着消失了? 2 云散开了。 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因为之前视线所及都是一片漆黑,但现在却有些微的亮光,四周的风景也渐渐看得见了。没有人发号施令,但一行人却一同抬头看了夜空,但是挂在天空的月亮样子非常怪异,好像在嘲笑他们。大得吓人的赤褐色月亮悬在空中,而上面火山口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大笑一般;这些景色,让所有的人心寒。 “真不知道 这是哪里?我刚才说这里不是日本,但现在看来说不定这里甚至不是地球!” 根岸喃喃地说着。北本先生则有另一种正面的看法。 “至少还有氧气可以呼吸,管它是神还是恶魔,都要感谢它吧!” 众人的视线总算从月亮转移到地上。果然有灯光的地方就有人家,从树林间隐约可见高高的屋顶。用不着丰永说什么励志的话,所有人都变得很有精神。正当大家不慌不乱地准备爬上山丘时,刚才的怪声又响了起来。 “又是猫叫耶!” 雪绘皱起了眉头,香津子没说话,那个自称“领队”的人则大声叫了出来。 “不过是猫叫,有什么好怕的!赶快走,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才刚说完,丰永却突然停下脚步。那个邪恶的猫叫声从他身后传来,声音大得使人无法不去管它,来梦不由自主地挨近耕平,而耕平也直打哆嗦,丰永则故做镇静状。 “喂!猫不会袭击人、也不会吃人,用不着担心。别理它就是了!” “可是狮子和老虎也属于猫科动物耶!” 根岸说的是事实,但这个节骨眼上却没有人会称赞他。雪绘和香津子不禁缩起身体,男性乘客们也是身体发冷,互相注视着对方。 “别说那种没大脑的话!你想搞得大家心神不安吗?如果再犯,我可不饶人!” 假如丰永在此时表现沉着,应该可以巩固他的领导地位,偏偏在这紧要关头最歇斯底里的就是他,他只是一味地提高音量来掩饰。 风沙沙地作响。九个人突然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在二十步远的平地上,眼睁睁看着草丛左右分开。 “它”终于出现了!月光下“它”的形体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恐怖、难以相信的表情。’ “那……那不是猫,不是猫!” 长田上气不接下气,但他的形容不完全正确。那只动物的样子的确和猫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大小,因为“它”从头到尾,足足有两百公分,那对黄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人类。想到人生最后,竟是被一只大猫、而不是狮子或老虎吃掉,真是一点也不浪漫。 猫叫了出来。但那并不是普通的叫声,而是肉食野兽的咆哮声。耕平脑中闪过警告的信号,于是他便大声叫喊。 “快逃!” 雪绘和香津子转身就跑;但是最小的来梦却一动也不动。 “快跑!来梦!拼命地跑!” 来梦虽然马上采取行动,但她却没有照耕平的话做。她快速地抓住石头,朝着猫的两眼扔了过去,当它命中猫的鼻子时,它痛苦的叫声立刻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接着它飞奔到耕平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耕平则拿起背包,往猫的鼻子打了下去。 无论什么动物,鼻子都是它们的弱点。猫发出惨叫声后,不断地甩动着前脚,并用尖锐而弯曲的爪子,撕破了耕平身上穿的猎装。耕平赶紧退后,免得被它伤到。不一会儿,它转身而去,消失在草丛中。 “假耶稣”唐泽用呻吟般的声音说话了。 “逃走了吗?” “不,或许它还藏在这附近。大家小心点!” 耕平虽然这么说,却想到要大家小心也没什么用,不禁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耕平你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的,北本先生。话说回来……” “来梦!我不是叫你赶快跑吗?下次你要乖乖听话哦!” “对不起啦!可是我不要只有自己逃跑嘛!” 来梦一边说着,一边把耕平的背包捡起来交给他。在刚才的打斗中,最勇敢的就是这个背包。耕平向来梦道谢后收下了背包。 “假那稣”唐泽望着猫消失的草丛四周后,说出了大家最不想听的话。 “在幽灵列车之后,来的是猫怪吗?看来,我们的目的地一定是鬼屋。” “你有完没完?” 丰永大声吼叫着。刚才受到猫的袭击时,身为领队的丰永完全没有任何作为,他大概觉得自己丧失了权威。老实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承认他的地位,只是他一直浑然不觉。 “以后要同心协力,按照我的指示……” 才说到一半,猫叫声又来了。而且这次是从好几个地方同时传来的。长田喘着气说: “那个猫怪……原来……不只一只!” 长田吓得发抖,连牙齿都合不起来。 “快跑!” 丰永一声令下,所有人在红色月光下展开了悠关生死的赛跑。如果耕平单独一个人,毫无疑问的,他一定跑在最前头;但是他现在右手牵着来梦,左手拿着背包,而北本先生又抓着他的背包,以至于实力完全无法发挥。 “等等!别丢下我啊!就算我对任何事都很好奇,我也不愿意被猫吃掉如果丢下我,死了我也要变成鬼出来报仇。”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发出这样的悲鸣。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山的顶上。在树林中,出现了又高又黑的石墙。 “爬得上去吗?” 石墙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公尺,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去。照丰永的说法,有墙就一定有门,于是一行人开始沿着石墙跑了起来。所有人自然而然地都往左边跑。 猫怪八成也爬不上三公尺高的墙。大家都认为:只要进到墙里边就会有办法。 假如好不容易找到的门是关着的,可能大家会很绝望吧?不过出现在面前的竟是敞开的石柱门。 3 在跌跌撞撞滚进门之后,一行人都无法马上站起来。虽然目前还称不上已经得救,但也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第一个站起来的耕平准备将门关起来,却发现这扇门一动也不动。接着来梦、丰永和根岸也站起来帮忙;结果九个人一同出力也移动不了门。这么一来,最要紧的就是进入建筑物内。 然而,猫怪并没有从敞开的大门进来,应该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四周的猫叫声听起来充满威吓、也充满懊悔,想必它正在为到手的猎物飞了而沮丧吧? 突然,猫叫声消失了,只有九个人的呼吸及脚步声在空气中。 这个山丘不知道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上面长满了灌木,每一棵几乎有五公尺高。当他们绕到山的的右边时,才清楚地看到整座建筑物。 十分正统的维多利亚式石造洋馆。不太像民家,反而比较像博物馆或美术馆。洋馆共三层,除了有开天窗的阁楼,应该还有地下室才对,从外面看很难猜测总坪数。三楼多半装着铁窗,只有两扇窗透过窗帘将屋内的亮光投向屋外。对幽灵列车的乘客们来说,这是名副其实的“暗夜灯火”。 这间屋子大得超乎常理。连接走廊的楼梯宽的可以让九个人排成一横排;一个小队的兵士就算在走廊整队也不会嫌挤;玄关的大门即使让职篮选手惦着脚尖走也可以悠然地通过。丰永握着青铜制的门环,脸上的表情因为紧张而显得僵硬,当他们用门环敲着门时,站在后面的根岸小声地和北本先生说话。 “接下来到底会怎么样啊?” “那要视情况而定啰。有推理的、科幻的、恐怖的,状况不同的话,后续发展也会不同。” “您的意思是……?” “假如是‘推理’的话,到最后总会出现合理的答案;‘科幻’的话,虽然会和我们的常识有些出入,但也会有个合乎逻辑的结果;不过如果是‘恐怖’的状况,就很难去预料结果。” “是这样子吗?” “当然啊!‘恐怖’的目的就是在刺激情绪起伏,而不是为了解释某项事实的原因;我们现在就在讨论往 后的状况似乎太早了点。” 耕平在一旁听了,心想:“那你就别说那么多!”不过他也了解,身为“怪异幻想文学馆”的馆长,北本先生也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在根岸和北本先生谈话时,丰永仍继续敲门;当他停下来没多久,里面便传来锁被打开的声音。 玄关的门缓缓地被打开,橘色的亮光在走廊形成一块长方形。一行人稍微退后了一些。 站在那里的,是个又高、又魁梧的男人,因为逆光,所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由于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只像个黑影。但至少他不是兽头人身的怪物,也不是猫怪。 男人用不甚清楚的低音说着。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你是这个家的主人吗?” “不是,我是管家。” “管家”这个古典的职称,让丰永不禁紧张起来。他很快地向对方说明他们的遭遇,并请对方收留大家一夜。但是得到的回答却是很冷淡。 “那真是太不幸了。不过,我家主人很讨厌访客,所以无法让各位住下。各位请回吧!” “喂!等一下!我们又累又辛苦,现在叫我们回去太过分了吧?” 这个自称是管家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很抱歉,那是你们的事,我们没有必要配合。我受雇于我家主人,他的意见比什么都重要。” 管家看了答不出话的丰永一眼就准备回到屋内,丰永立刻把他拦下。 “我们当中有女人还有小孩,这里又暗又危险又没路,根本没办法走回去。能不能向你家主人拜托一下?天一亮我们就离开,或者只收留女人和小孩也可以。” 丰永可算是尽心尽力地说服对方吧?不久之前,他还说过要绑住小孩子、不让她逃跑什么的话。 “那么……让我去问问主人的意见。不过,请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管家把门关了起床,走廊上只剩下异样的红色月光。一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充满不安的脸。 丰永不禁脱口“哼!拽什么拽!”但是其他人却没什么力气附和他。 过了十分钟左右,门总算再次打开,黑衣管家又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但这次却对呆站在走廊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主人请各位留在这里过夜,请进。” 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头确定猫怪没有追来之后,一行人便各自拿起放在走廊的行李踏进了豪华宅邸。自认是领队的丰永又说话了。 “我想先见见你家主人,向他道谢。” “很抱歉,不行。” “为什么?”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况且各位也不是为了找我家主人才来的。” 管家的脸摆明了“别太放肆”的态度,丰永气得涨红了脸,但又不能回嘴或生气,这时北本先生则出来打了圆场。 “无论如何,我们非常感谢他的好意,请代我们向你家主人道谢。” 九名男女被管家带到大厅,那里足足有小学教室那么大,天花板的高度也超过三公尺。室内的空气干燥而凉爽,只穿着夏天的服装还感到有点冷。而约有五公尺宽的暖炉正烧着火,并不单只是装饰品。 接着管家做了个手势,一角的门便打开,一个穿着灰色服装和围裙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她看来不爱说话,走路也没有发出声音。 “一楼有餐厅、沙龙和图书室,主人交代各位可以自由使用;客房在二楼,我请侍女带各位上去。” 管家的态度有礼但却冰冷。以至于大家虽然还有许多疑问却不得不闭嘴。 “三楼是我家主人的私人场所,请各位千万不要上去。” 当管家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充满了威势的光芒。 “为了你我双方,请务必遵守这一点。我知道各位都是很守礼仪的人,因此我不再多说。” 其实要挑起对方的好奇心,最有效的就是禁止对方去做那件事,不知道管家懂不懂这个道理?丰永以领队的身份,代替大家回答“知道了”。 房间的分配则按照以下的规定。 黄水仙之间——雪绘、香津子及来梦三名女性。 黑水仙之间——丰永、长田及唐绎。 白兰之间——北本、根岸及耕平。 耕平对房间的分配还算满意。虽然和来梦不同房间令他有点挂心,不过其他二位女性至少可以信任,而且又不用和丰永同一间。耕平看了丰永一眼,知道他似乎有什么不满却无法开口抗议。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无视于管家再三警告的反抗行为? 4 “三十分钟后,请各位到一楼的餐厅,我们会为各位准备消夜。” 侍女说完后便离开白兰之间,留下北本先生、根岸和耕平。他们三个人不知怎么搞的,互望一眼后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不知道有几间像这样的房间?真了不得的房子啊!” 根岸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白兰之间足足有七平方公尺大,家具方面有:床和床头柜三组、茶几和摇椅三只、附有一面大镜子的矮柜、几乎可以“挂”进五个人的衣橱、餐具橱及立灯各一个,不过没有电视。 “全是深咖啡色系的胡桃木家具,八成值不少钱。” 北本先生边摸着下巴边喃喃地说着,然后他注意到挂在墙角的一幅古老铜版画,上面画着兰花,这间房间的名字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对了,我们忘了问这是哪里那!这里是福岛县?桔木县?还是山形县?或者是新泻县呢……” 根岸一边翻着时刻表,一边这么说着;而他列出来的地名,都让耕平感觉印象很远、不真实。根岸摇摇头,把时刻表收回自己的行李袋中,然后坐在床上。 “不过我真服了那管家耶!不但称职得令人敬而远之,连本人也有点像幽灵。” “那管家应该有脚吧!” “那他就是外国的幽灵啰?自江户时代后,大家看到的幽灵才是没有脚的。” 耕平一边听着根岸和北本先生的对话,一边顺手把背包扔向靠窗的床上。他推开窗子看了一下,浅红色的天空下,有着一片浅红色的草地和森林;然后他关起窗子,打开了浴室的门。 这间纯白色浴室比耕平住的公寓还要大。他转开大理石制的洗脸台上的水龙头,热水便流了出来。 在洗了一个舒服的澡后,耕平的脑细胞便开始灵活起来了。他再次打开窗户,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外头到处都看不到电缆,但是他们房间内的电灯却亮着…… 耕平他们在半夜强行闯入别人家、要求对方让自己留下过夜,甚至还让对方准备消夜,所以即使端出来的是狗食和白开水,他们也没有立场抗议。但是,摆在餐桌上的料理却一点也不马虎,虽然不是标准的全套法国料理,却也准备了巴塞尔风味的炖牛肉、醋渍鳟鱼、洋葱沙拉、法国面包和小餐包、奶油和醋栗果酱、咖啡和牛奶、以及三种不同的葡萄酒;服务态度虽然阴暗,味道却不是错的,况且他们每个人还都带着一种叫做“饿”的调味料。 当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时,北本先生便打开话匣子。 “对了,管家先生,这附近好像住着很奇怪的猫,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你是说‘猫’吗?这位客人。” “是啊!全长大约有两公尺长的猫。有那种怪猫在附近徘徊,我们可不敢轻易出去外面呢!” 雪绘的话对那个面无表情的管家一点都没有影响。 “我想陆地上没有那种猫存在。” 丰永的声音和表情,都跟着紧张起来。 “实际上就是有!” “我没有见过。” “我们都看到了!” “世上不可能有两公尺长的猫,我说的没错吧?” 管家的回答仿佛在责备不速之容的无知。当丰永无法马上回嘴时,管家又说了一句把他们打人谷底的话。 “很抱歉,我想各位是在作梦吧?” 管家的回答,让九个人产生了九种不满的情绪。香津子盯着沉淀在咖啡杯底的砂糖,决定开口问管家。 “对不起,可以借个电话吗?我想跟我的家人联络,免得他们担心。” “想打电话请到电话室,稍后让我为您带路。” 香津子点点头。听到这个房子里有电话,虽然有些意外却十分高兴。 “对了,这里是哪里啊?是福岛县?还是新泻县呢?” 根岸提出的疑问,听起来很平常,实际上却非常重要。其他人都等着听管家的回答。 “都不是。” 地板的一角突然传来“喵……”的一声,所有人都吓得缩成一团。银行行员长田甚至发出叫声,从椅子上弹了起采。 那不是身长两公尺的怪猫,而是普通的猫,是来梦可以抱在手臂中、普通大小的暹罗猫。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发出有点神经质的笑声。这是从过度紧张中被解放出来的自然反应吧! 来梦从椅子站了起来,把手伸向猫。但是猫却竖着尾巴,一声不响地跑出餐厅。 这真是间安静的太安静的宅邸。 香津子再次请人带她去电话室。穿着灰色衣服的侍女毫无表情地为她带路。看着香津子离去,丰永咳了一声,再度要求是否能和屋子的主人见面。 “我们又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只不过想当面向他道谢嘛!” “很抱歉……” 管家先说了一句他的惯用句。 “我家主人并没有邀请各位,是各位擅自闯进来的。我已经说明过这个家中的规矩,假如有任何不满,各位随时可以离开。” 雪绘的眼睛似乎正说着“该适可而止了吧?”一直保持沉默的银行行员长田,双手转着空的咖啡杯,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离这里最近的车站有多远呢?” “大概三十公里左右。” “那么买东西一定很不方便吧?你都是开车出门的吗?” “是的。” “不过,这里的路也不像条路,很辛苦吧?” “是的。但是用不着各位来替我们担心。” “唔,你说的没错……” 长田抓抓头,不得不承认管家的话。 去电话室打电话的香津子带着失望的表情回到了餐厅。 “电话一直占线中,完全打不通。” “这种情形经常发生。我们不断向电信局抱怨,但是对方不太愿意来这种深山里,我们也很困扰。” 管家把责任推给了电信局,众人都拿他没办法。一群人互相对看,发现彼此的脸上都显出孤立无援的表情。 “我看各位都已经吃饱了,那么我带各位到沙龙去,请各位在那里充分休息一下。” 管家首先站起来,接着所有人便往隔着一条走廊的沙龙移动。那里比餐厅还要宽敞,放置在暖炉前的沙发及摇椅,也都事先计算过足够的数量,每个人都各自找好自己的位子。 等不及管家离开,“万年不平分子”丰永便大声咆哮。 “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瞧不起我们这些客人!” 北本先生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别太啰嗦,免得被误认是忘恩负义。那管家说得很对,我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他随时都可以赶我们走,所以只好安分一点。”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这家的主人收留我们过夜,却不愿意露面,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问我也没用。说不定他很怕生,或者是生病了,总之我们不能强迫对方和我们见面。” “就是啊!我们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对于这房子的一切,我们没有任何要求的权利。” 自称是画家的唐泽讥笑丰永的任性与无理。耕平觉得唐泽说的好,他认为无论碰到什么情况,丰永都会心怀不满、满口怨言。 丰永正想反驳唐泽时,管家推着推车回到了沙龙来。推车上的咖啡杯是麦仙牌的陶器,咖啡壶也是纯银的。 “管家先生,这栋房子有名字吗?” 一直处于旁观者立场的耕平这么问着。 “有的,这位客人。它叫做‘黄昏庄园’。” 黄昏庄园 1 在大厅的角落,一个像棺材那么大的钟摆落地钟沉重地告诉大家时间。现在是半夜十二点,也就是凌晨零时,好不容易多事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但是,没有人敢保证一觉醒来,这一连串奇怪的事件就会结束。如果这些事件能化为一个晚上的恶梦,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也可能有更可怕的恶梦来临也说不定。一行人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开心。 “来梦,差不多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啰!” 坐在沙龙角落的来梦,看起来很困。听到雪绘这么说,她虽然点点头示意,却没有马上采取行动。 大人们也没有离开沙龙的意思。他们的关系不能说是非常好,却因为害怕落单,所以都没有动静。到头来并不是耕平一定要担任来梦的保护者,而是其他人都已经这么认定了。 “来梦,我送你回房间。” 当耕平从自己的椅子站起来时,一直沉默寡言的丰永用不善的眼光看了他一下。耕平无视丰永的视线,把来梦叫了起来。 出了沙龙,来梦就好像睡意全消,边走边跳地走在耕平前面,耕平则变成跟在她后面一样。 不过好像弄错了转弯处,眼前看到的全是没见过的景色。 “真糟糕,我们迷路了吗?” 耕平不禁苦笑。他记起了小时候曾在爸妈的医院中迷路,边哭边走的时候,被新来的护土发现抱了起来,但是那个新来的护士也迷了路,两个人差点一起哭了起来。当时仍是少女的护士,如今已成了资历十五年的老资格…… 如果回到东京,就有间六张塌塌米大、没有浴室的公寓在等着主人归来;即使迷路也无法迷路。这么一想,“迷路”这件事还满有趣的。由于管家只严禁上三楼去,所以耕乎他们即使在一楼徘徊,也不怕会被斥责。不久,他们走到了一个微暗、宽广的空间,好像是个大厅,却不是当初一行人被带领到的那个大厅。 “这个大厅和之前那个不一样耶!” “好像是吧。这里和东京附近的格局不一样,空间好像很多。” 这个大厅的形状很奇怪,是圆形的。等到眼睛习惯黑暗后,耕平不禁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 那里排列着一群高度约两公尺的雕像。它们沿着墙壁排列,脸则朝向房间的中心。雕像的材质不是石头,而是像青铜类的金属。那些雕像散发着奇特的光泽及无法形容的瘴气。耕乎正面的雕像有着狮子的头部;左一的雕像,头部是长着角的公牛;左二的雕像头部则吐着舌头;左三的是老鹰的头;再过去则是熊的头、狗的头,然后是驴子的头。 “来梦……” “六变成七、七变成八、alpha(a)变成omegao(ひ)、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于是圆没有了两端……” “来梦……!”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狮子变成驴子、于是两者合而为一……” 来梦的口中,不停地念着耕平无法理解的话。这个时候,面前的女孩不是来梦,而是披着来梦的皮的人形麦克风;她的双眼虽然睁得很大,却显得很空虚。耕平用力移动几乎黏在地板上的双脚,向前拉了来梦的手,来梦像幽魂一般被他拉着走,动作迟缓却让人感受不到力量。 “来梦,我们离开这里吧!” 耕平所说的“这里”不是指这个大厅,而是指这间屋子。他认为幽灵列车及猫怪,都是为了将所有人引进这间屋子的道具。 他们两人毫不回头地走出圆形大厅,由于有着“身后的雕像说不定会移动”这种不合理的恐惧,因此耕平的脚步虽然快速,却不顺畅。 “耕平哥哥……?” 当他们回到沙龙附近时,来梦好不容易像是从梦里醒来开口叫了耕平。此时,走廊深处响起了脚步声,是北本先生渐渐地走向他们。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我们亲爱的丰永先生很担心你们呢!他怕你们逃到别的地方去。” “那我来实现他的期待吧!我现在就和来梦一起离开这间房子。” “你来真的?” 北本先生将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三个圆形一样。 “你的眼神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过,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突然决定这么做呢?” “这间屋子还有另一个大厅,那里排列着我们从车上看到的雕像。” “真的吗?想不到雕像竟然会在这里。” 北本先生似乎陷入沉思。 耕平并没有将来梦刚刚在大厅发生的事说出来,假如说溜嘴,事态一定会更恶化吧?他慌忙地带着来梦跑上二楼,拿了自己的背包,也叫来梦去拿她自己的背包。当他们下楼,却被从沙龙出来的丰永挡住了去路。 “看来你们准备离开这里吧?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如果丰永先生知道的话,我倒希望你来告诉我呢!” 站在耕平旁边的来梦,抬头看了丰永。虽然她的眼神并没有挑衅意味,但丰永却很不高兴。 “我不许你们擅自行动。各自回你们的房间去,天亮之前给我乖乖地睡觉!” “恕不从命!” “你到底不满意这屋子的哪一点?你知道些什么?又瞒着我们什么事?” 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丰永要怀疑他们。他不知道该不该将雕像的事也告诉丰永。 然后,他从猎装胸前的口袋,掏出三张纸币递给悄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管家。 “这是消夜和叨扰你们的费用。虽然我认为用钱来换算你们的好意很下流,但是我没有其他可以用来答谢你们的东西……” 管家没有收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耕平。不甘受冷落的丰永,怒气冲冲地想夺回主导权。 “我说过不许你们任意行动!况且这对管家实在太失礼了!如果你说什么都要离开这里,那就靠自己走到玄关去吧!” 耕平实在受不了丰永。在进来之前,丰永利用来梦她们让管家收留他们;现在却反过来利用管家想阻止耕平。对于丰永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耕平实在无法忍受。不过,管家冷静的声音适时制止了他们两人。 “请两位不要在别人家里动粗。我说过想离开的人可以自由离开。这位年轻的客人,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假使您真的想走就请离开吧。但是现在是深夜,您带着小孩子不是很危险吗?” “来梦要和耕平哥哥一起走。”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决定。耕平则默默地将眼光投向伫立在一旁的绅士。 “北本先生你呢?” 他没有把圆型大厅的事说出来。北本先生挽着胳臂考虑了一秒半左右。 “嗯……我要留下来。因为我今天实在太累了。虽然我的精神和头脑是二十多岁的状态,可惜身体却办不到。” “是吗?我懂了。” 耕平没有强迫北本先生。比起丰永,他实在算是个好人,但不知为什么,耕平也并不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总觉得北本先生知道很多事,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我不能收下这些钱,请您拿回去吧。” 管家把话说得很清楚,于是耕平便收了回来。既然金钱无法代替感谢,就没有必要强迫对方收下,而且日后说不定还需要用到钱;再者,由耕平拿钱出来本来就是件不自然的事。 “谢谢你们的照顾!” 耕平先发制人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是为了不让丰永再插嘴。 “谢谢你们的照顾!” 来梦学着耕平低头道谢之后,两个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右转、穿过大厅。在丰永就要拉开嗓门制止他们 的时候,玄关的门已经开了又关。 “虽然少了两位客人,但是房间的分配并不会改变。请各位回房休息吧!”管家用着低沉的声音说着。 2 黄昏庄园这群不请自来的宾客们又再度集合到沙龙,只是人数从九个人变成七个人,在听了丰永对耕平的一阵抱怨后,北本先生静静地提出反驳。 “不需要这么生气吧?丰永老弟。” 丰永虽不情愿被北本先生叫做“老弟”,却也不能责备这个相当于自己父亲年纪的长辈。他的脸上虽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却至少表现出愿意听对方说话的态度。 北本先生继续说着。 “你似乎认为来梦那个孩子是引起所有事件的原因,没错吧?” “没错!我现在还是这么想!” “这就对啦!她现在自动离开了,那我们不就安全了吗?从你的论点来看,应该是这样不是吗?” 北本先生的话,摆明了是故意在刁难人,但却踩到了丰永的痛处。丰永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用力地从沙发站了起来,然后踏着几乎要把地毯踩破的步伐走出了沙龙。大概他所拥有的“忍耐”,突然全部用完了吧? “北本先生,为什么耕平他们突然要离开这间屋子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嘛!” 听到根岸这么问,北本先生有点犹豫地从沙发站了起来。 “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站起身的只有康泽和根岸两个人,两位女性和长田则留在沙龙。 他们三个人默默地走在昏暗的走廊,转过好几个弯、经过一些铠甲、雕刻、标本及绘画的行列,他们再次感受到这间豪华的宅邸实在是阴气森森。一直走到快要弄不清楚方向的时候,北本先生就将唐泽和根岸两人引到一个拱型的入口,带着他们进入一个比刚才更加昏暗的空间。踏人圆型大厅的两人,不禁摒住呼吸环视着四周。 “这是……” 根岸和唐泽异口同声地说着。来梦和耕平看到的来西,也就是那些身高将近两公尺的人身兽头雕像们现在正在他们面前。狮子及公牛的眼睛,似乎怀着恶意俯看着他们三人。唐泽和根岸,虽然有想从这个怪地方逃走的冲动,可是看到北本先生一动也不动,只好忍耐地留在原地。根岸咽了三次口水之后,压低声音、 害怕地问着。 “北本先生,这些雕像到底是什么?” “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北本先生的声音也很低。 “拜蛇教……?” “基督教初期的一个分派。罗马帝国分裂成东西时,受到正统派的压制而解散了……” 北本先生用下巴指着面前的雕像行列。 “有着狮子头是天使米迦勒,公牛头是天使斯列埃。” 北本先生继续往下说:蛇头是天使拉斐尔、老鹰头是天使加百列、熊头是天使陶塔包特、狗头是天使艾拉陶特、驴子头则是天使奥诺维。北本先生的语气并不得意,反倒有点疲惫的感觉。唐泽一边胡乱地摸着胡子,一边问着。 “我听过米迦勒或是加百列这些大使的名字,这些和它们是相同的地位的吗?” “‘天使’并非是正统基督教的专属人物,天使米迦勒也曾出现在回教圣典中。况且拜蛇教是基督内部的异数?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意识到‘天使’的所有权。” “话虽如此,不过蛇在基督教中不是恶魔的象征吗?因为崇拜他们而遭到压制,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拜蛇教来说,比起强调人类是无知及迷信的上帝,让夏娃吃下禁果的蛇,才是给与人类理性和智慧的恩人呢!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详注:prometheus,为人类偷来火种的巨人)一样。” “原来也可以解释成这样啊!” “不过再怎么说,这雕像实在很恶心耶!” 根岸说出了满浅显易懂的意见。七座人身兽头的雕像,确实像他所形容的,缺少讨人喜欢、亲切的感觉。甚至还散发着令人感到胃痛、心悸的气息。 “北本先生,这种雕像会被放在这里,是不是表示这里是个不好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也不能因为这里有着和铁轨相同的雕像,就断定这里是邪恶的根据地。” 北本先生像是在苦笑着,抬头望了望排列在旁边的两座雕像——狮子头米迦勒和驴子头奥诺维。 “可是,耕平不是觉得危险才离开的吗?” “那是耕平的自由,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假如根岸老弟你有相同的想法,你也可以现在就离开这里。” 根岸被长辈这么一说,似乎有点不太舒服地转过身去。 “我还是摘不懂。为什么北本先生能这么冷静呢?” “我也不是冷静啦……” 这次北本先生是真的在苦笑,还陷入沉思。七座雕像从平台上俯看着三名侵入者。北本先生好像是被雕像们催促一样的又开口说话。 “你们不觉得我们该从头想想看吗?我们今天……不对,已经过了十二点,应该说昨天,似乎遭遇到了许多不幸的事,但我们有受到什么伤害吗?” “哦……” 根岸和唐泽互看了对方一眼。北本先生说得没错,从被丢在无人车站开始、坐上无人列车、然后在黑暗中看到不知道一共是六座还是七座的雕像,接着在黑暗中下车、被巨大的猫怪追赶、一直到逃到这间屋子里。虽然经历了许多恐怖和不愉快,但这一切都像一场恶梦,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说得也是,确实还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不过……不愉快的感受则是经历了不少,最糟的就是丰永那家伙,真希望他只是梦里出现的东西,梦醒了就会消失。” 唐泽的话很毒。其他两人不反对也不表赞同。虽然,自认是领队的丰永并没有让事情有什么转机,但也不能断言只要把他排除在外就能改善什么。 “耕平他们不要紧吧?” “说得也是。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两个人还会回到这里来哦!” 北本先生稍微耸了耸眉。 “应该说他们不得不回来这里,因为他们大概也走不了多远。” “为……为什么呢?” “看看雕像的排列方法吧!它们是排列成图形,圆既没有两端、也没有终点,可以说是拜蛇教的思想特征。好了!这里待久了也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他们离开了圆形大厅,准备走回沙龙,还没到达目的地,就意外地有人出来迎接。银行行员长田,似乎十分不安地在找他们三个人。 “北本先生,我有话想告诉你……” “怎么了?” “丰永先生叫我别说出去,你可不可以阻止他呢?不,我已经试着阻止过他了,但是他是不可能会听我的话的……” “丰永老弟到底怎么了?” 话才说一半,北本先生的眼神露出不该有的不安。 “他该不会要到三楼去吧?管家不是明确地禁止我们了吗?” “就是您说的‘该不会’。” 北本先生低声地自言自语,这种事情即猜对了也不会令人觉得高兴。然后北本先生竟然看也不看长田一眼,便着急地往前走去,一点都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有那么糟吗?” “当然!这次说不定真的会出事呢!被禁止的事一定有它的理由,我们不能去破坏禁忌。” 北本先生加快了脚步,唐泽和根岸也跟了上去,而前来通知他们的长田,也急忙小跑步追上他们。 “北本先生!您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听到唐泽这么问,北本先生回过头来,两眼露出苦涩的光芒。 “我知道的只有一点点,而这‘一点点’说不定还是我的自以为是呢。” 他的回答,使得唐泽无法再往下问。 “大概没有人能够知道全部的事实吧?我们只能推测罢了。” 3 丰永刚过的三十年人生,涂满了“自负”及“不满”两种色彩。就像耕平及北本先生所观察、判断的一样,丰永是个去哪里都无法完全满足的人,因为他非常需要别人的赞赏及服从,但是他从未自别人那里得到这方面的满足。 丰永从小就希望受到他人注目,在小学的时候想当班级干部、中学的时候则想当学生会长。高中的时候好不容易当上橄榄球社社长,却因为社员们造反而结束了他短暂的政权。丰永在六星期的暑假中,没有一天停止练习;由于他自己非常热衷、勤奋又充满精力,便也要求社员们也这么做,但是其余的社员们并不像他那么努力,于是想要自由及空间的社员们便团结起来罢免了他。 “可恶,每个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这种想法成了丰永的人生态度。为了不让别人瞧不起自己,他便自己站起来领导大家,以实力和成绩得到他人的认同。丰永一直这么想着,并在各种情况下实行自己的想法。高中时代,校方介入了橄榄球社的造反骚动,使得丰永辞去了社长的职位;这个痛苦的经验让他学习到一件事:想要实行什么想法的时候,必 须要有强者给自己撑腰。大学时代,丰永加入了“应援团’’(译注:指专门在各种比赛时,到会场替学校校队加油的队伍,与啦啦队相似,但没有女生,全是男生,以口号、吆喝为主),并兼作校长的私人秘书及保镖;虽然他的成绩不是特别好,却一毕业就当上附属高中的体育老师。但是在高中任教时,也有学生因为太严苛的练习而住院,因此丰永便被调到新成立的人材开发中心。 然后,丰永现在为了保住领队的权威及自尊心,竟然要触犯黄昏庄园的的禁忌。 当然,丰永有他自己的一套正义。他是坐上幽灵列车乘客的领队,至少他是这么想的,而因为他当上了领队,他就要让所有人平安地到达目的地。 尽管这是丰永单方面的自以为是,但他的责任感却是如假包换的。即使他想看到像耕平那样爱造反的人,或是像唐泽那样爱抱怨的人能够降伏于他的样子,他仍具有身为领队的责任感。 “不过这屋子还真大!光是这条走廊就比我住的大厦还要大。” 虽然丰永自己不觉得在做什么亏心事,但触犯了管家所说的禁忌却是事实。这位自称是领队的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又长又宽又昏暗的走廊深处。走廊两侧的墙壁,装饰着铜版画及中古世纪西欧的铠甲,似乎正冷眼看着这个被自我意识冲昏头的侵入者。 丰永试着开启一扇以橡木做成的门。在眼睛还未习惯黑暗前,有团黑黑小小的东西,溜过了丰永的脚边,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感吓得他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因为他发觉到,刚才溜过他脚边的就是在餐厅的那只暹罗猫。 那只暹罗猫发出低低的叫声,似乎在嘲笑丰永。丰永在心里臭骂了猫一顿后立刻将视线转移,不去理会猫的事情。好不容易黑暗暗渐渐消去,室内的陈设轮廓也渐渐地呈现出来。丰永本来就不是屋主欢迎的客人,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入侵者;他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声调,清清嗓子咳了一声。 “对不起,请问您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吗?我叫丰永……” 由于对方蜷曲在黑暗中毫无反应,丰永的感情立刻受到了伤害。因为他认为对方应该是有完美无缺的礼仪二以及善意表现的人。即使这样,这次他仍压抑自己,忍了下来。 “今晚真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但这也不是我们所愿意的。实在是因为连续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使得我们不得不在半夜来打扰您……” 对方没有回答。当丰永觉得被忽视时,他那软弱的耐心便蒸发,愤怒的水蒸气则充满在他的意识空间。 “我……我可是专程来打招呼的,你也该说句话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总该懂得一点礼貌吧?” 丰永一气之下,忘了是自己理亏在先,他伸手抓了那人的肩,硬是要看对方的脸。 三秒钟后,丰永听到了自己发出来的尖叫声。 四名男子在楼梯下听到了尖叫声,用十分惊恐的视线互看了对方。银行行员长田,躲在其他三个人的身后,用害怕的眼神望上看去。 “发、发生什么事了……?” “哎,反正不会是好事。” 北本先生的声音也非常沉重而痛苦。当尖叫声的回音渐渐消失时,四个人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及脚步声。 “刚才的叫声是什么?” 雪绘和香津子站在男士们的背后,脸色十分苍白。香津子大概刚洗完澡吧?头发还湿湿亮亮的。男士们露出蹩扭的样子,保持沉默的状态。女士们也没有七嘴八舌的发问,只是用恐惧的眼神望着楼梯上方的黑暗。这样子的“默剧”竟然持续了二十秒之久。 “各位,发生什么事吗?” 管家出现了。说他是正义的化身,有点不够气氛;要说他是死神,则又适合得令人害怕。 “客人们”虽然犹豫了一会儿,却不得不将他们那位领队的举动说出来。 “各位是说他上三楼去了吗?” 管家的声音又冰冷又严肃,他们用抽筋的脸点头示意,他们的地位一下子便从“客人”变成了“犯人”。 “请各位待在这里不要动,我不会再警告各位第二次了。” 要说是“魄力”还是“威严”好呢?总之,这些话让这群“客人们”毫无反抗的余地。管家命令他们原地不动,接着上了三楼。等到管家壮硕的身躯消失在黑暗后,一行人便发出了一连串的叹息声。他们不能做的,就让管家代劳了。 经过有如一个世纪长的时间,管家再度出现在楼梯上。 四名男士哑口无言,女士的其中一人则发出了低吟;另外二名女士,则发出了又高又尖的叫声,而管家一边搂着丰永的身体,一边开口说话了。 “放心吧?至少他还活着……” 原本有九个人的外来客,现在却少了三分之一。最年轻的两个人离开了这间宅邸,自称是领队的男子,则半生不死地躺在床上。其余的同行者,只能在事后乖乖遵照管家的处理方式。长田用很泄气的声音说了。 “我们是不是该叫警察比较好呢?各位。” “要怎么联络警察?” “假耶稣”唐泽的声音,带有一点干燥的毒气。 “电话打不通,只能走路去通知警察。即使真的想去,也不一定走得到警察那里。况且也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只不过是丰永那家伙自己昏倒罢了。” 雪绘也开口了。 “我认为大家还是早点离开这间怪里怪气的屋子比较好。我们去追耕平和来梦,和他们一起走吧!” “不,我觉得至少要等到早上,丰永这家伙是因为触犯了禁忌,所以遭到报应。我认为只要遵守规定,就一定会很安全。” 看来丰永从领队的位子上掉下来之后,似乎是唐泽最有条件坐上这个位子。 不过,到底被禁止踏入的圣域——三楼有什么呢?管家说过他们家的主人就在那里,那么这家的主人又是何人?为什么不露出他的真面目?而打破禁忌爬上三楼的丰永,又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藏着这些疑问。连丰永这么固执的人都得不到答案,也没有任何一个人 敢向管家提出疑问。 “虽然我们目前很安全,但有谁能保证危险不会从三楼走下来呢?” 雪绘的声音,几乎接近歇斯底里状态,也难怪她会这么害怕。 “警告我们别上三楼去,反而让人觉得很奇怪;好像故意在煽动我们的好奇心嘛!说不定那是个陷阱也说不定!” 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因为所有人都同意她的意见。 “北本先生,您从刚才就一直没说话;你有什么意见吗?” 根岸问了一行人中最年长的人。接着所有人都注视着北本先生。一直凝视着地板的北本先生似乎被视线勾引了一般,把头抬了起来。 “我并没有什么意见……” 北本先生看起来就像突然失去光彩、老了很多一样,他原本只是个刚迈人老年的人,现在看起来则是不折不扣的老人家。 说不定现在的情况比自己想像的要糟得多。没想到干涉了“这边的世界”的力量会这么的强、这么的容易。而这股干涉的力量,假如变得更强、影响的范围变得更大的话,两个世界一定会失去平衡及调节,维持这个状况的制度也会崩坏。如果真的变成这样,修复一定要花很长的时间。不,说不定想修复也做不到。 北本先生打从心里希望来梦和耕平能够尽快回到这间宅邸,而且是越快越好。 同心圆上的华尔滋 1 耕平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和行动,是百分之百的正确;但是除了这么做,他没有其他选择。 耕平也不认为继续留在那间宅邸,事件就能够平稳地结束。与其在那里静静思考、等待事态的转变,不如起身行动比较好——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不得不这么决定。 假如这许多奇怪的现象都是朝着来梦而来,那么即使逃出那间怪异的屋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奇怪的现象一定会尾随着他们而来,然后在两个人的周围掀起狂澜。但是现在他们只能认为:到时候再说吧! 两个人走在和刚才一样的红色月光下。暖湿的微风将草丛吹得沙沙作响。令人感觉不像走在野外,而像走在一个宽广却封闭的红铜色圆型运动场。 “来梦,你的脚痛不痛?” “不痛。我们还是快点离开那个家吧!” 基于对耕平的信赖感、还有对那七座雕像的恐怖及厌恶感,来梦决定逃离那个房子。虽然耕平并没有因为那些雕像受到什么伤害,但由于来梦害怕雕像,而且还因而说出那些奇怪的自言自语;光凭这两件事,就足以让耕平决定离开那间屋子。耕平还不至于迟钝到在发生这些事之后,还能在那屋子里安眠。 暗红色调的风景在来梦及耕平的周围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好像走在古老的铜版画一样。耕平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吹进一阵寒风。他抓着来梦的手,很快地看了周围一下。 在某处、有某个人、正在注视着他们两人。 这是耕平近乎恐怖的直觉。他抬头看了那个红色的满月。现在应该不是会出现满月的时期才对。 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疑问”是能够让人有所成长的。但是在这个黄昏庄园,“疑问”只会让人混乱。耕平摇摇头,牵着来梦,再次踏出脚步,走在红色的风景中。 这时,黄昏庄园三楼深处的房间开始有了动静。巨大的桃木书桌上杂乱地放置着数十幅铜版画。书桌前的影子正注视着桌上的画。 其中的一幅铜版画,描绘着丘陵地带的风景。天空中悬挂着巨大怪异的月亮,地面上则被高高的草丛覆盖。但铜版画的颜色让观赏者相当不快。 在画面中,有两个小小的黑点正在移动。如果将这两个黑点放大,就会看得出来是人类的头,从黄昏庄园逃出去的两个年轻人就在这幅画里。这个人影伸出有如枯木般的手,拿起了另一幅版画。另一幅版画上,刻画着奔驰在铁轨上的机关车。 两幅版画就这么被重叠在一起。 一股强风从山丘上吹了下来,草丛被吹得沙沙作响。 耕平有些故意地往右前方前进,因为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人类即使打算直线前进,也会不知不觉地往左前进、变成圆型运动。如果耕平记错了方向、左右弄反了的话,不过是变成了往右前进的圆型运动,加速回到原来的起点罢了。 “耕平哥哥!是火车铁轨!” 来梦所指的方向,出现了一条被月光照射、发出红色生锈颜色的轨道。耕平轻轻地叹了口气。直到刚刚,他脑中只想到要远离黄昏庄园这个地方,这下子才握住方向了。只要能走到那个无人车站,说不定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他们才在铁路上走了两三分钟,便听到某种声音。 那是机关车发出的汽笛声。 蒸气机关车渐渐地逼近,莫非是那辆幽灵列车吗?不过,假如是普通的列车,就不能错过坐上它、然后远离这个奇怪地方的机会。耕平四处张望,终于找到汽笛声的方向来源,也看到了白烟冲上红色的天空。于是耕平牵着来梦的手往那个方向走去。 突然,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四周的地形和风景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平缓的山坡突然中断,出现了断层及山谷。用目测宽度大约直二十公尺左右,深度则因为树木和草丛遮住无法判断;上面还架着一座铁桥。 基于安全问题,耕平认为没有强行过桥的必要。当他们决定在铁路旁等待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铁路旁的草丛中跳了出来。吓人的恐吓声隆隆作响。 “是吗?我知道了!” 耕平对着身长两公尺的猫大吼之后,便牵着来梦的手往铁桥上跑去。想要避免一项危机,就必须面对另一项危险,这似乎是充满恶意的剧本所安排的。 耕平边跑边回头看,吓了一跳!猫竟迅速地追了过来,耕平还以为只要把他们逼上铁桥,它就会善罢甘休! 猫的影子掠过他们头上。当它落下时,来梦竟然离开了耕平的身边。因为刚才猫的前脚擦过来梦的肩膀,风压使得来梦站不稳,小小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来梦摔了个倒栽葱,往谷底掉了下去。耕平虽然听到了尖叫声,却弄不清楚是来梦还是自己的尖叫声。猫被耕平用背包丢中脸,发出呻吟后就这么消失了踪影。一瞬间铁桥上只剩下耕平、和用只手抓住桥桁(建筑物的骨架)的来梦。耕平想要思考猫怪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却中途作罢,因为想了也没有用。耕平现在是处在一个无法用常理了解的世界,无论有多么不合理,也没办法处理。耕平现在必须做的就是救来梦、并使自己也得救。来梦的手臂力量撑不了多久,耕平在铁桥上爬着,铁轨则开始强烈地振动他的身体。 “来梦!抓住我的手!” 耕平将手伸了出去。汽笛及车轮的声音急速地接近,耕平的额头闪着和月亮相同颜色的汗珠。 “耕平哥哥!快逃!” “胡说什么!快点抓住我!” 即使手伸得再远;只要来梦腾不出手来,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机关车终于驶上了铁桥,汽笛声正咆哮着。在列车逼近的极短时间里,耕平实行了刚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耕平跳了。 即使耕平的运动神经很好,边跳边躲开的动作,一生中恐怕也做不出第二次。铁桥的侧面有着突出约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他朝着那里跳了第一次;接着在第二次的跳跃中,耕平利用反作用,成功地扑向了来梦,接着耕平滑下了几乎是垂直的陡坡,草木的枝干、突出的石头都成了他踏脚用的东西。土的烟尘和小石头弹跳起来,笼罩了两个人。 耕平似乎预支了一生中所有的奇迹。没多久,他毫发无伤地跌坐在陡坡的底部。 耕平抬头看了列车通过上方高高的铁桥,确定来梦安全无事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想着: “真是的,要去找背包才行……” 2 黄昏庄园正被“恐怖”、“不安”、“焦虑”、“疑惑”这四个透明的怪物所支配着。这四个怪物从三楼下来、走遍二楼及一楼,在人们的脖子边吹了又冷又腥臭的气息,不请自来的客人们不禁发冷,身体也缩成一团。他们实在非常疲倦,也想要钻进被分配到的房间的被窝中;但是睡眠的精灵却没有接近他们。假如盖上棉被,会想像有妖魔鬼怪在外徘徊;即使睡着了,也有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而他们更无法压抑住“尽量和多数人在一起比较好”这种心理,于是这六名客人只得聚集在沙龙,忍耐着共同的不安。 “我要去看看丰永的情况。” 说话的是雪绘,真不知该说她是有勇气、还是说她轻率。对于她的发言,最快有反应的是画家唐泽。 “雪绘小姐,你和丰永那家伙是什么关系?” 唐泽代替大家提出了这个疑问,雪绘并没有回答的义务,但是她却简短有力地回答了。 “男女关系啊!” 唐泽哑口无言。其他人则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着雪绘。 “没有必要那么讶异吧?况且我也不认为你们有预期其他的答案。” “我不相信耶!” 说出这话的是北 本先生。只要是牵扯到人和人之间的问题,他的能力就会展现。 “为什么你不相信呢,北本先生?” “因为他不是雪绘小姐喜欢的类型啊!对于缺乏独立心、服从性高的女性来说,丰永可能是个可靠的对象;但对于拥有独立思考和生存方式的女性来说,他只会让人感到厌烦而已。” 雪绘笑了一会儿。 “您认为我是个独立的女性,真令我非常高兴。可是北本先生,男女之间的交情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哦!” 雪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点挑衅地看了其他人,然后越过沙龙将另一扇门打开。 “哎呀!丰永先生,你好多了吗?” 接着安静了一下子。 “丰永先生,等一下、你在做什么呀……” 雪绘的自言自语使得沙龙中的气氛掀起了波浪。唐泽一开始犹豫不定,接着便下定决定站了起来。看来这位画家似乎认为丰永和雪绘是相当不登对的,而且这种想法似乎压过了恐怖及不安的情绪而支配了他。 其余的四个人目送着唐泽离开沙龙。根岸的眼神带着少许厌恶感;长田的眼神像是那种一心想看好戏、然后自己胡乱想的那种眼神;香津子和北本先生则是各自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单纯地目送着那位西画家离开。 打破这虚伪的平静的是十分尖锐的叫声。门后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雪绘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回到沙龙,她倒在唐泽脚边,于是唐泽一边急忙将她扶起来,一边向昏暗的走廊看了过去。 “丰永……?” 唐泽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是看到对方的脸才喊出这个名字的,但是假如他先看了附在脸部之下的身体,恐怕就不会叫出这个名字!那是灰色和绿色、没有固定形状的果冻状生物,如果是在一九五○年代的sf(科幻)电影中,八成能够成为主角吧?而那蠕动的生物上黏着丰永的头。 长田发出一声怪叫后,连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长田人虽善良,意志力却很薄弱,于是他毫无抵抗地掉进“恐慌”里,如果硬要将他发出的怪声转换成文字,可能就是“嘻嘻嘻嘿嘿嘿嘿啦嘿啦嘿啦……”,不过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唐泽瞪大了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揽着雪绘向后退,北本先生也护着身后的香津子跟着后退。 灰色和绿色的果冻,有着丰永笑着的脸,开始侵入了沙龙。 “想个办法!你们快想个办法啊!” 唐泽一边挥汗,一边喊叫着;长田则早已翻了白眼,吐着白沫,而且全身痉挛。 有个又黑又大的影子,穿过客人来到门边,那是管家,他拿着扫帚,看起来就像带剑的骑士。“果冻”被扫帚追赶,然后被推出了门外。 管家的嘴一直紧闭成“一”字,他用力地关上门后,将长田弄倒的椅子扶了起来。接着传来了很响亮的锁门声。管家像是剧中的男主角一样,回头凝视着吵嘈的旁观者。他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掌着扫帚,好像是穿着黑衣的法官。 “真不该让各位留下来过夜。我们原本每天都过得和平而宁静,自从各位来了之后,就一直引起骚动。” “你会这么觉得也是理所当然,等事情稍微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麻烦你处理一下那个运气不好的男人?” 听了北本先生的发言,管家有一点故意地晃了晃钥匙串。 “您是北本先生吧?您知道些什么?又了解多少呢?” 管家的眼神充满着黯淡的光芒。 “每个人都太高估我了。” 北本先生自言自语了一下,然后用手刀敲敲脖子,好像要消除堆积在那里的疲劳一样。除了还陷在恐惧中的长田之外,其他人全都将视线集中在北本先生身上。 “我不否认我是这群人当中知识最丰富的。但是,假如把大家比喻为小学生,我也不过只有高中生程度而已。然而现在所发生的情况却相当于大学毕业论文的程度;如果放着不去理它,说不定会变成博士论文也说不定。” 根岸用僵硬的表情和声音问着。 “那么,那篇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什么呢?北本先生?” “这个嘛——‘失去的和谐’、‘混乱的秩序’、‘被破坏的平静’……你们随便选一个吧!” 北本先生喃喃地说着,然后改变了表情;两眼和声音恢复了意志力。 “管家先生,我也想问问你。你对你家主人又了解多少呢?” “我所了解的,只有主人一次也没有拖欠过我的薪水这件事。” “真是模范老板啊!那么你到现在为止,一共领了多少次月薪呢?九十次还是一百次?差不多有这么多次吧?” “这个月领的是第九十六次的薪水。我不懂您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管家分明是在要求对方说明原因,但是北本先生却无视他的质问。自从来梦和耕平脱队以来,北本先生好像很困惑、又好像是算错而停了下来一样。然后现在,他和管家之间讽刺的问答,又将他一时回复过来的精力消耗光了。 “到底……丰永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北本先生回答了唐泽这个最基本的问题。 “因为我们无法想像、超出物理性的力量造成的。” 如此回答的北本先生,看起来就像是变成苦闷的囚犯一样;知识和力量也完全蒸发光了。 “具体的答案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束手无策吧?” 北本先生摇摇他头发半白的头。 “……丰永也不算是个多坏的人,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虽然很想帮他,可是……” 3 —耕平和来梦听到了猫的叫声,停下了脚步。脑中浮现了从幽灵列车下车之后,遇到的那只令人不愉快的巨大猫怪。但是看看周围,并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从被幽灵列车追赶、自铁桥上跳下来后,来梦和耕平走了大概一公里半左右。但是这半天以来的经验,让耕平变得无法相信幸运女神的笑脸。他想:现在是连续剧中讨厌的广告时间,马上就会回到连续剧的时段了吧?然而这种预感却老是猜中。在爬上前方的一个坡道时,他们便宣告了“广告时间结束”的讯息。 “耕平哥哥!你看那个!” 来梦的声音因为害怕而显得僵硬。 如果身边有个比自己还强壮、值得信赖的同伴,耕平也想躲在那个人背后。但是现实和理想是差得很远的,耕平不得不让来梦躲在自己的背后,面对眼前的恐怖。 沙沙作响的草丛中,有一座雕像立在那里。这是耕平第三次看到这种高约两公尺的青铜质雕像,而来梦恐怕看了第四次了吧?这肩膀以下是人、只有头部是动物的雕像,是在表现它的神圣?还是在侮辱、亵渎人类和动物双方的东西呢?答案恐怕不是前者,因为站在红色月光下的蛇头人身像,恐怕是不被容许存在于正常的世界中的。 耕平转过身子,准备往反方向逃跑,然而他的脚却拒绝离开。因为从他的视神经传来的情报,使得他动弹不得。在距离他们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有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身高比耕平稍微矮些、身体却很结实,而且还是曾经见过的人。不过耕平宁愿出现的是陌生人,因为这个男人,不但对来梦不怀好意,对自己也极不客气。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来梦紧紧抓住耕平,用着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厌恶的眼神看着前来的熟人。 “丰永先生,你才是为什么会……” “那个东西”虽然有着丰永的脸和声音,却是亵渎了这个世界的法则的另外一种存在。丰永笑了 ,没有发出声音的笑,而这是丰永不可能露出的表情。因为丰永是个大声主张自己的意见、没有表里的男人。 丰永突然动了起来!他趴在地上,一边笑着一边开始匍匐前进。 丰永他……不!应该说是有着丰永样子的“物体”,在月光下爬了起来。 和丰永相似的“来西”,早已不说半句话,而这却替耕平他恐怖感的“根部”浇上了肥料。“说话”是为了表明意思、并且拥有共通的表现方法,以及理解的场所。即使是像“我要吸你的血”、“我要杀了你们两个”、“我要征服世界”这种充满恶意的话也好,只要说出口,耕平的恐怖就会烟消云散。 大概是对于来梦的责任感支撑着他的双脚吧?耕平将来梦的身子转了过去,他让来梦面向还没有出现任何障碍物的方向。 “耕平哥哥?” “另回头,来梦!” 耕平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机械化。 “听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笔直地跑。不要在意我,知道了吗?” 耕平硬是推了似乎有话想说的来梦一下。 “快跑!” 在来梦开始往前冲之后,耕平便回过身去。丰永他……不!应该说是假借丰永样子的东西,正朝着耕平攻击过来。他早料到这一点。也订定了作战方式:等会儿转过去的时候,就要朝对方眼睛的高度挥拳过去,当拳头打到对方身体的瞬间,还要把拳头往身体里扭转进去。结果,对方的反应很强烈,原本跳了起来的丰永,正好被狠狠地打中脾脏的位置,从空中往地面掉了下来。 耕平心想,对方应该无法马上站起来。实际上,丰永也没有爬起来,耕平以为他蹲在草丛中,却看到他身体的轮廓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连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都一起变成颜色、形状不明显,并且难以形容的物体。 耕平没有观察到最后,他回过身子,朝着来梦追了上去。他顺利的一拳,为自己争取到时间,也在右手腕留下了过度使用的疼痛。而那个像是丰永的“东西”沉没在草丛中。耕平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跑。然后一个不明物体突然出现在他前面,还移动着。 地面微微隆起,但看起来并不像是鼹鼠在地下走动。耕平原本想紧急煞车停下脚步,却又立刻改变了主意。他准备保持原有的速度往前冲,并且猛蹬隆起土之前的地面。跳跃起来的耕平,鞋底距离从地面伸出来的触手,只差二点七公分,他顺利地避开了。耕平在草堆上转了一圈,接着又马上跳了起来,踢了地面再度避开了触手。一阵尘土飞扬,地面裂开了,长满刺的触手和附着灰色及绿色粘液的块状物便爬到地面上来。在凹凹凸凸的身体表面有着丰永的长相。而眼睛、鼻子、嘴角及眉毛……等的器官则分散在各处,并没有聚集在一起;即使这样,却不知为什么整体看来仍看得出来是丰永的脸。 耕平突然想到,丰永一定是触犯了什么禁忌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要不然他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恐怖的状态。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如何逃离丰永的魔掌要比同情他来得重要,他不想被丰永抓住。可能要等到来梦和自己安全之后,他才说得出“真可怜啊”这句话吧? 耕平再度跑了起来。在跑的过程中,他只因为蹬了两次地面而中断了他的跑步。 青白色的手臂抓住了耕平的脚踝,让他跌了一跤,耕平咬到杂草,他边将杂草吐出来,急忙翻过身去。耕平踢了对方一脚,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站了起来吞了口气。 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厌恶。耕平的四周已经不是草原,而是青白色、像枯木般的数百只手臂,从地面长了出来并且蠕动着,朝着耕平伸了过来。耕平想后退,却感觉到那些手指碰到了裤脚。 “你们这些家伙,说句话呀!” 耕平说出了不合理的话,手臂不可能会说话,但是土里会长出手这件事更没道理。有着丰永样子的怪物虽然恐怖,但是不比无言的恶意要令人有压迫感。 在小说中有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恶灵满口秽言骂人的场面。耕平即使读到这种内容也不感觉恐怖。因为耕平觉得话说得越多,就越能摸清对方的底细。但是从昨天以来,威胁到他和来梦的全是不说话的东西。 “耕平哥哥!” 这当然不是那些怪手臂的声音,而是来梦跑回来要救耕平。来梦一边甩开那些伸过来的手臂,一边忙着踢走它们,耕平已经摸清了来梦的个性,所以没有像上次那样责骂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踢走、折断了几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手臂,两个人好不容易挣脱了“手臂平原”。当他们跑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时侯,前面却出现了一片广大的沼泽。 “来梦你会游泳吗?” “会啊!我还在暑假前的游泳比赛中得到一百公尺自由式第二名呢!” “那真厉害。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老是得第二名。” 在他们身后有东西追了过来,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耕平和来梦调整好呼吸便跳进池子里。 耕平听到水声在头上响着,便把眼睛张了开来,虽然这应该是很普通的淡水,他却仍无法安心。 虽然耕平的知识和经验还不够丰富,但是他知道这个以黄昏庄园为中心的异世界是被一股力量支配着的。这股力量非常任性,而这些陷阱全都是为了折磨这群“客人”所准备的。 耕平浮出水面呼吸。在相隔两公尺远的地方,来梦的头也浮了出来。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朝耕平露出笑容,真是了不起。 “还好现在是夏天,对不对啊?耕平哥哥?” “说的也是,要是现在是冬天,我才不想游泳呢!” 话才说完,耕乎身边的水面突然起了泡泡,耕平才心想“来了吗?”,马上从水面跃出了某种东西。那个东西是透明的,因此,瞬间要看清它的真面目还真有点困难。滑滑的、透明而且富有生命力的细绳子覆盖了耕平的头部。感觉就好像被涂了优格的塑胶布缠住脸部一样。但是从别人眼里看来,就像是脸被冬粉缠住一般。 由于嘴巴和鼻子被堵住,耕乎觉得肺部好像快爆炸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被“冬粉”缠住窒息而死。他想要取笑自己现在的立场,却连笑声也发不出来。接着他用双手将“冬粉”剥开,空气一下子大量地从口灌进肺部。 下一个瞬间,来梦和耕平竟然是在草原上。周围没有水、也没有池子,连差点让耕平窒息的“冬粉”也消失不见了。耕平和来梦,不解地互相看了看对方。 然而,事情并不是到此就结束了。 耕平全身都湿透了,令人不舒服的水份游走在皮肤和衬衫之间。从发梢滴下来的水珠,显示着数秒之前,他们在水中的体验不是骗人的。 “竟然捉弄我们!到底是谁……” 咋了一下舌头的耕平,将手指伸进了猎装胸前的口袋,又咋了一次舌头。 “哎!我的全部财产都溺死了!” 二十张的纸钞吸了水,全都变得沉重、而且都快破了。对耕平来说,这是他工作得来的宝贵成果,不能因为弄湿了就把它们丢掉。“钱”这种东西,耕平并不特别看重,他珍惜的是金钱所带来的少许自由。假如所谓的“自由”是指“饿死的自由”,那就太悲惨了。 耕平将纸钞一张张摊在草上晒干。这些钱恐怕要等到逃出这个令人害怕的世界后,才能发挥它们第一次的作用。而耕平这个晒纸钞的举动,是在表明他绝对不会放弃逃出这个世界。 下一次会出现什么呢?耕平刻意地将他的心武装了起来。 在黄昏庄园三楼深处的一个房间中,书桌上摆放着铜版画。和刚才的铜版画不一样,这一幅画 着池塘与森林,有两个人影蹲坐在池边,好像正在将什么东西排在草地上。而此刻在注视着版画的黑影,正准备拿起另一张版画…… 耕平想起了一件在无人车站时就觉得奇怪的事。 来梦姓什么?她的家在哪里?耕平一直没有机会追问,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利问,他只是一味地觉得有保护来梦的义务;冷静想想,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多管闲事的行动,毕竟他们认识还不到半天。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是他自己要保护来梦的,现在他也不能半中途放弃。 “哎!” 来梦学着耕平的语调说着。 “照片都弄湿了,这是很重要的照片呢!” 来梦从牛仔短裤中拿出一张泛黄、湿透了的照片递给耕平,她似乎非常信赖耕平,即使私事被他知道也不要紧的样子。耕平接下照片,发觉到那是张全家福照片。那个坐在中间的女孩子,大概是三、四岁时的来梦吧?左右则是一对看起来像是她父母的男女靠着她,男的大约三十岁,带着眼镜,瘦瘦的,给人很有学问的印象;女的则留着一头长发,脸蛋圆圆的,看起来很温柔。照片里还有第四个人,那个人站在沙发后面,照片没有照到脖子以上,穿着黑色的衣服,打着领带。 “照片中的人是谁?” “来梦和爸爸跟妈妈。” “还有一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不记得……” 由于那个人打着领带,应该是个男的;这个出现在别人全家福照片中的人到底是谁? “那你的爸妈在哪里?” “两个人都死了。” “是吗?那么现在……” 耕平话才说了一半,便把视线集中在照片的一角。他发觉到这个“第四个人”的一只手似乎拿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刻着花纹的某种小台座。耕平将眼睛凑近看,确认了花纹的模样后喃喃说了。 “乌罗伯罗斯……” 将自己的尾巴吞下,使得自己的身体形成无限圆环的蛇——乌罗伯罗斯。不知是在某本书上、还是某部电影中,耕平曾经看过。它出现在电影中是单纯的偶然、还是意味着什么?耕平又看了一次照片,来梦及她的双亲都露出十分幸福的笑容。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 耕平突然想起来梦说过的话。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附身在来梦身上,她才会说出这些话。这并不是意义不明的话,而是包含着耕平不了解的意义。原因是出在来梦本身吗?难不成是因为来梦的双亲? “来梦,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学者。” “什么学者?历史学?宗教学?还是民族学?你还记得吗?” 来梦考虑了几秒钟,然后满脸抱歉地说她不记得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所以耕平并不想责怪她。 难不成来梦是个巫女?一瞬间耕平脑中闪过这种念头。耕平只是个被课业搞得半死的大一学生。他既不是学者也不是个有学问的人,要拥有正确的判断力,不是光靠信念或猜疑,而是要有正确、良好的情报,然而现在的耕平却欠缺这些。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奥诺维变成米迦勒、两者合而为一……来梦还说了什么呢?耕平大吃一惊,他竟然记不清楚。 如果是对玄怪、科幻作品有兴趣的朋友,一定会爽快地解释这些句子给自己听吧?在大学和朋友畅谈,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耕平现在却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4 黄昏庄园三楼深处的一间房间里,发出了巨大声响。坐在椅子上的黑影,出现了近乎痉挛的动作。他发抖的手将桌上的铜版画挥落地面。版画掉下去时所发出的声音回荡在室内的空气中。 耕平和来梦仍然继续走在红色夜晚的原野上。耕平早已因为疲劳而脚步变得很沉重,但来梦却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耕平故意不背着来梦走路,主要是怕万一发生了什么状况,会无法马上反应而陷入危机。 不过,假如真的有人想杀了来梦和耕平,应该早就下手了才对。然而,对方只是吓唬他们、折磨他们,不取他们的性命。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是个与“慈悲”、“体谅”这类单字沾不上边的人。 对方有什么不杀来梦和耕平的理由吗?或是“不能杀”的理由呢?或许有吧,但原因不在耕平、而是在来梦身上。假设这一连串怪现象的背后,真的有某个人在控制着,对那个人来说,来梦八成是个不能轻易杀害的对象。他到底是什么人?抑或是还有其他人存在? “来梦,你说你小时候曾经和某个人一起搭车旅行过,对吧?” “嗯……” 来梦的表情说明了她不想回忆这件事,然而耕平却有件不得不向她确认的事。 “那个男的该不会是北本先生吧?” “北本伯伯?” 来梦瞪大眼睛,沉思了一阵子。四秒半钟之后,她摇摇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件事。 “是吗?那就好。” 耕平并不是真的在怀疑北本先生,而来梦否定了这件事也让他安心了许多。虽然用印象或感觉来判断人很危险,但耕平并没有从北本先生身上感觉到任何歹念或恶意。 但是,说不定北本先生比耕平还要详细地掌握着事实的全貌。从这一点来看,耕平并没有把北本先生表面上的发言当真。 来梦从旁边抬头看了一下陷入思考的耕平。 “耕平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没有来梦,或许你的旅行就会很快乐。” “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况且,这样的旅行比较不无聊呢。” 耕平想起了在无人车站追赶来梦时,心中那个“只要再过个五年”的想法。想必这一定会成为又甜美、又带点酸涩的青春回忆。然而他们一个十九岁,另一个却只有十二岁,根本谈不上什么罗曼蒂克。假如耕平一开始就只想着恋爱,他现在也不会这么勇敢、这么不求回报。 四周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 视野中的颜色从红铜色变成了深绿色。耕平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天空,并没有月亮。那个像是涂满了血的红色月亮,从空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天星斗,有白色的光芒静静地撒在地面上。面个人的眼前出现了一间被光织成的薄纱所包围的屋子。 那是被取名为“黄昏庄园”的屋子。至少像这样子的房子,耕平只知道“黄昏庄园”而已。它那超过三公尺高的石墙、敞开的门都保持着沉默,等待两位年轻人归来。 耕平感觉到来梦用两手紧抓了他的左手臂。耕平向她点点头,注视着这间屋子。 他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他们就被设定好,在绕了一圈后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来梦和耕平经历的种种奇怪现象,不过是排列在同心圆上的里程碑。 耕平没有绝望。他只觉得“原来对方是这种打算”而已,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果真是这样,能做的就是适当的应付。耕平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宣战 1 当耕平醒过来时,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阳光。由于太刺眼了,他便用手遮住脸,吸了几口凉的高原空气,让惺忪的心彻底觉醒。他将薄薄的夏被推到一旁,爬起来看看时钟,时间是十点二十五分,已经不能算是早上了。和他同房的两位室友,似乎早就起床到楼下去了。 耕平忍着羞耻回到黄昏庄园,疲惫万分地倒在床上后,足足睡了七个钟头。年轻的身体差不多已补充完了能量。接着只要再填饱肚子就能够进入备战状态。 耕平在浴室梳洗过后,便决定到楼下去。 餐厅里只有来梦一个人在用餐,她满脸笑意地向迎面而来的耕平道早安。耕平也向她道过早安后便坐在隔壁的椅子上。餐桌上摆满了丰富的家常早餐;玉米片、冰牛奶、蛋卷、蕃茄汁、咖啡、醋栗果酱、加了兰姆酒的橘子果酱、火腿、洋芋沙拉、黑麦面包、原味优格……等等。餐具很干净、牛奶很新鲜、橘子酱的味道闻起来也很舒服。适合在这种气氛下登场的应该是历经了风月、面貌端庄的老人家;而耕平和来梦足足还差了五十年的人生历练。 从餐厅出来直到沙龙,六名同行者纷纷向耕平他们打招呼。耕平和来梦一边回答,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六名大人:北本先生、唐泽、根岸、雪绘、长田和香津子看起来都很轻松,抑或是他们是装出来的?然而事实却藏不住也否定不了,因为那个老是大声发表意见的人不在这里,少了他还真有点寂寞,但是假如他再出现,恐怕又会增加一层厌恶感吧? 打完招呼后,耕平看着北本先生,慎重地开口说了。 “其实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还有,一点点期待。期待之前发生的事全部都是梦,然后跟着阳光永远的消失。” 当然耕平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胸前口袋里那些凹凹凸凸、摸起来不舒服的纸钞,证明了这一切都曾发生过。 然而,至少夜晚已经过去,窗外有着舒服的晚夏阳光,以及高原的凉风。甚至让人觉得:走出黄昏庄园这间奇怪的屋子,朝着铁路车间前进,还可顺利健行,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要几点出发呢?” 被耕平一问,除了北本先生和雪绘,其余的人都互相看了对方,没有人想第一个开口发言。 果然除了丰永以外,现场没有人要挺身出来当领队。如果丰永在场,不管他是否会做出客观的判断,至少他一定会做出某种决定。 “或者是要去找丰永先生呢?” 大家仍然保持沉默、没有反应。 “那么……我们到三楼去见见这个庄园的主人怎么样?” 这一次的沉默包含了胆怯的微粒子。若是侵犯了三楼那处圣域、或者该说是魔境,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已经刻骨铭心。 “不然到底要怎么办呢?莫非大家要呆呆地等到有人站出来指导我们吗?” 耕平的声音变得尖锐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被教训的那一方却似乎很不愉快。自称是画家的唐泽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别太自以为是,小弟。是谁夸下海口要离开这间屋子,结果迷了路却又满不在乎地回来?你有资格数落别人吗?” 耕平无言以对。他并不是自愿回到这里来的,但是如果他回嘴,唐泽他们一定会没完没了。 但是至少耕平会凭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他不依赖别人来替他做决定。就这一点来说,耕平觉得丰永有他的优点。丰永的致命伤在于他的才能完全没有和他的决心和责任感一致。 “我们当然也想早点离开这里啊!耕平。” 雪绘似乎想缓和这不愉快的气氛。 “但是,说不定我们也会和你们一样又回到这里,所以下不了决心。” 雪绘话说了一半。因为像只大乌鸦的管家出现了。 “请问这里有一位立花来梦小姐吗?” 管家毕恭毕敬的声音,让所有人不禁都将视线集中在这位最年轻的人身上。而来梦本身的表情,就像是在等着治疗的牙科患者,突然跳过所有人被护士叫到一样。她站了起来。 “来梦小姐,主人说想见您一面。希望您能到三楼去一趟。” 管家的声音和态度除了变得更加毕恭毕敬,还增加了几分威严感。为了抵抗那份威严感,耕平站了起来,管家用视线确认了耕平的样子,非常严肃地先发制人。 “主人只请来梦小姐一个人,其他人请退避。” 耕平从来不知道来梦姓什么,没想到管家竟然将它说了出来。这个事实使得耕平起了疑心,态度也变得有点挑战性。 “你是要我们乖乖地在楼下等吗?” “没这个必要。天气这么好,我想各位也该准备回去了。住在这个没有任何娱乐的深山里,各位一定很无聊。还是请早点起程,路上小心了。” 这些话可说是把人吃得死死的。这些不速之客像是受到刺激般地站了起来。耕平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瞪着管家。 “丰永先生到底怎么了?” “我们不负责监视客人的行动。无视我们要求的客人,要什时候离开,我们也没有挽留的权利。” 管家说话的态度,强而有力、非常无情。 “来梦她也想回家啊!来梦,你也想和大家一起回去,对不对?” 耕平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得不忍受着管家所发散出的威严感。他拼命忍耐的样子,来梦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抬头看着站在那里的管家,然后低下头去看着地板;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心中有了决定。 “如果来梦肯到三楼去,就会放大家走吗?” “别乱来!来梦!” 耕平感到危险,叫了出来。假如耕平他对来梦的责任感是不成熟的,那么来梦对同行的大人们所抱持的责任感则是更幼稚、而且过于沉重。为了保护大人而让小孩子牺牲,不但是违反自然的法则,也违反社会的原则。 “如果能见到来梦小姐,主人保证一定让其他的客人安全离开。来梦小姐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来梦会到三楼去的。” 唐泽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他提议将行李收拾好到大厅集合,大家像是怕误了火车一样、慌张地采取行动。见到耕平一动也不动,唐泽便开口问他到底怎么了。 “我要留下来!我不能丢下来梦不管!” “你帮得了什么忙吗?” “要是帮得上忙就好了。” 对于耕平的奚落,唐泽原本想再回他些什么话,但却打消了念头。 “你小心点,别太逞强了。” “谢谢。你也是。” 耕平和来梦站在一起,看着唐泽离开大厅的背影。 “耕平哥哥,如果来梦碰到危险,你会来救我吧?” 那是耕平最希望听到的话,于是他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看我的!” 管家眯着眼看了昂然抬起头来的耕平,却没有进一步地要求他离去。 2 从楼梯拐角处往上数十五格,就是三楼的地板。来梦正面的走廊,安静却昏暗,令人不禁联想到古时候的隧道。领着来梦的管家向右转之后,把一扇看起来很厚重的门打开了。阴冷的空气从门后形成一股微风吹了出来。 “我只能送您到这里,请来梦小姐自己进去。” 管家毕恭毕敬地鞠了躬后,便转身离开。来梦背后的门被关了起来,她一个人被留在室内。 接下来,她只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来梦可以感觉到的范围也渐渐扩大。室内不但干燥,而且充满灰尘的味道。在来梦有限的记忆中,这 像旧书店的味道,也很像是爸爸研究室的味道。当她逐渐习惯这里的亮度后,室内的景致也渐渐变得清楚,但由于窗户挂着厚重的窗帘,最多也只有微暗的程度。 这里还很像小学校长的办公室:房间大、天花板高、家俱也很气派。来梦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室内,这个房间大得令人吃惊:那张又大又厚重的书桌,看不出来是深咖啡、还是酒红色;而装有玻璃门的书柜则排列着百科全书。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来梦的自以为是,说不定那根本不是百科全书。 来梦往前走了两步,鞋子几乎陷在那厚厚的地毯里,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一点走动的感觉都没有。然而越前进就越接近房间深处的景物。里面有张挂着薄薄帘帐的大床,几乎可以让五个像来梦那么大的人同时睡在上面。有个人影横躺在床上。来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她重复了三次这个动作。 “午安……” 来梦试着打了声招呼。但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小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所以她提高音量,又打了一次招呼。这次她听到了对方的回答,或者说,她认为她听到了回答,她觉得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 正确的说,来梦听到的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思想的传达。来梦的脑细胞在接受讯号后,自动地用她所拥有的词汇翻译好,但是,也有翻译不出来的部分,如果真要形容那翻不出来的部分,就好像喷出硫黄的黑暗山谷,充满异臭的红黑色泡泡,在滚烫的泥浆表面绽开,喷出了邪恶的意念。然后那起伏、跃动的泥浆侵入了来梦内心的宇宙,她害怕得想后退,但双脚却无视来梦的意识。来梦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呆站在又宽又暗的房间中央,注视着围绕在床四周的帘帐,开始摇晃的样子。 在二楼往三楼的楼梯途中,光是中间的拐角处就有四张榻榻米那么大。耕平坐在那里,把双脚垂放在往下的楼梯,只要一听到楼上有,任何声响,不管是管家想制止、或是出现怪物想妨碍他,他都准备马上冲上去。然而,现在却是楼下传出一些状况。提着行李的北本行雄出现在楼下,他轻轻地举起另一只手,慢慢地爬上楼梯。北本先生朝耕平笑了笑,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大家都走了。我决定留下来,可以吗?我会尽量不妨碍你的。” “我想问北本先生、不、想请教北本先生很多事。您能留下来我很高兴。” “这么年轻却可以说出这么周到的话,真令人安慰。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但是不知道的事情,我可是没办法哦!” “只要告诉我您知道的事就可以了。首先,是来梦和北本先生的关系,您到底是来梦的什么人?对来梦来说,您是……?” “搭乘同一班列车的同伴啊!” 北本先生看着耕平,再度笑了一次。 “你的眼神看起来想揍我啊!但是,表面上确实是这样。” “事到如今,我不想听表面的事情。” “我想也是。那么我们去打开门,看看里面的样子吧!” 北本先生的声音变得有点慎重。 “来梦是孤儿院的孩子,而那间孤儿院就盖在我的土地上。院长是社会福利专家,而理事长是我的女婿。因为姓氏不一样,所以我的名字并没有公开在外。这是第一点。” “……” “第二点,来梦的母亲是我的朋友。应该说……是过去的朋友才对。” “您和她是什么关系?是情侣吗?” 耕平竟然提出了非常失礼的问题,但事到如今,他不想再客气了。 “你只对了一半。也就是说,是我单恋来梦的母亲。要我自己说出这种事,还真有庶不好意思。” 有点年纪的北本先生像少年一样脸红了。他的样子让耕平有些意外,但也很感动。不管怎样,耕平只是个十九岁的学生,不是什么文学天才,只能用有限的字汇来表现此刻的感觉。 “您还真是浪漫。” “只能算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吧!与其在我脸上贴金,你应该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吧?” “那么,请容许我问您别的事情。” 耕平说了来梦掌给自己看的照片的事。关于那个只照到身体的第四个人,不但来梦已经否认那个人是北本先生,就连北本先生自己也不承认。但是,意外的线索浮现了。 “对了,你是不是忘了第五个人啊?” “第……五个人?” “是啊。那照片可不是用全自动相机拍的哦!” 北本先生拐个弯,试着给耕平一个想像的空间。 “拍那张照片的是北本先生吗?” “没错。” “原来如此。总之,北本先生和来梦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为什么她没有提这件事呢?” 对于耕平的疑问,北本先生苦笑着回答。 “你会记得在四岁时、只见过一次的人吗?我可记不得。来梦会忘了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您是故意不和她见面吗?” “你很会在某些地方发挥想像力耶!” 耕平的心里浮现了一种想像。 “如果我说错了,您可以揍我没有关系。北本先生,难道说您是来梦的祖父吗?来梦双亲的其中一人是您的孩子对吧?” 耕平这时候的想像力简直比电视连续剧还精采,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太离谱了。他该向北本先生求证的,应该是在来梦的照片中那个第四个人的真正身份才对。 “果然是个很欠揍的想法啊!不过也难怪你会这么想,有太多想像空间了嘛。” “如果说错了,我道歉。” “不,没那个必要。事实上我想过好几次,假如这件事是真的就太好了。连手都没握到就再见了,在现代是很难想像的吧?我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是因为我从那时候开始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北本先生淡淡地说着,脸上表情则因面对现实而显得有点紧张。 “比较重要的是来梦父亲的事。他是一个宗教学学者,研究的是‘拜蛇教’。基督教中的一个异类。” 耕平眨眨眼,和他对来梦父亲职业的想像,并没有差太远。但是关于“拜蛇教”,耕平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拜蛇教’,崇拜畜象征‘从无知中解放’意思的‘蛇’。” “是那只让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之果的蛇吗?” 北本先生摸着下巴向耕平点了点头。 “但是在基督教发展初期,他们被彻底地压制、迫害,并且被消灭;因此要阐明他们的全貌并不是简单的事。” 耕平一边听着北本先生的话,一边习惯性地朝了三楼看了一眼。 “四世纪末,狄奥多修斯大帝时代,基督教成了罗马帝国的国教,于是天赐的荣耀便和地上的权力合而为一,但却造成了国家衰弱、宗教堕落的结果。这也是必然的,儒教成为汉帝国(汉朝)的国教的时候,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在基督教的权力抗争中,赢的那一派自称为止统派,然后他们把欧洲其他的地方神祗、平民信仰都单方面地消灭了,许多当地的神明,都被冠上恶魔、反基督的污名,然后打入黑暗的世界。就连基督教团内部,也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思想被视为异端,然后被逐出基督教。”北本先生如此叙述着。 耕平念高中的时候,曾经在世界史读过这一段。基督教团曾将涅斯特里斯派(译注:orinus;oriusstantinople的总主教,古代来罗马帝国的首都)、马里斯派(译注:marcus或gainsmarcus古罗马将军)……等的派别驱逐出境。 “那么,那个拜蛇 教和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北本先生用行动回答了耕平的问题。他从包包外侧的口袋中拿出一张折得好好的纸递给耕平。他接下那张纸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注视着打开的纸张上所画着的七座雕像,那是人身兽面、像妖魔般的生物的群像;在昨天下午之前,这些雕像和耕平的人生一点关联也没有。 “怎么样,和这间屋子里的雕像一样吧?” 面对着只是默默点头的耕平,北本先生做了说明。 第一天使——米迦勒,拥有狮子的头部。 第二天使——研列埃。拥有公牛的头部。 第三天使——拉斐尔,拥有蛇的头部。 第四天使——加百列,拥有老鹰的头部。 第五天使——陶塔包特,拥有鱼的头部。 第六天使——艾拉陶特,拥有狗的头部。 第七天使——奥诺维,拥有驴子的头部。 “这就是拜蛇教的七大天使。” “我以为天使会是种更美丽的东西。” “看都没看过,也敢说出这种话?” 北本先生说了些讽刺的话,接着好像在模仿耕平一样,用深刻的眼光望着三楼的那片昏暗。 耕平因为北本先生的一番话感到困惑,而北本先生却好像从困惑中摆脱了。 “依照拜蛇教的教义,第一天使米迦勒和第七天使奥诺维是同一个存在,两者合而为一的时候,就出现了最高支配者亚尔达包特。” “那是指神吗?好像耶和华嘛!” “不,有一点点不一样。拜蛇教崇拜的是知性和理性的女神苏菲亚,亚尔达包特是不了解苏菲亚本意的实力者,被认为是有力量却没有才德的人。很抱歉,以上这些大部分都是推论,而且是从来梦的父亲那里听来现学现卖的。他的目标是研究崇拜黑暗的宗教思想,以及调和新的宗教价值观。” 说实话,耕平不是很懂。 “大部分的宗教,都将‘光明’定义为善,‘黑暗’定义为恶。否定这两者可以互相平衡的人,相信只要由其中的一方便能构成整个世界。来梦的父亲说那太过主观,我觉得很有道理。” 北本先生摇摇头,半白的头发便弄乱了。他用一只手将头发弄整齐,继续往下说。 “假如这个世界没有夜晚,所有的生物就会失去平静和思索的时间吧?没有夜晚,太阳持续地照射,气温就会上升,世界就会变成炎热的地狱。无视夜晚,只一味地追求光明是错误的吧?” “但是只有夜晚也不行啊!” “当然,只有夜晚也不行。重要的是调和和均衡。一种文明只靠着一种宗教价值观来维持是不好的,来梦父亲的论点就是从那里出发的。他暂时称这个为‘黄昏庄园精神’。” 北本先生知道“黄昏庄园”的由来。黄昏是白天与夜晚的境界,只有这个时候,光明和黑暗是共存的。而‘黄昏庄园’的名字,就是在表现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交接点。 “所以要找‘黄昏庄园’是在地图上的哪里,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只是从会津鬼怒川铁路的沿线前进到这里而已。如果离开这里,说不定会到中北海道、九州,甚至是tombouctou(译注:西非马里共和国中部,靠近尼日河北岸的商业都市)、或cochabamba(译注:玻利维亚中部,一个在高原的都市)都有可能。” “只要能离开这里到哪儿都行!就算到tom什么的地方也没关系。然后呢?您有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北本先生的回答是:“方法不是没有,问题是,不知道我找不找得到。” “现在的状况比我想像的还要危险。由此可见,干涉这个世界的力量是多么强大。” “干涉?” “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啊!” 管家正走过他们的下方,也就是二楼中央的走廊。他用冰冷的眼光看了老少两个人,却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看来,他们已经不是客人,而只是个残留者罢了。 “那个管家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啊?” “到目前为止还很难断定。” 北本先生似乎感到有些疲劳,他用手摸了一下脸颊。 “好了,我们说些别的事情吧!来梦小的时候曾经从列车的窗户看到这排雕像,但原本应该有七座的雕像却只有六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嘛,……米迦勒和……奥诺维对吧?那两者合而为一之后,就成了最高存在——亚他巴特,没错吧?” “是‘亚尔达包特’。” 北本先生订正了耕平说的话后,失望的吐了一口气。 “原本雕像只是一种象征,但是来梦的父亲似乎有点走火入魔,他相信了亚尔达包特的存在,还热衷于追求那股神秘的力量。” “说清楚一点,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追求将思念具象化、也就是将心里所想的事情物质化的力量。” “这太没道理子嘛!” “比方说,作家在稿纸上、画家在画布上.构筑各自的想像世界;然而对于某种知性体来说,‘空间’这种东西,就是雪白的画布。” “是四次元的生物吗?” “四次元吗?虽然是个老旧的用词,却很方便呢!” 北本先生苦笑地点点头。 “但是在那种生物当中,也有创造力丰富和不丰富的家伙。同样是人,作家、翻译和评论家的才能,都各自有少许不同。但是很糟糕的,也有剽窃他人的家伙。” “剽窃……?” “比方说,模仿他人已经想到的点子,或是按照某人的意愿,抄袭别人的作品等等。” “哦,是吗?” 耕平不以为然地回答,然后放下摸着下巴的那只手,又看了北本先生一次。他终于发现到北本先生说的话有多严重。“按照某人的意愿,抄袭别人的作品”——那是说,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奇怪现象,其实全都是来自他们自己的意识吗?那只猫怪、还有变得异常的丰永,全都是因为造访“黄昏庄园”的客人们的意识,所造成的结果吗? 好不容易耕平终于想起了丰永。那个变成了异常怪物的丰永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呢?他有可能回复到原来的样子吗? “很遗憾,丰永老弟可能没救了。即使离开了这个被封即的空间也没有办法恢复。” 北本先生的答案令耕平摒住了呼吸。 “那么是无法挽救吗?” “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有些时候,人还是死了比较好。丰永老弟如果失去了记忆、智能退化,只靠本能活下去的话……” 北本先生的话只说了一半,耕平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即使丰永很惹人厌,耕平也无法认为他是“活该”。 “这个地方真的有那么可怕的魔力吗?” “称它为‘魔力’,就会变成恐怖故事称它是‘超能力’,就会变成sf(科幻)故事。就是这样。” 耕平有个小小的疑问:用这么简单的分类法适合吗? “我还比较希望它成为sf故事。是假设也好,至少有理论、有法则。” “靠我之前的说明,还不能安心吗?” “我不是想让自己安心,只是希望有个让自已有个可以依靠的立场。” 耕平又转头看了一下三楼。来梦上去虽然还没多久,但一点动静都没有,耕平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凶是吉。 “不过北本先生,您竟能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接近来梦耶!”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这个庄园的客人们,每个人都伪 装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没有伪装,也都隐藏着真正的自己。假如一个一个地揭开,一定很有意思吧?” “我可没有隐藏什么哦!” 耕平好不容易压抑住油然而生的愤怒和焦虑,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所以我并没说我有知道全部的权利啊!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情况下,把责任都推给二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大人也不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耕平越说越气,渐渐地怒气便胜过了理性。 “我非常了解我自己能力不足。但是眼前没有其他适合的人,不是吗?当队伍里面没有打击率三成的打手,就必须让打击率二成五的打手出去长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耕平并不愿将自己比喻成打击率二成五的打击手。但是他逼不得已于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打击率三成的打击手。 “北本先生,您又为什么无视自己留心的事情接近来梦呢?我不说您怀有恶意,但也一定有什么目的,对吧?请您告诉我o” 突然,一直静悄悄的三楼响起了一阵悲鸣。 吓了一跳的耕平,—一次踩着两格楼梯冲上了三楼。虽然身后传来了北本先生的声音,他却没有听进去。当他踩着三楼的地板,往走廊方向去的时候,速度却慢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需要时间让眼睛习惯黑暗。 “来梦!” 当耕平在大声吼叫的时候,感觉胸口好像被什么压着,那是眼睛看不到的,可能应该称它做“压力”吧?就像是从h·c,威尔滋的古典科学恐怖小说中的主人翁跑了出来,然后将手掌按在耕平胸前一样。耕平皱了眉头,先退后了半步,然后利用反作用力往前面冲了过去不、该说他是想往前冲。在那个瞬间,一股气势相等的力量将他吹弹到后面。耕平被撞在厚厚的地毯上,弹了一下,往更后面跌了过去。 耕平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却因为呼吸不过来而发不出声 音,他用力地咳出了+大块空气后,才喊了出来。 “来梦!你没事吧?来梦!” 回应耕平的是别人的声音。 “振作一点,年轻人。你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北本先生从后面撑住耕平,并拍拍他的背。好不容易耕平的心跳才缓和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比较顺畅。耕平简短地向北本先生道了谢,虽然有少许的撞伤,却不值得太介意,因为不能为这一点点事就退缩。 “有东西。那里有东西……” 耕平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口中所说的“东西”,抓住了他的胸口。一股难以祗抗的力量,朝着耕平和北本先生使劲地压了过来。北本先生被那股力量推得来倒西歪,跌在地板上,耕平则被推到楼梯口,又在那里被推倒了一次。 耕平滚下了长长的楼梯。视野不停地回转,天花板、墙壁、楼梯、吊灯、壁画、靠墙的花台及花瓶等等,都像坏掉的时钟指针广样乱转。而身体和楼梯相撞的声音也夹杂其中。等到声响都消失了,耕平竟然“通过”了楼梯的拐角处,倒在二楼往三楼的楼梯口。 耕平感到一阵阵疼痛,当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时,北本先叫了出来。 “耕平!耕平!不能急!先等一下!” “我很急!” 耕平失去了对长辈应有的礼貌,大声叫了起来。他的额头不断地冒出鲜血,从眉毛经过鼻子,画出了一条红线。耕平用手擦去鲜血,勉强往前踏出了一步,突然他感到一阵晕眩,一边的膝盖不禁跪了下来,他用手扶着地板,想撑住自己的身体,然而他的手也失去了力量,整个人便往地板坐了下去,他嘴里不断地发出“好痛……”的呻吟,而且气喘吁吁;额头流出的血滴到了下巴,即使这样,耕平还是想再爬起来,于是北本先生便扶着他。北本先生又佩服、又吃惊,不禁提出了忠告。 “不行啊,耕平!三楼的空间被封印着。这样下去,怎么也不可能进得了那房间。” “不能让它不可能!可恶!真不该让来梦一个人去三楼,我真没用!” 事到如今,耕平非常后悔,他死命地瞪着楼上。在往上的楼梯口有个无形的看守者。看来,光靠冲劲是没办法过关的。 “北本先生,不好意思,请您帮我忙。如果从楼梯上不去,那就绕到外面、从窗户进去。不管怎样,我就是要进去里面。” “那么……你这是正式宣战啰?” 北本先生的双眼闪着异样的光芒。假如用轻浮一点的形容词,可以说像是喜欢战争游戏的坏小孩的表情。 “您好像受伤了,我请人帮您擦药吧?” 那是管家的声音。他好像突然从墙壁跑了出来一样,他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耕平不禁瞪了他一眼。 “有武器吗?刀或枪都可以,有的话借我。” 耕平连枪都没用过,还敢这么问管家。而管家回答的方式,就好像世界上不存在着“亲情”这种东西一样。 “很抱歉,我们没有那种东西。因为这个地方的优点,就在于这里既和平又安静。” 夜晚的回复 1 离开了黄昏庄园的五名男女——唐泽、根岸、雪绘、香津子、长田五个人,拿着各自的行李与不安走在夏日的天空下。八月下旬,从万里无云的天空所照射下来的阳光非常强烈,投射在草原上的影子也很明显;然而干燥的空气却将汗水快速地蒸发,吹过一行人身边的风也十分舒爽。周围高低起伏的土地全被一片绿色所覆盖,向四周无限延伸。 像这么心情愉快的高原健行,恐怕很少有机会碰到吧?五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开朗。只要远方传来鸟叫声,喜欢观察鸟类的长田就会拿着望远镜朝向声音的出处看去,然而他每次失望的表情,都惹情同行的人发笑。 但是,这一切都是表面上的假象。前往庄园的时候是九个人,现在的人数却减少到五个人:一个是被要求留下来,另外两个人则是自动留下来;最后一个人,他们则是想都不愿意去想。想个人死了吗?或是活着在黑暗中爬来爬去呢? “虽然有鸟叫声,却看不到鸟的影子。” 当长田将忍了一阵子的疑问说出来时,另一个人也稍稍慢了一步,把脚步停了下来。当一行发现有人停了下来,全都回过头去。 “怎么了?如果慢吞吞地太阳就会下山,到时候可走不到车站哦!” 唐泽用队长的语气说着。离开庄园的时候,管家虽然有告诉他们车站的方向,不地,他们全都半信半疑,但是天空十分晴朗,太阳也很灿烂,所以人也自然地乐观起来吧? 停下脚步的是玉村雪绘。 “我要回去那间屋子。” 话一说完,其余四人便互相看了对方,开朗的表情马上消失,接着,唐泽用阴沉的声音发言了。 “为什么又想回去呢?” “因为来梦啊!我们一心一意地只想逃出那个地方,却把那小孩当做活祭品留在那里,只有大人们平安无事可以吗?” “是吗?你该不会是挂心丰永那家伙吧?” “像丰永那种男人,内心其实脆弱不堪,但是只靠那层外壳却可以伤人。一直要等到他死,不、即使他死了也不会发觉这件事。所以担心那个人也没用吧?” 雪绘说完她的意见,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只是呆站在阳光里。鸟叫声不再响起,或许是因为风停了的关系,也听不到草木沙沙作响的声音,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一眨眼的工夫,眼朗的夏日天空开始急速地乱了秩序,山岭四周窜起了云朵,然后层层重叠,天空从蓝色变成白色、变色,然后再变成昏暗的铅色,轮廓原本很清楚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模糊。 “啊!该不会要刮台风了吧?” 最年长却完全没有威严的长田声音僵硬了起来。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他有许多招待客人打高尔夫球的经验;然而,像这种高原地带,最可怕的就是打雷。 “都是雪绘小姐说要回去啦!这分明是叫我们叫回去嘛!” “我倒不这么认为,这是在告诉我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安全到达车站。想想看,管家告诉我们的路程,一开始就很奇怪!” 雪绘堵住长田的意见,便转过身往回走。唐泽则朝着她的背影了聘为。 “喂!不准任意行动!我可不许你不服从领导、坏了秩序。” 唐泽的口吻仿佛就像是被丰永附身了一样,所有人都这么想;而当这个想法令所有人吓一跳的进修,他们都让一个奇怪的声音给吸引住,他们知道那是日语(但说不定只是他们自己这么认为而已),那像是在朗颂什么教典或经文的声调。 神是始源(a)acphaa也是终极度(Ω)omeca。 圣蛇鸟罗伯罗斯吞下了自己的尾巴。 八个音阶是从do开始到do结束。 “谁?是谁在说这些奇怪的话?” 唐泽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没有人回答他,取而代之是的那个声音变得更大更响亮。 doremifassidoremifassidoremifassido……持续到永久的音符的无限连续。七个音阶也是八个音阶。七就是八。开始的do也就是结束的do。狮子头天使(米迦勒)就是驴子头天使(奥诺维),也就是最高的存在(亚尔达包特)。一变成二、二变成一…… “住口!” 当唐泽叫嚷的时候,香泽子用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唐泽任由香泽子抓着他,又快要喊聘为,他的嘴巴虽然张得很大,却失去了功能,因为他见前方有人影:青铜做成的巨大身体穿着古代希腊罗马风格的衣服,肩膀上则有两个头。狮子的头和驴子的头用发出黄色光芒的四只眼睛瞪着一行人。 发出“咿咿”尖叫声的长田,丢下行李逃了出去,接着其他人也分散逃开了,恐惧在他们的心中爆开,他们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逃命。 根岸因为有点胖,才跑了五、六十步,呼吸就变得越来越乱,额头不断地冒汗,正当汗水往下滴的瞬间,雨点就打在他的头上。 雨势越来截止大,雨声也大得惊人,雨水的帘幕挡住了视线,即使回过头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霎时,一道闪电从阴暗的天空划过,震耳的雷声随后轰隆响起。 “拿掉金属做的东西!要不然会被雷打到!”根岸根本没把唐泽的吼叫听进去,他趴在草上,眼前站着一个人影。 “怎么了?带我一起走啊!” 那个人好像是这么说的。根岸想叫出声来,但却吐不出一个字,他拼命地改变身体的方向,用双手双脚逃离声音的主人。浮现在雷电闪光的人影是变形成怪异生物的丰永。至少在根岸眼中看起来是他,根岸的全身充满了厌恶和恐怖感。 主观的悲剧有时候也是客观的喜剧。胖子根岸沾满泥巴、跌跌撞撞逃跑的样子,假如是电影中的一个画面,一定会引起观从哈哈大笑,然而,根岸却看不见自己的样子。黑暗和光明、黑色与白色轮流占领了他的视线。草的叶片割伤了根岸的脸,突然间他的眼睛失去了焦点,发出了混杂着的呻吟。 “请、请你原谅我!对不起!” 草在他的头上摩擦着。 “是我不好!是我一时冲动,挪用了交通研究会前辈们的积蓄,可是我只用了三十万啊!饶了我!等我找到工作后一定会还!” 这到底是在对谁说的话,连根岸自己也不知道。他爬在泥巴和草之间,寻找着方向;接着,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传进了他的耳里。 “饶了我、饶了我嘛!我并不是讨厌才把孩子打掉的,因为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啊!你也要考虑我的立场嘛!不要那么责备我……” 听起来像是香津子的声音,不过,根岸已经没有余力去求证她是在向谁解释。 2 在黄昏庄园里,北本先生透过沙龙的窗户,用严肃的眼光朝着天空看。 “好像会刮台风耶!” “连一朵云也没有,怎么会?” 话说一半,耕平就沉默下来了。他大概已经体会到用常识来判断事情是很危险的,他刚才之所以会忘了这一点,恐怕是被那片晴朗的天空给骗了吧?假如是在黑暗中,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提高警觉,然而在太阳下,则很难会让人有什么忧患意识。广岛被投下原子弹的那一天,恐怕也是像这样明亮、晴朗的夏日吧? 耕平让管家在受伤的额头上卷上绷带,然后从沙发上爬起来的他向管家道了声谢,接着他又向管家拜托了一件事。 “借我梯子。这么历史悠久又气派的屋子,至少会有梯子吧?” “梯子我们有,但您要用梯子做什么呢?” “画油画啊!” 耕 平用挖苦的口气回答了管家愚蠢的问题,接着看了看四周,看有没有往地下室的楼梯。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注意着三楼,假如有放梯子的地方,那一定是在地下室。 “您还真是位有趣的客人啊!” “因为我很爱出风头嘛!快点帮我拿个又长、又坚固的梯子来吧!” 耕平原本以为会被拒绝,然而做完急救工作的管家,在说了“请稍等”之后,便站起来离开了沙龙。北本先生下放心地看着额头缠着绷带的耕平。 “原来如此,你准备把梯子靠在墙上爬上去吗?万一掉下来,说不定脖子会折断哦!还是别逞强比较好。” “我知道危险,但是还有其他方法吗?” 话虽这么说,现在外面正风雨交加,要把梯子架在墙壁往上爬,实在很危险。难道屋内没有其他的楼梯吗?不过,说不定也有无形的守护者在等候着。 耕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再次巡视这间沙龙,然后将视线停在向着阳台打开的落地窗上。他跑到窗边,想把窗帘拉下来却徒劳无功,于是耕平把全身的体重挂在上面,经过他一番折腾,窗帘圈便弹开,厚重的窗帘掉在地板上。 “事后会赔偿你的。” 耕平虽这么说,但是这个绢制的刺绣窗帘恐怕是很贵的东西。耕平找找口袋,拿出一把在批发商店买的瑞士万用刀,开始割窗帘。 “对了,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耕平发觉自己的粗心,不禁啧舌。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应该要事先弄清楚才行。 “北本先生,在三楼的那个家伙,也就是自称这个庄园的主人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吧?” “这个嘛……应该是这样没错。至少来梦、你和我会在这里,都是因为三楼的那个人。” “那么,那个家伙就是那个什么拜蛇教的邪教教祖、或是团长之类的东西是吗?” “你误解了。” 北本先生摇摇头。 “拜蛇教并不是邪教也不崇拜恶魔。他们不过是向基督教中自称是正统派的权威人士提出反诘(译注:德文:antitheses)罢了。只是……他们也有过于激烈、偏执的地方就是了。” “但是他们盖了这么奇怪的建筑物,又摆着恶心的雕像,还把我们全带到这种地方来,不是吗?” “世界上有一种叫做couptour的信仰,那些信徒们只用被称为邪教的方法,呼喊出他们信服的信徒。然而这次却不大不一样。” 北本先生似乎正烦恼着该怎么说明。 “那个‘东西’的力量,没有意思和名字,不过是被冠上亚尔达包特这个名字,然后就发生兴趣罢了。不、这么形容也不太正确。” 在北本先生烦恼该怎么解释的时候,耕平正将被切割好的窗帘布条拼在一起做绳子。 “而且,那家伙只能靠着依附在人类身上才能存在这个次元,只要是生物,就算猫、狗都没有问题;然而这样一来,认知的范围就会非常狭小。就是这么回事,你懂吗?” “也就是说,依附人的那一边支配着被依附的那一边是吗?” “这个嘛……大体说来,就是这么回事。反过来说,对被依附的那一边来说,则会有当上神的错觉。” “不过,我觉得那家伙做的事规模并不大耶!” 耕平用手摸着绷带。每当他说话刻薄的时候,伤口就会隐隐作痛,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圈着头环的孙悟空一样。 “被依附的那一方,显然身心都非常衰弱。或许是在强调反应的无秩序和没有整合性。这只是我的推测,不问问本人是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 隆隆的雷声震动了这座坚固的石造宅邸。窗外是灰扑扑的滂沱大雨。离开这间屋子的其他人是否都平安无事呢?耕平心里虽这么想,却也无计可施;比起来梦和耕平,他们五个人可都是在常识和经验上胜过耕平许多的大人。要是他们不能自己保护自己,耕平也不可能帮得了他们,况且决定要离开的是他们自己。 “管家怎么还没来啊?” “他应该永远都不会来吧?他是个只效忠主人的人,对于我们的命令,他是不可能乖乖听话的。我要他去拿梯子,只是要让他离开而已啦!” 耕平用不耐烦的声音说着,北本先生则有点不以为然。 “或许是这样。至于……那个管家到底对谁忠诚,在我看来,还有待观察。不过不管如何,三楼那个人正接近死亡关头,所以他才会把来梦叫到这里来。” “您的意思是他想把来梦当做新的宿主,才把她叫来这里是吗?” “我认为是这样。” 北本先生回答后,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我老是说‘我认为’什么的;之前我也曾说过,我只是个面对博士论文束手无策的高中生而巳。” “那为什么要指定来梦呢?来梦只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找个强壮又有精神、甚至找个男的不是更好吗?” “表面上的体力或健壮,对‘它’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两者能顺利地达到‘同步’(synizing),才是最重要的。” “同步?” “举例来说,人类在输血的时候,血型是个很大的问题。不妨将它想成是精神的波长合不合适会比较好。” “请别拿血型来做例子。” “哦?是这样吗?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用血型来判断一个人的个性,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啊。” “血型只是种游戏罢了。真的会有人相信人的性格只有四种吗?” 耕平觉得要改变话题才行。现在不是和北本先生争论血型的时候,他用手拉了拉绳索,一边确定坚不坚固,一边开口问了。 “先别管那些,有些事我想请教北本先生,假咖您知道的话请告诉我。躲在三楼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耕平的问题似乎有点吓到北本先生,然而他的答案却非常简单明了。 “他是来梦的父亲。” “可是,来梦说过她爸爸已经死了啊?” 耕平的声音变得和北本先生一样低沉。 “来梦真正的父亲,这么说你就懂了吧?” 耕平虽然马上了解北本先生的话,却也有点不高兴。也就是说,从来梦出生到现在,她父亲都没有负到一点责任。 “就是照片中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吗?” 北本先生默默地点点头。 3 “那个”是确实活着,而且拥有力量。但是要将力量怎么使用?做什么事?却一点也没有想过。这股巨大的能量,毫无方向性大也不清楚自己的价值,只是在错综复杂的空间中,度过了长久的时间。 “那个”没有本来的自我,也没有意志及思考能力。拥有的只有力量——能将抽象意念转化为具象事物的异常能力。而且不是将自己本身的意念,而是“将他人的意念具象化”。将他人脑中描绘的土地,铺在被封闭的空间背后;建筑他人所希望的宅邸,将他人所害怕的梦魔感逐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也没有名字,将它取名为”亚尔达包特”的则是人类。 “那个”得到了名字,也获得了在这个次元中活动的实体。然而它的意识、感觉及思念却不能走出那个实体本身所拥有的范围之外。“那个”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只能在实体的操纵之下才得以发挥。 给了“那个”最高存在“亚尔达包特”这个名字的实体,创造了跟随他的七大天使的雕像。实体将脑中描绘的印象,在物质次元中将其具体化。对“那个”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事。比起让存在于三次元中的生物,将其 印象具象化成二次元以上还要容易多了。将观念具象化这种行为,照理说应该需要大量的能量才对;但是对“那个”来说,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甚至对“那个”来说,这种行为,才是它生存的证明也说不定。 但是以现在的状况来说,假如“那个“有了它自己的意识,可并不令人感到理想。也就是说,是实体本身对现在的状况感到不满,“那个”只是反映出实体的不满而已。 实体本身会失常,是因为“那个”的同步有了微妙的分歧;由于在同步上有了分歧,会使得实体本身的生命力锐减。而实体所想的事,则是要找出能和“那个”能够完全同步的另一个个体,将“那个”和自己的意识移转到那个个体上。为了达成这件事,其实从八年前就开始逐步准备了…… 梯子拿来了,全部张开的话,应该有五公尺高。管家将梯子扛在肩上走进了沙龙。他的视线停留在落地窗上,虽然他极力故做镇定、却还是朝耕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您真是做了件粗鲁的事啊!这窗帘可是有它的由来,是我们家引以为傲的东西呢!” “对不起,等我救出来梦后再向你解释。” “那么,我就等到那个时候。对了,这梯子该怎么办才行呢?很抱歉,家中并没有画具,无法帮上您什么忙。” 管家面不改色地说着,耕平反倒愣了一下,还好北本先生适时地帮了他一把。 “我们改变了原定计划,想把梯子架在外面的墙壁上爬上三楼,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呢?” “要在这风雨中爬上去吗?至少等天气好转一些再行动吧?我说得可能有些不礼貌,但这都是为了客人您着想。” “天气预报是怎么说的?” “我不清楚。我们家中并没有像电视、收音机那种通俗的东西。” 是吗?那这里会有电话还真是件奇怪的事。耕平心里虽这么想,但对于听不懂话中话的人,他便懒得再说下去,只是将他刚才做的绳索卷一卷,扛在肩膀上。 “那么……麻烦你到三楼去跟你家主人确认一下,我们能不能上去?不行的话……” 耕平最后的几句话,被震耳欲聋的雷声盖了过去。黄昏庄园外面突然出现了一道青白色的火柱,世界一下子被漂白了。屋子内的北本先生和耕平都不禁缩起头来,耳膜也像被电到般刺痛。原本照射着沙龙的吊灯,突然失去光亮,周围充满灰色的影子。 “好像是停电啊。” 管家冷静地说出了事实。这个不简单的屋子,原本认为没电线竟能供电;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却也会断电。 “喂!那不是唐泽老弟他们吗?” 北本先生指着落地窗外头。黑漆漆的庭院中有几个人影在蠢动着。为了怕被雷打中而抽下腰带的根岸,一边用双手拉着下滑的长裤,一边跌跌撞撞滚进了阳台。他似乎全身虚脱了,嘴巴像肚子饿的鲤鱼般,一开一合地趴在阳台。耕平赶紧把落地窗打开。 “大家快到屋子里来!” 当耕平这么叫喊的时候,庭院中的一角,突然喷出了泥土和水,一下子,又从那里出现了异常的东西:耕平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东西,只是呆站在那里。庭院中那五个男女的对面,站起了一只青白色、沾满泥土的生物,此时恰好一道闪电划过,清楚地照出那个生物的样子。 那是只有点油光、有着青白色皮肤,站着走路的猪。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西游记》中的猪八戒一样可爱。它小小的黄色眼睛发散着恶毒的念头;翻开来的嘴巴里露出了勾状的牙齿;它的双脚虽然是猪蹄,双手却有和人类一般的五只手指。那是将丑恶的喜剧具象化,而且是亵渎了人类和猪的一种存在。 它发出像是用钉子在毛玻璃上摩擦般的叫声,这个只能叫做是“猪人”的怪物,走近了黄昏庄园,怪物不只一只,庭院的各处涌起了泥水,从那些地方都陆续地出现了猪人。 耕平冲出阳台,扶起了因为恐惧及疲劳而倒在那里的人们。他首先将雪绘和香津子揽在两边,把她们拉往建筑物,而站在落地窗边的管家伸出手臂,一下子就把两名女性搬进了沙龙里。北本先生很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吗?管家老弟?” “我有责任保持这间屋子的清洁,象那样丑恶的人物是不适合这里的,各位客人还比它们好多了。” 高最后的话听起来非常不礼貌;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将它解释成善意的表现,应该比较有建设性。总之,至少不必与这个孔武有力的人为敌。 之后,耕平扶起了其余的三个男人,拼命地想使他们走路。当他拉起根岸时,没有腰带的长裤便滑落到根岸的膝盖那边。唐泽和长田的身上也都沾满了泥土和水,一副体力都消耗光了的样子。 “站起来!站起来啊!没出息的家伙!” 耕平好不容易才将比他重十公斤以上的根岸推到落地窗边。管家将根岸接了过去,用单手把他丢进了沙龙里,当耕平抓住长田的领子,准备开始要拖他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手抱住了耕平的脚。 那是自称西画画家的唐泽。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一点神采,耕平并没有甩掉他,反而维持那个样子拖着他。 “求求你!别再责备我了!” 耕平让吵闹的唐泽继续抓着他的脚,将长田交给管家后,他和唐泽一起跌进了沙龙;北本先生则快速地将落地窗关了起来。唐泽蹲在地上,泥水弄脏了地毯,仍继续大吵大闹。 “我是借用过名人的名字画过假画没错!我把我画的画卖给了没有艺术眼光的暴发户。可是即使我用我的名字发表作品,也没有人会认可我的实力啊!而当我用别人的名字发表作品时,所有人却都说是天才、杰作,光会说些奉承的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北本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听见了你和我听不到的声音:谴责、怪罪他的声音。” 北本先生一边把唐泽带到里面,一边回答着耕平的问题。 “嗯……是那个叫亚尔达什么的家伙的声音吗?” “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的潜意识形成了一面镜子,将他自己的心理反映出来,他心中的愧疚正责备着他自己。” “良心的呵责吗?我可不敢领教啊!” 耕平一边说,—边小跑步到暖炉旁边,从冷却的灰烬中拿出铁制二沉重的火铲子。落地窗的外头化成了一片铅色,在那其中则有猪人丑怪的身影蠕动着。 悲惨的情形发生了。 落地窗被敲破,猪人长长的鼻尖伸进了沙龙,在香津子发出凄厉的尖叫时,耕平跑到落地窗边,用力踢了猪人的鼻子。 猪人发出难以形容的叫声后把脸缩了回去。风雨从破掉的窗户吹进沙龙,打在倒在窗边的长田身上。 接着,一连串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沙龙里到处都有猪人的鼻尖伸了进来。就像是玩“打地鼠”一样,耕平沿着窗边,把每个猪人的鼻子用火铲子各打了一次。被打到的猪人发了讨厌的声音,血喷了出来;当耕平重复了这个动作三次时,响起了另一片较大的玻璃被打破的声音。 连身体都滚进来的猪人踩在散乱的玻璃碎片上,盛气凌人地咆哮起来。最靠近猪人的根岸吓得全身发软站不起来,只是目瞪口呆地倒在地板上抬头看着猪人。猪人用黄色的、充满恶毒念头的眼神看了根岸一眼,它把手往下一甩,长长的爪尖便割伤了根岸的脸颊,顿时他的脸颊多了好几道血痕,根岸不由得往后退了 几步。同时,耕平则打了第四只猪人的鼻子,往根岸这里跑了过来。 4 耕平用投出左翼外角高飞球的诀窍,将火铲子往猪人的侧面敲了过去。猪人发出一阵惨叫声后便倒了下去,它挣扎地想爬起来,随即侧头部却又挨了火铲一记。这一敲发出了“卡嚓”这种令人害怕的声音,想必是头盖骨被打裂了吧?耕平虽为自己的行为打了个寒颤,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人道,因为有另一只猪人跳进了沙龙,正朝着两名女性龇牙裂嘴。耕平跑过去将火铲子伸了出去。铁棒子插进了猪人气边的鼻孔,猪人痛苦地甩着头,腥臭的血不断地从鼻孔进出,而耕乎则因抓着铁棒不放,于是就被它甩在地板上倒了下去;猪人趴倒。在地板上,腹部不时地抽搐着。耕平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将上半身撑起来坐在地板上,手扶着额头的绷带发牢骚。 “你们也帮帮忙嘛!男人有那么多个,却只有我一个在做事?” “就是说啊!小弟弟,现在你总算体会到我的辛苦了吧?这些人光会添麻烦、一点用也没有!” 沙龙里传来了一阵嘲笑声。耕平一动也不动,因为他知道有讨厌的来西在他附近。耕平视线的一角,浮现了那带有绿色和灰色、像果冻的触手的一部分。耕平整理好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 “我可不想和你做好朋友,你已经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了。虽然我也觉得你很可怜,却帮不上什么忙。快点回去你的新家吧!” “你很跩嘛!” 那个有着丰永长相的生物,像是扭着嘴唇般地笑了。接着又激动了起来。 “我不能原谅那种人,一定要给他点教训才行!那家伙也很狂妄,为了让他能够存活在组织里,我费尽心血特别训练他,没想到那个窝囊废竟然给我跑去自杀。他的死不是我害的……” 话说完后,有着丰永长相的生物用触手将耕平缠了起来。耕平虽想用火铲子打掉它们,触手却软绵绵的、没有反应。果冻的触手拨开耕平的嘴,想侵入他的食道,耕平把头偏了过去,用一只手想推开它们,怪物仍不死心,用其余的触手勒紧住耕平的身体,使得他的背骨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突然,那股力量松开了,丰永发出了类似怒骂的声音放开了耕平。 北本先生把从厨房拿来的醋,淋在丰永脸上,那个怪物的脸瞬间扭成一团;他将流进嘴巴的醋吐出来,身体在地板上扭转,比真正的“章鱼”还要快速地从沙龙的门离开,逃到深处去了。 这是怎么搞的,简直是低级的恐怖、怪物电影的大集合。不同于那些枣影的地方,在于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都不是由特殊摄影技术(sf)所做出来的,而是“实物”。 耕平擦去汗水、调整呼吸,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将时间和体力全耗在如此凶狠的流血事件上。耕平拿着沾满猪人黏糊血迹的火铲子,开始踩着楼梯往上爬。他在拐角处回头看,看到高大的管家正在替一个个猪人的尸体盖上床单。其他的客人们则只是呆坐在沙发或地板上。 北本先生靠楼梯扶手旁边,叫住了耕平。 “拜托你了!耕平!等上面的情况改善了、去了也不会妨碍你的时候,我再上去。” “您慢慢来没关系。” 这并不是讽刺的话。耕平早就知道,不能期待年老的北本先生做什么太费体力的工作。光是他用醋淋在丰永身上赶跑了那家伙,耕平就已经非常感激了。当他爬到二楼,正准备上三楼的时候,发现到有个人影坐在楼梯上。 “唐泽先生……” 耕平才想叫唐泽让开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了起来。他张开双手,活像是愤怒的基督在叫喊着。 是那些不肯定我才能的家伙不好!你们这些没有眼光的平凡人,我会报复这个社会的!” 耕平拨开唐泽挥过来的手,准备冲上往三楼的楼梯。在接近三楼的楼梯阴暗处,耕平发现有个人影蹲在那里,又使他停下了脚步。那是全身沾满了泥水的银行行员长田。 “请原谅我,别开除我!” 长田五体投地,向着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的对象承认自己的罪过:他勾结公司的女职员了得到了人事关系的机密资料,然后将资料卖给银行内的某个派阀。当长田一边承认自己的过错;一边爬上三楼的地板时,不知是什么推了长田一把,于是他便滚过耕平的身边,往楼下跌了下去!只留下一阵语尾长长的惨叫声在空中。最后他掉落在二楼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耕平对于支配黄昏庄园的神秘力量,感到极度地愤怒和厌恶。或许唐泽、长田和根岸三人,不是什么圣人,说不定还是会使诈的坏家伙,但也不能因此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假如这时候耕平还有多余的心思考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像长田他们一样,陷入“忏悔症候群”的病状中?但是他只是大声喊着北本先生,拜托他帮忙看护长田的伤势。 突然,唐泽伸出手来抓住了耕平的脚踝,耕平一下子失去平衡,跪在地板上。当唐泽的脸靠过来的时候,他举起右手用力甩了下来。 “唐泽先生!对不起!” 头后勺被火铲子敲了一记的唐泽了抱着头发出呻吟。当唐泽松手,耕平就跑下三楼的走廊,又叫了北本先生一次。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面左右开启的大窗,耕平用手推开后来到建筑物的外面,雷电的白色闪光照射着他的全身。 耕平贴着窗沿、踩在宽约四十公分左右的石材上,他无法潇洒地迈开脚步,只能像螃蟹般横着走路。他不选择将脸向着墙壁,是考虑到要避开猪人或其他东西从他背后偷袭。 耕平将窗帘布做成的绳索,抛向三楼墙壁突出的地方,好不容易总算在第四次成功地结成了个圈圈。猪人们在下头发出唬人吟叫声,耕平并不加理会,他把绳索绑在腰上,当他把手伸向三楼窗户突出的地方时,雨水使他的鞋底滑了一下。 “……” 视野转了半圈。 耕平的身体很勉强地挂在绳索的一端,他像钟摆一样摆动着,虽然样子很不好看,但总比摔到地上好。猪人们继续发出叽叽的叫骂声。耕平不想摇晃得那么厉害,他看准时机举起双脚,把鞋子踩在墙壁上,利用类似攀岩的方式爬上了三楼墙壁突出的地方。而就在这个时候雨势竟往他的苟同刮了过来。 直到刚才,雨都是往另一边刮,使得耕平不至于被雨淋湿。然而现在却好像是全冲着他转变了方向,雨全部集中打在他身上,他怎么也无法张开眼睛。 更强、更激烈的风雨,持续地打击着耕平。由于耕平是将背贴在墙壁上,这使得他被雨打得无法呼吸,他煞费苦心地转过身子,然后继续横着前进。 好不容易到达了外开式的窗子后,耕平解开了绑在身上、用窗帘布做成的绳索。他将绳索童新卷在右手上,煞后将窗户的玻璃敲破,接着从打破的地方伸手进去,把锁打开。耕平小心地打开窗户。 “来梦!” 耕平的脚总算是踩在三楼的地板上了。水不停地从他的发稍滴下来,他朝着走廊看去,只见一片昏暗在他面前扩散开来。此时,雷电与风雨的声音突然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仙境中的来梦 1 北本行雄和立花志摩相识,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不过刚满二十岁。也是日本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中迈向经济复苏的时期。 当时的北本先生是个大学生。因为战败使得教育制度改变,在一片混乱中,他十五到十九岁之间的学生生活也受到影响而不时改变。好不容易到了那个时候,混乱的情况渐渐转好转,社会及教育制度也安定了下来。 有一天,北本去帮一位名叫立花真市的英语助教搬家。立花三十九岁,有个小他十五岁的妻子,那名女性就是志摩,是个身材娇小,皮肤白晰,非常清秀的女性。北本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喜欢上她,而当时她才刚结婚八个月而已。 北本只要想到:若是能早一年认识她,或许也有机会……就会无限懊恼,他甚至想用行动来弥补这一年的差距,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打破“良家子弟”这层束缚。北本不但是独生子,而且是他父亲中年才得到的孩子,所以,“双亲的期望”对他来说,影响力非凡。 不久,志摩生下了一个女孩,但是她产后却一直没有恢复健康,住院半年后便过世了。葬礼过后,北本哭了,但立花似乎仍然没有发觉北本的心意。由于立花一个大男人没有办法扶养一个小婴儿,没多久,他就和学校中的女同事再婚了。北本虽然知道不能责备立花,心中却无法释怀,但他能做的,只有好好对待志摩所留下来的女儿。 时光流逝。 北本大学毕业后,虽进入某间银行工作,却因为父亲得了肝脏病必须长期疗养,不得不辞去工作,继承家业。他们家在东京近郊的土地,虽然只有栽种高丽菜或栗子等植物,却因为地价上涨,资产不断扩大。北本没有卖掉土地,只是将土地借给企业,或是盖去网球场及停车场,这些收入就十分可观了。在这段期间,他也遵从了双亲的期望,和一位平凡但是善良的女性相亲结婚了。 北本四十四岁时,立花真市和志摩的女儿玲子也二十三岁了,由于她是独生女,于是便采招赘结婚。玲子的丈夫城岛和彦。在结婚后便改名“立花和彦”。三年后,这对年轻的夫妻好不容易添了一个女儿,祖父真市将她取名为“来梦”,但真市也在那一年心脏病突发死了,虽说他的心脏原本就有毛病,但是传闻他在书房倒下的时候,面容不像平常一般温和,反倒像是因为愤怒和惊吓而抽筋的面貌。北本也发觉到这一点,却想不透为什么。 成了立花家主人的和彦,有个双胞胎哥哥——城岛良彦。和彦是个前途十分看好的宗教学学者,专门研究中世纪基督教教团中的异类派别;而良彦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虽然他们两个是双胞胎,但因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并不十分相像。由于城岛家的双亲早已过世,所以继承城岛家血缘的,就只有这个兄弟而已。 因为良彦还是个单身汉,所以常常出入弟弟的家中,但真市死后就比较不常去了。而北本也在恩师真市死后,减少和这对年轻夫妻见面的次数。只是有一次,北本曾替立花家的三个人和良彦照过一次像,那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良彦的头并没有照进来。没想到那一件件的小事竟然和后来陆续发生的事情大有关系。 那一天虽是二月上旬,东京却暖和得令人生厌,空气也黏糊糊的,据说是因为从南方的海上吹来了暖湿的高气压。北本一边抱怨着天气,一边解决了两个合约问题,然后在五点下班之前接到和彦打来的电话。 和彦是那种除了专攻的领域外,其余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学者,他不太会受外物影响,而他现在竟在电话中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北本反复问了他许多事情,却没理出一点头绪,最后只好决定先把他叫来自己家中。 从北本的公司到住的地方,走路只要五分钟。他急急忙忙地回家,连西装都来不及脱下来,和彦就跑来了。他的样子十分憔悴,脸上毫无血色,胡子也没刮。 “冷静点,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把和彦带到客厅坐下,接着倒一杯白兰地给他喝,好不容易才让他暂时恢复了冷静。 “我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是个不会被原谅的罪人,被诅咒的罪人。” 这就像是二次大战前最常出现的侦探小说的对白,令北本内心感到有点退缩;然而和彦的样子确实是非常害怕和因惑。 “你说你犯了什么罪?” “我把魔物叫出来了。” “魔物?” 北本静静地看了看对方的脸。和彦虽然非常喜欢阅读科幻小说,喜欢那虚构、创造出来的世界,然而他所生存着的社会却是十分健全,像“散文”一样。照一般常理判断,北本怀疑他是陷入了精神错乱的状态。 “一定要把那家伙封锁起来才行。如果把它留在这个次元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那股强大却欠缺判断力的力量,要是和邪恶的意念结合在一起,那世界就会坠入黑暗之中。” “是吗?那么在世界还没有坠入黑暗之前,要不要再喝一杯?” 北本试着安慰他。 “你不相信我?” 北本被和彦锐利的眼神一看,不禁退缩不少,和彦则是吐出了失望的语气。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但请您帮助我。等事情结束后,您要把我丢到精神病院去也没有关系。” “不,你这么说令我很困扰。” “你连帮个忙都不愿意吗?那也没办法,但至少别妨碍我。拜托你!” 北本不发一语地点点头。说实话,要是和彦真的做出什么坏事的话,到时候不妨碍也不行,北本心里这么想。当时北本五十二岁,和彦三十三岁,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说不定可以从讲师升格成助教。 “真是打扰你了。” “喂!和彦!” 在北本正想着该如何制止和彦的时候,他就冲出客厅去了,接着便传来玄关大门开关的声音,不久之后,北本的妻子端着装满料理的盘子,十分吃惊地走了出来。 “老公,立花先生是怎么了?” “不知道,大概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吧?看来学者的世界也挺复杂的。” 由于和彦的说明没头没脑,北本根本无法理解,不过他认为现在放着不管比较好,反正只要有了什么困难,他一定会再来找自己商量的,但是……有关于魔物的事,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那是北本最后一次见到和彦,和彦失踪了。 玲子和四岁的来梦被留在立花家。再怎么说,北本和立花家没有血缘关系,不能出面处理事情,所以就由良彦代为处理各项事情。 警察来进行搜查,了解了几样事情。首先,医生证实和彦患有青年性的肺癌。在得到癌症之后,和彦在家人面前虽然开朗依旧,但是当他独处的时候就变得很消沉、忧郁。 “会不会是因得癌症的打击太大了,所以造成精神错乱自杀了呢?因为青年性的肺癌他得很快嘛。不,我觉得实在是非常遗憾。嗯……如果有发现身份不明的自杀死者时,我会留意一下的……” 由于警方将焦点锁定在“和彦罹患癌症”这件事,于是就反其他事情给忽略了,例如:和彦在失踪前对北本说的话、或是和彦最近忽然热衷于什么魔法之类的研究,使得教授们都对他没办法……等等这些事情。 关于和彦开始热衷于魔法这件事,年轻的研究生们七嘴八舌地提出了证言。 “光是研究的话还好,把它当真而且去实行才让我们受不了耶!有一次他还因为在文学部研究家解剖老鼠而被教授骂!那好像是叫‘肠占卜术’什么的,听说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将动物解剖之后,用肠子扭转的状况来占卜的一种方法……女研究生当然是不愿意啦。我当时也觉得很 恶心,假如是想依赖魔法来逃避对癌症的恐惧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因为那番话,北本开始将自己所知的一些事联想了起来,但他也无法提出什么的建设性的意见。一个月后,良彦突然造访北本,开启了这出离奇剧的第一幕。 2 当北本看到良彦第一眼,就有不好的预感。良彦是个比弟弟还要老实的人,但却太过有自信,甚至到令人讨厌的地步。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呢?如果是好消息,我会很感谢你的。” “这个嘛,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它都是相对的……” 他的语气很明显地是瞧不起人,而且还说得让对方一听就知道。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信不信由你,要怎么想也是你的自由。因为日本似乎是个自由的国家嘛!” 北本克制着自己,继续往下问。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弟弟和彦的事情。” “什么事?” “立花和彦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应该不会再和北本先生见面了吧?不,不只如此,他连一个遗传因子也没有留在世上。” “你说得真奇怪,不是还有来梦吗?” “我没有必要修正我的话,因为来梦是我的孩子。” 北本哑口无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良彦看着将威士忌酒杯大声地放在茶几上的北本,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事实。玲子的父亲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会气死的。” 良彦的嘴角上扬,变成了丑化后恶魔的容貌,北本不得不面对现实,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良彦?疑问、恐怖及厌恶感侵蚀了北本的神经。好不容易他做好了准备,展开反击。 “你好像很自豪嘛。和自己的弟妹发生关系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良彦故意摸摸下巴。 “北本先生你弄错了,是和彦介入我和玲子之间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是个满强迫人,不、正确地说,是感觉迟饨的人,而且也是个常遭人怨恨的人呢!” “我不相信。” “请说正确一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相信’,对吧?” “至少跟你比起来,我比较愿意相信和彦。” “哦?是吗?但为了夺回失去的东西,我可以不怕任何辛苦的。我不像北本先生,我不会把自己的真心藏起来,然后伪装成善良的人。” “你说我是个伪善者?” “难道不是吗?那我改成‘窝囊的自我满足主义者’对了。你喜欢过玲子母亲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良彦高声地笑着,北本摒住呼吸不发一语。良彦的话,虽然充满恶意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嗯,与其谈那些事……” 良彦又邪恶地笑着。 “北本先生,你相信魔法的存在吗?” “无聊!谁会相信那种……” 北本话才说一半就停了。良彦将手常向上,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就发生了难以相信的事情。 “怎么样,这样你相信了吗?北本先生。” 良彦的手掌上有一只小鱼在跳着,海水还喷到北本的脸。良彦又笑了。 “这不是在变戏法,你应该懂吧?” 北本十分了解,因为那只鱼是在他眼前出现的。他突然想起,失踪前的和彦也对魔法产生异常的兴趣。 “你想用那种力量做什么?莫非你想征服世界?” “唉!一般人就是这种想法。” 良彦把手翻了过来,全便消失在空中。 “那个我将来或许会考虑考虑,目前最重要的是只要能够找个地方和玲子两个人一起生活,不受到任何人打扰就好了。而那个地方,我已经找好了。” “在哪里?” “哦?你以为我会乖乖告诉你吗?自己稍微努力一下吧!先从‘拜蛇教’开始研究好了。” 良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有意向北本行了个礼。北本想阻止他行礼,也站了起来,却不小心绊了一下,他约有半秒钟的时间,没有将视线放在良彦身上。 良彦消失了。 北本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向电话,他拨电话到立花家,却一直没人接。 就这样,立花家的大人们全都消失了,只留下四岁的来梦,而这个家除了几千册的学术书籍之外,并没有什么财产,所以也没有什么远亲出来争夺财产。 时光飞逝,来梦成了十二岁的小学六年级学生,北本一直在暗地里守护着她。对于来梦,无论要花多少钱,他都愿意帮助她,但他却不直接接她,他让他信任的人担任孤儿院的负责人,选择了在背后赞助这个方法。在这期间,他还设立了“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自己担任馆长。 他总是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的兴趣,实际上是为了事先培养可以信赖的幕僚,以便解决来梦将来可能会碰到的难题。然后北本将和彦生前的研究书籍收藏在那里,一个人独自学习基督教异类派别。 以结果来说,北本的计划并不能算完全成功。由于文学馆里太多是缺乏想像力的高材生、拼高想成为恐怖小说作家的人、或是只传自己所信服的宗教的人,这让北本相当失望。北本的女婿虽然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但因为小时候曾出过车祸,一边的脚不是很方便,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可能帮不上忙,北本需要的是年轻、健康、运动方面十分拿手的人材。好不容易打到了适合的人选后,第三幕就在暑假尾声、全国的学童都准备开始写作业的时候开始了。 “园长……有人知道来梦的妈妈住在哪里,我要去见那个人。我一定会回来的,请不要担心。” 来梦留下家条后便离开孤儿院。北本从园长和理事长那里知道这件事,知道“那个时刻”终于来了。北本告诉他们不要联络警察,由他全权负责后便急急忙忙做远行的准备。北本虽不是百分之百确定来梦的动静,却也能掌握个大概,他没有阻止来梦,是因为即使现在阻止了,她也一定禁不起下一个诱惑;而北本好不容易找到的助手,在来梦离开孤儿院的前一个星期发生意外受了重伤,要一个月才能完全痊愈。那个人经过工地时,被倒下来的木材压伤,使得脚骨折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北本不清楚,也没有时间找新助手。 就这样,北本行雄慌慌张张地追着来梦去了。为了弄清楚八年前的谜、过去的谜,还有他二十岁之后的人生。 3 ……有一个为了救出公主的骑士。但是,公主是个还未发育的小学生,骑士也是个不会武术、缺乏魔法知识的平凡大学生;若要说这位骑士有什么优点,不过是勇气和责任感比标准值多一些而已。他全身湿透,缠在额头的绷带变得闷得很很明显地,这样的情况并不能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光景,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由于走廊很暗,耕平无法用跑的;好像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不断地在跑,“有时候蹑手蹑脚走路但不错”——这虽然不符合耕平的气息,然而身为第九局、两人出局情况下的跑垒者,不得不自爱点。万一不小心被牵制出局,那可是惨不忍睹。 耕平停下了脚步,像是想伺机盗垒的跑者一样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有人发现他了,因为耕平感性的天线,接收到了某些讯息。 令耕平不解的是,他感觉不到那个波长有任何恶意。不过,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告诉自己别被骗了,这个世界,这间宅邸全都是由虚构和妄想成立的,那一瞬间的安心感不过是假象罢了。 只要事先有这种心理准备是绝对不会错的 。 话虽这么说,却不能不理会它,说不定是来梦发出来的讯号。来梦的叫声完全中断,也许她现在正在用心电感应的方式求救。 耕平边走边找着那个波长。他突然受得十分敏锐,就像是对犬笔产生反应的狗一样,找到了那个波长。耕平站在一扇厚重的门前。他前楚地感受到从那里传聘为的波动,他用手转动了门把。门没有锁,耕平将半个身子探进去,那里面的空气满是尘埃的味道;室内的昏暗程度,差不多和走廊一样,没多久耕平的眼睛就习惯了黑暗。 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布满了蜘蛛网的床,上面好像有什么横躺在那里。耕平一边在积满灰尘的地毯上留下脚印,一边走近那张床。他看见了一具受成白骨的尸体。 那具白骨被好几条锁绑在床上,而不远处的床头柜上,放着两只盘子,里面有像是干透了的腊制工艺品的东西。耕平想像那里可能曾经盛着奶油炖菜和水果。 “是被饿死的吗?” 耕平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不管躺在那里的是什么人,他总觉得没有理由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对付那个人,他诚心地向死者敬了一个礼。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一定很痛苦吧?真可怜,你要成佛哦!” 耕平是个无神论者,或许应该说他对神佛什么的漠不关心才对,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变得十分恭敬,因为等一下或许会发生扰乱死者灵魂的事情。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是耕平感觉的“声音”。 “谢谢……” 耕平听了这话惊慌失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道谢谢的?大概是从昨晚以来的经验太过奇怪了吧?所以他对于“听到声音”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他低声地对室内的某个人说话了。 “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来梦·我的女儿·请保护她” “你、你是来梦的母亲吗?” 耕平燕不觉得恐怖,他现在所处的世界,并不是被一般物理法则所支配着的世界。反过来说,如果从第三者的立场来看,站在白骨面前说话的人才是个怪人或是狂人。 “来梦·我的女儿·请保护她”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辛苦。” “谢谢·请把这条项链交给来梦” 耕平双看了尸骨一次。他看见有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挂在白骨的脖子上、并垂到胸前。 “在鬼故事中,这就是幽灵;但sf故事的说法,这是指残留的思念?原来如此。” 还是多念点书好。即使是第一次碰到也能有个概念,并且掌握它的根据。耕平轻轻地把手伸了过去解下那条银项链。他还向着白骨轻轻举起那条项链。 “我一定会把项链当成是你的遗物交给来梦的,我收下来了。” 但是他又补上了一句话。 “不过我不能保证结果哦!我会尽全力,虽然我的’全力‘只有一点点,我不会舍不得的,如果失败了,也请你要原谅我哦。” 耕平将项链收在胸前的口袋后,便打开门出去,以免妨碍到死者的安眠,当他走到门边时,又向死者深深地鞠了个躬表示他的敬意。 耕平转过身来的时候,脚边响起了猫的叫声,他吓了一跳。昨晚的那只暹罗猫用发光的眼睛看着耕平,就好像是在斥责没礼貌的客人一样。 耕平正想赶它走的时候,却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耕平瞬间紧张了起来,暹罗猫也火速跑到某个房间前面,声音从这里传出来的。 “来梦!” 耕平转动门把,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打开啊!把门打开!” 耕平边敲门边踢门,而那只暹罗猫则在他脚边不断地发出唬人的呻吟声,还把毛都竖了起来。看样子事情是无法解决,于是耕平调整呼吸,准备好撞门的姿势,冲了过去,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举了起来,把他的双脚剥离了地面。 耕平的背撞到天花板,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将耕平举起来压在天花板上。耕平两只脚悬在空中踢着,口中大声地嚷着“放开我”,一瞬间按着他的力量消失了,他便掉浇在地板上。虽然身体并没有受到很强的撞击,但是尘埃飞舞,耕平被吸进的灰尘呛到了。 是耕平自己叫着“放开我”的,所以他不能抱怨,但他却气得眼花缭乱;当他撑起上半身的时候,有个东西朝他攻击了过来,那是带着绿色、灰色光泽的果冻块,而且还是个有邪恶念头的果冻块,它正准备朝耕平的身体压过来。 耕平已经不用那个生物以前的名字叫它了,他认为叫它的名字才是件最亵渎的事,而对方的邪念也在这时传进了耕平的意识范围里。 “怎么能够只有我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我也要把你带走把你带走把你带走……” “放开我!你这家伙!” 耕平踢它、揍它,但力量却被这柔软膨松的肉体给吸收了,耕平拼命地打开想使他窒息的东西。“黏糊糊”、“滑溜溜”、“软绵绵”这种恶心的字眼,全都集中在一起攻击耕平。 又有尖叫响起。有着丰永长相的奇怪生物匆匆忙忙地消失。耕平闻到扑鼻的异臭,原来它全身被浇满了清洁剂,以至于痛苦得落荒而逃。和之前的醋一样,丰永两次都被常见的家庭用品给赶跑的。 “您不要紧吧?这位客人?” 这么冷静的声音,除了管家以外没有别人。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讽刺的成分多于感谢是不得已的事情。回答的人是出现在管家背后的北本先生。或许是在和猪人的斗争中造成的吧?北本先生脸上有着阏青、手臂上也有红肿的痕迹和割伤;头发虽然很乱,却很有精神。 “耕平,现在开始,我们要麻烦他最后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4 来梦因为自己的惨叫声而醒了过来,她像发条一样弹了起来。来梦坐在又旧又大的沙发上,并且弄清楚了自己是在三楼的房间里。她的目光被站在床前的人影吸引住,那个穿着睡袍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与其说那个男人消瘦,不如说是被腐蚀了来得贴切:没有活力的皮肤带着青黑色,甚至可以说是粘土的颜色;两睛虽然有光芒,却像是聚集在尸体上的夜光虫的光芒,无从判断他到底有几岁。来梦又尖叫了一次,房间的主人则很厌烦地挑了一下眉毛。 “你不必叫得那么大声嘛!因为这颗心可是你名义上的父亲、身体可是你亲生父亲的呢。” 那不是声音,是强行侵略来梦意识的精神波,强烈的不愉快及厌恶感瞬间涌了上来。来梦深呼吸了一口后,只用一句话就否定了对方说的话。 “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就是你的父亲。告诉你事实却不相信,真不是个好孩子。” 来梦吞了一口口水。这个声音……不,应该说是这个像是在嘲弄、看不起她的精神波,刺激了她的记忆,来梦仿佛倒退了三千个日子,回到了幼儿的时候。切开夜空的汽笛声复活了,来梦又重新注视着房间的主人。 “你是那时候的可怕叔叔……!” “虽然我不情愿被你那么形容,不过……我很高兴你想起我了。对了,从前让你坐上夜车的就是我哟!” “可是不对,叔叔不是爸爸。爸爸是个比你更温柔的人,对妈妈和来梦都很温柔,一点也不可怕。” “他当然温柔。不知这一切的时候是打从心底温柔,知道之后则是演技。不过即使是演技,我也没有资格责备他。” 恶意与憎恨的波动勒紧了来梦,她又再度 感到呼吸困难,她真想就这么累得坐在地板上,用手把耳朵捂起来,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反而后退一步,想找出可以逃跑、或是反击对方的机会。来梦不想成为胆小鬼。 她的手肘碰到了书桌,堆在上面的东西掉了一些下来,发出不小的声音。来梦看了那些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铜版画。来梦虽不是非常清楚这类的名词,然而她弯下身子捡起来的,确实就是铜版画。那上面描绘的种种景物,对来梦来说都似曾相识:有蒸气机关车的版画、猫的版画、还有巨大的月亮和草地的版画……这些在来梦的脑子里,开始组合起拼图来了。 “怎么样?这些风景很眼熟吧?没错,你在这里看到的东西全都是我制造出来的。我只要把两张铜版书重叠,就可以让两个空间重叠起来。” 来梦看铜版画看得出神,因为她不想和面前这个男人互相对看。这时,她只觉得身上所有的能气好像都消耗光了一样。 “比方说,把一张画着大猫的铜版画,和另一张画着风景的铜版书重叠在一起,就会出现不可能存在的光景和世界。很有趣对吧?” 波动笑了,却马上停了下来。 “但是,这一切不过只是象征和产物罢了。无论是铜版画、拜蛇教的咒语、七大天使的雕像,都只是让那股‘力量’发挥作用的小道具罢了。不管是叫出恶魔也好、召唤恶灵也好,然而恶魔知道自己是恶魔吗?被人类说‘你是恶魔’,除了相信还能怎么办呢?‘力量和认知一定是一体的’,这并不是绝对的,不是吗?” 男人的波动继续说着来梦难以理解的事。 “所以我要亲自让拜蛇教以邪教的名义复活,让它成为支配这个世界的律法。以往我都是窝在自己创造的小小世界中不断地研究、构想,现在,实现它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房间的主人张开嘴巴微微地笑。 “但是很可惜的,失去肉身的身体实在有太多的限制,这个身体也快要不行了。青年性癌症的体质,只要是兄弟早晚都会会作,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把来梦你叫来这里。” 来梦吓得想缩起身子,却无法自由行动。 “所以来梦啊!我要取走你的身体。八年前我就证实,你的身体要比我来得容易和‘那个’同步。我把你带到这间屋子来的时候,不、从创造出这间屋子和这个异世界开始,一切就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来梦好不容易往后退了一步,恐惧感又加深了一些。这件事,来梦和房间的主人都很清楚。 “来梦啊!你把一件事情给忘了,不……应该就是我故意不让你记住才对。你在八年前来过这里一次,然后从这里回去的时候,和我一起坐上了那列车,看见了七座雕像。” 来梦有一大半没有听进去。救我,耕平哥哥!你向我保证过了不是吗?你说过“交给我”不是吗? “你会看见那七座雕像,不是要‘前往’哪个地方,而是在‘回去’的路上。雕像是用来分隔两个世界,也就是像‘门柱’一样的东西,你懂这个意思吗?如果照拜蛇教的教义来说,当时米迦勒就已经在我的里面了。然后奥诺维就沉睡了,不知道在哪里沉睡着呢……” 突然,一阵巨响,是门被打破的声音。看起来像是桃木制的门板被斧头从外面敲碎,从破洞伸进来的手臂,把门把附近的门闩打开了。两个年龄相差得比父子还远的男人,滚进了房间里。 看轻的男人叫了出来。 “来梦!你没事吧?” “耕平哥哥!” 来梦想跑到耕平身边,脚却不小心绊在一起往前跌倒了。耕平见了,连忙伸手扶住来梦。 “好!已经没事了,因为正义的化身已经赶到了。这真是个逆转局势、出现了再见满垒打的场面!” 房间的主人用恶毒的眼神看着第二位闯入者。铅色的嘴唇形成半月形,充满嘲笑意味的精神波,就像真的是从嘴里传出来的一样。 “你竟然能来到这里,北本先生。” “你是……” “很遗憾,我并不想称赞你。要不是我放水,你和那个年轻人可没有办法来到这里。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要让您看米迦勒和奥诺维合而为一,亚尔达包特出现的瞬间。” “够了,你可以适可而止吗?‘和彦’。” 北本先生的额头上浮现了汗珠。 “我一直以为你是良彦,但是我弄错了。其实你是和彦才对。” 对方没有马上反应。如果精神波也有没表情的时候,大概就是像这样子吧? “因为他让耕平看了玲子的样子,我才知道的,良彦完全没有理由那样对待她,而你是和彦、是遭到背叛的丈夫,所以才会做出那么残酷的事……” 北本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不想让来梦听到比这更过份的事情。幸好,紧紧抓着耕平的来梦也没有空去理解北本先生说的话,因为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了。 山丘上满是翠绿 1 立花和彦发觉到哥哥和妻子的暖昧关系,是在女儿来梦出生之后。他并不是靠自己的洞察力发现的,而是用医学上的方法使他同意的。 原本想要男孩子的和彦,对于来梦出生之后无法再有孩子这件事十分介意,于是他便去找医生。和彦避开学校的医学部,到其他医院就诊,结果医生竟然对他宣告:“很遗憾,你的体质是生不了孩子的。”和彦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儿。 “如果我不是来梦的父亲,那么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大部分的人都说来梦长得像玲子,但是说她长得像和彦的人也不少,因此,和彦不得不怀疑他的双胞胎哥哥,有着和和彦相似遗传因子的人,不就只有良彦吗? 到目前为止,和彦并没有十分重视过哥哥的存在。此起身为学者的和彦,良彦不过是个个性温和、缺乏才能的人罢了。所以良彦虽然先认识玲子、和她交往,却被和彦赢了过去。但是,和彦的胜利却成了一出闹剧。 和彦遭到了报应,报被宣告得到癌症,他总算了解到这一年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当时癌细胞已转移至其他部位,无计可施,所以医生要他赶紧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以免有遗憾。 被妻子背叛、并且失去未来的和彦,掉入绝望的深渊里。 假如他死了,良彦一定会自然地把他那个清秀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还有圆满的家庭给接手过来吧?和彦咬牙切齿地想:像这么不公平、难以同意的事实在,可以存在这个世界上吗? 答案是“不”,和彦无法认同这样的事,但是除了改变事实之外,别无他法。 神是不会帮忙自己的。如果这样,向恶魔求助又有什么不对? 在“生”、“死”之间,和彦选择了“生”,由于他得的是青年性癌症,癌细胞繁殖的速度很快,所以,他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来扭转事态。 由于对妻子和哥哥抱着强烈的恨意,和彦整个人彻底地改变了。他开始研究古代及中世纪的异类神学,以及各种当地信仰及魔术这一类的东西,甚至做了像“肠占卜”这种怪异的事情。一方面,和彦对于那对叛徒以及他们的结晶来梦则伪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忍住身体上的痛苦以及精神上的折磨,继续着他冷静的演技。对普通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假如他把这种精神放在研究上,想必立花和彦这个名字会在学术界留名吧? 和彦找到拜蛇教和恶魔信仰这个奇怪的组合。他发现了一本在一六六○年代由西班牙人记录、再经由荷包兰人所翻译的书籍;据说这本黑暗的秘仪书《给圣蛇灵的连祷书》,是用人类的皮肤装订的。这本书由解了拜蛇教部分的教义,成了魔道的教理。以前和彦一直批判着这本书的堕落和颓废,如今却要依赖这本书改变自已的命运。 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和彦便开始处理这个世界的事情。首先他到来良彦住的地方,告诉他他知道来梦真正的父亲的事。 良彦脸色苍白,几乎快要崩溃,他像是被当众逮到的现行犯喃喃地告解着。 “我不道歉,因为即使道歉,也无法得到你的原谅。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请你不要责怪玲子,来梦也一样。有罪的是我,请你弄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你选择了情妇,而不是弟弟。审理所当然的,不用责备你自己。” 和彦将虽极度限的侮蔑和恶意,集中在“情妇”这个字眼上。良彦的脸颊不禁发抖,然而他却没有反驳。 “所以,我也造反了自己,而不是哥哥,别怪我吧!因为我只是在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你要做什么?” 良彦连声音都显得惨白。他的眼神已经不像是在看他的弟弟,而像是在看一只从黑暗中爬起来的怪物。 “我要你的身体,你那健康、又可以活得久的身体。” 良彦站了起来。他并不是相信弟弟的话,而是怀疑弟弟的理智。无论如何,他现在非常危险,良彦渐渐后退,将手放在后面,寻找着门把。当他的手碰到门把时,也感觉到了“最后”,这就是他的想法。 室内的灯光突然熄灭,四周响起了“米迦勒变成奥诺维、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的咒语,当咒语结束后,屋子里又恢复原本的光亮。 “现在我得到了你了身体,总有一天,我也会取走你女儿的身体。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我都会拿走的。” 良彦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和彦,凶恶的嘲笑声飘荡在空中。刚刚几分钟的黑暗,将一切全都扭转了过来,和彦潜进了良彦的身体,赶走了原本的支配者,夺取了他健康的身体。 过去是丰永、如今则只有长相和意识是丰永的生物从三楼逃到二楼,正窝在楼梯旁的阴暗处喘息。虽然说它的意识还是丰永的,但是理性控制的领域缩小,记忆也变得淡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的清洁剂堵塞了散布在果冻状表面上的呼吸孔,使得它的呼吸变困难了,不得不将嘴巴一开一合地呼吸;它的视野有如鱼眼镜头坏掉般的歪斜,然而有个影子却出现了,那个变了形的影子是玉村雪绘,她正看着这个果冻怪物。 “样子真丑!” 雪绘的声音,带着嫌恶感,虽然她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惨。 “我本来是想约你出来,然后杀了你的,结果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死还糟!如果我把你杀了反而是在做功德!” 她吐了一口气后,把头发往上撩。 “你曾经在特训时候,害一个懦弱的新进员工自杀了对吧?那个人是我认识的,至于我们是什么关系,就不用再多说了吧?” 丰永保持沉默,好像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但他无法确定是那一个,因为他每年都骂过、揍过许多懦弱的人,然后将他们改造成企业战士。 “懦弱的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吗?无法在别人面前大声说话,无法排挤他人往上爬的人,就该死吗?” 雪绘手中的油瓶掉了下来。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却听过‘火能够净化一切’。你的罪和那些报应全部都会化成灰烬的。” 雪绘点燃了打火机,丰永只是呆呆地望着打火机从她手中离开,掉落在地板上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非常累,虽然他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却一点也不害怕。 火烧得很快,顺着泼撒在地板的油将丰永包围了起来。哀嚎声响起,火红的火焰,变成了巨大的块状特滚落在地板上。 出瑞士走廊上的猪人,发出叽——叽——叽——的叫声,很明显地,它们非常怕火。即使这间宅邸所存在的世界是创造、伪造的东西,然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火却是真实的,燃烧他们的痛苦和死亡也时真实的。 巨大的火焰块掉落在地板上,撞到了墙壁,然后火焰便飞舞起来,延烧到其他东西;地毯被烧了、墙壁被烧了、天花板也被烧了。白色的烟雾扩散,然后变成灰色、再变成黑色。 2 窗外雷声再度响起,闪光和黑暗狂乱地舞动着,有四个人正在对峙着。情况是一对三,但却是人少的那一方压倒性地充满着自信,房间的主人低头看着六十岁、十九岁和十二岁这个三人组,数度发出无声的嘲笑,当他正要开口时,耕平却先说话了。 “我真受不了你的做法!无人车站、幽灵列车、猫怪……什么效果,就算你拥有魔力,但是用那种力量做出来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站在一旁的北本先生,望着耕平的侧脸,一副非常想称赞他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研究的是什么 学问,但是跟那些差劲的怪物电影,以及二流的电影导演差不了多少。这间屋子和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个烂银幕,显现在银幕卡拉奇,只是你贫脊的精神状态罢了。你把人类变成怪物,因为带给人们恐惧而感到快乐,但是从那里却没有产生任何东西。” 耕平只吸了半口气,继续接着说。 “如果你一直都没开口,也许还能成为一个令人恐惧的对象,但是你却开口泄露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没有创造力、虚张声势的人,你拥有的东西全都是借来的,没有一样是你自己本来就有的。” 耕平的话十分尖锐,但不知道效果怎样?可能事情会弄得更糟也说不定,对方并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但是如果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耕平也不甘心,保持精神上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房间的主人似乎相当震怒,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竟然只用一句话就将他的过去现在及未来全部否定掉了,于是他开始用阴沉的声音,念着被扭曲了本意、被当成了召唤异次元生物的咒语。那个声音是他使用了声带发出来的真正声音。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七变成八、六变成七……” “我要让你们看看米迦勒和奥诺维合而为一,成为亚尔达包特的样子!” 房间的主人将两手张开,背后的窗户闪耀着雷光。 当事人或许十分陶醉在自己的立场,然而对于难以被催眠的体质的人来说,只能说“你又能拿我怎样”而已。管他是米迦勒还是奥诺维,也没有办法提高宿主的人格,更谈不上是什么全能的存在,但对方却有杀死凡人的力量。 “耕平哥哥,我觉得好热哦!” 来梦的话提醒了耕平。的确很热。当白烟从门边飘进来的时候,他马上就联想到“火灾”。 房间的主人也注意到这一点,便中断了念了一半的咒语。 “是谁放的火?” 激烈灞怒的波动,突然产生了一阵强风,墙上的铜版画掉了下来,轻轻掠过北本先生的头,撞上反方向的墙壁;吊灯也被吹得嘎吱嘎吱响,转了好一阵子后,终于链子断裂掉到地板上,差一点就朝耕平的头直直地砸了下去,幸好来梦发觉到这一点,用力拉了耕平的手臂,便得他在千均一发之际,摆脱了惨死的命运。 耕平正想向她道谢时,却发现了她的样子不太对劲。来梦扶着耕平的手臂不动,忍受着急速增加的痛苦。 “来梦!” “耕平哥哥,好痛苦……好热。” 由于来梦几乎要倒在地板上,耕平便撑着她;突然,他想到某件事,便瞪着房间的主人。 “是你干的好事?对不对?” 因胜利而自豪的笑声迸了开来。 “看哪!米迦勒和奥诺维正在共鸣呢!亚尔达包特终于要现身了!它会从这小姑娘的嘴里出来?还是会咬破她的肚子?实在值得一看。别担心……即使被咬破了,我也会马上把她填好的。因为那是我和亚尔达包特要共用的身体啊!” “够了没?你这冒牌宗教家!” 耕平把来梦交给北本先生后,便朝着房间的主人冲过去,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给弹开了,他差一点就撞上墙壁。然而他却陷进了床的帘幕,减去了动力,连帘幕一起掉落在床上。耕平不禁惊讶自己的幸运,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阵奇异的光景正从眼前闪闪发光的飞过。异形的怪物全成了剪影,在万花筒中舞动着。 “这是‘里面的世界(behindworld)’。只要这个开放了一切,和现实在世界重叠,就会出现异形的世界,到时我就会按照拜蛇教的律法,给予混沌的世界循序并成为支配者。 “你办不到的!” 北本先生抱着来梦小小的身躯,肯定地说着。 “耕平说得没错。你根本没有创造的才能,你的东西全都是东拼西凑来的,是宗教家、邪教崇拜者、骗子和二流电影导演所凑起来的。如果只专研其中一项,或许还能够研究得很彻底;然而你每一项都半途而废,别把现任推给癌症。” “住口!” 床剧烈地上下晃动,窗框吱吱作响,玻璃龟裂。天花板、墙壁和床都和房间主人的怒气共鸣,喀哒喀哒地战栗着。铜版画从床上飞起来,撞到天花板后掉了下来。房间主人的愤怒欠缺一贯性,因为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必须和共栖者从现在的身体脱离出来,缺少集中力也是当然的。 耕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从口袋拿出银项链,将它放在来梦的手中,让她握住。 “来梦,这是你妈妈的遗物。” “什么?” “你妈妈要我把它交给你。这家伙可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耕平把手指向房间的主人。 这听起来很像是连续剧的台词,但却没有比这更好的说法。万一要是会死在这里,至少来梦母亲所交代的事,一定要做到才行。耕平这么想。 “妈妈……” 一梦握冶练项链,喃喃地说着。她的睫毛似乎闪着泪光。 接下来,房内一片混乱:椅子倒下、花瓶破裂、所有的东西都陷入疯狂的状态。好几个混乱的意识在耕平周围形成漩涡。“妈妈”这个叫喊声当然是来梦的;在这同时,有个想压过来梦的叫喊声轰然而下。 “放开我!放开我!别妨碍我!” “我要从这里出去,别妨碍我!” 房间的主人翻倒在地板上,他不断地上下晃动、扭曲着身子,让耕平觉得他就像是刚杀好的活鱼一样,他跳到空中又掉了下来,转个身又撞上墙壁。一直张开着的嘴像是在做无声的控诉。 假如真有能够连续做出如此动作的人,恐怕也只有中国杂技团的台柱才办得到吧?不过,耕平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艺术的美感可言,这一连串的丑态只让他们觉得可怕。 突然,那一连串的动作急速地停止,在空中化为一具人体,就这么掉了下来,红黑色的黏液从口、耳和鼻子喷了出来,肋骨从身体内侧迸开,而一堆不知道是固体还是液体的东西,也从那里飞散出来。 墙壁垮了,尘埃和碎片狂乱飞舞。耕平横在来梦背上保护她,他虽知道北极一先生就趴在他的旁边,却没空叫他一声。 天花板的水泥剥落,像冰雹一样落下。地板在静止一瞬间后,发出了“咚……”的奇怪声音,接着像波浪一样动了起来。耕平赶紧改变姿势,因为要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来梦恐怕会被压扁。 耕平伸出手把床的帘幕扯下来,裹在来梦身上;在来不及判断该站还是该坐着时,床的一部分就像浪头一样被抬了起来,床板破裂、火柱喷了上来。 那个时候,有种异样感觉流窜在耕平体内,灼热和冷却交错,他的全身都被某种东西侵入、浸透,耕平感到极度不舒服,意识混乱之中,他只想着一件事: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逃出去。即使自己逃不出去,但要救来梦,因为我和她的母亲约定好了,所以我一定要遵守约定。 感觉无限地扩散,光炸裂了开来。 世界被漂白了。 3 从那之后还没有经过一整天。 当能户耕平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不得不认真怀疑时间密度的均一性。 夏日的阳光从耕平头上照射焉为,他所坐着的山丘上,覆盖着满满的、闪闪发光的绿意。 “呼!”耕平吐了一口气,摸摸缠在额头上的绷带,假如没有这个绷带,他还真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来梦在耕平旁边翻了一下身子,依然睡得很香甜,折腾了一天,也难怪她会星得这么沉。反而是耕平精神好得很,一点也不想睡, 况且要是两个人都睡着了,发生了什么事就糟了。 耕平看见会津鬼怒川铁道上的柴油车正缓缓地通过。在铁轨的另一边,有几户小小的人家靠在一起,是个和平又非常普通的世界。 北本先生慢慢地、踩着扎实的脚步爬上山坡的斜面,轻轻举起一只手向耕平打招呼。耕平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他。 “连络到了吗?” “嗯,一个钟头后到车站去就行了。计程车会载我们到白河,接着主可以坐新干线,直接回去东京。” 北本先生看了一下熟睡的来梦,然后盘腿坐在耕平旁边。他把中国制的香料烟叨在嘴上,却没有点上火,放眼眺望着夏天闪耀的光芒和色彩丰富的海洋。 没多久,北本先生还是把烟收回了口袋里,口中喃喃自语。 “哎!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不过我们也只是茫然地逃了出来而已。和彦也似乎和良彦的肉体一起灭亡了。” 耕平拔起脚边的草,向天空丢去。 “拜托你,北本先生,可别说那家伙也是个可怜的人哦!我一点也不想同情他。” “我知道。可怜的是被卷入这件事的人。那些人……嗯,不过有个讨厌的家伙在里面。” 北本苦笑着点点头,把两脚解开伸向前方。 “不过,如果我事先就跟你说出全部的事情就好了。” “即使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恐怕我也不会相信。关于这一点,我没有责备北本先生的意思。嗯……反正来梦也没事,我也不要求什么了。” “不过,我希望能从北本先生口中再听一次事情的全部经过。” “从我口中吗?” “像这个时候,了解内情的长辈就应该向年轻人解释整个经过啊!这才是恐怖或是惊险故事中正统的设定啊,不是吗?” “说的也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北本先生把手枕在后脑勺,躺在草地上,耕平也学着北本先生,两个人并排在一起望着的天空。在慢慢数到三十之后,北本先生开始细说从头。 “也就是说,米迦勒和奥诺维是真的存在的。正确的说,应该算是立花和彦所谓的异次元能量生命体是真的存在的。八年前,和彦开启了不该开启的门,让米迦勒和他自己合而为一;而米迦勒如果要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就需要肉体。然后和彦把奥诺维封印在来梦的体内,按照顺序来说,应该是后者先才对,和彦用来梦先做了实验,在确定异次元的能量生命体能够和人类共存后,他自己才采取了实际行动。” 耕平一边听着北本先生的话,一边想着天空飘着的云,开关和猫很像。 “和彦害怕来梦。不、不对,应该是害怕来梦体内的奥诺维觉醒才对。所以才用恐惧当做门闩,防止奥诺维从来梦体内解放出来。那就是来梦记忆中被留下来的风景的原因。” “不过也太虚张声势也说不定。” 北本先生朝着蓝天吐了一口气。 “和彦自从企图夺取良彦的身体后,就用了许多戏剧的手法将环境调整好。好先到我的住处来说魔物怎样又如何的,然后又在相机上动手脚,照了好像真有那个回事的照片……等等。对他来说,那些都是要与日常世界离别的必要仪式吧!” “……” “来梦和你在遭遇了许多凄惨的事,却仍能免于一死或是受伤,恐怕是因为奥诺维的力量吧?它虽然没有觉醒,却用潜在的能力保护着宿主和站在宿主这一边的人……或许该说是它反应了宿主的意思比较对吧!” “来梦的母亲大概也……” “没错,也有她的缘故。一定有吧!” 北本先生边叹息边点头,一副看透了过去的眼神,却又马上整理好情绪,继续说着。 “良彦的意识,一直待在良彦的体内等着支配权重回到他手上,当和彦的意识舍弃了良彦的肉体,要随着米迦勒侵入来梦体内时,良彦便使尽全力妨碍他。米迦勒虽然飞出良彦的肉体,但和彦的意识却没有办法脱离。在那间屋子烧毁的最后一瞬间,他们两人的意识是如何激烈地在一个身体中斗争,光是用想像就够恐怖的了。” 北本先生的声音中断约十秒钟左右,耕平打破沉默。 “然后呢?从和彦身体中飞出来的米迦勒到底到哪时辰骈了?” 北本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撑起上半身,用很奇妙的眼神看着耕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耕平。看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最后,北本先生用低沉的声音问了。 “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嘛?” “至少不是进到我的身体里,因为我一点也没有感觉。” “那是进到来梦的身体啰?” 耕平如此说着,北本先生便整个人爬起来,又狠狠地看了耕平一次。 “耕平,你会不会想说,要是你掉了的背包在这里有多好呢?” “那当然!不过,既然掉了也没办法。” “你希望它在这里吧?” “真烦耶!没错,我打从心里这么想!” 受到北本先生的影响,耕平也爬了起来;突然手上竟然增加了重量,应该早就遗失了的背包,竟然挂在他的手上。 “啊……” 耕平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盯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背包,整个人都呆掉了。 北本先生则轻轻地耸耸肩。 “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啊!米迦勒选择了你当宿主。” “等一下!我可不想要有这种力量!没有和我商量就擅自决定,这可是侵害人权耶!” “反正时间还很充分,你就慢慢教米迦勒什么叫做人权吧。可别责骂它哦!说不定它只是想表示友好呢!” 耕平喃喃自语,想到自己体内正住着一个异次元的生物,就不禁头痛。突然,他从“住着”这个单字想起了另一个生物。 “对了,那个管家那底怎么了?都还没向他道谢呢!” “说得也是。或许这只是我的想像,他说不定留在那被封印的空间里,重建那间被烧毁的屋子呢!然后等待新的主人到那里去。” “新的主人?” “你和来梦啊!” 北本先生愉快地笑着,耕平则是哑口无言,一点也笑不出来。 “只要你和来梦想去,那个世界就会为你们打开大门的。想再坐着幽灵列车旅行看看吗?” “我才不要!” “如果同行者中有几个人就那样被关在那个世界的话,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他们。真是可怜,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共他人回到这个世界来。” “……” “哎!反正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先别说那个,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回到东京之后继续打工啊!” 虽然口袋里还有二十万,耕平却一点也不想继续旅行下去。他并不是变得胆怯,而是觉得寻找人生目标这的这种旅行,不过是一件非常傲慢、又令人洋洋得意的事情罢了。 “真是朴素啊!说不定你的力量足够支配全世界呢!” “有这种想法的时代,早就在希特勒死了之后就结束了!” 耕平很简单地丢下这句话,北本先生则连点了两次头,然后说出自己未来的计划。 “回到东京之后,我准备把来梦接到我家,其实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北本先生突然转了话题,提了一个建议。 “耕平,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在怪异幻想文学馆工作吧!我不勉强你,不过你要是一定得为了生活而工作的话,不如要明理的上司底下工作会比较好吧?” “那太麻烦您了。” “总之,你考虑看看,我不要求你马上答应,上年后再来也没关系。” 北本先生站了起来,说要早一点去等计程车。耕平望着北本先生离开的背影,不禁大喊了起来。 “我觉得您别太安心比较好哦,北本先生。搞不好再过十年,我也会变成一个坏到极度点的人也说不定呢!” “等真的发生了再说吧!” 北本先生回头向耕平笑了笑,然后从容不迫地走下了山坡。 耕平摇摇头,看着离奇回到他手里的背包。他打开拉链将手伸了进去,摸到了他受用的口琴,手掌传来了一怀念的感觉。耕平先从口琴的一端吹到另一端找回嘴唇的感觉之后,便吹起了书《greengreen》这首曲子。突然间,口琴的音色和着女孩儿的歌声。 有一天爸爸和我两个人这么说着 把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喜悦 还有悲伤的事情都将它…… “来梦,你醒来啦?” “嗯、因为我听到了口琴的声音……” 来梦坐在耕平旁边,一本正经地说了。 “耕平哥哥,谢谢你帮了我许多忙。” “干嘛?这么慎重。” 耕平差一点要笑出来,又忍了下去,为了回应来梦的礼貌,他也一本正经地说了“不客气”。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来梦,回到东京后你要做什么?” “回孤儿院。我让园长他们担心,要向他们道歉才行。” “是吗?说得也对。” 耕平并没有提到北本先生要收养来梦这件事。因为他认为这件事应该让北本先生亲自说出来才对。来梦将膝盖拉近胸口,用双手将膝盖圈了起来。 “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啊,耕平哥哥?” “会的,一定会的。” 耕平心想:“看来,还是要再到那个世界一次才行。不能只有自己回来就万事ok了。”他虽然不准备奋战,然而“责任”这种东西,是伴随着力量而来的。 “来梦,我教你魔术好不好?” “教我玩把戏吗?” “嗯、差不多啦!要不要试试看?” 来梦十分有兴趣,用力地点着头。 “那你把眼睛闭起来,用手围成一个圈圈,对,就是这样,然后在心里想着要很多很多花。无论什么花都会变出来给你。ok?” “ok!” 来梦在回答的同时,花便出现在她的两手中:大波斯菊、龙胆草、虾夷草、桔梗花、大丁草、唐菖蒲、天竺牡丹、秋海棠……好几种夏天到初秋之间会开的花,在来梦的怀抱中绽放着丰富的色彩。来梦发出了感叹的叫声。 “好厉害、好厉害哦!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弄的啊?” “你想知道吗?” “嗯。” 来梦隔着花注视着耕平,眼睛充满着夏日的光芒。耕平认为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美人;成为一个体内栖息着强大异次元能量、危险又充满魅力的美人。 “等来梦长大了,我再告诉你。十年……不、再等五年吧?” “那来梦会早一点长大的。” 对于来梦认真的宣言,耕平笑着点点头,又将嘴靠在口琴上。等到来梦变成大人的时候,耕平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能不能用同样的同时成长,拥有保护来梦的力量?一切都从现在开始,对耕平来说,未来要比过去来得更富有可能性和挑战。 不久,来梦的歌声便随着口琴的演奏,飘荡在夏日的天空下,夏日的草原上。 greengreen 青空拖曳着彩霞 greengreen 山丘上翠绿蔓延 翠绿蔓延…… 第一章 万圣节前夕的招待 第一章万圣节前夕的招待—— 据说这是建造于大正年间的宽广石阶。正中央的第十七阶,前后颇有深度,像个舞台。能户耕平静情自若的伫立在那里,让全身沐浴在迎面而来的夕阳里。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星期五,明天就是私立圣路加斯大学的校庆。 金黄色、深红色、浅紫色的光线相互交织,仿佛在耕平身上穿上了秋的套装。而事实上,耕平穿的只是很平常的休闲式法兰绒运动装。对一个十九岁的学生来说,这是很自然的装扮。他随性地在石阶坐了下来,对他而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了。脚步匆忙的男女学生不断地从把运动袋拉到身边后坐定不动的耕平身旁经过。那光景就好像现在全校园里最闲的人就是耕平了。 耕平就读的圣路加斯大学的校本部座落在池袋附近,因为地属市中心,所以已经没有地方再扩充,于是就在崎玉县西部的丘陵地带开辟校园。从池袋车站到这里只要搭一班火车就可以到了。二十万坪的陵地上已经盖了选修课程用的教室,还有好几个运动场、计算机馆、文书馆、体育馆、集训宿舍等,却因为土地实在太辽阔了,仍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还保留着混合树林的原貌。校方好像也没有完全开发的意思,环境保护可能是原因之一,缺乏资金则是另一个现实因素。 耕平住的破公寓在练马区近郊,走路到走站只要十分钟。从车站挤电车到池袋只需二十分钟,到崎玉的新校园也是二十分钟。最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到哪一边都不需要转车。这一天为了一睹校庆前夕联欢会的盛况,一年级的耕平来到池袋附近的校本部。 圣路加斯大学诚如其名,是一所教会学校路加斯是耶稣基督的信徒路加名字的英语读音,他是一个众所皆知的医师及画家的守护人。所以这所大学创办之初,就是从医学院和美术学院两个不同于一般型态的双学院制开始的。后来又陆续增加了文学院、政治经济学院、理工学院,现在已经有五个学院了。能户耕平是文学院一年级的学生,已经上了半年多的课。 耕平的课业相当繁重。为了将来打算,他计划先取得资格,所以选修了教育职业谭程和图画馆管理员的培育课程。正式上课是从三年级才开始,不过为了多预备一些学分,他必须从其他课程先拿些学分才行。而且他还兼了好几个差事。还好对大学生而言,瑞士是很容易找到兼差的时代,以前那种苦学生的心情,在耕平这个世代已经不存在了。 校庆这种庆典随着时代的变迁多少会有点变化,但是大致上好像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除了学术性及社会性主题的演讲或是小组讨论会之外,就是舞会、歌手公演、或各式各样的模拟商店,编织出一场热闹而空虚的庆典。一个用黑色字体写着“难忘的车诺比核恐怖!日本需要核子吗?”的广告牌;跟一个附有彩色照片,用粉红色荧光笔写着“光明快乐的世纪末,让我们通霄舞出黏巴达!”的广告牌并排。这两者说的好听点是共存;说的难听点就是杂乱无序的排列。这样的光景也许会持续到很久以后的将来吧。 对耕平而言,这是当大学生以来头一次的校庆。本来应该更积极参与的,无奈他并不属于任何一个社团,因此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送走这次的校庆。并不是因为课业和兼差让他的无法加入社团。事实上他也去看过两、三个社团,总是觉得无法融入那样的气氛。认为“并非只有聚会及爱情模拟游戏才是大学生活全部”的耕平,大概是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缠的人吧。 耕平把运动袋放在膝上,望着黄昏的天空发呆。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呼喊声。 “耕平哥哥!” 这一声既不大声又不够有力,却像穿透薄薄的纸张般地穿透了喧扰,传递到耕平的意识里。 耕平没有立刻移动身体,当心跳急遽的在体内奏起口琴旋律,再告一段落后,耕平才移动了视线。立花来梦的脸庞就近在眼前微笑着。那是一张让过于丰富的感情结晶呈现出来的少女的微笑脸庞。 “小姐,一个人旅行吗?” 耕平一边回给她一张笑脸,一边站起来,来梦也起身回应他。来梦穿着淡蓝色的t恤,再披上一件外衣,白色短裤下的小腿,包在黑色的裤袜里。 “不是,我跟北本叔叔一起来的。” 循着来梦的视线往上看,北本行雄先生正从石阶上方挥着手走过来。耕平有一张他的名片,上面写着“日本怪奇幻想文学馆理事长兼馆长”那是晚夏的某一天,在山中的无人车站所经历的事。当时的天空和地面急速掩没在暮色里,站台上只有中途被赶下车的十几个乘客。坐在长椅上的耕平面前站着一个戴着草帽迎着夏风的小孩,穿着一件t恤,胸前的图案是一艘漂浮的三角帆船。 “大哥哥,一个人旅行吗?” “是呀。” “哦,没有跟你一起旅行的女朋友吗?” 就在这段没啥情趣的对话中,蒸气火车鸣着汽笛逐渐靠站,揭开了事件的序幕。那个晚上,耕平完全无法当个平凡的大学生。 但是,也不过是那个晚上而已。当他从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异次元世界回到东京后,又回复到平凡的大学生身份。和他共同渡过那诡异的冒险的北本先生名片也被扔进抽屉里,原封不动的摆了一个夏季到了秋季。 *** 不过才九个礼拜的时间,耕平和来梦根本还来不及有什么变化。一个是浏海蓬松的平凡大学生,个子算高,也有人说他的长相“看起来满顺眼的”。另一个是把卷发剪得短短的小学六年级女生,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生气,光芒闪烁,全身散发出一种透明感的活泼气息。乍看之下,还真像个精力充沛的小男生。也难怪耕平第一次遇见她时,把她错喊成“小男孩”。 本来以为几年后再见面的话,一定会有很多话说。可是一旦见了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不只是因为从分开到再会的时间太短,而是:“你好吗?” “嗯,耕平大哥呢?” “嗯,还可以。”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整颗心就好像已经被填满了似的,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尤其是在深秋的季节,黄昏的时刻,金黄色的阳光无声洒溢,光的微粒子转化成一个个音符翩翩起舞的这个时刻,什么文法、什么发音都好像是多余的。 这时候耕平突然想起来,来梦应该已经离开育幼院,被北本先生领养了吧。 “老实说,我还没有把来梦接回家。”北本先生回答道。 本来打算一回到东京就把来梦接回家的北本先生,听完育幼院院长的建议后改变了主意。院长认为现在正是一个学期的中间,如果小孩子当中只有一个受到特别待遇,在教育上会有不良影响。要收养她的话,最好是在小学毕业,要进入中学的时候比较适合。对于这个意见,北本先生并不完全赞同,但是还是勉强接受了。毕竟要让妻子和女儿接受这件事也需要一段时间和准备。 北本先生当然相信妻子的人格,但是关于在牵扯到资产、事业的抚养权法律问题,就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了。 “来梦这个名字是来自拉脱维亚语呢。” “你说的拉脱维亚是波罗的海的那个小国家吗?曾经因为独立问题而跟苏联发生争执” “对,就是那个拉脱维亚。” 北本先生做了说明。 拉脱维亚有一个“拉司普列司”勇者的传说。那是中世纪时,和侵略波罗的海岸边方的德国骑士团作战的勇者的名字。这个拉司普列司的爱人叫做来梦多旦,就是“幸福姑娘”的意思。也就是说,来梦这个名字是带有“幸福”含意的拉脱维亚语,是已经过世的祖父,虽然有点标新立异、但绝对是 希望孙儿幸福而取的名字。 “希望我能带给她幸福,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那么活泼好动的小孩会自己掌握幸福的。” 耕平这么回答,这句话不是虚应,而是出自内心的。来梦有某种力量让他这么想。他觉得即使是满布石块的坎坷道路,她都能踩着像穿堂风般的步伐向前迈进吧。 不过,另一方面,她也会让身边的大人不由自主的想带给她名符其实的幸福,就连耕平本身也这么想。或许那只是一种偏袒吧,但是就算是一种偏袒,也不会带给任何人困扰,所以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不过,北本先生” 耕平突然想起被搁置在一旁的疑问。那就是来梦和北本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 “其实我是这所大学的校友呢,现在又多了个什么评义委员的头衔。” “咦?” “而且我跟这里的校长还是大学同届同学呢。” 北本先生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名人,可是毕竟是个有社会地位和信用的人。担任圣路加斯大学的评议委员这个职务也没什么好惊异的。更何况他还是校长的同届同学,所以就更伟大啦。 “没想到北本先生居然会是我的老学长,上次您怎么都没提起呢?” “我可不是刻意隐瞒喔,只是没有告诉你的时机。而且现在想想,当时我根本就忘了要问你就读的学校。” 所以今天才会这样再度相逢。 “算是有缘哪。”来梦说。 这句话有些老套,但是却可能是最贴切的表现。抬头直视着耕平的来梦眼眸中舞动着秋天的阳光。上回分手时,少女的眼眸中闪烁的还是夏季的阳光呢。仿佛是季节无声无息的围绕在他们四周,掀开一页页的日历,安排了今天这场重逢。 “不过还真热闹呢,我还以为大学校庆的活动明天才开始呢。” 北本先生环顾四周,都是一群群抱着广告牌、海报和工具的学生们。 “今天是校庆前夕的联欢会,说不定比正式校庆还热闹呢。” 耕平指向一个很大的立板,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海报,只是每一张都是同一张脸、同一个姿势。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给人一种浓眉、眼神颇具挑逗的印象,称不上是绝世美女,却也是美人胚子,名字是小田切亚弓。十九岁时被选为航空公司的广告女郎,在媒体上亮相后,不到三年就成了演艺界的大人物。从广告明星转为自做词曲的歌星、主演日美合作的科幻电影、甚至还出版小说,并且获颁相当具知名度的新人文学奖。无论做什么事都展现出一流的才华。 “喔,是个现代才女呢。” 北本先生听完耕平的解说后,用一个略嫌陈旧的标颗来形容她,因为他不喜欢“全方位艺人”这种称呼。刚迈入老年的绅士突然转移视线,眺望着停在石阶下的中型巴士。 “那么,那辆电台巴士就是为了制作那个什么才女的节目才一直待在那里的啰?” “嗯,大概是吧。” 因为要让电视台独家播映小田切亚弓的演唱会,校庆的工作委员会从电视台收到了播映权利金。支付掉小田切亚弓的演出费用后,还会剩下与支付费用差不多的金额,听说这笔差额刚好可以填补校庆庆典的赤字。 “唷唷,最近的学生还挺会做生意的呢。”北本先生耸了耸肩。 只要向满座的听众收取入场费,再酌收电视台的播放权利金,就会有将近一千万元的收入,根本不会出现赤字。听说今年秋天小田切亚弓会在东京跟横滨周边的二十多所学校校庆中演出。 担是,明年以后就不再举办任何校庆演唱会了。所以,这次用来当做公演会场的绝念会馆一定爆满的。 “不过” 耕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年长的绅士。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呢?北本先生。” 听到耕平压低声音的问题,北本先生苦笑着对他摇摇手。 “喂喂,别说的这么难听好不好,我只是来探望老朋友,顺便带来梦来见识一下大学的校庆而已呀。” 他所说的老朋友是圣路加斯大学的校长,北本先生打算明年春天让来梦进入圣路加斯大学的附属中学就读。 至于来梦呢,十一月一日星期六是创校纪念日,二日是星期天,三日是文化节,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快乐的三天连休假。育幼院院长准许她这段期间住在北本先生家。 “我并不打算利用人际关系让来梦入学,来梦应该可以堂堂正正的考上,对不对?” “那就不知道啦,我的成绩比普通好一点,可是又不是什么秀才。” 来梦用轻松的语气带过大人对她的过度期待。可是不一会儿又打直脖子说:“不过,如果考进这里的中学的话,是不是可以成为耕平大哥的学妹?” “我可不是附属中学的毕业生哟。” 因为这是事实,所以耕平只能这么回答。不过他很高兴听到来梦这么说。跟来梦分手的时候,他曾经想过“等自己成长后应该有足够能力去保护她”,结果还来不及成长就又见面了,但是从来梦那句“是不是可以成为耕平大哥的学妹”,就可以知道来梦对他的信赖感还是不减当时。 突然来梦把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耕平越过她肩头一看,视线被一张有眼睛、有鼻子的南瓜脸塞的满满的。 “南瓜骑士要把你们带到终年黑暗之国!” 来梦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因为对方出现的太突然,刚开始的确吓了一跳,可是南瓜骑士随即拿下了套住头部的南瓜。是一张稍嫌肥胖又有点松弛的年轻男孩的脸,淡眉下的小眼睛露出好好先生的光芒。这个男孩是耕平同班、同学科的藤崎顺也。 *** 藤崎说有话要告诉耕平,两个人就站在离来梦约十步左右的石梯上,面对着面。 “怎么戴着假面具就跑来了?” 藤崎没有直接回答耕平的问题。 “唷、原来是这个女孩呀,难怪你会走上恋童之路。现在看起来像个小男孩,不过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哟。” 听到藤崎前半段的话,真想踢他一脚,不过看在下半段的份上,耕平就饶了他了。带着几分的不悦耕平说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不过事情经过大都被四舍五入了,因为说起来话长,而藤崎也不见得会相信。 “那女孩是亲戚的孩子,像我妹妹一样,你不要乱说话。” “嘿嘿,亲戚小孩吗?” 藤崎露出暧昧的笑容。其实他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深信这样的态度才有成熟的都市人品味。 他也是重考一年才考进圣路加斯大学的,年纪和耕平一样,却老把耕平当作不懂人情世故的老弟般看待。 “你来学校做什么?” “跟你一样,参加校庆啊。” 被他这么一说,耕平也无言以对。不过想也知道他的目标八成是那些外校的女生。藤崎不顾耕平脸上的表情转移了话题。 “好啦好啦,今天又不是情人节,而是万圣节前夕,而且刚好是华尔部鲁吉斯之夜的半年后,这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吗?” 耕平不知道什么是“华尔部鲁吉斯之夜”。那是指每年四月三十日晚上,这一天魔女和妖女会在德国中央部分的哈鲁兹山脉举行盛大的宴会。在哥德的小说《浮士德》里有一段描写浮士德和恶魔菲斯特悄悄潜进宴会的会场。 耕平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藤崎从衣服的口袋中拿出三张纸晃了一晃。 “所以呢,在这么一个值得庆贺的夜晚,为了回报你,我特地准备了魔片。” 藤崎对站在远处的来梦眨眨眼,但是映在少女眼中的却只是一堆垃圾般的影像。姑且不论少女的反应为何,藤崎交给耕平的纸张的确是不得了的东西,那就今天晚上七点小田切亚弓演唱会的对号入场券。 “你居然拿得到。” “方法多的是,不过绝不是用什么恶劣手段弄来的,你们也不必觉得良心受到苛责。” 藤崎所说的回报是来有来由的。七月段考时,从语言学到各科基础课程,藤崎一共向耕平借了十几本笔记本,好不容易才过了难关。看到藤崎感激涕零的样子,耕平就随口说了一句“要报答我喔”,但是根本没希望他真的会报答。 “好不容易拿到的,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对小田切亚弓没什么兴趣,不过她毕竟是现在的话题啊。” 这句话的语尾重迭在其他的声响里,天空吱吱嘎嘎的晃动起来,雷声在夜空里鸣响。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了,再过两万两千秒就是十一月了,不该是雷声响彻云霄的季节。但是雷声确实大作,还在人们的耳边留下了愉快的残响。四周也与此呼应似的急速地阴暗下来。 藤崎蹙着眉头,回过身抬头望着天空。 “好怪异的天空,不过万圣节前夕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好讶异的。” 藤崎一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又载上了南瓜面具。 “如果还活着的话再碰面吧。再见啦、战友!该报答你的已经报答啰。” 藤崎掀动披风,飞也似地离去了。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就会陆续响起尖叫声或笑声,然后伴随着他逐渐远去。来梦踩着跳跃般的步代,来到耕平身边。 “好好玩的人。” “是啊。”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耕平只好这样响应来梦的感想。这时候,诺大的雨滴弹落在石阶上,灰色的湿帘一点一滴的遮蔽了视线。耕平赶紧带着来梦跟北本先生躲进纪念会馆的建筑物里。 浮着冰块的可乐对现在的季节来说,本来应该算是一种迟来的饮料。但是,场内的热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季节仿佛倒退了五十天,冰块大概马上就会把可乐给稀释了。如果在加上爆玉米花跟火腿,就完全符合节庆的气氛了。 “演唱会结束后,雨也应该停了吧。也许有点吵,就忍耐点看吧。” “不会啊,还满好玩的。” “是啊,偶而听听也不错呀。” 大学的校庆对来梦而言是第一次的经验,对北本先生而方是非常遥远的记忆,所以两个人都充满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观众席上,有百分之九十是男学生,一个像摔角选手般粗壮的大男生,穿着用红色麦克笔写着“亚弓命”的t恤,一手拿着喇叭筒,出神的盯着舞台。 不久,担任司仪的男学生,在舞台上扯开了嗓门说:“各位同学,让你们久等了。我们的偶像--出现在世纪末的魔宫东京的校庆女王--小田切亚弓小姐出场!” 欢声雷动,是男孩子们尖叫呼喊声。好不容易才听出来是在叫“亚弓小姐”的尖叫声,几近于悲鸣。有人离座站立引起了激烈的抗议声。 小田切亚弓的身影在无数交织的灯光光环中浮现。黑色连身皮衣是超级短裙;裸露在裙外的长腿,也是一双黑色的短皮靴。一举起拿着麦克风的右手,就高声喊道“各位同学,你们好吗!”,回应给她的是淋满一身的欢呼。 《跨海大桥布鲁斯》、《夕阳异乡人》、《迷宫都市》三首歌连唱下来,唱得亚弓香汗淋漓,皮衣也湿的黝黑发亮。她的每一滴汗水都会提升学生们的狂热,屋外风雨好像也随着增强了。 从亚弓的脚底下冒出来的白烟,应该是干冰制造出来的效果吧。照耀在舞台上的灯光点点灭灭、变幻色彩,有时投射出蝙蝠般的影子在舞台上乱舞。 “太棒了--”来梦看得如痴如醉了。 北本先生颇有感触的摸着下巴。小田切亚弓好像是听到了这些赞美似的,在舞台上朝着耕平他们这边嫣然一笑并投以飞吻。观众席经过半瞬间的沉默后,再度沸腾起来,另一边的观众席传出高亢的呼喊声:“亚弓小姐--也给我们啊!”。耕平轻轻地摇头,把可乐的纸杯靠在嘴边,吞下已经溶化成很小块的冰块。耕平并不那么讨厌庆典节目,可是这种场合的狂热叫耕平有点无法消受。但是,就在这样凝视着舞台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亚弓的视线好像不时的与自己的视线相接。 “该不会是对我有兴趣吧?” 耕平这么想,但是这么想的瞬间又觉得自己有点愚蠢,小田切亚弓没有任何理由会喜欢自己的。 “奇怪了,那个才女好像动不动就往这边看呢,是我的错觉吗?” 北本先生不解的揣测着。那么,察觉到的不只是耕平而已,小田切亚弓的视线很明显的是集中在耕平他们席上。因为耕平他们的座位不是观众席的正中央,所以反方向座位上的学生无法接到亚弓的视线。舞台上的亚弓仿佛感受到了学生们不满的情绪,回过头去做出夸张的飞吻动作。小小的不满立刻烟消雾散,更疯狂炽烈的欢呼声充斥了整个舞台。 “现在我们来玩点新鲜的吧。各位同学,你们要不要亚弓送的礼物?” 亚弓纤柔的手腕轻轻一闪,就看到小小的黑影飞向了观众席。不只一个,总共有五个,像鸟一样的黑影划过一道弧线。 “好,现在拿到黑玫瑰的五个人请到台上来。不要给旁边的人哟,免得造成困扰。虽然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请独占这个机会。” 耕平掩不住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大概是用布和铁丝做成的黑玫瑰人造花就躺在自己手里。是幸还是不幸的确不得而知,倒是周遭羡慕的眼光像瀑布一般倾泻而来。 突然间耕平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这股不安来自何处,但是那股不安像尖锐的刺角压迫着耕平的心,就像黑玫瑰的荆棘一般刺着耕平。 耕平站了起来,感觉上好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抛给来梦的笑容,只是为了不让少女感染到这份不安,努力做出来的而已。 *** 和其他四个学生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耕平觉得背后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那是数千名学生散发出来的既羡慕又嫉妒的视线。那股视线化为实体的波浪拍打在耕平的背上。耕平觉得很无奈,他跟其他四个人不一样,他根本不愿意站在这舞台上的。感觉上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情,戴上了笑脸的假面具向耕平招着手。当然观众们是不会了解耕平这种心理的。他们只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所以用嘲弄和嫉妒来攻击他。 “怎么啦,幸运的家伙,你是不是激动的在发抖啊!” 更下流的话接二连三的飞了过来,当来梦在观众席上,正要为耕平大抱不平的时候,舞台上有了动静。拿着麦克风的小田切亚弓走向耕平。她很高,再穿上高跟的靴子,眼睛的位置几乎和耕平同样高。 “就是你,我们来二重唱吧。唱什么呢,对了,符合这个夜晚的歌曲” 耕平一阵颤抖,胃和心脏好像碰触到冰块一般,让他往后退了半步。耕平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人是一种非常不祥而且危险的存在。但是这不是理性下的结论,只是所谓敏锐感性下的警告。所以连耕平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那样的反应了,更何况是那些被兴奋狂热冲昏了头的观众们。 “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啦?” 亚弓笑了,笑容里充满着蛊惑,耕平觉得应该彻底回避这样的笑容。到底要怎样才能脱困呢,耕平沈思着。观众席上不怀好意的视线集中在看起来呆杵在那里的耕平身上。 “干什么嘛,不知好歹的混蛋!”、“你要让亚弓小姐难看吗? ”、“你敢对我们大家的亚弓小姐这样?”、“不饶你!”、“不饶你!”、“把他拖下来!”、“对,换我来!”、“向亚弓小姐道歉!”、“快道歉!”等等几近歇斯底里的怒吼波涛猛烈的拍击着舞台。 北本先生伸出手来压住来梦的肩膀,因为来梦气势汹汹的站起来要为耕平辩护。北本先生的眉间露出不安和紧张。这件事大有蹊跷,大家好像被一种看不见的指挥者控制着--北本先生这么想。这时候,舞台上的一个学生发出了惊慌的声音。 “怎么了,喂,这是怎么回事?” 很理所当然的一个问题,可是耕平没有获得解答。舞台整体变成一个异次元的世界,观众席上满座的观众好像快速的离开远去。那种感觉就像那些人们搭乘着在远方黑暗里奔驰的列车,从窗户看着这边。 在黑暗中奔驰的列车。 那种景象震撼了耕平,让他想起晚夏那一夜所经历过的怪事。异样的浮游感袭向他,脚下失去了着地的感觉。他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下方的列车。把脸贴在窗户上凝视着黑暗的人,正是来梦 “耕平大哥!” 那个声音,或者是具有方向的意识抓住了耕平的双脚。耕平感觉到自己被拉了下来,他的双脚踩到现实世界的地面。重力让他摇晃失衡,一只膝盖跌跪在地面上。这时候耕平的听觉才恢复了正常,落雷的声响在他耳边漩绕,照明消失了。 “打雷了!就在附近!” 整个暗下来的会场陷入一片混乱中。大部分的观众离开座位,慌乱不知所措,失去了判断能力。哀嚎惨叫声震荡着场内的空气,恐怕只有少数人有自觉自己当时在说些什么了。 “镇定点,镇定点!这栋建筑物有避雷针,不必担心,请回到座位上坐好。电马上就来了,你们在亚弓小姐面前表现的这么差劲,她就不唱了哟!” 司仪的声音大半被吞噬了,却带着要命的说服力。特别是“亚弓小姐就不唱了哟”这句话产生了绝大的效果。从司仪的位置移向四周逐渐恢复了平静。接着有节奏地叫着“亚弓小姐、亚弓小姐”的叽喳声开始扩散开来。当秩序在奇妙的方式下恢复时,二楼的一部分塌崩,有人随着建筑材料倾倒,掉落在一楼的座位上。 惨叫声响起,却没有人听见,因为观众们的听觉已经到了饱和状态,而且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灯光齐亮,绝妙的时间搭配,充满了恶意。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没有办法一下子面对突来的亮光,只感到一阵晕眩。这时候一声清晰的惨叫声,贯穿了饱和状态下的感觉。 “又要塌崩啦,快逃呀!” 混乱爆发,转化成恐慌。灯光再度消失,随之又亮起,不断激烈快速的点点灭灭。这样的灯光更加速了观众的恐慌,大家嘶声吼叫逃窜到出口处,彼此疯狂的推挤。站在稍高的舞台上的耕平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来梦她们。 “耕平大哥!” “我在这里,来梦,小心啊!” 耕平跳下舞台,马上被卷进了混乱了漩涡,他奋力的突破重围。又撞、又推、又踢,还飞跳到一个个子比他大一号的后援团团员肩膀上再一次确认来梦他们的位置。千辛万苦冲到来梦和北本先生相互掩护对方而不得动弹的地方,立刻踢开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拥上来的学生。右手护着来梦,左手护着北本先生,好不容易才逃到大厅外面。虽然法兰绒运动服的钮扣被扯落、披头散发、落魄到了极点,但是三个人都平安无事就该庆幸了。 “你还好吧,来梦。” “嗯,我没事,耕平大哥呢?” “托大家的福,我也没事。” 好像跟这小女孩在一起,就会碰到什么奇妙的事--耕平这么想,但是北本先生的想法却跟他有点不一样。调整了一下呼吸,刚迈入老年期的绅士苦笑着说:“唉、唉、和耕平、来梦一见面好像就会发生不寻常的事。” “北本先生不也在一起吗?” 耕平提出反驳,不过那只是反射下脱口而出的话。耕平发觉自己不得不接受北本先生那样的感受。因为他可以感觉到,在来梦和自己的体内存在着可以称为异次元通道的东西。虽然,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把这个存在遗忘掉。 身旁不知是谁刻意地发出了笑声。 “今年的校庆就这样结束啦。校庆前夕就结束的校庆还真稀奇呢。” 好个绞尽脑汁的笑话,却没有人响应。淹没了整个校园的恐怖和激动的惊叫声,没有因为雨的拍落而静下来,直到警笛声扩延才整个被压抑了下来。大概是有人报了警,救护车和警车长驱直入。 第二章 大天使的十二小时 第二章大天使的十二小时—— 林荫大道上盈溢着秋意和落叶,午后稍晚的阳光洒落地面,在地面上画出了树木树影的马赛克图案。再加上人影,路面本身就像皮影戏的舞台了。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踩过落叶和树影走着,自然毫无矫饰的穿著一件夹克,说他是薪水阶级的嘛,倒还更像个参与学术或创作活动的人,不成型的头发跟金黄色的阳光纠结在一起。 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年轻人的视线中,是一位女性,年龄约莫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一袭夹克、洋装配上裙子的装扮,像流行杂志上活生生的彩页。略带褐色的头发呈现优美的波浪曲线披洒在肩膀上。一样略带褐色的眼眸流露着楚楚动人的色彩,直视着年轻人。年轻人傻傻的杵着,拔不开脚步。美丽的姑娘在枯叶上滑行似的跑了起来,将身体投入年轻人的手臂里 “耕平!” “来梦!” 光线在两个人四周如万花筒般地舞了起来。 “哇,羞死人了。拜托饶了我吧,这像什么样子啊!” 不知道是哪里爆出某人的思维 虽然到了一半就发现是一场梦,却很舍不得就那样醒过来,即使在梦里迎接他的将是一个残局。 耕平的视线停留在天花板上,但不是那片天天在便宜公寓中看的天花板。如果是建筑家的话,大概会使用别的形容,可是一般凡人只能用“花了更多钱的天花板”来形容。昨晚,也就是万圣节的晚上,耕平成为北平先生预计外的客人,留宿在北本先生家。 “在梦里,来梦一直叫着耕平呢,嗯,总不能叫她加先生两个字吧?” 耕平望着天花板苦笑。他还是觉得听来梦充满精力和信赖的叫他一声“耕平大哥”比较符合彼此的关系和心态。 耕平起身离开床铺。这个房间只有六个榻榻米宽,但是和耕平住的公寓完全不一样。北本先生家的,应该说是北本府邸二楼的一个房间是客人专用的和式房间。早晨的阳光透过纯白色的窗格纸,温和的照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壁间摆饰着景德镇的白壶,散发着深沈的光泽镇坐在那里。 耕平穿上放在枕头边的衣服,把棉被折好后放进橱柜里。正想去借个洗手间,走到走廊时就遇见了同宿的客人,也就是住在隔壁房间的立花来梦。 “早,耕平大哥。” “早。”嗯,还是这样叫比较好,耕平自然的点点头。两个人肩并肩,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走下楼梯。 “昨晚睡得不怎么好。” “我也是,尽做一些奇怪的梦,来梦也是吗?” 少女微微一笑。 “嗯,还有因为好久没有一个人睡了,睡的不太安心。” 啊,原来如此--耕平对自己的不了解感到不好意思。来梦从小就是在育幼院长大的。一直有室友同住,根本和单人房无缘。昨天晚上一个人睡在客房,也难怪她睡不好。 耕平觉得来梦很可怜,不过这也许只是一个住惯单人房的人对她的一种关怀。 “常常都是一个房间住三个人左右吗?” “住四个人呢,来梦最年长,其他三个是五年级、四年级、三年级。” “咦?三个低年级的学生啊,来梦也真辛苦呢。” “没办法,我已经六年级了嘛。不管是在育幼院里或是学校都要照顾低年轻的年生。” “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是偶尔也有出糗的时候” 来梦笑着,脸上绽放出的绚丽光彩挑动了耕平的心。就世俗的眼光来看,来梦算是个不幸的孩子。父母双亡,而且还是很不寻常的死法。无依无靠地被寄养在育幼院里,为了寻找母亲而展开的旅程又遭遇到奇怪的事件,陷入确认母亲死亡的困境。不管是命运的女神还是大天使,是不是能够对这个小女孩再好一点呢? 可是,来梦似乎无意去诅咒自己的命运。就像耕平自己,在精神的某处有个通风口,可以舒解让人窒息的家庭带给他的压力一样,来梦也有这样的通风口吧。而且说不定比耕平的还大、还优秀,只希望这难得拥有的通风口不会因为蓄意的破坏而遭到堵塞。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耕平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吧。这样的话,耕平跟来梦的邂逅,对来梦而言将会是一段“良缘”。 *** 桌上摆满了日式早餐,有白饭、豆腐味噌汤、豆腐皮、卤青菜、腌鲑鱼片、烤海苔。四溢的香味重重打击着耕平。 “唔,好棒的感觉。” 耕平深切而实际地感受到家庭料理的存在意义。过去整整一周,耕平的早餐都是清一色的,一般市面上贩卖的玉米片淋上牛奶。只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最低限度的营养而已。玉米片本身并没有错,但是真的完全没有味道。而并排在眼前的早餐,不但又香又热腾腾的。让家庭这种抽象的存在,在食欲的世界中实体化了。 先把这些理论搁置一旁,耕平把陈列的早餐一扫而空,来梦也差不多。 然后北本先生赶耕平和来梦到客厅去。他拿着三份报纸,报纸上已经刊登着昨天晚上在圣路加斯大学发生的事件。 报纸上报导说:“万圣节惨剧”中,有四人死亡、三十九重伤、一八六人轻伤。所谓轻伤者是指目前在圣路加斯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接受治疗的患者。其中并不包括耕平、北本先生和来梦,他们很快避开混乱离开了校园,因为他不觉得伤口特别疼痛,也不想被警察带去问口供。如果有人说他这种态度不合作,他也认了。 在医院接受治疗的轻伤者,不是回答警察的询问,就是面对电视台和报社的采访。 “好像大家都被催了眠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兴奋。外面雷声大作,会馆内灯光闪闪灭灭,音乐和欢叫声震得人耳朵发疼。头脑一片空白,心情却不断的亢奋起来,身体仿佛就要爆炸了。” 综合他们的证词,就像上列所描述,但是无论当时的气氛有多诡异,意外还是意外,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犯罪的蛛丝马迹。如果真有人设计了这场“万圣节惨剧”,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一定是其他制作公司嫉妒亚弓小姐实力和人缘,所以策划了这个事件。为了这们这群忠实的亚弓小姐歌迷,请你们一定要把犯人找出来。” 有些学生这么大声疾呼,可是警察并不打算认真接受他们的意见。因为摇滚演唱经常会发生这种事,狂热的歌迷难免失控。这次的事件看来也会在“最近的大学生太缺乏自我控制力,真叫人伤脑筋。”这么一句话中划上句点。耕平早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离开现场的。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警察的结论。 到北本先生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耕平全身有以“成打”为单位的撞伤、擦伤、瘀血、肿块。好像在混乱中跟毫无次序的物理能量狠狠的冲撞过。当然,为了让包括自己的三个人以逃脱,他也踢开了不少了。 “说不定被我撞倒的人更多,伤势也更严重呢。” 怀着一丝不安的满足感,耕平自己包扎伤口,构不到的伤才让来梦帮忙。北本家的急救箱内,该有的药几乎是一应俱全。替他拿急救箱来的北本夫人兴冲冲的问他“是不是参加了什么示威游行?”耕平回答说“很可惜,不是。” “日本人喜欢庆典前夕更胜于庆典当天。” 耕平以前就听过这样的话。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圣诞夜总是比圣诞节当天热闹,过年时也是除夕夜比大年初一热闹。不过这次的万圣节前夕真的是够瞧的。简直是恶魔吹奏着魔笛,振翅飞过夜空的一夜。说不定“大天使加布利亚路会在万圣前夕释放恶魔十二个小时。”的传说是真的呢。 *** “我那个先生很老实,就是不懂得什么生活情趣。我一直希望他偶尔做些破天荒的事,最近他常为了工作外的事情到处奔走,让我满讶异的。” 稍嫌肥胖的北本夫人端茶到客厅的时候,压低嗓门调侃的说。北本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报纸折好,做势要夫人离去。 “好了啦,有你在耳根就不清净,根本办不了事,有事情我会叫你,先出去吧。” “是、是、我这个障碍物马上走。能户先生,麻烦你照顾这个不良老人啦。” 夫人一离开,北本先生就把脸皱成一团,喃喃地念着“受不了她”,不过这句话也好像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而已。北本先生虽然是相亲结婚的,可是撇开年轻岁月的回忆和思慕不谈,可以说是过着非常幸福的婚姻生活。 随即北本先生换成另一种表情,对耕平说“在天明之前,不要再去想昨夜发生的事情。” “深夜时写情书,一定要在第二天早上重新看过再寄出。因为要治疗不安定的精神,太阳光是最佳良乐。” 北本先生的意见应该是成熟大人的明智判断吧。的确,感觉上在太阳光底下,所有的恐怖、不安、猜疑等黑暗生物都会深化消失。耕平不断的点头,突然想到“可是,黑夜还会再来呀。而且,说不定也有像夜晚一样漆黑的白天呀”。想到这里,他又急急的猛甩头,企图赶走那种不吉利的思想。 “昨天晚上真是折腾人的一晚,可是能见到耕平真是太好了,可以好好聊一下以后的事。” 北本先生摸摸下巴,说:“耕平如果取得了图书馆管理员资格,一定要来怪异幻想文学馆工作喔。毕竟我这里需要一个专任的人。” “现在不是已经有一些成员吗?” “有是有,不过他迟早会去某所学校教英文的。” 他的意思是需要一个能够才能做下去的专职人员来管理、营运这个文学馆。 “被称为日本的约翰赛伦斯博士也不错啊,你觉得怎么样?” 北本先生提起的约翰赛从斯博士,是出现在阿尔吉诺布莱克伍德所写的小说里的超级心理学者,有“怪异小说界的福尔摩斯”之称。耕平被譬喻成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根本没听说过约翰赛伦斯的大名,所以没有深切的感受。如果能照着北本先生所说的话去做,就不必烦恼就业的事,但是他也不想就这样依赖他人。 趁北本先生去洗手间的空档,耕平放低声音跟来梦说话。 “北本先生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嗯,一点点。” 来梦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似的。把手移到t恤的胸前位置,拉出一条小小的项链。 “看,这是妈妈的遗物,耕平大哥在那个地方交给我的。” “那个地方”指的是,在晚夏那一趟不可思议的旅程中,来梦、北本先生和耕平到达的地方。那是一座名叫“黄昏庄园”,像博物馆长样大雄伟壮观的馆邸 “你小心的珍藏着吗?” “嗯,当然啦。这是妈妈和耕平大哥给我的嘛。” 收起项链后,来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说:“耕平大哥给我的花,我都做成了押花保留着呢,不过今天没带。” 旅途结束时,耕平送给来梦许多花。从别的地方拿来的,当时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花。 后来耕平看过几本书后才知道,那是一种叫“隔空取物”的超能力。不过知道后,他也没打算干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哦、原来是隔空取物啊。”就这样不了了之。因为他既不想修行成一个伟大的超能力者,个性上也不介意多动一下身体。重要是的,他根本不想去相信自己具有什么超乎人类的能力。更何况这原本就不是耕平本身的能力,而是栖息在他体内的异次元生物的力量。来梦的体内应该也栖息着同样的生物,耕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件事情感到高兴。 “唷,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对于押花的事,耕平只能这么回答。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反应,但是耕平就是不擅长讲漂亮话。 “耕平大哥,假日不回家不好吧?” “不会啊,我反正也不怎么想见家人。” 来梦似乎从耕平的表情和语调中感觉出不寻常,带着些犹豫紧接着问:“吵架了吗?” “也不算吧。” 多么不着边际的答案啊,耕平不得不暗自苦笑。事实上耕平并没有跟父母吵架,只是身为次男的耕平,不愿顺从父母要他当一个医生的命令,背弃了父母。在毫无争执的状况下达成了协议,耕平住的公寓和父母亲的居所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之远,但是自进了大学以后,这对亲子就几乎没再见过面了。 北本先生面带微笑回到座位了,他们两个的谈话,他也听到了一部分。 “总比硬是要干涉你的父母好多了吧,偶尔也回家吃个饭嘛。” “嗯,也许是吧。不过,他们一旦决定了路线,好像就很难让他们偏离了。” 耕平很率直的回答北本先生,一边想着,像这样的话他从不曾对自己的父亲说过。可是两个人好好坐下来谈就能互相了解吗?耕一可没这么乐观。耕平的父亲无论在公事或私事上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而且一路成功到底,唯一的失败大概就是用在次男身上的教育方式吧。这种人所抱持的信念和价值观,不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可以改变得了的。 再说父亲的价值观也并没有错。身为一个医师和医院落经营者,他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也获得了社会的尊崇。和同样是医师的妻子齐心协力把小小的诊所经营到成为三鹰市最大的综合医院。这是他们费尽万苦努力扩展的大医院,当然会希望由儿子来继承。 所以,耕平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能户家而言是个障碍。耕平的存在只会让能户家失去现有的和平以及将来的发展,耕平自己更是无法生存在能户家的价值观中。因为这种种因素,耕平只能离开这个家。他很清楚,那里不是他该伫足的地方。 “或许,一个的家庭的联系不光是靠遗传基因,不得在某处共有某种精神上的价值观才行吧。” 耕平不得不这么地想。不过,他还只有十九岁,这样的信念未必会成为他人生里最后的信念。耕平的意识和感性根本就是对父母亲的一种“反叛”,那么,如何创造出自己的未来就是他今后最重要的课题了。 在这个夏天之前,他完全没有个底。为了找出个头绪来,耕平展开了这趟晚夏之旅,并且在旅途中遇到了来梦。那之后,似乎注定了来梦将会成为耕平现在和未来里相当重要的一个因子。说不定耕平已经在那一夜的旅程中打到他所要找的东西了。 *** “跟北本先生同住的不只夫人,还有女儿女婿。两个年轻的客人也和他们见过面了。” 北本先生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结婚了,次女嫁给少壮的西洋史学者,住在京都。长女叫真子,招赘成亲,入赘的夫婿帮北本先生经营事业。 这个人叫做典夫,三十五岁。小时候出过车祸,一只脚有点行动不便,但是有扎实的经营能力以及平衡的社会感。对于北本先生要领养来梦这件事,他是这么对妻子说的:“就照岳父的意思去做吧。反正岳父又不是要把所有的财产过继给她。” “好像只想供应她好好读完大学,之后不管结婚还是就业都随便她了。” 他的妻子,也就是北本先生的长女,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女性,只要有一定的限度,她是不会反对父亲所做的事情。 “不过那个大学生跟岳父和那个孩子是什么关系呢?是怪异幻想文 学馆的成员吗?” “应该是吧。虽然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喜欢怪谈,而像个喜欢运动的人,可是最近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偶尔也会有些奇怪的兴趣。” “嗯,原来如此。”典夫点点头说。 因为一只脚行动不便使他不能自由自在的享受运动。不过除此之外,他拥有多项的兴趣。例如画水彩、写短诗、围棋是业余三段,还读了很多书,甚至透过相同兴趣结交了不少朋友。他很尊敬岳父,所以不会认为岳父交了什么奇怪的朋友,但还是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了一下这个所谓的大学生。 最后评断出能户耕平这号人物,对北本先生而言,并不是什么有害的存在,就继续跟他谈下去了。 “很遗憾,我对怪异小说不是很清楚。” “是吗?” “大概只看过洛夫克拉夫特、布莱克伍德、斯托卡、mr詹姆斯、霍奇森等人的小说吧。” 耕平心想其实读过那些就够啦,他也只看过洛夫克拉夫特跟霍奇森。斯托卡是《吸血鬼杜拉卡拉》的作者,结果只是杜拉卡拉声名大噪。曾经仔细读过那本小说,看样子,典夫好像比耕平更适合当怪异幻想文学馆的成员。典夫应该会继承岳父事业中比较正当平凡的部分吧。而比较偏向娱乐的部分大概会另外有其他人继承吧。 这个其他人很可能就是耕平。从北本先生的言谈之间已经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对耕平而言,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不愿意,只是很怀疑自己值不值得他这样的信任或期待。自从晚夏那一趟奇妙旅行以来,北本先生就对耕平的勇气、责任感、行动力赋予很高的评价。可是有勇气和责任感并不一定就有能力,如同勇敢的士兵未必会成为优秀的将军。 将来的事先暂时搁一边,目前耕平有件非做不可的事。他借用玄关处的电话,电话的对象人物藤崎顺也接到耕平的电话后,显得有点惊慌。 “能户,你现在在哪里啊?” “在有电话的房间啊。” 这样的回答不太像耕平的作风。但是在耕平看来,昨晚发生的异常事件,让他对藤崎不得不产生或多或少的怀疑。也许一切都是偶然,但是一票难求的公演入场券,他为什么拿得到,而且刚好是三张。又为什么藤崎自己不进会场呢。关于这几点,至少要听听藤崎他自己怎么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嘛。” “是吗,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 “我知道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你是不是打好了算盘,期末考的时候,跟我之外的人借笔记啊?” 耕平的声音冷的像干冰一样,藤崎显然紧张了起来。 “喂,等等,等一下!” “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你怎么可以用笔记来威胁我,能户耕平,你这样还算是人吗?” “你呀” 耕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但还是勉强继续他的外交谈判,好不容易才引出藤崎的答案。藤崎是在前几天收到了一个未署名的信封。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放着小田切亚弓将在圣路加斯大学校庆举办的演唱会入场券三张,还有一张用字处理机打的信。信上写着“小田切亚弓希望你把这些入场券交给你的朋友能户耕平,事后会送给你小田切亚弓的签名色纸跟新歌卡带做为谢礼。” “我当然别无选择啦,对不对,能户?” “那种连寄件人都不明的信,你也照收啊。要是我,连开都不开就把它扔了。” “我可是免费给了你小田切亚弓音乐会的入场券啊。就算结果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在交给你入场券时,我也不会有罪恶感啊。” “谁叫你要有罪恶感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感到怀疑才对。举世闻名的小田切亚弓会指明把入场券交给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学生,你不觉得奇怪吗?” “也不是没想过” “不是没想过,所以呢?” “但是我又想,大概是亚弓小姐对慈善事业有兴趣吧。” “哦,是吗?” 耕平只觉得好笑,不想再追究下去了。藤崎虽然是个满轻率的男孩,可是绝不是那种会恶意陷害朋友的人。耕平这么认为,所以他的结论是再逼问藤崎也问不出个结果来的。或许直接跟藤崎面对面有办法问出更多的事,但是光靠电话就有极限了。 “总有一天我会找你把事情说清楚的。就算是骗我也成,你最好先想好怎么说服我。” “不过,能户” “什么事?” “你想我真的可以收到亚弓小姐的签名色纸和新歌卡带吗?” 耕平没回答就放下了话筒。 从玄关回到客厅时,看见北本先生正在和某人讲电话,还一边不断的动笔写着。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晃着两只脚的来梦看到走回客厅的耕平就对他笑了笑。耕平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还讲不到两三句话,北本先生的电话就结束了。他一手拿着刚才写的备忘录,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后,喃喃说着:“原来小田切亚弓这个女孩是宗方礼子的女儿啊。” 北本先生懊恼自己的失察,可是耕平他们知道小田切亚弓,却不清楚这位叫宗方礼子的女性。因时代不同而产生的认知差异似乎是确实存在的。 由北本先生的说明得知,宗方礼子具有相当知名度的女性评论家。大约在二十五年前,一直都很活跃。她写的青春论、恋爱论都上了排行榜前十名,还经常上电视,每周都会在日本的某处开一场演讲会。三十岁前过着单身生活,跟高知名度的建筑家、日本画家、电影导演反反复复演出了多次的“感人之恋”,最后嫁给大藏省的高级官员。在那之前,她倡导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严厉批判旧有的结婚制度;主张女性自主独立;提出激烈的男女平等论。如果跟无名的市民结婚得到平凡的幸福是她所求的,那么还能得到大家的谅解。但是,跟高级官员结婚就有一点棘手了。也就是说,她自己把自己过去所主张的生活方式都一概推翻了。 “什么嘛,说的那么伟大,居然跟高级官员结婚了,真是有够庸俗了。” 她被众多的读者和崇拜者给唾弃了。书不再写了,也不再出现在电视上。在传播媒体的世界,荣枯盛衰的速度是很快的,现在她的名字早已被遗忘了。至于十九岁的耕平根本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但是,被遗忘也未必就是不幸。宗方礼子的先生从大藏省事务次官退休后,担任日本贸易银行的总裁,还稳稳的坐上了东西银行总经理的宝座。在东京世田谷区成城盖了大豪宅,又在轻井泽及夏威夷有别墅--可以说是一个成功的上流社会人士。才色兼备的宗方礼子,在政经界人士齐聚的宴会中,辅助先生深获好评。当然这时候她已经改名为近石礼子。过去她也曾主张过夫妇各自拥有自己的姓氏这些事,她好像都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 “唉,不管怎么说,他们母女俩都可以就是领导时代潮流的才女吧。” 北本先生这么评论后,将备忘录放进衬衫的口袋里,看着来梦和耕平,改变了话题说:“今天我是打算带你们去狄士尼或是哪里的游乐场玩玩的,你们觉得如何?” “耕平大哥呢?” “我没其他的事。”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的话,耕平本来是打算去参观一下校庆的。可是因为昨天的意外,校庆在开始时就被搅翻天了。现在校园里到处都是面无表情的警察走来走去,精心筹划的展示场、实习商店大概也都收摊了。正在想和来梦去游乐场玩玩也不错时,电话铃声柔柔响起,北本先生拿起了电话。就是这通电话决定了耕平的去处。 “啊,是池之内。” 池之内是圣 路加斯大学的校长--耕平花了二十秒的时间才想起来。一般而言,很少有大学生可以马上想起校长名字的。 *** 耕平从来没想过在校期间能有机会踏进校长的办公室。听说五年前圣路加斯大学的棒球队在联盟赛中荣获睽违了二十年的冠军时,当时的校长曾经和学生们搭着肩,在神宫球场高唱着校歌。很可惜,据说那个校长几近于音痴,幸亏校歌、拉拉队歌这类的东西并不需要艺术性,只要唱得精神饱满就可以了。 有些事就暂时不谈了,现在耕平确实身在母校的校长室里。时间是十一月一日,接近正午时分。这个房间虽然老旧,但是屋顶很高很宽阔,年代已久的家具器物搭配最新型的个人计算机,构成奇妙物光景。房间里有六个人--校长、秘书、北本先生、耕平和来梦,以及第六个人--一个削瘦的中年男性。大人们在生硬不自然中匆匆交换了名片,耕平和来梦只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老实说,在事务所我是担任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 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叫做平岛。给人的感觉像个拘谨的银行员,根本看不出来是演艺界里的人。 “昨天晚上我也在舞台后面,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中途觉得气氛有点奇怪的时候,我就想最好赶快暂停演唱会,可是” 可是全场充斥着异样的兴奋和狂热,突然中断演出的话,真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弹?而且也一直没能掌握到暂停的时机。就在这样的犹豫不知所措中,兴奋和狂热整个爆发,造成了那样的惨事。 “给大学里所有学生带来很大的困扰,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歉意才好?” 平岛不断地低头道歉,不过他当然不是单单来谢罪的。表面上他像个卑躬屈膝的男人,但是光靠这样绝对无法胜任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耕平请他尽快切入主题。这番拐弯抹角、居心叵测的话,先是讲得耕平烦躁不耐,后来又让耕平哑口无言,不知该回他什么才好。因为平岛怀疑昨天上台的那五个人不是偶然被选中的。 “我是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弯成什么丑闻。” “绝不可能变成什么丑闻的。” 耕平冷漠的回答。这个经纪人似乎产生了过度防卫心理,坚信小田切亚弓跟耕平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真是这样的话,藤崎顺也那一帮人一定也会很妒忌的说“难怪你上得了台”。但是对耕平来说,这只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天大误会。 “说实话,我是在那次的演唱会才第一次见到小田切亚弓小姐的。很抱歉,我根本就不是她的什么疯狂歌迷,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再说,小田切亚弓小姐怎么可能跟我这么平凡的学生发生什么事呢?” “说的也是。” 平岛未经思考就点了头,又赶紧干咳几声慌慌张张的解释说:“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能户先生的意见很有条理,也很合乎道理。让我由衷感到佩服,佩服你的英明睿智。” 让平岛佩服,耕平却不开心,也没有任何感觉。心里只想着藤崎顺也那些怪异的举动。 “不必担心,不管谁问我都会这样回答的,因为事实就是事实。还是您要我签下合约书或什么的?” “不、不,当然不需要。请您千万不要生气,这是我的工作,当一个受薪阶级就是这样无奈啊。” 平岛告辞了,留给大家的感觉是--说的没错,但是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他之所以告辞离去,似乎是因为他判断不管将来的状况会产生什么变化,现在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秘书也进了隔壁房间,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 池之内校长和北本先生一样六十岁,头全秃了,但是体格壮硕,那应该是拜学生时代曾经当过足球选手所赐的吧。由五个学院构成的圣路加斯大学校长的位置是由担任五个学院院长的教授轮流坐镇的。池之内教授是民法学者,但任过两年的政治经济学院院长后就任校长。 “北本先生,真是劳笃您了。” “哪儿的话,别这么说,只是没想到会连续两天出入母校。不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怎么好像有点烦恼的样子。” 北本先生特意用俏皮的口吻来说,池之内校长却回给他短短、沧桑的一笑。 “我的确很烦恼,不只是有点,甚至想放弃校长这个职位。” “别说这种泄气话,平安无事渡过校长任期,不是还可以领到勋章吗?是二等勋章吧?再忍耐一下就行啦。” 北本先生安慰着朋友,却还是无法让校长打起精神来。校长用黯淡的眼神朝窗外望去,不一会儿摇摇头说:“老实说,校园内散布着奇怪的传言。名优觉得可笑,所以一直没去证实它的真伪。” “传言我倒想听听是怎么样的传言?” 北本先生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兴致。校长又犹豫了五秒半左右,但是总是之门早已敞开了。 “听说有一群教授和学生沈迷在黑魔术之类的东西里。” “黑魔术吗?” 奇怪的事情终于要上演了--在一旁听着的耕平这么想。 圣路加斯大学是基督教大学,所以研究所里也设有神学的专业课程。研究跟基督教相关的各种宗教、学说,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对异端教派及恶魔术之类的研究。杨森教、恶魔附身、神曲地狱篇、艾伯塔派、异端审问、圣堂骑士团、路易十四世的火刑法庭、驱魔人、吸血鬼、罗丹的恶魔事件、降灵术、魔宴、死亡之舞、蓝胡子吉鲁德雷、浮士德博士、拜蛇教--都是这一类的研究。对耕平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名词大会串。 “你是说拜蛇教?” 就只有这个名词是绝对不能够听漏的。耕平选择圣路加斯大学是因为这所大学的文学院非常扎实。他本身跟基督教无缘,也对基督教没什么兴趣。但是,拜蛇教就另当别论了。那是基督教的一支异端教派,在没多久的九个礼拜前,耕平他们所经历的不可思议之旅就跟它有颇深的关系。 “拜蛇教嗯。” 北本先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慎重。耕平的视线和北本先生的视线无言地交谈,这不是演技,而是自然的举动。默默看着两个人的来梦,来沙发上悄悄移动身体位置靠向耕平。大概是不安和信赖,在意识的水面下催促着少女的行动吧。 “这个传言证实了吗?” “正式的证实吗?不,还没有。你不觉得这种事未免太可笑了吗?” “但是又不能坐视不管,是吗?” 被北本先生这么一说,池之内校长无奈的点点头。随手拿起放在会客桌上的咖啡,却发现咖啡早已经冷却,而且失去了香味,没有喝就又放回了桌上。校长轮廓清晰的脸庞突然阴暗下来,大概是因为窗户照射进来的秋阳被移动迅速的云给遮蔽了吧。 时钟报时正午时刻。 这时候事件的第二幕已经被揭开了。第一幕实在太热闹太激烈了,第二幕的悄然开幕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三章 镜子呀、镜子呀! 第三章镜子呀、镜子呀!—— 根据统计,十一月初日本多半是晴天。万圣节当天也是令人舒畅的万里晴空,几乎可以一直线看到成层圈去。但是昨天傍晚之前也是这样子的。 在圣路加斯大学的校长室里,耕平伫立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校长室在二楼,他向下望去,走在石阶上的学生们的谈话像上升的气流般浮了上来,几乎都是在抱怨校庆取消的事。有的人是熬夜赶出了展示品;有的人是供钱摆了摊子,想趁机好好大捞一笔;有的人是想制造跟他校女生交往的机会;有的人是为了演出英语话剧,拼命背了伯德纳萧的台词。他们用或软或硬的语气抱怨校庆活动临时被取消;生那些不通情理的坏学长和警察的气;咒骂那些同意取消校庆活动的执行委员会的懦弱。 都已经死了四个人了,暂停校庆已是不得已的行动。继续举行的话,一定会受到社会的严厉指责。再说,又会有多少客人上门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梦悄然来到耕平身旁,看着窗户,看着底下。这时,长辈们仍继续着他们的对话。 “黑魔术的事,你跟警察说了吗?” “当然不会说啊,又没证据。也不知道跟昨天的事有没有关?” 校长有点焦虑的搓着厚实的双手,看北本先生沉默不语,自已又接着说:“何况黑魔术这东西又没有触犯法律,要拜山羊头或金鱼都是所谓的信仰自由。不过这当然是违背了社会善良风俗,也违背了我们学校的创校理念。” “但是,黑魔术的仪式多半都需要很血腥的祭祀牲品,如果用的是鸡或猫还好,用人来祭祀的话就绝不可坐视不管了。对不对?” 北本先生不疾不徐的道出了校长的不安,这次轮到校长保持沉默了。 耕平从窗边转向他们说:“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耕平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他觉得再谈下去的内容可能会愈来愈阴沈悚人,他不想让来梦听见。北本先生好像也马上察觉到他的意图说:“也好,你们就暂时离开一小时吧,不要走太远了。” “知道了。走吧,来梦。” 耕平行个礼带着来梦出去后,校长向北本先生投射出询问的视线。 “那个学生是你的什么人呢?” “圣路加斯大学里最值得我信赖的一个学生,也是我的助理。” “助理?” “侦探通常都会有一个助理职,虽然不是什么名侦探。你找我来,不也是要我扮演侦探的角色吗?” 校长没有立刻接答,像是迷失在表情和回答双方的选择里。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严肃的人,没想到也有幽默的一面,说幼稚就有点失礼了。” “我太太也这么说呢,应该说是到了六十岁才显露本性吧。” 校长看了北本先生揶揄的表情一眼,皱着眉头说:“听着,这不是什么怪异侦探小说,而是可能正发生在你母校的凶恶现场事实啊。” “我知道,是在你工作地发生的棘手现实。如果你不是找我来当侦探的,那找我来做什么呢?妨碍善良百性的小小休假可是大罪唷。” 在校长回答前,敲门声先响了起来。一声“请进”的同时,校长秘书从打开的门探出头来,对校长使了一个眼色。暂时离开了两分钟的校长,再度出现在北本先生眼前时,脸上毫无血色。 “北本先生,大事不好了。” “这次是哪所学校?是不是又出现了死者?” 北本先生沉着回答让校长直盯着他看说:“你怎么知道其他大学发生了意外?” “有五分的命中率就该说看看,说中了人家就会认为你很聪明。好了,不开玩笑了,你把详情告诉我吧,哪所学校发生的?” 校长点点头,开始述说。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凶案发生的地点是港区的白凤大学校园。这是一所比圣路加斯大学更具规模,也是为传统的私立名校。这所学校也热热闹闹的举行校庆,但是,就在接近正午的时候,学院足球对抗赛中的选取手突然开始打架。听说最后把观众也卷了进去,形成一场大暴动,伤亡惨重,警察也赶到了现场。 耕平带来梦去圣路加斯大学的自助餐厅。本来耕平是想请来梦去池袋或目白吃午餐的,可是北本先生交代过他尽量不要走远,而且来梦也对大学的餐厅充满了兴趣,想在那里用餐。对耕平的财务状况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选择了学生自助餐厅是因为这里还算满新的。 耕平和来梦在冷清的自助餐厅点了午餐。这里的设备跟其他大学的建筑物一样古老,但是据说菜肴有味道跟份量胜过所有东京私立大学的学生餐厅。耕平讥嘲地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其他大学的菜肴一定难吃到极点。可是来梦吃着只有份量还算很充足的蛋包饭,吃得非常开心。 跟来梦在一起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所以分隔两地不知何时能够再聚的那九人星期,反而觉得非常的不实际。耕平想,以后要尽可能找时间去见来梦,可是这样的话,他跟北本先生之间的往来也会愈来愈频繁。他并不是避着北本先生,只是想到这样下去的结果可能会成为怪异幻想文学馆的在员,就觉得感觉上满奇怪的。 自然餐厅有两百个人的座位,但是包括耕平和来梦在内只坐了三十个人左右。其中一个少女穿着大领、有花边的粉红色衣服,跟看起来像是母亲的女性坐在一起。大概是某个教授的家人吧,年纪跟来梦差不多,直直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耕平不会分辩儿童衣裳服的好坏,但是那一身的衣裳服、裙子、鞋子应该都很贵的。耕平在头脑里,想象着来梦穿上那些衣服的样子。 “嗯,好像不太合适。” 耕平在内心苦笑,他一直觉得来梦是个少见的美女,却很难想象她像个小姐一样穿上裙子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的模样倒像个衣服没干,暂时被迫穿上的衣服,一脸不情愿的男生。论姿色,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女孩绝对比不上来梦,可是很清楚的让人感觉她是个“女性”。耕平想,大概是差别在第二性征有没有出现吧。来梦还是跟在晚夏的旅途中相遇时一样,完全没有出现第二性征。 小学六年级都上到十一月了,居然还没有出现第二性征,在这个时代可说是发育晚了一点--耕平这么想。但是这种事本来就是因人而异,总不能去问她月经来了没有吧?最后,耕平是下了一个很不公正的结论,那就是不管怎么样,来梦都比那个女孩漂亮多了。 就在耕平想着这些无害他人却很自我的事情时,自助餐厅里发生一些事。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少女站在很大的镜子前面。那是嵌在自助餐厅东西面墙上的镜子,长一百九十公分,宽九十公分,表面有些泛黄,还有几条细细的裂痕。站在镜子前面的少女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瞧了一下镜子深处,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坐在桌边的来梦。粉红色衣服的少女好像知道来梦跟自己是“同性”,对她怀有早熟的竞争意识。大概是比较过自己跟随来梦服装,确定自己比较跟得上流行,微笑中带着无罪的胜利感。镜子里的少女也相应露出微笑,然后微笑变成了张大嘴的笑,白亮发光的牙齿从张大的嘴边露了出来。 整个自助餐厅发出了尖锐的惊叫声,耕平回过头去看。不过主要不是因为那些惊叫声,而是因为来梦瞪大眼睛的表情。结果他看到两只绿色的粗手腕从镜子里伸出来,抓住了少女的身体。 耕平踢倒椅子站起来。 动作看起来很快,却不是耕平最快的动作。如果面临危险的是来梦,他一定会在思考之前的光景的含意前先采取行动。但是,克服零点五秒左右的时间之后,他的敏捷行动还是无可挑剔的。 起跑,跳过一张阻 碍的桌子,耕平来到镜子前面。粉红色衣服的少女已经被烟雾迷蒙的镜子逐渐吞噬。耕平两手抓住少女的身体,猛力一拉。 应该是力道跟时机的掌握比力量的强弱重重要吧,少女的身体被剥离了黏答答的灰色镜面。就在这时候,绿色的手腕攫住了耕平的一只脚。耕平用力一退,手腕之后是肩膀;肩膀之后是头部,紧接着从镜子贯穿而出。形状还像个人,可是看起来就像本来就被塑造成腐烂状万言书的塑料人偶。这个怪物的两只手腕紧紧抓着耕平,剥夺了耕平的行动自由,闪闪发光充满邪气的双眼直逼耕平。 “快救他啊!” 来梦大叫,可是学生们毫无动作。他们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只是面对这种非现实的场面,意识发挥不了作用;神经麻痹,完全动弹不得了。如果把这种情况称为胆小就有些残酷了。 不过,不管他们有任何原由,对来梦而言,他们根本帮不上忙也是事实。来梦不再发出无益的怨叹,开始采取行动。她半个身子爬上桌子,抓起大瓶的调味酱就往镜子冲过去。她完全不怕,为了救“耕平大哥”,来梦可以无视恐怖。那种心情就像当下如果主、客立场互换,耕平也会拥有的心情。唯一的差别是来梦没有意识到那样的心情。 来梦把双手伸向前方,使尽全身力量把调味酱泼向怪物的眼睛。 大量的调味酱飞进怪物的眼睛。 事实证明怪物是有痛觉的。怪物所发出的惨叫声充满着痉挛和愤怒。怪物的手失去了力量,耕平和少女也恢复了自由。耕平把少女推向后方,交给她的母亲,自己扶着来梦向后退。 怪物挣扎着,每次挣扎身体都会产生变化。可能是拼了命好不容易才伪装出完整轮廊的生物模样却在痛苦中失去了维持的余裕。手腕变形,肚子像球一样的膨胀起来。怪物发出文字无法形容的惨叫声,看样子不是什么强大的怪物,只是利用在两个世界来来往往,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 怪物发出啪嚓啪嚓的响声,不断变形,同时往一个方向前进。前进的地方刚好站着个瘦瘦的学生,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软质套装。 “哇,别过来,别过来啊!” 学生尖叫着,那是很正常的要求,但是怪物没有听他的。这时候,怪物的形状完全走了样,像一团已经开始溶化的冰淇淋。恐怕是细胞或身体组织已经没有能力再维持一个清晰的形状了。 学生继续尖叫着,别说是抵抗了,连逃跑的动作都没有。好像以为只要自己他这样尖叫,就会有某个勇敢的人出来保护他似的大喊着:“救命啊,妈妈,救命啊!” 即使事态已经非常紧迫,耕平还是不能对他萌生厌恶感。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就算不跟怪物打斗,也该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吧。耕平心里这么想,可是又不能见死不救,他靠近怪物,使劲的踩踏、蹂躏怪物消消胀胀的身体,没想到真的产生了效果。 怪物更疯狂的窜逃,失去视力的逃亡根本到达不了目的地。怪物想逃进通往异世界的通道;也就是镜子,却一直到不了。 这时候其他学生才开始展开行动。大概是看到怪物想逃走的样子所以放心了,而不是鼓起了勇气。他们尖叫着“混蛋家伙”,然后把桌上的盘碗扔向怪物。当瞎眼的怪物到达镜子前面时,一张椅子被扔了过来。可是因为怪物不断的蠕动着变形的身体,所以没有丢中,椅子撞上镜子,把镜子撞得粉碎。碎片飞落在怪物的身上,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号声。 这么一来反而麻烦了,应该等怪物逃进镜子以后再打破镜子的,这样的话,怪物就不能藉由镜子再到这个世界来了。可是现在怪物因为回到异次世界的通道被阻断,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了。 “这样反而不好处理了。” 看的耕平不禁咋舌,但是自助餐厅里的学生们刚从恐怖和僵硬中解放,一股劲的修理着那个可怕的入侵者。有人从扫除用具室里拿拖把来打怪物;马上就有人跟着拿出别的武器来。 刚煮开的开水结束了怪物的生命。有人冲进自助餐的厨房,用现在难得一见的大水壶装满了热水泼在怪物身上。就跟热水洒在冰淇淋上的效果一样,怪物在地上层溶成了一滩。完全溶化后,一股金属的臭味弥漫,地上冒出了泡沫。 就这样,怪物的全身跟地面的一部分溶化消逝,只留下一大片黏质的半液万言书溶渍。在兴奋和安心的吐气声中,粉红色衣服的女孩惊醒似的放声大哭;另一个女孩飞也似的奔向她的大英雄。 “耕平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是你救了我呢,你是我的大恩人。” 耕平摸摸奔向自己的来梦的头,他确切的相信,来梦是世界上最勇敢最美的女孩。自那次的晚夏之旅以来,耕平就想着要永远保护来梦。但是来梦不是那种只能单方面接受保护的女孩。 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在母亲环绕的手腕中哭喊着,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不能用来梦跟她比较,批评她这样那样的。 周围的状况逐渐从多重色彩的恶梦变化成单调的现实。教授跟事务职员来了;昨晚事故现场的警官也赶来了;北本先生跟池之内校长也出现了。本来还烦恼着人数过少的自助餐厅,马上来生了人数过密的烦恼。耕平和来梦看到粉红色衣服的女孩哭喊着“爷爷”抱住了校长。 “听说是你救了我的孙女,你叫能户耕平是吧?真是很谢谢你。” 池之内校长深深的低下了头,光亮的后头部呈现在耕平眼底。这样被校长称为恩人低头致谢的场面也是出乎耕平想象的。 “哪里,没事就好了。最该称赞的是来梦,请称赞她吧,她真的是太勇敢了。” “嗯,真是个勇敢的女孩。” 校长带着一点礼貌性的口吻说,北本先生觉得好笑,稍稍松动了嘴角。这时候,一个西装保守、无精打采的中年男子出示一本黑皮革的手册,要求他们述说事情的经过。 *** 这次绝对逃不开警察的事件调查程序了。耕平和来梦被彻底盘问事情经过,费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是马拉松的金牌得主,都已经跑完二十五公里的路程中。幸亏是两个人在一起,场所又是大学本部的会议会。而且他们不是嫌犯,也没有人死亡,所以事情可以说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警察,开始就相信这种非科学事件也不好。这件事多少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解决了。” 这就是北本先生跟池之内校长也分别被简单盘问了一些事情,但是,大部分的回答都是对耕平他们的赞赏和感谢。 池之内校长点头同意友人的意见,却又不禁悲观的想:“在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呢,我真的是在最倒霉的时候当上了校长。” “好不容易才刚赢得校长选举,就遇到这样的灾难,我很同情你。” 北本先生说的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其实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嘲讽老朋友的意味。听到校长这样的感叹,来梦不解的问耕平:“校长、理事长跟总长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个嘛” 耕平一边绞尽脑汗去想,一边做说明。校长是大学老师里最伟大的一个,伟大这个形容词是有点欠正确,总之是一校之长,是从教授中选出来的。至于总长呢,就圣路加斯大学来说,是大学还有其他附属于大学的学校中最伟大的老师。理事长不是老师,而是个经营者,就像一个公司的老板。大概就是这样了 “那么,北本叔叔的评议委员又是什么呢?” “就是理事的候补。”北本先生自己做了说明。 “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宁产啦,的确有些理事是从评议委员中选出来的,不过,总而言之 ,评议委员会根本就是一群七嘴八舌的毕业生大集合。” “那么,北本先生也可能有当上理事长的一天啰。” “我可不希望当上哪,当什么长的都太辛苦了。还不如当个评议委员,可以不用负责任地批评东批评西比较轻松。” 北本先生一笑,池之内校长就明显的浮现出苦笑。他是自己心甘情愿当上校长的,所以没有资格对任何人抱怨。 北本先生双转向耕平说:“不过,耕平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是在暗示什么吗?例如背面的背面” “背面的世界吗?” 耕平的喃喃自语中参杂着复杂的思绪。也是在那一趟晚夏之旅听说过的。那是一个跟这边的世界并肩存在,却与物理性法则及科学常识无缘的世界,充满了惊异和怪物北本先生说在中国西南部的少数民族的传说中,有个“住在镜子里的鱼”的传说。镜子跟水的共同点就是照出有形象的形影。水中住着鱼这种生物,那么,镜子中也可能住着某种生物吧。 这是一个单纯朴实,却很奇妙深奥的传说。说不定这次奇怪而令人焦躁不安的事件就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校长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刚好在播放两点到三点的新闻,男女播报员正在报导白凤大学发生的惨事。 “如果是大学间的对抗赛也就罢了,自己学校的学院对抗赛怎么会激动到那种地步呢?” “所谓燃烧的青春也该有人限度嘛,你说是不是?” “再怎么说都是最高学府的学生,应该要有最起码的自觉和沉着吧。现在让我们看下一个新闻” 耕平把视线从激不起任何感触的电视画图上移开。 “北本先生,白凤大学的校庆不会也邀请了小田切亚弓吧?” “发现的好。” 北本先生露出会心的表情,从西装内口袋拿出一本手册。当然,他比年轻人更早发现了这个可能性。 “没错,小田切亚弓的确也预定在白凤大学举办一场公演。时间是明天,不过当然已经取消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现在当红的小田切亚弓跟这一连串事件有关吗?” 池之内校长掩不住满腹的狐疑看着北本先生。 “还不能妄下断言。” “可是很难想象会有那样的事” “当然,我也不打算太多管闲事。如果池之内校长叫我别管,我就不管啦。说真的,照常理来想,小田切亚弓实在不可能故意引起这样的骚动,因为这么做只会伤害到身为明星的自己。可是,今天的自助餐事件又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池之内校长瞪着开花板思考。 “怎么办,北本先生,这样坐视不管的话,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件呢?” “我们学校?还是其他学校?” 北本先生的反问听起来很随意,其实蕴涵着深刻的意义和尖锐的嘲讽。校长点点头,额头上有汗水的光泽。 “老实说,其他大学发生什么事都不是我责任,也没有权利去管。但是,发生在我们大学的事,我就非负责不可。我必须保护这质学校。还有这所学校的学生和教职员。” 教职员中当然也包括了校长自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北本先生并不想去争执这一点。在他没有开口跟校长说什么之间,耕平开口说话了。 “不能让来梦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这里是你就读的大学啊。” “我无所谓,因为这里是我自己选择进来的地方。可是来梦不一样,她只是被速写困在这里而已。” 耕平感到生气了。不是针对北本先生,而是针对那些围绕着来梦的恶劣状况。又不是北本先生提过的约翰赛伦斯博士,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学女生跟镜子里飞出来的怪物缠斗呢?既然是世界第一丰硕的经济大国里的小孩,应该过得再快乐一点才对啊。 “来梦,我们不要待在这里。大哥请你到某个游乐园去玩,或是看卡通电影也可以。反正今天是假日嘛。” 凭耕平的知识和想象力就只能想到这些让小孩子开心的方法了。来梦显得很高兴,却没有马上答应,可能是觉得这样会让北本先生不好意思吧。北本先生倒是很落落大方的说:“说的也是,来梦,跟耕平大哥去游乐园玩玩,把不开心的事都忘掉吧。耕平,不嫌弃的话,拿这个去吧。” 耕平的确也有他因执不可爱的一面。如果这时候北本先生拿出来的是现金,他一定不会收的。但是北本先生的心思和洞察力都比耕平细密锐利的多了。北本先生交给他的是池袋搭电车约十五分钟距离的游乐园的“全程入场券”两张,可以塔乘所有的乘坐物;使用所有的设备;甚至还可以用餐,可以说是一张考虑周详的入场券。 “真是输给北本先生了。” “呵呵呵,我就料到会这样,早就做好准备啦。” 对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北本先生是乐在其中。 “要小心唷。回来的时候,把她送回我家就行了。” 耕平跟来梦走出校长室后,池之内校长就把视线从关上下班门拉回来,转移到北本身上,问他说:“他身边没有助手,可以吗?” “不用担心,需要的时候他就会在我身边的。而且今天大概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他们两个不在的关系吗?” 北本先生沉默不语,校长又加问一句:“那么,那个孩子不会有危险吗?” 也许有吧。可是就算有什么危险,他们两个在一起,对那孩子而言才是最安全的,甚至比把她藏在厚厚的墙壁里都安全。 “是吗?” “现在该我们两个同辈应该谈些比较有建设性的话题啦。” 北本先生坐回沙发上。 *** 耕平跟来梦到达这家叫“不可思议广场”的游乐园时是下午三点三十分。应该还有五个小时可以尽情的玩,只要有效率的环绕一圈,就可以玩十几咱游乐设施。耕平这么想,突然发觉一件事,不禁苦笑起来。那就是从游戏精神来看,“很有效率的玩”这种想法根本就是歪理。还是放轻松一点,享受那种奢移浪费的感觉吧。 不可思议广场的面积是三十三万平方公尺。有四种摩天轮、观览车、旋转木马、旋转杯子、西洋鬼屋等游戏设施。夏天最受欢迎的是流动的游泳池,以及打着波浪的游泳池。还有由最新型的天象仪跟屋内滑行机组合而成的“宇宙宇宙飞船”、可以藉由立体映像模拟体验西施记世界的“丝绸之旅”、“猎恐龙”等等,不只是小孩,连大人都可以玩得很开心的设备。因为是礼拜六下午,所以入场人数听说超过两万人。 结果,耕平他们一个接一个,很有效率的玩了好向个游戏设施。但是,其实耕平并没有特意考思考效率的问题。只要跟来梦在一起他就开心了,游乐园的快乐根本只是一种附加品。晚餐只匆匆地吃了超大汉堡、可乐、生菜色拉,所以还有时间再坐一次“宇宙宇宙飞船”。 八点二十分,园内开始播放关门前的音乐,已经到了从制造出来的异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了。他们大概就像一对兄妹吧。 “耕平大哥,谢谢,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那就好。回去以后,也要好好的谢谢北本先生喔。” “我会的。今天晚上耕平大哥也会住在那里吗?” “不,今天晚上我要回宿舍。昨天没回去嘛。” 他要回去把窗户找开,让空气流通流通。再打扫一下,如果明天天气放晴的话,还得把被子晒一晒。一个人的生活是很惬意,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的。而且,他也想回去换件衣服。 “明天也可以见面吗?” “这个嘛,希望能见到。” “我去耕平大哥的宿舍也行啊,也许可以帮什么忙呢。” “来梦真是个管家婆啊。” 耕平停下脚步,因为往出口的人潮停滞了,盘踞在广场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解和不满的叫喊波浪从前面滚向后面。来梦抬头看看耕平,握着的手更加重了力量。耕平前方,一对像学生的男女在交谈着:“好像是门关住了,工作人员怎么推拉都打不开呢。” “那么我们都出不去了吗?” “不要嘟着嘴嘛,必要的时候,翻墙爬门出去就行啦。” “那我怎么办?” “真啰嗦,我会帮你的,别吵了。” 被关在不可思议广场的男女老幼大约有三千人,大部分的人聚集在正门前的广场上,等着门打开把他们郑重的送出去。但不是每个人都乖乖的等着,有人逼问工作人员“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不放我们回家吗?”;有人大声叫着“把入场费退给我们,付给我们慰问金!”小孩子们被关在游乐园里,可能反而觉得很开心。可是对带孙子来的老奶奶们而言,就是意外之灾了。这群人根本不可能从门或墙翻出去的,工作人员只能不时的低下表情因惑的头,一再说“请再稍等一下”。 耕平和来梦离开这些群众五十公尺左右,站在铃兰花形状的路灯下。耕平不是那种会加入群众一起暴动来壮声势的个性,对大学朋友也有点类似这样,总是保持着一点距离。等待着事态的变化。 没等多久,头上的光才刚忽明忽灭,就看到路灯发出枪声般破裂声。 园内五百多盏路灯相继爆炸,每一声爆炸就减少一道光轮,不可思议广场被锁进了微暗中。没有完全陷入黑暗中是因为游戏设备还在动,上面的照明还亮着;各种设备的灯也都还点着。但见已经足以让群众动摇,四处响起了哀叫声、尖叫声。耕平抱住来梦的身体,在千钧一发间翻滚到地面上,躲过了落雨般的玻璃。站起来后,占据他耳朵的是不知从何处传过来的音乐。 那是让人非常不舒服的音乐,旋律中充满着恶意和嘲弄,几乎否定了音乐的存在意义。音质也像用钉子割划玻璃般,充满了生理上的不快感。几天后,有人批评说,那种音乐就像“故意把送葬进行曲顺延一个音阶来演奏”。至于使用的是什么乐器,没有人敢负责任的回答。 耕平紧紧抱住来梦,环视四周。俗语所说的“不详预感”急速增高了水位。原本分散的群众和视线逐渐被统一了。来梦吓得发不出声来,因为闪着微微青光的三千道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就是那孩子!” “那孩子就是灾难的源头!” 呆滞的叫喊声滚滚而来,事态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不管耕平的斗志如何,现实上他是不可能把三千人的群众全数打倒的。何况不只是大人而已,还有幼小的孩子,和腰已经弯下一半的老妇人。连这些人的双眼也都烯烧着青光,步步逼向耕平他们。刚才的音乐更加强烈地、压倒性地扣在群众的头上。 耕平抓住来梦的手,猛向右转,开始逃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逃跑的两人背后响起充满了恶意的叫嚷声,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千人对两个人的提鬼游戏开始了,这么大规模、可笑,却又充满了恐怖的抓鬼游戏是没那么容易存在的。这群人这么疯狂,被抓到的话就完了,来梦一定会被施以私刑,惨遭杀害。事后,这些杀了来梦的人们会因为现在的疯狂状态而免于刑责。理由是--在丧失心智的状态下是没有责任的。别开玩笑了,耕平心想,只要有人想加害来梦,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的。这么想的耕平好像也不是什么受人爱戴的人道主义者。 游乐园的地理复杂,还有黑夜这两点,目前对耕平而言是有利的条件。跟来梦两个人绕着摩天轮的支柱或没有水的游泳池跑着跑着,跑到连气氛都索性转化成愉悦了。追着他们的群众之中,有些高龄的人喘着气蹲了下来。 不知不觉来到了旋转木马旁。 无人的旋转木马持续转动着。装饰的美轮美奂的白色木马缓缓的升升降降,不断快速地绕着永无止境的圈子。那种景象,光是没有人这一点看起来就很不吉详,也很凄凉。 “圆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这句话在脑海里迸裂出青白色的火花,让耕平不寒而栗。这句话不过是把理所当然的显现出来而已。但是某个宗派赋予了这句话特殊的意义。那就是初期基督教的异端教派--拜蛇教 因为来梦拉他的手示意,所以耕平注意到了第三者的出现。在光和暗的交织图案中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类似警官的灰色制服,是游乐园警卫的制服。 但是,他眉毛下发出青光的双眼证明这个警卫也已经捉狂了。当警卫发出威吓的叫声;挥舞粗大的警棒过顶的瞬间,耕平朝旁边逃开,看到一个欣丝网垃圾桶向自己冲了过来。警卫来不及闪躲。跟垃圾桶热烈拥抱,跌了个四脚朝天。 暂时变成了环境破坏者,但是耕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打倒眼前的敌人,立刻握住来梦的手,开始跑步。因为他看到被埋在垃圾堆里挣扎的警卫后头,群众已经追杀过来了。他也不想一直逃下去,可是还没到反击的时机。 “逃到哪里去了?” “一定会抓到他们的!” 像民间故事里的妖怪般的对话,一再被重复着,躲过他们的追杀,从手边的一扇门钻进去,躲在某种建筑物里。 这栋建筑物叫做“镜子迷宫”。 第四章 无尽的黑夜之旅 第四章无尽的黑夜之旅—— 急剧不断闪闪灭灭的灯光更煽动了逃亡者的不安。不能靠视觉提供的情报来做判断,只能在用手摸索的状态下前进。昨天晚上举办小田切亚弓演唱会时,也是这样--光和暗的交错;煽动的音乐。这一定是有人制造出来的,为了麻痹群众的理性和判断力,让群众陷入集体催眠状态中。 “不过,昨天晚上跟今天的事给了我一个教训。” “那就是,拿人家送来不要钱的票绝对不会有好事的。快乐还是得自己去买才行。” 耕平耸耸肩,来梦抬头从左边看着他的侧面说:“我现在很开心啊。” “不怕吗?” “一点也不怕。法这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大概会怕吧。” 这不是社交辞令,耕平知道来梦对他有绝对信赖感,才是他勇气跟行动力的泉源。就算没到这种程度,两个人也一定是比一个人不害怕的。 不管怎么样,呆呆杵着尖叫我怕我怕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前进了。 来梦的发育比一般女性晚,但是身高已经到达六年级的平均值,耕平比她高三十公分左右。 两个人并肩走在“镜子迷宫”这栋建筑物的走道上。他们努力不去在意闪烁不定的灯光,但是没多久进入建筑物里的迷宫后,他们发现这一切的努力都很可笑。被上下拉长的影像;被压缩成扁状的影像;歪七扭八的影像;异常横展的影像,像漩涡般把两个人包围住。 耕平看着映在比较正常的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没有大胆能敢的神色,只有掩饰不住的疑惑和不安。 “露出稍微有把握一点的表情吧,即使是欺骗自己也好。”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稍稍摆出了一个架式,因为他想起在自助餐厅发生的事。但是,这些镜子好像真的就只是镜子。来梦全身映在旁边的镜子里,一脸严肃的表情。突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回过头去确认后,扯了扯耕平的袖子,有个上面写着工作人员专用的门。 即然有工作人员专用的门,就应该有紧急联络用的电话。耕平抱着犯下破坏公物罪的觉悟去推门,门居然没有上锁。找到期待中的电话,赶紧打到北本家跟警察局,可是徒劳无功。 “不行,电话不通。” 那么,要从群众的疯狂中解脱,就只能这样不停的被追着跑吗?耕平当然不想这样,最好能开出一条活路,赶快结束这一场愚蠢的抓鬼游戏。如果对方清清楚楚的就是一群歹徒,他还可以正面反击。偏偏面对的是老人、小孩这些一般市民,根本不能这么做。归结到最后,耕平不禁对那个操纵群众的未知存在感到愤怒。 “堂堂正正出现在我眼前试看看,我绝对让你不能再做这种阴险的事!不管你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小田切亚弓呢?当耕平这么想的时候,周围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难道是群众涌进来了--耕平这么想着,一边把来梦藏在身后一边从门后窥视状况。可是,门锁突然整个脱落,两个人再度面对地镜子的漩涡。镜子在他们四周一个个绽开裂缝,破碎散落。碎片在空中飞舞,感到危险的耕平背过身子和手环抱着来梦。 镜子裂开破碎的声音再度响起,镜子的碎片在闪闪灭灭的灯光中飞舞,碎片一片片反射出光和黑暗,搅乱了耕平的视觉,连自己的所在位置都无法确认了。碓一能确认出来的是质感是手臂中的来梦身体,还有脚下的地板。额头上扫过轻微尖镜的痛感,大概是被镜子的碎片割伤的,但是马上就没感觉了。 他觉得自己被用力后扯,而使得脚脱离了地面。好奇怪的感觉,好像小学时潜到游泳池排水孔附近的那种感觉在扩大延伸,变得十分强烈。耕平觉得自己渐渐被吸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被破裂的镜子吸住,反正是被一股很强的力量给拖走的。耕平想推开抱在怀中的来梦的身体,可是太迟了,吸取的力量波及来梦,而且来梦也不肯放开耕平。 被吸进去了 “不可思议广场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经营不可思方广场的公司中东都观光开发,位于池袋车站西口的总公司在八点四十分的时候接到了紧急通知--因为不明意外事件,三千人左右的游客被锁在园内。 “我们做的是招揽客人的生意,造成警察上门就不好了。难得的星期假日被勒令歇业一天的话,会损失两亿营业额呢。赶快去圆满解决。” 基于这个对每个企业来说都是很理所当然的理由,东都观光开发开始处理这个突发状况。总公司跟尖系企业招集公司的年轻人准备平安救出被困在游乐场里的人。导致大惨剧的话,就得支付三千人的赔偿费;如果只是小小的意外,只要付一点慰问金就行了,这两种结果有很大的差别。东都观光开发竭尽全力处理不可思议广场所发生的突发事故,好不容易才破坏门的一部分进入园内。九点过后,北本先生坐着自己公司的车子直驱不可思议广场。职员上前制止,只见北本先生拿出什么东西给那个职员看,职员慌忙行了一个礼。 北本先生的司机觉得很讶异,问道:“会长,您拿了什么东西给他看呢?” “魔法护符。” 北本先生出示的证件是东都观光开发股东证明书。而且是很大的一个股东,公司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所以他连全程入场券都能轻易拿到。 “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这点好处。你在外面等我,遇到危险我会逃得很快的,不必担心。” 北本先生让司机在外面等着,自己走进了园内。 游乐场、鬼屋、马戏团、舞台都像是现实世界和异世界的交接点。进来这里的人在非日常性能世界里充分享乐后,再回到现实社会里。如果非日常性的东西侵入了日常生活中--例如聘同“通勤摩天轮”这种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坐呢? 万圣节前夕开始的一连串怪事,都是在非日常性的状态下发生的。大学本是追求日常性学问的地方,但是一到校庆,整个状况就不一样了。大家热衷地消除日常性,创作出跟平常不一样的小世界。 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上旬,日本全国有大半的学校都在举行校庆,在各地搭起了非日常性的舞台。对异世界来说,要接触现实世界,这段时间应该是最好不过的时机吧--北本先生混在追逐奔走的群众和东都观光开发职员中,一边慢慢的走,一边这么思索着。 现在还好,每件事都独立存在。今天圣路加斯大学发生的事跟白凤大学发生的事,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连,只是偶发事件。唯一的共通点是小田切亚弓来举办公演,或是有这样的预定行程。 如果今后还不断发生这样的事件,而都跟小田切亚弓扯上关系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警察也许会察觉,但是不能证明她跟事件有关连的话,即使察觉也动不了他。恐怕警察是解决不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了,不是警察无能,而是领域不同。看样子,得有人代替警察解决问题才行。 突然间,黑夜的一角发白,随之闪出红光,东都观光开发职员惊慌失措的赶过去。火的爆裂声响起,薄薄的烟雾飘了过来。北本先生停下脚步。 “好像有人点了火。” “我这样不慌不忙的对吗?” “慌张无无济于事,只能看耕平怎么做了。” 北本先生压抑着内心的动荡不安,不断在内心自问自答。有人大叫着“镜子迷宫烧起来了!”、“快叫消防车来啊”。公司方面的努力和算计都白费了,事态似乎已经发展到不得不让警察和消防车介入的地步了。 *** 九点三十分,北本先生不得不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先暂时离开不可思议广场。消防车鸣着威武的警笛声,一辆接一辆地 赶到。北本先生走出园外,正要上车时,突然被一个男人叫住。是小田切亚弓的经纪人平岛。 “你是平岛吧?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你真是神出鬼没啊。” “彼此彼此吧。” 表面上是很尊重的态度,却看得出来充满了奇妙的自信。白天见到他时,还觉得他只是谨言慎行的薪水阶级,现在却像个高职等干部。 “其实是小田切亚弓小姐想见北本先生,所以派我来迎接您。” “今天晚上,现在吗?” “是的。” “如果再早个十年的话,我可能会很兴奋吧。美女招待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受薪阶级,有什么指示就遵从什么,如此而已。当然我没有权利强迫您,您也有拒绝的自由。” 北本先生带着嘲讽的意味观察着平岛半强硬的表情。 “小田切亚弓小姐是不是说我应该不会拒绝的?” “是的,您很清楚嘛。” “这种事都是八九不离十。好,我去吧。承蒙胧她的召见,的确是不能拒绝啊。” 不过要先打个电话回家--北本先生提出这么的要求,平岛恭恭敬敬的允诺了。 打过电话,让自己的座车称回去后,北本先生回到平岛等他的地方,平岛把他带上早已等在那里的轿车。这是一辆瑞典名车,据说安全性之高是日本车无法比拟的。 “看来小田切亚弓小姐把我当成贵客了。” 北本先生一边喃喃念着,一边进了车里。 东京世田俗区成城五丁目这一带,宏伟的住宅群整齐林立,盈溢着绿意和静寂。在这一条街上可以感受到居住者对人生所拥有的自信和沉着。 载着北本先生的瑞典国宝车停在挂有“近石”门牌的邸宅前,那是小田切亚弓的父亲的姓。是资产家,感觉上却不像资产家的北本先生看到近石宅邸这么豪华,一半是摇头;一半是惊叹。高墙、青铜制的厚门、监控营幕充满着拒绝跟外界接触的冷漠。门距离玄关很远,甚至从门的地方都看不见玄关,构成一个非常排外的建筑空间。 有人在宽广的玄关迎接北本先生。 “欢迎您,等您很久了。” 是个具备了几近冷漠的中年女性,身上穿的加贺友禅和服非常完美。不用问也知道,她就是小田切亚弓的母亲,二十五年前曾席卷传播界的近石礼子。根据北本先生的记忆,今年她应该有五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左右。以前给人的印象是华丽而积极,现在却像座青铜雕像,坚硬、沈静、冷漠,一点都感受不到活力。 “这么晚打搅,不好意思。” “请进,我女儿在客厅等着你哪。” 语尾的用语让北本先生不禁失笑。在他年轻的时代,恋爱小说里的主角好像都是用这样的词句在说话的。说是有气质的表现,还不如说是充满了戏剧性的用词。 小田切亚弓在换算成和室约有二十个榻榻米宽的客厅等着北本先生。北本先生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田切亚弓的女影迷不多的道理了。长得美而且多才多艺,父母亲在社会上又这么成功,当然不会有人愿意真诚的称赞她了。这种事不只是女性会遭遇到,英俊、高学历又有经济力,而且是名门出身的男性也一样。即使受女人欢迎也一定会引起其他男人的反感。 但是,小田切亚弓有超乎理论的某种特质,让北本先生不得不提高戒心。这是一个天花板很高,窗户很小的房间,摆设着古色盎然的古董家具。好宽的一面墙壁上挂着无数的明信片--北本先生以为是,事实上是全是铜版画。北本先生稍稍皱着眉头,在她的引导下坐了下来。 “我看过前几天的公演,如果没发生那种事的话,应该是场动人的演唱会。” “舞台是两个世界的接点。现实和虚构在那里结婚,生下称之为感动的小孩。” 近石礼子端来咖啡,给人的印象是母亲简直像女侍一样,伺候着穿着蓬松休闲的女儿。女儿则是一脸故意当她不存在的样子。 “那么,前几天的婚姻算是失败啰?” “我只是叙述一般理论而已,要怎么诠释是北本先生的自由。” “行使诠释的自由先摆一边去吧。像我这样已经失去男性魅力的人,为什么能蒙才色兼备的歌后邀请呢?我很想知道这个理由。” 北本先生换了一个苦笑语气说:“虚伪的礼节就到此结束吧,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阴谋?其实我也猜到大半了。” “好,我也不想拐弯抹角。” 亚弓翘起脚,休闲服的裙摆下露出漂亮的脚曲线。 “你有没有看过那幅铜版画?” 亚弓声音里的恶意更加强烈,北本先生整顿心理武装来应付她。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跟随着亚弓的视线。挂在墙壁上的铜版画超过一百多幅,亚弓指着其中一幅。 “老花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北本先生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循着亚弓的指尖延伸出来的无形的线望过去。一幅铜版画里画着一栋建筑物,是看起看像博物馆的三层楼邸宅。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印象呢。” 北本先生有意图的省略了答案。被称为“黄昏庄园”的建筑物,他当然有印象了。晚夏那一趟旅行,他跟来梦、耕平就是被带到那里去的。一个异世界的家,隐藏着可怕的过去的秘密。 “干嘛撒这么无聊的大谎?” 亚弓发出讥嘲的笑声,仿佛觉得北本先生的慎重是不必要的。北本先生露出暧昧的表情沉默着,亚弓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放大镜,走到其到铜版画的下面,用下颚示意北本先生过来。 “过来看这幅画吧。看过以后,会有一股惊讶的热血贯通你干涸的精神唷。” 真有煽动效率的一句话呀--北本先生这么想,但是保留了他的称赞。他听话的站起来,拿过放大镜,用放大镜放大了铜版画的一部分。那是三个月亮高挂在夜空中的异世界景色,地面上是一连串起伏缓和的沙丘。沙丘间有两个小小的人影在晃动着,北本先生发现那正是被关在异世界的来梦和耕平。 亚弓一边观察北本先生的表情;一边发出怪异的笑声。 “如果把这些铜版画全烧了你想会怎么样?这样的话,那两个孩子就不能回到这个世界来啦。” “你是说,他们得永远待在那个世界了吗?” “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也不错呢。” 北本先生的语调里听不出有任何作戏的味道。亚弓疑感的看着他,他才不慌不忙的说出理由。 “也可以选择在那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啊,反正一回来就会被你们盯上,也不会比较好过。”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可以说是一种消极的赞成吧。不过有一点我要以确信,那就是耕平他们绝不会像你所期待的那样绝望、哀叹。” 北本先生潇洒的坐回椅子上,翘起脚来,他早已习惯渡过漫长的黑夜。既然耕平和来梦在另一个世界里奋战,那么北本先生也得想想办法支持他们才行。 *** 有一种异样的感触,仿佛潜入水中时的压迫感。但是那种感触说是湿答答的,还不如说是像接触到滑滑的青苔表面。那种感触长长地持续了好久。不只是没有了方向感,连上下的感觉都失调了。张开眼睛凝视也只见毁坏的万花筒内部般的光、色黑暗乱舞齐向视界冲撞过来。在这种状况下,当然不能放开来梦了。 “闭的眼睛,来梦,在我说张开之前不要张开眼睛。” “嗯,知道了。” 抱着来梦,耕平不知道在这无尽头,而且重力和穿梭间和时间都失去法则的世界里究竟要移动多久。但是没多久,无形的摩天轮也终于到达终点了。背上终于有固体的感触了,耕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张开眼睛”他对着来梦说“可以张开眼睛了”,然后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来梦也学他这么做。 “这里不是东京吧?” “好像也不是京都或镰仓。” 耕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京都跟镰仓是他在学校旅行时实际去看过的地方啊。 夜空挂着三个月亮,一个满月;一个半月;一个新月,差不多等距离的排列着,青银色的光洒落在地面上。远远的可以看到起伏的陵线,看起来像是某个沙漠的一部分。 “这里会不会是夏天来过的那个地方?”来梦歪着头问。 “不知道呢。” 虽然也是跟现实世界不同的异世界,但是不知这异世界究竟有几个?说不定跟夏天体验过的那个异世界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世界。即使是属于同一时空的连续体也不定是附近的场所,说不定像日本跟非洲大陆那么远的距离。耕平这样解释给来梦听,一半也是说给自己听。 这里是无垠的沙漠,如果如起沙风,或是白天升起三个大太阳的话就完蛋了。耕平一边感到不安,一边说着其他的话题。 “不要担心,来梦,我们一定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的。” “嗯,谢谢。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呢。” 来梦直直地看着耕平,又加了一句话:“要回去的话,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回去,我不要一个人回去哦。” “嗯,没错,要两个人一起回去。” 听到耕平这么说,来梦开心的握住他的手。 “会不会再见到奇怪的怪物呢?” “能见到吧。” 回答后才发觉,“能见到”这样的说法有点怪异,当然是不要见到阳好了。晚夏之旅中有好几种异样的生物出现在来梦他们眼前。身长两公尺的猫、人身猪脸的青白色猪人、从地面伸出来的手等等简直就是来梦的动植物园。这次又会遇到什么呢? 有过一次那样的经验,其他的事就几乎都不值得惊讶了。即然来到这个奇妙的异世界,一径的哀叹还不如采取实际的行动,找出办法平安通过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 大家都说日本是个社会定定、治安良好的国家。据说这样的日本一年也会有两万人失踪,有些人可能是被卷进什么犯罪案件里,也有些人可能是有家庭、事业等各方面的烦恼自行消失的。然而一定也有些人是在偶然间走进了异世界,就像耕平和来梦现在一样。以前不就有这样的说法,说是“被神掳走了”,而且大半都没有回来 耕平甩甩头,甩掉那些不吉利的想象。就算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回得去,他跟来梦怎么可能会回不去? 重新振行后,他们继续在沙上走着。配合来梦的步调节器,不勉强、维持一定的节奏。结果走成了随时准备应付任何情况的基础步付了。耕平才刚这么想,沙就晃动了一下。“来了!”耕平抱住来梦的身体跳开。沙里有什么东西--也难怪耕平会这么想,但是事实上不是。沙不是上下移动,而是水平移动。那东西不是在沙子里,而是在沙的表面。像蝶鱼一样薄薄扁扁的生物在沙上摇摆舞动着,但瞬间就消失了踪影。耕平伸出脚,戳戳沙上的某一点,又一条沙蝶鱼从沙上数十公分的空中游走消逝。 “看这样子,就算有鲸鱼在空中飞也不足为奇了。如果跑出三角龙或霸王龙就更好了,可以当车子坐。” 这不是逞强说的话,事实上出现眼睛看的到的东西还比较好应付呢。沙蝶鱼看似无害,可是偶尔会发出青色的怜光,说不定带有生物电。真不知道这沙里还存在着怎么样的生物呢? 耕平心想:“这个世界一定有白天。如果是只有黑夜的世界,就不会有热源,应该会处于零下一百度的酷寒中。而这里的气候就像日本的晚秋,适合运动的冷凉天候,所以一定有白天,还可能是很温暖的白天呢。那么,说不定这里的气候会适合人居住呢。” 一个更大的山丘出现在两人前方,又高又大,向左右延伸,简直不适合称为山丘。依照耕平的性格,一定会直直前进,绝对不绕远路走。可是他没这么做,因为这个巨大的沙丘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生物体,例如沙龙或是沙鲸。耕平这么想着,所以带着来梦绕右边走。 结果,一个未知的生物就在沙丘的阴影里等着他们。三个月亮依照的强度,给一个物体制造出三个影子。当看到影子再看到实物已经过了十分钟。 那是一只巨大的蜗牛,壳的直径至少有三公尺长。伸的长长的脑袋上又突出一双眼睛,东摇西晃的摇摆着。滑溜的脖子上有彩虹似的条纹。 在夜晚的沙丘上缓缓爬行的巨大蜗牛,仿佛超现实派画家作口里的光景。耕平觉得很想笑,又赶忙遮住了嘴。来梦也觉得很爆笑,赶紧学耕平遮住了嘴。真的是让人看了会神经失调的光景,但是压抑住的笑不消一秒半钟就消失了。 蜗牛的眼睛可以前后左右上下移动,分六个方向顾及所有的方位,任何位置的敌人它都可以捕捉的到。一个眼睛看到了来梦和耕平,朝向两人方位的眼球停止不动了。 耕平知道被发现了,却没有很深的危机感,因为他觉得不过是只蜗牛,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他想的太天真了。蜗牛把巨大的身躯转向他们的方向,突出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慢慢接近他们。 耕平感到危险了,巨大的蜗牛好像并不想跟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交朋友。耕平牵起来梦的手右转后开始往前冲。在沙上行走困难,速度减弱不少。 “来梦不想被蜗牛吃掉啊。” “我也有同感!蜗牛肉是给人吃的。” 巨大蜗牛的追逐速度快得惊人,可能是因为在沙上,耕平和来梦的速度的确也减慢了不少,但是巨大蜗牛简直可以说是在砂上滑行。蜗牛通过的沙地留下了像保鲜膜般的光泽。因为蜗牛会从巨体中分泌出润滑剂,再顺着润滑剂滑行。如果是在硬土地上,耕平一个人穿着运动鞋绝不会被追上。但是在两重三重的不利条件下,耕平的飞毛腿根本起不了作用。 大张的嘴巴里还看得到一排尖锐的细牙,说是牙,还不如说是针。被咬到的话,皮肤和肉一定会千穿百孔、面目全非的。 巨大的蜗牛伸长脖子,整个头就要往两个人头上盖下地骈的一刹那,耕平抱住来梦往前边跳开。在沙上一个转身跳起时,他看到巨大蜗牛在二十公尺远的地方,辛苦的想改变方向,因为惯性很大,要改变方向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等巨大蜗牛转变方向成功时,耕平和来梦又争取到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耕平回头一看,巨大蜗牛的两只眼睛往前方倾倒,快速的接近他们。正想再往侧边方向跳开时,耕青壮年前方发生了异变。沙的表面微微隆起,然后膨涨、破裂,沙子像雨点般倾注而下。沙雨中出现了其他的怪物,痴心妄想肥的巨体可跟巨大蜗牛匹敌,长度也比巨大蜗牛更长。胴体下有无数蠕动的脚,让人连想到蒸气车火车的车轮,是一只蜈蚣。 巨大蜗牛跟巨大蜈蚣的生死之战。 耕平和来梦都发不出声音来。一来是震慑于那种场面的迫力,一来是心中某处总觉得荒诞可笑。只要缩小尺寸,就像发生在庭院里的景观。这么一放大--就像庸俗的特殊效果怪兽电影里的场面,感觉上很虚假,没什么吸引力。 在那里等着看死斗的结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耕平催促来梦离开现场。即使两头之中有一方获得压倒性胜利,也会大啖对方的肉 体,这期间耕平他们又可以争取到一些距离。 耕平和来梦拼命的赶路的确拉开了一段距离。问题是走的究竟是什么方位;究竟远离了哪个方位,根本无从判断。 脚下的沙子发出了鸣叫声。中国的敦煌附近有一个叫鸣沙山的山丘,听说踩踏那里的沙子,就会听到人的哭声般的声音。传说是因为远征西域战死的士兵们的灵魂化作了沙子。 耕平一边想着这样的传说,一边抬头看着夜空。看着三个月亮的眼睛里,有着怀疑和难以置理。这个世界果然是虚幻不可靠的,三个并排的月亮还是在刚才的位置,完全没有变更的意思。 一切都是虚假的--耕平更加加深了这样的印象,这是一个漠视原本该有的法则和原理的伪装世界。如果是有人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这个创造主一定是拥有某处扭曲的感性;要不然就是拥有异种非常强烈的偏好。 耕平对小小的同行者说:“来梦,困不困?要不要找个地方睡一下,等天亮了再走?” “谢谢,可是我不困,趁现在赶快走吧。” “是吗?那就这么做吧。” 耕平突然感觉到,来梦的措词是那么的窝心。一开始,她先说一声“谢谢”,在陈述自己的意见“可是我不困”之前,先摆出接受对方好意的姿态。耕平领会到原来就是因为这样才让自己觉得很窝心。或许这只是他对她的单纯的偏袒而已,这也是一个新鲜而喜悦的发现。 “这孩子一定会幸福,不安才是不可置信的。”耕平这么想,整个心情都亢奋起来了。但是,问题在于装心情的容器--也就是肉体。年轻健康的耕平现在还不觉得疲惫,可是体力总会耗尽的。如果这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时,被被物袭击或被沙风卷走该怎么办呢?前一刻掠过脑海的问题,又重新刻画在耕平脑海里。明知道想也没用的事,却还是禁不住要去想,这件事本身就不是很好的征我。现在耕平虽一能做的就是善尽人事,虽然耕平即不是超人也不是英雄,即使善尽人事也只是很有限的力理 突然,脑细胞的一角闪过一道光明。他想到了一件事。 “来梦,这附近一定有水。” 耕平振奋起精神说:“那么巨大的怪物不可能在沙漠里生存,这附近一定有河川或泉水。” “嗯,没错。” 来梦很有精神的点点头。耕平想,让她过于期待也不太好,一边想着,自己也打起了精神继续往前走。 一个小时后他们停下来休息。其实他们也不是完全信赖手表,只是三个月亮动也不动一下,要知道时间就只有依靠手表了。在无限延伸的沙丘某处的阴影下,两个人并肩坐了下来。 耕平觉得喉咙开始干渴了、那么来梦一定也一直处在干渴的侵袭中。难怪耕平会对自己天真的揣测感到自责,揣测这附近会有河川或泉水。但是来梦没有对耕平抱怨过一句话。耕平觉得心疼,但是目前也只能给她精神上的鼓励。 “来梦还有妈妈陪伴着,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嗯,我会努力的。” 来梦对他笑了笑。耕平捉起一把沙子磨磨颈子,不经意的抬头越肩看这山丘,发现这是一座十层楼高的山丘。 耕平想“爬上去看看吧。登上高处也许可以看得远一点吧,说不定可以找出该朝哪个方向前进的依据;也可能看到的只是无限绵延的沙丘,但还是值得一试,至少可以改变一下视点。” “来梦,你在这里等一下,大哥爬上去看看。” “不可以跟你去吗?” “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有什么事就喊我。” “嗯,耕平大哥也要小心。” 费了些时间和精力,耕平平安无事的到达了顶峰。 耕平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这个世界了。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在山丘上站定,看到了超越他所期待的景象。几座低山丘连绵不断,点点灯光群聚,浮现出巨大建筑轮的轮廓。 “是城镇!” 耕平呆立在沙丘上。但是随即在脸颊上“啪!”一声打醒自己,匆匆忙忙爬下山丘--他要赶快下去告诉来梦才行。 第五章 异形城镇 第五章异形城镇—— 不同的世界流逝着不同的时间。在东京近石府的客厅里,时钟指着午夜十二时。十一月二日星期日开始了。 门外放着一张椅子,经纪人平岛满脸无趣的在外面守候着。北本先生的声音微微从门里传了出来。 “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平凡的大学生跟小学生呢?你在富裕的家庭中成长,独占了美貌和才能,只有别人羡慕你,根本没有你羡慕别人的道理啊。” 北本先生的这些台词是为了回答小田切亚弓先前的问题。她的问题是这样子的:“北本先生为什么会那么关心个一无是处的大学生,还有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我觉得满好奇的,可不可以把理由告诉我?” 北本先生当然有很充分的理由。来梦是他的恩师的孙子,而且恩师的夫人是他学生时代憧憬爱慕的人。在来梦的父亲失踪后,他就透过育幼院一直在暗中照顾来梦了。至于耕平,交往的时间虽短,北本先生却对他有很高的评价,对他的将来也寄予期待--在各方面。但是,他觉得这些都没有必要让亚弓知道。 北本先生是经营不动产公司的事业家。最近不动产业的形象恶劣到了极点,但是北本先生只是运用在东京近郊代代相传的土地赚取一些盈利而已。既没有做出侵占人家土地或炒地皮之类的违反社会行为,也没必要那么做。现在北本先生担任会长经营的山手兴业,经营项目有公寓、网球场、停车场、出租大楼以及把土地租给银行分店或超市,每年有固定的营利收入。他无意扩展事业,所以不必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也不打算接近政治家从中获取什么利益,只想敬业的工作。东京市街地逐渐发展扩大,北本先生所拥有的土地也随之增值。这一切并不在北本先生的计划内,怪只怪政府处理土地问题的无能和时势所趋。 “所以呢,我在你们家眼中根本是毫无价值的小小存在。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这么注意我?” 北本先生巧妙的转移了话题。不过,小田切亚弓的行动也确实是充满了谜点,即使不是北本先生,其他人会也想问出个所以然来的。 “看来,我们好像都对彼此的态度感到好奇呢。” “我想应该由你先说明,因为是你把我找来的,而不是我找你的。” 北本先生故意看看手表说:“万圣节前夕的深夜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魔王的自由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吧?” “那是哥蓝德普蓝西的《地狱字典》里写的吧?大天使加布利亚给魔王万圣节前夕的十二小时的自由” 亚弓从椅子站起来,把手插在休闲服的口袋中,走到北本先生身旁。低头看着深夜的访客,用充满演技的口吻说:“如果这项约束失去了力量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呢?这个问题耐人寻味吧。” “那么,魔王就能在这世上自由振翅高飞了,或者魔王的代理人” “我想可能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呢。” 亚弓把秘密像拼图的图片一样,一片片的扔到对方身前,似乎以看着对方的反应为乐。 “秘密结社吗?”北本先生耸耸肩说:“有‘无人不知的共济会’这么一句揶揄的话。只是你们的组织仆人都不知道,是个没有夸大广告的秘密结社。” “你是在称赞我吗?” “不,只是重新翻一下字典而已。” 乍听之下,像一连串不急不缓的对话,但是每句话都暗藏着刀刃针毡。究竟对方知道多少?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们彼此隐藏手中的纸牌,探索对方的底牌。其实北本先生的立场不利的多了,但是他很巧妙的维持着势均力敌的局面。 先有所动作的是亚弓,可能是想为舌战划下逗点了吧。她走到桌子旁,不久听一打开抽屉角匙的声音。北本先生移动了视线,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北本先生再厉害也装不下去了,因为亚弓手上有一本厚厚的皮革古书。 “《圣蛇露径祷书》原来是在你手上?” “你果然知道这本书。” 小田切亚弓露出嘴脚微翘的笑容,北本先生沈稳的对她点点头,内心却禁不住的冒着冷汗。 亚弓拿给他看的是本记载着魔道教理,一六六o年西班牙人著作,荷兰人改订而成的书。据说本来有个教派叫拜蛇教,是初期基督教的一个异端教派,现在已经不存在,这个拜蛇教把蛇当做理性的的使者来崇拜的教理,后来被人曲解滥用,培育出了这么一本书。虽然“用人皮装订而成”只是传说,但是光看皮革封面上用人血画的“鸟洛波思图”就够让北本先生动摇了。但是北本先生撑住了,他整理一下呼吸和心跳,沉默了十秒钟后,转向对方始料未及的方向攻击。 “我知道了,让我见见你父亲吧。” 本北先生观察亚弓的表情,亚弓的表情有了变动。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只可惜不知道是为何而变。 小田切亚弓的父亲近石刚弘,根据绅士录的记载,今年六十二岁。现在是来西银行的总经理,以前曾任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的高级官僚。 一般市民也许很难想象,一旦当上大藏省的精英份子就不能依自己的选择自由结婚。大臣官房(译注:官员的办公厅)的秘书课会列出独身者的名单,全权包办所有的姻缘。好不容易才塑造出来的精英不可以平凡的结婚,变成平凡的市民。跟遴选出来的优秀名门缔结婚姻关系,努力巩固日本的精英社会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也许很多人觉得这种事愚蠢又可笑,但是在闭锁的狭窄社会里,这种事是不足为奇的。 近石刚弘也不倒外,他跟小田切亚弓的母亲是再婚。二十七岁时,他第一次结婚,对象是某地方银行老板的长女。结婚两年后,老板夫妇相继去世,由长女近石夫人继承了巨额的资产。三年后,近石夫人去世,资产落入近石刚弘的手中。集聚精英官僚、巨额资产家、独身,三个条件于一身的近石,三十八岁时跟宗方礼子再婚,跟文化界也扯上了关系。因为这两度的结婚,近石刚弘可说是得到了这世上所有可能期望的东西。 “真是个幸运的男人,跟他同期的人的幸运都被他一个人独占了。” 朋友们带着羡慕和忌妒,彼此窃窃私语。近石刚弘打败了同期进入大藏省的竞争对手,晋升为次长。退休时有人推举他当政治家,但是他拒绝了。因为他不愿意为了选举,到处去跟权势者低头拜托。他选择了不沾污双手的人生--亦即下凡的道路,而不是政治家的道路。日后,等总经理的任期结束,就能成为会长,然后再领取一枚勋章,荣华富贵的人生就可以圆满落幕了吧。 “刚才你的母亲端茶进来时,我觉得她的态度不像个母亲,倒像个侍女。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一直以为宗方礼子女士是个潇洒刚强的女性呢” 那种改变给北本先生的感觉是被抽去了生气和活力,只剩下美丽和形骸。而且当时宗方礼子那么容易地践踏自己的名声结婚,其中的理由也是令人百思不解。难道近石刚弘这号人物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小田切亚弓又笑了起来,刻意做出来的笑容隐藏了她心底的真意。 “难道你认为我父亲跟恶魔定了契约吗?” “如果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吧。” 无论如何,异常幸运的人都会遭人忌妒的。中世纪欧洲就有几个人,因为“那家伙一定跟恶魔定了契约,不然不会事事都那么顺心如意。”的传言,被告到法院,招来杀身之祸。但是如果不是谣言,真的有人跟恶魔定了下契约,结果会怎么样吗?北本先生就看过类似的实例,那不是个愉快的记忆。 “可以让我见见你父亲吗?” 北本 先生再度提出了要求。 *** 在三个并排的月亮下,这个都市的存在像一座小小的山。虽然有无数的灯火,却只有苍白的光,没有一点温热感。越走越近,都市的面貌就越清楚的呈现在两个人的眼里。 一栋巨大的建筑物构成了一整个都市。说到这栋建筑物,还真是让耕平看了就觉得头痛的成品。 “好像哪个喝醉的独裁者设计出来的通天塔。” 耕平很想这么说。对于建筑,耕平并不熟悉。但是愈接近它,就不由得愈感觉到它的怪异。底部看起来像中国的城壁,灰色墙壁上到处都有拱状的出入口。城壁上方耸立着几百个高塔,塔与塔之间有空中通道相连接着。塔的形状各式各样,有圆柱型;角柱型;金字塔型。空中信道也有好几种样式,有斜斜延伸;也有水平延伸的。看起来就像用石头跟树枝堆砌,再用积木加强结构的蜂巢、蚁巢、蜘蛛巢。是一个跟都市计划之个词毫无缘份的城镇。 城镇里住着居民。耕平不由得要出声喊叫他们,但又缩了回去。因为行动还是谨慎一点较好。他靠近其中一个拱状入口,躲在看似废弃物的石材跟木材片背后观察这时的居民,结果令他目瞪口呆。 他们的确是用两只站立,也穿着衣服。手里拿着工具,用某种不时的语言交谈着。与人类只有一点一同,就是脖子以上的部分。那不是人类的脸,而是动物的脸,有熊的脸、牛的脸、狗的脸。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手是人类的形状,却长着浓密的毛。 是动物装成人的样子吗?可是熊和牛之间的语言能相通吗?或是正好相反,是人类载上了动物的面具,装成动物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那是为了什么?耕平实在想不出结果。 来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忘了不安和恐怖,目不转睛的看着兽人们。一个穿着高领衣服,露出一张蛇脸的男人从附近经过。只因为他穿的是男性的衣服,所以推测他应该是个男人。 “这里是动物园吗?” “难道这里是摩洛博士城镇?” 摩洛博士是出现在hg韦尔斯著作的古典科学小说中的狂热科学家,专门研究让动物变成人的药物。他在远海的孤岛上成立研究所,做出一群分不出是动物还是人的兽人在岛来走来走支。现在出现在耕平眼前的都市就像摩洛博士的奇怪的梦现形的实验场。 在观察中,耕平自觉到从心的地平线涌出了乌云。他想起了一件不祥的事,狮子、公牛、蛇、老鹰、熊、狗、驴子七种动物,不正是跟拜蛇教这个异端宗派的七大天使相呼应吗?狮子是天使米迦勒,公牛是靳列埃,蛇是拉斐尔,老鹰是加布亚路,熊是陶塔包特,狗是埃拉陶特,驴子是国诺维。 难道这里的“人们”,全都和拜蛇教的七大天使同样的长相?狮子的头、牛的头、熊的头看着看着,耕平开始觉得口干舌燥,来梦也握着耕平的手,说不出话来。 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彷徨踌躇。 “进城镇里去看看吧,来梦。” 耕平这么说,来梦就满怀信任的对他点点头。因为不安中参杂着好奇,再加上空腹和口渴的唆使,两个人展开了行动。这个城镇里至少应该会有足以供应居民总人口数的食物跟水。 耕平和来梦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钻过拱门。他们已经做好被怀疑就立刻逃走的准备,可是迷宫般街道上万头钻动的居民,却丝毫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意思,只是用听起来像吱吱的叫声交谈着。 “如果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嗯,动物的脸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来梦和耕平。可能是因为聚集了太多种长相,所以能接受任何一种长相吧,就像移民很多的民族国家里,头发、肤色都不会造成很大的问题一样。当然。这样对耕平和来梦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不过,只有来梦和耕平是人类的身体、人类的头,那种感觉还真奇妙呢。看起来奇异的兽人社会实际一看,其实也跟人的社会差不多。像产业革命之前没有机械的时代,跟印加帝国一样没有车轮的存在。服装看起来像中世纪的装扮,富人和穷人在服装上有很大的差别,可以很清楚可以分辩出来。 耕平推测,这个世界,或至少是个城镇的社会,一定存在着明显的阶级制度。跟七大天使同样长相的人是贵族或统治阶段,其他长相的人就是劳动者或被统治阶段。界限实在分的太清楚了,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兔子、栗鼠、猫、枭、羊、山羊这些长相的居民,身上裹着粗糙的衣服,让路给统治者。眼前就有一个穿着绢质的豪华衣服的驴子头男人,带着老鼠随从在街上游行。庶民们赶紧让出一条路来,闪的不得要领的兔男人绊了一跤,反而摇摇晃晃的跌倒在贵人面前。驴男瞪大眼睛暴出牙齿,呼出愤怒的鼻息,挥出拳头。 狠狠的一击打在兔男扑倒在地。驴男不顾兔男发出吱吱的唉叫声,又举起脚往兔男的侧腹踢下去。他磨响着牙、流着唾液,享受着暴力行为的快感。 周围的群众吱吱的叫着,看着单方面的暴力行为。如果是人类,早就皱起眉头来了,可是他们没有眉毛,所以不能这么做。身份上的差距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很严重的事,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驴男。 耕平想自己不该牵扯进去,牵扯进去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不可以成为大家注意的目标。 可是心里这么想,却又看不过去。与其说是正义感,还不如说是心情问题。当然,先决条件是不能在众人前引起注意,所以耕平蹑起脚来,走到路旁的一家水果店前。 驴男又踢了毫无抵抗、一径求饶的兔男一脚。这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滚到脚。来势汹汹,而且不只一个。驴男装饰着羽毛的鞋子底部踩到了圆圆硬硬、表面光滑像苹果一样的果实,发出叫声、滑了一跤,跤了个四脚朝天。后头部落在地面上,连呻吟都没有就不动了。 驴男安静下来了,周围正好成反比的喧嚷起来。驴男的随从们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跟主人一样踩到果实,一个个翻倒在地上。群众们左跑右窜,耕平趁乱扶起发愣的兔男,把他推进群众里。 这样就解决了。耕平脱离混乱,猛然侧头一看。他的心脏在体内狂跳,来梦不见了?--在反射动作下,他环顾四周,听到了呼叫他的少女的声音。耕平的生物本能全集中在一个焦点上,他看到一个狐脸的男人抱着挣扎的来梦跑进了巷子里。 *** “放开来梦,混蛋!” 已经没有心情注意高尚的遣词用字了,耕平冲上前去逼向狐男。狐男抱着挣扎的来梦没办法逃跑。耕平扑上去,狠狠的给他一拳。 狐男躲过这一拳。躲是躲过了,可是为了躲这一拳,不得不放开手上抱着的来梦。来梦恢复了自由,翻滚逃开狐男。 耕平的手划出一个弧形,用力的落在狐男的左耳上。这一拳很有效,锐利的刺痛让狐男退缩了。狐男想用长满茶色毛的手来揍耕平,被耕平一把捉住手腕,然后一个过肩摔。漂亮的出击。狐男被摔在石板道上。背部重重撞击地面,发出短短的呻吟声。好不容易爬出来时,又被耕平一拳狠狠的打中下巴,飞了出去。 狐男终于发出哀叫声,趴在地上,失去了打斗的气力。用哀求的声音不知道说些什么,边把手伸进怀里去。耕平捉住他的手拖出来,发现狐男手上握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的椭圆形金属片。狐男摊开手掌,把金属片撒在地上,又叽哩呱啦的不知道说些什么,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耕平。 耕平懂了,这个椭圆形的金属片是这个世界的货币,狐男是对他说“我给你陪偿费,你就饶了我吧。” “不要把人看扁了!” 耕平对他大吼,可是看到“啊”一声缩起脖子的狐男卑屈地样子,就觉得怒气消了下来,最后狐男并没有成功绑架来梦,还被耕平狠狠教训了一顿。而且狐男献出来的货币,在这个世界里说不定会对耕平他们有所帮助。 狐男似乎是用自己的想法解释了耕平的表情,又撒了一把金属片在耕平的脚下,然后再看看耕平的表情。 “快滚!” 与其说是那句台词,还不如说是那个挥手的姿态让狐男明白了耕平的意思。他用狡猾哀怜的眼神瞥了耕平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跑了。要弯过转角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大叫着什么,那绝对是“你给我记住”这类的话。不用他说,耕平当然也不打算忘记这个企图诱拐来梦的坏蛋。 “来梦,你没事吧?”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耕平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少女的头。 “不可以再走开了唷,幸亏对方是狐狸,我还勉强胜得过,如果是熊或狮子,大哥哥也找不赢啦。” 这句话不是什么预言,叫之得赶快离开现场才行。狐男说不定会纠结同伴来替他讨回损失。 两个人赶紧捡起地上的椭圆形的金属片。 “这一定是钱吧。” “不太可能是其他东西。是银呢?还是其他合金呢?” 从发光度来看应该是角吧,耕平这么判断,可是没什么自信,说不定这个世界的元素构造跟耕平他们的世界不一样,即使一样,这些货币也可能是伪币。不过,不使用看看是不知道的。 耕平带着来梦导找类似餐厅的商店。找到一家父母带着小孩坐在里面的餐厅,两个人小心的确认过他们付钱的方式,才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一个亲切的青蛙男人来帮他们点菜,耕平轻轻指隔壁桌,隔壁桌的是猫脸的一家人。意思传达到了。 不久眼隔壁桌一样的菜被端上来了。面包只有一点点咸味,好像是用黑麦做的。还有一碗马铃薯加玉蜀黍加洋葱(很像洋葱的青菜)的浓汤以及一盘某种白肉丝炒出来的东西。有盘子却没有筷子或刀子,只能用手抓着吃,吃完以后再用桌巾擦手。面包是沾着浓汤吃的,这个还好,问题是那一盘白肉丝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会是什么呢?不像动物的肥肉,也跟白肉鱼不太一样。很有弹性,咬起来很有劲,有点像荣螺或是鲍鱼肉” 耕平就只知道这些了,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因为他的视线透过来梦的肩膀看到了厨房的一部分。猴脸的厨师正拿着一把厚厚的刀在切割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片,肉片上有一个巨大的壳和凸出来的两只眼睛 也就是说,那是在沙丘追逐耕平他们的巨大蜗牛的肉。耕平冷不防的吐出嘴里的肉片,这时候来梦正好一边舔着沾了浓汤的手指头,一边看着耕平,她注意到耕平的表情有了变化。 “怎么了?” “没什么,呛到了。” 耕平不想把真相告诉来梦。反正就是蜗牛肉嘛,吃了应该也不会有害吧?法国人吃蜗牛;中国人吃鲨鱼;日本人吃河豚--有什么奇怪呢?仔细想想,不过饮食习惯不同而已。耕平不提这些没有用的事,跟来梦说了一些比较有建设性的话。 “即使有入口,就一定有出口,等肚子填饱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嗯,好啊。” “休息过后,再开始找出口,说不定要潜进地底下呢。” 这么多的住民,又有充分的物质供应,不可能完全在都市内自给自足,应该有某运运输管道。 但是,都市四周都看不到道路的路径,耕平心想,那一定是在地下或是空中。虽然天空除了三个月毫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说不定在某个时刻就会打开一条路。照亮夜晚道路的青白灯火,然也是从某处出运来的吧。 不过,现在到底是几点呢?耕平突然这么想。如果时钟所指的时间跟这个世界的时间,还有耕平和来梦休内的生物时钏三者不合的话,那就怎么样都无法把身体状况调适到最好,会产生时差问题。现在可能是因为紧张兴奋把身体活性化了,所以消耗了这么大的活动量还不觉得疲惫。 但是差不多到该睡一下的时候了,尤其是来梦。 吃完饭后该付钱了。耕平拿出一个椭圆形货币,找回一个四角略圆的正方型货币。不知道是贵还是便宜,总之能平安吃完一顿饭就很感谢了。反过来说,两个人吃那样一顿饭是那种价钱的话,那么就可以揣测出物价了。手上还有足够的钱找个便宜的地方住宿。应该感谢那个大大方方的捐钱给不幸青少年的狐狸。 他们走到店外面。所谓外面,其实就是巨大建筑物的内部。青白色的光微微照亮着,照出了有屋机的中庭空间。 柱子里也有楼梯,梁柱本身就是中空的走廊。梁柱跟梁柱之间有绳子绑着,兽人们在中间快速通行移动。上下方向的移动好像难不倒这个世界的住民。 “好厉害,比不可思议广场还精彩。” 来梦这样的感想,如果让努力经营游乐场的来都观光开发职员听到,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 本来两个人都以为是自己只顾着往上面走才会遇到无妄之灾。但是看样子是事先就中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狐男从远处跟踪耕平和来梦,不一会儿就暂时消失了踪影。耕平毕竟是个普通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当发现气氛不对劲的时候,耕平和来梦的国周已被布下了天罗地网。持着枪,像士兵的狗脸男人们穿过人群夹缝,围成了一个圈圈。接着出现在耕平和来梦眼前的是一个狮脸的男人。筋肉鼓起的双手握着一棍棒,棍棒上钉着几十根钉子。 狮男丢了一枝棍棒在耕平脚边,脚里发出的粗野叫声一定是挑战的宣言。耕平看见狐男的身影在士兵间闪过,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狮男的动作有逼人的迫力。不管这个世界的价值观为何,这个男人无庸置疑是个以武勇受到敬重的人?耕平算准自己一定没有胜算,对方不是一个靠勇气和机敏就可以获胜的对手。 他大概一击就可以把耕平和头像西瓜般打个稀烂,这点是百分之百肯定的。要躲过这个危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那个。 他实在不愿意去使用它,但是现在来梦和耕平自己的安全远比意愿来得重要。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甩开犹豫,集中精神。一边弯下腰,假装捡起棍棒,一边发出锐利强烈的精神力。 下个瞬间,狮男的头后面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在一片惊叫声中,狮男的巨大身体摇摆晃动。薄薄的血柱从鼻孔、嘴色喷了出来,轰然一声倒在地上,滚落在他身旁的是装饰在大厅一角的厚重的铁制水果盘。那个盘子突然聘同在半空中,掉落到狮男的头上。看来一定是撞成脑震荡了。 部下们赶紧跑到主人旁边扶他起来,一边吱吱嘎嘎的叫着,大概是在叫医生吧。他们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怀着阴惨的恨意和憎恶看着耕平。让人很容易就浮现出一场戏剧,这些不能好好保护主人的随人,一定会受到很严酷的处罚。要免于受罚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抓住伤害主人的人,或是杀了这个人。 耕平发现危险不但没有远去,还加快了脚步接近中。 “这边,来梦!” 耕平叫着,捉住来梦的手开始逃,后面紧紧跟着追逐声和怒骂声。耕平逃进巷子里,推倒、撞倒了几个路人。他一一说了“对不起!”不过恐怕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吧。追逐者比逃亡者还要凶暴,好几个路人被撞倒在地上。 追逐战从巷子转到空中。 耕平和来梦跳进一根交叉的梁柱里,要抱住来梦身体却扑个空的狗脸男 人,发出一声惨叫掉了下去。 两个人从混乱和怒骂中逃了出来。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叉开两脚站立着的鸦脸男人往他们冲了过来。不像是官兵,应该是想赚取奖金的人。他张大嘴冲了过来,耕平和来梦配合无间的呼吸调整一致,滑了过去。这是打棒球的要领,全力冲过来的鸦男的双脚被耕平抄起,重重摔在地上,嘴巴刺进了梁柱,插在梁柱里拔不出来,拼命的挣扎。趁这个时候,耕平和来梦跃起来再开始跑。就在爬下窄梯子时,又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次是个免脸的男人,两个长耳朵不停的前倒直立。扯着耕平的袖子,吱吱吱的不知道想跟耕平说些什么,态度显得很慌张。 耕平想起来了,他是几个小时前被自己从驴男手中救出来的男人。他拼命对着耕平点头,还不断的指着一条巷子。大概是为了报恩,想告诉耕平逃走的路吧。 一瞬间,耕平也想到会不会是假装报恩而设下的陷阱。但是现况已没得选择,耕平只有相信对方了。看到耕平用力的点了点头,兔男露出牙齿笑了,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耕平和来梦步紧跟在他后面。 *** 巨大角柱旁边延伸出一根梁柱,梁柱再延伸出一枝圆柱,从圆柱里伸出一枝树干。兔男的家就在这枝树干上,形状像个小鸟巢。不过内部非常宽广,天花板有墙壁、地板都铺着厚厚的木板,这些木板也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家具就只有些粗糙的椅子、桌子跟一些橱子。 有灯火点着。耕平终于知道照亮街道灯火的实体了,那是养在像雪洞形状的玻璃容器里的巨大萤火虫。大小有大人拳头那么大,青白色的光有二十瓦的日光灯那么亮。这样的话就不需要燃料了,需要的只有水和食物。 “好像没办法沟通呢。”耕平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一般科幻片的话,通常会出现一个人或一只跟主角用相同语言的角色啊。” “啊,来梦看来这种故事。这时候会出现一个长胡须的老爷爷,告诉主角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 “嗯,大都是这样的。可是现实就没这么顺利啦。” 耕平说完露出苦笑。苦笑有两种意义,一是笑自己的天真;二是实“现实”这个词句。现在这种状况可以套用“现实”这个字眼吗?三个月亮照耀下的世界、不知名的沙漠都市、头部是动物长相的居民,还有用来取代灯火的几百只巨大萤火虫 叽哩呱啦说了一阵,兔男递上了饮料,好像是一种茶。更让耕平他们感谢的是供到了湿润的毛巾。如果是在东京的咖啡厅,用毛巾擦脸、擦脖子是种令人厌恶的行为。但是现在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擦完后,整个人有重新活了过来的感觉。不过这些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用什么方法引过来的呢? “耕平大哥,说不定画画可以沟通呢,你要不要画画看?” “用画的吗?” 耕平有些为难。他的体育、音乐在班上都满杰出的,但就是没有画画的天份。不论任何家庭都会保存小孩子得到的奖状,能户家就是没有半张跟绘画有关的奖状。所以耕平有些为难,但是来梦的主意也不能轻易放弃。因为没有文字的世界,还是有图画存在的。 从决定方针到让对方明白他们的用意就花了不少时间。总之,耕平他们好不容易才向兔男借到了石板跟腊石。图由来梦来画,来梦画得非常好,让耕平不禁发出“唷!”的赞美声。来梦很擅长强调东西的特征来画,与其说是画家,还不如说是漫画家的才能。 看到巨大蜗牛的画,兔男很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还发出惊恐的叫声。激动的从地上跳了起来。稍微冷静下来后,开始比手划脚、口沫横飞的说,耕平他们当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内容大概是巨大蜗牛是必须浆避的有十拓野兽;兔男曾经被怎么伤害过的经验;还有来梦的书画太好了等等。 就这样,兔男好像勉强了解耕平和来梦是怎么渡过危险的沙漠来到这个都市了。接下来该讲座今后怎么做,可是这时候客人和主人都觉得很累了,尤其是来梦。先睡一觉,让身心消除疲劳也许会产生更好的智慧。 耕平做个把手搁在头后面躺下的姿势,感觉灵敏的兔男立刻会意,打开隔壁房间的门。这房间约三公尺见方,铺满了干草和枯叶,算是没有床的寝室吧。 进了房间关上门后,耕平在干草上盘腿坐下。 “来梦,好好睡吧,你累了吧?” “嗯,耕平大哥不睡吗?” “待会儿,你先睡吧。” 但是,这次来梦很难得的没有乖乖点头。 “耕平大哥是打算一直醒着保护我吧?” “你太多心了。” “我怎么能不多心呢,耕平大哥就是这种人呀。耕平大哥不睡,我也不睡。” “来梦!” “一起睡嘛,我不要一个人睡。” 再过十年,不,只要再过个五年,这句话就可能变成一句充满诱惑的台词,但是,现在只是一句没有任何罪恶的体贴词。 “好吧,老实说,大哥也困了。” 耕平这么说,是因为察觉有人站在门外。来梦很高兴的钻进干草和枯叶的床铺里,耕平也脱下外套躺在她身边。虽不是很考究的地方,但是这种让人边睡边沐浴在森林的味道里的床真的好舒服。 来梦立刻进入睡乡,耕平则闭上眼睛抗拒着睡魔。不久,门口出现了兔男的脸,摒住呼吸查看客人的情况。确定客人们都睡着了以后,兔男就匆匆忙忙的出门了。与此同时,耕平张开了眼睛,从床铺站起身来。 “果然是这样” 自己的疑惑果然应验了,但是并不值得高兴。他无意责怪兔男,毕竟兔男也算救过他们一次,即使那只是为了领取密告奖金而伪装出来的善意。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穿上外套。确定屋子里没有人后,他才回到房间摇醒来梦。 “来梦,醒醒。” 最不忍心的是叫醒来梦,可是只能这么做了。在兔男回来之前要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要逃到什么时候呢?耕平似乎无意再继续做个逃亡者。这样四处逃亡,还不如打开一条反击的活路。但是该对谁反击?该怎么反击?他根本毫无头绪。 第六章 迷宫寄居者 第六章迷宫寄居者—— 近石刚弘的书房果然跟北本先生的想象一模一样,高高的天花板,小小的窗户。家具看起来全是红木制的,除了厚重之外,没有其他可以称为特征的特征。坐在安乐椅上的近石刚弘本人是个道貌岸然,刚迈入老年的男人,头发还乌黑发亮。肌肤年轻又有弹性,充满了精力和意志力。 长得眉清目秀,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吧。 北本先生判断,近石刚弘应该不是个有独创性的男人。不只是他的房间,他的经历也是判断的因素之一。东京大学法学院毕业,从大藏省高级官员退入凡间后成为银行家--对某种被为教育的妈妈的人来说,也许是很理想的人生,但是对北本先生而言,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无聊了。因为他觉得那不过是寄居在别人制造出来的权威跟组织下,完全没有自创的东西。不只是北本先生,从具有传统的私立学校毕业的人都会这么觉得。 近石开口了,一开始就用很有威严的语调。 “你先请坐。老实说,深夜面谈实在不是我所愿意的。” “你必须同意我有这样的权利,因为深夜被叫来这里的是我。” 让必要而且充分的讽刺发挥成果后,北本先生看着带他进来的小田切亚弓的侧面。 “而且,没有跟一家之主打招呼就回去,对一个生在战前的人来说是很难心安的。” “你太客气了。” 近石讥嘲的说,一双锐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观察着北本先生,似乎觉得有拟定作战策略的必要。再度开口时却拿出了不太符合当时场景的话题。 “你的公司是优良企业,没有贷款而拥有庞大的资产。希望我们东西银行有荣幸跟贵公司来往。” “这是我的荣幸,可惜我却不想跟人借钱,也不希望公司被并吞。” 说出口后,北本先生内心稍微反省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没水平。 东西银行是十年前由两家银行合并而成的,重要干部间的势力斗争从来没有间断过。一直到两年前近石当上总经理后,才使出刚腕手段完全制服两派势力。现在他是一个拥有“法王”这个艺名的绝对独裁者,重要干部们就像他的家臣一样,臣服在他的统治下。 日本的法律跟税制对拥有土地的企业非常有利。只要有发大财的意愿,北本先生有过好几次绝佳的机会,但是他都没有去掌握。如同近石所说的,他的公司是无贷款经营,对于这点,他的朋友说曾经建议过他。 “没必要也该借钱,这样就不必付税了。借钱买土地的话,可以留下有弹性的资产。每个企业都是这样做的。” 北本先生苦笑地回答说:“嗯,我本性怠情,不想做那么麻烦的事。而且本来就没什么经营能力,只要在可掌握的范围内稳稳当当的做下去就行了。” 说的单纯一点,北本先生这个人本来就讨厌银行和银行家,再加上对近石刚弘本人也没什么好感,所以根本不可能跟东西银行有任何往来。 “其实再怎么修饰言词也是没有用的,我不相信银行,更不相信你。我要先知道你到底想要求什么?想做什么?” 北本先生这番话说得很严厉,但是表情和语气却显得很泰然。回应他这句话的近石的语调比刚才更具威压性。 “我也率直的回答你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干涉我,懂吗?” “拜托你,你可别搞错了。你就像培路里提督一样,我们过着锁国的生活,你却驾着黑船硬闯进来跟我们缔结关系。追溯原因,全是那个让你自豪的女儿把入场券交给耕平才会引起的。” “我当然知道,亚弓做了多余的事,只为了向我炫耀。” 近石微微一笑。站在墙边的亚弓,表情僵硬没有出声。北本先生颇感兴趣的观赏着这对父女的姿态。近石又继续接着说:“她想拉拢耕平到我们这边。姑且不论那样的想法如何,手段可以说是有点超过了。应该等东京的骚动扩大后,再慢慢进行也不迟。” 这时候亚弓才插嘴说:“可是,爸爸,我觉得不能放着那两个人不管,我也有我的盘算。” 跟表情一样僵硬的声音。北本先生实在不愿意去相信,但是由不得他不信。不知道是透过水晶球看到的;或是从锐子看到的;或是有人站在枕边告诉他们的,总之近石父女就是经由某种方法知道了耕平和来梦的存在。而且知道他们的存在对近石是有危险性的。所以他才不得不对平凡的大学生和小学生有所干涉。 到底是怎么样的危险呢? 北本先生非常想知道,但是近石当然没有意思再说下去。北本先生只好使出各种对策。 “我想请教一下你的目的,近石先生。约略来说,破坏跟统治,是哪一个?” “我没有回答的义务,不过你那么武断的说法也说的太绝了。我就回答你吧,不是毁灭。” 实在是个说什么都要拐弯抹角的人。近石又威胁似的对北本先生多加了一句话。 “等统治确实成立后,人们回想起现在的日本会觉得像天堂一样。” 真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男人,北本一边这么想,一边拘泥于他话中的所有格。 “你说统治,是谁统治呢?” “统治者的统治。” 提到这方面,近石刚弘这个男人就会出现歪斜的幽默感。北本先生注意到这点,又尝试了另一个战术。他装出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说:“如果是你们父女统治世界的话,令媛就会成为女旁罗。想必你一定非常信赖她吧。” 北本先生算计着,即使对近石刚弘起不了作用,也会对小田切亚弓起得了作用。果然被他算啊中了,亚弓热情的对父亲说:“爸爸,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把那个叫能户耕平的学生掌握在手中。” “机会吗?很可惜,那个学生已经去了那了世界回不来了。你大概没有机会再对付他了。” 北本先生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两个人一定会再回来的。” “噢,你满有自信的嘛。” 近石歪着嘴巴说,那种表情还真适合他这样的男人。 “你不是对我女儿说,他们两个留在异世界不回来也不错吗?” “我收回那句话,你们听了也许会不高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这是北本先生综合了确信和希望的一句话。 *** 北本先生在深夜的东京跟近石刚弘大对决时--不知道算不算是,立花来梦和耕平正待在兽人都市的兔男家里。他们用的是最原始的战术,就是伪装成已经往外逃逸,其实是躲在屋内的策略。把窗户大开着,其实是躲在干草下面。而且还把干草下的木板拆掉,以备万一时从那里逃走,连这点都想好了。 来梦好像完全清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干草堆里摒住气息。兔男家掀起了一阵骚动,兔男带着十个左右的武装兽人回来了。但是钥匙已经被打开,客人不见了,室内还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吱吱吱交谈着的声音,显得非常慌乱。耕平在干草下,手放在一块地面的木板上。走进寝室的土兵,用手里的棒子拍打干草堆,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就走出去了。在干草下,来梦低声问耕平说:“是那个兔人去密告的吗?” “嗯,好像是。” “可以拿到奖金吗?” “大概吧,不过当然要抓得到我们才行。但是我们不必故意让他们捉到,因为我们没义务为他做这样的服务。” 知道耕平他们不在,兔男受到了盘问。士兵们一口咬定是兔男放走了他们,兔男拼命的解释,但是没有人相信他。鸦脸男人不断张大嘴又合上 嘴,咒骂着什么,最后握起拳着往兔男脸平面捶下去。 虽然有点可怜,但是耕平也不能报出名字自投罗网吧。耕平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全能的人所以只能先考虑来梦和自己的安全。 兔男被一群人拖走后,耕平很小心的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真是从后门逃出去了。 从前方的黑暗处传出了慌乱而没有规则的鞋子声,敌人分散了兵力。可能是预测到耕平他们逃亡的可能,所以动员了大批人马,做了周全的准备。 让人不禁觉得太夸张了一点。耕平伤了那个狮男,难道是这么严重的罪状吗?搞不好是因为别的理由,早就想追捕耕平他们了吧?会不会是那个送耕平他们那这个世界来的人本来就已经策划好的?所以那个兔男才出卖耕平他们。 也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再说,现在这时候,行动比想来得重要多了。如果水平前进有困难的话,就只好垂直前进了。 无数的柱子支撑着天花板,但是柱子内部是垂直移动时使用的通道。耕平他们选择比较细的柱子,可是好像反而比较麻烦。内壁有无数的把手,要抓着把手,像爬梯子一样爬上爬下。 那种感觉就像顺沿着巨大树干的洞爬下来。在耕平小时候,家的附近有个公园,公园里耸立着一棵据说树龄三百年的大桦树。树干上有个大洞,耕平常常从家里带条毛巾出来,坐在那里看书。 来梦没有成为耕平的负担,她身轻如燕又灵活,没有无谓的恐慌,灵巧的往下爬。耕平也使出全力,好不容易到达地下的水平通道。虽然筋疲力尽,但是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表示逃亡成功了。即使是兽人的社会,好像也没有人喜欢利用这样的通道。 往下爬了好长一段路,现在又要开始走好长一段路了。两个人并肩走在无人而寂寥的地下通道。 “要不要我背你,来梦?” 耕平这么说的时候,少女抬头看着耕平,无言的摇摇头。 “怎么了,来梦?” 耕平注视着来梦的脸,因为他觉得来梦在沈思着什么。很难得见到来梦这么犹豫,不久后还是撇不开犹豫的问耕平说:“耕平大哥,你为什么总是帮来梦呢?” “怎么现在还问这种话,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虽然耕平这么说,其实这根本不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耕平不是来梦的父亲或兄弟,只是朋友而已。这不是心态上的事,而是形式上的事。 “我这么任性,一定带给了耕平大哥不少的麻烦。” “来梦哪里任性了?一点都不任性啊。” 下了这个断言后,耕平开始怀疑这个回答是否正确,不得不再次确认自己的包容力。 来梦感到很困惑,并不是因为从以前就对耕平的态度感到怀疑才提出这个问题,而是经历了这么多危险,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就莫名的涌上了这些奇妙的问题。大概是对现况产生的不安在作崇吧? “我为什么会跟耕平哥哥在这里面对这样的事呢?” 因为这么想,才会突然问耕平的。这是因为感情突然满溢,跟怀疑或不信任是无关的。但是来梦不懂,耕平也不懂。耕平只想要让来梦安下心来。 “你跟我是在几十亿分之一的机率下邂逅的,光是这样就可以说是奇迹了,应该就如同你说的,我们有缘吧。” “嗯,可是” “你不喜欢跟我有缘吗?” 耕平不过是开玩笑的问,来梦却猛烈的摇着头,连眼泪都浮出来了,耕平赶忙安慰她说:“我觉得跟来梦有缘真是太好了,如果来梦也这么想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耕平自己也才十九岁,还是个未成熟的年轻人。要揣测对方的心理还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到。 但是他的心情绝无虚假,来梦也感受到了。来梦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才好,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断断续续的说。 来梦希望对某个人而言,自己能成为特别的存在。她常想“如果有人把她当做最重要的人,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同时,来梦也希望能拥有一个让自己觉得最在意的人。只是到目前为止从未说出口而已。 身为一个育幼院的负责人,来梦他们的院长先生可以说是非常超然的一个人。不但明理而且公正,从不偏心。所以北本先生说要收养来梦时,他也提出了异议。不是反对,而是希望北本先生考虑时机。来梦知道院长先生的建议是正确的,所以她对院长先生没有埋怨,也没有反感。来梦自己也如同她跟耕平说过的一直都照顾着低年级的学生。这也是以公正为先决条件,绝不能偏袒任何一个人。大家都一样,平等、公正,如果不这样的话,育幼院的小小社会就无法成立了。 来梦在这种种条件下成长,“最”或“次”的问题是不该存在的。她却想到了这种不该想的问题,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太任性了。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过无条件被爱、被守护的境遇,所以一旦真的出现一个为来梦这么做的人时,来梦就不自觉得替自己找起借口来了吧。 耕平也深深思考起来。耕平自己可以说是从未有过“被当成某人最重要的人”的经验,对双亲而言,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再来就是医院吧。国中、高中时,有过类似恋爱的经验,但是久不见面感情就淡了,仅止于这种程度。上大学后,因为父母的关系,让他强烈的感觉得“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有时候回头一想,会觉重“自己未免太孤独了吧”,但是如果因此而变得乖戾,自暴自弃,那也太愚蠢了。更何况真正的孤独说不定还不只是这种程度呢。 耕平很想为来梦做些什么,可是又禁不住要想,自己究竟能为她做什么? “想替别人做些什么的想法,只是一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想法。” 也有人这么下定论。但是那种人尽管去走他的路,耕平就是想替来梦做些什么。不过也不能强把自己的善意推给来梦吧,耕平的思绪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对来梦说:“来梦的事由我来操心,所以不要去麻烦任何人。像北本先生啦、院长先生啦,最好都不要让他们烦心。” “嗯。” “对大哥哥来说,来梦最特别了。来梦是大哥哥最重的人,这一点我可说清楚了唷。” 来梦的眼睛充满了阳光,那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的光芒。 “来梦最重要的人也是耕平大哥唷。” 来梦全心全意的说。第一次见到耕平大哥”时,来梦就对他完全信任,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还困扰了很久。但是对耕平大哥的心情--感谢和信赖和亲爱的存在是无庸置疑的。在这世上,她最信赖的人就是耕平大哥了。 “是吗,我太高兴了。” 耕平摸摸来梦的头。 “彼此都是对方最重的人实在太好了,这就叫圆满大结局呢。” 说完后,觉重自己说的有点离题,不禁脸红了起来。这时候帮他解围的居然是逐渐接近的追逐的脚步声,实在太讽刺了。 “来了,跑啊,来梦!” “嗯!” 两个人开始跑。沿着青苔指引的路走的同时,耕平想着“就先这样吧”,最好是从自己做得到的事先做。 皮肤很清楚的感觉到空气里的湿气度增高了,连鞋底都有被沾湿的感觉。耕平提醒来梦别滑倒了,自己也小心地走着。道路又进入了斜坡,斜坡下有微微的风吹过来,随着风传来一些声音。是水声、说话声,还夹杂着木头吱吱嘎嘎的声音。耕平捕捉到了一些想象,绕过一个像房子那么大的岩石后,想象果然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港口。有个庞大的岩石巨蛋建筑,里面充满了水。青白色的灯光照出了巨蛋的整体,因为到处都装了巨大 萤火虫的照明灯。码头里船只来来往往,兽人们忙得团团转,货物堆积如山。 “原来如此,地下果然是这个样子。” 耕平懂了。 原来这个兽人都市是建设在巨大的地下湖正上方,有无数的地下水系统集中在那里,供应地上都市的生活用水。不只是这样,他们也活用这些系统当水路交通。 无数的兽人操纵着船只,船上堆积着大量的货物,船一靠近码头就用绳子把船拉进码头。货卸到岸上后,兽人们就把货扛在肩上搬走。大型的货物就好几个人一起扛,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有车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嘛。” 耕平真想告诉他们,有车轮这种东西存在。一想到不知道有车轮存在的印加文明,他就会觉得技术文明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像印加这种社会制度、工艺、农业技术都很发达的国家,居然没有文字和车轮,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对车轮的存在觉得很理所当然的耕平来说,当然会觉重很奇怪了。 耕平又继续看下去,兽人们先在坡道的起点处放下货物,坡道上铺着圆木,再把货物放在圆木上,推着圆木走。既然已经做到这个阶段,车轮的发明应该只差一步了,可是这一步实在太大步了。 这里给人的感觉是好恣意的世界构造。很奇怪的形容,但是真的会让人觉得创世主在创造世界的时候,似乎没有很认真。只要不一样、好玩就好,住在那里的是什么人都无所谓--给人这么的印象。 不知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一个只有黑夜,在萤火虫光的照射下显得青白微亮的世界。没有时间的流逝,而且说不定连时间这种概念都不存在。 与其说是在创造一个世界,还不如说是把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封锁成袋状,在那里天马行空的画画。一个孤立的狭窄的世界,完全没有无限伸展的感觉。耕平觉得这真是一幅很差劲的画,没有一望无际的辽阔感和深度感。 耕平决定到水上去看一看。地上都市已经不能再进去了,沙漠也去不得,再说,通往地上的道路可能到处都是追捕者,只能从水路逃了。 “我们要搭船走吗?耕平大哥?” 来梦抬头看着耕平。不是在逼耕平想办法,只是受到好奇心的鼓动。话语中有绝对的信赖。耕平点点头,并且说明给她听。 “我们是从镜子进入这个世界的。说不定可以经由水中回到原来的世界。” 耕平这么一说,来梦就用力的点了点关。北本先生在圣路加斯大学校长室里说过的话,来梦也还记得。虽然是很虚幻的一句话,也就是“镜子跟水是一样的东西”,但现在也只能拿这句话来试试看了。 耕平开始找船只,有数百艘的船在水面上浮动着,但是不是随便一艘就可以的。耕平盯上的是一艘绑在港口角落的水船,船上货物被卸下后,搭那艘船进港的兽人们就一边吱吱吱的交谈,一边朝巨蛋走了过去。那面墙边有一个像酒吧的场所,在下一个出港时间到来之前,兽人们就在那里耗着。好像没有酒后不能驾船的规定。 几分钟后,用陶制水罐喝着像啤酒的东西的兽人们不经意的望向码头,突然发出了怪叫声。绑在码头的船不见了,他们急忙跑到码头,却只看到五枚迭在那里的圆形货币。正当他们开始顿足捶胸骚动起来时,一团士兵踩着整齐的脚步声出现了。 千钧一发之际,耕平和来梦甩掉了追捕者。但是还来不及安下心来,就进入了危险的水路。 他们乘着小船,顺着水流滑下去。就像游乐场的滑水道。而且一定是世界上最长、最富变化的的滑水道。有时候还会撞上突出的岩石弹跳起来。除此之外,还算是满顺畅、满轻松的下滑方式。耕平突然想到“前面会不会是瀑布”,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真有瀑布的话,也只能认命了。滑行道就在耕平听天由命的觉悟中到达了终点,船流进了一般的水充中。 乘着水流,耕平划动船浆。没多久后方就传来追赶的喊声,带着恶意的复数叫声越来越接近了。 “追上来了!” “好固执的家伙,有追过就好了嘛,干嘛这样穷追不舍?” 耕平真是服了他们,可是那是耕平的想法,对方一定也有他们的主张。耕平他们是逃亡者,在这个世界,没有捉到逃亡者可能是大罪一桩吧。总之,他们光是逃走可能就给四周的人做成了很大的麻烦。想到这一点,耕平就觉得可笑不禁嗤笑起来。反正这种时候也没心情去反省了,反省也没什么用的,总不能乖乖的让他们捉回去吧。 追逐者快速的接近了,他们驾船的技术当然远超过了耕平。水沫和风打在耕平脸上,再这样下去的放会完全被包围的。如果被撒下的网盖住的话就真的完了。 耕平重新握紧了船浆,轻轻划了两三下,马上捉到了力道和时间掌握的诀窍。兽人船只中的一艘终于撞上了耕平他们的船。木材相互摩擦,发出了很难听的声音。 “外角高飞球--” 这样喃喃自语,是他打棒球担任三号中坚平时的习惯。 “无法牵制,拄右外野方向!” 船浆锐利地挥了出去,很准确的击中了目标。左颊遭到一击的猫脸兽人,发出不知是惨叫还是咆哮的声音,从船上翻落水中,测起了更高的飞沫。 追捕者们停下船抢救不幸同伴。趁这时刻,耕平把船浆用在正途上,用力划动,稍微争取到了一段差距。可是追捕者的怒吼声很快又逼近了。 *** 经过曲折的水路时,耕平发现了奇妙的东西,好像有好几百根巨大的白牙长在那里。是钟乳石,就是含有石灰质的水从钟乳洞上方滴落到地面时凝固成的像笋子般的东西。也有像冰柱一样,从上方垂吊下来的。看着看着,就让人觉得像巨人的牙齿。 “不知道可不可以攀上去?” 这么提案的是来梦,但是耕平也这么想。坐在船上迟早会被抓到的。让敌人走到自己前方也是一种逃脱的办法。追捕者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耕平于是下定了决心,在船上垫起脚来抓住一根钟乳牛石。来梦攀在他的腰上,再用鞋尖推动船只前进。然后维持这样的姿势,再往上爬到钟乳石的根部。 追捕者的船只从耕平和来梦脚下经过,速度非常的快。水声和追捕者的喊叫声掩盖了耕平他们的呼吸声。追捕者们没有发现猎物就在头上,匆匆往前划,从水面上飞也似的离去了。 就在松一口气的瞬间,耕平和来梦的身体朝水面垂直掉下来。钟乳石太脆弱了,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水声白发起,两个人潜入水中,再浮出水面。看样子是非变成落汤鸡不可的命运,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去感叹了,追捕者一定会马上回过头来的。 耕平带着来梦游了三十公尺的距离,躲藏在钟乳石、岩石林立的一带。一道光掠过他的头发,是回过头来的追捕者们,正拿着萤火虫照明灯在搜寻着。 “一定躲在这附近,好好找一找!” 话中的意思一定是这样吧,吱吱吱的声音在洞中交织反射,包围了耕平他们。但是声音的主人还没有走得很近,好像兽人们也不是完全熟悉水路。洞里又暗,又有很多岩石,就像迷宫一样。而且水又较浅,船很难前进。 对逃亡者来说,水不算很冷是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但是光是把腰以下全泡在水中,体温就降低了不少,体力的消耗也是免不了的。耕平抱起来梦,把她放在一个突出水面的岩石上。 “放心吧来梦,船开不进这里的。” 耕平轻声地说,来梦就轻轻点了点头。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对耕平的信赖感,更增加了耕平的勇气。 但是,与耕平的勇气毫无关地,状况产生了巨变。有 个东西猛然出现在岩石上,两根棒子的前端有着两颗圆圆的东西,晃啊晃啊的摇摆着,那是巨大蜗牛的眼珠子。一瞬间耕平都吓呆了,但是蜗牛好像不是看着他们,而是看着坐在船上的兽人们。 原来这个地下水系里也有巨大的蜗牛栖息。不,也有可能是本来居住在水系里的东西迷路走到了地面上。进入兽人都市前,耕平他们在沙漠里遇到的可能就是这样的迷路儿吧。 巨大蜗牛张大嘴巴扑向兽人们。 怒吼声、惨叫声不断,突然一声水声巨响,一艘船翻了。其他船集中在巨大蜗牛的左右,兽人们用船浆或棒子击打蜗牛,耕平也听到了打在壳上还有蜗牛脖子上的声音。一个兽人从船上跳到巨大蜗牛的壳上,跨坐在上面,用棒子打蜗牛的头。 “好勇敢的家伙。” 耕平觉得很佩服,但是来梦强烈的扯着他的手,他只好转移了视线,结果看到了让人很不愉快的光景。另一只巨大的蜗牛正摇晃着眼珠子,低头看着他们。 耕平想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人已经潜入水中。蜗牛没有捕捉到猎物,在接近水面的地方不断的开阖着嘴巴。耕平拉着来梦在水中潜行,不知道游了多久不,看到一个奇妙的东西。水底有什么东西发出懵懵的亮光。也许是水面上的光可以照射到那里,所以那个东西本身会闪闪发光;或是来自别处的光源透进了这里。 那就是出口。 称它是直觉、上天的启示、神示、错觉或是恶魔的耳语都行,耕平确信那懵懵的光源就是脱离这个世界的出口。这么确信后,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浮出水面。 在水面上调整过呼吸后,他让来梦做了一个深呼吸。即使那真的是出口,在通过那里之前就不能呼吸了的话也是没有用的。耕平打算在万一的时候,把囤积在自己肺内的空气分结来梦。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脱口而出的是别的事。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出去会到什么地方。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 “好,不要放手喔。” 耕平潜入手中,左手牵着来梦的右手,潜入水中深处。沉默的厚壁包围着两个人然后强力的压挤过来。青白色的光从视界上方褪去,蜂拥而上的是无色彩的黑暗。只有来梦手的感觉是实在的,其他的感觉都淡薄了。朦胧的光源显现出了长方形的轮廓。 穿过了 耕平和来梦浮出了水面。大约有十秒钟的时间忙着给全身细胞供应氧气。好不容易满足了全身细胞,耕平才有余裕环视四周。出来是出来了,问题是到了什么地方?说不定是恐龙或怪鱼出没的异世界大海呢。即使是原来的世界,也可能是在太平洋的正中央,那该怎么办呢? 水面上是暗的,但不是完全的黑暗,黑暗中闪着点点灯光。本以为是星星,可是又好像不是。进入眼帘的是人工光块,还有黑色的长方形轮廓。 没想到会进来这个地方。茫然环视四周的耕平,综合了视觉和记忆提供的情报,终于确认了自己所在的场所是什么地方。 这是旅馆里面--位于新宿新都心的外资旅馆,这个游泳池是在第四十层楼上的温水游泳池。耕平曾经在电视的“都市休闲特集”节目里看过,据主是演艺人员跟流行界人士常来的地方。没想到能在这种比区域游泳池高级好几位的地方游泳,只可惜是穿着衣服游。 他先把来梦推上水池边,自己再跟着爬出水面。两个人坐在游泳池边,透过玻璃看着夜景,坐了大概有一通电话那么长的时间,切断这段时间是警卫的叫声。 “哪一位在那里?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坐在那里?” 因为是高级旅馆,所以警卫的遣词用字也很谨慎小心。但是语调里很明显的有警戒的味道。 这也是难免的,已经深夜了,而且是游泳池已经关闭的时间,居然还听一水的泼溅声。 耕平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应付才好。可以装成发酒疯又没有常识的房客,可是被问及房号就完了。黄色的强烈光线横扫在两个非法侵入者的脸上,耕平和平梦为了挡住刺眼的光线,举起手来遮住了脸。拿着手电筒的警卫,声音激昂,说话的方式也不一样了。 “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对不起,马上出去。” 这句话干免回答的太直接了,警卫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才好,把手伸到墙边,点亮了游泳室内的照明灯,像白天般的亮光充满了室内。就在同时,游泳池的水整个鼓胀了起来,然后破裂。大量的水沫打在警卫的身上,警卫伫立在游泳池边正要大声怒斥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游泳池的正中央漂浮着一只巨大的蜗牛,约有直径三公尺大的壳。 “那、那、那是” 警卫叫不出声来。这恐怕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离谱的光景吧。警卫盯着逐渐靠近水池边的巨大蜗牛,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又把手伸到墙边,按下警铃。 耕平很感谢那保巨大的蜗牛,虽然很对不起那个警卫,但是因为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怪物出现,耕平和来梦才得以脱身。 对旅馆而言,当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响彻云霄的警铃声,不是闭幕而是开幕的通告声。 第七章 深夜圆舞曲 第七章深夜圆舞曲—— 近石刚弘同北本先生述说了自己的过去。 似乎是所有的成功者都会忍不住向他人炫耀自己的成功,即使那么做会点燃暗红色的动劫火。 近石刚弘原本出生在很平凡的家庭,当时还是日本没有完全从战败的伤痛中站起来的时代。以镇上屈指可数的秀才身份考进了大学,靠当家庭教师跟通译维持,渡过了大学生活。在进入大藏省前,他只是一个很兢兢业业的优秀青年。进入大藏省的前三年,也不是特别醒目的存在。他虽然是个秀才,但是周围也有好几个跟他一样的秀才,还有很多名门出身;或是跟政治家有关的人。 后来地位急遽攀升是因为跟东海地方的名门小田切家结了姻缘。当时,小田切家是拥有数百亿资产的大山森地主,也是大规模地方银行的老板,上一代还当过贵族的议名。但是任何名门都会有一、两件不能如愿的事,像小田切家的当家就一直盼不到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他打算让长女招赘,继承家业。 想要入赘当小田切家女婿的人多不胜数。在众多的候选人中,最后只剩下五个实力者。外务省的年轻官员跟旧华族身份的国会议员秘书是最有希望的两名候选人,近石是第三个。但是最后钓到“金龟新娘”的是他。第一候选人得了急性白血病;第二个候选人得了急性肝炎,两个人都相继去世。 近石结婚后,有一段时间改姓小田切。就社会面来说,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婚姻。小田切家得到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女婿,近石也得到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后援。等官员生活告一段落后,就可以回小田切家的所在地竞选,当个国会议员,说不定还会当上县知事或市长,或是继承岳父的家业当银行的总经理也行。所谓“光辉的未来”应该就是这样吧。同事们都窃窃私语的谈论着他的事。 “近石真是太幸运了。” “就是嘛,两个竞争对手都突然去世,简直就是不战而胜。真是个没话讲的幸运儿。” “不会是近石那家伙为了招来幸运,自己下的毒手。” “喂喂,你是电视看太多了吧,近石怎么可能让他们得到白血病跟肝炎啊?” “说的也是,如果是意外死亡还有可能,但是两个都是病死的啊。” “我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大家还是小心说话吧,被将来的小田切次官盯上的话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有关近石刚弘的流言流语就是这样告一段落了。再次燃起是因为近石的妻子、双亲、甚至于妹妹,都相继去世。继承了小田切家所有的资产后,近石又恢复了旧姓。现在他的双手掌握了亿万财富跟行动的自由。 “再怎么说,都太便宜近石了。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无以言喻的犯罪。” “先是两个妹妹突然去世,接着是母亲,然后是父亲,最后则是妻子。这个顺序只要出点差错,就会付出庞大的遗产税。” “近石一定是有一瓶叫偶然的毒药,不然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对他有利?” 人们的窃窃私语带着比以前更强烈的疑惑,连警察都出动搜查了。 “当时警察在我四周绕来绕去搜寻,结果呢,哼,当然找不出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证据。” 近石无声的笑了起来。北本先生很明白那个笑容的含意--虽然没有证据,但的确有犯罪事实。近石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方法把自己和权势之间的阻碍者一个个排除掉了。等一无所获的警察撤离后,他极尽能事的游荡了一段时间,经过几年后,终于决定再婚了。这次换他选择对象了,在议员的女儿、社长的千金小姐等众多的候选人中,他选中了才色兼备的宗方礼子。 “我需要一个继承者,一个优秀的继承者。所以一定要慎重选择将成为母亲的女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简直就像中代中国的帝王;或是江户幕府的将军。在你的计划下出生的继承人就是亚弓小姐啰?” 对于近石利已的遁词,北本先生尖酸刻薄的讽刺说:“她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女帝吧。你的再婚可说是很成功呢。” “你太高估她了。” 近石嘲笑的说。这句话似乎更加伤害了亚弓,近石不顾女儿痉挛的表情,改变了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给了妻子一家店。” “什么店?” “银座精美堂。” “哦,那家啊。” 北本先生觉得满惊讶的。那是位于银座四丁目的店,卖一些高级家具、感性绘画、雕刻、地毯、窗帘等等。客人当然都是同时拥有社会地位和资产的人。近石却说他把那家店给了妻子。 “礼子跟我结婚已拿到了足够的报酬。” “的确是很丰富的报酬,比第一任太太幸福多了。” 这当然是讽刺,可是近石没有听出来,或是假装没听出来。北本先生又继续说:“不过,听您的语气,好像给了她赡养费似的。莫非你的意思是宗方礼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要跟她离婚了?”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 近石推开盘问,北本先生紧咬不放。 “或是现在的你变得比篡夺小田切家的家产时绅士多了?” “我想这是谁也无论证明的事吧。” “我也不想去证明啊。” 北本先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近石的双眼却湛泛出油亮的光芒。上嘴唇微微掀起,衔着敌意和嘲弄。 “呵呵,原来如此,你打算以自己的力量来解决事情吗?很有趣,那就试试看吧。” “我想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电话铃声响焦躁地响起,像是有意打断北本先生的话。亚弓拿起听筒,说了一两句话后,交给了父亲。近石对着电话,几乎没有开口,但是放下电话后,就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北本先生说,新宿新都心的有名旅馆出现了某种很恶心的生物,周边区域都陷入了大混乱中。 “真是的,这样就陷入大混乱中,东京也太没用了。” “没办法,自古以来东京就怕大雪跟怪兽。” 近石用傲然的笑容响应北本先生的话,并且对着女儿动了动下颚。小田切亚弓--用父亲前妻的姓做为艺名的美人面无表情的拿起电视遥控器。 民间电视台正在播放深夜新闻,报导关于新宿新都心旅馆的房客全数避难的大骚动。但是因为有妇之夫的政治评论家跟有夫之妇的一流女歌手这一对畸恋情侣正好也在那家旅馆,整个报导的焦点就转向了他们。 “真是泰平之世啊,不过这种日子也不多啦。” 近石讽刺无法掌握事态,也无法体认事态的媒体,然后关掉电视,再面对北本先生。 “你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如何,要不要听听看?” “是不是要我们加入你们?” 北本先生的猜测正中靶心,其实,那个靶也实在太大了,大的北本先生无意去仔细瞄准。 “没错,就是这样。如果你肯效忠我,我就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大学生过得比其他同年代的人都丰富。也可以给你老弟名誉和实质的利益,譬如当个地方商工会议的会长等等的。” 老弟这个词都出来了啊,北本先生压抑住他的不快说:“我有条件” “条件?” “我要你让来梦和耕平平安无事的回到这个世界来,然后我们三个一起考虑你所提出来的要求。” 北本先生最担心的是近石没有提到来梦的事。为什么对耕平和北本先生做了世俗利益的承诺,却绝口不提来梦?正当北本先生想不出结论的时候,小田切亚弓有了动作。浓眉和其充满挑逗性的美貌,更加强了攻击的色彩。她用几乎无不屑的语气丢了 一句话过来。 “如果连自己脱离那个世界的能力都没有的话,就没有当同志的价值啦。反正那里又不是很难生存的世界,他们不妨就长住在那里吧。” “下次见到他们时,我会转告他们。” 北本先生边说边把视线投向近石刚弘的脸上,厌恶的感觉在他的胸怀油然而生。近石刚弘的态度原来就很容易让人产生厌恶感,但是北本先生没有比这时候更厌恶他的时候了。最糟的是,北本先生这时候的厌恶感很明显的参杂着不安。近石正在策划着不是野心一句话可以形容的阴谋--北本先生很确信这个想法。他当然很想知道近石的阴谋,但是近石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像近石先生这么有自信的人居然会在意耕平他们的存在,一定有你的道理吧?” “你说呢?” “如果世界的命运就托付在一个平凡的大学生跟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肩上,简直就像怪异小说中的剧情嘛。” “现实很少比小说优秀的。好了,已经很晚了,您也该告辞了。” 近石的态度已经毫无商谈的余地,北本先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虽然不明白的地方还是不明白,但是可以确定小田切亚弓是在父亲的指示下行动的。光是这一点,今晚这一趟就很有价值了。 “亚弓,开车送北本先生。” “我?可是,爸爸--” 亚弓沉默下来,行了一个礼,不是对北本先生,而是对她父亲。北本先生看着这一幕,默默的从椅子站起来。 *** 深夜,怪物出现的地方不只新宿新都心。 翅膀长五公尺的大蝙蝠在赤板的夜空里盘旋,吓坏了不少夜城的居民和客人。南青山的高级服饰橱窗玻璃也发出高八度的碎裂声,像青蛙又像猿猴的怪物从橱窗奔向街头。到处是惨叫声,夜都这么深了,警察局和消防队的电话铃声还是不断响起。刚开始以为恶意捣蛋的警察也觉得不对劲,展开了行动。但是同时发生了太多骚动事件,根本来不及应付。深夜巡逻中的警车正在紧急赶往某个地方的途中,又收到其他地方发生事件的通知,就这样一下左、一下右的开来开去。 这时候,耕平和来梦正全身湿答答的走在旅馆水也边。警铃的金属性波浪打在旅馆的每一个贪睡的人们身上。深夜工作的人当然也都看呆了。这栋旅馆的警备室在地下室,但是三十楼也有值班室。值班室里的两名警卫飞奔出来,赶到游泳池。就要到游泳池室门外时,遇到了两个人。 “游泳池出现了怪物,有警卫遭到袭击,你们最好赶快去救他。” 这么告诉他们的是带着像妹妹般的少女的大学生年纪的年轻人。警卫中的其中一个发现他们两个人全身都湿答答的。 “你们到底是” “听,是惨叫声呢!不赶快就来不及啦。” 那个大学生,也就是能户耕平那么一指,两个警卫立刻慌慌张张的跑了起来。他们可能会成为可怜的牺牲者,但是耕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个人赶紧冲进电梯往下走,可是电梯到了十四楼就停止了。不得已,只好开始走楼梯。 “冷吗,来梦?” “嗯,有点冷。” 来梦的嘴唇看起来很苍白。穿着衣服长时间待在水里当然会这样。就这样走出室外的话,吹到十一月的夜风一定对身体不好,耕平思索着该怎么做才好。楼梯上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开始避难的房客。房客们惊慌失措,有人穿着睡衣;还有人只穿着内衣。 耕平不得不狠下心来,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他冯进其中一间敞开的房间,当然不是要偷东西,只是想借用一下浴室而已。 一一四o室是豪华的双人房,种种迹象显示,这个房间曾经有不是夫妇关系的一对男女因某种原因使用过。一刹那间,他觉得对教育有很不好的影响,因为耕平的心理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来梦,你支冲个澡暖暖身子。大哥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又仔细的给了她一些指示后,耕平走出了一一四o室。不管那些吵闹喧嚷的人们,耕平冲下了楼梯。 二楼的购物商店已经关门了,耕平对着无人的店说声“对不起”,就跨过横挂的链子,走进了店里。把新的汗衫、t恤、感冒药放进纸袋里,抱在胸前。在口袋里摸一摸,抽出两张湿答答皱成一团的千元大钞扔在收款机上。在高级旅馆里贩卖的商品很贵,那些大概不够,但是心意到了就好了。 冲回一一四o室后,耕平把更换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外,对来梦说了一声,自已就在一一四o室的门外等着。五分钟内,起码有一千人以上经过。来梦穿好衣服出来后,换耕平使用浴室。 在怪物出现造成大混乱的高级旅馆里,能在紧急警报声中,入浴甚至换好干净的衣服的大概只有耕平和来梦了。 服务生敲打每个房间的房门,一间一间催促房客们避难。看到耕平和来梦从豪华双人房走出来,服务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这种时候还去解释误会就太愚蠢了,耕平赶忙离开现场,一边下楼一边看着手表。 十一月二日,礼拜天,凌晨一点十五分。手表上显示的时刻让耕平皱起了眉头。从不可思议游乐园被拖进异世界是在前一天的下午九点左右。从那时候到现在,难道只经过了四个小时吗? 耕平重新组合在异世界时,光是在沙漠就走了五、六个小时,在兽人都市里大概竺了四个小时,逃脱大约花了三小时的时间。在样东加西加的,起码也要半天的时间。难道时间的速度果然不一样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耕平先说服了自己后,再询问一个有点苍白的服务生。这时候已经走到二楼了。 “没什么,客人不必担心。” 一流的旅馆工作人员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这个服务生一定也很惶恐,却很努力的让客人不陷入恐慌中。把他这份努力毁于一旦的是一个批着浴巾从客房冲出来的中年男子。这个中年男子激动的说出现了一只巨大蜗牛,一定是有人企图征服世界。 “少呆了,一个蜗牛哪能征服世界?” 耕平这么想,不过征服世界这样的想法原本就很可爱,配上蜗牛这玩意儿可能还满适合的。耕平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他人听到是蜗牛,都露出很跌破眼镜的表情说:“什么?蜗牛?旅馆里出现蜗牛的确不象样,可是为了那种东西就要按警铃,叫醒所有的客人吗?” 有人愤怒的逼向服务生,这件事真的是带给旅馆很大的困扰。耕平移动视线寻找某样东西。 找到后,他用指尖摸索零钱走向电话亭。 深夜,衫并区西荻北的北本先生家响起了惶恐万分的电话铃声。 “对不起,在更半夜打搅您。我是能户耕平,请问北本先生在吗?” “还没回来呢,他好像完全沈迷在不良老年生活中了,真是伤脑筋。” “请问他上哪去了?” “说是去什么成城还是园调步的住宅,不过他有交代我转告你,马上带着来梦来这里。所以请马上回来,我还可以准备个茶泡饭等你。” “是,这么晚了,真是很抱歉。” 耕平挂断电话,对北本先生的度量非常的钦佩。旅馆里,警察们还在苦战中。 “这只蜗牛,给我停下来!”警察很认真的喊着,可是有些客人和年轻的警察都觉得笑了出来。蜗牛当然不会听警察亲切的警告,恐怖的张着大嘴,径自向人群走去。 如果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老虎或狮子,一定是杀无赦。可是现在只是一只蜗牛,上面的指示当然是“不要射杀, 要活捉。”可是要怎样活捉呢? “用网子吧。” “哪里有网子?” 大概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日本国内发生所谓学园绉争或学生运动时,为了捕捉四处奔窜的学生,警察们特地制作了一种网子。因为曾经有过这样一网打尽的经验,机动队很慎重的准备了网子。但是今晚的网中物却不肯等到网子整理好送来。 “蜗牛移动了!好快的速度!没想到蜗牛跑起来这么快,已经十公尺了。” 曾几何时变成了实况转播,播报的人当然也很投入。巨大蜗牛留下滑溜溜的痕迹,顺着旅馆的楼梯爬下去。已经有十几个人受伤了,尤其是被蜗牛咬到手臂的倒霉警察,因为大量出血跟肉体的惊惧,已经到了濒死的严重状态。 “请准许开枪,再这样下去会出现更多的牺牲者,请允许开枪!” 来自现场的报告已经几近于哀号了,警察总部却还下不了决心。他们就是想不通,如果是老虎、狮子也就罢了,对方不过是一只蜗牛,居然不开枪就捉不了它,这样未免有失警察的面子。而且他们也不想在几天后,被生物学家指责说“你们杀了贵重的生物”。于是下了一个“总之,别把它放了旅馆”的指示。这么一来,旅馆的总经理马上苍白着一张脸,哀求他们说“请赶快把它赶出旅馆吧。” 看来事情是越来越难收拾了,耕平和来梦夹杂在避难的房客中走出旅馆。深夜里带着一个小孩子走在街上,难免会引起怀疑的,可是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闲情管他们两人了。 他很想出租车,可是在东京平时就很难叫得到车子了,更何况是深夜。只好认份的走路到北本先生家。延着中央铁路走,以耕平的脚程大概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北本先生家了,配合来梦的脚步,大概要三个小时。 不过,总觉得跟来梦经常夜晚的道路上跑步或行走。要就这样的夜路散步是一种情趣的话,障碍物也未免多了一点。不过一路排除那些障碍,也不能说不是一种乐趣。 才走了一百公尺左右,两个人背后的摩天大楼群突然所有的灯都一起熄灭了。不,不只是新宿,这一瞬间,东京全体的灯都熄灭了,巨大都市被围困在黑暗的厚实手掌中。 附近响起紧急的煞车声,随后传来连续的冲撞声。好像是因为街灯突然熄灭,紧张的驾驶人做了错误的操作。这时候,耕平和来梦正走在新都心到新宿中央公园的天桥上,脚下车灯凌乱,还不时响起煞车声跟冲撞声。 “耕平大哥,星星!” 被来梦这么一说,耕平抬头起来看。应该早已被东京的夜空驱逐的星星占据了天空的百分之七十的辽阔区域闪烁着。仿佛人工灯光一消息,地面就直接和宇宙相连接了。耕平知道现在不是欣赏星星的时候,可是视线还是被缭乱的星光深深吸引住。 耕平心想,人家都说大都市没有夜晚,其实也不见得吧。灯火越明亮,黑暗不是正好反比的更深沈吗? 黑暗所到之处,大小怪物涌现,在大都市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星空也有某种拍着翅膀盘旋飞翔的异形动物,还不停的响起惨叫和各种声音。 来梦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些怪物们都是从镜子里出来的吗?” “嗯,可能吧。” 东京究竟有多少面镜子呢?平均每一个人有一面镜子的话,就有一千万面以上。如果从一面镜子跑出一只怪物的话 “这样的话,东京一定被占据的。” 最后不得不下这样的结论。而且说不定还不只东京呢。 仿佛是隔开这个世界跟异世界的透明壁垒崩倒,异形生物跟无生物都开始冒出来。不过更恰当的形容是,就像拉开了封住魔鬼的袋子的拉链,异形掉落了满地。 不能一直看着星空,耕平提醒来梦注意脚下走过了天桥。两个人沿着高架的中央铁路走,来梦一边走,一边用担心的声音说:“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来梦害的?” “开玩笑,别想那么多,来梦。” 耕平对她摇摇头。那些异世界的怪物不是耕平和来梦创造出来的。耕平他们是被别人推进去的,他们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尽他们最大的努力去解决事情而已。 只是,把拉开的拉链再拉回去的任务,可能必须由耕平他们来完成--如果这项任务是其他人都无法办到的话。 *** 因为大停电,东京陷入一片黑暗中。但是,大半数的东京居民都不是很在乎,因为凌晨两点,大多数的家庭都在沈睡中。最伤脑筋的是在深夜工作或玩乐的人,尤其是电视公司,不能报导这么轰动的事件,懊恼的捶胸顿足,自备的发电机根本无法供应必须的电量。 耕平和来梦走了一个小时,决定不再走下去,而选择别的方式。中野车站的车棚里停放着一辆脚踏车,他决定先借用一下。耕平推测原来的车主不太可能这么粗鲁的对竺自己的车子,恐怕是喝醉了或是有人偷了别人的车,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这么做是没道德的事,可是耕平不得不采取这样的紧急措施。他让来梦坐在后座抱住自己的腰,卯足劲地转动着两脚。比走路的效率好太多了,才骑了三十分钟,就到了环状八号线附近。在这里被警察拦住了,在黑暗中只有脚踏车的车灯亮着,警察当然很容易发现他们。 “两个人骑车很危险喔,不要骑了。” 从警车的麦克风传出来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等下下,骑脚踏车的,快停下来!看有话问你,把车子停在路边!” 看样子不是把耕平想成绑架少女的犯人,就是把他想成了什么嫌疑犯。现在这个时代,伤害小孩子的犯罪率节节升高,在深夜里带着一个小孩难免会被怀疑的。虽然觉得很麻烦,但耕平还是停了焉为。耕平想解释清楚就好了。不过看样子不必花那么多时间跟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警察解释了。因为慢慢接近的警车突然升到了半空中。 讶异的耕平看到警车车顶上覆盖着一个黑色的异形物体。那是翅膀长达五公尺的巨大蝙蝠,可是头部好像是人的形状。警车的麦克风里传出狼狈的叫喊声,警笛声响彻云霄,车灯划开了东京的夜空。 耕平知道再待下去也没用,叫来梦“紧紧捉住”就赶紧踩动了脚踏车。背后挟住警车的巨大蝙蝠,把猎物提升到离地面五公尺左右的高度后,就松开了两只脚。 巨大蝙蝠看都不看落下的警车一眼,就冲着耕平他们头上飞了过来。就在尖锐的钩爪差点抓到来梦衣领的那一刹那,耕平改变了方向。钩爪扑了个空,巨大蝙蝠撞上了墙上的侦探社招牌。招牌被撞落了,巨大蝙蝠的脸部也受到了严重的撞击,在空中摇晃着。 “太棒了!” 回头看去的来梦发出欢呼声。可是就在这一个瞬间,脚踏车快速往下滑,车身承受不了负荷,发出刺激听觉神经的尖锐声响翻倒滑出路面。在那之前的紧急一刻,耕平就已跳离脚踏车,抱着来梦滚在路面。转了六圈后,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来梦躺在耕平腕中喘着气。 “耕平大哥,你没什么大碍吧!” “小碍而已吧。” “干脆以后就当日本第一个拥有图书馆管员资格的武打替身吧。” 说完这句话,耕平就马上跳起来摆好架式,因为巨大蝙蝠又展开了攻击。把来梦掩护在后面的耕平,眼前浮现出自己没有武器,被怪物锐利的钩爪撕裂脸部的样子。反射地举起手,正要把身体向旁边倾卧时,巨大蝙蝠发出了怪声。 强烈的黄灯在整个视界炸开来,巨大蝙蝠失去了视力。如果是真的蝙蝠,是靠生物雷达飞行,即使失去视力也不会有任何阻碍。这也许就是模拟生物的悲哀吧,巨大蝙蝠完全失去 了方向感,才刚高高飞起,就又像失速了般一回转降低了高度,摇摇摆摆的跌落在环状八号线的路面。 管他是深夜还是停电,只顾着奔驰的大卡车的前方突然出现一只巨大蝙蝠。几台卡车赶紧停了下来,就在驾驶员破口大骂跳下车来时,一辆像是在人行道中抛锚的保时捷车门打开来,走出一个人招呼着他们。 “耕平、来梦!” “啊,是北本叔叔!” 来梦激动的喊着。因为在这世上自己第二信赖的人出现了。对耕平而言,也是来了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者。松了一口气后,缓和下来的表情突然又紧绷了起来,因为看到了站在北本先生的后面的人。 “哎呀,好可怕的表情。” 如果耕平的朋友藤崎在现场的话,可能会失去神智。站在车灯光轮中的人,是小田切亚弓。 “刚才如果不是我操作灯光的话,你早被那个怪物撕破脸啦,多少感谢我一下吧。” “谢谢。” 耕平用没有热情,也没有诚意的语气来回应,形式上的点了点头。北本先生迅速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他正在亚弓从住宅送他回家的途中。北本先生用他惯用的表现法说“我们正打算互换攻守位置(换手开车)呢”,说明了现状。 “不过,你” 亚弓压低声音,看着耕平的脸说:“我打算改天找个时间跟你好好谈谈,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投靠我父亲,一起分享成功。” 经过深深长长的五秒钟后,耕平缓缓摇摇头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什么?” 亚弓想装出不为那句话所动,却失败了。耕平说明了谢绝邀请的理由,只是,这样的现由是否成立则是个疑问。 “跟来梦在一起,我觉得连天空都飞的上去。跟你在一起就不行了,当然,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亚弓一动也不动的直视着耕平,耕平沉着的站立着。不像在圣路加斯大学时,被亚弓的气势给压倒。 “不会改变心意吗?” “我想不会吧。” “有得看啦。” 亚弓转换成恶意的笑容,直直看穿了耕平。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双亲讨厌;朋友稀少;跟同年纪的女孩无话可说的变童症学生能做出什么事来?” “嗯” 耕平露出苦笑。这些话说的够狠了,不过一句一句拿出来看,还真的都是事实。说到恋童症这个精神医学名词,最近经常被滥用,用在不正确的地方。用在现在这个场合也只是单纯的恶言谩骂。不过,不管怎么样耕平都没有把这句“那你这个被我拒绝的人又有什么了不起?”说出来。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个一无可取的人呢。北本先生居然会那么信赖我,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耕平没生气,亚弓好像觉得很意外,没有进一步攻击,就呆呆地站在那里。跟北本先生站在一起,稍微离开一点距离的来梦发出急促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拉拉耕平的袖子说:“耕平大哥,走吧。” “嗯,走吧。” 这时候,强烈的憎恨从亚弓的双眼投射出来,刺向来梦,来梦全身都感受到了那股憎恨。 阵阵战栗贯穿全身,害得来梦差点蹒跚失衡。幸亏抓住了“耕平大哥”的袖子,才站稳了脚步,但是心脏和肺部的跳跃却非常的激烈。来梦不懂为什么双方如此的憎恨自己? “北本先生,这里离西荻也不远,我们走路回去吧。” 耕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发自亚弓双眼的强烈光芒消失了。亚弓丢了一句“那我告辞了”就转身走了。她的保时捷飞快的冲向前去,留下老弱三人。 耕平发现来梦还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袖子,就把手放在她那一只手背上。 “就快到了,早已过了灰姑娘该回家的时间啦。” 对耕平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不是东京或世界的命运,而是让疲惫的来梦好好的睡一觉。 第八章 日蚀都市 第八章日蚀都市—— 醒来时,还以为是半夜。接着怀疑自己是不是睡了一整天。四周都闭锁在黑暗的布幕中,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结果耕平持续在北本先生家当了两天的客人。纸拉门被拉开,从黑暗的走廊传来这家主人的声音。 “醒来了啊?” “早安,现在几点了?”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换句话说,就是快要中午了。” “已经这么晚了吗?睡过头了。” 耕平搔搔头,这才又注意到周围的异常。都接近正午了,却还这么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北本先生又为什么不开灯呢?北本先生可能早就预料到耕平会有这样的疑问,他对耕平说了声“对不起”,走到房间的窗户边。打开窗帘,敞开窗户,就有一股冷气流进室内,让耕平不由片打了一个喷嚏。第二个喷嚏还没来得及出来就又吞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了天空,整片天空覆盖在黑暗的巨大布幕里。大约天空的中心位置挂着一个黑暗的太阳,黑色轮圈的四周镶着金黄色的火边,那圈火焰划分出黑色的天空跟黑色的太阳。 “是日全蚀吗?” “如果是的话,恐怕天文学家都要晕倒了。因为这不但在预料之外,也估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两个再抬头看着天空时,来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站在他们旁边看着这异常的景致。耕平发现她,就说了声“早安”,来梦也响应了一声,可是总觉得这是句不合时宜的招呼语。 还好水龙头还有水,可以点着手电筒洗脸。走出浴室就看到另一个手电筒晃动的光芒。是北本先生的长女婿典夫,轻轻拖着一只脚从走廊的一端走了过来。 “停电了,电话也不通,报纸也没来,简直是与外界完全隔绝,根本无法想象其他地方的情况。” “只有所收音机啦。” “有没有播放还是个问题呢。” 典夫拿出收间机,调拨频道,只收到一片的沉默。这时候他们才了解到公家的情报已经完全被阻断了。套句陈腔滥调的话说,就是北本先生的家已经变成了孤岛。而且不只是北本先生家,恐怕全东京已经产生了数百万的陆地孤岛了。耕平喃喃的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来梦也一本正经的重复耕平的话,让耕平不禁叹嗤一笑。他转向北本先生说:“我出去看看。” “来梦也要去!” “带着手电筒去吧。” 拿过手电筒,来梦和耕平走出了门外,迎接他们的是深沈的黑暗和寒气。耕平再度抬头看着日全蚀,那围绕黑暗太阳一圈子的金黄火焰正是美丽和邪恶的完美调和。 来梦沉默的紧握耕平的手,仿佛她的安全感全寄托在那里了。来梦相信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握住这双手就可以安心了。站在旁边的人会无条件的守护自己。“耕平大哥”说过“来梦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只要有那句话和现在握住的这一双手,不管太阳变暗了;或是黎明永远不会来临,来梦都不会害怕。 在死寂的附近街道转达十分钟左右,两个人又回到北本先生家。 “有电话的时候,觉得电话简直吵死人,现在不能用了,又觉得很不方便。” 北本先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在银发间穿梭滑动。 “只有开车出去了。去圣路加斯大学看看吧,有行动的话就应该会产生某些反应吧。” “我还没有驾照呢。” “别小看我,我有三十年的驾驶经验呢。耕平最好找个时间去考驾照,今天由我来开吧。” “岳父,您要小心喔。” 典夫很担心的说。这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二日,星期天,所以北本先生的公司也放假。可是身为社长的典夫却说要去公司一趟,在能力范围内查看一下职员们的现况。让耕平感到非常的钦佩。 “看来我是当不了薪水阶级,也当不了经营者了。发生这种事居然还想到去公司,我才办不到呢。” “这就是勤勉、热心、踏实吧--或许还有一点自我满足的成份吧。而最大的理由大概是不安。” “不安?” “对。薪水阶级的人离开公司独处时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到了公司可以跟同事交换情报,也可以接受上级的指示或命令。所以再怎么勉强也要到公司才能心安。” “是这样吗?” 耕平不太能了解这种心情。即使这种说法是正确的,耕平觉得自己还是不喜欢在别人的驱使下行动。不过在这种时候,如果有个阅历丰富的人给自己一个确凿的建言或指示,也许心情会经较笃定吧。北本先生是个很好的监护人,却不是全能的,当然这也是强求不来的。 北本夫人叫大家到饭厅吃早餐兼午餐。 一位住在大阪的名士曾经说过“又冷又暗,肚子又饿的时候,人绝对不会想到什么好事”,北本先生就是此论调的支持者。 “不管是台风也好;大地震也好;不吃饭是不行的。来、大家坐下。” 粗蜡烛在餐桌上摇曳着火烛。这餐虽然没有昨天那么费工夫,却是一份包含面包加奶油和草莓酱、荷包蛋、咖啡、牛奶、火腿、罐头水果酒等等颇富营养早餐风味的菜。北本先生看着太太说:“你怎么做的?” “刚才瓦斯还可以用,现在又不行了。不过,就算没有瓦斯,也还有预备干粮跟固体燃料可以用啊。” 可是冰箱不能用还是有个极限的。北本先生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述说着目前的状况。 *** 肚子填满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确带来了心理上的安定。典夫拿起手电筒,前往以他的脚步大概要走十分钟的公司。老小三个女人开始在厨房清洗碗盘。北本先生和耕平坐在黑栖栖的客厅里交换昨晚的情报。 “小田切亚弓怎么会知道你跟双亲不合的事呢?” “我大概知道是谁提供的情报。” 耕平的脑海里浮现出藤崎顺也的脸。他一定没什么恶意,只是人家一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儿的全盘托出。耕平觉得他这个人挺麻烦的,可是也不会特别生他的气,因为其他还有很多应该生气的事。 “不过,甩掉风靡天下的小田切亚弓,你耕平大概是第一个吧。这真是日本演艺史上的一大八卦啊。” “别开我玩笑了,像她那种女人怎么可能看上我这型的男人,怎么想都觉得她别有居心。” 如果这份居心会对来梦造成伤害,耕平是绝不会让她达到目的的。 “如果没有来梦的话,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大学生。被小田切亚弓这么一说,我倒也这么觉得。” “也不见得吧。” 北本先生好像觉得有必要选择一下自己的言辞,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远处摇摆晃动的日全蚀火焰。 “再珍贵的珍珠对猪来说都是毫无价值的。不论收音机播放有多么美九的名曲,如果听众没有素养和感性不对,这样比喻好像不太贴切。总之,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吧?” “我知道您费尽心思在称赞我。” 耕平苦笑说,他才十九岁,将来的确还有很大的可能性,可是大半部的可能性都会在未实现中结束。 北本先生显得很认真的样子说:“不,我想说的是,你是来梦最需要的人。” “但愿是这样。我觉得来梦很不幸,却无法为她做什么,真的很没用。” 北本先生不同意耕平这番感慨,他说:“来梦没有不幸啊,有个人付出生命在保护她,她怎么会不幸呢?这世上还有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杀死的小孩呢,那才叫不幸。” 北本 先生举这种略嫌极端的例子增加言辞的说服务。然后从“杀死”这个不吉祥的词句转进其他的话题。 “如果我猜的没错,包括妻子和妻子的双亲、妹妹一家五口,小田切家的血统完全断绝了。大藏省的同事们对近石的怀疑应该都是正确的。” “可能不只杀死那些人吧,只是没人知道而已。在他升次长,还有离开官场进入民间企业时不都有竞争对手吗?” “有可能。” 北本先生也同意这样的说法,近石一家会充分利用得手的邪恶力量。或是稍微暗示对手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可能就足以构成很大的威胁了。由表面上来看,近石的经历完美无缺,没有可让人非议之处。但是,越是这样,背后的黑暗就越诡异。一个拥有异常力量的人不太可能有不去尝试那股力量,一旦感觉磨灭了,就会流于滥用。 “对于小田切亚弓,我有一点疑问。” “什么疑问?” “她为什么要用小田切亚弓这个名字呢?” 耕平的疑问来的太突然,让北本先生一时间愣在那里。 “啊,是这样子的。小田切是近石窃据的那个家的姓氏,但就算是名门,也被近石利用光到没什么价值了啊。可是,嗯怎么说才好呢” 北本先生知道耕平想说什么了。 “你是想说近石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亚弓做继承人,所以让她冠上小田切的姓,是吗?” “或者是,亚弓对父亲的行为有所不满。” “嗯,耕平,你这点见解很不错。在我看来,那一对父女之间根本没有爱或信赖。尤其是小田切亚弓,很明显的跟父亲有一段隔阂。” 北本先生在记忆中重新架构在近石家的种种光景。近石对亚弓也毫不隐讯的显露出冷笑。 “那么,他是打算找谁当继承人呢?总不会是来梦吧?” “来梦?” 耕平的语气中厌恶超越了惊讶。北本先生的表情也在黑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更沉重了。虽然只是最坏的猜测,但是这么一想,就找到近石父女为什么这么关心来梦和耕平的理由了。 “这一点是懂了,可是另一点又想不通了。无论是谁,都一定是疼爱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胜过毫无关系的他人。近石却想让为梦代替自己的孩子成为继承人,这不是有点反常吗?” “的确。我想,《圣蛇灵连祷书》这本书给了解读者可怕的力量,却剥削了他们的最基本的感性和情绪。” “那种书应该把它烧了。不是有很多贵重又有益的书籍都被烧了吗?偏偏就留下这种书,真是太没天理了。” 北本先生语重心长的说:“一个人可以从一本书中得到什么,要看他的资质而定。而且,一本书的益与害如果由一个权利者的好恶来决定,那种毒害就不是一本魔导书可以比拟的了。” “说的也是,像纳粹德国焚书就是一个例子。我太久考虑了,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收回。” 耕一很坦然的承认自己的意见是错的。 “不过那本什么灵的书,再怎么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书吧。我不但不想看,连接近都不想接近。” “那是困为你根本不会很积极的想使用那股力量,甚至来把它封锁起来。不过你难道不想尝试一下自由掌控那股未知力量的感觉吗?” “人类根本不需要什么未知的力量,那种力量只会被拥有权力的人拿来做坏事而已。” 耕平的台词非常的辛辣。 “这一类的知识或力量根本不可能被公开,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帮助。只会被一部份的人独占,用在自己的利益上。就算真的有长生不死的技术存在,那个技术也不会被分给万人共享的。” “对,你说的没错。” 北本先生一边点头,一边显露出沈思的表情。不过,手电筒的灯光映照在脸上的阴影,偶尔也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暧昧感。 “魔法、魔术不管名称是什么,应该都是异世界的法则吧。就像在某人世界里被确立的理论或技术,在其他的世界里却没有人知道。” “嗯” “那么,如果车轮在那个世界出现的话,对那边的居民来说就是一种魔法喽。” 北本先生看耕平放在外套口袋带回来的东西,那是两种硬币,正方形和椭圆形。一般硬币都是圆形的,或许那个世界没有圆形这种概念吧。那样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背面世界--他是这么称呼那个世界的,所谓“他”就是拥有立花和彦这个名字;在户籍上是来梦的父亲的那个人。一个投入《圣蛇灵连祷书》,最后迷失在魔道不得脱身的男人。他说的就像这个世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或是那是真的吗?说不定只是撬开了存在于无数的异世界中的一个裂缝而已。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看过那本魔书,又有多少人成功的打开了通往异世界的门扉,北本先生没有一点线索可寻。 *** 地球是漂浮在黑暗宇宙中的珍贵的玩具盒,人类自以为支配了全地球,事实上只有地表这个部分吧。说不定真的像法国小说家凡尔纳所说的,地下的巨大空洞世界里有恐龙在那里走来走去的。也说不定像美国怪异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所说的,有邪神沈睡在深海海底。甚至于在地表上,人类也只能在白天称霸,晚上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局面,谁也不得而知。所以耕平觉得不管是偷偷坐着时空机来旅行的未来人、吸血鬼、河怪、家神,这些人们(?)在地球上共存也没什么关系。当然,如果有一方要统治另一方,那就另当别论了。 中午的气温好不容易才有十度左右,没有日照,气温当然不会上升。而且还会越来越冷吧。 各地都传了火灾灾情,因为不只是电气,连瓦斯都没了,大家只好点火照明跟取暖。如果东京市民有一百万人在黑暗中点蜡烛或石油暖炉,每一百人中有一个人意外失手的话,那就有一万件的火灾。每一百件火灾中,如果有一件在初期灭火时失败,就会酿成另外一百件大火灾。 在黑暗太阳燃烧着熊熊金黄色火焰中,北本先生驾驶的车从早稻田大道,经过山手大道往池袋方面驶去。车窗外的黑暗像夜一样的深,但是到处看得到火灾或火焰。藉由其他车子的车头灯、车尾灯才知道人类还存在、活动着。 坐在前座的耕平喃喃说道:“这种情况下,政府都在做些什么呢?” “我们只是一介市民,不管政府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不会知道事实的。” “应该是吧。” 如果这是“国际政治谋略剧场”里的世界,首相或是外务大臣、防卫厅长官早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对日本以及世界所处的状况做详细的说明。但是现实生活里,并没有政府的密使来拜访北本先生,对他说“首相请您马上去一趟首相宫邸,人类的未来都掌握在您手上了。”只是耕平他们自己擅自采取了各种行动。 到达圣路加斯大学前,在路上遇到了东京的宣传车。宣传车以尖锐的声音反反复复呼呈着“没事请待在家里,不要外出。状况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没有任何危险,请大家不要慌乱”,要市民去相信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恐怕就是他们的难处了。 圣路加斯大学的正门深锁,只有旁边的小门开着。他们把车子停在门前,步行进校园。看到手电筒的灯光,警卫马上驱上前来。经过几句交谈后,他们被引进了校长室。果然池之内校长也摸黑到学校来了,听到朋友的叫声,在书桌前移动了身子。 “是你啊,北本先生。东京什么时候变成妖怪都市了?” “很久以前就是啦,只是以前都披着人皮。” 北本先生动动下颚,指向东 南方位,那个方位应该是国会议事堂首相官邸的所在。池之内校长领会他的意思,发出疲惫的笑声。 “看来,你对政治家的厌恶一点都没改变。” “我讨厌的是那些政客,而不是政治家,希望这一点你能区分清楚。” 本来就是古建筑物的校长室,在失去灯光后,只有蜡烛的微光中,更显得古色苍苍。北本先生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有关上次你提到的黑魔术” “啊,那件事啊。现在这种情况下,哪有心情去管那件事?” 池之内校长显然对这件事毫不关心,北本先生用力的摇摇头说:“不,或许这不是两回事。你不觉得现在缠绕我们的黑暗有点不太正常,好像有什么漠视自然法则的恶势力在干预这个世界吗?” 池之内校长惊愕的回头看着朋友。 “你是说,这个日蚀是黑魔术的产物?” “至少不会是东京市民努力的产物吧?我知道现在不是调查那种事的时候,但是,反正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可以的话,请你带路吧。” 池之内校长一定很想拒绝,但是他还是前往事务课,对事务长和警备主任作下了指示。东一个手续、西一个手续花了不少时间,一群人到医学部的废校舍地下室时,已经快下午二点了。开门也费了不少的时间和功夫,好不容易打开门,一群人面对了不想面对的东西。 地面和墙壁都是斑斑的血迹和黏液,画着奇怪的地图。室内闪滞的臭气让人无法忍受。类似祭坛的搭盖物、沾着血的猎刀、人类的头发、已变成木乃伊的鸡头、看似狗的动物盖骨、黏着血和肉片的木棒,一一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浮现。血染过般的人类的衣服,还有被切断的人类的手腕,对校长而言,一定已经是很大的冲击了。来梦被耕产嘱咐“不要看”后,就赶紧闭起眼睛,抓住耕平的左手。 北本先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要成为建校以来最大的丑闻了。” “偏偏偏偏就要我当校长任内” 池之内校长发出过于坦白的叹息,事务长则是踉跄的走出室外,到外面吐了。 “不必这么悲观吧,如果你能发现这种不吉祥的事,并且一扫而空,那就是你的功绩啦。反而是历代没有发现这件事的校长们该受到责备。只要做到情报公开、内部改革这两项,你就会被称为圣路加斯大学的中兴之祖啦。” 北本先生说了一大串话来抚平朋友的懊恼时,耕平带着来梦离开了地下室。外面的黑暗程度跟地下室没什么两样,不过空气清新多了。从某处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不知道整个东京变成什么样子了,实在没办法捉住一点点的感觉。只知道消防队还有其他一些组织正在活动着,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才能勉强防止社会秩序崩溃。不过,如果经过一段时间状况还是没有改善,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耕平的手电筒光圈外有人在移动着。耕平觉得没有什么危险。所以不想做出把灯光照在人家身上的不礼貌举动。但是对方却失声叫出“啊”,急急忙忙的想避开灯光,反而整个人暴露在耕平的眼中。看到往石阶上走的对方背影,耕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大声叫着:“藤崎!” 听到耕平的声音,藤崎惊愕的回头,看到把阶梯三层当一层,追赶上来的耕平,藤崎显得非常狼狈。他左看右看,正要向右走的瞬间,耕平伸了手来抓住了他的衣领。藤崎发出了惨叫。 “为什么要逃呢?好不容易才又见面,你也未免太冷淡了吧,至友?” 耕平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好意,所以藤崎无法相信耕平那一句“至友”的意思跟字典里一样。藤崎会逃走,当然是因为做了太多亏心事,但是也有一部分的因为耕平平势汹汹的关系。 “等、等一下,能户。” “你要我等什么?我就从这件一开始问你吧。” 耕平把藤崎的身体转向自己,重新抓住他的衣领。这时候来梦赶了上来,和耕平并排站着。又多加了少女的视线,藤崎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含含糊糊的说:“求求你听我说,拜托拜托。” “你合掌求我,我也不会高兴的。” 耕平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的余地。其实他并没有理由这么严厉的对待藤崎,因为他也秀清楚,藤崎不是主谋者,只是被小田切亚弓间接利用了而已。可能性,眼前耕平除了把藤崎当作尾巴狠狠拖出来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打开僵局了。 “你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吧,小田切亚弓到底有什么阴谋?” “阴谋?小田切亚弓?” 藤崎一定是在黑暗中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回答耕平这句话的是藤崎以外的人。两只手电筒的灯光逐渐接近,到了耕平和来梦身旁就停了下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小田切亚弓的表情又冷又硬,像深冬里的石头一样,在她后面一步的是经纪人平岛。 *** “啊,亚弓小姐。” 藤崎又发出了摇尾乞怜的声音。耕平一松手,藤崎就摇摇晃晃的倾向亚弓,但是经纪人平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边安抚边斥责的把他带到了一段距离之外。亚弓对这情景毫不关心,依然把视线停留在耕平身上。 “好啦,你希望我从什么开始回答?” “我想知道,你选择圣路加斯大学为据点,让这里的师生研究黑魔术的理由。” “唷,你以为我只选择了圣路加斯大学吗?” 小田切亚弓用稍高的声音笑着。让耕平发觉了自己的愚昧。今年秋天,亚弓在天天十多所大学安排公演的行程。而事实显示,白凤大学也发生了惨事。不,说不定各地都已经发生了惨事,只是电视、报纸无法发布消息而已。 “你预定举办公演的大学,是不是全部都在研究拜蛇教的秘密仪式?” 耕平低声询问,回答他的是在手电筒灯光反射下的嘲讽笑容。原来如此--耕平不得不有所领会。集体催眠不是靠一时的狂热,而是需要长时间培育的。 “这三天内,在日全蚀下会同时发生多起暴动、骚乱、放火、爆破事件。一波抓起万波波动。东京将成为无政府状态,等大家恢复神智的时候,我父亲已经成为无上的权力者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恨他。” “因为他不让你当继承人吗?” 耕平冷不防的把言词的剑刺向亚弓,亚弓却轻盈的闪过了这一击。 “我不否认,法这,更基于这个大原因的是我恨父亲对待母亲的方式。” “他做了什么过份的事吗?” “对,这件事稍后再说明。看到眼前的实况,你就应该知道我父亲的异常力量有多么的强烈。但是,还是可以让它结束的。” “可以让日蚀结束,世界恢复祥和吗?” “如果我父亲死了的话。”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关连?” 耕平紧接着询问,这时候他感觉到来梦握着他的那一只手握的更紧了。在日全蚀的黑暗天空下,靠着手电筒的光面对着面那种感觉非常异常。 “耶稣死的时候,太阳失去了光芒。你只要想成会有跟那种状况相反的相象发生就对了。” 耕平不由得看了看四周,他不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是毕竟是基督教学校的学生,他觉得小田切亚弓的比喻有点亵渎神明。亚弓发出了走调的笑声。 “反正现在再装出信徒的模样也太迟啦,越刺耳的比喻越适合我父亲。” 亚弓停止笑声,改变了语气。 “母亲只是在父亲的威逼下扮演一个理 想的妻子而已。没有自我;也没有自我意识。一切都被父亲剥夺了” 小田切亚弓的表情、声音,平常都穿戴着看不见的厚重盔甲,不容易看得出来她心晨在想些什么。但是这时候盔甲开始颤动,发出了悉悉唆唆的声音。看来亚弓对母亲的好感远胜过对父亲,这点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率直的询问也是一种有效的交涉方法。亚弓还是一张扼杀所有表情的脸,回答他说:“我希望你打倒我父亲。” “啊” 不用问就知道亚弓的居心是什么。她想让父亲近石刚弘与耕平两败俱伤。 “不只是母亲,连我都是父亲的玩偶,只是用来满足他的自尊心。” 如果小田切亚弓只是父亲的傀儡,那么近石刚弘又是什么呢。是魔王吗?或者也只是魔王手下的一个小喽啰?但是不管他是什么,都不是耕平可以轻易打倒的对手。 “你搞错了吧,我又不是神选出来的战士。我是怎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应该算很清楚吧。你并不想拯救世界或人类,但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你什么事都愿意去做。是不是?” “那个孩子”当然是指来梦。亚弓说的没错,如果有盏街灯的话,就可以看到耕平表露出坚定不移的表情。但是,这机关报说词也让耕平有点不好意思。 “你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唷,可以让她听吗?” 亚弓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不露声音的命令。耕平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放在来梦头上说:“来梦,你去北本先生那里。” “这样比较好吗?” “这样比较好吧?” “那我就去。” 来梦好像也有她的意见,但是又把想说的话吞回去了。来梦瞄了小田切亚弓一眼,再回头看看耕平,才接过手电筒。耕平看到黄色的灯光摇曳,跟建筑物外的北本先生的灯光交流后,才收回了视线。 “现在请你说明,来梦会发生什么事?” 耕平压抑着声音和心跳询问,亚弓的回答却在一瞬间击溃了他的压抑。 “父亲打算娶来梦当妻子。” 耕平受到了冲击,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冲击。不是大小或深浅的问题,而是这个冲击太恐怖、太恶心,也太让人不愉快了,耕平觉得整个胸口都很不舒服。他很正确的理解了亚弓话中的意思。 “太茺唐了!来梦才二二岁,说不定连生理期都还没开始呢。这样一个小子为什么要跟一个年纪跟祖父一样,大自己好几十岁的欧吉桑结婚呢?” “当然不是为了爱啰。” “那还用说,即使嘴里说爱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叫他收因那种恶心的期望吧!” “那就只有一战啰,我父亲可不是那种以和平手段就能让他重新考虑的人。” “” “他是个残忍又冷酷的男人,最高兴看到别人痛苦恐惧的样子。我就看过父亲对不听话的部属下宣告说:‘你得了癌症’,然后看着部属苦恼的样子,暗自用舌头舔着嘴巴品尝那种滋味。我父亲一定会对那孩子做出连三流黄色都不屑一顾的举动吧。” “不要说了!” 耕平怒吼一声,亚弓支丝毫不为所动。 “我父亲打算让那孩子生下另一个自己。” 耕平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恐怖感和厌恶感在体内更加膨胀了。 “当然要等那孩子能够受孕才行。可能是所谓的处女怀胎,可能是无性生殖,随你怎么形容。或是你想要知道的更清楚?” “我不要听了,不但会玷污我的耳朵,还会让我的脑细胞腐化。” 耕平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他的激动,他还不是完全信任小田切亚弓,所以暂时让自己认为她只是在夸大她父亲的残忍度。突然一个疑问闪过,耕平又开口问:“为什么非要来梦不可?” “为什么?” “本来就是,以你父亲的权势,要美女、要才女任他挑选。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来梦这样的孩子做他的新娘呢?” 亚弓改变了手电筒的角度,刺眼的光芒让耕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亚弓很巧妙的掩盖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就要问问你的记忆啰。” “什么意思?” “那孩子不是一般孩子,不是指精神面,而是那孩子的体内住着炽天使这么个异世界的生命体。我父亲也知道这件事,这就是他选择她的原因。” 耕平沉默的听着,因为他怕一开口就会发出愤怒的吼叫声;也怕自己一移动身体就会勒住亚弓的脖子。现在听到这些也没什么好讶异的,他早就晓得小田切亚弓知道那趟晚夏之旅,他和来梦历经过什么事,那么近石刚弘也应该知道。没什么好讶异,只是很不堪入耳,难怪会刺激耕平的怒火。 亚弓退后了一步,大概是怕耕平会揍她吧,但是耕平克制住了。他要等待将愤怒的能源完全开放的时机,现在不能把能源浪费在这种地方。 “那么,你父亲的哪里观看现在的光景呢?” 耕平提出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质问。 “醉心权力者跟烟都喜欢高的地方,所以他应该是在新宿都心--那栋不大起眼的东京政府大楼附近吧?” “要将新都心的全景尽收眼帘,一定要到新都心以外的场所。” 亚弓的回答只有这么多,但时邓充分刺激了耕平的想象力。他立即在脑海里展开一张来东京的地图,把其中一点放大来。 “我知道了,池袋的三角铁塔。” 透过黑暗,耕平看着从圣路加斯大学校园也可以看得到的超高层大楼。三栋地上六十层楼的圆筒型大楼,从空中看去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一栋是旅馆,一栋是百货公司、美术馆、大厅、公寓等复合大楼。这个三角建筑是东京超高建筑物之一,周围又没有什么较高的大楼,所以从新都心到东京的几个主要地区都可以一目了然。 “父亲现在在旅馆最高的一层套房里,从今天起三天,他打算待在那里独享火烧东京的最高潮景致。那种惊心境,也许就像朱全忠烧毁唐朝首都长安时的心境吧。” 那个出现在中国历史的坏蛋名字,耕平根本不关心。那个在现实里,企图带走来梦的坏蛋、妖怪、恶魔才是他在乎的。拯救世界和人类也许是政府的责任,但是拯救来梦就是耕平的责任了。 “好,我答应你。” 耕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瞪着表情就快要转变为满足的亚弓说:“不过,我有条件。” “哦,我们坦诚的谈,说吧。” 就这样,奇妙的一段商谈谈成时,已经快下午三点半了。 第九章 秋的魔术 第九章秋的魔术—— 气温已经降到了五c以下,日全蚀还是继续君临着黑暗的天空。已经有几万个人看出来,这不是自然的现象。太阳从天空的东边移到西边,遮蔽它的黑影也随之移动,日全蚀已经维持了八个小时以上。 下班这种过度怪异的现象把东京这个大都市封闭在黑暗和寒冷中,并且唤醒了居民心中迷信的恐怖。撕开表面的合理主义及科学的薄皮就暴露出相信“裂口女”和“人面犬”的精神黑暗面。高喊着“世界末日”、“神要处罚世人”的人们冲出街道,推翻了呼呈解散的巡逻车,放火燃烧。黑暗的天空下,黑暗的巨大都市里,君临黑暗天空的黑暗太阳就是异世界门扉大开的证据。近石刚弘正从那里吸收来自异世界的能源。只要他一死,通往异世界的门扉就会关闭,太阳和大地都会恢复原状。闯入这个世界的异形怪物也会因为能源的供给被阻断而无法生存,变为泡沫消失殆尽。 只要消灭近石刚弘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小田切亚弓极力说服耕平,但是耕平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那种单纯的煽动。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称她的意。但是灼热的愤怒把耕平的理性往外推。近石刚弘打算对来梦采取什么行动,小田切亚弓所说的话就像一只毒蛇,在耕平的记忆中扬起镰刀形的利刃。 根平把来梦和北本先生留在圣路加斯大学,独自来到了三角铁塔,当中的距离大概是在日全蚀下徒步二十分钟的距离。如果来梦知道耕平要去哪里,一定会跟去的。所以耕平没有告诉来梦,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超过四点了,比平常多花了三倍的时间。 在三角铁塔旅馆的最高层套房里,近石刚弘这个有名的人物正出神的看着描绘在黑暗画布上的不祥图画。 “在日全蚀下燃烧的巨大都市真是值得观赏的景致啊。” 如果北本先生听到这句台词,一定会批评他说“真是毫无创意的男人”。但是对近石来说,野心和成功比创意重要多了。其实,利用神秘学来制霸天下这种想法也不过是模仿希特勒的做法而已。只不过希特勒用的是独裁权力、军队和政治宣传的小道具,而近石是利用属于自己的邪恶咒术力量来达到目的,这一点要说不同,的确也是不同。 不坐电梯,靠着两只脚好不容易才爬到六十楼的耕平,视线的另一端就站着全身充满精气、自信和活力的近石刚弘。如果是具有特异能力的人,也许就可以看到他全身散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耕平没有透视的能力,当然看不到他的气势。但是全身的神经都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魄力和压迫感。不得不感慨坏蛋虽然是坏蛋,那种无以抗拒的压倒性存在还是不容否定的。房间里到处点着蜡烛,帮近石制造出了很多个影子。 近石没有朋友,据说在官员时代和银行家时代都不受部下欢迎。他不需要友情、尊敬和信赖,因为他彻底实施了恐怖的管理方式。那些竞争对手、不服从他的人通通都遭到了死亡或不幸的报应。大家都战战兢、冒着冷汗宣誓服从近石,近石需要的只有奴隶。靠着《圣蛇灵连祷书》得到魔道的神秘力量后,近石让自己的人生正如自己所想发展的路走--还包括了其他的人生,以后也会继续这样,直到永远。 整个黑暗的天空和大都会映照在从天花板延伸到地上的巨大玻璃壁面上。带着金黄色火焰环的黑太阳斜绕在右方,也就是西南方位。黑漆漆一团盘踞在正面的是新宿的摩天楼群,像巨大的墓碑一般。到了明天,这一边也将烧毁,成为燃烧东京这个虚荣都市的火场骨灰吧。 近石端着白兰地的杯子缓缓的转过身来,他早就发现了侵入者的存在。 “不知好歹的东西,自己来送死吗?” 近石根本连能户耕平这个闯和者的名字都不打算确认,掀起了嘴唇的两端。 “别再管那个小女孩的事,去澳洲安乐的渡过一生吧。现在还不太迟。好好的想想吧。” 近石叫耕平出卖来梦,耕平觉得体内的愤怒像火柱一样喷射出来,仿佛就要染红一整片的视界。 “该好好想想的人是你!”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像愤怒的结晶体被抛洒在半空中。 “快点让这出丑恶的肥皂剧闭幕!现在我还可以放过你。但是只要你碰来梦一根指头,我就把你腐烂的肠子拖出来,加盐巴烧烤,喂人面鱼吃。” “小鬼,口出狂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喔。” 近石掀起上唇,露出看似强韧的牙齿。强烈的愤怒冲破了毛细管,让近石两眼充血。耕平想“开玩笑,该生气的是我啊”。他的愤怒把恐怖远远抛开,该感受到的恐惧他完全感受不到。加上从一千两百阶的楼梯爬上来,还没有完全把呼吸调整过来,可能也是感受不到恐惧的原因之一。 耕平的身体状况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感受到恐惧的程度。 虽然极尽威胁之能事,近石还没有马上使出实力的打算。 “小鬼,你知道我让什么实现了吗?” 近石自问自答的说:“永远的生命,而且还伴随着年轻和健康,还有与实力相配的荣幸富贵。” “谁希罕那种东西,俗透了!” 耕平唾弃的说。他本来就觉得近石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听到如此老套的话,还是觉得可笑到了极点。 “你都已经是个老人了,还说什么长生不死。就算现在实现了,也晚了三十年啦。” “不懂就不要乱讲,不过,等等难道你不知道?” “什么?” “呵呵呵,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近石带着优越感笑着。据说知道另人所不知道的事最能够满足人类的优越感。然后这份优越感会马上转化成“让我告诉你吧”的诱惑。 “让我告诉你吧,能够跟异次元生命体完全融合的人就能够长生不死。连面临人生黄昏的人都能挽回最顶峰时期的年轻。” “胡说八道!” 耕平回答的非常冷漠。他就知道一个曾经炽天使共栖一体的人,肉体遭到癌症的侵蚀无法痊愈。所以听到长生不死这句话,叫他怎能不觉得可笑呢? “你觉得那种事很不可解吗?太简单了,那个男人没有完全融合,所以不但不能长生不老,反而毁灭了自己的身体。” “” “总而言之,那个男人根本不懂得使用炽天使赐予他的力量才会毁灭。如果能完全融合,绝对不会死的。” 近石说的斩钉截铁,是个非常有力的断言。耕平确认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并不是刻意编扯出来的诳语。 “你所谓的长生不老是指年纪不会增加,也就是不会老化,也不会成长吗?” “怎么,你要查字典看看吗?” 耕平对近石的揶抡毫无反应,不,应该说根本没有察觉到。因为有其他新的冲击袭向了他,他想到的不是自已,而是来梦。 “那么,来梦永远不会长大了吗?会一直维持小孩子的样子吗?” “如果这是真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耕平不由得这么想。 成长之后上高中、大学、恋爱、生孩子,这些平凡的幸福,难道都与来梦无缘吗?当然,女性不一定只有结婚、生小孩才是幸福,也有很多女性没有其中任何一项经验也是个杰出的社会人,活跃在社会上。只要依照自己的意志跟价值来选择就行了。但是,如果连想这么做都不能的话就太过份了。 想到这里,耕平差点抓起头发捉狂了,好不容易才从思路的迷宫中挣脱出来。这个把英国制西装穿的直挺的挺的,傲然伫立在这里的近石所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必须加以怀疑。因为,就像高挂在空中的日全蚀一样,这个男人只有外表光鲜亮 丽,内部全是黑的。 *** 把白兰地的杯子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近石转向了玻璃墙面。俯视着黑漆漆的地面,近石的双颊刻划出了淡淡的笑。 “唷,好大的一场火灾呢。新宿正前方不是亚洲劳工特别多的街道吗?那赤阪附近吧?黑和红和对比真是太好了。” 耕平真想着被包在英国制西装里的近石背后狠狠的踹上一脚。但是他克制住了,接着问:“不是百分之百都会长生不老吗?” “一定会的。只要两者融合了。” “那么,只要让那个生物跟自己完全分离不就行了吗?” “不可能的,完全融合后就不能分离了。硬要分开的话就会死,肉体会炸的四分五裂。”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呢?简直就是没有出口,死路一条嘛。耕平在沮丧到绝望的倾斜路上,勉勉强强的撑住了脚步。 “这种事谁相信啊!你根本就是乱说一些无从证明的事,像这种蠢话,你最好少说一点!” “蠢话?”近石露了愉快的笑容说:“你要这么想不这么想吧,对无知之辈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不管你怎么叫骂,我都要得到那个不女孩。” 耕平不是来叫骂的,他只是下定了决心要阻止近石可怕的欲望。他假装无意识的移动着身体的重心,近石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不放在眼里,还是傲然的说着话。 “被生下来的将是我自己。” “什么意思?” “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出生的婴儿会拥有跟我完全相同的遗传达室因子,而且把我所有的记忆接收过去。” “胡说!” “你用错了感叹词吧?应该说太美妙了才对啊。” 愉悦的笑声从近石的嘴巴里流泻出来,像黑墨汁一样污染了空气。耕平发觉自己的额头跟脖子上已是汗水淋漓。 近石开始了一长串的发言,他说:“那个小女孩不过是我重生的容器而已,我知道她跟炽天使已经完全融合了,所以我才选择她。一般人是无法承受的,那个小女孩让我再生后,也活不下去了。再生后的我到达年轻辉煌肌肉年龄的取顶峰时期时,就会长生不老。那个小女孩不过是我的苗床而已。” “你以为来梦会答应你做这种事吗?” “小女孩的意志不是问题。她被选为我这种伟大人再生时的母体应该高兴地牺牲才对。为国家和伟人牺牲自己是最美好的行为啊。” “谁是伟人?” 茺谬的感觉压过愤怒,耕平好不容易才挤出了那么一句话。近石根本不管对方的反应,继续说:“我已经不想再做那种世俗规范中的好人了。” 好人?耕平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了近石的脸一眼,可是好像满认真的,而且还渐渐的露出怀旧的表情。 “秀才学生、政府官员,然后当上银行家。至今所走过的路,都是备受社会尊敬的人生,但是那种完全找不到缺陷的模范人生有多么无趣,像你这种二流大学的庸才是不会懂的。” 耕平心里想“要你管!”,但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近石。 “所以我有一个奇想,那就是在找得到永生之前,先好好的玩个痛快。这场东京大火将成为我重生之前的预祝。” 像近石这种为了自己的欲望牺牲了许多人的男人,居然也会在意社会的眼光,简直太可知了。不过近石可能也有他自己的不满。譬如说,他本来可以拥有奔放自由的人生这类的。但是就算这样,来梦也没有义务为了让近石自由快乐的人生而牺牲。 “将来,在我指导下重生的东京” 近石正要继续说下去的同时,耕平往地面用力一跺,跃向侧面边,抓起放在墙边紫檀台上的波希米亚玻璃花瓶朝近石扔过去。近石上半身一偏,闪过了飞来的花瓶。就在这一瞬间,耕平驱上前去扭住近石的手臂,把近石压倒在地面上。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儿!” 仿佛那个声音本身就形成了一道障壁。当耕平的两手快要购到近石的领带时,就在那半瞬间之前,耕平撞到某种东西,被弹了出去。两个翻滚、三个翻滚,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站起来时,手触摸到某种东西,原来是插着三根大蜡烛,呈山字型的锨制烛台。耕平抓住了烛台,就像中世纪的骑士握着长枪一样的姿态握着烛台刺向近石。近石没能躲开摇曳的火焰尖端,英国制的西装衣领散发出焦味。 近石把手一挥,耕平的身体又被弹了出去。烛台猛烈的撞上墙壁,滚落在地上,但是,应该同时撞上墙壁的耕平却消失了踪影。 “呵呵呵” 近石不但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还显得颇有余裕。耕平就坐在另一个靠墙的沙发上喘着气。 “呵呵,你也会用超能力把自己的身体送到别的地方啊,看来我得浪费一些时间了。” 近石的手动了,手掌慢慢的由朝上翘转为朝下。放在房间一角的笨重衣橱突然无声无息的浮到了半空中。往两边开的门敞开来,里面的抽屉像被从弹射器里射出来一样,以飞快的速度冲向耕平。抽屉一个个撞上墙壁,破裂四散,碎片像雨一般落到地面上。接着是衣橱本身在半空中飞驰,伴着雷鸣般的声音撞上墙壁。碎裂的残响声中夹杂着近石的声音。 “怎么样,要我把你的内脏压碎呢,还是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折断?或是把你的肺和肠绞成一团?” 近石又转过身去。好不容易躲过抽屉的空中攻击,耕平喘着气靠在墙壁。他真的觉得很不甘心,自己只有闪躲的份。 “好坚强的小鬼。” “没有你坚强。每天晚上至少有七个死人站在你的枕头边,你却你能安然入睡,真是太坚强了。” “真会耍嘴皮子!” 近石一边吼出这句话,一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能有是对自己的力量居然对耕平无效觉得有点奇怪吧。但是这个表情又有了奇妙的变化,近石停止即将展开的攻击,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你仔细想想吧,小鬼。” 呼唤他的声音,带着魔性的震动。 “能够没有遭到任何阻碍顺利爬到六十楼,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把保镖带在身边?嗯?用你的智慧好好想想吧。” 一进间,耕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不需要近石提醒,他早就觉得纳闷了。不过,对于没有带保镖这点,耕平认为是因为近石不相信任何人,而且有强烈的自信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这应该是一个很充分,很能让人接受的理由,但是近石那几近于残忍的语气中蕴涵着更不祥的意义。 “耕平大哥!” 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让耕平怀疑自己的感觉和理性。回过头,映在眼底的是几根蜡烛跟摇曳的火焰,还有穿梭其间而来的来梦。脚步不像平常那么轻快,那样子就像个快要到达终点的马拉松跑者。 “来梦,你来做什么?” 耕平先是呆住,然后觉得脑海里雷声大作。他终于了解近石的意思了,近石让他靠近自己的理由是要引诱来梦现身。 只要耕平在,严禁构就会跟来,耕平被利用了,被当成了狠毒奸计的诱饵。 来梦跑到耕平身边,用抗议和坦怨的视线看着耕平。 “耕平大哥去哪里,我都知道的。说好不管去哪里都在一起的,你怎么可以放下我自己跑走呢?” “你真傻,来梦” 翻开字典,“傻”这个字眼没有称赞的意思,也没有感谢的意思。来梦为了到耕平所在的地方爬了六十层楼。一定会累的连脚都举不起来,耕平想象她喘着气,在好长好长的阶梯上一步一步 往上爬的样子,言辞的表现力就变得非常的贫乏,只能说出那么一个“傻”字。 当然,另外那个人是跟这种想象力完全无缘的。 “真令人感动的相会啊。我本来是打算在小女孩面前把你折磨到死的。当然现在还是这么打算,不过稍微改变一下方式也不错。” 迫不及待的近石背后,日全蚀的太阳已经开始接近地面了。不久后,真正的夜晚将取代假的夜晚,笼罩整个社会。 “不知我反过来做怎么样?先让你动弹不得,然后再玩弄这个小女孩。让你不想看都得看,不错吧?” 耕平现在才知道的石刚弘这个社会菁英根本就是个最差劲的性虐待狂。小田切亚弓对父亲的评语是正确的,近石是个折磨他人中寻找乐趣的男人。 “他是坏人!” 来梦用愤怒和厌恶的眼神看着近石,明快的下了这样的判断。因为人就是让“耕平大哥”遭遇种种危险的罪魁祸首,所以一定是坏人--来梦的价值基准既明快又准确。 “坏人?” 近石开心的看着来梦。 “你就要在胎内培育这个坏人啦,小女孩。很遗憾,不能让你了解名誉和荣耀的重要性。” 近石的话,来梦完全听不懂。只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全身颤栗。近石全身放射出来的毒念非常的强烈,说不定意志不够坚定的人还会晕过去呢。 近石把两手举到脸前,做出勒紧什么的动作。耕平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捏住了,发不出声音来,气管受到压迫,呼吸变得非常因难。发现异变的来梦,倒抽了一口气。 “耕平大哥!” “你的耕平大哥好像没有力量回答你啦。” 近石挺着胸膛,尽情的嘲弄着。他们个对于征服他人、反复嘲弄他人这种事永远不会厌倦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管理下的东西银行一定是个充满恐怖的工作场所,就像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一样。但是现在遭受折磨的是耕平,肺部细胞为了追求新鲜的空气就快要爆裂了。眼前闪烁着无数的蓝色斑点。近石凶狠的笑脸就在斑点的另一端跳跃着。来梦伸出手,想扳开那个卷绕在耕平喉咙的某种东西。耕平已经快要沉没到意识的水面下了,就在这一瞬前,两个人的思潮突然同时炸裂开来。 “住手!”、“住手!” 室内充满了闪光。 池袋周边的人一定都看了塔顶闪烁着白色的光芒。能源冲撞爆炸。略逊一筹的人被弹出去了。不是耕平,而是近石。数十个烛台齐飞出去,在大气的波涛中,近石的背部撞上了玻璃墙。 *** 像巨大的蜘蛛网般龟裂开的玻璃墙前,近石好不容易才撑起了身子。无懈可击的绅士第一次露出了破绽。头发凌乱,表情完全变了一个样。他用力踩着翻倒的家具和散乱的蜡烛,两眼发出锐利的光芒。咬着牙说:“怎么可能” 这是耕平不只用过一次的台词,现在换近石用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被弹出去?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的” 横飞出去的蜡烛大半被能源的强风吹熄了,室内渐渐被锁入黑暗中。在不断拨开一层层的黑暗后,近石把视觉焦点对准在来梦与耕平。磨牙般的声音从他的嘴里流泻而出。 “我懂了,因为你们是两个人。当两个人的波长完全融合时,所产生的能量就可能性把我弹出去。” 不把所事情都说清楚就不能让自己妥协--近石似乎有这种怪癖。 耕平把来梦扶起来,面对着近石,耕平突然有种奇特的想法。这个叫近石的男人会不会只是在演一场独角戏而已?他只在乎自己,其他人都只是障碍或道具。他是不是从来没想过,除了自己以外,其他的人也是会思考的? “算了,反正我一定会惩罚你们的,你们将因为把我弹出去而受到惩罚。” 近石的指着耕平。只要耕平消失,来梦就没有力量了。对近石而言,这是个很简单的减法。 “我要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塞进你自己的嘴里。” 耕平的心脏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好像要在体内爆开来了。一阵头晕目眩让他差点就要蹲下了。就在此时,来梦从他身后抱住他,当他察觉时,痛苦已缓和了不少。 耕平本是想从前面掩护来梦,结果却是来梦从背后保护了他。少女的手放在耕平胸口--小小的手紧紧的守护着耕平的心脏。近石如果要攻击耕平的心脏就会伤到来梦的手,这是近石所不希望的。 “自作聪明的小鬼” 近石从齿缝中挤出这一句话。但是来梦并不是聪明才有这个举动,她只是不顾一切的抱住耕平,结果凑巧阻碍了近石的计划而已。近石改变战术,不再攻击耕平的心脏。既然他们在一起不能攻击,那把他们分开就行了。 “怎么了,正义的骑士要小女孩保护,你不觉得可耻吗?是男人的话,就堂堂正正的跟我分个胜负,何必拿小孩当挡箭牌呢?” 近石为达目的的畅所欲言。虽然心知这是挑拨,但是耕平还是受到了伤害。当他把来梦的手扳离自己的身体时,背后传来了一个沉着长者的声音。 “年轻人,冷静一点。这点挑拨都受不了,恐怕会守护不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喔。” “北本先生!” “哎呀呀、看样子我赶上最高潮了。” 北本先生手上的手电筒又亮又强,照亮了凌乱的房间的每个角落。 “我是个很任性的观众,没看到最高潮是不会满足的。看在我一把年纪还爬上六十层楼的份上,你就允许我欣赏吧,近石先生?” “你的确已经到了不必用一时冲动来取得谅解的年纪了,如果你乖乖待在家里下棋的话,或许还可以活到八十岁呢,干嘛跑来这里缩短寿命呢?” “这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比你长命,而且更悠哉、更健康。” 好像成了养老院里的老人的唇枪舌剑了,就在耕平萌生这缺乏紧张感的想法时,舞台上又多了新的角色。近石的表情从怀疑转为愤怒,一个对他、对耕平而言都显得相当意外的人物出现了。 “父亲,你好像陷入苦战了呢。” 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声音从小田切亚弓的嘴里流泻而出。穿着和服,半隐藏地阒她背后的女性则是原姓宗方的宗方礼子。 “父亲的力量就要被更大的力量封锁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第一次尝到挫折的滋味,你觉得怎样啊?”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早就把母亲找来附近的餐厅啦,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就赶来呢?” “你背叛我,亚弓,你” “我只是觉悟了而已,当然,觉悟前发生了不少事。” 听着父女俩充满憎恶的对话,耕平隐隐约约掌握了状况的轮廓。亚弓所下的赌注是让耕平和严禁构的力量汇合打倒父亲,近石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瞪着礼子,喘着气说:“我娶你当妻子,让你当帝王的妻子,给你荣华富贵,你却忘恩负义,你你!” 近石的声音嘶哑,自大骄傲的帝王假面具剥落了一部分,卑俗小人的真实面孔暴露在大气中。看到这个情景,耕平明白了。这个男人的邪恶和自大都是假借他人的力量得来的。大学的名气、工作的权威、前妻娘家的门第和财产还有从魔道书取得的知道,全都是借用别人的力量,然后错以为是自己本身的力量。结果面临预想不到的造反和抵抗,借来的力量发挥不了作用的时候,就只能露出歇斯底里的狼狈相了。 “我要把你们全部杀掉!让你们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谋。” 近石的样子非常恐怖。但是表现出来的不是他有多可怕,而是暴露了他的软弱。这一点 来梦也看出来了,所以当近石扑过来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害怕,快速的向后退一步,让近石挥过来的手扑了个空。这时候,迅速锐利闪过的耕平的手腕,准确的一拳不偏不倚的落在扑空后脚步蹒跚的近石脸上。而且这一拳还是左勾拳,打的他鼻血四溅,身体以右脚跟为支点转了好几个圈。看着鼻青脸肿、翻滚到旁边的近石,耕平心里想“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教训而已,这个男人应该没有什么资格抱怨吧”。 倒在地上的近石发出模模糊糊的呻吟声,把身体弓起来,不一会儿,身体就开始激烈的扭曲起来。 “看,有东西跑出来了!” 来梦说的没错,身体缩得像是子一样的近石,从鼻子和嘴巴喷出了像白色气体的东西。那东西与其说像萤火虫,还不如说像夜光虫般地一边洒落光芒,一边像绳子细细长长的向空中延伸。 但是,延伸停止后双缩了起来,要再回到近石体内。 玻璃墙不断发出强烈的声响,然后迸裂开来,能源从室内奔向室外,碎裂的玻璃碎片冲出室外,转化成数千万的光片乱舞;转化成瀑布,倾泻到两千公尺下的地面上。如果是处于平常状态,地面上不知道会出现多少伤亡的行人呢? 外面的风吹了进来,伴随着气和黑暗的强风无秩序的狂卷着。掉落在地上的坐垫、花瓶、裱框的画都飞了起来,在坐空中激烈的舞动着。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的吊灯一个旋转,锁链终于断,发出鸣叫声飞出去。耕平抱住来梦跳到旁边,在地面上翻滚了圈。掉落在地板上的吊灯所发出的沉重声响还没停止,就听到来梦的惨叫一声。在地面上挣扎的近石,一只手抓住了来梦的右脚踝。 “这个女孩是我的。” 近石的宣告声,就像生命的铰链在轧轧作响。 “为了重生,我需要这个女孩。我要让她受胎,然后咬破她的肚子重生。” 来梦把左脚猛烈一甩。踢到了近石的脸部。耕平抱着来梦,践踏近石那只抓住了来梦脚踝的手。不必同情近石,也没有那样的余裕。当他把全身力量放在鞋底用力一踩时,近石的手背骨好像折断了。耕平拉起来梦的身体时,惊讶和恶心让他倒抽了一口气,因为近石抓着来梦的脚踝的那只手,皮开始一点一点的脱落从英国制西装袖子看到的是,没有骨、没有肉、绽放着光泽的绿色果冻般的物体。 近石的脸上的皮肤也剥落了,一团果冻中只剩下眼球和牙齿还保持着人类的形状,闪闪发光。近石站起身来,上下排牙齿像坏了的响板般吱吱嘎嘎的响着。他张开两手,又要扑向耕平和来梦。就在这时候,那个奇怪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西装的胸前膨胀起来,鼓的高高的,扣子和衣服发出声响,迸裂开来,从那里喷出来的是火焰。抱着来梦的耕平看得目瞪口呆,在革种冲动的驱使下,把视线转向了旁边。 宗方礼子的手上有一团火焰,那是燃烧到一半的铜板画。铜板画上画着什么,耕平可完完全想象出来。 “碰”的一声,蒸气爆炸的声音后,绿色的黏液四溅,近石的身高突然矮了好多。他的头飞了出去,向保龄球般的地下翻滚。绿色的头瞪着礼子,懊恼的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礼子” 礼子用失去焦点的眼眼看着丈夫的头,沉默不语。代替她用激烈的语气回应的是女儿不田切亚弓。 “妈妈跟你生活了二十年呢,虽然所受的待遇跟奴隶一样。但是,就算是九官鸟,养了几个月也能学会几句话,你以为妈妈会得不到你一点秘密吗?” 也就是说,她知道打倒近石的方法。但是在这么做之前,要先封住他的力量。现在方法和机会两者兼备,终于打败了近石。近石已经不能再辩驳,因为他做不到了。绿色的头溶化了,像蚕豆汤一样流泻在地面上,眼球凸出,垂吊着,眼窝里也喷出了火焰。失去头部的身体完全裹在火焰中,跳着奇怪的舞步。不久,肩膀撞上玻璃墙前,已经破裂了一半的玻璃发出尖锐的碎裂声,近石的身体被抛出空中,然后往下坠落。一边坠落,一边燃烧,在离地数十公尺处时,火焰四散,化为乌有。 头部一边燃烧,一边凋萎,存活下来的人们视界为之一变。来梦和耕平同时向窗外望去,看到的是沈落在太阳,而不是日全蚀。闪烁着金黄而且深圳特区红的光芒。虽然小,却是一个强烈的光和热的聚集体。 当冻结的时光再度流动时,第一个采取行为的是小田切亚弓,露出与感伤或余韵全然无缘的表情。北本先生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她说:“今后打算怎么办?” “这种时刻的台词,很早以前就被定型啦,那就是‘出国去’。幸亏这个世界没有被统一成一个国家。” 亚弓转过身去,握住木然站立着的母亲的手。那种握法非常的粗暴,“走吧!”这句话的语气也很冷漠,因为她不习惯温柔的表现方法,耕平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亚弓的心情。亚弓面无表情的从伫立的三个人面前走过,没有说一声再见。三个人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样比较适合亚弓,三个人就在沉默中目送着亚弓和她的母亲。 以后,小田切亚弓必须守护着形同废人的母亲,还必须为自己的演唱会出现伤亡者负起责任。她会被带到警察局录口供,对她的偶像形象将造成伤害,她大概得从零做起吧。这些事都必须由她自己承担,不是旁人可以介入的。 北本先生低声对耕平说:“怎么样,她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女人吧?” “也许吧,不过,不管怎样,都是与我无缘的女人。” “万一有缘,就是她继承了父亲的邪恶,再来找耕平和来梦麻烦的时候吧。”这就是耕平所做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庸俗结论。由她这次的言行来看,并没有转向正义的迹象,只是藉此抒发了她个人积压已久的怨念,同时利用耕平和来梦铲除了她最大的阻碍者,这样的色彩反而比较浓厚。不过为了双方着想,耕平当然不希望事情会演变成那样。据北本先生说,她的手上还有很多幅铜板画跟《圣蛇灵连祷书》。而耕平为了保护来梦跟自己,今后也不会再吝于使用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了。 在富士山地区,晚秋的太阳已经快要完全沉没了,那是个从黑暗中被解放出来的金黄色和深红色的圆盘。才刚看到星得在将暗未暗的天空里开始闪烁时,就又被突然了现在地面上的巨大星座遮盖了天空所有的光芒。停电结束,东京的电气光芒又恢复了正常。这是十一月一日,下午六点。从能户耕平和立花来梦再会后,大约经过了四十八个小时。 “电梯会动了。” 来梦向大家报告。亚弓和母亲已经下楼去了。不过看来耕平和其他人不用再走六十层楼下去了。 可以乘坐四十个人的电梯,只乘载了三个人往下滑落。在电梯里面,耕平发出疲惫的叹息声,也不算是发问的喃喃的说:“这件事算是结束了吗?” “对我们而言算是结束了,之后的事就交给警察和政府了。至于圣路加斯大学就要靠池之内啦。不过,除了说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怪异现象之外,恐怕也没办法做什么正式的发表了。” 耕平边听北本先生所做的稳健总结,心里边想着“或许,什么都没有结束吧?”结果,近石不是全能的,也没有领会到真理。他一定只是读了《圣蛇灵连祷书》,理解了其中一部分,再撷取对自己所读的一部分而已。运用在自己的欲望上而已。他得意洋洋对耕平说的那些话,也都只是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而已。拜蛇教、《圣蛇灵连祷书》、异世界、异世界居民,还是完全没有交代出一个清晰的全貌--如果有所谓的全貌存在的话。 魔道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人类可以操纵的,控制不了野心和欲望就只有走上自灭一途。就像麻药一样,自我膨胀, 自我陶醉的结果,就是走向破灭。耕平再次觉得这种东西没有必要拥有,也没有必要使用。 走出旅馆,一整列的街灯闪耀着白色的光芒,走在街道上的人都发出喜悦的欢声。异常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至少,目前是。 结果,这一晚耕平又留在北本先生家。 “现在回去太奇怪了吧。等天亮了再回你的公寓吧。而且,万一明天醒来还是黑漆漆一片的话,没有你在会觉得很可怕的。” 北本夫人很有技巧的把他留了下来。吃过饭后,电视全是在报导异常的一天的特别节目。北本先生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冲掉了好几天来的疲劳。耕平和来梦坐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突然,来梦侧耳倾听着某种声音。 “耕平大哥,是虫叫声呢。” 北本先生曾经评估过耕平和来梦的力量,他说“不是十加十的力量,而是十乘十的力量。也就是一百,而不是二十的力量。”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如果就不是由他单方面来保护来梦,而是他跟来梦一起保护自己的话,那就更好了。不过耕平觉得,力量的泉源不是来自异次元的存在,而是来自于人类之所以身为人类的心要资源中。 虫儿们在窗边秦着高高低低的夜歌,明天应该会是个大睛天吧--如果天真的会亮的话。然后,早晨的晨歌将换成鸟儿们来吹奏。 第一章 针叶树林 第一章针叶树林—— 人口密度这么高的国家居然存在着这种无人的荒野!十九岁的能户耕平有点难以置信地眺望着眼前这片针叶树林,在那里可以看到一个非常巨大的三角影子,那是本来应该耸立在苏格兰,而且是北方高地荒野的古城城塔,听说是将苏格兰的古城解体后,再运到日本重建的。 刚听到这件事时,耕平觉得这么做实在没什么品味,可是那座苏格兰古城却好像跟这高原还满协调的。号称这个国家的最大山岭--北阿尔卑斯,在森林的另一头呈现着压倒性的威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雾气的关系,竟看不见传言中的气派。 耕平一个人站在这灰蒙蒙的雪地里,心头不断涌现一股孤寂的感觉,他动一动裹着羽绒外套的身体,便踩着积雪再度跨出了步代。再怎么看,现在都像是即将下雪的前兆,等风雪大做就不好了。 突然,耕平的脚步停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树间动,他想“会不会是熊?”但马上发觉自己的想法很愚蠢,在这个季节,即使有熊,也应该在冬眠了。而且熊的毛也不可能是以绿色和红色为基调的格子花呢 那个影子轻捷如兔,飞跃到耕平身前。 “耕平大哥!” 是个短发的年轻女生,她的大眼睛闪呀闪的,直直地盯着耕平,是立花来梦,她几乎是朝着耕平飞奔过来,所以差点撞上了他手上的运动背袋。 “怎么这么慢?害我好担心。” “对不起,引擎半路出了问题,听说走路只要三十分钟,我就用走的了。” 不过耕平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所谓的三十分钟是指在没有下雪的季节,所以他虽然走得很快,还是花了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 “从这里去只要十分钟。” “你来接我吗?谢谢。” “行李重不重?” “不重不重。” 耕平轻轻敲了一下来梦的头,走上通往针叶林的道路。 两个认识还不到四个月,但现在耕平却无法想象没有来梦的日子。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夏天的尾声,一个无人车站;第二次则在秋天,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在耕平上课的大学。虽然每次见面都会被卷入一些奇怪的事件里,但对耕平而言,那并不算什么,即使老是为了保护严禁构而受伤,他都觉得很充实。 来梦这边对耕平也是绝对的信任和深情,虽然耕平的大学同学都笑他有“恋童症”,但他也不想去多做解释,他心想“十年后你们等着瞧吧”,根本不把那些谈起聚会、相亲、电视节目就眉飞色舞的朋友放在心上。他放眼这片寂静的土地,竟是如此地宽广。 据说这里早先曾被规划为冬季奥运的综合滑雪项目竞赛场地,因为预期地价会上扬,所以旅馆、体闲别墅一下子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四周。没想到预定地竟换了其他场所,结果之前的开发计划全成了纸上谈兵。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政客和财团暗中进行台面下的利益输送原本就司空见惯。等时效一过,就只剩下“建设预定地”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插在空地上。 这笔身价暴跌的土地最后被一个资产家收购,他特地从苏格兰进口大量的石材和木材,在这上面重建了一座古城。这座古城的主人是北本先生的朋友,叫做“松仓先生”--已经跟他见过面的来梦这么向耕平报告。 在进入树林前有一个湖,听说从湖畔走到这座城堡只要五分钟。 从上空看,这个湖是有一点歪斜的图形。它的直径不到两公里,冬季会结冰,结冰厚度高达三十公分到五十公分,虽然非常适合溜冰,但是湖畔并没有任何的观光设施;湖中也几乎没有鱼,所以也没有人会在上面挖洞钓鱼。这个小小的、只有强烈寂寥感的湖泊在三十年前曾经发生过大事故:一辆满载溜冰客的不定期长程巴士在大雪中走错了路,翻落到湖低,溺死加上冻死的人大约有四十人,这在当时的报纸及电视曾经喧腾一时。 如果一个地主曾经有许多人死于不幸,那个场所就一定会成为怪谈的舞台,这个湖也不例外,谣传到了夏天,这个湖的水温还是异常的低,还有求救声会从雾里传出来等等。但是当媒体的炒作热潮过了之后,这个湖就完全被遗忘了。即使全日本因泡沫经济而一头栽进狂热的投机跟开发中时,这个湖也还是沉默着。当大家为奥运预定地的事情喧闹时,也不曾有人提议把这个湖当做溜冰会场。 转了一个弯,从树间就看不到那个湖了。 “来梦是第一次滑雪吧?” “嗯,耕平大哥会教我吧?” “我也没什么经验啊,才滑过两、三次而已。” 耕平高中时参加过滑雪学校的训练,但却遭到爸妈的强烈指责“现在学滑雪,对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吗?”他们对耕平似乎永远都是这种盘问的口气。 雪突然间落了下来。 “糟糕,下雪了。” “快到了,拐过那个弯,马上就到了。” 来梦拉着耕平向右绕过一棵高大的针叶树树根后,视野突然变的很开阔,树林中央有一片跟东京内的小学校园差不多宽广的空地,苏格兰古城就矗立在上面,那里虽然没有城垣,但是它自然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大片大片的自然石铺地上刻着白色的英文字。 tomlntou 当能户耕平站在多明多尔城的玄关时,是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四点二十分。 *** 出来迎接耕平和来梦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绅士,对来梦而言,他可是重要性仅次于耕平的人,也就是“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的理事长兼馆长北本行雄先生,明年三月来梦小学毕业后,他就会正式成为她的监护人。 “哎呀,耕平的运气还真背,在下雪的时候到。” “要打搅您了。” “不必客气,反正这不是我家,你就好好玩一个礼拜吧。” 北本先生本来就打算招待他们两个去滑雪场,但是松仓先生邀请他到城堡来,他就顺便把他们两个叫来了。刚开始他婉拒过,可是松仓先生说“那就把他们一起带来嘛”,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谢绝了。北本先生带着来梦先在二十五日就到了,耕平则在结束短期的家教后,在第二天抵达。 一进到屋内,就传来配合钢琴伴奏的女性歌声。 mawellton_braes_are_bonnie where_early_fa"s_the_dew an"_it"s_shere_that anniturie gi"_ed_me_her_drorue 用原来的苏格兰语唱着《annieurie》这首歌。 “听过好几百次了,还是很好听。” 喜爱居尔特民谣的北本先生开心地说着。耕平也喜欢这首曲子,不过演唱者是谁呢?她开朗的歌声反倒突显出了古城沈郁的气氛,这点连北本先生也感受到了。 “她其实可以再唱得含蓄一点,这么老的城堡说不定会因为石头产生共鸣而坍崩呢。” “好像是颇有来头的世家呢,大概流传有不少故事吧?” “放心吧,现在的城主会很自傲的告诉我们这段历史的。” 以前读过的世界史,像水泡似地在耕平的脑海里迸开来:斯图亚特王朝、都铎王朝、蔷微战争、百年战争、清教徒革命、黑死病、首长令、统一令、西蒙德蒙非尔、克伦威尔真的背得非常辛苦。历史故事本身应该是充满了乐趣才是,结果被迫记忆的却全是土地制度、税制之类的。 “这次三个人都到齐了,实在太好 了。” 北本先生会这么说是因为育幼院的院长曾经劝告他说:“请想想其他小孩的心情,如果他们知道你特别眷顾立花来梦会很难过的。” 院长的意见很中肯,北本先生必须兼顾到这一点,所以他招待育幼院所有的小朋友去滑雪旅行,只带来梦一个人到城堡来。耕平不得不感叹有钱人果然不一样,可是北本先生解释说他这么做是因为捐款给立案的福利机构可以免税。 “来梦,你带耕平到房间去。我先去沙龙陪城主说说话,你们放好行李就下来。” “就这样吧。” “走吧,耕平大哥。” 来梦拖着耕平的运动背袋,耕平也没什么异议,就向北本先生行了一个礼,任由来梦拖着他走了。 来梦在城内来来回回探险了一天后,好像颇有心得,毫不费力地当起耕平的导游。突然,她回过头说:“我还以为城堡会更明亮、更漂亮呢!” 耕平不禁笑了起来,他知道来梦想到的不是城堡,而是宫殿。他们正在走的走廊,铺着石板,天花很高,拱形窗户上的百叶窗紧闭着,昏暗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可是,房间内的装潢和家具都是一流的:一张双人大床,还有电视,暖气也装上了。隔壁是来梦的房间,再隔壁是北本先生的房间。 也就是说,来梦的房间由北本先生跟耕平左右守护着,如果要更安全的话,大权就只能在门前摆一对石狮子了,耕平想着想着不禁苦笑:“这次是应北本先生朋友的邀请而来,干嘛要这么小心呢?”不过,随后又想“无论到任何地方还是小心一点好。” 浴室里只有白色的陶制浴缸、马桶跟洗脸台。看来西洋人的城堡并不是什么舒适的住处。如果在阴冷的冬天,窝在这样的房间里点着煤油灯写东西,可能真的会让人相信有魔女跟狼人的破在吧?耕平没有去过苏格兰,但是听北本先生说初秋的时候,那里的景色简直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开着车子,每隔五分钟就可以看到散落在谷间或山丘上的古堡。耕平心想,不管将来有没有机会去观光,都可以把这次当做模拟体验,只可惜现在是冬季。 他放一行李,把羽绒外套扔进矮柜里就走出房间。 城主松仓正晴的名字很像江户时代诸侯的名字,听说是北本先生的大学同学,他的风采翩翩,五官轮廓分明,头发和胡须也都黑亮亮的,如果当舞台演员工定会很抢眼吧? “你们的事北本先生都跟我说过了,尽管待着,不要客气。” 他的声音爽朗宏亮,给人充满生命力的印象,但他身边的年轻人却跟他恰恰相反,他们大概二十出头,不但沉默的出奇,身子骨也细瘦的很。 “这是第男博信、长女笛子、次男光树、三男赖之。” “北本先生,你干嘛这么快就揭开迷底嘛,害我失去了出谜的乐趣。” 松仓先生放声大笑,但那四个孩子却一点笑容都没有。耕平心想,他们可能是不高兴自己的名字被拿来当玩笑的语柄,可是,看他们的表情又好像不是这样,只是给人一种奄奄一息,没什么生气的印象。 “不过,这个城堡真的是不得了呢!” 北本先生很唐突地转移了话题。 “花了不少钱吧?” “没你想的那么多啦,城堡本身的价格加上解体费、运送费、组装费、还有内部装修、家具等等嗯,全部还不到十亿日币呢,不过,这不包括土地费用。” 松仓并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 原本他是打算拿它来开旅馆的,但是日本有很严厉的建筑基准法,像这么旧的石造建筑物是不能提供给旅客住宿的。除非他们采用的是“将石材薄片贴在铁筋水泥外壁上”这种建筑方法,否则就不能拿到执照,知道这些事后,松仓先生就断念了。 耕平一边听着长辈的对话,一边想着明天的事:“听说开车到滑雪场只要三十分钟,只要雪不太大,应该可以玩得很开心吧。” 松仓坐的安乐椅附近,有个可以烤整只牛的巨大壁炉,金黄色的火焰正在里面舞动着,看着壁炉,耕平突然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会被邀请到这个城堡里来呢?” *** 来梦口中的“松仓先生”是很好客的人,除了北本先生、来梦、耕平之外,还有五、六个客人,再加上秘书、管理员夫妇等大概有二十个人住在这个城堡里。 所有的人只在晚间六点三十分的用餐时刻才会碰面。本以为晚餐一定是西晚,结果松仓先生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长型的餐桌上摆满了和式的菜肴。海鳗、信州的牛碎肉、汤豆腐、河豚生鱼片、醋腌渍品、卤制蔬菜等等,以耕平有限的知识跟经验根本不能正确说出每一道菜的原料。周围的大人们不时地赞美着料理的味道和餐具的精美,但是有很多食物对耕平和来梦来说,根本就不知道价值在哪里。不过饭后的扁条面,耕平倒是吃得干干净净的,甜点就让给了来梦。甜点是用砂糖煮杏子,再淋上一点雪花片做成的,来梦很坦然地接受了耕平的好意,把两人份都吃完了。对于太过高级的料理,来梦似乎不怎么能适应,但是,她对这份甜点好像还挺满意的。 “哎呀,可以不怕胖而拚命吃,真是幸福啊。” 发出感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性,她穿着耀眼的紫色礼服,胖得像是礼服随时会迸开来似的。不过人好像还不错。听说她在横滨有一个合唱团跟声乐学校,耕平忽然想起,原来唱那首《annieurie》的人就是她啊! “能户是大一的学生吧?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耕平马上老实地回答松仓先生:“我想取得图书馆管理员跟博物馆学艺员(负责整理资料、调查、研究等工作的人员)的资格,从事那一方面的工作。” “唷,很不错的想法喔。” “哪里,并不是拿到资格就可以了。” 对于将来,耕平曾经想过很多。那种轰轰烈烈、可以让后世史学家记一笔的人生,他没兴趣、也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资质;现在的他只希望能够好好地守护着来梦,这种事不需要对他人说,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但是他可先要做到经济独立才行。已经放弃了家族医院继承权的耕平,偶尔也会想“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 虽然他还是可以要求爹妈遵循法律来分配资产,但是,他怎么样都不愿意让价值观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双亲来掌控自己的人生。 耕平曾经拜访过“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一次,那是一栋座落在住宅区的洋楼,它比周围的住家宽敞,但还称不上是豪邸,一楼有办公室、研究室、接待室、馆长室、茶水间、化妆室等,二楼则是书库;而所谓的研究室,不过是间普通的和室,壁橱里堆放着许多日文和英文的过期杂志,有着一头乱发的学艺主任正在这里制作小说家y普拉姆豪斯年谱跟作品表,他大约三十出头,戴着眼镜,外表看起来很爽朗。 “我虽然是主任,却没有任何部属,等你进来,我就有人可以管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当不了人家的上司呢,哈哈!” 这位主任原本是想在大学教英美幻想文学的,无奈一直没有空缺,只好每年不断地发表论文,等着人家来聘请他。北本先生曾经调侃他说:“在耕平进文学馆之前,你赶快娶个老婆吧。” “我看不行!” “为什么?” “唉!收入微薄,没人肯嫁给我。” “喂,是你自己没女人缘,不要把责任推给薪水。” 耕平被请进接待室吃点心。这个房里也有书架,厚厚的洋书拥挤的排列着。泡红茶给耕平的是事务长。 这位事 务长约莫五十多岁,拥有簿记和日文找字资格,以前在会计师事务所上班。由于孩子都大了,就进来这里工作。她对怪异幻想文学并不是很精通,但是江户川乱步、dr克恩慈几乎都读烂了,至于巨匠史帝芬森,她只有一句评语“啊,那个人我不行,看完他的书我就不舒服。” 耕平想“如果毕业后就要直接到这里工作,就必须先培养一些相关的知识和技能”,因为他可不想在一开始时做个领干薪的家伙。 再怎么说,耕平只有十九岁,还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所以思虑难免不周全,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重大的事都会想找北本先生商量,但是也要顾虑到北本先生的家人,所以凡事还是尽可能靠自己先做做看。 北本先生乐于守护这样的耕平,他并不吝惜资助他,但是一开始就被依赖的话,他会觉得很无趣;一方面他也不想伤害年轻人的自尊心。北本先生知道,耕平想过的是没有任何指南的人生。而且在正常情况下,北本先生会比耕平早四十年离开人间,在那之后,所有的事将落在耕平肩上,所以北本先生对他的要求越来越多。 “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但还是要适时地保持柔软性。” 毕竟环境再好,建言再多,行还还是得靠当靠人自己 北本先生跟松仓先生边喝着饭后的高级绿茶,边交谈着。 “那么,北本先生是不相信超自然现象的存在,而比较信任正统科学啰?” “也不完全是,不过我还是希望那些东西仅止于小说、电影的世界。” 北本先生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有超自然现象存在着,但是他不想大声宣传这件事,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扫过耕平的脸,耕平忍住了笑,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松仓先生把吉九谷的茶杯放在桌上说:“我对小说没有兴趣,全都是虚构的故事,胜不过事实。” “这也是一种想法吧。” 北本先生没有反驳他,松仓先生捻捻乌亮的胡须,接着将视线摆在耕平脸上。 “不过,北本先生的工作热忱感动了我,所以我决定看齐,今年是我最后一年邀请人到这里做客,从明年起,这里就要变成博物馆了。” “哦,博物馆?” “世界最大的超自然现象兼魔法博物馆。” 耕平和来梦对看了一下。他们本想再确认一下松仓先生的表情,但是因为壁炉里的火焰晃了一下,在松仓先生脸上蒙上了阴影,所以看不见。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北本先生兼任理事,随时提供一些建议给我们。” “谢谢你,可是我光研究小说就忙不过来这样吧,改天再详细跟你谈,小孩子们也该上闲了,所以先告辞了。” 北本先生边催促着耕平和来梦,边站起身来。出了沙龙,三个人决定到耕平的房间看电视、玩扑克牌。 “我真搞不懂那些有钱人在想什么?” “北本先生不也是有钱人吗?” “喂喂,棒球选手也有分大联盟跟业余棒球啊,我不想说我是穷人,但是跟松仓家摆一起就会很不自在。” “有差这么远吗?他到底是经营什么公司呢?” “不是公司,怎么?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一定知道,所以没有告诉你。” 松仓家是花道的传代宗师,号称“青雅流”,门下弟子有一百万人。光靠学员每月缴交的学费,一年就有高达六百亿日币的收入,而理事们都是财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原来是青雅流啊,那我也知道呀,我妈妈也在学嘛。” 耕平露出苦笑,流派的名字他还知道,可是对掌门人的姓氏就毫无印象了。 “那么,那位松仓先生就是掌门人吗?听您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挺有那个派头的,和服也很适合他的身份。” “不,他不是掌门人,他是理事长,流派中的第二高位者。掌门人是他们母亲,人人都称她为宗家。” 接着,北本先生耸了耸肩。 “她应该有八十五岁了吧,是个很厉害的老婆婆呢!听说宗家的统治力量很强,所以青雅流内部没有任何纷争,也没有任何可以让媒体炒作的丑闻。” “真的都没有吗?” “如果外面的人都不知这的话,就等于是没有。”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来梦突然发出低吟声。 *** 北本先生和耕平同时停下了嘴巴跟脚步看着来梦。来梦看着上方,两手紧握着拳头。他们两人也随着她的视线,向高处的窗户望去。 “火灾?” 窗外布满了摇来晃去的红色影子,怎么看都像是火焰。但是没有冒烟,而且石造的建筑物外面会有什么可燃物呢?但要是火灾的话,可得赶紧通报大家,耕平边这么想边靠近窗户,想再仔细确认。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但不是东西燃烧的声音,而是敲打玻窗的声音;不是用棒子;也不是用石子,听起来像是挥动着厚厚的布在敲打玻璃。 跟北本先生一样,耕平也知道这世上存在着超自然现象,现在说不定是什么怪物正要从窗户侵入,耕平调整一下呼吸,各前踏了一不。结果那个声音变了,不,应该说又加进了别的声音,一样是敲打的声音,只是声音钝了一些。微暗的长廊侧面在有个木制的大门,上面传来一阵阵有节奏性的拍打声,仿佛是在嘲笑屋内的人们。 耕平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常用的求生刀,拔起尖刃。他用左手拉开古色古香的门栓,在这当中,敲门声不但没有间断过,还越来越强烈,带着威胁性。耕平甩甩头,示意北本先生跟来梦离门远一点。 门被撞开了!在耕平伸手开门前,那扇门就往内迸开了!有一条类似红蛇的东西迅溜过,耕平没有意识地拿刀胡乱挥了一阵,但是,刀子却在那个红色物体上划开了一条大且深的裂痕。 那个红色物体消失了!它一瞬间被吸了出去。耕平瞧瞧门外,雪花纷纷飘进屋内,遮蔽了他的视线。 “刚才那是什么?” 北本先生抢先问了这个问题,耕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无言地抬头看看窗户,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划伤那个特体时,好像感觉得有液体喷洒在地面上,可是吹进来的雪却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当耕平正想再出去追那个红色物体时,有个人影出现在走良上。 “唷,怎么啦?” 是次男光树,但是大家并没有马上认出他来。他跟他那些兄弟和得很像,给人的印象都差不多,讲白一点,他们给人的感觉都很单薄,他就站在耕平前方,但是完全没有着地生根的感觉,倒像水草在那里飘来荡去的。北本先生约略说了红色物体的事,他听完后也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 “这里常有些奇妙的生物和无生物在游荡,我哪有时间一个一个去管。” “无生物?” 听到北本先生的指正,光树略带不耐地说:“幽灵不能称为生物吧?” “有幽灵吗?” 是来梦的声音。光树用藐视的眼神看看她,又笑了起来,那种笑让耕平打从心里就很讨厌。 “当然有,有跟着城堡一起从苏格兰搬过来的幽灵。这附近的湖里还有三十年前因车祸葬身湖底的幽灵。小妹妹如果不小心一点就会被那些幽灵拐走喔!” 光树正要伸手拍打来梦,来梦退后半步,这时候北本先生喊住了光树。 “你害怕是你的自由,但是请别传染给小孩子。” 北本先生的声音相当威严。 “那不是一个有为的成年人该做的事,除非你有不同的想法。” 光树没有马上回答,他用那种爱是不理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人:“对不起啦,小姐。不过,您把我看成一个有作为的成年人,真是我的荣幸。”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我是青雅流出版部门的部长,社团法人青雅流出版事业局局长。自就任以来,从来没出现过赤字,你们知道原因吗?” “如果就是因为你有才干,你大概会以为我在讽刺你吧?” 听北本先生这么一说,光树轻轻地鼓掌起来。 “我父亲是畅销作家,他不需要写波澜万丈的故事,也不必拥有挖掘人性的笔直力,只要在插花的技术解说中综合点从《圣经》或《般若心经》上的教条写成书,马上就可以卖一百万本了。如果一本一千日币的话,就有十亿日币了。” “他有强迫弟子们去买吗?” 北本先生相当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想说,你不能有所作为全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 “唷,唷,听起来有那种感觉吗?” “当然有,如你所愿的。” 北本先生用手拍了拍耕平的肩膀:“这位能户耕平先生,因为不愿意让父母左右他的人生而放弃了继承权呢!你要不要向他看齐,走向独立自主的路呢?” 光树的喉头发出了些声音,他用带有敌意的眼神看着耕平。 “你最好小心一点,骑士。圣少女常常是怪物攫取的目标,披着人皮的怪物也是到处都有的。” 光树发出高八度的笑声后,便背向人家离去了。看到光树的背影消失,耕平吐吐舌说:“那家伙什么东西嘛!” 北本先生用右手抚着下巴:“真是个心机颇深的小老弟。” “咦?” “他唠唠叨叨讲一堆的时候,那只红色怪物就趁机逃之夭夭啦。” “原来他是为了拖延时间?” 耕平又想了想“没错,现在出去,那只怪物一定已经不见了。” “耕平大哥,晚上出去太危险了吧?” 听到来梦这么说,耕平便打消了外出的念头。不过看光树那种态度,不禁让耕平怀疑,留在屋内也不一定更安全,但北本先生却泰然地回答说:“屋内应该还是比屋外好多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要求派车送我人去滑雪场或车场,看情形不对,一走了之就行了。” 虽然不是什么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睿智,但是比起现在外出,这个主意倒是实际多了。“说的也是”,耕平同意了北本先生的扣议。如果夜里发生什么事,就以不变应万变啦。在还可以做选择的时候,采取有余裕的行动会比急就章好得多的。 第二章 怪物们 第二章怪物们—— 昨晚上床时,耕平特别绷紧全副精神,以备半夜里发生任何事都能马上跳起来应付,但是健康的身体毕竟需要充足的睡眠,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十分。 外面的雪停了,还透着微微的阳光。他匆匆梳洗一番就冲出房间,北本先生跟来梦已经在走廊上等他了。餐厅里陈列着英国风味早餐。吃完土司跟培根蛋后,北本先生要求城主派一辆车送他们到滑雪场。 “汽车全都出动了。” 这就是松仓先生的回答案。害得耕平差点拿不稳杯子,北本先生也把持不住惯有的沈稳。他用餐巾擦擦沾在嘴边的蛋黄带着抗议的口吻说:“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可以请你派车送我们去滑雪场呢。”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突然不得不派那些车子去出公差。” “公差?” “是的,今天我母亲要来这里,而且不只她一个人,还有十个青雅流的干部要在这里召开紧急干部会议。” “特别跑到这种地方来开会?” 松仓听出了北本先生语气里的疑惑。 “我也是这么说啊,可是她说这里不会被其他流派或媒体打搅比较好。你也知道的嘛,我母亲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抗的。” 那些自嘲的台词,却也丝毫不假。知道实情的北本先生只好坐回椅子上。 “不过,那也太突然了吧?” “是呀,三更半夜突然打电话来,说来就来。一点也没想过可能会有人无法接受她的命令。” 松仓先生叹了一口气后把视线转向耕平和来梦,用柔和的语气说:“你们不必担心,不会把你们赶祟骈的,你们尽管按照计划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住下去。” 想到昨天那件怪事,耕平还宁可被他赶祟骈呢。可是松仓先生表现得很亲切(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他说他母亲和那些干部并不住在这里。他们住在离这里车程约一小时的温泉旅馆里,那里冬天没什么客人,所以可以接纳突如其来的客人。 “等车子回来后,再派人送你们去滑雪场。在那之前看你们是要待在城里?还是去湖上溜冰?我可以借你们溜冰鞋。” 耕平心想“还真是面面俱到呢”。昨天晚上光树说自己是父亲高压政策下的牺牲者,不过,看来他父亲上面还有一个祖母坐镇呢。 北本先生是松仓先生的朋友,也是恩人。去年他准备把青雅流所有的土地处理掉时,差点了上诈骗集团的圈套,多亏精通不动产事业的北本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危机,还帮人做了善后处理,让松仓先生躲过了十亿日币的损失,他非常地感谢这个朋友。不过感谢归感谢,母亲的命令还是第一优先。而且不能派车送他们去滑雪场这件事,也真的是小事一桩。 三个人决定先回房间。来梦才进自己的房间一下,就马上转到耕平这边。 “耕平大哥,虽然晚了一点,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耕平拆开来一看,是双毛手套。毛线的间隙有粗有密,但是手可能性套得进去,也不会动几下就散了。 “这是来梦自己做的吗?” “那是家政课的作业,对不起,毛线是便宜货,织的又不好。” “什么话?我觉得做得很好啊,我现在就戴起来!” “我给北本叔叔做了手帕。” “是吗?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耕平从矮柜里拖出运动背袋,拿出放在里面的两个礼物送给来梦。大的是德国作家斯特姆写的《操纵玩偶的坡雷》这本书,来梦翻了一下书页后,拿起另一个小礼物,她打量了一下后笑着说:“这是电话卡对不对?” “对,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就打电话给大哥,大哥马上就会飞到来梦身边。” 电话卡象征着耕平身为骑士的忠诚之心,又有实用性。如果给来梦零用钱的话,育幼院院长一定又会有异议,给电话卡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为了一张电话卡耕平费尽了心思。 “谢谢,我会把它当作护身符。” “必要的时候一定要用喔!” “嗯,我会的。不过,也许用不到吧。” “为什么?” “因为到现在为止,只要有事情发生,耕平大哥就一定在我身边啊。” 听她这么一说,也好像真的是这样。耕平搔搔头笑了,接着他们去敲北本先生的门。 “这天你们打算怎么过?” “就这样关在房里的话太委屈来梦了。昨晚的生物那么鲜红,在雪地里一定可以马上看出来。我们去湖上溜冰吧。” 北本先生也赞成,接着马上去跟松仓先生商量,请管理员准备溜冰鞋。管理员室的鞋间存放着五十多双鞋,各种尺寸都有。当他们借好装备往玄关走去时,又遇到了松仓先生的次男光树。 “要出去溜冰啊?” “嗯。” 耕平其实很想说一声“要你管”,他虽然还不至于把这个城堡当做是恶魔的巢窟,但是,红色怪物那件事实在是很可疑,他明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可是如果城堡在头上倾倒崩垮的话,就毫无计策可以对抗了。可以现在到野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哼,祝你们玩得开心。” 光树说完后就背向着他们离去了。但是当他们三个人一走出去,他就回过头来看着玄关的门,他苍白的脸挂上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不久,凶恶的面具蒙罩了他整个脸。 *** 耕平一行人花了六分钟的时间步行到湖畔,穿过针叶树林后,就是一片暗银色的镜子。湖面完全冻结了,耕平穿上溜冰鞋,自己先溜进溜冰场里,等确认安全后才喊另外两个人进来。 来梦穿着高领毛衣和上下成套的运动服。为人安全起见,她穿着一身醒目的橘色,胸前挂着名牌,这是标准的小学运动服。 仔细想想,耕平从来没看过来梦穿裙子的样子,他一直相信来梦是少有的美少女,却一点都不认为她适合穿裙子,但是五年、十年后就不知道了。上了国中,制服当然是裙子,不知道她穿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来梦有过两冰溜冰的经验一次是在小学;一次是在育幼院,两次都是参加节庆活动举办的溜冰教室。耕平的溜冰经验跟一般人差不多。北本先生则在女儿还小时常带她去溜冰场,虽然已经二十多年没溜了,但是就像游泳、骑脚踏车一样,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遗忘的。况且北本先生不是那种不服老、爱逞强的人,他每一步都滑得很稳健,安全第一。只要一觉得累,就会在岸边的野餐巾上坐下来调整呼吸,愉快地欣赏“年轻人”活泼的滑行。 来梦在冰上满场跑,动作敏捷轻快,根本不需要耕平再教她什么。当然她还不能跟那种志在参加奥运、有教练指导的小孩比。但是,就享受溜冰乐趣这一点来说,已经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这孩子什么都会呢!”耕平很佩服她。很难相信她只有两次溜冰经验,仿佛有溜冰天使用看不见的手在推动或牵引着她。倒是耕平因为看来梦看得出神,好几次差点滑倒。 耕平打从心底想“如果这孩子有天份的话,真的很希望能栽培她。”耕平也曾经认为来梦有绘画的才能,只要她愿意、环境也允许的话,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本来还满有意愿去文学馆工作的耕平,突然发觉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给来梦所选择的路提供种种的支持 “来梦,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将来想做什么?” 很突然的问题,来梦好像有点讶异,但是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钏。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 “啊,说的也是。该道歉的是我,你不要介意唷。” 耕平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曾经憧憬过程序设计师、赛跑选手、动画画家、书法家之类的职业,只是因为有来自爸妈“应该当一个医生”的心理压力,所以那些憧憬更像梦一样地遥不可及,所以他现在根本不能给她什么建议。而且耕平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亲人的来梦,即使有想过自己的将来,也一定会有种种限制,这恐怕要等到北本先生成为她的监护人后才有可能改善的吧。北本先生将为来梦备齐那些条件,耕平真的很感谢他。 耕平不经意地往岸边一看,北本先生正把两手圈在嘴边大声叫嚷“快到午餐时间了,回城里去吧!”其实距离太远了,根本跟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活动了两个小时,来梦和耕平也觉得有点饿了。 “北本先生在叫我们了,而且也已经十一点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下午也要溜冰吗?” “看心情啰,说不定吃饱饭就想睡午觉了。” 他们两个人并肩滑向岸边。可能因为一下子松懈了,一个没踩稳,耕平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翻滚在冰上,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异样。 他的心“噗通”跳了一下,冰的下面有一大片血迹!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他透过冰块又看个仔细,冰的厚度应该有三十多公分,底下却有个红色的圆形物体紧紧贴在底部,那不是血,那个物体的直径大概有五公尺,耕平听到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 “昨晚那只红色怪物就躲在冰下面!” 耕平虽然不想得到这样的结论,可是没有办法。他小心翼翼地从冰上站起来,看到来梦回转过来,正要接近他。 “来梦,别过来!” 来梦好像没有听清楚,带着一脸迷惑往耕平那里滑过去。 “不要过来!” 来梦被他这一吼,吓得站住了。耕平则慢慢地脱离那个红色圆形的范围。 “到那边去!我们来比赛谁先到,好吗?” “好!” 来梦的声音很紧张,因为她已经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耕平往前两公尺左右,等脚下的红影一消失,他就大喊一声“跑啊!”自己也同时向前方飞奔出去。 突然一声巨响在背后炸开,冰片从头上飞落下来。那个东西随着碎冰飞散到半空中,又落了下来。在前面的来梦不禁放慢速度回头看。 “不要回头,快跑!” 耕平虽然这样斥责来梦,自己却不由得回头看,因为来梦的表情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他看到一条很粗的触手在半空中舞动着。 “章鱼?” 耕平曾经跟来梦一起遇到过像巨大蜗牛的怪物;还被像豹一样大的猫追过。要比不寻常的体验,他绝对不落人后,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不过,他并不喜欢这类事情。 已经脱了溜冰鞋的北本先生,在岸上拚命地挥手叫着“快啊!快啊!”来梦在冰上疾跑,耕平在她后面紧紧跟着。离岸边还有两百公尺左右。像远雷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冰上急速地划开一条龟裂。 究竟是耕平和来梦的滑行速度快?还是龟裂的速度快?那光景让伫立在岸边的北本先生都捏了一把冷汗。 在龟裂追上来的前一刻,耕平叫来梦改变方向。破裂迸散的冰像白粉一样满天飞扬。龟龟裂突然停止了前进,隔了半秒钟,一条手腕粗的红色半透明绳子从那里跳出来。它一出现在冰上,就化成一条有自我意识的蛇,开始扭曲着身子爬行追逐冰上的两个人。 耕平用自己都觉得惊讶的速度追上来梦,抓着她的手,再改变方向,在千钧一发之间躲过红蛇的追击。接着,冰又在别的地方破裂,另一条红蛇在飞散的冰片中跃起,两条蛇从左右疾驰,企图夹击他们。 “不对,那不是章鱼” 北本先生茫然地喃喃自语。 “那是水母!” 的确有红色的水母存在,也有栖息在淡水的水母。但是不能把它跟眼前的生物混为一谈。 “如果是水母的话,会有刺。耕平,不要被刺到了!” 耕平当然不想被刺到。他拉着来梦的手,努力朝岸边滑行。水母好像察觉到他的企图,便绕到前方阻绝他们的去路。 水母的罩子看起来像个红色的巨大果冻,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空洞。因为它的嘴巴是张开的,嘴巴的直径约有一公尺长,边缘密生着像玻璃碎片一样的东西。不用说,那一定是尖牙,问题是水母有牙齿吗?当然这个巨大物体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超越常理的事。 耕平和来梦又改变了方向,这已经是第五或第六次的转弯了。他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触脚的前端可以自由的挥动,很危险。所以他决定接近水母。卯足力地穿过红色触手的中间部分。 溜冰鞋的刀刃变成了凶器,被切断的水母脚散落在冰上,水母虽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但是圆形的嘴巴不断地开开阖阖,发出超越人类听觉的波动,结果在冰面上震开了数个小不的裂痕。耕平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距离湖岸只有五十公尺了,不过数秒钟而已,时间支长的令人无法相信,他们的疲劳已经接近界限点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从冰上滚到岸上,但是还不可以完全放心。昨天晚上,那个红色生物甚至侵入了城内,可见它可以用某种方法在地方移动,北本先生用两手捉住来梦和耕平,拚命拉走他们,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离湖畔有点距离、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里。雪上留下了一个人的脚印,还有两个人的膝盖痕迹。 水母的两三只触手爬上了雪地,像敲打钢琴键一般,在雪面上到处跃动,好像在搜索着。 这时候耕平和来梦正准备脱下溜冰鞋,耕平要触开鞋带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戴着手套,他想把手套脱下来,却发现没有那么容易,如果硬要把它剥下来的话,毛线恐怕就要散了,来梦看了,赶紧伸出手来帮耕平解鞋带。就在这时,北本先生松了一口气说:“回去了。” 两个人终于换好鞋子站了起来,现在不赶快走的话,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了。 “水母是吃什么生存的?” “浮游生物之类的吧。” “连鱼都没多少的贫瘠湖,还有足够的浮游生物喂饱那么大的生物吗?” 虽然这句话绕了一个大圈子,北本先生还是听懂了耕平想要说的话。他眺望着湖面,破裂的冰漂浮在水面上,水面上映着天空的颜色,湖底隐藏着红色怪物的身姿。 “说不定是湖底下有洞,可以通到某个地方去吧。” “应该是通到某个有很多食物的地方吧。” 或是通到某个有人喂食的地方呢?耕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城堡里的人?” 来梦抬头看着耕平,耕平歪着头沈思。本来这么做是应该的,可是 “跟他们说大概只会被笑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被笑就被笑,还是跟他们说一声吧。” 北本先生恢复了冷静,露出一种久经人事的世故表情。 *** 松仓先生换上西装,站在大厅里。因为青雅流的宗家,也就是他的八十五岁老母就要到了。 他虽然是理事长,但是对宗家就像封建时代的家臣一样顺从,甚至可以说是卑屈。 “对不起,在您正忙的时候” 北本先生一开口跟松仓先生说话,松仓先生就露出很困扰的表情。他们低声谈论红色小母的事,松仓先生是大笑了起来。接着则矫情地用手遮住了嘴巴。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呢,北本先生?” “我只是要 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目击过那个东西。不要日后责怪我们为什么当时没有说?” “我知道了,总之等一下再谈吧,等我闲下来了再仔细听你说。” 北本先生点头后,松仓先生就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厅一角,开始指示管理员夫妇做事。北本先生皱着眉头,一手按摩着腰际。 “哎呀,事情告一段落腰就疼起来了,我大概是运动过度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吃过午餐就躲在房里吧。反正青雅流的干部会议又不干我们的事,他们也不会理我们的。” “不管那只水母怪物吗?” 北本先生又开始敲打背部了,来梦赶紧绕到后面帮他捶背。 “啊,谢谢你,来梦。那只怪物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电影里演的都是事实,只要怪物还没有出现在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面前,目击者的话都不会被当一回事的。” 他们三个人暂时把有关于红色水母的记忆收起来,好好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宗家要来,城堡内的工作人员都很紧张,连掌管伙食的管理员夫妇都有点慌乱,所以客人们在这里吃的第三餐是简单的罐头料理。虽说是罐头,也是一流旅馆的炖牛肉。饭后,北本先生向耕平简单介绍了一下青天雅流。 青雅流光是北子就有一百万人,全国有六十多支分部,各自拥有土地、大厦;海外方面,洛杉矶、巴黎等也有十五支分部。研修所在国内有十六所,海外有八所,京都跟镰仓也有女子短期大学。另外还有租赁大厦、公寓、使用于停车场的土地,不动产的评估额超过两千亿以上。 再加上证券、债券、银行存款等等,足足有一倍之多。除了这些财力,青雅流所有干部都是有力的政治家、企业家、文化人,这样的权势在耕平眼里,简直是大的有点离谱。 最妙的是,干部会员还包括了大出版社、报社和电视局的老板,只要掌握住他们,就不怕丑闻会流传到社会上。不过这么大的一个组织,也真的好像没有什么算是丑闻的事呢。如果松仓先生那时被土地诈骗集团给骗了,可能就会陷入有点不名誉的状况中,但是这一点也因为北本先生而得以挽救。大家都认为青雅流王国是屹立不摇的。 “是叫宗家吧?那位女士这么有实力吗?” “她是建造起王国的人,六、七十年前,青雅流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派流,都是靠宗家才得以发展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由谁来继承?’” 讲到这里,一阵狂风吹了进来,是松仓先生命令下人打开了玄关的门。四辆大型的驱动车停在门外,穿着厚重衣服的男女鱼贯地走下车来,问候声此起彼落,一片混乱中好像有人滑倒在雪地上。 耕平正要退到房里去的时候,有位客人叫住了他,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 “喂!你!你是哪个分部的人?” “啊?” 耕平被问的有点不知所措,那个男人看来好像不太高兴,在黑框眼镜下是不怀好意的视线,他拉开嗓门说:“我在问你是哪个分部的?是本地的?还是从东京来的?连问题都听不懂,居然也能进宗家的房子。” “可是我知道你是个很没礼貌的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乳臭不干的小子!” “我不是青雅流的弟子,也不是会员,是这里的客人,不必让你在这里喂啊你呀的叫来叫去。” 其实自称为客人,耕平觉得满不好意思的,但是强烈的反驳奏效了,男人碰了一鼻子灰,他虽没有道歉,但是嘟起嘴来离去了。北本先生摇摇头说:“在干部中的确会有那一类型的人,老是会忘记还有不属于自己团体的人存在。” “而且对下面的人采取非常高的姿态。” “没错,然后对上面的人卑躬屈膝。” 北本先生的手上下挥动着,随着那只手挥动的方向望去,耕平看到了一堆人影:十多个身着西装、外褂和裙礼服等的中年男女。他们从玄关走进来的脚步非常慢,仔细一看,这群人当中,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妇人,众人簇拥着轮椅往前进,不用说,那一定是宗家。来自横滨的女音乐家从远处望着宗家的身姿,然后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真不敢恭维吧。 以八十五岁的人来说,宗家可说是相当有精神,她的头发虽然全白了,两眼却锐利而威严,身材瘦归瘦,却给人精练结实的感觉;只是她身上那套花花绿绿的和服,看在耕平眼里,实在跟年纪有点不相称。 “龟井!” 听到宗家这么一喊,马上有个干部驱向前来。耕平发现他那就是刚才那个粗鲁的男人。他是青雅流的专务理事,叫做龟井辰夫。龟井的表现印证了北本先生的话,那张脸洋溢着露骨的阿谀表情,他弯着腰接近宗家,眼神流露出感谢宗家呼唤他的光芒。 龟井走到老妇人的背后,恭恭敬敬地推动轮椅。轮椅一边缓缓前进,一边改变角度,但出乎意料的是轮椅停在来梦面前。 “她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婆呢。” 北本先生若有所感的话鲜明地浮现在耕平脑海中。 *** 宗家用猛兽般地眼神注视着来梦,来梦虽然困惑,却毫不退缩。十秒钟后,令人尴尬的静默被嘶哑的声音划破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来梦并没有即刻回答。突然,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冲向说不出话来的来梦。 “还不赶快回答宗家的话!你这个没教养的小鬼!” 就在耕平将要冲出去前,龟井已经为自己的无礼受到了惩罚。宗家举起拐杖,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左小腿打下去。痛苦和恐惧扭曲了龟井的脸,他摇摇摆摆地跌坐在地上。这时,耕平很清楚地听见有人咽下口水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开口了!白痴!” 宗家的语气坚定而冷漠,完全无视龟井的痛苦。这次换来梦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我叫立花来梦,小学六年级,是北本叔叔带我来这里的。” “回答的很好。那么北本叔叔是哪一位呢?” 宗家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温和地询问着。北本先生在松仓先生和耕平的注视下往前踏出了一步。那样子很像正在接受面试的学生,耕平不禁想笑。 “我是北本行雄,初次和宗家见面。” “没错,是初次见面。不过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去年冬天吧?我那个无能的儿子差点被那种连高中生都不会上钩的诈欺集团给骗了,幸专职你救了他。” “母亲不,宗家” 松仓先生的脸上同时有好几种表情争执不下,其中最明显的是在干部和朋友面前被损的一文不值的屈辱和愤怒,但是那些情绪仍然隐藏不住他对强势母亲的畏惧。这时候,耕平忽然感受到像针般飞驰而来的视线,好不容易支撑着站起来的龟井辰夫,眼里充满着憎恨的凶光。那目光究竟朝向谁?耕平还来不及确认,宗家又开口说话了。 “小姑娘,你的生日过了吗?” “是的,八月。” “那么,已经十二岁了吧?嗯,刚好差十岁。” 说着说着,宗家用锐利的眼神扫过所有人一遍,点了一个人的名字。 松他先生的三男赖之从行列里走了出来,祖母严厉的声音像一条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把他拉了出来,他毫无血色的脸不自然地抽搐着,谁都看得出来他非常害怕。宗家不管孙子有多握她,继续下令说:“赖之,你跟这位小姑娘结婚。” 惊愕的炸弹“轰”的一声炸开来,所有人都呆在那里,揣摩那句话的意思。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松仓先生,但他的声音也是微微颤 抖着。 “宗、宗家,您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呢?怎么叫赖之跟这样的小女生结婚呢?” “我将活到一百岁,所以还有十五年的时间,我会亲自培养这个小姑娘,让她成为一个杰出的宗家。” “宗家,您是不是” 松仓想大叫“您是不是疯了?”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反倒是耕平冒冒失失地发言了。 “请不要讲这么荒唐的话!来梦还只是个小学生,怎么可能结婚呢?更何况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呢!” 宗家的沉着胜过耕平一万倍。 “这位大哥是小姑娘的亲人吗?” “差不多。” 宗家冷漠地盯着耕平,但是没有再继续追究。松仓接着低声说:“宗家,这女孩只有十二岁,在法律上还不能结婚。” “当然不必马上结婚,但是可以先订婚,由我来监护她。北本先生!” 被召唤的北本先生将手搭在来梦肩上,与宗家无言相对。 “怎么样?这件事不错吧?在这死后,这个小姑娘可以继承青雅流的一切。” “对不起,我不能马上回答,好像都没有人顾及来梦的意思。” 北本先生的声音也是在威压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来梦紧紧抓着耕平的袖子,耕平把身为骑士应有的义务感、责任感全部总动员起来,好不容易才把四周的视线反弹回去。在惊愕、憎恨、敌意、羡慕、忌妨还有歪主意等等负面情绪的包围中,耕平领悟了一件事:“这里是怪物的巢穴,而且每一个怪物都披着人皮。跟他们比起来,潜藏在湖里的红色怪物就没什么威力了。” 第三章 雪槛 第三章雪槛—— 如果自己心里盼望的事都能经由最短的快捷方式实现,那么人生就非常单纯了。但是,现实并非如此,既没有一定幸福的方程式,也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公式。活了六十年的北本先生非常明白这一点。 所以面对意思事件时,北本先生总是不会让自己受到太严重的冲击,他总是采取告诉自己“难免也会有这种事”的软性处事态度。但是,这一次他完全败给了跟自己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宗家。 “那个老太婆在想什么嘛?” 耕平气得像走动的活火山一样。他气呼呼地走出大厅,指示来梦整理行李,自己也开始做回家的准备,北本先生则坐在耕平的床上沈思着。她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那个老太婆穿什么衣服吗?” “和服吧。” “什么样的和服?” “不是长袖和服吧?” 对于和服,耕平只有这样的程度,北本先生不得不对他解释:“那是十字花和服一种染色技法,是室困时代以来的传统。” “很贵吗?” “很贵啊,不过那又怎么样?” 耕平用行动来表示意见,那就是:带着来梦立刻离开这个令人不愉快的地方。他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地把行李丢进背包里。跟年轻人比起来,北本先生的行动就缓慢地多了。 “宗家的提议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是” “没错,既然如此,干嘛暂缓呢?那个老太婆长寿是很好,只可惜有点痴呆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偏偏那个老太婆不但没痴呆,头脑的反应跟气势还胜过壮年人,这点才是问题。” “有什么问题?” 耕平把所有的行李丢进背包,拉上拉链,站起身来。北本先生依然坐在耕平的床上,谨慎地说:“那就是,宗家到底打什么主意?是什么原因让她说出那些话?而且是在所有干部面前突然提出来?这一点让我觉得很诡异。” 看到北本先生如此困惑、不安,耕平耸耸眉说:“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可是,那不是更应该离开这里回东京去吗?” 突然门被打开,一个人冲了进来。 “下雪了,下得好大呢!” 来梦已经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做好随时可以出发的准备。 耕平望向窗户,他刚刚一直忙着打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变化。外面果然跟来梦形容的一样,大雪的密度高的惊人,像一面白色的墙。 耕平马上想到“被困住了”,他把来梦和北本先生留在房里,自己跑去找管理员,要求管理员派车子送他们到车站。结果得到的答案不是很好,管理员已经因为突然增加的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司机也才刚从大雪中往返一趟回来。而且,没有理事长的命令,根本就不可以派车。北本先生安慰白忙一场的耕平说:“等雪停了再说吧,这时候勉强开车出去,也可能会发生引擎故障之类的事,太危险了。” 这话虽然也对,但是耕平还是希望他们能派车。对宗家那么荒唐的提议,耕平打从心底反弹,一刻也待不下去的心情怎么样都压抑不下来。 “下个春假我就去考驾照,这种时候不会开车,什么事也办不了。” 这是很有意义的决心,只是对解决眼前的事没有任何帮助。管理员说“这种天气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但是等雪停的时候,可能已经天黑了,到时候就会感慨没有把握住出发的好时机。 “如果不去溜冰就好了;如果在中午前丢下这座不吉利的城堡回东京去就好了”耕平这么后悔着。但是,既然不是神就没有办法掌控这样的事。最糟的是,不安的阴影越来越浓了。湖中的怪物是重要因素,青雅流怪诞荒唐的言语举止也是因素之一,还有那个宗家,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耕平抡起拳头敲打额头,发出坚硬的声音,来梦用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为了让她安心,耕平露出了笑容,心想“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但是现在谈结婚还早了十年”,真不知道那个老女人独裁者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宗家现在正坐在图书室的暖炉前,面对着她的是松仓正晴。房里的三面墙壁都是书柜,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天花板一直排到地板上。想说“买这么多书又不看”的视线回到眼前的儿子身上后,宗家回答了儿子的问题。 “你问我为什么说出那些话?因为那个孩子有这样的价值啊。” “我不懂。” “你不必懂,还是你想告诉我,我的决定要先经过你的允许?” 被白眼那么一瞪,松仓先生的反抗也到此为止了。虽然这样,他还是勉强自己问了另一个问题。 “是有关龟井专务的事,宗家为什么要重用那种男人呢?” 这个问题可是鼓足了勇气问的,可是宗家并没有生气。 “我很清楚龟井是个很没担当的男人。” “那为什么?” “你可以舔我的鞋底吗?” 这个问题把松仓先生问倒了,他搞不清楚这个问题的意图。不过,宗家好像也并不期待儿子能有什么明快的反应。 “龟井会舔,所以我用了那个男人,他只会屈服于权势和财力而已。” “宗家” “听着,只要那个男人还肯舔我的鞋底,就表示我还拥有几立不摇的权势和财力,他是我的测量器,懂了的话,就不要再问这些无聊的事。现在去通知干部们,事情有了变化,干部会议晚上才开。” “那么要让他们都住在这里吗?” “这么大的城堡难道没有收容能力吗?不想住的人,可以在大雪中离开。” 宗家的手突然握住了暖炉的捣火棒,让松仓不由得退后了半步。但是,他并没有吓儿子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木柴的位置。 *** “她虽然是我母亲,不过,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个女人。” 松仓的话一点都不夸张,但是,北本先生只能对着咖啡杯保持沉默。松仓把宗家的意思转告所有干部,还安排了每个人住宿的房间跟寝具,事情交代完之后,他就带着疲惫的表情走进书斋,跟北本先生喝着咖啡,却一点闲情都没有。 “权力和财力就像毒药一样,吃多了就会上瘾。” 不是什么很有创意的话。不过,北本先生感觉得出他这话是发自心底的。要承受得住权力和财力的毒害需要有某种程度的钝感。一旦知道毒害之处,大概就承受不了了。 “不过,宗家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些话呢?” “不要问我。” “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老实说,我很困扰呢!” “我哪知道什么?有一天我问她关于继承者的事,她还斥责我说是不是在等她死呢,谁知道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神才知道吧。” 不管是恶魔还是神,北本先生都不想再去责备松仓先生了。 不知道宗家对这件事认真到什么程度,不过要当养父母不但要符合条件,还要有实际绩效。北本先生已经向市公所报备收养来梦,还去了育细院跟来梦见面,并且把来梦带回家来体验家庭的气氛,这些都是实绩,至于条件,北本先生有结婚、育子和经验,经济又安定,在社会上也有信用,所以都没问题。把来梦收为养女就会有财产继产继承权的问题,这部份有点麻烦。但是透过养育家庭制度,由北本先生担任监护人一直到来梦大学毕业为止这个方式,妻子跟孩子都同意了。 现在青雅流的宗家企图介入,也许应该在来梦小学毕业前就赶快办好法律上的手续,免得夜长梦多。 “唉,都六十多岁了,还是无法从迷惑和后 悔中得到解放。” 在苦闷的心情下只好喝咖啡,但咖啡的苦涩却更刺激了北本先生的舌头。 这时候,耕平和来梦坐在沙龙的一角。这个沙龙是这座城堡座落在苏格兰荒野上时被称为“城主的大客厅”的房间,它有四间小学教室那么大,各处墙边都摆设了中世纪欧洲诸国的骑士甲胄。两个人坐在沙发两旁有十四世纪英格兰跟十五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的骑士守护着。 来梦正在阅读耕平送的《操纵玩偶的坡雷》,耕平虽然也正在翻阅美国作者的推理小说,却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总觉得在这个城堡里待得越久,来梦就越有可能被迫履行自己所不愿意的婚姻。 美国作者所写的推理小说有个通病,就是把杀人的场面跟尸体的残酷描写自我化。看着冗长不断的残酷描写,耕平觉得很烦,后悔自己选错了书,便把视线从书上移开。这时候,他发现那个名叫龟井的正朝着来梦走过来,耕平立刻站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你最好不要伤害来梦,宗家不会放过你的。” 耕平不用敬语是为了表示他根本不把龟井当做一个有良知的长辈。龟井听出耕平的意思,觉得很生气。但是如果把事情搞砸又怕宗家不高兴。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铁青色。 “宗、宗家想见这位小姑娘,我是来带路的。” 龟井的嘴巴满是敬语,但却用敌视的眼神看着来梦。如果宗家唐突的念头真的付诸实行的话,这个棕发、大眼睛的小学生就会成为青雅流的继承人。龟井绝对无法得的的东西就会被这个还没发育的小女孩独占了,所以他对来梦深恶痛绝。但是,如果还想分到一点点荣华富贵的话,就得趁现在讨好她才行。 不知道宗家为什么会想让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做继承人?而且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宗家就不可轻易撤回。龟井虽然无法洞察宗家的心思,但却有了新的打算。十五年后,当来梦成为下一任宗家时,出任理事长的将是她的”丈夫“赖之。但是赖之是绝对担不起这个重任的,而现任理事长那时也已经长十多岁了,很难继续在海内外奔波,统辖巨大的组织。那么龟井就有可能掌握青雅流的实权,成为背后的帝王,为所欲为了。不,不只是可能,一定要让它成为事实--龟井下定了决心。 既然心意已决,那对来梦毕恭毕敬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龟井一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忍耐,都要拿出最好的演技。可是真要付诸行动,还是万般不情愿,表情和声音都怪里怪气的。 “耕平大哥,我去一下。” 来梦合上书,站起来。 “哦,你要去吗?” 耕平点点头,从来梦手中接过书。他虽然讨厌龟井,对宗家也抱存着怀疑态度,但是来梦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答应去见宗家的,那就不该阻止她。不过一旦有事,耕平是会赶去任何地方救她的,这一点只要来梦知道、耕平知道、还有北本先生知道就行了。此时,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因为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 “小姑娘,到这边来,我不会把你吃掉的。虽然很多人说我会吃人。” 宗家的话的确会吃人,她坐在图书室的大摇椅上,用原色格子花绞的围巾画着下半身。因为她身上穿着十字和服,所以给人的感觉很不协调。 来梦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耕平送给她的电话卡。这个护身符说不定马上就能发挥功效了。 “在那边坐下。” 宗家指的是一个没有靠背也没有把手的土耳其椅,来梦照着她的话去做,跟宗家面对面地坐着。这让来梦想起一个月前在圣路加斯大学附属中学的面试。面试结果要等明年年初才会知道。 宗家直视着来梦,脸上一点笑容没有。来梦很怕这个老妇人,可是光是害怕也于事无补,一定要清楚地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她。 “你不怕我吗?小姑娘?” “怕。” “嗯,真坦白,你觉得这样做比较讨我欢心吗?” 这种瓜是来梦根本想象不到的,所以她没能马上回答。 “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不可撒谎。” “如果不能学会有技功的撒谎,这一生都会过得很辛苦唷。不谈这个了,怎么样?想不想跟我的孙子结婚?” “不想。” “哦,为什么?” “结婚不是两上彼此喜欢的人才可以做的事吗?” “那是一种迷信。” 这不是来梦可以理解的事,宗家好像也无意跟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争辩,所以就换了一个话题。 “那个大哥柯是你什么人啊?不是亲哥哥吧?” “朋友。” “就只是那样吗?” “而且是救命恩人,救过我好多次。” “那么,小姑娘一定遭遇过很多次危险啰?” 老朽的手拉起了从膝盖滑落的膝盖围巾。 “你喜欢那个大哥哥吗?” “很喜欢。” “哦,不过喜欢也有好几种意思的” 宗家的语尾说得含糊不清。来梦在土耳其椅上坐正姿势,开始发问。 “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宗家,这六十多年来,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宗家婆婆” “不必加婆婆两个字。” “宗家为什么要我跟您的孙子结婚呢?” 最不能理解这一点的就是来梦自己,她怎么想都想不通,所以只好开口问了。 “青雅流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我想把自己的东西永远占为已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回答不了的来梦沉默着,宗家又接着说:“青雅流所有的财产加起来大概有二千亿日币吧。会员有一百万人,选举时是非常有力量的选区,连政治家都会低声下气来访。在镰仓有房子,流派的总部在东京麻布,说到别墅的话,日本国内加上国外的有十多栋呢。” 说的很热衷,但来梦感觉到她的语气带着敷衍。 “这些财产都会变成你的呢,虽然你现在还不了解它的价值。” “不太了解,太复杂了。” “也许是吧。” “对不起,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您才见过我一次就要我结婚呢?” 回答她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小姑娘,你有什么惊人的力量吧?” 来梦眨了眨眼睛。 “一般人所没有的特殊能力,跟电视节目里演出的不一样,你拥有真正的力量,对不对?” “我才没有。” 来梦断然否认,宗家张大眼睛,直视着来梦,那是不容撒谎辩解的眼光。那种眼光的威力如果是她的子女或孙子根本忍受不了五秒钟,可是来梦承受了,但她不是把自己武装起来再把压力反弹回去。其实来梦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虽然在夏天、秋天都有过令人难以相信的体验,但是她觉得那不是自己刻意去追寻的,都是那些体验自己找上她的。 宗家严厉的观察来梦的表情,发现她绝不是在撒谎。 宗家忽然想到,发挥能力时所需要的触媒也许跟那个“耕平大哥”有关吧。 宗家的手一松,膝盖围巾滑落到脚底。来梦将它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不过,小姑娘,那个大哥哥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救了你呢?可不可以告诉我?” “对不起,我不想讲。” 来梦回答得很干脆。 “我不想给耕平还有北本叔叔添麻烦,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家族或干部里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宗家说话,她绝 对不会原谅他们的。 “你真的是比我那些孙子有礼貌而且能干多了,我越来越想得到你了。我还想跟你多说一些话,以后我找你来,你会来吧?” “会的。不过最好连耕平大哥、北本叔叔也能一起来。我一个人来的话,很我问题都不能回答。” 宗家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举起手来,示意她可以退出去了。来梦深深鞠了一个躬,转过身离开了审问场。目送她出去的宗家脸上浮现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嘴里则喃喃自语:“这件事不是谈一次就能解决的,小姑娘,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在你出生前的好几年前就知道你了。” 被批评成“还不如一个小学生能干”的松仓家孙子们聚集在城堡深处的一个房间里。这个从一楼走廊大约下三层阶梯、天花板很低的房间,据说是以前的武器室。整修后布置了酒吧的种种设备,博信、光树、赖这三兄弟就坐在吧台喝着威士忌,很专注地交谈着。谈着谈着,长男博信稍微提高了声音说:“我、我是长男啊,应该由我来继承才对啊。”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啊,亲爱的祖母挑中了我啊!” 赖之笑的很阴毒。 “如果你是单身可能还有希望,可是大哥你已经有太太了啊,而且人家还是以前华族的千金小姐,留学巴黎的才女呢!” “喂,赖之!” “放心,我不会说她是因为考不上日本的大学才跑到国外去念那种乱七八糟的大学的。” “喂,你不要越说越过份了!” 博信的声音带着怒气,脸色当然是越来越苍白了。 “什么亲爱的祖母,今天早上你还骂她是老不死的老太婆呢。给你一点甜饵吃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只是变得有礼貌了,这样你也有话说吗?” 这就是所谓胜利者的嘴脸吧,赖之轻松回应了博信的话。但是博信好像也有他的盘算:“即使那个孩子要跟你结婚,那也是六年后的事。这之间你受得了都不去玩女人吗?你可以约束你自己吗?” “要你管!” “我可以告诉大家你每天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博信发觉北弟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势就更旺了,他很清楚弟弟过着那么磨烂的生活,因为他雇用私立侦探,还收买赖之的朋友向他报告所有状交。赖之几乎没有到大学上课,他都以驹泽公园附近的公寓为根据地到处玩耍着,他玩的不只有女人、酒跟赌博,甚至还服用大麻和古柯碱。被哥哥抓到这个把柄,弟弟马上正襟危坐地反驳说:“如果我开那种古柯碱宴会,为什么警察不来抓我?” “因为你朋友的父亲是警察局高官,他这次要出来参选,所以需要青雅流的支持。” 赖之把玻璃杯放到吧台上时发出了剧烈的响声,里面的水和冰都弹了出来。博信的双眼放出胜利的光芒,他刻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说:“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弟弟送进监狱里,因为那样会伤害青雅流的名誉。所以我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宗家,不过你一个人独占一切也不太好吧,你说是吗?” 总而言之,博信就是要弟弟分他一杯羹。赖之还来不及反应,次男光树就先发出了嘲笑声。 “你们两个都有毛病啊,说的好像订婚、结婚都已经决定了似的,笑死了人。丧礼是一个人就可以办了,婚礼可是需要两个人才能举行的啊。” 博信和赖之醉朦朦看着光树,光树还是自顾自的说着:“那孩子根本不想跟赖之结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自信她会喜欢你吗?” 赖之的下眼皮抽动了一下。在同年龄、爱玩的女学生中,他有受欢迎的自信,也有辉煌的成绩,但是对象是小学生时,他实在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 “陪她一起玩电视游乐器怎么样?” “你少啰唆!” “我给你一个最有效的建议,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你也许还看不出来,再过六年,那个孩子一定会变成大美人,何不趁她还是花蕾的时候下手?” 赖之猛然站起来,一语不发转身就走了。博信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光树说:“喂,你煽动他去做那种事啊?如果变成什么强暴、猥亵之类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还违反儿童福利法呢!” 光树不怀好意地笑着,他抓起杯子里的冰块放进嘴里,湿的手指就往衬衫的袖子上擦。 “在警察知道前,就会先传进宗家耳里。这么一来,宗家还会让他当继承人吗?” “原来如此。” “何况那个小女孩还有忠实的骑士跟随着呢,也好啦,让我们可爱的弟弟知道,这个社会不是那么好混的,对他也是好的。” 光树干笑着,博信也跟着应和。可是他马上就领悟了一个事实。 “等等!结果不是你最有利吗?因为你还是单身,如果不是赖之的话” “大哥,你为什么只能这么想呢?” 光树又笑了,这次是怜悯的笑。 “宗家到底在想什么,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可以确定的。” “什么事?” 博信再也不能装出毫不关心的样子了。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竟争对手越少越好啊!大哥就是国灰这么想才会在我跟赖之的四周布下了间谍网收集情报,不是吗?现在努力终于有了成果,恭喜你啊。” 看着因震惊而说不出话来的兄长,光树讥讽地歪斜着嘴巴。博信喃喃自语地想辩解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被独自留在吧台的光树,嘴角上刻划着狡诈阴毒的笑。 *** 下午四点,雪越下越大,几乎封住了多明多尔城,打开窗户也只能看到无限延伸的白色世界,风一吹就有大量的雪吹进室内。这座城堡虽然属于青雅流所有,实际上却是松仓家的别墅,所以干部和一般会员根本没有机会踏进这座城堡。可是这次状况有点不同,不但进了城堡还可以住宿,刚开始大家都很高兴有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没多久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房间跟毯子虽然够,床却不够多,所以抱怨声马上出现。 “要我们睡地上吗?榻榻米还好,这可是光秃秃的石板啊,风湿病会发作的!” “房里有暖气,有毯子可以躺下来就好了嘛,反正明天就可走了,现在急也没用啊。” “可是,真伤脑筋,我明天要去名古屋参加一个朋友女儿的婚礼呢!早上十一点,我会来不及的!” 这样的对话此起彼落,仅有的两台电话前大排长龙。有的向家人说明状况;有的向青雅流分部发出指示;有的打回公司指派工作。有个人放下听筒,一边跟下一个人交替,一个疑惑地说:“这场大雪好像是局部的呢,镇上好像没下这么大的雪。” 所谓的镇,就是火车站所在的小都市。如果是夏天,开车只要十五分钟,但是,在这样的大雪里就好像距离很远了。 “电波的状况好像不是很好,收音机一直有杂音。” 一个正在用收音机收听传统音乐的干部这么说。 耕平对那些人有着十足的敌意跟偏见,其实青雅流的干部并不是全都像龟井那样令人讨厌。 常务理事会里有一位七十岁的老绅士,不但是名书法家、名诗人,还是大学教授,他的妻子也是青雅流的干部,夫妇俩一起来到了这个城堡,他们被安排在三楼的房间,景观非常美。喜爱雪景的老先生冒着寒冷,在阳台站了好一会儿。 “把白鸟飞舞下来的样子形容为‘雪然’,就是说像雪飘下来的样子吧?中国唐诗里曾有这样的句子,呃 作者好像是陆龟蒙吧?” 能有这样的修养,不愧是花道大流派的干部。但是做妻子的可不想在天寒地冻中附庸丈夫的风雅,所以她进了浴室。老绅士在满足自己的闲情逸致后,也要了一个大喷嚏,当他转身要进入房内,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外面那片白色的视野里,好像有某种碍眼的色彩参杂进来。 “咦,有个红色的东西” 当他这么说的同进,一个好大的红色降落伞无声地飘落下来,红色花朵的中央张着一个圆形大口,老绅士意识到自己就要被吞噬了,当他发出惊叫声,拚命想移动不听使唤的身体时,那张嘴从上方一口吞下了那个身体。 红色水母闭上嘴,开始启动无数尖锐的牙齿时,老绅士露在外面的左手臂从手肘处被咬断撕裂,反弹到半空中,掉落在阳台上。红色水母怪物的罩干部份膨胀,缩小,不停地蠕动着。过了三分钟左右,那个嘴巴又张开来了。红色水母怪物把罩子朝向阳台一倾斜,就从那里埕出了奇怪的物体,堆积在阳台的白雪上。 那物体横躺在阳台上。那是已经化成白骨的人类尸体,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润的黏液,空洞的眼窝仰望关天空,雪,又飘下来堆积在那里。 红色水母摇晃着好几只的口腕,缓缓地从阳台离去。 几乎在同时,浴室的门打开来了。为了饭后的干部会议,精心化好妆的妻子走出来了,她看了一下无人的房间,叹了一口气说:“真受不了你,就算再怎么喜欢雪景,也不该走到阳台去欣赏啊,会感冒的。” 她走近隔开房间跟阳台的窗户旁,才发现有些不对劲。阳台上看不见丈夫的影子,她再呼叫一声,然后再尽全身力量打开冰冷冻结的窗户往外看。 一个女性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果然出事了!”耕平不禁想长叹一口气,他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青雅流的干部们个个惊慌失措。被害人的妻子当然陷入了错乱状态,由三个女性干部和横滨来的女音乐家看护着她,想哄她入睡。但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还是不时地响起。至于男性干部,有的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就吓得全身发软;有的则是走来走去,想不出任何对策。能够成为大组织的干部,应该不会那么无能才对,但是在强势独我者的领导下,每个人的危机处理能力好像都大大减低了。 “总之,先通知警察吧。” “太草率的行动会伤害青雅流的名誉,要慎重一点!” “都死了人还说这种话!” 干部们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讨论,最后由理事长松仓先生下了结论。宗家那里由松仓先生报告,然后再根据指坏全员一致行动。但是最后还是得通知警察吧?松仓先生下令说,打电话给最靠近这里的青雅流分部,请他们准备支持。接到命令,秘书连忙打电话联络。 “电话不通,可能是线路的某处断了。” “某处到底是哪里?” “不知道,管理员正在查。” 不安不断地扩大,压向所有的人。在这样的大雪中不能开车出去,电话也不通,那不就是跟外界隔绝,被孤立了吗?而且还有杀人魔潜藏在某处。 “流派的干部都集中在这里,音讯又完全断绝,剩下的那些会员一定会开始躁动。问题是,即使他们有心来救,又想不能到得了这里?” 北本先生低声说着。耕平则轻轻拍拍来梦的肩膀,那个举动蕴涵着身为骑士的心情,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孤立无援的经验了,现在害怕也无济于事,只能尽人事了。 看样子,这将会是个非常漫长的下午。 第四章 魔女之夜 第四章魔女之夜—— 在北本先生的目送下,耕平和来梦踏上了多明多尔城内的探险之旅。五点多时,耕平受不了这个停滞汰态,所以决定动一动身体,希望能对事情的推演有点帮助。也许反而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变化,可是总比毫无变化来得好吧,耕平这么觉得。 北本先生接下了后方司令官的职务,只要耕平他们探知什么事就回到沙龙来回北本先生报告。对于擅自探索他人的房子这种举动,北本先生提供了这样的智能:“这种时候最方便的就是利用权威。遇到有人盘问你们,就搬出宗家的名字,对方也不敢随便去确认的。” 这终究是最后的手段,干部会议进行期间,相关人士全都聚集在大会堂里,没有人会出面盘问他们;另外,由于害怕那个看不见的杀人魔,所以大家都往人多的地方靠。 北本先生去了一趟厨房,带了厚厚的纸袋回来。 “预备粮食、预备粮食。” 耕平很感激地收了下来,这是北本先生巧妙地跟管理员夫妇交涉得来的食物。耕平他们还准备了:手电筒、筒式怀炉、晒衣裳服用的尼龙绳子、筒式打火机等东西,还有一瓶不知道从哪来的发胶。耕平把这些东西通通塞进背包里。 “我最讨厌呼叫器那种东西,实在无法理解那些戴着呼叫器来拘束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想法。可是这种时候有那种东西的话,好像是比较方便。” “没办法啊,而且我也讨厌呼叫器那种东西。” 背上背包,耕平看了来梦一眼。 即将展开的行动不能保证是安全的,但来梦却显得很开心。原本耕平打算一个人走,但是来梦坚持也要去,她不要在这里干等,她想帮耕平大哥忙。由于北本先生也支持来梦,他只好同意了。其实内心是非常高兴的。 再怎么说,来梦都是个女孩子,对白纱礼服、六月新娘当然都会有所憧憬。在育幼院长大的来梦想要拥有温暖家庭的心愿,也许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什么是幸福?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但是耕平就是希望来梦能够幸福。何况来梦这个名字,在拉脱维雅语里,本来就是“幸福”的意思。 “我们走啰,北本先生就在这里稳稳坐着,等我们回来。” “我会看小说等着你们回来,到时候再把有趣的体验说给我听喔。” 他们两人刚走出沙龙就突然感受到了某种视线,耕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城堡应该都有地下室或是洞穴,所以脚下一定会有什么机关。” 耕平用鞋跟跺跺石板,来梦也学他这么做。 大厅北侧有一个阶梯室,走下大约二十层的阶梯后,灯光变得昏暗,走廊也比楼上狭窄。耕平用了电筒照射四周的走廊地板,发现地板的材质不一样:通往左边走廊的地板是水泥的,通往右边走廊的地板是古意盎然的石板。他们先往左边走,确认只有仓库、机械室、燃料室、电气室等房间后,马上转向右边。 才走了几步,气温就急速降低,灯光也更昏暗,耕平把戴着手套的左手贴在墙壁上,让来梦也照着做,顺着墙前进。 “来梦,注意后面。” 被这么叮咛的严禁构很忠实地每走十步就回过头去,并用手电筒的光横扫微暗的走廊。不久,走廊向左边曲折,弯过拐角处,两个人立刻被黑暗包围住,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手电筒的灯光。 突然,耕平的左手摸到跟石壁不同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扇铁门。上面看不到门把之类的东西,推也推不动,耕平只好放弃,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黑暗的压力就增加一些。不一会儿,又是一扇铁门。不同的是,这扇铁门一推就嘎吱嘎吱地打开来了,而人便进去看看。走了几步后,来梦小声说:“有水声。” “嗯,一定是有下水道。” 耕平嗅嗅空气,并没有闻到臭水沟的味道。这回每走一步,黑暗的压力就减少一些。拐过转角,微亮的荧光舒展开来。一道铁格子栅栏档住了前方的去路,从那里面传出了规律的流水声,栅栏上挂着锁链,并没有上锁。 “别急,别急!” 耕平笑着制止急着跨过铁格子栅栏的来梦。 “看来目的地就在眼前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肚子都饿了。” “吃便当吗?” “要陪我吃吗?” “要!” 在这样的场所,这样的状况下,实在不可能有野餐的心情,但是这一顿饭真的是吃得很开心。北本先生替他们准备的并不是菜肴,而是用来做菜肴的材料。但是,上流社会毕竟是上流社会,尽是一些高级的东西:自制的面包、火腿、熏鲑鱼、袋装牛奶等等,每一样都远超过耕平日常生活的水平。 “好吃。” 看着心满意足的来梦,耕平想“绝对不能把这个孩子交给青雅流的宗家”。流派内部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纷争和导闻,他不能让来梦卷地那里头。 吃完东西,两人把垃圾塞进背包后就展开活动,耕平把栅栏轻轻一拉就拉开了来梦可以轻易通过的空间。来梦抬着看看耕平,很快地穿过那个空间。一瞬间,“来梦会不会就那样消失不见?”的不空攫住了耕平,还好没发生什么不祥的事,耕青壮年妆着也穿过了栅栏。正面和左手边是墙壁,但是往左走马上遇到了水流,是一条宽约七、八公尺的水道,另外有约二公尺宽的通道沿着这条水道。 耕平谨慎地脱掉手套,把手指侵入水道的水中。他还以为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咬上来,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大约两秒钟后,他举起了手指。 “水温满高的。” 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因为水面冒着白色的烟,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水温比气温高。而且这里的水跟溪水不同,欠缺湍急感,给人一种温吞的感触。这水道不是笔直的,它有一点点弯曲,大约在一百公尺前就从视线里消失了。这条水道的尽头窨通到哪里?耕平早已有答案了。 *** 如果这条水道是连接着湖水,那么那只红色水母必定栖息在这里。 既然来到这里了,只有顺着自己的揣测走到湖边了。从地上走只要花六分钟的路程,不算很远。耕平立刻开始往前走,让来梦靠着通道的墙壁走,自己则走在靠水道的那一边。因为他想:“如果有什么东西出现的话,也一定是从水里出来的。” “说不定是为了隐藏这条水道才把城堡移建建到这里来的呢,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耕平的心情沈了下来,他无法不去想三十年前的滑雪巴士事故,但并没有听说意外死亡的人被红色的巨大水母吞噬了。会不会是顺序刚好相反,因为事故的关系,没人敢靠近这里,所以有人趁机饲养了奇怪的生物?不,也许真相更为残酷,会不会是为了不让人靠近湖畔故意导演了那样的悲剧?如果是的话,又是谁一手策划的? 突然水声响起,吓坏了耕平和来梦。水面上跳出某种东西,在荧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鱼的形状。但是那条鱼的头部长着两只角,身体也有半个来梦那么大,它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又落入水面溅起了水花。更过去那边的水面也发出了响声,跳出分不出是什么轮廊的大黑影。 如预期。不,应该说是如耕平所怀疑的,多明多尔城的地下室果然是怪异生物的巢穴。在整个进入过程中,许多已经灭亡的奇怪生物在耕平的视线里重重迭迭地出现,让人误以为这条水道隔着六亿年的时光跟太古世界相连接。不过,如果只是这些鱼在水面上飞来飞去、跳来跳去也就算了,可是 “耕平大哥,你看!” 来梦所指的地方,水面澎湃翻滚。透过昏暗的光线,耕平看到了红色的色彩。 看到的同时,他也立刻大叫一声:“来梦,退后!” 水花强劲地迸裂飞散,正面迎来的是栖息在湖底的那只红色水母,耕平把来梦掩护在后,迅速地拿出一瓶写着这样的警告文的发胶罐-- 可燃性,小心火烛。使用高压性瓦斯的可燃性制品,危险,请务必遵照指示使用。 耕平成了一个恶劣的消费者,他朝着红色水母的嘴巴猛烈喷洒发胶。红色水母全身颤抖,口腕不断地拍击着水面,退缩了两、三秒钟后,它再度把嘴张大到极限冲向耕平。耕平把发胶罐准确地丢进了那个红色大嘴里,紧接着再把点着的打火机扔过去。 发胶罐爆炸了,但是水母的罩伞部份却没有如预期中迸裂开来。应该从四方飞落的流动体、黏液、发胶罐碎片都被果冻状的身体自行吸收了,红色怪物在自己体内承受了所有的冲击,它剧烈地晃动、摇摆、扭曲、挣扎,最后终于以横跨水道和通道的姿态倾倒崩落。 “太棒了!” 来梦握住了耕平的手,如果这时候还同情怪物的话就很假了。 怪物并没有死,虽然它的身体组织已经从内部被撕裂、烧毁,但是它全身还是不断地摆地着,可能一时还会意不过来自己受了伤吧?没有受伤的口腕在半空中跳着可怕的舞,动不动就横扫附近的空间,使得耕平和来梦不敢随意动弹。 水面又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这次出现的是让人联想到虾蛄的甲壳类生物,全长有一公尺左右,它使劲地敲打着上下颚,发出了像旧式钥匙般的声音,听得耕平毛骨悚然。如果被那双颚骨咬到的话,四肢大概一口就被扯断了。耕平做好了跳开的准备,但是大虾蛄盯上的猎物却是那只红色水母。一接近那只横行在通道上的水母虾蛄的颚骨又发出了响声,红色水母的口腕虽被咬断了一只,可是其他的口腕还跃动着,敲打着大虾蛄。 一直看这种光怪陆离的死斗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另外有好几只虾蛄朝着耕平他们爬过来。耕平拉住来梦的手开始奔跑,可是脚下湿滑,根本不能全力跑。虽然这样,还是三分钟左右就回到了水道的入口。可是原本一推就会开的铁格子栅栏,却无情地把耕平施加的力量弹了回来。 “耕平大哥,被锁上了!” 来梦的声音里还重迭着其他的声音是人类的笑声!带着嘲弄、满是恶意的笑声从铁格子栅栏外传了过来,对方还故意让耕平他们听见钥匙串的声音。那串金属声消失后,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们两个被关起来了。 耕平并没有因此呆住,他开始摸索墙壁,还嘱咐来梦也这么做,他们急急忙忙地敲打墙壁,或是推挤墙壁。耕平确信,统治这个城堡的某个人的世界观会反映在建筑结构上,万一推测得不准,发生危险的时候也应该可以通到湖畔。所以耕平还有余裕。 过了一会儿,来梦大叫:“耕平大哥,这个墙壁会动耶!” “太好了,来,把它推开吧。” 耕平把左肩靠在石壁上。他刚才在摸索墙壁时才发现石壁的表面上密密麻麻长着像天鹅绒一般柔软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发出荧光,把水道照成了青白色。那大概是光苔的一种吧? 水面上又画出了好几个圈圈,某种东西从那里出现了!其中一只发出怪声,使劲一跳,跳到通道上。是青蛙!而且有人类的婴儿那么大!闪着金黄色光芒的眼睛有三只,而它的两条黑舌头正从大嘴巴里伸出来。 就在青蛙再度跳起来的时候,被推压下的墙壁骨碌一声反转过去,来梦和耕平的身影从墙壁消失了。正好冲上来的青蛙,重重地摔在反转后的另一面墙上,愤怒的怪声在整个水道中引起了回响。 *** 在通道中前进的耕平和来梦,发现四周空气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温度增高,皮肤的接触感越来越柔和;脚下的触感也不一样了,光溜溜的水泥地变成了木板地,连出现在前方的门都是木制的,还可以听见钢琴声跟歌声从门的另一边流泻出来。 whie"erfht_will_be and_for_bonnie_annieurie i"dy_me_down_and_dee 是刚进城堡时听的那首曲子。是谁在弹钢琴?谁在虽歌呢?是那个从横滨来的女音乐家吗?耕平握住门把往前推,可是一动也不动,这样反复推了两、三次以后,他才一边咒骂自己一边往自己的方向拉,终于看见了那个在房间里弹琴歌唱的人。 是个金黄色长发的美少女,不过这个想法非常短暂。耕平很快就看出来,那个身影不是活生生的人;白色的肌肤硬梆梆的没有血色,蓝宝石色的双眼焦点涣散,是个机械娃娃。耕平曾经在小说里读过这样的东西,但实物倒是每项次看到。那个机械娃娃穿着亮粉红色的礼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嘴巴机械式的张阖着,传送出歌声,而类似麦克风的东西悬吊在钢琴上方,飘扬在城堡内的歌声,大概就是这样播送出来的。 优美娇柔的是耕平也很喜欢的一首曲子,但此时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来梦目不转睛地看着机械娃娃,突然间,她倒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抓住了耕平的手肘,耕平也移动视线,一时傻在那里。 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白衣的女性,感觉满年轻的,大概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之间,细细瘦瘦的身材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来梦低声说:“是松仓先生的女儿。” 耕平终于想起来了!的确是松仓先生的长女,名字应该是笛子吧?五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在青雅流担任干部,但她并没有参与实务,只是在形式上挂个名而已。笛子注视着耕平和来梦。 “我好像没请你们来吧?不过既然来了,就只好欢迎你们来到多明多尔城的地下宫殿啦。” “地下宫殿”这句话似乎带着扭曲的思想,那是一种自嘲和冷笑的波动。不过好歹是人类的语言,还可以沟通彼此的意思。 “打搅了。” 话一出口,耕平才觉得这句问候语好像不是很贴切,可是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来梦好像也有些犹豫,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笛子也没显露出特别讶异的表情,走在两个人前面,往房间里面去。把博物馆、骨董店、旧书店、实验实集合在同一个空间里,再洒上时间的粉末和颓废的污水,大概就可以制造出这样的环境了。这里面的确存在着知识,但是这些知识不但无益,甚至拒绝了所有的存在意义,像一堆乖张扭曲的知识残骸。 有一张木制的长椅,笛子把堆在上面的几十本书、笔直记、文件,粗暴地拨到地上。接着示意耕平他们坐在那里。她自己则在桌前的回旋椅上坐下来,面对着他们。 “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还是那种平板的声音,不过好像不是很忌讳跟人家说话。 “还不知道。” 耕平只能这样回答,因为他们根本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东西。 “是吗?不过,既然来了,就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宗家的事吧。” “宗家真正的年龄是一百五十岁。” 笛子的台词让耕平觉得很荒唐。 “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看起来就太年轻啦,起码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一半。” “不久以后还会更年轻呢!” 耕平觉得笛子在说这句话时,看着来梦的眼睛放射出奇异的光芒。他想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她一定不会坦白地告诉他,所以换个方式发问:“你知道宗家年轻的秘密吗?” 不知道为什么,耕平就是忌禅单刀直入地问她这个湖泊和水道的秘密。跟对付龟进那种人不一 样,耕平觉得一定要先让她说出她想说的话。 “宗家七十年前住在哈尔滨。” “对,在那里认识了白俄罗斯人。” 哈尔滨位于中国东北地方,是面临松花江大河的都市。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东北地方被称为“满洲”,日本和俄罗斯都曾派遗军队进驻,在此建设铁路,完全无视原主权者中国的存在,擅自争压势力。俄罗斯发生革命后,很多人从内战和肃清中逃亡到哈尔滨,这些人就被称为白俄罗斯人,据说占哈尔滨总人口数的两成以上。哈尔滨的街道上到处充满着混合中国和俄罗斯的独特异国风情。每逢圣诞节、复活节时,叶卡捷娜寺院的钟声就会鸣响,还有四头马车奔驰过俄罗斯文字招牌并排的街道。松仓倭文子在十五岁时被父亲带来这样的城市里。这个女孩在二十五岁时成为青雅流的宗家。 当进,青雅流就快垮台了,受到其他强大流派的压迫,别说的扩张势力,连本部的小小建筑物都被扣押抵当借款。当时的宗家是倭文子的父亲,也就是松仓正睛的祖父,甚至想要带着一家人寻死。但是连死的勇气都有的话,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呢?于是念头一转,就拚命筹款到“满洲”来了。 “待在日本也无计可施了,到了辽阔的满洲也许会有转机。” 当时日本有很多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倭文子的父亲计划在这个没有大流派势力侵入的新天地教日本人及当地人花道。 来到哈尔滨后,倭文子就在这里认识了白俄罗斯人“魔女”。 *** “魔女吗?” 耕平忍不住带着叽嘲的语气。他很有举知道笛子想说什么,可是没想到她连魔女都牵扯出来了,而来梦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笛子看。笛子不管客人的反应如何,继续说。 住在哈尔滨的八万俄罗斯人,有没落的贵族、失去财产的大地主、被革职的官员、被称为哥萨克族的骑马民族、俄罗斯正教僧侣,就连革命政府的间谍也潜藏其中。革命以前,大贵族、大地主牺牲贫穷农民的权益过着豪华的生活,革命后被驱逐出国,才知道自己毫无谋生能力。这些人马上陷入生活困境,当逃亡时带出来的宝石,皮革卖完了,就得要工作才能活得下去,可是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不得已,这些拥有“公爵”称号的老贵族只好去当马车夫,或是在餐厅里洗盘子;年轻人和千金小姐只好去酒吧工作;甚至还有女性为了生活出卖肉体;也有人把自己女儿卖给资产家当爱人,让对方支付一家子生活费的例子。 吉泰斯卡亚市是白俄罗斯人在哈尔滨的社会中心,这里有俄语书齐全的书店、俄国餐厅、酒店、画廊、食品店、衣料店等等;白俄罗斯人事务局本部就设在市郊。七十年前的春天,街上沸腾的复活节的喜悦中,俄罗斯正教的僧侣像往常一样,一声号召,信者们就相继呼应。 “基督复活!” “真正复活!” 接着,所有俄罗斯正教寺院的钟楼就高高低低地流泄出钟声。这一天,贫穷的白俄罗斯人家也要举行一年只有一、两次的盛大宴会,他们会在桌上摆满了用砂糖写着b(基督复活)的夹心面包,涂上各式各样颜色的水煮蛋、伏特加、葡萄酒、麦粥、鸡排等等。这一天连日本人跟中国人也会莫名地跟着兴奋起来。 这天,一个穿着洋装的日本少女毅然决然地走进了一条即使在白天也没有多少人会经过的脏乱巷子,她是松仓倭文子。一间终年挂着圣诞老人玩偶的稀奇古怪商店就是她的目的地。这家店是让俄罗斯人议论纷纷的女占卜师所开的店。这个女占卜师已经八十风了,以前在圣彼得堡、基辅做过生意,革命前谈到俄罗斯的灵能力者,就属怪僧拉斯普钦最有名,这个老妇人曾跟拉斯普钦对立,据说她也参加了那件暗杀案。不过这个风声好像是她自己放出来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相信这个传言。还有小道消息说,凡是说她坏话的人,都会溺死在松花江,或是在森林狩猎中被老虎咬死。所以白俄罗斯人都在背地里悄悄称她为“魔女”,松仓倭文子专程来拜访这个老魔女。 “来得好,欢迎你。” 这是老魔女的第一句话,据说她是个语言天才,除了俄语,还精通日语、中文、英语等十五个国家的语言。松仓倭文子颤抖着说出自己一为这里的目的。脸颊瘦削、眼睛凹陷、鼻子稍嫌太高、嘴唇微薄的老魔女面无表情地听着。总而言之,这个女孩是来求她帮助自己跟父亲的。 不只是白俄罗斯人,倭文子的父亲也一样没有谋生能力,他带来的一点资金不久就用罄了,现在正处于“要卷起尾巴逃回日本?或是在当地过着更悲惨的生活?”的生死关头。倭文子下定决心,无论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是吗?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吗?” 老魔女不厌其烦地一再确认。 “这个决心不会变吗?” “不会变。” “好,既然有这样的决心,就不需要再罗里罗唆。我会让你跟你父亲过着富裕的生活,人人羡慕的生活,一直到死。” 老魔女拿起桌上的铜铃长长的摇两声,再短短的摇四声。从里面的布帘里出来了一个穿着旗袍、梳着发髻的年轻白狐罗斯女人。这个女人拿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放着一个大杯子,杯子里装满了像淡麦茶颜色的液体。 “我来写契约书,你可以先喝一下葛瓦斯。” 葛瓦斯是一种酸酸甜甜的俄罗斯风味清凉饮料,倭文子这才发觉自己的嘴巴已经很干了,道谢后,她把冰得够凉的杯子接过去。 傍晚,倭文子回到旅馆。正想责怪女儿不告外出的父亲看到倭文子的脸,吞下了他所要说的话。因为女儿脸上的表情是他至今不曾见过的。 “父亲,以后我们不用再为生活烦恼了。” 倭文子拿着一个黑色皮包,里面装了好几迭的高额日币。更让父亲哑然的是,里面还有一张给日本军队特务机关的介绍函。 特务机关等于是日本军在亚洲各地设立的秘密分局,负责对敌人进行间谍活动、逮捕敌人的间谍、训练间谍、情报操作、暗杀、诱拐,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谋略及破坏工作。以能够灵活运用资金闻名原哈尔滨特务机关,不但从日本中枢领到巨额的活动资金,还从日本人、中国人、白俄罗斯人的资产家收刮捐款,甚至还秘密制造鸦片,赚了不少钱。 此外,他们还常常胡乱以间谍之名将一些中国人或白俄罗斯人的资产家关进牢里,资产家为了平安被释放就得付给特务机关高额的“协助费”。如此这边刮一点,那边刮一点,哈尔滨的特务机关就可以挥金如土了。“文化工作”是他们的活动之一,所以他们也资助白俄罗斯人的艺术家。 松仓倭文子就是跟这个恶名昭彰的特务机关合作,在“让花道普及满州可以推展日本精神文化,发扬国威”的理由下,庞大的“文化工作资金”流入了青雅流。就这样,她开始了可以建造豪邸、拥有别墅、雇用一打侍者的生活。 倭文子那个善良无能的父亲只是一片茫然,他不想跟特务机关扯上什么关系,只希望收差不多人数的弟子,让流派能够维持下去就够了。倭文子表面上推戴父亲,事实上自己掌握了所有的实权,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不断周旋在特务机关和哈尔滨有力人士之间,设法把其他流派全部赶出去,扩张自己的势力。她坐着司机开的奔驰车,跑遍了全“满州”,持续地活动。 不久,倭文子未婚产下一子,就是现在的松仓正晴。据说孩子的父亲是特务机关的老大,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在那个时代,未婚妈妈是会被投以异样的眼光,由于倭文子的背后有特务机关在撑腰,所以没有人敢批评她一句。但是倭文子的父亲却完全失去 了光采,每天就只会对着死去的妻子的照片说话。 一九四一年,日本跟美国终于爆发了战争。第二年,倭文子突然处理了“满州”的庞大资产回日本去了。理由是年老的父亲思念日本。但是,日后大家都觉得倭文子很明显地早已预知日本的战败和“满州国的灭亡”。如果战败时她还待在“满州”,一定会失去一切。 倭文子回国后,只在东京租了一间房子住,临时总部就设在武藏野郊区,那是个不需要担心遭到炮击的地方。她用处理掉“满州”资产后的庞大现金,开始疯狂收购东京和横滨的土地。然后用买了的土地抵押给很行,再借资金去买土地。她的父亲就在这段期间过世了。 日本军节节败北,东京地区连夜遭到美军炮轰。倭文子冷冷地看着燃烧的东京街道,对弟子们说:“房子、高楼大厦烧了都没关系,土地是烧不掉的。” 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青雅流的损失等于零。东京的房子虽然在炮轰中被烧毁了,可是因为是租来的,所以不痛不痒,倭文子很快地着手重建青雅流。在“满州”时,她学会了接近权力者并利用他们,所以当占领日本的美军一到日本,倭文子就想尽力法接近军队的高官夫人,不惜把昂贵的和服、图画、陶瓷器送给她们,这个方法果然让青雅流的势力有了飞跃性的扩展。同时她又积极介入媒体界,购买报社和出版社的股票,用各种手段拢络各大老板。将青雅流列入社团法人集团,负责监督的文部省官僚全都被她拉拢了;负责税金问题的大藏省官僚们也一个个被她驯服了。 不久,儿子正晴长大成人。大学毕业后,倭文子就帮他策划政治婚姻,新娘是大出版社老板的女儿,这家出版社本来要发行一本书揭发倭文子跟特务机关间关系深厚的事实,但是这个计划却因为这个婚姻永远中止了。现在青雅流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了 当笛子结束这一段长话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 “我不懂。” 耕平打破了沉默,笛子也直截了当地问:“不懂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可以说是青雅流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外人?” “你不想听吗?” “我想不是这种问题吧。” 才十九岁的耕平听到自己的话被对方岔开来显得有点烦躁。笛子淡淡一笑。 “我只是想讲给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听罢了。” “有利害关系吧?” 耕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让声音变大。 “不管宗家在打什么主意,如果来梦当上青雅流的继承人,你绝对不会甘心的,而且遗产的分配额也会减少,所以我更担心的是你在想什么?宗家突然说出那样的话,你一定很不高心吧?” “这我不否认。” 笛子显得很沉着。 “不过,我在想什么不重要,问题是宗家” “来梦的存在对你是一种阻碍吧,你老实说啊!” 耕平想这样对她大吼,可是因为来梦在场,所以话没说出口。他本来就觉得自己不够成熟,这时候的感触更深,要是北本先生,就可以从对方不经意的一句话去组织推理,从一点点的表情变化洞察事态。但是北本先生现在不在这里,所以耕平只能尽全力去做。他试着改变话题说:“哈尔滨的老魔女七十年前是八十岁的话,现在就一百五十岁了,对不对?” “计算起来是这样。” “宗家现在八十五岁,七十年前是十五岁,这个计算也正确吧?” 笛子沉默不语。 “当时八十岁的老婆婆可以化身变成十五岁的少女吗?” “还问什么可不可以,” 笛子冷冷地修正耕平的话:“那个八十岁老婆婆就是变成十五岁的少女。” 坐着听得入神的来梦这时候动了动身子,背后升起了一股寒意。很明显的,笛子是故意要让他们两个年轻人产生可怕的想象。所以,在哈尔滨的老魔女的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根本不做具体的说明。来梦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不行的,耕平心想,笛子是不是很忌妒来梦?会不会宗家本来是属意要笛子当继承人的,只是她的表现不能让宗家满意,所以宗家才四处找更完美的继承人,结果,来梦出现了 出现?来梦是偶然出现在宗家面前的吗?这座城堡是宗家的,会不会是她使什么手段把来梦叫到这里来的?会不会是一开始所有的事就已尼被设计好了? 耕平虽然不情愿,可是已经有好几次被卷进沈溺魔术的人引发的事情中。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夸示自己拥有的力,非必要性的耍弄,忍不住要嘲弄理性和智慧。对于这点,北本先生曾经批评说:“真是邪恶的低级模仿戏!” 耕平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尤其是住在多明多尔城下水道里的生物,更是邪恶的低级膺品。 到底是魔法使人走偏?还是走偏的人才会去寻求魔法?这是很微妙的问题。但是耕平看过那种滥用力量,以统治他人为目的,最后自取灭亡的例子。关于这点,不只是魔法,权力、财力、军力大概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靠自己的才能或努力得来的,如果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那么这些危险的玩具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你们利用来梦。” 耕平的语气有点不客气了。 “来梦不会跟宗家的孙子结婚,也不会当青雅流的继承人。我们会尽可能早点离开城堡回东京去,再也不跟青雅流或松仓先生扯上一点关系,所以请你放我们平安回去。” “小姑娘,你同意吗?” 感受到笛子居心叵测的视线,来梦断然地回答:“是的,耕平大哥说得没错,我要回东京去,再也不能松仓婆婆见面了。所以,请你让我们离开这里。” “我也想让你们平安离开这里啊,可是” 那种阴沈的语气泼了耕平一身紧张的冷水,他很想冲向笛子,但还是勉强克制住了。怎么说这里都是敌人的要塞,岂可轻举妄动?耕平尝试着去做最后的交涉。 “我们不在对你也比较有利啊,希望你能放过我们。” “然后惹宗家生气吗?可惜,我没有那种胆量。” “这么怕宗家吗?” “能够问这种问题证明你是幸福的。” 笛子回答的非常巧妙,耕平差点就完全相信了她的话,但是就在相信前的那一刹那,耕平的脑里闪起红色的危险相号。听完笛子的话,只会让人觉得宗家是个光会跟权力者挂勾的阴险人物,即使这是事实,灌输这种知识给耕平的笛子所抱持心思才是更危险的。 “走,来梦。” 耕平瞪着笛子边催促来梦,来梦马上站起来贴近他。耕平已经不想再听笛子说任何话,笛子也察觉了,薄薄的嘴嘟成阴沉沉的半月形。 “格拉吉利娜!”笛子叫着:“格拉吉利娜!不要让那两个人逃了,不可以让小女孩受伤,可是那个男生怎么样都行,让他不能再阻碍我们!” “格拉吉利那到底是谁?”耕平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一个人影发出用力扭转旧式挂钟发条般的声音站了起来。那个坐在钢琴前面的机械娃娃摇晃着金黄色的长发走向耕平,他虽然全身颤栗,还是做好了推开机械娃娃向前冲的准备。 就在这时候,机械娃娃的衣服被左右撕裂开来,因为胸部裂开成左右两半。接着从身体里面伸出了一只细雨长的白刃,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交错的银色光芒。 第五章 地上地下皆之 第五章地上地下皆之—— 松仓笛子的“地下宫殿”有小学教室那么宽,天花板的高度也有四公尺高。可是不能飞到天花板上,地上又堆了一堆的东西。也就是说,可以自由行动的窨狭窄,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耕平必须想出可以边保护来梦作战的方法,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机械娃娃面无表情地前进,耕平从地上捞起一本厚厚的洋书往它胸前的刀林扔过去,来梦也学他这么做,不管是书、靠垫、座钟、文镇、台灯、笔架、甚至于文字处理机,抓到什么就丢什么。机械娃娃没有停止前进,但是被文字处理机撞个正着。几只刀立刻发出异声折断,飞了出去。 “小姑娘,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笛子发出怒吼,从旁使力抓住来梦的左手腕,想扭住她的胳臂。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只要照我们的话做,就可以过着豪华的生活啊!小孩子乖乖听话才会幸福!” “放手!” “我才不放!” 笛子大声吼着,可是下一瞬间却发出了惨叫声,因为来梦把两脚并拢,重重地往笛子的右脚趾踩了下去。耕平转过身去拨开笛子的手,让来梦脱离了束缚。笛子想再伸手去抓她,可是被脚下的书和箱子伴到,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还有四把刀的机械娃娃渐渐逼近耕平眼前,其他的刀虽然折断了,可是杀伤力一样很强。机械娃娃嘴里发出磨牙般的声音,两手高高举起,好像准备抱住什么。耕平想要是被那两只手抱住就完了,恐怕刀子就会刺进身体里。如果把中世纪欧洲的刑具“铁处女”设计成可以站立走动的话,一定就像这个机械娃娃一样。 耕平再一次举起文字处理机。近在眼前的机械娃娃猛然来了一个死亡拥抱,千钧一发之际,耕平把身体往下一缩,刀子擦过了耕平的发稍。紧接着耕平把抱着的文字处理机高高抬起,四把刀从根部折断飞出去。然后耕平顺势滚到一旁站起来。 耕平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有新的刀从机械娃娃的身体里长出来,结果没有。她只是高举着双手向耕平逼近。 格拉吉利娜两手抓的是自己的长头发,耕平跳到桌子旁,想捞个什么东西当武器,但是机械娃娃比他快了一步。 她用长长的金发卷住耕平的颈子,然后用力勒紧,耕平想扯开头发却没办法。机械娃娃把自己的头发向左右用力拉扯,耕平的颈子就被勒得更紧,他的眼前发黑,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地挣扎。 来梦从背后扑向格拉吉利娜,抓住她的肩膀,想把她从耕平身上拉开,但是她动也没动一下,踢她膝盖窝也没有用。从地上爬起来的笛子也加入了战局,她绕到来梦背后,用手环住来梦的身体,想把她拉倒,来梦两手紧紧攀住机械娃娃,两脚并拢往后一踢,踢到了笛子的胸部。一瞬间喘不过气来的笛子跌坐在散满一地的书和箱子上。这是第二次跌倒了。 就在这时,耕平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举起左手抓住格拉吉利娜的头,然后右手抓起放在桌上的一把大剪刀,将刀尖狠狠地刺进她的耳洞里。 机械娃娃突然停止动作,松开了抓在手中的头发,一瞬间可怕的凶器变成了普通的头发,耕平赶紧冲向前方,逃脱了绞首的刑具。 格拉吉利娜激烈地转动着身子,剪刀就插在她的耳朵上,头里面传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她摇摇晃晃地走在散满一地的物体上,边踢开车西边向前冲,前方正是刚才用来演奏(annieurie)的钢琴,机械娃娃整个身体重重地倒在旧式钢琴上,经这么一撞,机械娃娃从腰的部位断成两截,齿轮跟发条漫天飞舞,虽然她只是个娃娃,看起来还是满姜惨的;钢琴的脚也折断了,屋子又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同一时间,一阵尖锐的惨叫声响起。 原来笛子的右脚被钢琴压住了,脚骨恐怕已经粉碎了。在剧烈的疼痛下,笛子试着把右脚从钢琴下拉出来,但是根本不可能。在一阵挣扎后,笛子终于放弃靠自己逃脱出来的念头,她转而向耕平他们求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耕平虽然觉得没有义务要去理睬她,可是他还是很谨慎地靠近钢琴,因为他不希望让来梦事后回想起来有不舒服的感觉。他试着去移动钢琴,可是没用。他也不想再做更多的努力。 耕地平把来梦扶起,向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告诉笛子说:“你最好祈祷我们可以平安回到北本先生那里,这样你就可以得救了。” “你们要丢下我?” “我们会尽快通知人家来救你的,你的父亲、祖母总不会见死不救吧?除此之外,你还希望我能怎么做呢?” 耕平搂着来梦的肩膀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跟进来时不同的门。耕平打开门,先观察数秒钟后,才走上通往上面的长木制楼梯。走出房间时,来梦不放心地又回过头去看,可是,想到应该赶快离开这里通知人家来救她才对,又匆匆赶上耕平爬上了楼梯。 被留下来的笛子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她忍住痛苦抬头看,是弟弟光树。 “好惨啊,姊姊,你居然被那两个小鬼整成这样。” “你一直躲在暗地里偷看吗?” “姊,这样形容不太好吧?应该说我是在背地里监护着你啊,看到你不能如愿以偿,最失望的人是我啊。” 说完话后,光树弯下腰来观察姊姊的脚,他故意摇摇头说:“安慰你也没用了,你的右脚全毁啦!反正你的生活也不会成问题,找个地方养老,悠闲地过日子吧!” “你这个垃圾!” 笛子声音颤抖地咒骂弟弟。 “别搞错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宗家选中的是赖之,又不是你,难道早上的事你已经忘了吗?” “哼,赖之?” 光树从鼻头闷哼了一声:“那家伙一点独创性都没有,什么乱交宴会、麻药游戏,标准的纨袴子弟,如果没有自杀手册的话,连自杀都不会,这样的家伙能做什么?” 光树耸耸肩:“宗家应该说我的。” “你能做什么?” “这个嘛至少目前可以不伸出援手,看着姊姊死去。不过更教我在意的是” 光树在哑口无言的姊姊面前继续说着:“我们亲爱的祖母说不定是想除去我们这些不肖的孙子才策划了今天的事。” 光树好像不打算找人来救姊姊似的。 *** “不管怎样,我对那个能户耕平本来就没什么好感。现在他又知道了那么多事,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处理掉,免得将来麻烦。” “你真的能把他处理掉?” 笛子的脸已经转为铁灰色,但她还是不愿意让弟弟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你引以为傲的红色水母已经被除掉了吧?不然他们不会到这里来的。我看你也没嘴巴上说的那么厉害。” 光树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抵在姊姊的鼻头上说:“这张照片拍的是最新式生鲜垃圾处理系统。”光树自傲在解释:“把那家伙的尸体丢进这里,高温菌就会把尸体完全分解,二十四小时后就变成了堆粉末。这些粉末可以成为无公害的有机肥料,随便你要洒在土壤上也好,倒进下水道里也行。这就是一点也不留痕迹,毫无破绽的犯罪啦!” 光树一边用手抚摸着照片,一边还流露着怜爱之情。笛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好像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弟弟有多么不正常。光树大概也感受到姊姊的思绪,便挪揄地看着她说:“别担心,我不会把姊姊拿去当有机肥料的。” 笛子没有反驳,因为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光树不管她。继续自说自话。 “不过嘛会跟魔法扯上关系的人都有动不动就 表演得太夸张的毛病。赖之那家伙现在八成也正在发挥他三流的演技吧。” 来梦和耕平慎重地把门往前一拉。光线就一点一点地流泄进来,是淡蓝银色的光。几乎在同时吹进了些许的风,极少量的雪也跟着飞舞进来,他们走出门外,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户外;积雪的山野、积雪的树木,浮现在远处的棱线应该是北阿尔卑斯山吧?说起来满讽刺的,这次的旅行耕平还是到现在才看到北阿尔卑斯山呢。视线一转,看见湖泊就在不远的地方。耕平甩甩头,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对一个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夜晚还长的很呢! 雪完全停了,风也不吹了,天空没有一片去,月亮高挂在晴空中,几近于满月。来梦转过头去,指着针叶树林的方向。 “城堡在那边!” “没想到会走出城堡外,我还以为会走到城堡里的某个房间呢” 在地下通道里没头没脑地拚命跑,难免失去了方向感。在很意外的情况下,来梦和耕平居然逃出了城堡。尽管如此,耕平和脑里还是浮现出各式各样的程序:该回城里去呢?还是干脆就这样走到车站呢?北本先生还在城里,丢他一个人走好吗? 耕平决定回到城堡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深夜应该可以走到车站,可是在城镇开始活动前,什么也没办法做;而且火车跟电话说不定也都因为大雪不通了;半路上也很可能有遇到天候突变;再说也不能把被钢琴压到脚的笛子长时间放着不管。 “来梦,我想回城堡向北本先生报告,你觉得呢?” “嗯,就这样做吧。” 来梦赞成这么做。 “虽然有点累。” “是吗?其实大哥哥也是。” 他们选择走地上的路回到城堡,因为冰冷的户外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但是不到一分钟,令人厌恶的障碍物突然出现了。 那是松仓赖之的声音,来梦和耕平都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但是那的确是松仓兄弟的声音,缺乏生气,而且是不嘲弄人就不舒服的声音。 穿着羽绒衣的赖之肩上背着一个皮制的箱子,他刚刚服用过古柯碱,现正外于一种浮躁的状态。 “我也想参加呢,来梦,你不是我结婚的对象吗?跟我相好吧,以后我们还要在床上相好呢。” “不要再靠过来!” 阻止赖之接近后,耕平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是不是你把铁格子栅栏关上的?” “你在说什么?” 赖之露出不解的表情,这种事现在装蒜也没有意义,所以把耕平他们锁在地下铁格子栅栏里的应该不是赖之。不过他可以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定是走地下通道来的。看样子,不管是姊姊笛子,赖之也好,全都喜欢在地下行动。 “你有什么事吗?” “很遗憾,我不是找你。” 赖之露出粗俗下流的笑容。 “我要找的是我的新娘,虽然她的年纪还不适合披上婚纱,不过幼齿的妻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以从最基础稳扎稳打地教育她。” “把公主交给我吧。” “你现在头脑正常吗?” “如果我说正常,你就会心服口服吗?” 说完后放声大笑,因为他对自己的这番话很满意。 赖之和耕平的年纪大概差三岁,但心智成熟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俩绝对不是同一挂的人,但是为了一个来梦,他们不得不正面冲突。这不是找出一个妥协点各让一步就可以的事,一定要有一方全面让步才行,当然,耕平绝不会退让半步。 “我知道你头脑有问题,让开!” 耕平往前走一步,赖之就往后退一步。赖之把手放进口袋里抓出一个形状像蛋、大小也差不多的东西,贴在嘴上--那是一枝笛子。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像鸟叫般异样的鸣响贯穿了夜晚。耕平傻住了,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提起南极大陆描写白色恐怖的怪异冒险小说,最有名的作品有三部:埃德加阿兰波尔的《南塔凯德岛出生的工瑟戈登皮姆的故事》、吉尔韦尔斯的《冰猴身面石像》、拉布克拉夫德的《疯狂山脉》。用“泰开哩哩”表现南极怪鸟叫声的波尔是第一个。好像是一种极能引起恐怖和战栗的鸣叫声,所以吉尔韦尔斯拉布克拉夫德也把这个声音使用在作品中。 耕平之所以会知道这种事,是因为去怪异幻想文学馆时听到的。那种阴森的感觉让耕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把停下来的脚步再往前挪动。 耕平前进一步,赖之就退后两步,边退还边吹着蛋型的笛子。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来梦不安地巡视四周,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叫唤耕平。 *** 好几个地方的雪地突然隆起来,就像午觉中的白熊忽然站起来似的。这一晚,耕平的心脏不知道狂跳了多少次了。他还以为一直藏在雪下的猛兽就要抖掉身上的白色伪装扑上来,但是不是这样,雪简直是不断地隆起,在札幌的雪祭中,巨大的雪景是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塑造起来,眼前的光景就像用vcr把制作过程拍摄下来,再用快转使画面重现似的。 完成后的雪景是五头白色怪物,每一头都比大象远大,形状让人连想到肉食性恐龙,不过有的长角;有的耳朵特别大;有的前面有四只前脚很畸形的外观,这原本应该是很令人害怕的景象才是,可是耕平和来梦却叹为观止,一时看得入神。 “去!” 赖之大声吼叫。 “把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踩扁!不要留情!” 耕平心想“乳臭未干的小鬼是你自己吧?”可是,还来不及把话顶回去就不得不忙着跟怪物相对。耕平抓起来梦的手快步奔跑。 怪物们像是好几吨的雪堆,如果被踩到的话一定没命。每年北国都有人被大量的雪压死,还有房子被推倒。 来梦和耕平曾经差点被巨大的蜗牛吃掉;刚才也差点成为红色水母的饵食;现在又面临可能被雪怪踩死的局面,耕平不禁深深感叹为什么不能有更好的死法。 怪物们开始动作。来梦和耕平留下的足迹很快就被一百倍大的巨大脚印掩盖。蒙蒙雪烟逼近,两个人在前头拚命地跑。 跟着怪物们一起跑的赖之不久就下了停止的命令。怪物们都停止不动,雪烟也逐渐平静下来,赖之游刃有余地接近耕平和来梦。 赖之用叫小狗一样的动作向来梦招手。两个人边吐着白色的气息,边回过头看他。 “你过来我就放过你,不,不只是这样,还会加倍疼你。” 赖之的脸虽然缺乏生气,却长得不差。可是,这时候他的表情却邪恶无比。 “我会教你各种快乐的事,宝贝。你就放心跟着我吧,跟我在一起比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一起有趣多了。” 一个不经意,赖之向后倒了下去。来梦以最快速度揉了一个雪球,雪小而锐利的动作投出雪球。雪球准确的打中赖之的脸,也打断了他狠毒的嘴皮子。好不容易赖之才在雪面上踩稳,当他放下挡住脸的手掌时,上面满是喷出来的鼻血。 遭到痛击的赖之两眼燃烧着愤怒。反瞪回去的来梦,眼里也填满了愤怒和厌恶。赖之终于知道来梦连“讨厌”两个字都不屑对他说。 “好,我知道了,既然这样就算了,你看着吧,我会把这小子弄得半死不活,然后在他面前” 赖之抖动着红黑的大唇大声叫嚷着。 “在他面前把你奸了!然后再杀了这臭小子,让你知道古柯碱的滋味,你等着瞧吧! ” 赖之的精神已经陷入疯狂状态。虽然是他被哥哥光树唆使的,但是极度没有自省能力的他在遇到对方抵抗时就变得凶暴。以前他就只要把女性当成欲望的对象,现在又加上了性虐待的支配欲。他想用暴力凌辱这个少女,让她屈服。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当蛋型笛子又响起奇怪的声音时,雪怪就开始追着耕平和来梦。走在走怪后面的赖之,唇上泛着被血沾污的笑容,他边走边卸下左肩的皮革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一般称为前机枪的狩猎或运动用的器具。那是一种利用强力发条把箭射出去的器具,赖之用很纯熟的手法安上了钢铁的箭。 “我一直想试试射人呢,光是射猫或狗不好玩。” 这句话来梦和耕平当然没听到,他们只顾着往城堡跑,跟原本的脚程比,现在的速度实在缓慢的可以。来梦握着耕平的手跟着耕平的脚步跑。如果两个分开来的话,耕平就会被踩扁,而来梦也就会落入赖之手中。要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个不分开。 雪怪们不一会儿已经紧逼在他们后面,左右筑起一道墙夹攻。但是因为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没办法下手。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怪物倒像是在保护着来梦和耕平呢。 耕平他们逃进针叶林里。被树木挡住去路的怪物们生气地摇落树稍的白雪。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听到笛声,怪物们立刻往树林猛进。其中一头怪物毫不留情地横扫树木,像除雪车一样踢起积雪往前冲,想绕到逃亡者前面。它把一棵树连根拨起,那棵树向着来梦和耕平倒了焉为,扬起了笨重的落地声和浓浓的雪烟。等声音平息、雪烟消散时,只看见耕平倒在雪地上,而全身是雪的来梦,正努力地从耕平的身体下爬出来。怪物高举后脚,要往耕平身上踩下去。 “等等,别动!” 赖之大声嚷了起来。如果怪物就这样把耕平踩扁的话,来梦也会被压在下面陪葬,他必须先把来梦拉开才行。 怪物们高举着后脚不动了,其他四只也僵硬在那里。来梦抬头往上看,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 但她马上就站起来看看身后的耕平,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这时,赖之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树林里来。 “耕平大哥!耕平大哥!” 来梦的叫声传进了赖之耳里,他停下脚步,观察离他二十步远的雪上光景。耕平还是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紧靠着他的来梦拚命地摇着他的身体,而雪怪就在两个人头上高高举超右后脚静止着。 赖之调整呼吸,观察着这样的景象。 “哼,我才不会上当!” 赖之认为耕平是假装昏倒,如果他傻傻地走过去,一定会被抄起脚来,陷入搏斗中,生活向来淫冲的赖之,根本没有自信可以跟他打。他舔着嘴唇,慢慢地向前走了十步左右,然后再进五步,到很近的距离时,架好前机枪瞄准耕平。来梦看出赖之的意图,便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用全身去维护耕平。赖之一边嘲笑来梦,一边把安在前机枪上的箭头朝向耕平的脸,把手指放在板机上。 冷不防地,赖之的后脑勺被敲了一记!他好奇地回头。突然,白色的雪球击中了他的左眼,然后连续不断地落在身上,按住左眼的赖之滚倒在雪地上,前机枪从手上飞落,又是在一瞬间,衣领被抓住提起,映在石眼里的是浑身是雪的耕平。 “这是隔空移物。” 货真价实的拳头跟声音同时飞了过来,赖之的鼻梁一阵火烫。接着右颊骨震响,下颚发出钝重的声响,胃也发出了惨叫声。 此时耕平已经气得不能自己,所以下手毫不留情。赖之该受到最严厉处罚!自己最心爱的人被冒渎了还能笑着原谅对方的人,是该遭到指摘的蠢蛋。 “住手,别再打了!” 满脸是鼻血的赖之大声叫着。 “别生气嘛真过份,不过是玩笑嘛,开开玩笑就这么生气” “是吗?那么你就把这些疼痛当成玩笑吧!” 耕平举起的拳头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来梦阻止了他。 “耕平大哥,好了,别理这种家伙。” 耕平重重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烟。他不想用面对赖之的那张脸去面对地来梦,所以他先用手拍了一下脸颊,好让自己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结果才一回头,就看到了热泪盈眶的来梦。 “谢谢,耕平大哥。” “谢谢你为来梦而战,不过赢了就好了,不要再理那种家伙。” 来梦是很有礼貌的小孩,她会用“那种家伙”这个字眼,表示赖之的行为是多么严重地伤害了她。耕平看着来梦的脸,微微一笑。不过他也没有掉以轻心,他猛一回头,从赖之嘴上揪下蛋型笛子。赖之的脸红红黑黑的,血因为寒气的关系紧粘在皮肤上,耕平瞪着他那张因害怕,失败而痉挛的脸。 “既然来梦开口了,我就放你你。不过你给我记着,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如果不小心让我碰到了,就会再唤起我想杀人的心情。” 耕平把蛋型的笛子交给来梦,自己则捡起了赖之掉落的前机械他,这样一来,就不怕他在背后偷袭了。 这是耕平有生以来第一次恐吓人,但是只要一想到来梦将来可能面临的危难,他就想彻底的击溃对方的敌意,因为他并不相信全人类能够和平相处的美丽神话。 “走吧,来梦。” “别哭啊,来梦,这样眼睫毛会结冰的。” 耕平这么一说,来梦就用手背拭去了泪水。然后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看,我不哭了。” “嗯,这样才对,不可以让北本先生担心。” 耕平深深觉得,来梦对自己而言真的是最重要的人;而且他也重新体认到,拥有值得珍爱的东西是多么鼓动人心的事。 *** 玄关的门好不容易打开来了,管理员一脸狐疑的表情。耕平不等他发问便告诉他说,松仓家的三男受伤倒在针叶树林的深处,最好赶快去救他。不久,管理员慌慌张张地跟松仓先生的秘书、司机走出了城堡。在青雅流那堆老人干部群中,这两个人算是最有力气的了。 来梦和耕平从大厅走进沙龙找北本先生。他好像正在听那个从横滨来的女音乐家说话,一看到他们两个人便赶紧从沙发站起来,一副很吃不消地说:“老天,真是个喋喋不休的女人!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平安就好。这里的千金小姐好像也受了伤,刚才十几个人把她抬走了。” “这里的千金小姐”指的是笛子。知道她得救了,耕平也松了一口所。北本先生说,干部会议结束后,光树不知道跟松仓先生说了什么,结果松仓先生就跟两个儿子、司机、秘书、管理员和其他几个干部慌慌张张地走向楼梯室。北本先生本来说要帮忙,却被他们婉拒了。 “听到那个声音时,我还以为是地震呢!不过好像是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倒下来的声音,据说她就是被那个东西压到的。” 耕平可以理解北本先生所说的话。他想起那个地下室的钢琴附近装有像传声管般的东西,所以机械娃娃弹奏的annieurie才能传遍城堡,刚才钢琴倒下来的声音一定也吓坏了所有的人。 “那么城外的声音呢?有几棵大树倒了呢。” “哦,果然是森林的树木倒了。当时我没办法确认是什么声音是因为承受不住雪的重量才倒下来的吗?” “不是,说来话长。” “哦,看来你们发生了不少事。不过这里也不怎么太平呢。” 北本先生缩缩肩膀说,除了笛子受伤外,还发生了其他奇妙的事情。 “常务理事的 遗体不见了。” “不见了是走到哪去了吗?” 北本先生苦笑着回答说:“我想他不会自己走到哪去吧?现在我成了藏匿遗体的嫌怨之一,因为出席干部会议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明天警察来了一定会审问我的。” 耕平没有听到笛子跟光树在机械娃娃房间里的交谈,所以他也想不出遗体出消失的理由。不过,与其去推测不知道的事,还不如把知道的事报告出来》 龟井和其他干部站在稍远的地方用疑惑警戒的眼光望着他们。耕平不理他们,一五一十地把在地上、地下发生的事告诉北本先生,来梦偶尔点个头,以确认报告内容的信用度。当北本先生知道是松仓笛子反自己搞到受伤的地步,不禁感叹了起来,但是听到赖之的所作所为,他的表情就变得凝重了。 “居然做出这要的事来!我知道他是个很没有自制力的小男生,可是” 四周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宗家从大食堂走进了沙龙,样子活像个老女王。横滨来的女音乐家挪开身体,开出了一条路,可是宗家并没有注意到她。同时,沙龙的入口处也响起了吵杂声,松仓三兄弟纠结在一起走进了沙龙。 “祖、祖母!” 赖之用近于哀号的声音叫着,松仓先生的秘书跟司机从左右搀扶着他,对他们而言,这真是个状况百出的夜晚。赖之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嘴唇裂了,前排牙齿也在摇晃,活像个被ko的拳击手。不用说,加害者正是耕平。 “祖母,请您处罚那小子!” 赖之举起颤抖的手地指着耕平。很明显地,他是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所以气焰高涨了起来。 “那小子想对来梦动粗,,我去阻止就被打成这样了,他简直就像暴力集团物,您一定要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胡说!” 喊冤的是来梦,耕平则沉默不语。因为他的话实在太愚蠢了!只有笨蛋才会白费力气反驳他。龟井摆好架式、用斗犬般的眼神瞪着耕平,好像只要宗家一声令下,他就会跟耕平纠缠在一起。站在来梦身后的北本先生,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正等待时机为耕平辩护,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因为在赖之告完状之前,宗家的声音就响彻了全屋。 “没用的家伙!你就只能撒这种程度的谎吗?” “祖母” “你太低估我了!你以为我愚昧到分辩不出谎言了吗?” 赖之被宗家的反应吓坏了!龟井和其他干部也都吞吞口水,看看冷峻的宗家。 “怎么可以让你这个连谎话都不会说的小子继承青雅流?你已失去资格了,以后不要再做丢脸的事了!” 这时,松仓先生终于插嘴了。 “可是宗家,有人打伤赖之也是事实啊,我身为父亲的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这社会有所谓的正当防卫,赖之受的那点皮肉伤叫自做自受。这样教小孩才是父母应尽的责任吧?” 垂头丧气的赖之在秘书们的搀扶下走回自己房里。松仓先生也脸色大变,随后跟去。松仓先生一走,宗家就对着来梦说:“小说娘,我很羡慕你有个会用生命来保护你的人,大部份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人呢。” 跟着宗家的视线转向耕平。 “你是现在少见的有心人,简直可以放进博物馆里展览了。” “不管这是不是讽刺,都感谢您的称赞。” 耕平的声音非常冷淡。 “都是因为您说出要让来梦嫁给您孙子这种无聊的话才会给她带来这些无妄之灾,请您收回您的话,让来梦回东京。” “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唷,你以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吗?你太天真了。” 或许的确是太天真了吧?但是他也绝不轻易让步。他打算出奇致胜。 “您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我叫松仓倭文子。” “出生时就是吗?” 北本先生听到耕平的话好像很震惊,眉头皱了一下。其他在场的干部们也都露出怀疑的眼神。宗家满不在乎地用拐杖敲着地面:“刚出生时的事,我是毫无记忆。不过自我懂事以来,我就是叫倭文子。如果你还要更好的答案,我也没办法了。” 宗家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同时把拐杖向前伸去。耕平本能地准备向后退,但是拐杖的前端碰到耕平的肩膀就不动了。北本先生没出声,只是注意看着事情的发展。宗家收回拐杖,微微一笑,她是带着亲爱之意这么做的,但耕平却只感受到一份压迫。 “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急性子吗?明明将来的时间还长的很,真是奇怪。总之我们最好再好好谈一次,今天就再住一晚吧。” “我没那种心情。” “人生难免会遇到很多不愉快的事。” 宗家收起拐杖,背向耕平,在干部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耕平只能呆呆地杵在那里,来梦在旁边抬头看着他,站在后面的北本先生则一脸困扰的样子。 第七章 再会荒野 第七章再会荒野—— 首先进来的是个留着胡子的俄罗斯彪形大汉,他穿着被称为“鲁巴西卡”的俄罗斯风味上衣:宽松的立领,腰上系着一条带子垂下来。这个男人露出阴险的表情不知道在跟老魔女说些什么。妮娜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听着,等男人一闭嘴,她就转向耕平他们笑着说:“松仓倭文子要来了。” 耕平不由自主地就要站起来,还没站稳,那位女性的身影主出现了。她一身的洋装、帽子,充满了卓别麟电影里的美国上流妇人的色彩,虽谈不上是绝世美女,但是比想象中漂亮多了 这时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多岁吧?浓眉大眼的,给人一种坚强的感觉。但是耕平只要一想到这个美女六十年后的样子就不禁兴趣索然。 这个美女也用鉴定的眼光看着耕平,不久,她摇摇头。 “不像是惯犯的骗子嘛,不过我不记得这一年内收过东京来的弟子。” 听倭文子这么一说,耕平就了解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刚才盘问耕平他们的军人到青雅流去确认虚实,倭文子起了疑心就自已赶过来了。这种事本来是交给弟子们去办就行了,可是只要跟老魔女妮娜扯上关系,她就不能假手他人。妮娜用毫不客气的语气要求她说:“先请问一下,你不是来付这个月的顾问费的吗?” “拿去。” 倭文子冷冷地扔出一迭薄薄的钞票,用橡皮筋绑着的绿色纸币是面额十元的美钞。 “如果你肯收日币的话就简单多了,你的要求还真多呢!” “十年后,日币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 妮娜边数着钞票,边发出不屑的笑声。 “告诉你吧,你最好赶快回日本去收购土地,继续待在这个国家,不会有好事的。” “再过五年,我会这么做的。” 倭文子回过头去,对白俄罗斯的彪形大汉说:“瓦西利,在门口站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放任何人出去,听到了吗?” 大汉板着脸点点头,接着把庞然的身体移到门前,双臂交叉,瞪着耕平他们。 “现在,让我来问问想入门当徒弟的人几个问题。如果回答的不尽我意,你们就会知道我这个人多么没有耐性!” “你很喜欢威胁人吗?” “小心你的言语!” 声音一点也不像年轻女性,非常严厉。 “如果被交到特务机关手上,可不是这样子而已喔!即使回得来,也是全身瘀青、断了两三只指头,而且年纪轻轻就得装上满口假牙了。你想变成那样吗?” 耕平沉默下来后,倭文子把视线移到来梦身上,打量着她。 “唷,这孩子以后会是个大美人呢!一定会变成一个不适合穿和服,但却很适合穿洋装的美女。等我查清楚你的来历,也许可以考虑收你当弟子。” 倭文子用白眼瞪着耕平。 “说到来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耍撒谎就是我的弟子?” 耕平正被四双眼睛包围着:来梦绝对信赖的眼神;老魔女妮娜看热闹的眼神;彪形大汉瓦西利挑衅的眼神;还有倭文子严厉的眼神。尽管耕平表面上一派镇定,心脏却在跳着华尔兹的舞步。 “因为当时即使说出事实对方也不会相信,我们又不想跟军人牵扯出什么trouble,所以才搬出青雅流的字号,对不起。” “trouble?” “啊,就是麻烦的意思。” “你的用词还真奇怪呢!言归正传,我听说你们是从东京来的?” “的确是从东京来的,可是” 耕平决定实话实说。 “只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东京。”不知道是受到笑声的传染,还是谄媚,白俄罗斯的彪形大汉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像咆哮一样。 “我还在想你到底会怎么说呢,没想到竟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荒唐吗?” “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话,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从哪个装了铁栏的医院逃出来的?” “我倒觉得跟恶灵签订契约才荒唐。” 倭文子的笑声瞬间消失,瓦西利的笑声也停了下来。倭文子把尖锐的视线转向老魔女,可是妮娜显出一副事不干己的样子,于是,她又把视线转向了耕平。 “你到底知道什么?” “可以说吗?” 耕平的语气让倭文子稍稍皱起了眉头,接着,她命令那个彪形大汉说:“瓦西利,去门外守着。” 大汉刚开始露出不满的表情,随后又转换成服从的表情,行了一个礼走出店外。倭文子再度用严厉的视线注视着耕平。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不要耍我。” 耕平的脑子很快地转了一下:只要来梦手上有蛋型笛子,“逆吹”就可能可以转位,但是,不一定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能的话,还是希望从妮娜那里学到正确的笛子使用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制止雪怪。虽然不是自己愿意来到这个时代的,但是既然来了,就希望能有点收获回去。 耕平开始慎重地说起青雅流六十年后的事:松仓倭文子如愿以偿地在日本取得荣华富贵;她把苏格兰的古城买下,迁移到北阿尔卑斯山山麓;她的孙子用邪恶的魔法制造雪怪,让许多人面临危险;以及自己跟来梦因为倭文子的孙子所使用的魔法,而被送到这里来的事。听完耕平的话,倭文子冷笑了一声。 “照你这么说,你所遭遇到的事,全都是我害的吗?” “从结论来看,是这样子的。” 耕平不顾一切地说:“所以,请你负起责任,帮我跟这个孩子平安地回到六十年后的世界。” 如耕平所预料的,倭文子表现的很不合作。 “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没办法对六十年后的事情负责。还没有发生的事,凭什么要我负责任?如果一定要我负责的话,也要等六十年后再好好谈吧!” “请你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 耕平用很强烈的语气叮咛倭文子,丝毫不理睬她的不悦。 “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把我放在这家店里,自己回去吗?” 倭文子急急忙忙地回过头去看着老魔女。 “妮娜,你要怎么安置他们?” “请叫我妮娜小姐。” 老魔女很严肃地说,可是,倭文子根本不甩她。 “如果你忘了你自己的职责,做出阻碍我的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知道吧?” “唷,我好怕、好怕啊。” 妮娜故意做出抱住头的样子给她看。 *** “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试试吧。” 老魔女妮娜提议确认一下,看看把来梦手中的蛋型笛子拿来“逆吹”的话,会发生什么事。耕平接到来梦的视线,对她点点头。现在拒绝,情况也不见得会更好,而且,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回到六十年后的世界,那就太完美了,这样妮娜跟松仓倭文子就得自己去解决这个悬案啦,如果顺利的话 来梦双手拿着蛋型笛子,先调整一下呼吸,再使劲地吹。妮娜和倭文子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着来梦。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来梦和耕平还是原封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坐在哈尔滨泰斯卡亚市小巷子里的魔女商店里,没有移动到任何地方去。 “再吹一次看看。” 来梦照吩咐再做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两个人没有移动到过去或未来,依旧是坐在哈尔滨老魔女的店里。 突然,松仓倭文子爆出笑声,笑得前扑后仰,连帽子都差点掉 下来了。 “啊,太荒唐了,我就知道一定是这种结果。什么六十年后的未来!什么跟什么太离谱了!” 好不容易停止笑声,倭文子马上变了一张脸。她目不转睛地蹬着来梦和耕平,她两眼燃烧的怒火,把来梦吓得紧紧地贴着耕平,连耕平也感到畏惧。青雅流的宗家是一个绝不能容忍自己被他人侮辱的女性。 刚才我已经告诉过你,最好要做心理准备。你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等着特务机关的人来叫你去吧。” “不要报告特务机关,把他们扭送警察局怎么样?”妮娜装疯卖傻地说:“不过是欺瞒身份而已嘛,干嘛要麻烦到特务机关?别这么没雅量,不如真的收他们做弟子怎么样?” “荒唐!” “喂,你这个日本人的日文语汇也未免太少了吧?” 妮娜面向来梦他们眨了眨眼睛。在这么紧张不安的时刻,来梦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来,嘲笑倭文子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怎么会很荒唐呢?你收他们为弟子,他们就会对你完全服从,也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秘密?什么秘密?” “你过去的秘密、现在的秘密、未来的秘密。” 妮娜说的像在唱歌一样。 “这两个孩子什么都知道了。他们知道你的力量是怎么来的;你利用这股力量来做什么事;回到日本后,你会做些什么。” “荒唐!” 这次倭文子紧闭着嘴没有将话说出口,她的眼神深不可测,让来梦看得非常不舒服。耕平仿佛可以透视到,倭文子心里正反反复复地做着各种盘算。不久,她开口说:“如果我不帮这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这些孩子回不去六十年后的世界,那么他们就得想办法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正好,我也需要助手。” 耕平一边思考妮娜的话,一边觉得感慨。好像无论他到哪里,都是当老人助手的命运。 “你是说你要雇用他们当助手?” “没错,想想这也是个好机会。我正在想,差不多该离开哈尔滨了。” 妮娜对倭文子稍稍做了说明。她以前也跟倭文子说过很多次,这个国家,也就是日本军在中国东北地方一手策划的满州国,不会永远存续。她曾劝倭文子回日本,自己也打算逃离这里。她计划搭火车到哈尔滨南方九百公里的大连,再从那里搭船到伦敦或纽约,会后就在那里落地生根 “为什么我要帮你做这种事?” “因为值得你去帮忙。知道你秘密的三个人,都将在送个国家和日本消失,从此,你可以轻松自在的活动。”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 倭文子的眼底闪过某种想法。 “从此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这一点你能确定吧?” “我对天上、地上、地下、水中的所有精灵发誓。” “我知道了。” 倭文子点点头,在跟妮娜讨论了一些细节后,她就离开了商店。她的背影仿佛述说着:久待无用。妮娜将门栓上门栓后,对耕平他们说:“那个女人好像已经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消灭我们吗?” 耕平这么一说,妮娜就无声地露出“答对了”的笑容。 “没错,你们要赶快逃走才行。那个女人迷上利用特务机关走后门滋味,已经到病态的地步了。她打什么主意,我妮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我知道,可是怎么逃出去呢?我们不知道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啊?” “我会教你们。”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谢你。” 耕平的口气带着嘲讽,妮娜却毫不在意地回答:“我会收下你们那两份护照,那可以卖一大笔钱呢!像我这种无能又孤独的老人,只有钱是唯一的依靠。” 孤独也许是真的,可是耕平并不认为妮娜是无能的,但是他没有提出异议。妮娜开始在桌上摊开一个大卷轴,那是一张哈尔滨周边的详细地图。 *** 在古怪的灯、古怪的壶子、古怪的迷你缩图、古怪的古书、古地图、小盒子、刀剑、玻璃瓶、剥皮、晒干的草药、人类和动物的头盖骨、大小无数的标本、玩偶、蜡烛、时钟、矿石、水晶玉、卡、望逗镜、绳子、锁链、扣子、缝纫机、炉子、毛皮、香料的包围下,耕平和来梦度过了一夜。妮娜说,这里头只有百分之一的东西有价值,其他都是仿制品。 “那种不靠别人下决定,自己就不知这该怎么办的人,会把普通的树根粉末都当成长生不老的灵药。” 所以,高价贩卖树根粉末也不算是做坏事。老魔女一边这么说,一边笑着把各式各样的财产:现金、有价证券、宝石,还有看起来好像有点价值的药品、道具都塞进坚固的皮袋子里。妮娜说,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家店的所有权早已转卖了。妮娜伸手将后门打开,顺便提醒他们两个人说:“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喔,我先到约定的地方去,你们不要迟到了。” 妮娜建议三个人最好个别行动,原本耕平还要求她带来梦一起走,但是来梦不肯,耕平想想,也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值得信赖,所以没有坚持这么做。他之所以相信妮娜,是因为妮娜在卖了很多关子后,还是教了他们如何制服蛋型笛子制造出来的怪物。耕平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因为不应该期待他人给予自己无止境的好意。 就这样,当店里的时钟指着下午四点时,彪形大汉瓦西利前来迎接三个要逃到国外的人。结果,出现在店门前的只有耕平和来梦。他全身充满了狐疑,用很生硬的日文问他们:“那个老太婆呢?” “因为不能完全信任你的雇主,所以先采取了行动。” “哼!” “如果六点时,我们没有带着三张护照到约定的地点,她就会有她的做法。听懂了吗?懂了就把护照交给我。” 瓦西利显得有些犹豫,但是嘀咕归嘀咕,他还是把三张护照交给了耕平。 “马车在等着,快走吧。” 那是一辆没有顶蓬的载货马车,耕平没得抱怨地坐到货架上。瓦酉利则坐上驾驶座,挥着马鞭驱使两匹马前进。经过吉泰斯卡亚市的石子路后,街一转为中国风味,没有经过铺设的道路有干燥满是尘埃的地方;有雪泥混杂中地方。耕平左顾右盼,神采奕奕地看着牵着羊的老人、骑着驴马的小孩。 走了三十分钟左右,就没什么街景了,再走十分钟后,连住家都变得稀少了。可能因为几天前下过雪吧,这里到处是一堆堆的雪。太阳斜挂在西边,看起来像一个惊人的巨大圆盘,阳光错综反射着空中的尘埃。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马车应该是朝西南方向前进。根据老魔女跟松仓倭文子商谈的结果,青雅流的弟子应该会准备好车子,送他们到公主领这个地方。马车行走的道路两旁,延伸着像玉蜀黍般高的草,耕平并不知道那其实是高梁。 突然间,瓦西利手上的马鞭咻咻地飞向耕平。幸亏耕平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没有遭到他的突击。耕平低下身来,掩护着来梦趴在货台上,接着迅速地拿出从妮娜店里带出来的药瓶,准准地丢在重新调整好姿态的瓦西利脸上。破裂的小瓶子释放出刺激性的恶臭,瓦酉利蒙住脸,在驾驶座上大声咆哮着,然后向后倒了下去。 “跳下去,来梦!” 马车的速度不过是快步走的速度而已,所以来梦和耕平很容易跳下来,他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高梁田中。在一阵慌乱的奔跑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原野,并在这里遇上了第二位迎接者,这次不是一辆汽车,而是十几个骑马的男人。一个放下望远镜的男人,用日 语咒骂着瓦西利。 “哼,那个白俄罗斯的混蛋!光是体型高大,一点用也没有!” 这是一群颓废、却气势凛然的男人,他们戴着毛帽,高领衣服上披着卡其色的外外衣,腰际的帆布背袋里,插着一只像是军用的大型枪枝。在他们眼中,看不到对生命的敬意,也看不到对弱者的同情。很明显地,这些男人比瓦西利更带杀伤力。 “我们做的事全为了国家,我们要杀了你们报效国家。” 这句话让耕平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特务机关派来的人。不管他们对耕平和来梦的事知道多少,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接下了追杀这两个孩子的工作。耕平觉得胃的附近变得又冷又沉重。 “跑!” 说这句话的是用变态般的眼神一直看着来梦的男人,他的声音里带着阴沈的颤动。 “只等五分钟。” 听到这句话,耕平就知道他们想玩猎狩人类的游戏。 “拚命地跑吧,不然,被我们追上的话,你们就会后悔曾经出生过。只要还能跑,就表示你们还活着。” 看到他们的表情和态度,耕平彻底明白不能期待他们有骑士或武士那样的举止。因为他们根本是一群假借国家名义,贩卖鸦片、营利诱拐样样都做的乌合之众。 “走吧,来梦,他们说要给我们五分钟呢。” “嗯,走吧。” “来,到这边来。” 来梦让耕平牵着手,开始向前跑。她回过头,看到的是一脸残忍的男人们。 “他们还真的想逃呢!” “在没有任何屏障的平原上能逃得掉吗?” “这样根本连打猎都称不上,不过,在追上他们之前,也算是一种乐趣啦!” 男人们的嘲笑声随着越过平原的风,传进耕平耳里。他们嘲笑是有他们的道理,但是耕平也有他的打算。 原野上残留着大大小小的积雪,耕平朝着其中一堆最大的积雪跑去。想要徒步甩掉骑兵的追踪,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他在做无谓的挣扎。除非这十个男人放水,否则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耕平回过头看,黑鸦鸦的群众已经开始出动,大概不到一分钟就会追上他们了。 “来梦,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反击了!” “知道了!” 来梦回答的非常有力,其实她一定也很害怕,只是,对耕平的信赖远超过了那些情绪。耕平本来只想平安无事地逃走,但是看到这群大玩狩猎人类游戏的家伙,他实在忍不住想惩罚他们。 特务机关的男人们扬起一阵尘土,向耕平他们逼近。马蹄声分成两路,向他们包围而来。 “一定要让人家以为是匪干做的,先射击他们的腹部,然后再切开伤口,把内脏拖出来。” 说的那么大声,分明就是故意要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来梦已经把笛子放在嘴巴上了。 *** “泰开哩哩!泰开哩哩!” 不祥的笛声响起时,奇怪的事情也发生了:堆在各处的积雷,像有生命般地开始动起来。沾满泥巴的雪球跟四周的雪滚在在一块,渐渐地膨胀起来。特务机关的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积雪虽然不是很厚,但是这一带的雪全部集中起来,就有老虎那么大。形状也像老虎,只是额头有一根很大的角,身体上还有一双翅膀,尾巴分成两条,全身纯白,但是散落着大大小小像泥巴一样的斑点,所以看起来倒还比较像一只豹。 “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们喘息着重新握好军用枪,就在进一瞬间,怪物跳了起来。 数发枪声连续响起,有一枪的确命中了怪物,但是却没有一点影响力。怪物用强而有力的前肢把一个男人从马上扔出去,失去平衡的马发出凄惨的嘶叫声,横倒在地上。这时候,怪物又着地一蹬做第二次跳跃了,有人连人带马一起倒在地上。 又一声枪响,怪物的身上冒出了雪烟,但就仅仅是这样而已。第三个男人脸部遭到一击,身体被扔到了半空中。 一个男人把枪的焦距对准来梦,就在手指要扣下板机的瞬间,一团泥巴飞起,塞住了枪口。 枪枝爆炸了,发出像雷般的轰隆声,枪枝连同男人的手一起炸飞出去。全身沾满血迹的男人,惨叫着从马上栽下来。 耕平利用隔空移物的方法,把来梦从人马的漩涡中救了出来。他们一逃到安全的地方,就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了。耕平调节一下呼吸再回过头看,第五个人、第六个人相继冒出血烟落下马来。第七个男人在开了三、四枪后,好不容易击中怪物一枪,可是怪物一翻身,就用尾巴套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下马来,然后,那个男人反而被自己乘坐的马踩过,发出肋骨折断的声音,就不再动弹了。 特务机关的男人只剩下三个人了,他们惊慌地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耐不住恐惧和战败感,掉过马头,另外两个人也跟着他这么做。当怪物还要再追杀这三匹马时,听到来梦的声音就静止不动了。耕平下命令也没有用,因为只有吹笛子的人才能够下命令,直到下一个笛声响起。 走到怪物旁,耕平确认了怪物的背宽跟身体的厚度。他判断,应该可以坐下两个人。 “坐上去,来梦。” “耕平大哥呢?” “我也坐啊。” 怪物的背部冰冰凉凉的,身上也有些泥巴的污点,但是,还没脏到让人抱怨皱眉。 来梦和耕平一前一后地跨坐在怪物背上。来梦下令“前进!”后,两个人便紧紧地攀住怪物的身体。不停地拍着翅膀的怪物,连个象样的助跑都没有就突然飞上天去了,他们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往下看,推定高度大约有两百公尺左右。 眼下展开的是中国东北的大平原,土和雪混杂在一起,斑斑点点地点缀着大地。一条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大蛇,应该就是松花江吧? “这种事说给人家听,没有人会相信的。” “这是事实啊!也许是梦,可是做过这样的梦是事实啊。” 耕平说出冠冕堂皇的话,无非是想表现一下他的成熟。不过,他觉得这如果是梦的话,会比现实有价值的多了。从地上看的话,可能只会看到一个黑点从落日的表面飞过去。 “现在,我跟耕平太哥一起在空中飞呢!” 来梦只要跟耕平在一起,活力就会远超过恐惧,耕平也是一样。耕平曾经把这种心情形容为“跟来梦在一起,好像连天空都可以飞得上去。”现在,它以奇妙的方式实现了。 飘飘欲仙的天空之旅并没有多长,不久,怪物就降落某个火车站附近,老魔女妮娜正在一棵孱弱的白桦树下等着他们。怪物收起翅膀蹲了下来,两个人赶紧从它背上爬下来,来梦摸摸怪物的头,像在慰劳它的辛苦。 “小姑娘,空中之旅愉快吗?” “我好想继续一直飞!” “什么话?以后还有机会的。来,护照给我吧。” 耕平把三张护照放在老魔女伸出来的土色手掌上,它们随即消失在妮娜的怀中,速度之快,让人觉得这才真的叫做魔法。 “再来轮到你们了。” 妮娜在没有半根草的光秃秃地面上,用白粉笔画了一个直径约两公尺的圆。 “这里的哈尔滨附近感应力最强的地方,强过你们到这世界时降落的地方。去站在那里,大哥哥站在小姑娘的后面,两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 “谢谢你。”来梦对妮娜行了个礼,说:“有你的帮助,我才能跟耕平大哥一起回去,如果可以向你致谢的话,你会想要什么东西呢?” “就把那个笛子送给我吧,当然,等你们用完之后。” 妮娜立刻这么回答,好像一开始她已经打定这样的主意了。 “可是,这不是来梦的东西呢。” “我知道,所以我要还给原来的所有者。” 老魔女露出生意人的笑容,看着不解的来梦和耕平,说:“我要高价卖给松仓倭文子,这个女人会把笛子带回日本。几十年后,当她的孙子出生,她就会把笛子送给他。然后,你们又会把笛子抢走,就是这么回事。” 来梦点点头,但耕平还是不能理解。 “不过这不就矛盾了吗?我们在六十年后的世界拿到这个笛子,宗家在六十年前的世界得到这个笛子。那么,当我们回到六十年后的世界时,笛子到底是在谁手上呢?” “六十年后就知道了。” 妮娜若无其事地击溃了耕平的困惑。 “时间或空间并不是那么精密的东西,你们现在身处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好青年,不应该在行动前先想这些烦人的事喔!” 妮娜催他们两人赶快站到白色的圈圈里,因为她也赶着去搭前往大连的“特快车亚细亚”,所以不能一直站在这里跟他们说话。 “对了,六十年后,遇到松仓倭夫子时,如果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就打开这个给她看。” 妮娜把一个像香烟盒大小的盒子塞进耕平的口袋里,耕平想问那是什么,但是,妮娜好像并不打算当场告诉他们,他只好换另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做?” “把嘴巴放在笛子声音出口处,用力地吸。” “咦?” “不可以吹,要吸。” 搞懂妮娜的话时,来梦和耕平都失望地大叫一声“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当初会没有想到呢?老魔女妮娜看到他们没有一点惊叹的样子,也觉得有点遗憾,但还是再三地提醒他们。 “要吸喔,一直吸到发出像汽笛一样的声音为止。发出声音后,把笛子丢到我手上,大哥哥千万不能把手从小姑娘身上放开,听懂了吗?” 两个人忠实地照老魔女的指示去做,来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后,马上把笛子放在嘴上吸了再吸。持续地吸气要比吐气辛苦了,“加油,来梦!”--在耕平的鼓励下,来梦又用力地吸。当笛子终于发出尖锐悲苦的响声时,来梦立刻把笛子扔给妮娜。 “再见了,妮挪婆婆!谢谢你啊,怪物先生!” “再见,当我们彼此都运气不佳的时候再见面吧!” 耕平觉得这句话的确很像妮娜的个性,想着想着,四周的色彩逐渐淡去,世界突然变成混浊的白色,再变成亮灰色、暗灰色,然后黑暗垂下了厚重的布帘。 映在妮娜眼中的是他们两人逐渐模糊的轮廓,然后像被橡皮擦擦过一样,越来越淡。 “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够幸福。” 妮娜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喃喃自语。 “他们拚着性命为这只笛子做了最好的宣传,倭文子听到这只笛子击败了特务机关的一群家伙,一定会出高价向我买的。虽然也让他们受到了一些折磨,不过,如果连突破这点危险的才智跟勇气都没有的话,也不值得我妮娜这样帮助他们了。” 妮娜一手抓起皮袋子,向城镇走去,因为在塔火车前,她要先打一通电话到哈尔滨谈生意的事。但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想起了那些雪怪。妮娜朝向一直蹲着的怪物,轻轻吹起蛋型笛子,然后命令他们“睡觉”,怪物立刻化成了一堆雪和泥块。妮娜一直看到最后,才真的跨出步伐,在迟暮的原野中走向车站。 第八章 血腥图书室 第八章血腥图书室—— 如果说刚才的经历是梦:那么现在回来的现买世界也像梦一样,而且是恶梦。 包围四周的黑暗逐渐被漂白,色彩也开始复原,原本无声的静寂也随着转变成喧闹声。天花板的粗橡树梁木在眼前崩落,耕平和来梦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开,撞到了后面的人,三个人差点纠结在一起滚倒在地上。当他要道歉时,才发现那个人是北本先生。他们草草打过招呼后,耕平赶紧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北本先生,我们消失了多久?” “一分钟左右吧。” “那就赶快解决这件事吧。” 耕平很快地做了说明:对雪怪来说,吹蛋型笛子制造出他们的人就是拥有命令权的人。如果有多数人连续吹笛子的时候,最后一个人就会成为拥有命令权的人。那么,只要最后吹笛子的松仓正晴下停止命令,怪物们就会静止了。北本先生知道后,就马上找出躲在暖炉下的松仓正晴,把事情说给他听。 但是,听到自己有处理这个状况的能力时,松仓先生却没有雀跃的表情,相反的,优柔寡断四个字镶嵌在他的脸上。 “如果我叫也没有什么效果的话,怎么办?” “总之先叫叫看嘛,没有效的话再想别的办法吧。” 可是,如果无效的话,谁来负这个责任呢?叫我负责的话,我可负不起啊!” 北本先生实在忍不住地发起脾气来。 “好,我来负责任!如果不行的话,就把我丢到怪物脚下!所以你赶快叫吧,或是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母亲的许可才能发声?” 这句话马上起了效用,松仓先生从一片混乱的现场中摇摇晃晃地爬出来,他把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叫:“停!停!停下来!” 非常戏剧性的,怪物们维持着高举前肢、高举后肢、牙齿咬住屋顶、前角插进墙壁的姿态,停了下来。该掉下来的天花板掉下来了,该崩坍墙壁崩坍了,该倒的家具全倒了。倒到一个程度后,就只剩下瘫痪在地上的人们,像半废墟似的发出呼吸声。 耕平不想浪费时间。 “北本先生,请跟我一起来。” “你要去找宗家?” 北本先生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用手掌整理紊乱的半白头发,与来梦并肩跨出步代。破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善后的工作,当然是留给青雅流的人来做了。 “喂,北本先生,再来该怎么做啊?” 松仓先生困惑的声音随后迫了上来,北本先生转过身去,苦笑着问耕平:“该怎么办?” “走出去,命令它们变成原来的雪堆就行了。那个人自己就不会用大脑想一想吗?这么说也许对老人家有点失礼,可是” 耕平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快。 “他比我多活了三倍的岁月吧?” “不过他还是值得同情的,都是因为他的母亲太过强势,所以,在他母亲的命令和指示下,他可以做的很好,可是,要他自己负责出主意就有点难了。” 北本先生又露出了苦笑。 “耕平,你是放弃继承权的人,可是对那些没有勇气放弃、一心只想抓住既得利益的人来说,来自双亲的心理压力是非常沉重的,因为一旦被双亲丢弃,就一切都完了。” “我也没有什么杰出的勇气跟决断力,请您不要这样称赞我。而且,到大学毕业为止,我还是要从父母那里领取生活费呢!” 他们边谈边走向图书室,那是城堡里最深处的一间房间,也是来梦接受“面试”的地方。耕平想,宗家大概会像个城堡即将陷落的城主一样,躲在这个房间里。雪怪们的破坏一直延伸到了深处:走廊下的窗户连同百叶窗、窗棂一起崩落,冷空气窜了进来,地上满是散乱的玻璃,在脚下发出不满的声音。耕平简短地说完在哈尔滨发生的事后,一行人就已经到了日的地。 敲门后没有响应,一行人决定无视礼仪的存在,他们将没上锁的门推开了。 看到坐在摇椅上的宗家时,耕平一时之间产生了错觉,好像这里是六十年前的哈尔滨,他又再见到了坐在店里深处的老废女妮娜。宗家一身妮娜的打扮出现在耕平他们的面前。她的身旁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书,是一本皮封面上画着乌洛波洛思图案的古书。 “对不起,宗家,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北本先生行了一个礼。耕平把谈判的事让给长辈们,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宗家,准备看宗家表现出怎么样的言行举动,他就采取怎么样的作战。其实,这样说是比较好听,事实上是见招拆招的策略。 宗家只是沉默,也不回礼,甚至没有问城堡为什么被破坏一半?又为什么一切的骚动都突然静止了?”这表示她什么都知道了,耕平这么想。 北本先生毫不客气地继续话题,告诉她有很多人因为她的过去正面临灾难。当北本先生提到哈尔滨这个字眼时,宗家才有了反应。 “是不是笛子跟你们说了什么?那女孩很会说谎的。” 北本先生露出了十分严厉的表情。 “把学生称为骗子的老师,是得不到社会的信任;同样的,称自己的孙子是骗子的祖父母,大概也一样吧?因为人们会论及教育者的责任。” “我不想跟你争辩这种事。” 宗家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其实北本先生也不想跟她争辩,只是她一直顽固地缩在甲胄里,非把她拖出来问清楚真相不可。不然的话,就不能安全退离,回归正常生活。 “我想确认一件事。” 第一次出声的耕平,慎重地正面看看宗家。 “宗家,你还记得我跟来梦的事吧?” “当然记得,今天才见面的嘛。” “不对吧?” 宗家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让耕平摆出了一张严峻的脸。 “六十年前,哈尔滨的吉泰斯卡亚市有一间妮娜的店,我们在那里见过面。” “实在太荒谬了,六十年前吗?” 宗家薄薄的嘴唇歪斜着,吐出了嘲笑。 “年轻人,你看起来不到二十岁,我们怎么可能在六十年前见过面呢?难道你的真面目是八、九十岁的老人?既然要撒谎,就撒那种不会让人发笑的谎吧!” “既然这样,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耕平瞪着宗家,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思考过程。 “北本先生,我绞尽脑汁想过这次的事件。为什么我,尤其是来梦,会被招待到这城堡来? 我想过这个理由,这绝对不是偶然。” 宗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摇晃着椅子。 “看到宗家的态度,我就确定了我的想法,这一切都是宗家设计的。去年北本先生从诈骗集团手中救了青雅流,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没有母亲的命令,松仓先生是不敢做投资的吧?” “原来如此,这很有可能。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宗家不在去年就把来梦弄到手呢?” “这是因为” “等等,我懂了。” 北本先生自己找出了答案。 “耕平,你太低估你自己的重要性了。去年你还没有遇到来梦,你们是在今年八月底相遇的。宗家是打算同时把你们两个弄到手,而且是要在你们体验过那些异常的经验之后。” 共同的记忆围绕看来梦三个人,那是才四个月前的事。晚夏的某一天,他们在高原的无人车站里相遇,搭上列车,进入奇妙的世界,饱受种种的危险后,好不容易才得以生还。异次元的能源生命体就在这个时候,住进了两个年轻人的体内 *** 充满恶意的笑声自宗家嘴里响起,污染了整个图书室。 “没有证据,信口开河!我到底要忍受你们到什么时候?” “我们说的的确很荒谬,但是,你的不诚实态度比荒谬还要恶劣。既然不反驳,那就请你安静听耕平说完。” 耕平再打开话匣子。六十年前,在哈尔滨有一个名叫妮娜的魔女。她说过,精灵住在土地里,还有建筑物里。根据她这番话,耕平首先做的推理是,来梦和自己是不是被称之为护卫?恶灵将上门来找宗家,为了对抗恶灵,宗家建筑了灵性的城堡:经过选择的土地、经过选择的建筑物、经过选择的士兵,宗家布下两重、三重的防御阵,准备对抗恶灵来袭。 耕平想,这应该是妥当的推理吧?不过,现在他觉得有必要修正自己的推理。因为宗家过于冷漠的态度,好像在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只是单纯的护卫士兵,那么宗家是期待来梦和耕平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绝不是那种可以把事情讲开来,要求帮助的角色。 “是祭品吗?” “或是替身?” 耕平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其中一项吧?以后的十五年间,不知道恶灵什么时候会来逼她履行契约。所以,这期间她想把来梦掌握在手上,以便随时可以拿出来奉献。我相信是这样子的。” 耕平忿忿不平地说着。 “宗家,让我们听听你的说法吧!” 北本先生的声音里,当然带着愤怒,但是也带着同等份量的厌恶。宗家还是一脸冷漠,但精神上并不是毫发无伤。真相被十九岁的年轻人戳破,北本先生觉得,她应该已经产生了动摇。 “耕平的结论也许下得太急,但是应该没有很大的偏差。我一直很有礼貌地对你说话,但已经说累了,请你赶快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回答!” 宗家缓缓地改变坐姿,表情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真是一群伶牙俐齿的小鬼!” 连北本先生都被称为小鬼了!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被这样称呼,但是,现在也没有余力感慨。 “我十五岁时,就得撑起青雅流,而且不是在日本国内,而是异国的满州。父亲是个好人,却没有能力。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善人,所以无能也没有关系。我必须供养这样的父亲、把弟子们组织起来,跟军队斡旋、跟其他派流竞争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奋斗过来的!” 她带着怒火的声音好像要烧尽屋子里的人、书跟家具。 “本来我是打算让四个孙子当我的使徒,这样的比喻也许有些疯狂,但是我一点一点地教他们魔法,希望他们能跟我作战。” 宗家的声音显得更加激烈了。 “可是,他们没有一点资质!简直就像那些无能的艺术家,即使吸食了麻药也创作不出什么作品来。对他们来说,魔法只是玩具而已!而且教了半天,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去操纵那些玩具。结果,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得一个人作战!” 北本先生很勉强地去理解宗家这番炽烈的告白,至少,她已经承认了自己使用魔法的事。 “你说那是玩具,可是也是很危险的东西呢!现在连死人都玩出来了。如果你的孙子没有操纵玩具的能力,那给他们玩具的人就该负起责任。” 宗家利用刚才那番告白想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北本先生却无情地戳破了这一点。 “宗家刚才批评自己的父亲,理由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善人,所以无能也没有关系。那么,宗家也应该接受批评:因为宗家认自己很有能力,所以邪恶也没有关系?” “真是个啰嗦的男人!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虽然是陈腔滥调的台词,但从宗家嘴里说出来就有异样的魄力。宗家再次面向来梦,询问她:“小姑娘,早上我提议的事,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吗?要不要做我的孙子,继承青雅流呢?” “对不起,我不要。” 来梦回答得非常明快。这一天发生太多事,连续的惊惧和冲击让她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但是声音却没有丝毫的颤抖。来梦的手紧握着耕平,不只是相互鼓励而已,连心的波长都可以感受的到。来梦不想否认松仓倭文子的生存方式和价值,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价值允,想要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我再说一次,不要。”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宗家高傲的表情里很明显地扫过一阵失意,高耸的肩膀好像也垂了下来。 解情况“真是个笨小孩!我想让你过着奢华的生活,享受富贵和权势的快乐啊。” “祖母,您太执着了吧?”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至于他是谁,耕平不用看也知道。 通往邻室的一个小门打开来了,松仓光树嘴边挂着靡菲斯特(哥德所著《浮士德》中的鬼名)的笑容出现在那里。 *** 不只光树一个人,接着出现的是松仓博信。博信被弟弟抢走了主导权,有点不高兴,又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不管怎样,松仓家的兄弟好像终于有合作的意思了,除了现在在床上呻吟的那两个人之外。 “你们也真笨啊,能户。” 光树两片拍动的嘴唇,就像毒蛾的翅膀。 “怪物们的行动一停下来,你们就应该赶快逃出城堡的,结果居然还在这种地方逞口舌之快,所以你们又要倒大霉啦!” “你是说我们应该赶快逃出去?” “没错?” “然后等警察来的时候,你们好把一切罪过都推到我们身上吗?你们一定会很乐意编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来诬赖我们吧?” “你真的是很不讨人喜欢。” 光树咬牙切齿地瞪着耕平。长男博信终于说话了。 “在这里雄辩的是你自己吧?光树。赶快拿出实力来,做一个了断吧。” 光树挑着眉毛。 “不要光说不练,大哥你自己先采取行动怎么样?” “说要合作的人是你啊,你先动手,我就跟着动手。” “什么话?你带头就行了啊,哥哥本来就该做模范给弟弟看,不是吗?” 北本先生看着他们苦笑地说:“谁先行动都可以,不过,总是会有先后,那就从弱者先开始吧。” 博信和光树瞪着北本先生看,然后彼此充满敌意和狡猾的视线利刃在半空中相撞击。 “我才不上当!” 光树发出嘶吼声,但是没有行动,博信也不轻举妄动。偏差的自尊和深不见底的猜疑心,像看不见的锁链把他们绑得死死的。耕平不禁感叹: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没有用的家伙!” 宗家怒不可遏!这是他们出现后,松仓倭文子第一次打破沉默,他们像被抽了一鞭似的,呆呆地站着。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让我对你们的评价越来越差吗?你们应该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就赶快把事情解决的!” 博信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那么,祖母,请您答应我,只要谁能收拾这两个人,把这个女孩抢到手,您就立谁立继承人。” 博信说的“这两个人”应该是指北本先生和耕平。听到他提出的条件,宗家把严厉的视线刺向另一个孙子。 “你也同意这个条件吗?” “这怎么可能呢?”光树恭敬地回答说:“我没有任何条件,为哥哥而死我绝对不愿意,但是,为了祖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你这个卑鄙小人!” 博信因愤怒而全身颤抖。在一旁默默看着的耕平和北本先生,原以为他会气昏头冲向弟弟,但是,宗家的声音制止了博信。 “好优秀的家伙!有你们这种孙子,全日本大概只有我吧?” 宗家的声音比刚才更绝望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意志消沈,反而用感觉不出老态的锐利眼光看着大家。 “好吧,再这样下去,永远不会有结论。你们两个去争胜负,由胜者来继承青雅流吧。”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博信和光树都傻住了,他们慌慌张张地交换一下视线。博信吞了一口口水,指着耕平他们说:“祖母,那么要如何处置这几个人呢?” “这些人我用一根小指头就可以应付了。” 这绝不是宗家在说大话,她淡淡的口吻中,有着绝对的自信和魄力。那份权威不但慑服了她的孙子,还把北本先生和耕平都压得扁扁的,不能反驳。虽然他们明知道最好赶快逃出去,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们发誓绝不违抗我的指示,我就放过你们。” 宗家全身膨胀起来,变成黑色的巨像压顶出来。 耕平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 “有一个可怜的干部被红色水母吃了,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呢?” 他的话让宗家觉得有些意外。 “干嘛去想那种无关紧要的事?” “你这么想表现你的正义感吗?真伤脑筋。” “不是的。”耕平激动地摇摇头说:“问题不在正义感,而在于信赖。一个十多年来为你忠实付出的干部,毫无意义的死了,你却说那是无关紧要的事。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珍惜我和来梦?对你来说,其他人只是用完就丢的工具而已!” “没错!” 宗家回答得很理所当然。突然,耕平感到一阵刺痛,一时之间,他根本摸不清是哪里受了伤?大约过了两秒钟,他左手腕内侧的皮肤裂开一个小而深的伤口,血从那里强劲地喷洒出来。耕平愕然地压住手腕,这才发现宗家伸直了右手的食指,是她那长长的爪子刺向他的手腕,戳破了血管。可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五公尺远呢! “大概再过十五分钟你就会失血而死。” 宗家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来梦则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手帕,压在耕平的手腕上。 “你有足够的时间支反省你那些目中无人的话,顺便求我给你一条生路,说不定还可以得救。” 不到一秒钟,手帕上绽放出血色的花朵,不管来梦怎么拚命地压住伤口,血还是不停地浸蚀着手帕。 “怎么样,小姑娘?” 宗家眯着眼睛,不可一世地说:“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肯考虑当我的养女,做我的继承人,我就救你那个狂傲的大哥哥。他的死活,就全看你啰!” “不要被她骗了,来梦” 耕平想大声叫,声音却非常嘶哑,无力感重重压迫着他的双肩,膝盖也开始颤抖了。 “耕平说的对,宗家不值得信赖,不可以相信她。她习惯用权势来支配人,除此之外,她和别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相信她的话,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北本先生对一直用手帕压着伤口的来梦这么说,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帮不上忙就不要说话!你就站在那里,好好体认一下自己有多么无能吧!如果没有比对方更强的实务,说出来的就会是废话,这是我在人生中学到的。” 宗家闭上嘴巴,用更充满猜疑的视线盯着来梦。大家都认为来梦应该会因为过度悲伤而陷入半狂乱中,但是,她并没有这样。宗家发觉,她其实并不是非常的沉着,只是好像有什么希望在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崩溃。宗家还来不及找出原因,来梦就把沾满血的手帕交给北本先生,很快地拿出一个小东西。 那量度个小盒子,是老魔女妮娜在六十年前的世界里交给他们的。她曾经说过,在危急的时候,要以把这个盒子拿给松仓倭文子看。来梦刚刚才想起这件事,她相信一定会有什么帮助。 宗家还来不及确认那是什么东西,小盒子就被打开来了。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光芒,但是来梦的确感觉到有某种波动涌出,在室内扩散开来。那股振动到达耕平的时候,出血停止了,而当手帕拿掉时,耕平发觉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存在的。 从盒子里放射出来的不可思议的能源,中和了松仓倭文子的魔力,让她失去了能力。 *** 高高低低的呻吟声和喘气声,形成一股乱气流充斥在图书室中。松仓家的两个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来这样的光景。祖母产生了动摇,膝盖围巾滑落到地上,被挫折感完全击溃了。 耕平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自己,血这时虽然止住了,但早已失去了将近五。来梦的手帕变得又红又湿又重,地上到处是血迹,他们三个人的衣服都染得斑斑点点,室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来梦紧贴着耕平想要支撑他,但是,要一手拿着小盒子,一手扶着他很困难。北本先生想从另一边扶耕平,但是他上的血迹害他差点滑倒,北本先生真的宁可这些血是他自己的。 “简直就像教纹缬城。” 在这种情况下,北本先生还想着他身为怪异幻想文学馆馆长所该想的事。“纹缬城”是日本古典《字治拾遗物语》中的一篇怪谈,故事叙述一个日本和尚到唐朝的中国留学,旅行途中意外闯进一座城堡,看到里面的怪人挤压人血来染布。 到目前为止,北本先生交付过耕平的重大任务,几乎都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不像这次,遭受这么大的危险跟痛苦。北本先生死后,还希望耕平能帮他守护着来梦呢!大约有五秒钟的时间,北本先生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思绪。 博信和光树虽然没有受伤,却没有办法平静下来。那个超强的祖母,已经失去力量变成普通的老太婆了。起初,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再三确认,知道是事实后,两个人变得很兴奋,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祖母大人。” 光树的声音里有种阴狠的喜悦。回头看着孙子的宗家,双眼仍有锐利的光芒,但是光树没有一点畏怯,甚至还有余裕去可怜还在虚张声势的祖母。 “祖母,很遗憾您的一根小指没能解决事情。既然这样,那就照原先的计划,把这三个人交给我们两个吧。” “随便你们。” 很草率的答案,可是博信和光树有这句话就够了。他们一副已经胜利的样子,转向耕平他们。北本先生则出奇不意地浇了他们一盆冷水。 “你们没看到刚才的光景吗?这个小盒子可以把魔力化为乌有。” “是把老太婆的魔务化为乌有吧?” 博信发出冷笑,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祖母面前称她为“老太婆”,他感到痛快无比。 光树看都不看哥哥一眼,他把事先藏好的玻璃瓶拿出来倒放在地上。三只像细儿手掌般大的红色怪蜘蛛,开始在地面上爬行。 “小心点喔,小姑娘。” 光树看着来梦,露出像猫一样冷漠的表情。 “被咬到的话,会很痛,还会肿起来唷!在十个小时痛苦的挣扎后,就会死去。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宠物呢!如果你乖乖听话,美丽的肌肤就不会留下伤痕了。” 三只红色蜘蛛在地上到处乱爬。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光景的光树,把手伸进口袋里,好像还要再拿出什么来。 “不过这样好像太小了?应该给它们一点药,让它们变大一点吧?至少要像老鼠那么大。” 耕平冷静地开口说:“那只水母也是红的,你好像很喜欢红色喔?” “是呀,红色是热情的颜色。” “ 那么这个应该也会喜欢,拿去吧,别客气!” 有个东西从耕平手中飞了出去。 又红又重的湿手帕“啪”一声贴在光树脸上!用湿手怕盖住对方的脸让他窒息,是一个有效的杀人方法。光树没办法呼吸,只要他一吸气,血腥味就会呛进鼻子里,实在很想吐。他踩着踉跄的步代,想伸手把脸上的手帕剥开,可是他的手一摸到那条滑溜溜的血手帕,就又缩了回来。 可是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又把手伸了出去。但是,耕平用隔空移物的力量压住的手帕,是没那么容易可以从光树脸上剥开的。光树的手突然失去力量往下垂,又挣扎了十几秒钟后就气绝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红色手帕下的眼睛已经翻白,光树脸朝下趴倒在地面上。就在这一瞬间,红色蜘蛛也不动了,看起来就像地板的图案。 “奇、奇怪” 耕平并没有炫耀这个胜利,他反而无力地自嘲着。 “流了那么多血,体重应该会减轻才对,为什么我却越来越重呢?好像穿着盔甲在游泳” “耕平大哥!” 一梦赶紧用两手捏住踉跄的耕平,结果小盒子就掉下来了。小盒子像骰子一样,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耕平和宗家首先想到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 “快捡起来,来梦!” 打草惊蛇是耕平失策。如果是平常的话,他会默默地跳过去保住盒子,但是,他的身体现在不能自由行动。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的反而是宗家,她强烈地晃动摇椅,倾向前去,那个小盒子就滚落在她的脚下。 小盒子碎了!宗家的体重还有摇椅的全部重量压下来,小盒子很快地破裂、扁塌,化为一堆小木片。 耕平这才真正体会到,魔法道具实在不是万能的,它的效力还是有一定的范围,像妮娜给的小盒子,可以封住松仓倭文子的魔法,但对日常的意外却毫无防备。小盒子碎裂时只发出短促微小的声音,但是对于意识到大事不妙的人而言,却如雷声轰隆。 “这是第几次的形势逆转呢?” 宗家的声音充满着力量和愉悦。坐在摇椅上,宗家的身躯越来越膨胀,好像就要冒出强烈的威严和魄力的灵光。 “等一下再跟你们两个算账!” 宗家冷冷地瞄了僵在在旁的博信后,马上又回到来梦他们身上。曾经遭到惨败的人,再得到复仇的机会时,可能会变得更残忍。宗家的长指甲在灯光下光亮闪烁。 “刚才是左手腕,这次就换右手吧。” 来梦用两手围住耕平的右手,她愤怒地看着宗家。即使因此有些退缩,宗家也没有显露出来。当她正准备给耕平的右手腕致命一击时,突然惨叫起来,接着,像被火烧到似地不断甩着手:她的指甲已经折断了。 “哎呀,大家在这里做什么呢?”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个臃肿的女人,把门口塞得满满的。 耕平早忘了这个女声乐家的存在,耕平对她的印象是:一身丰满的赘肉,好像随时会从礼服内迸出来的样子。北本先生大声斥责她:“你怎么跑来这里,很危险的!” “就是危险才来啊!” 她突然转变的口气,让耕平和北本先生都感到奇怪。 “小姑娘、小老弟,我不过是稍微改变一下外型而已,你们就认不出我了啊?真无情!” 耕平来梦同时叫出来:“妮娜!” “妮娜?” 来梦和耕平都呆住了;北本先生不停地眨着眼睛;博信张着大嘴愣在那里;宗家已经化成一座铜像,动也不动。 “六十年没见啦,两位。” 妮娜对着来梦和耕平笑。 “对你们来说,可是只隔了一个小时吧?不过,正义的英雄总是在最精采的时候出现!” 折断宗家指甲、救了耕平的是妮娜,而当她的视线一转向宗家,就变得严肃起来了。 “倭文子女士,你跟恶灵的契约已经到期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乖乖跟我走吧。” 宗家没有回答。 第九章 冬的魔术 第九章冬的魔术—— 一九四五年夏天,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松仓倭文子开始全务扩张青雅流的势力,她把在“满州”得到的财富,全部投入战败的日本国内,她处心积虑地拉扰政、财、官、文化各界关系,尽情发挥她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另一方面,她也暗中派人调查她二十五岁时在哈尔滨遇到的一对男女。“来梦”这个名字和“能户”这个姓不是很多,所以打起来并不是很辛苦。来梦和耕平被监视了十多年,在倭文子八十五岁那年夏天,他们终于相遇了。 前途无量的财政官僚中,有一个叫近石刚弘的人物,他的身边有浓厚的魔法味道,倭文子众来没有怠忽过对他的监视。近石出任事务次官发迹后,又任日本贸易银行总裁,接着继任东西银行的总经理。这个近石滥用魔力横行霸道的结果,最后终于自取灭亡,这也是在同一年秋天的事。松仓倭文子一边冷漠地观察整个事件,一边在北阿尔卑斯山山麓买下广大的土地,并从苏格兰移来古城,整备好环境。 因为近石的灭亡,证实了立花来梦跟能户耕平的确拥有超能力,刚好那个时候,松仓倭文子跟恶灵的契约也到期了,于是她断然决定进行这个计划。她以多明多尔城为要塞,躲在要塞里,唤来耕平和来梦,打算将自己的命运转移到他们身上。 起初,倭文子并没有这样的念头,她打算等“契约”到期,就从容地接受命运。但是,当“那个日子”越接近,她的心就越难平静:她受到一百万名弟子的崇拜,想要的富贵和权势也都如愿以偿得手,但是偏偏儿子无能又没有什么野心,而孙子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眼,没有从正面反叛自立的气概,只会一径地觊觎继承权。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这七十年到底是所为何来?” 也许任谁都会这么想,不过,由于倭文子实在是太成功了,所以,她的失望和后悔也比其他人来得强烈。而且,她是一个绝对专制的强人,所以没办法把自己的烦恼和痛苦说给任何人听。 当她见到来梦时,马上就被某种念头给绊住了,她相信,这个女孩儿不该活得太长,应该在还年轻的时候死去,在周围的眼泪中下葬,这样才是幸福的。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说不过去的,如果宗家不要为了自己而利用来梦的话,就不会发生任何问题。被相中的来梦,才真的是惹了一身麻烦。 耕平的推论非常锐利,但是,对于宗家的动机,他倒是猜错了。耕平认为,宗家是怀着恶意想把来梦给牺牲了,但是,宗家其实是在一翻好意下采取了行动。基于一厢情愿的偏执,宗家想让来梦在“年轻美丽死了可惜”的时候死去。在那之前,她要给她应有尽有的富贵、权势,让她尽情享受荣华的滋味,这就是宗家的动机。 宗家自己也许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原始的祭祀心理。被当成牲品的圣处女,在被杀之前,都会受到大家的崇拜、供奉。来梦是巫女,她所侍奉的神是松仓倭文子。 松仓倭文子的曲折心态远超过了耕平的想象范围。如果耕平知道她的出发点,绝对不会原谅她的。他天真地认为,所谓的好意语文课好好的珍惜对方。所以,他觉得保护来梦免于受到宗家的压迫,是自己的责任。 来梦张大眼睛,再仔细端详妮娜。 “妮娜?真的是妮娜吗?你变年轻了!” “我只是借用这个女人的身体而已,虽然有点重,不过很健康,心脏和肺部也都很硬朗,是个很好的身体!” 妮娜用手拍拍自己丰满的胸部。她不说出真实的自己在哪里?以怎么样的型态存在着?可能是为了防备松仓倭文子吧。 “我妮娜会有事可多了呢!当然,做不到的事也很多。” 妮娜笑了,来梦也跟着笑。让笑声停止的是宗家恐怖阴森的声音。 “你真的是妮娜吗?如果是的话,你应该知道六十年前,我又年轻又漂亮。如果那时候那去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怜惜我吧?” 北本先生显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只认识老态龙钟的松仓倭文子。 “可是现在呢?每个人都巴不得我赶快死!连儿子和孙子都是,他们只想要富贵和权势!” “要是一般的辫子都很崇拜你啊,干嘛闹这种别扭?都一大把年纪了” 北本先生有点讥讽地响应她。妮娜也点头赞成他的话。 “没错,不要再闹别扭了,倭文子。你集天下的荣华富贵于一身,到最后却只剩下乖张别扭,的确是满可怜的。” “我是要你为我悲哀啊,谁要你可怜我了?” 她的话听起来很像电视剧里的台词。北本先生越听越扫兴,不过,他没法儿忽略宗家的真情流露。仔细想想,从十五岁跟恶灵缔结契约以来,松仓倭文子可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时候,妮娜泼辣地用话反击她。 “搞了半天,你根本就是在哭诉嘛!得到了想要的富贵权势,就能心满意足吗?哼!那种东西应该要自己去争取吧?跟那些没有魔力却活得很充实的人相比,你那些悲痛简直就是任性者的痴话。” “想要拥有力量,有什么不对?我很清楚,没有力量就做不了任何事。” “没错,没有力量,什么事也不能做。” 妮娜现实在回答。 “但是,也并不是有了力量就可以做任何事。看看现在的你吧,拥有这样的富贵、权势、魔力,结果却是这副丑态。” 宗家已经八十五岁了,但对着她破口大骂的妮娜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岁,看在旁人的眼里,真是非常怪异的光景。 “快整理一下你的心情跟我走吧。以后的事就交给活着的人去处理。没什么好怕的,你有数也数不清的前辈呢!” 妮娜把手伸向宗家。 “来吧,乖孩子,不要再找妮娜的麻烦了。” 宗家露出可怕的笑容,脸还抽搐着。 “没那么好的事,我还有的是力量呢,我不会输给你的,妮娜。” 妮娜耸耸眉。 “胜得了我有什么好自傲的呢?胜不了恶灵又能怎么样呢?” “我当然也胜得了恶灵!” “到目前为止,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跟你一样的想法,结果带给四周人无益的损害。难道你也想成为他们其中之一吗?” *** 耕平顾不得自身的安危,急急向前踏出一步,因为宗家的举动看来像是要靠近来梦。但是,她走的方向却偏离了他们的预测。宗家蹒跚地走到光树的旁边,把脚放在气绝的孙子身上,狠狠地用脚把他的身体翻过来,然后弯下腰来,伸出手剥开了贴在光树脸上的手帕。光树的脸斑斑驳驳的,翻着白眼。 “你们以为我是为了威胁来梦,才让这个年轻人流血的吗?” 宗家手里拿的那条手帕,只要拧一拧就会滴下血来。 “喝了跟异次元能源生命体完全融合的人的血会怎么样,我很清楚。” 接下来的光景,来梦和耕平都看傻了。宗家把手帕含在嘴里,开始拚命地吸。 “别吸了,别吸了!” 耕平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反感,不只是皮肤而已,连内脏深处都好像有虫在钻动。来梦还是扶着耕平,可是,心理上却是紧紧地依靠着他。寻恐怖至极的光景,让她全身起鸡毛疙瘩,颤抖不已。 宗家改变了姿态,她本来是站着吸手帕,现在她跑跪在地上,把脸贴近地面舔着上面的血迹。 妮娜皱着眉头,厌烦地看着仍不死心的松仓倭文子。 “我比谁都强比谁都美丽!” 松仓倭文子发誓般地喃喃自语。 “我要变成适合我的样子!我不会输给 任何人!不会的!” 耕平一再地告诉自己,应该赶快逃出去,无奈,他的嘴巴、手、脚都不听使唤。站在他左右两边的来梦和北本先生也是一样,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抓住。 当舔血的声音停止,怪现象也同时发生了。宗家还是蹲在地上,但是,她的背部明显地摇晃着,然后隆起来,接着又轻轻摇晃了两三次,到第四次,宗家的背部迸开来了!她的衣服被撕裂了,黑色的影子不断地膨胀起来,宗家站起身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往上戳,身体看起来有点向后倾。胸部、手等所有的地方,衣服都裂开来,挤出某种东西来。经过如此不断地膨胀、变形后,宗家的外表完全不像一个人了。来梦、耕平、北本先生看得目不转睛,像迷失在醒不过来的恶梦迷宫中,呆呆站着。 “你们在发什么呆啊!” 耕平的背被推一了下,是妮娜在斥喝他们。 “还不赶快逃走!再待下去,所有的人都要变成红甜菜汤的汤头啦!” 由于妮娜在背后推着,他们三个好不容易才拔开了脚,拚命地冲向门口。纠结在一起的脚,好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耕平大哥,你可以走吗?” “放心,又不是失去了多少血,马上就会复原的!” 明明一直处于贫血状态,却还逞强,这就是男人!突然有人从他们旁边超过去了,原来是松仓家的长男博信!他一边粗暴地吼着“开玩笑,谁还玩得下去啊!”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得远远的。 “耕平大哥,你再忍耐一下,来梦会把血输给你。” “谢谢,不过,我真的没事了。” 听来梦这么一说,耕平就觉得精神百倍。实际上,真要输血的话,他们的血型也不一定吻合,而且,他也不想让这么小的来梦输血给他,不过,他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心意。 后面传来强烈的破坏声,北本先生回头看到了意料中的不快光景。来梦和耕平虽不想回头,却还是忍不住地看了一下。图书室的门,连同周边的墙壁都被怪物撞得粉碎。 怪物的身躯比熊还要大上一圈,皮肤像鳄鱼一样覆盖着鳞片,它的前脚看起来很有力,粗大的尾巴长满了无数的荆棘,它用两只后脚站起来的样子,则会让人联想到恐龙。而那个丑怪的身躯上,却顶着一个漂亮的女性的头。那是六十年前的松仓倭文子,一张年轻、端庄、充满了自信和野心的脸。 耕平感到一阵晕眩,这个画面实在太惨了,如果连那张脸都很丑陋的话,可能还不会有这种感觉。耕平毫无理由去同情宗家,因为他有两次差点被她杀了:一次是在六十年前的哈尔滨郊外,一次是刚才在多明多尔城的图书室里。他实在有理由憎恨她,如果说松仓倭文子变成一个从头到尾都很丑陋的怪物,也许耕平会觉得她“活该”,但是,脸还是人类的脸,而且又年轻又美丽,即使事不关已,他还是觉得胸中翻搅不已。 “那样子实在太惨了,妮娜,你能帮她想想办法吗?” “你想得太天真啦,小老弟。” 妮娜了解耕平的意思,从鼻头发出了笑声。 “松仓倭文子的样子完全是她自己心理的投影,她既想要有一张年轻貌美的容貌,又想要拥有可以把跟自己敌对的儿子、孙子踩扁的破坏力。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愿望,就只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可是,那还是还是太惨了。” “是吗?那你就把这句话说给那些被松仓倭文子踩扁的人听听看吧。” 说完,他们四个人随即改变了前进路线,来梦打开一个门,躲进一个像仓库般的空间。怪物发出巨响,从前方通过,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虽不能这样一直躲下去,但至少目前是安全了。耕平又转向妮娜说:“不过,宗家是在你的安排下得到魔力的吧?” “没错。” “那么,妮娜婆婆,你多少有点责任吧?” 妮娜毫不觉得歉疚。 “我告诉你,松仓倭文子的人生可是她自己的选择。该对结果负责任的是她自己,不能怪任何人。” “” “小老弟,你跟来梦小姑娘认识后,遭遇过很多危险、恐怖的事吧?你会把这些事都怪到她身上吗?” “怎么会?” “那就对啦!倭文子现在会变成这样,也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啊。” 门外惨叫声四起,怪物已经到了大厅,进了沙龙。 妮娜对着北本先生做出一个无要奈何的动作:“总不能永远躲在这里吧?你打算怎么解决松仓倭文子?” “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可以替我想个办法吧?” “我才没那种义务呢!把那个小盒子借给你们,就已经是超出范围啦!” “那么,请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松仓倭文子为什么要从老远的苏格兰,把城堡移建到这种地方来呢?” “不是有所谓‘有灵气的土地’这种说法吗?这个湖畔和多明多尔城都属于这一类的土地,所以松仓倭文子想借由这些土地来增长自己的魔力。” “那么耕平的推理是正确的啰?” “对,这个年轻人满敏锐的。”妮娜第一次称赞耕平。 “倭文子唯一失算的是,孙子们继承了她的力量后,结果产生不好的影响。他们比倭文子脆弱多了,随不了毒素的侵袭,精神失调,一再地被推进险恶黑暗中。这种超出自己能力可以掌控的力量,实在是不该拥有的。” 妮娜更加重了讥嘲的语气,说:“他的儿子因为一开始就不在她的期待中,所以没有学到魔法,反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 多明多尔城的沙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毫发无伤。秘书、司机、搭乘雪车来的消防员,全身都是跌打损伤、擦伤,消防队员中还有一个人折断了脚踝骨,他们本来是很勇敢的,看到房子烧起来,一定会冲进火中救出幼儿。但是,这一夜面临这么怪异的事,使得他们在精神上产生了很大的动摇,看到闯进沙龙的怪物,每个都只吓得找地方躲藏。 如果有蛋型笛子的话,就可以吹笛子让怪物聘同,让它跟松仓倭文子对抗。可惜,这个笛子现在不在任何人手上。一个逃避不及的干部,被宗家狠狠地摔在墙壁上,气绝身亡。 松仓正晴躲在大厅的巨大角柱下,用害怕的眼神看着怪物,他还记得母亲年轻时候的脸,所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博信突然在父亲背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笑声。 “这真是杰作喔,无可救药的怪物!” 松仓先生转过身去,甩了儿子一巴掌。 “什么怪物!她是你的祖母啊!” 实际上,他用的力量很弱,打得也不准,所以博信一点都不觉得痛。他用叛逆的眼神看着父亲,不出声地笑了起来,松仓先生第一次看到博信这个样子。 “没错,她是你的母亲,可是跟怪物有什么两样呢?” “博信,你” “承认吧,父亲,还有你的孩子、青雅流一直活在这个怪物的统治下。” 松仓先生又举起手来,但是这次被博信拨开了,他的双眼冒着异样的火光,而那个宗家怪物现在正大闹沙龙,把西班牙的甲胄摔在墙壁上,沙发丢到半空中,口中还不断地吼着“来梦,你在哪里?” “您也真可怜,都已经过了六十岁,还只是‘宗家的儿子’,不能自由的做任何一件事,我同情你。” 松仓先生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身子,只能呆呆地看着长男。 “我会让你当上青雅流真正的统治者,只不过,在您之后必须由我继承,长子传长子, 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博信丢给松仓先生一个干笑后,就冲了出去。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高昂的战斗意志居然胜过了对怪物的恐惧。那个威严的祖母已经变成丑陋的怪物了,所以现在即使把她打得前扑后倒、踩得扁扁的,也不会于心不忍了。他要把这近三十年来的不满和怨恨,通通报复在怪物身上。如此一来,不只是祖母、父亲,连在东京的母亲,在新苏格兰旅游的妻子,都会知道他的实力。 博信冲出大厅的时候,正好碰到来梦四个人从躲藏处出来。 看到来梦,博信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慨,只当她是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女孩,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排除所有障碍,在十年后成为宗家,支配青雅流的一切。他一言不发地从他们四个人的身边走过。 博信刻意站在怪物面前,虽然他精神的枷锁已经解开,但还是很紧张,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粗粗长长的黄金色钉子。 “温塞斯拉斯菲立乌斯德月拉多克拉达孟达尔” 他边念着咒文,一边把钉子一根根丢在怪物周围。明明是很漫不经心的丢法,钉子却都等距离地一根一根插在地上,在怪物周围形成一个正圆形。然后,钉子发出了青白色的光,往左右、上方窜升。当电光到了天花板,跟所有的钉子连成一气,怪物瞬间就被关进了闪着火花的电击栅栏里。一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博信则露出得意之色。 “怎样?这样你还可以责骂我吗?老太婆。” 博信大声吼着,双眼里没有丝毫的理性存在。怪物的脸映在他的视界里,看起来像是在冷笑,看样子,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是不是变成丑陋的怪物,宗家都不打算认同他的实力。 “我本来想,如果你跪下来求饶的话,我就放过你的,不过,既然你这么不合作,我就让你尝尝雷击的滋味,让你变成火烤妖怪!” 当博信开始念另一个咒文时,怪物突然变下腰,好像在电光的栅栏中低下了头,博信于是停止了咒语。当他正要发表胜利感言时,却意外发现怪物并不是要向他求饶,怪物用前脚把地板跺出一个洞,然后用手去扳洞的边缘,再用力把地表整片抓起来,插在地上的钉子因此弹跳开来,电光的栅栏瞬间就崩坏了。地面表皮的碎片四处飞散,打在博信的脸上和胸前。博信刚才的胜利感维持不到一分钟,怪物就走到吓得全身瘫痪的博信面前,用侮辱和毫无慈悲的眼神看着他。 “救命啊!饶了我吧!” 博信边哭边在地上爬,怪物满是荆棘的尾巴一挥,打在他的屁股上。博信发出一声惨叫声,然后头撞在地上,昏过去了。 怪物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忙着寻找来梦。当它视线一固定,嘴色就露出了半月形的笑容。 怪物踩过地板、雪、玻璃、建材,一步步接近来梦。耕平的视线很快地扫过地面一下,他捡起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东西,那是跟骑士的甲胄摆在一起的长松,进口时,为了不让持有人拿来当作武器,尖端早被磨平了。但是,耕平还是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把长枪举到胸部的高度,然后使劲地把重重的长松扔出去。 “快逃啊,来梦!” 长松“呼!”一声飞了出去,耕平不是希腊神话里的阿基理斯,也不是中世纪骑士物语里的沙佳文,凭实力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他用的是隔空移物的力量,但是这也需要相当的精神能源。眼看着长松就要插进怪物胸膛了,却在瞬间被接住了。看怪物的样子,它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铁制的长松却轻易地被折断,丢在地板上。同时,它一个跳跃,用中脚攻击耕平,爪子擦过耕平,割破了羽绒毛外套,耕平在漫天飞舞的羽毛下,跌坐在地板上。 “来梦,快逃!” 耕平边叫边在地上翻滚,躲开致命的第二击。怪物发出高亢的嘲笑声。这次,它不需要用到处搜寻,就轻易地抓住了来梦,并把她高高地举在头上。 “来梦!” 耕平在一片尘埃和羽毛中站起来,危险感紧紧地压迫着他,但他并不绝望。 看到这个情景,北本先生的整颗心直往下滑落,他无力地靠在快要崩塌的墙壁上。妮娜则在一旁喃喃地说:“我本来是打算非到紧要关头绝不出手的,看样子已经到极限了不,再让他试试看吧。” 怪物抓着来梦的身躯,咚咚咚地踩着地板,往城堡外走去,它还用着极其沙哑的声音向大家宣布:“小姑娘不会死的,她会被放进我的体内,永远的活着。我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的,都是因为我想把她嫁给我那些不成材的孙子,才会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不过,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了。” 来梦用肢体动作来表示,那是宗家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拒绝被带到任何地方去。即使是要去天国,她也不愿意被强硬的带走。所以,来梦剧烈地抵抗,她挥舞着手脚又踢又打的,怪物却不痛不痒的,还用更肉麻的声音说:“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你吃下去,一点都不会弄痛你的。” 听到这么一句话,像来梦这么勇敢的女孩儿,也不由得停止了抵抗。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耕平高声喊着:“把来梦放下来!” 怪物不理会耕平的要求,只是一步步地往湖泊的方向走去。耕平再追上前去,怪物不留情地挥动满是荆棘的尾巴,耕平惊险地躲过了这一擎,脚却纠结在一起,在雪上栽了个大筋斗。 “这是什么丑态啊,耕平!” 耕平躺在地方,边调整呼吸边责骂自己。 “只不过流了一点血而已就这样,真没用!没有体力的话,就用脑力啊!” 耕平站起来,带着满身的雪花,冲回城堡里。他把大厅里那面椭圆形的大镜子从墙壁上拆了下来,他散发出连北本先生都不好去喊住他的魄力,抱着镜子又匆匆跑出城堡。 怪物在月光下,用着悠闲的速度朝湖泊走去;耕平则是拚命地跑,途中还跌倒了两次,最后终于追上怪物,在雪上划了一个弧形的足迹,绕到怪物前方。 “看镜子!” 耕平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叫着。 “从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耕平把镜子转向她,镜面在月光的反射下发出青银色的光芒。怪物的眼睛被刺激的眯成一条缝,步代散乱地往前走来。它很专注地盯着镜子看,接着出现了两秒钟的空白。 怪物嘴里发出了哀鸣声,声音尖锐的几乎要震破耳膜。耕平努力克制住想塞住耳朵的冲动,但是,即使这样,还是抹不去已经严重伤害对方的事实。他其实不想用这样激烈的手段,但却不得不这么做。他把镜子朝向怪物,再度缩短了距离。怪物把脸背向镜子,用两只前脚遮住了脸。 这么一来,它就只剩下两只脚抓着来梦了,这就是耕平的目的。他把镜子扔在地方,朝着来梦大喊:“来梦,好好听大哥说的话!” “等五下我要开始三、二、一、的读秒,你要全神贯注,在我读到零的时候,一心想着到大哥这里来。你要用力地想,专心地想,配合好时差,懂吗?” 耕平想利用隔空移物的方法,让来梦在瞬间移动到自己这里来。但是,他从来没有移动过质量这么大的物体,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向极限挑战过,而且,即使发挥极限的能力,也可能胜不过怪物捉住来梦的物理性力量。他唯一的期待是,跟来梦合力做到这件事。北本先生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力量是十,但是,两个人加起来的力量不是二十,而是一百。”所以,值得赌一赌。 来梦点点头,她知道“耕平大哥”会使用魔法。只要“耕平大哥”的魔杖一挥,来梦就能鼓足勇气,打倒恐惧。 “好,准备啰,来梦!” “好!” “三、二、一、零!” “零!” 来喊出零的时候,闭紧了双眼。她不是怕,而是为了集中精神去祷念。施加在前后左右的压力一瞬间消失,身体飘浮在半空中。不久,来梦出现在耕平的手腕中,和耕平一起跌坐在雪地上。现在的耕平没有足够的体力可以接住来梦,但学是马上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远离怪物。 妮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旁,摆开了奇妙的架式。她两脚岔开来,用力地踩着地,左手直直地伸向前方,右手腕弯曲着,手上好像握着什么,摆在紧靠右耳附近的位置。当耕平发现这是拉弓的姿势时,妮娜已经放开了右手。肉眼看不见的箭从肉眼看不见的弓上飞了出去,在月光下划出透明的轨迹,刺进了怪物的身体。怪物没有发出惨叫声,但是全身剧烈的挣扎着,不一会儿,鳞片开始“哗哗剥剥”地落了;中脚仿佛腐蚀了一般,掉落到雪地上;全身则像被洒了盐巴的蛞蝓,一点一点地缩小。 “我又强壮又美丽” 当怪物这么喃喃自语的时候,头部也开始溶化了。 “没有人肯帮助我,所以我只好什么都自己来,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怪物在湖泊、也就是在闪烁着苍白光芒的冰上,摇摇晃晃地走向湖中心。 有一处因为冰已碎裂,映照着月亮。这个地方是今天早上巨大红水母出现的地方,怪物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朝那里走去了。 些微的水声击碎了月夜的一部分,然后寂静结束一切。耕平和来梦看着彼此,吐了一口大大的气。怪物沈进了湖底,大概再也不会浮上来了吧?以后,不会再有人害怕或嘲笑那个畸型的怪物了。 这时候,妮娜用双手把某种无形的东西,收进了怀里。不知道那不是收回灵魂的一种象征? *** 时间变成了十二月二十八日。对青雅流来说,有史以来最糟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在北本先生的指示下,稍微恢复冷静的秘书、司机、消防队员开始展开行动,他们在沙龙的一角铺上毛毯,让受伤的人躺焉为。没有人当场死亡,但是受重伤的大半是老年人,因为身心都受到严重的冲击,放到隔天早上说不定会死亡。 另一方面,好像为了证明事态已经脱离了魔力似的,电话居然通了。有关人员已经通知了警察跟自卫队,所以在明天天亮之前,应该会有人来救援。至于事情的原委,就暂时说是发生了古城倾倒崩塌的意外,四个孩子全都受伤的松仓正晴,露出疲惫的神情走向北本先生,感谢北本先生替他下了指示。 “没什么好谢的,倒是你,有得忙了。” “我是个无能的儿子,但是,我希望在母亲死后,至少能为她守护住名誉。” “也要守护青雅流啊。” “这一点总会有办法的,想做这件事的人多的是。我暂时只能照顾好我自己的家人。” “面对警察,要先套好一番说词,也许很辛苦,但是拜托你千万不要伤害到来梦和耕平。” “嗯,我知道。” 松仓先生说,他会找一天正式登门致意,说完后就匆匆离开,赶到孩子们齐头躺着的地方。 能户耕平像个受伤的士兵,他坐在沙龙的一角,全身到处卷着绷带。跟他说话的是沙龙里唯一精神饱满的妮娜。 “听说跟舁次元生命完全融合的人,可以长生不死,这是真的吗?” “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说如果在小时候就融合了,这个孩子会不会停止成长?永远无法长大?” 这是自去年秋天在东京发生那个事件以来,一直埋藏在耕平心中的疑问。 “不会的,听说所谓的不老不死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年龄的。” 耕平又再一次仔细地端详妮娜:妮娜自己是怎么样呢?不老不死吗?可以控制自己的年龄吗?八十岁老妇人的外表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 “不过,不能生小孩。因为生育是在死后替自己留下一部分的生命,既然不会死就不需要生小孩子。” “说得也没错,可是” “其实,不管任何条件,任何环境,你都打算永远守护着来梦,不是吗?既然如此,不管她是小孩子还是大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说的一点也没错,耕平点点头,又慎重地向她道谢。 “你说得对,还有,刚才真的是谢谢你了。” “什么事?” “你帮我救出了来梦,我刚才感觉到有一股来自某处的强烈力量加入,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可以办得到。” “你这样误会我,让我觉得很困扰呢!我妮娜不是那种会平白帮助别人的滥好人喔,你怎么奉承我都没有用的。” 耕平想再追究也不会有结果,便露出了苦笑。突然,他想起了在图书室看到的一本书--《圣蛇灵连祷书》。 松仓倭文子跟近石刚弘一样也拥有这一本书。这本书几乎左右了耕平的一生,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以后再怎么逃也没有用,总有一天要挺身去面对的,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似乎有必要先做好短期的修业。 “年轻人,你也赶快存够钱,变成我阔气的好客人吧。我要回去休息了,真是把我折腾死了。” 妮娜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就这样睡着了。 “咦?妮娜婆婆?” 耕平疑惑地注视着妮娜,不久,她又张开了眼睛。她站起身来,看看四周,接着两手贴在脸颊上尖声叫着:“我是怎么了?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事还必须的来龙去脉,去问别人吧。” “耕平大哥!” 耕平回过头去,来梦正用两手捧着一碗热汤。盘子看起来好像还满高级的,可是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刚才的一连串骚动,想必打破了城堡里不少高级的器皿。 “这是我用调理包做的热汤,你赶快吃吃看吧。” “谢谢,可是我没什么食欲呢。” 来梦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说:“不行唷,不多吃一点增加体力怎么行呢?吃完就睡觉,我来站卫兵。” “来梦也要吃东西睡觉啊,不然会长不大的。” “我会长大的。” 来梦笑了,虽然和耕平一样,像个负伤的士兵,但是她好像完全恢复了元气,这让耕平觉得很高兴。他们走出去,寻找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地方。 “妮娜婆婆她?” “回去了吧?刚才她来厨房跟我道别了。” “哦,是吗?她说了什么?” “她说,六十年后再见吧。” “咦,那个老婆婆还想活到六十年后吗?” 何止六十年?老魔女妮娜再活六百年都不是什么问题。耕平一边这么想,一边把倒在一旁的沙发扶正,跟来梦并肩坐下,道过谢后,他把热汤接过来喝,这时,北本先生走过来了。 “唷,荣誉负伤的奖赏啊?” “对不起,就我一个人吃。” “没关系,耕平大哥,劳动最多的人最先吃嘛!” “来梦说的对,你不要客气。” 北本先生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既使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都没有说出“真是无妄之灾的假期啊”这一类的话。 “怎么样?耕平下定决心了吗?” “什么事?” “一过完年就到怪异幻想文学馆去打工的事啊,反正你总要找一个地方打工嘛。” “嗯,我是打算这么做。” “我没说待遇会比较好,跟其他地方差不多。不过,有很多文献 ,你可以好好读书,说不定还可以找到毕业论文的材料呢。怎么样啊?” 耕平又喝了一口汤。他只想从平凡的学生,变成一个普通的社会人士,但是,好像只要跟来梦在一起,就不可能达成这样的愿望。那么,就得慎选工作,如果毕业后,只能到那个地方工作,先学点实务当然是最好的。 “那么,我就去麻烦您啦!” 耕平一低下头来,来梦就露出了比北本先生还要开心的笑容。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这么开心是因为两个人希望共同拥有的未来,终于找到了一个方向性。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跟天花板,洒在大家头上。远远传来的引擎声,告诉大家,救援队直升机已经到达了。这时,耕平突然想到,再过三、四天,今年就要结束了。 虽然一连被卷进了好几桩离奇的事件里,但是他在今年进了大学、脱离双亲、认识北本先生、邂逅来梦、还为毫无头绪的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所以,不管人生还有多长,不管什么时候将死,他绝对不会忘记今年夏天以后的日子。耕平看着来梦,心里默默地祝福她:“happy_new_year!” 第一章 樱花前线仍为时尚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译者:曹三俗(轻国id:satoi) 校对:曹三俗(轻国id:satoi) *译注:樱花前线,是为预测樱花开花的等期日线。 i 冬天与春天争夺北半球的控制权,并暂时产生平局的结果便是,让东京迎来了冰冷雨水笼罩全城灰色正午。时值三月中旬,正是学生们放春假*之时。 *译注:春假,一年三学期制中的春季假期,日本大学一般为从2月至3月的两个月。 天气晴朗的话,原本会有丰沛的阳光从上野站车站大楼的透明天花板洒落而下,可今天却只有人工照明。在人声鼎沸的宽广中央大厅里,有两个人影正并排快步走着。 “许久没来,上野站竟然变了不少啊。感觉变得像台场*一样漂亮了呢。” *译注:台场,东京地名。 “你怎么老是沉浸在二十世纪的回忆中呀?全面改造已经有好几年了。” 他们一个是五十来岁、很有威严的女性,一个是戴着眼镜的青年。 两人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最后在检票口边,青年大声喊道:“喂——耕平君!” 一个年轻人身穿工作服,上面又批了件大衣,一副“之后要去野外活动”的派头。他吓了一跳似的回过头来。 “主任、事务长。” 身为圣路加大学文学部一年级学生的能户耕平,走到了他打工处——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所属的两人面前。女性是事务长、男性则是文艺主任。 “啊啊,终于赶上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发了呢。” “你们怎么来了?” “有东西要交给你呀。来,把这个拿去。” 事务长从巨大的手提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把它推进了耕平怀里。包裹有幼儿园小孩的头那么大。 “里面放着各种吃的、药、还有暖宝宝。如果你觉得麻烦扔了也没关系,反正先拿着吧。” 尽管有些强加于人,可这举动是善意的。耕平道谢后,满怀感激地收下了。主任为了确认而问道:“你不坐新干线?” “嗯,是在来线的特急。” “钱还够吗?” “今年年初发的打工钱还很充沛。” “是吗,不过还是多多益善啊。我们都准备好了,你就拿去吧。” 面对递来的这枚绝不算厚的信封,耕平摇着头想要回绝。而主任则笑着说道:“这是搜寻馆长和来梦的费用,算恐怖幻想文学馆的必要经费。这只是先行预支,事后会好好结算的。” “非常感谢。请不用担心,我不会携款潜逃的。” 听了年轻人笨拙的笑话,事务长也作了同一等级的回答:“要是携款潜逃可就麻烦大了,我们这种贫穷财团,马上就会陷入财政危机的哦。” “没错没错,再说如果初代馆长和将来的馆长都不见了,恐怖幻想文学馆可就碰上存亡危机了哪。” “将来的馆长,不该是主任您吗?” “我是第二代,你则是第三代。我可是想把重担早早推给你,自己则以一流大学教授的身份悠闲度过余生哪。” “谁都有做梦的权利呢。” 事务长笑着打趣说道。主任则一脸失望,摸着睡乱了头发的脑袋。 “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么我出发了。” 耕平望向头顶的电子公告牌。在来线的特急列车再过五分钟就要发车了。 青森县籍贯的主任给了在东京出生长大的年轻人最后一句忠告:“小心寒冷啊。那里要比东京冷10度哪。你就想成隆冬时节吧。” “谢谢您。” 耕平带着万千思绪鞠躬敬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他半走半跑地穿过检票口,从机器上扯下车票后,便完全奔跑着离开了。恐怖幻想文学馆的两大领导(但是没有下属)都一脸担心,目送着他的背影。 等耕平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后,两人转过身,走进了拥挤的人群。 “他不会要紧吧?” “只能依靠他了。我们就耐心等候他们平安无事归来,讲旅途见闻给我们听吧。” “是啊。我们也不能休息,只能在这里等着呢。话说,今年怎么样?论文写得出来吗?” “总之四月份里面会有办法的吧。” “不是‘会有办法’,是要‘想办法’啊。” “好、好。” 主任的头和肩膀同时缩了起来。 耕平成了列车上的乘客。 自上野站向北。和去年八月下旬的路线一模一样。那时的窗外还满是晚夏风景,耕平穿的是短袖,他的心里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那时想要离开东京,想要有所发现。而什么都没找到,只是一味浪费时间和旅费,最后垂头丧气地回东京的可能性更大。可是,耕平找到了。他找到了可以为之付出一生的事。那就是保护名叫立花来梦的少女。 列车里很空,耕平便一人独占了四人包间。对于并不想身旁有人陪伴的年轻人来说,这种情况正正好。他将背包放在边上的座位里,把从事务长那儿收下的纸包搁在膝盖上后,便将手肘架在窗框边回想起今天早晨的记忆。 这是个平淡无奇的早晨,没有任何预兆。耕平过八点起的床,为看新闻打开电视,洗完脸,准备好了小小的早餐。他没订报纸,因为夹在里面的广告只会使可燃垃圾的量增加,有必要的话去车站小卖部也能买得到。 将玄米薄片浇上牛奶,正把勺子插进碗里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担心着薄片会不会泡烂,而不情愿地提起了听筒。 “你好,我是能户。” “一大清早打扰了。请问家父在您这儿吗?” 这个礼仪端正到有些生硬的声音主人,正是恐怖幻想文学馆理事长兼馆长北本行雄的女婿典夫。北本是不动产公司的总经理,典夫则是副总经理。 听了问话,耕平加之否定后,典夫的话语变得随便了。 “哦,你这儿也不在啊……这样的话,到底去哪儿了呢?真难办哪。” “北本先生吗,他怎么了?” 听到耕平略带怀疑的问话,典夫一瞬间有些迟疑,不过看来他也不得不作答。 “从昨晚起,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立花来梦也和他一起……” 耕平记忆的胶卷突然跳过了好几帧。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北本先生公司的接待室里,脸色苍白地与典夫交谈了。一路赶到这里没有碰上交通事故实在是万幸,说不定路上也真的差点碰上过。 据典夫所说,昨晚北本拜访了来梦居住的福利院,经院长知悉后带她外出,并就此失去了下落。 看来他们两个正一起行动。来梦不是独自一人,这让耕平稍稍有些放心。不过疑问依然有如泉水般接连不断地从心中涌出。 为什么北本什么都不通知耕平,就把来梦带走了呢?这种事从没有过前例。来梦为什么不与耕平联络,就跟着北本走了呢?这也从没有过前例。两人去了哪儿呢?现在又在哪里?他们身陷危险之中吗?发生了什么事?耕平要怎么办才好?是一直耐心等下去?不去寻找他们俩人好吗?要是行动的话,又要怎么做?要找的话该去哪儿找呢?…… 再怎么思索也得不出结论。典夫站起身向各处打电话联络,又指示公司职员去做事,最终还是坐回沙发上,伸手拿起了早已冷掉的咖啡。 “说不定我们也没必要那么慌张。岳父或许就是带着来梦君去泡温泉了吧。等到今天傍晚,他们大概就会带着伴手礼回来了吧。毕竟岳父他最近心血来潮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哪。” 典夫仿佛在说服自己。耕平也能理解他这种做法,可和人在一起时就是没心思安抚自己。 《green green》的旋律轻轻地响了起来。耕平仿佛触电般迅速将手伸进口袋。《green green》是耕平手机的来电铃声。直到上个月,耕平还没有手机,可他随后改变了想法。 住在儿童福利院的来梦是禁止携带手机的。既然来梦没有也用不了手机,那么就算耕平这边带着也无济于事。所以他没有买。 对于耕平来说这是不言自明的理由,而从长辈看来,估计会觉得他总是拘泥于一些奇怪的方面吧。北本终于苦笑着给了年轻人一个忠告:“我说啊,耕平君,你要是带着手机的话,万一发生了什么急事,来梦君不就能马上联络上你了吗?你不必把电话号码告诉别人,就告诉来梦君,只把它当做是条专线就行啦。我想它的有用程度是仅次于心灵感应的哦。” 经过两秒左右的沉默,耕平发声了:“啊,没错哪。”他变得满脸通红,是因为才发觉这点的缘故。自己太过死脑筋,害得思路都变狭隘了。 如此这般,耕平便入手了一部手机。他买的是功能最简单、最便宜的款式。因为除了接听来梦的来电之外,根本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功能。 “……喂?” 回应耕平应答声的,只有一片沉默。电话对面有人。他是在试探耕平吗? “喂喂!?请问是谁?” 耕平努力抑制自己的语气。知道这部手机电话号码的只有来梦和北本先生。 “喂!” 当典夫将不安的目光转向耕平时,电话对面终于传来了人声。与其说人声,更像是物音。 “到黄昏庄园来……” 耕平的身体僵硬了。他维持着将手机放在耳边的姿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等他终于要开口说话时,电话被挂断了。仿佛对方根本不需要耕平答复。 ii “是不是联络警察比较好?” 典夫小声问道。耕平手里的手机还没放下,就不假思索地增大音量反对道:“不行,就算叫了警察也没用!” 典夫看着耕平,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说服耕平:“哎呀你瞧,最近警察的风评的确是有些不好,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嘛。” “我不是指警察很无能、不能相信这种意思。这件事在警察的管辖范围之外,就算是在有名的棒球选手,也没法与专业球员比赛足球不是?所以,还是请您放弃吧。” 虽然这比喻说不上巧妙,不过典夫还是紧锁着眉头相信了耕平是认真的。 “那么要怎么办呢?” “我去动身找他们。我一定会让他们平安无事地归来。” “嗯……说实话,我完全一头雾水。” 典夫叹了一口气,取下眼镜用布擦了擦。看来是整理思路的仪式性动作。 “……岳父很信任能户君你。而来梦君则无论对岳父来说、还是对你来说都是重要的人,这点我也十分清楚。我知道了,尽管说成是约定有些勉强,不过还请一定把他们找出来、带回来。” “一定。” 除此之外,耕平找不到其他回答。典夫终于点了头。 “好,那么目前我就不报警,全交给你处理了。不过,无论你要去哪里,都别和我们中断联络哦。” 当然不会,耕平这么回答。尽管自己很有可能会身陷想联络都无法联络的困境,可他并没有将之说出口。 正因为是漫长的春假,耕平才有着许多事情要做。基本上,他计划假期前半段在恐怖幻想文学馆打工,后半段则是把驾照考出来。因为是把前半段挣的钱花在后半段,所以若是得了感冒而出现了拖延,这一小小的计划经济就会马上崩溃。 “穷人健康第一。” 这句话是主任的口头禅。的确如此哪,耕平深以为然。 复印文件、整理藏书、制作图书目录卡、打扫书库、支付水电费、购置文具……工作主要以杂务为主,不过还是获得了专用的名片,也从主任那里学到了许多关于恐怖幻想文学的作家和作品的知识。对于耕平来说,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加上主任和事务长,小小的职场里只有三个人。不过理事长兼馆长的北本先生一般隔天能见到一次,到了周末来梦也会过来,帮忙复印文件和外出采购。当接待室召开理事会的时候,则会有十分著名的国立大学英语系教授、时常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女随笔作家前来出席。北本广泛的交友关系令耕平惊讶不已。 要是这种和平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好了。耕平这么想着,将视线转向了其他座位。这时,他注意到了一名女性乘客。她在通道对面的前方包间里,也是独自占据着整个包间。年龄和耕平差不多,服装也很相似。那副轻装上阵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滑雪客。 她戴着墨镜,脸上未施粉黛,可无论是细长的鼻梁,还是连口红都没涂的双唇,都端正得让人不禁另眼相看。耕平身为年轻男性也有这种想法,不过没有对她关注更多。他的思路马上切换到了来梦的所在之处,再沉鱼落雁的美女也都从脑海中消散了。 回过神来时,列车抵达了一个大站。好像是大宫站。有段时间里乘客上下车很频繁,可耕平所在的车厢依然是空空如也。不过还是有一个乘客大大咧咧地迈着脚步,从耕平身边走过。耕平轻轻瞥了他一眼。 不胖不瘦,略微有些散漫的脸,稀薄的眉毛加上小小的眼睛。耕平认识这张脸。 “藤崎……” 这个人是和耕平同学科、同年级的学生藤崎顺也。藤崎好像没有发觉耕平,只见他满面春风地在戴着墨镜的年轻女性身边停了下来,激动地尖声问道:“可、可以坐在这里吗?可以吧?” 耕平忽然有如五雷轰顶,他望向年轻女性。当他刚想着“这怎么可能”的时候,女性仿佛忌讳着藤崎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她肩扛起背包,走到耕平座位边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耕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是著名艺人小田切亚弓。去年十一月,耕平和来梦因为机缘巧合与亚弓牵扯上了关系。听说她失去父亲后,与精神方面有病的母亲一同出国离开了日本才对…… “什么啊,能户,你也在车上啊。” 藤崎才发现有耕平在,他的语气转了一百八十度。他那充满猜疑和迷惑的视线,将耕平全身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那双小眼睛原本散发出和善目光,如今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近耕平,俯视着他的视线,却奇怪地带着邪气。 “喂,这可不公平。你知道亚弓妹妹回了日本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耕平慎重地回答:“我能理解你在想什么。容我先说一句,你误解了。我和这个女人同乘一辆列车只是偶然。” “不是偶然哦。” 在耕平对面坐下身的亚弓插嘴说道。时隔大约四个月半听到的声音真是悦耳。她不仅是个偶像,也被誉为实力一流、未来前景超一流的歌手。藤崎是她的狂热粉丝,当他知道亚弓从演艺圈引退并出国的消息时,因为太过震惊,而整整一个星期没去大学。讽刺的是,耕平并不是亚弓的粉丝。因为诸多缘由,他反而想对她敬而远之。 “您……” 耕平话刚至此,突然想到第二人称的用法有欠思虑。他不知道自己对待亚弓要亲密到什么程度。 “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国外,带着你母亲一起。” “去是去了,不过我又回来了。” 对话又一次中断,令人焦躁的沉默降临到车厢内。而硬是打破这沉默的则是藤崎。 “喂,能户,这可不公平啊。一点都不公平。你明明说过自己不是亚弓妹妹的粉丝……” “你这男人真罗嗦,一边去。” 亚弓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尽管她戴着墨镜,大半的表情都被挡住了,可要伤害藤崎已是绰绰有余。只见他脸上血色全无,开始絮絮叨叨地述说起来,自己为了知道亚弓回国了的消息,而耗费了多少的苦心。尽管这故事值得同情,可亚弓好像根本没被打动,而至始至终都对着耕平说话。 “母亲在新西兰的疗养设施里呀。那儿有温泉,也跟着值得信赖的护工。我确认完那里环境很安全后,便独自回日本来了。” “为什么回来?” “做个了解啊,各种方面。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碍事呢。” 亚弓一如既往地用冰冷的视线刺向藤崎。不知是不是暖气开太强的原因,藤崎额头上浮现出了汗珠。他从塑料袋里掏出数码相机,对着亚弓拍起照来。看到他这既无礼又无常识的举动,令耕平大吃一惊。 “住手,别在这种地方拍照。”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藤崎小声怒吼道。稀少的乘客从远处投来了责备的视线。 “如、如果亚弓妹妹拜托的话,我不拍照也不是不可以……” 让我直接去和亚弓说吧。藤崎带着掩不住期待与祈愿的眼神,看向自己憧憬的偶像并说道。可是亚弓这边看上去却毫无为不受欢迎粉丝服务的意愿。她戴着墨镜一瞬间瞥向了藤崎,可又马上转回头看起耕平的脸来。 “三月半,从东京往北。追逐樱花前线仍为时尚早呢。” 看到耕平保持沉默,亚弓有些拘束般地换了个腿跷。她双眼望着车窗外阴森画布般的风景,突然开门见山问道:“你有线索了吗?” 很正当的提问,可耕平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自己没有揪着她的衣领对她怒吼,就很值得她谢天谢地了。 耕平开始了行动,而他的行动又会招致何种反应呢?迅速地捕捉到这一看不见的对手的反应,然后顺着线索逐渐接近来梦。这就是耕平小小的战术。话说回来,原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对于“敌人”来说,耕平是个妨碍的话,那就一定会对他下手。而对于这只伸来的手,耕平会马上咬住不放。 “无论如何,你都要去吗?” 这也是个正当的提问。耕平不太喜欢。既然亚弓能接二连三地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就说明她很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 “反正都必须要去的。只是一直拖到现在罢了。” 在耕平的记忆中,有一块被廉价咖啡染脏的污渍。这块苦涩又辛酸的污渍,便是去年夏末时,消失在黄昏庄园中,再也没有返回“这边”世界的那些人们。银行职员、学生、画家……男女共计六人。其中一人已经变得面目狰狞,恐怕没救了。另外五人又怎样了呢?在异样的世界里,他们究竟是死是活呢? “到黄昏庄园来。” 耳畔回想起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好,给我等着,我马上就到。耕平在心中回答道。 iii 列车正不断北上。城市那灰色的天际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连绵不绝,巨型城市的外沿区域仍没有结束的迹象。 “那么,你打算把那些人全都就出来吗?” 亚弓的话音里夹杂着讽刺的语气。耕平对自己说,别受挑衅,还不知道小田切亚弓这女人打着什么算盘,要是稀里糊涂地回答了,还不知道会被带进什么样的陷阱呢。 可耕平还是开口回答了。 “我想尽力这么做。” “尽力?要是没尽到力怎么办?扔下他们吗?” 耕平没有马上回答,他不露声色地调整好呼吸。 “我心中有优先顺序。首先要将来梦和北本先生带回来。这是拼死也要做到的。而救助其他人的方面,虽然对不住他们,可他们只在其次。不行吗?” “说不定是不行,可我也没资格说三道四呢。那么,你打算怎么救?” “还没决定。就算决定好了,我也没义务要告诉你吧?” “虽然没有义务,可你要是说了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哦。你火气这么大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要是太焦躁了可打不赢比赛哦。” 耕平不由自主地瞪起亚弓来。亚弓则摘下墨镜,双眼直视回应着他的视线。她的表情极其认真,并没有揶揄或嘲弄。耕平很困惑。亚弓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是在说,要跟我联手解决这件事吗?耕平无法回答。而开口的则是藤崎。他将整个身体挤到了耕平和亚弓中间。 “什么啊,能户,你是跟踪小学女生的变态吗?” 藤崎的话音和他的表情中都充满着浓浓的恶意。阴暗感情的乌云仿佛汗水般自他的皮肤中涌出,汇集成团。他正想要伤害、激怒耕平。 藤崎的意图太过明显,让耕平在即将爆发时好容易打消了念头。他举着挥起的右手,让上半身向后退去,总算让藤崎逃了一顿揍。 那张到处散布凶狠陷阱的铁嘴依然滔滔不绝。 “萝莉控之后便是跟踪狂吗。你这人真是个没法以外表来判断的死变态哪。总是不用手机,联谊也不怎么来,到处都怪。” 藤崎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和大家不一样。和大家不一样,就等于是大家的敌人。没错吧?” “向我寻求同意我也是很困扰的。” 亚弓冷淡地插嘴道。藤崎无视了她的声音。他全身颤抖,两颗闪着青光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耕平,很明显人有异状。若是平常的藤崎,不可能不对“亚弓妹妹”的声音产生反应。不仅如此,不被他理睬的也将是耕平这边。 “小心,这家伙并不正常。” 耕平说道,说完后又感到困惑。他的“小心”这句话,究竟是要让谁引起注意呢?当然不是对藤崎。想不到,是对亚弓说的。 这时,《green green》的旋律轻轻地、而又清晰地响了起来。 与耕平同年代的友人评价他是浑身上下都“既死板又陈腐”。在列车内不使用手机这一点上也不例外。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耕平也立马将铃声调成静音,走向上下客的车厢连接处。他一边在通道里小跑着,心中则因为预感而激动不已。路上撞到一两个乘客,也只是机械地报以歉意。耕平抵达连接处后,一边整理着呼吸一边将电话抵在耳朵和嘴边。 “喂,我是能户。” 立刻有声音回应。 “耕平哥哥!” 这么称呼耕平的人,在这世界上只此一人。 “来梦,你在哪儿!?” 耕平低声叫道, “我从上野站搭了火车,正向北去。你在哪里啊?” “我和北本伯伯在一起哦。” 明明是如此紧张与不安的场合,面对微妙得有些脱线的情况,耕平却不由得有些失笑。 “来梦,你这么说我可没法知道你在哪儿呀。你和北本先生在一起,是在哪里呢?” “啊,对不起哦。来梦我和耕平哥哥取得了联络就松了口气,人也变傻了。你看,就是夏天我第一次遇见你时来的地方。” “是黄昏庄园吗!?” “嗯,是这个名字呢。” “我懂了,你没事吧?” “嗯,请不要担心。我有护身符……还有,耕——” 少女这句末尾一定是“平哥哥”的话,被令人讨厌的杂音覆盖了。耕平几次三番呼唤着来梦的名字,却仍是徒劳。他最终挂掉了电话,不过并没有灰心丧气,反而又一次坚定 了决心。 要去“黄昏庄园”。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并且现在动机又增强了一分,心里反而舒畅了不少。 等耕平将手机放回口袋才发现,在通往连接处的车厢门口,伫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我们去的果然是同一个地方呢。” 小田切亚弓开口说道。她没有丝毫感动或厌恶,只是冷静地陈述着事实。反而是耕平有好些事想问。亚弓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便又一次开了口,只是说出来的不是句子而只是单词。 “相互依赖关系。” “……哎?” “心理学上的相互依赖关系呢,就是指两个人离开对方就活不下去。现在你和来梦妹妹就是这样不是吗?” 耕平总算是回想起来,在青年心理学的课上,曾经出现过这个名称。 “因为个体没有自立,所以不是好事。记得教授这么说过,可这指的是亲子关系吧?” “学者可是信口开河的哦。要是有人想不依靠他人独自活下去,他们又会说教什么‘孤立不好,人没法独自生活’。那些家伙啊,只要是不符合理想中的满分标准的东西,就都说成是什么什么综合症。” “你知道得还真多哪。” 这句话无论作为疑问还是作为讽刺,都不算很成功。亚弓也游刃有余地反击他:“是你知道得太少了啦,亏你还是当事人。” 运动型的牛仔夹克和短裤、高领毛衣、针织帽子,虽然不知道这种搭配算不算对,不过让亚弓穿上后就显得十分时髦。 当耕平想进一步问下去的时候,碍事的家伙出现了。一个肥得毫无节制的小眼睛男人推开位于亚弓背后的藤崎,冷不防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这家伙,总算被我……” 男人大概还想说“抓着了”,可亚弓的反应更有如电光石火一般。只见她既不回嘴也不叱责,而是立马朝无礼之徒的胯下踢去。耕平在惊讶的同时,发现她的鞋子和自己的是同一款。 这双英国制造的登山靴是耕平用打工赚的钱买的。它最适合用于跋涉原野或泥路,人们经常在狩猎或是远足时穿它。这双鞋鞋底很厚,能保护双足,另一方面,被踢者遇到的麻烦也就更大。 被踢了的那个男人嘴里不住呻吟,翻着白眼瘫倒在车厢连接处的地板上。他的身体挡住了门口,令后面的一群男人没法立刻接近。 这些男人怎么看都是现实里凶恶粗暴的人类,很难想象他们是来自异界的使者。反而有可能是被牵涉进这场麻烦的。 “这小子是干什么的?” 一个穿着西装较年长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耕平。他外套白西服,内穿紫衬衫,再加上橙色的领带,看起来想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善良的社会成员,但这搭配效果却与本人的努力背道而驰。男人见耕平保持沉默,便转眼往身旁看去。一个像是部下的男青年回答:“会不会是亚弓那家伙的粉丝什么的?刚才他们好像就在说这些事……” “哼,跟屁虫啊。不、要么就是跟踪狂吧。真是的,所以说不懂分寸的‘外行’才难应付。” 点着头说服自己后,他夸张地露出了一口白牙。 “哥们,想要找亚弓签名的话就给我排队。先来后到。她这次可是要在我们这儿东山再起的哦。” “给我滚开!” 凶狠的训斥化作一道看不见的鞭子,抽打在那群男人身上。站起身的亚弓脸颊略带有些红晕,不过除此之外她一脸平静。那男人以为自己处于优势地位,而正想嘲笑她时,却被一团红雾包围住了。这是防身用的辣椒喷雾。男人的眼睛和鼻子被辣得剧痛,令他惨叫着连连后退。藤崎惊慌失措地唤道:“亚、亚、亚弓小姐。” 藤崎的话音中,懒散比悲痛占了更大比例,而没法让耕平对他表示同情。而对亚弓而言,这种与跟踪狂没什么两样的粉丝她原本就不放在眼里。 “走吧!” 亚弓叫上耕平,在通道里跑了起来。耕平马上认识到,就算自己主张“与己无关”也无济于事,便紧跟着她跑起来。藤崎也想跟在他们后面,却失败了。有人用手抓住了他的风衣衣襟,而且还不只一只手。这些手靠蛮力把藤崎拖倒在通道,令他仰面翻了个跟头。他那双因为恐惧和慌张而睁大的眼中,映出了这群粗暴男人的表情。 “之后再审问这家伙。先去追那两个人!” 其中的一个男人作出了指示,他的话尾被藤崎的惨叫给掩盖了。在狭窄的通道里还小心翼翼地避开倒地的学生前进,这群男人可没有友善到这种程度。 亚弓和耕平向前奔跑着,穿过了一节又一节的车厢。无人的空间不断延伸,不见乘客和乘务员的身影。 逃跑终究不会持续太久。一旦抵达车辆的末端,就到此为止了。不知亚弓有没有考虑过之后的方案。 当耕平正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列车开始减速,逐渐接近了某个车站的站台。明明以为仍位于巨型城市的外沿区域,可在这里却找不到一幢能称之为大楼的建筑物。在这个乡野小站的站台上,竖立着一块长方形的白色站牌。 耕平并非铁道爱好者,所以就算看到站名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这是个位于自东京北上而去的在来线上,被繁荣和开发所忽视的小站。没注意车站广播,站名要怎么读呢?耕平想到。 “勿降*”站。 *译注:因为在日语中一个汉字有多个读音,所以并不属于常用词的“勿降”对于普通日本人来说很少会知道其正确发音。 列车逐渐减速,平稳得让人想要原地踏起步来。耕平和亚弓急忙站在车厢连接处等待开门。可是,通往座席的门却早一步被撞开,一个男人带着狰狞的脸直逼而来。耕平抄起手边的家伙,便往他的鞋子砸去。男人的脚背被安设在车厢内的灭火器直接命中,令他大声尖叫起来。 在车厢门打开的同时,耕平便跳到了站台上。当他回头想搭把手的时候,亚弓却已经跳了下来。 有好几个男人从往前第三节车厢上跳到了站台。耕平认识到自己失败了。男人们阻挡在了耕平和亚弓和检票口之间,已经不可能以善良乘客的身份走出检票口了。 耕平转身开始奔跑。男人们则怒吼着紧追而来。 一个男人眼看就要抓到亚弓的夹克后领了,可他又惨叫一声向后仰去。一个呼啸着飞来的物体砸中了他的上半身,原来是个写有“不可燃垃圾”的大圆筒。男人支撑不住摔倒翻滚起来,空啤酒罐头和塑料饮料瓶便从垃圾箱中倾泻而出,将男人的身体埋了起来。 亚弓短笑了一声。 “是物体吸引呢。你已经驾轻就熟了嘛。”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去年秋天展示给我看过啊。” “我做给你看过?” 站台又一次充斥着怒吼声和撞击声。古老的木质长椅猛地滑行起来,将数人扫翻在地。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到站台末端,并从那儿跳下了铁轨。此时,既没有其他列车的影子,也没有站务员来喝止两名荒唐行事的年轻人。 被长椅压倒在地的男人们总算咒骂着站起了身。他们搜寻着耕平和亚弓的身影,发现后便指着两人跑出了站台。耕平两人横穿过铁轨,搜寻着能跑出车站的地方。高达三米左右的陈旧铁丝网连绵不断,途中有个破洞,差不多能让一个人进出。耕平一瞬间觉得仿佛有谁在指引着自己,可回头一看,只见那群勃然大怒的男人已经近在眼前。 他毫不犹豫地先让亚弓逃了出去,然后自己也从铁丝网的破洞中钻了出来。眼前是冷清的车站广场一角,广场上停着一辆出 租车,看样子正耐心地等候着客人。 “去坐出租车吧。” “坐上去后要往哪走?” “等坐上了再说!” 看到两个年轻人犹如风暴过境般猛冲而来,那名气色不错的中年出租车司机一开始还有些迷惑。这两人究竟是乘客、还是光天化日下抢劫出租车的强盗呢?他皱着眉,将头伸出驾驶室的窗子。 帮他做出正确判断的则是亚弓。她一边跑近出租车,一边从夹克内侧的口袋中抽出一张一万日圆的纸币,挥舞着让司机过目。同时,她清楚明了地高声说道:“黑社会在追我们。请救救我们!” “我知道了,快上来。” 看来他想要表现自己的侠义之心,再加上,在美女面前展现自己优点这一男性本能也在起作用。司机作出可靠的回应后,便开启了后座的车门。亚弓飞身跃入,耕平也探身钻进车内,关上了车门。 出租车不慌不忙地抛下发出怒吼声的两、三个男人,拨开早春的寒气,向着前方一跃而出。 第二章 童话王国 i 贫寒的一排排房屋转眼间消失在身后,出租车继续奔驰在萧瑟的田园风景之中。天空灰蒙蒙的,远方的景色略微带有些苍青,树木依然裹着冬装,田地也仍未自沉睡中苏醒。路上丝毫见不到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一派荒无人烟的风景。 “请别担心,两位客人。现在这时候,不可能会有其他出租车的。也没有汽车出租这种服务,所以不用担心会被追上来。” “托您的福,帮大忙了呢。” 听了亚弓圆滑的应对,司机很愉快地点了头。不过他那双映在车内后视镜中的眼睛正端详着年轻女乘客的脸蛋,眼神里包含着好奇和怀疑。 “客人,我指这位小姐,我们在哪见过吗……感觉似乎在电视里见过您。” 亚弓泰然自若。 “我参演过邮购和信用社的广告拍摄,也能算是艺人的一份子吧。演出公司倒闭了,社长则背着一屁股债销声匿迹,于是我们便落得这种下场。” “是吗,这还真是不幸呀。” 司机重重点了下头,耕平则保持着沉默。当他将脸转向窗外,借以隐藏表情时,司机则换了个话题。 “我们把这块地方叫做泡沫村哪。” “这里是一个村子吗?” “不是,从行政上说,这里包含有好几个城镇和村子哪。不过如您所见,这里的地形都很适合建造高尔夫球场吧?” 司机的话语中掺杂着身为当地居民的自我嘲讽。依他所言放眼窗外风景,能看见到处是地势平缓的杂木林和草地。云层变得更低了,灰色的湿气凝结在车窗玻璃上,让人感觉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所笼罩。在耕平心中,不安的心情越发强烈。 “就我所知道的高尔夫球场建设计划就有十来个,另外,主题公园记得也有四家。如今却已经一家都不剩了哪。话说回来,费劲千辛万苦熬到开业的也只有一家。可也是撑不过半年就关门大吉了呢。之后嘛就是建设中的公司倒闭啦、开工前计划就流产啦什么的……你们往那儿瞧。” 茂密的树林消失后,面前是一片令人感到荒凉的大地。地面一半裸露着土壤,另一半则是杂草蔓延。 “买下土地、砍光树木,到头来计划却中止了。真是件蠢事哪。要是还留着树木的话,至少之后还能有出路哪。” 司机的感慨被亚弓的提问声给打断了。 “这附近是不是有座叫做m?r kingdom——童话王国的游乐园?” 司机紧锁眉头了一阵,然后发出了近乎怪叫的声音。 “啊啊!有的有的,哎呀,的确是有过呢。不过,客人您知道得真清楚呢。就是那家呀,开了园,却没撑过半年的那家。” m?r kingdom。把德语*和英语毫无节操的混合在一起,从名称上看就乱七八糟的。亚弓在耕平关注的目光下,继续追问司机。 *译注:m?r是德语单词,意为童话。 “知道地方吗?” “知道知道。再开个十分钟就到了。笔直往前就是。” “请开到那里去吧。” 司机双眼在车内后视镜中转动。 “这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去那儿干嘛……” “有点事。” 尽管这回答毫无意义,不过或许是被亚弓的语气给压制住了,司机点了点头,握紧了方向盘。 亚弓也重新将身体埋进后座,她稍稍靠向耕平,悄悄问道:“你知道不良债权吗?” “要我正确地解释说明的话,这比较难办。” “大致说说就行了啦。” “就是指没责任心的银行把一大笔钱借给了无能的企业,然后便要不回来的意思吧。” 从报纸或电视上得知的内容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不过看来有这点就足够了。 “我父亲就是所谓的大银行的有关人士这件事你知道吧。” “嗯。” 去年秋天,耕平经由奇妙的因缘,而与小田切亚弓一家扯上了关系。亚弓的父亲是个从财务省的精英官员转行成为东西银行行长的大人物。沿着这条略微有些令人不快的记忆顺藤摸瓜,耕平知道了亚弓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那个叫童话王国的,就是从你父亲银行那儿贷款的吗?” “你悟性那么高真是谢天谢地。反正就是这么回事。童话王国就是东西银行的不良债权之一,虽然在金额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要有几亿日圆了吧?” “差不多五百亿日圆吧。” “真是不得了呢。” 这声叹息来自司机之口。 “客人,令尊是银行职员吗?” “姑且算是支行长吧。” 亚弓马上撒了个谎,耕平竭尽全力不露声色,陷入了沉思。或许日后会后悔,不过现在只能先和亚弓共同行动。尽管他已下定了决心,可这小小的同盟实在是令人心里没底。 “你被人盯上了,我也被人盯上了,这样两人行动的话,危险就加倍了。” “形势可不是都靠数学计算的。” 亚弓直视着耕平,眼光里仿佛带着磁性。 “不过,对你来说也算增加了个机会不是吗?我想你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吧。还是说,就在这里下车步行?” “我现在可没有远足的心思。奉陪到底啦。” 出租车爬上了缓缓的上坡。海拔高度逐渐增加,周围的季节也随之逆转。绿色完全自色彩中消失,风景中只剩灰色和褐色。过了两、三分钟后。 “到了哦。” 道路的末端是一片半圆形的广场,竖立着罗马字的招牌。 一片德国小镇的废墟,矗立在残雪之中。这就是“童话王国”。听说,它是将德国拜仁地区的古旧民家和商店拆解之后,再运至日本重建而成的。耕平心情变得很差,因为他想起了差不多一百天之前发生的事。那时,他在从苏格兰移建而来的古堡中,碰上了不得了的大麻烦。 耕平甩了甩头,向司机发问:“这里没拆掉吗?” “拆除也要花钱哪。是要三亿日元还是要五亿日元来着的,不,好像还更多些。在如今这不景气的世道下,谁还会出这么一笔钱来浪费。” “……您说得是啊。” 耕平视线所在之处,是一块标有“禁止入内”的标示板。没有大门的门口用铁链围了起来,这块板则挂在铁链上,在寒风中静静地晃动着。 “禁止入内的牌子根本没必要哪。这种破地方,哪会有好事之徒过来哪……啊,不,我不是指两位客人哦。” “非常感谢。” 亚弓递出一万日圆的纸币,并对他说出了所有出租车司机都梦寐以求的那句话。 “不用找了。” “这真是太感谢了……需要的话我会再来接你们,如果指定好时间的话。” “不用了,请让我们下车吧。” 二十秒后,两个人目送出租车离去后,便转身面朝童话王国的正门而去。笼罩在周围的灰色湿气不知算云还是算雾,变得更加浓重了。 “刚才那站名,你还记得吗?” “嗯,真是个怪名字,要怎么读啊?” “naoriso——要这么读。na加上连用形再加上so。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耕平脑中重新回想起来了,在高中时期的古文课上老师曾经教过。na加上连用形再加上so。ka变、sa变的情况下则是未然形。意思是“不要做~”。 “‘不要在这儿下车’,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回答正确。”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写作“勿降”,读作“naoriso”。原以为只是个毫无个性可言的山间小站,看来自己早就站在了异界的门口。这样的话,那名载着两个人的司机,其真面目究竟是不是人类呢。 “难不成,刚才的出租车也是勿乘出租车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是不归出租车呢。” 亚弓短笑一声,向前走了三步,而后回头望向耕平。 “那么,你是一起过来呢?还是不来?我是随便的啦。” “我来的啊。” 耕平没有多余的时间能浪费在烦恼和迷茫上。先付诸行动,如果做错了,那么一定会收到某处的警告。哪怕设了陷阱,如果故意中计,说不定反而能接近来梦所在之处。既然无法在东京老老实实地等待来梦归来,那就只有前进一途。 耕平和亚弓跨过铁链,进入了童话王国的地界。 自古以来德国就是文化与艺术之国。歌德、席勒、海涅、格林兄弟,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等等,这是个洋溢着诗歌、音乐与舞蹈的欢乐国度。不过二十世纪下半叶以后,最有名的德国人则是阿道夫·希特勒。他其实是奥地利人,却将自己的毒血涂满了整个德国地图,将其染成了暗红色。 两人踏着残雪走在主大街上。街道姑且铺设着路石,不过石头是廉价货,也没人来打理,所以走上去并不舒服。排列在道路左右的房屋是收购了类似于“浪漫街道”的民家或商家后,将其解体运至日本,再搭建起来的。走过主大街上的小型旋转木马一百米后,道路便在一幢比周围大上一圈的五层旅馆处一分为二。从空中俯瞰的话,或许会是拉丁字母t的形状。一路上餐馆、糖果店、玩具店、啤酒屋鳞次栉比,精心设计的招牌和模仿煤气灯外形的路灯让人目不暇接。 不过,当夹杂着灰尘的寒风吹过无人的街道时,只使得凄凉又增了一分。这些房屋远离自己的归宿万余公里之处慢慢腐朽,而无人为之关注。 耕平抬起头望去。他看见旅馆的背后,耸立着一座更高的灰褐色塔。 登上那座塔看看吧。耕平这么想道。既然已经闯入了异界,那么也看不到什么好风景。不过,登上高处后,视野应该会比地面更加开阔吧。 “我去那座塔看看。” 耕平的言外之意是让亚弓自己随意,不过她却点了点头,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与耕平肩并肩走着。 没有直通高塔的路,便先往右拐。在丁字路口右侧的街道上走了不一会儿,房屋便消失了,两人来到了荒地上。看来这里原本是想营造出一个广场的氛围吧。面前有条小河流过,上面则横跨着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桥,总觉得有些怪异。 亚弓仿佛看穿了耕平的心事,她开口说道:“这是萨克森豪森之桥。” “诶?” “别名是魔鬼之桥。你瞧,明明是石桥,中间部分却是用木头连接起来的。” “啊啊,真的呢。” 魔鬼受造桥师傅所托建造了石桥,作为回报,它要求人们献上人祭,收取第一个过桥者的性命。然而造桥师傅让一只公鸡最先走过了桥,使得魔鬼没能收得人祭。愤怒的魔鬼撕碎了公鸡并把它砸进了桥中央。于是桥的中间部分塌了,再也无法修复。人们便用木头将桥的中间部分连接起来,并用黄金制作了一尊牺牲公鸡的雕像安设在桥上。这是格林兄弟流传下来的故事。 如果是黄金制成的话,那应该不会生锈才对,可这座桥上的公鸡雕像却满是铁锈,看了很让人心疼。两人跨过小桥,又走了三分钟左右,总算来到了塔的门前。 “欢迎光临流血之塔!” 肮脏的巨大招牌上用血红的文字写着这些字。亚弓朗声念了出来。 “这座塔中重现了德国当地的罗滕堡中世纪刑事博物馆、法兰克福司法博物馆、柏林近代警察博物馆中的展示内容,并将其改造为展览……” 高塔的外墙上贴着砖红色的花砖,可看起来也是水泥制成的。左右对开的大门正面也刻着字。 “这里展示着自神圣罗马帝国时代以来横亘千年的德国犯罪、拷问、处刑历史,请在这恐怖而令人战栗的世界里尽情享受乐趣……” 真是品位低俗。耕平带着反感的表情推开了大门。门扉咯吱咯吱的开启,仿佛在说上锁很麻烦。 “伦敦有一家很有名的‘杜莎夫人蜡像馆’,那里也展示有许多的杀人狂和拷问工具呢。” 这次亚弓则是用自己的话来介绍,并快步地踏入了高塔内部。 耕平和亚弓向着塔的深处前进。在这种设施里,大多没法沿着路反方向走回去,所以只有向前行进。 “童话王国”的整体印象是“荒废”,而在塔里,这样的氛围则更让人觉得浓厚。原本就是为了惊吓游客而建造,和正统的博物馆比起来也明显造得更寒碜、更廉价。 尽管装有电梯,可按下按钮也没有反应,两人便顺着狭窄的螺旋楼梯爬上了楼。 ii 溺杀、火刑、车裂、活埋、斩首……各种各样的处刑场景在耕平和亚弓面前经过。尽管不想去看,可无论朝哪儿望,视野里不是大幅的绘画,就是用蜡像重现的场景。哪怕是那些拙劣的绘画,也足够使人食欲不振了。这样下去,就算开张了估计去餐馆的客人也会变少的吧。 “公元1444年,格赖芬塞湖畔的屠杀。” 亚弓时不时会将说明文字朗读出来。 “这天仅有一名刽子手,却对七十二名俘虏进行了斩首。头颅和无头尸体在美丽的湖畔堆积如山。那时正值柏林与苏黎世这两座城市国家争夺瑞士霸权的时代……” “瑞士?不是德国吗?” “反正,从历史上看是算在德语圈里的。” 塔的内部很幽暗,耕平不得不用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笔形手电筒。亚弓也是一样,不过她大多用来照说明文字。 “这是那个著名的彼得·库尔滕。他被称作杜塞尔多夫的吸血鬼,恐怕是二十世纪全世界最有名的连环杀手了吧。自1929年起的31年里,他至少虐杀并吸了九个人的血,最终被送上了断头台。传说他的遗言是‘想听听鲜血从自己被斩断的脑袋里喷出来的声音’。” 手电筒的光照出了玻璃柜里的一颗人头,把耕平吓了一大跳。 “库尔滕的奇特外貌很出名。他脸的左半边和右半边一点都不相似,像不同人的脸一样。请看看他头部的立体模型,从左边看去和从右边看去完全是两张侧脸。” 耕平耸了耸肩。 “不会产生人权问题吗?” “又不会有人来抗议。” 亚弓轻描淡写地回答之后,便关掉了自己的手电筒。 “不能浪费电池。暂时就只使用你的手电筒吧。” 真是擅作主张。尽管这么想,可耕平还是无言地走在了前头。这时,墙壁上出现一处散发着昏暗光线的地方。 “有窗子。” 耕平暂时关掉手电筒,握住了窗把手尝试开窗。半透明的厚玻璃窗仿佛很不情愿般地呻吟着向外开启,灰蒙蒙的寒气渗了进来。 就算向外张望,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看。能看到的只有寒冬下枯萎的森林,耕平便想缩回头。这时,他又停下了动作,重新凝视远望。因为他看到有人影在动,并且还不只是一个人。 “是那群家伙。” 听到耕平的话,亚弓好像马上就了解了情况。耕平让出位子后,亚弓便向窗外看去,发觉就是那群原本应该被丢在勿降车站的凶恶男人。 “有七、八个人哦。” “真是纠缠不休。” “话说,追逐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以为先父是靠着品德或是信用来统领各方业界的吗?就算是地下社会的人也对他恨之入骨哦。” 亚弓没有为自己父亲开脱的样子。对她而言,父亲不过是个长期虐待母亲的暴君。就算如此,耕平也不想把自己牵连进亚弓的人际关系中。 “你觉得该怎么做?” “你怎么想呢?” “一旦有情况就跟他们战斗。或许正中你下怀吧。但是,就算如此,我们还是要多了解一些情况,还有对手的真实身份不是吗?” “曾经有一名自由记者想要写一篇报道,揭露东西银行的非法融资,可他在一年前失踪了,再也没有音信。” “被他们给杀了吗?” “谁知道,不知那个人究竟是生是死,反正,之后我就再没见到过他呢。” 耕平的背上窜过一阵不舒服的凉意。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吗?” “我觉得啊,可现在也于事无补了。只能认为他没被杀掉了哪。” “你能这么乐观真让人羡慕呢。” 这是在取笑自己吗?耕平这么想着望向亚弓,可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表情一脸严肃。 地面上,八个凶恶的男人正杀气腾腾地走在主大街上。穿着白西装的中年人被其他人叫做“主任”。看来到了二十一世纪,“大哥”这种称呼也过时了。 “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嘴堵上,然后在那儿埋了。” 主任下了个不怎么友好的命令。 “亚弓的话,一定要活捉她。她可是会下金蛋的鸵鸟啊。” “那个,我记得不是鸵鸟而是鹅才对。” 说这话的男人被狠狠地扇了个耳光,他惨叫着向后踉跄了半步。 “烦死了,到什么地方都要装做有学问。总之要把亚弓给我抓住喽,懂了吗!” “那个,主任,给她吃点小苦头行不行?那个女人把我受之父母的身体给伤了啊。” 被亚弓踢飞过的男人晃了晃自己肥胖的肚子。 “白痴,她是重要的商品,她的脸还有手脚不准伤着一点。要驯服一个人办法有的是。” 男人们进行着刺耳的对话,逐渐来到了旋转木马前。他们聚集在一起,就像群第一次外出春游的小学生,估计是因为都很提心吊胆吧。 “把脏活一股脑儿扔给我们做,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把我们当做工业垃圾处理掉。那帮开银行的混账,根本不把人当人看。” “话说回来,到底躲哪儿去了?” “还没开始找,就先来问我?” “啊,不,对不起。” “亚弓那混蛋,又不是因为无人问津才引退的。要是她认真工作,一年能赚三十亿日圆都不止。想要出道做偶像却不成的人有成百上千,她竟然还急流勇退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叼在嘴里的香烟还有些长度,不过被叫做主任的男人却狠狠地把它从嘴里拽出来,不等熄灭就扔到了路面上。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本乐园内禁止乱扔香烟。” 主任皱着眉四下环顾。 “什么?你刚才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呢?” “不、不是、不是我。” 男人们都慌慌张张地摇头摆手,这时,又一个声音轻轻地传到他们耳中。 “请遵守社会规范。不遵守的人必将受到惩罚。” “……一定是亚弓那混蛋!” 主任眼露凶光,咆哮起来。 “开什么玩笑。躲哪儿呢。给我滚出来!” 一阵缺乏创意的痛骂声如暴风般席卷而过,却无人回应。气喘吁吁的主任沉默下来后,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又低矮了一层,四周显得越发宁静。男人们感觉脖颈窜过一阵恶寒,有一半人将手伸进了衣服的内侧口袋,检查从俄罗斯走私来的手枪是否还在。 “刚、刚才是亚弓的声音吧?虽然听上去像园内广播的声音……” “怎么可能。这里早停电了,不可能会放园内广播。” 主任话音刚落,他的半张脸便染上了红光,嘹亮的喇叭声也响了起来。白色的木马还有双人乘坐的二轮马车仿佛起舞般开始旋转,轻快的音符自男人们的头上流泻而下。旋转木马热热闹闹地转动了起来,仿佛在嘲笑眼前的这群人。 “主、主任,这究竟是……” “别慌张,笨蛋!” 主任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瞪视着四周。 “竟然把人当猴耍。是谁,一定是某个人开动它的。是亚弓那混蛋吗……?”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突然高声叫起来的,是个尖下巴瘦脸薄眉毛的男人。主任半信半疑地望向他。 “坂本,别给我瞎说。我们还没开始找哪。” “不,主任,这又是奇怪的园内广播、又是动起来的旋转木马,说明有启动机器的人。亚弓那家伙一定是躲在管理办公室或是控制中心之类的地方。” “哦,是啊,的确是这个理儿。” 主任拍了下手,一脸的佩服。 “那么,你说的那个控制中心在哪儿呢?” “刚进大门的时候,有块很大的导览板。” “好,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们两个回大门那边把地方找出来。” 受命的两个年轻人飞奔了出去,他们的年纪和耕平差不多。估计是跑腿的小混混吧。 剩下的六个人围着主任站在路上,正凶狠地注视着旋转木马。这时,其中一个人“哎”地脱口说了句。 “怎么了,千田。” “啊,没什么,大概是我看花眼了。总感觉旋转木马上的马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 “哼,胆小鬼。” 主任笑了起来。他四下张望,可没见着能坐下来的地方,便咂着舌搓起了双手。看来是没穿大衣,身体受了凉。 “真慢呢。” “最近的年轻人都有些好吃懒做……” 这样的闲聊突然中断,有个人影出现了。这并不是回来的同伴,而有着奇形怪状的身影。一个人裹着中世纪欧式盔甲,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朝着人群而来。 他头戴铁质面具,不仅遮住了脸部,而是将整个头部都包裹了起来。双眼和嘴巴的地方开着细缝,鼻子和头顶的地方则尖尖地隆起。 若是让耕平双亲年纪的人来评价,估计会说“好像铁人28号”的吧。那个人的外表实在滑稽,令黑社会的这伙男人放松下来,哄笑出了声。他们若是知道这面具是死刑刽子手之物,反应或许就会有所不同了。 面具人的右手拿着一把又长又大的剑,剑刃宽得夸张。左手则提着又粗又长的铁链,链条的末端连着一颗沉重无比的铁球,球面上还带着数根铁刺。看上去就感到很疼。 “……这武器叫做‘流星锤’。” 声音第三次轻轻响起。男人们愕然噤声,他们中有人发出了恐惧的呜咽声。 “那、那颗铁球上沾着血……还在往下滴。” 去看导览板的那两个伙伴还没回来。男人们想起了这件事。突然间。 “惩罚!” 随着这声怒吼,甲胄骑士高举起杀戮工具——右手的大剑和左手的流星锤,冲着男人们奔袭而去。 鲜血挥洒在残雪上,更有惨叫声点缀其上。 iii 耕平与亚弓正位于恐怖之馆三楼,透过后窗眺望着地面上这场杀戮。 甲胄骑士的大剑闪耀着寒光,流星锤呼呼回旋着。惨叫声夹杂着枪声传入耳中,这群陷入混乱的人正在胡乱射击。子弹打中了盔甲也只是被弹开,骑士则从容不迫地挥舞着流星锤前进。男人中的一个被直接击中,他的头当即像西瓜般裂开,鲜血四散。这景象太过超现实,而毫无一丝现实感。 穿着一套白西服的主任抽搐着向后退去。他左右张望,突然抓住右边男人的脖颈,朝着甲胄骑士推去。与此同时,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撒腿逃跑起来。从他背后传来了诅咒和恐惧的尖叫,而后这叫声则被某个东西砸碎的声音所掩盖。 耕平从窗边起身,整理呼吸。 “这样好吗?我们见死不救。” “只能见死不救吧。首先,我们可没有欢迎他们来。其次,我可没什么能力,能和那种来路不明的怪物正面对抗。” “的确如此。还有第三点,就算有这种能力,你也不会有救他们的意思吧?” “他们还是努力设法自救为好。你觉得如果他们得救了,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会怎么样?” “要是他们得救了,你就会被杀掉,我则会被强迫毒品上瘾,一辈子当奴隶。我的事情暂且不管,你可就没法去救你的小恋人了。这不就是桩彻头彻尾的蠢事吗?” “来梦并不是什么恋人。” “好好好,比恋人更亲密是吧。在一起的话都能飞上天对吧。你这话还真是厚颜无耻呢。” 亚弓苦涩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这人可是输给了小学生呢。自那次以来,我就丧失自信了呢。” “…………” 耕平没有答话,只是将视线重又望向窗外。现在枪声已经停息了,不过流血仍在继续。 “救救我……!” 这领悟到自身无力的叫声,并非来自女性或幼儿,而是发自手握手枪的凶暴男性口中。他们大概射光了子弹,已经毫无抵抗甲胄骑士的手段,只得四下逃窜。 其中一人绊了一跤,滚倒在路面上,甲胄骑士正好走上前。男人向前爬着想要逃走,骑士则轻轻将剑向着他的脚上刺去。看见自己的脚被钉在了地面上,男人啼哭起来。当哭声中断时,甲胄骑士已经提起了仿佛被红色颜料整个涂满的铁球,悠然靠近了向着下一个牺牲者。 耕平很确信,尽管是个不令人愉快的确信。那具沉重盔甲的内部,没有人在里面。内部空空如也的盔甲独自行动,持续着杀戮。 这样的话,就是有谁在操纵它了吧?那个人是否就在附近,观察着这场杀戮呢? “不好。” 亚弓小声说道,她抓住了耕平的手。 “快躲起来。我们被看见了。那家伙猛冲过来了。” “那家伙”并不是指甲胄骑士。甲胄骑士反而正逐渐远离这边。“那家伙”,便是扔下伙伴独自落跑的主任。 “可恶、可恶!” 主任嘴里呻吟着抵达了流血之塔,只见他呼吸散乱、头发四散、双眼布满了血丝、恐惧的冷汗浇湿了全身。 “亚弓,你这混蛋别想平安无事地脱身。还有那个臭小子。我要让你们好好领教一下,轻视我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为了逃避恐惧和绝望,主任燃起施虐性的报复心,走上了楼梯。 “你在哪儿?亚弓。你刚才在窗边偷看我们对吧。我知道你在这里。给我滚出来。要是不乖乖地出来,我就把你那个男伴给宰了。你的话呢,对了,就砍断四肢当展品展览给变态们看……” 主任挡住三楼的退路,凶狠地瞪视着周围。当他深吸一口气,想继续用恶语进行威胁的时候。 《green green》的旋律响了起来,当然这首曲子是从耕平手机里发出来的。主任已经在列车上听到过一次了。 “在那儿哪!” 主任咆哮起来。残酷的恶意无声地爆发了,将他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一吹而散。全面解放暴力的欣喜令他的双眼散发着凶光。他猛地向前冲去,震得地板直响。 不过,主任最后还是运气很差。 耕平并非软弱无力的猎物,他不会沉默着任由对方朝自己施加暴力。不仅如此,耕平反而更为愤慨,变得更加好战。说不定这通电话就是来梦打来的,可对方偏偏在这种时候袭击过来,真是不知好歹。 “碍事!” 耕平大吼一声,右手握着手机站起身,然后正对着主任冲了过去。 一瞬间。 主任的右半身猛地撞上了某个东西。 主任发出了夹杂着痛苦和惊愕的惨叫。他大步后退,同时脚底一滑。短暂地飘浮在半空中后,便摔倒在地上,令地板一阵晃动。从背部到腰部全被猛烈地撞到了,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呼出口气,发出了尖叫。因为他发现有颗头颅滚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这不是颗活人的头,而是收藏在玻璃柜里的杀人狂彼得·库尔滕的头部模型。它冲破玻璃柜,飞起来撞上了主任。是耕平使用了物体吸引的能力,把它用力扔向了主任。 主任陷入了慌乱之中,他深信这是颗真的人头,而将其掸下身,同时重新握紧了手枪。 可主任又一次尖叫了起来,他的右手手背被人用力踩了一脚。施暴者则是亚弓,她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脚上,又抬起另一只脚向着主任的脸踢去。 “混蛋、混蛋、混蛋……!” 亚弓也没了之前游刃有余的态度,而下手毫不手软。主任的门牙断掉后飞了出来,鼻孔里也喷出了鲜血。他抬起左手,想要在无情的攻击下保护自己的身体。亚弓则见缝插针地向着他毫无防备的胯下踢去,令主任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 “到此为止。” 耕平左手出现了一把手枪,他将主任手中滚落的那把捡了起来。他提起右手的手机贴向耳边,说道:“喂。” 耕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手将手枪递给亚弓。亚弓飞快地跑近身,半拿半抢地接下了手枪。她双手握住手枪,将枪口对准了主任。 “敢动一动就杀了你!” “……我可动不了啊。” 主任呻吟着,他的鼻子、嘴巴,甚至连下巴都被血染红了。而这个时候,耕平则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 “来梦!是来梦吗!?” 回应呼唤的,是传来的一阵犹如暴风般的刺耳噪音,不过两秒之后便徐徐消散。其实这并不是噪音,而是含有意义的说话声。但就刺耳这点来说,的确恰似噪音。 “到黄昏庄园来……” “……你是谁!?” “说了叫你来,还有什么好磨蹭的?” “…………” “有人为你带路,你就跟着他过来,真是个不中用的蠢货……” 噪音又一次提高了音量,就在耕平再也无法忍受之前,却唐突地消失了。 耕平有些茫然,他放下了耳边的手机。就算被骂成了“不中用的蠢货”也没有动气,因为自己也不得不这么认为。在主任这种有害人物面前说出了来梦的名字,竟然到现在才发觉这个失误! 不过,那位主任又是在注意用手枪抵着自己的亚弓,寻找可乘之机,又是忍耐着屈辱和痛苦,已经是分身乏术。亚弓则完全不让主任有机可乘,更对他毫不留情。她没有看向耕平,而是对着主任发话:“见识到了吧?这个人有很厉害的超能力哦。不想吃苦头的话,就别反抗他。” 主任那张下半边沾满鲜血的脸无力地点了点。看来他是死不了了,不过也不像是对此心存感激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耕平努力装出冷 酷的样子,问向主任。既然事已至此,采用恐吓手段是最合适的。 回答他的是亚弓。 “记得是叫森本真吾哦。他姑且带着公司职员的名片,不过真实身份就用不着说了。” 外号主任的森本动起了粘有血迹的嘴唇。虽然听不见声音,不过肯定是在咒骂。 “你还想坐多久?给我站起来。” 听到亚弓无情的命令,森本慢吞吞地站起了身。他皱着眉头,看来全身多处的瘀伤正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他踉踉跄跄地单手扶住墙壁,总算是支撑住了身体。他带着憎恨的眼神向四周张望,当与彼得·库尔滕“刚砍下的头颅”双目相对时,却又慌忙移开了视线。 iv 亚弓将视线落在瞄准森本的手枪上品鉴起来。 “这把枪,不是托加列夫呢。” “是吗?” 对耕平来说,他完全不知其中差异。他曾经认为,俄制手枪全都是托加列夫手枪。 “这是马卡洛夫哦。它较之托加列夫更小更轻,在各种场合下的性能都很好。” “你知道得真清楚哪。” “我拍电影的时候拿它做过道具。姑且多加一句,是海外的外景拍摄哦。” 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与亚弓的话语声重叠了。 “哎呀哎呀,真是看不下去哪。” 森本全身僵住发起抖来,他的身体颤抖得连声音都能听到。他发觉了。这个声音,是之前对森本一行人宣告“惩罚”的声音。 “是谁?刚才的声音?” 耕平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是一只布满铁锈的金属公鸡。这完全与耕平的预想不同。那只装饰在萨克森豪森之桥上的公鸡雕像,正站在地上仰视着人类。明明是人造物体,它的脸上却明显露出了表情。它的眼神中充满着优越感,仿佛一个高年级学生正望着自己的学弟学妹。 “是你吗?” 耕平很困惑。如果是鸡那样高亢尖锐的逼真声线,那么估计还不会觉得不协调。可是,这种沉着冷静的声音,怎么也不配它现在的主人。 “希望诸位能干得再稍微漂亮点。要不然,我也没法好好为诸位领路。” “……你就是领路人吗?” 耕平想起了手机中对方的“有人为你带路”这句话。虽然是想遵守礼仪,不过用“你”来称呼金属公鸡也太荒谬了。亚弓轻笑一声,看来她察觉了耕平的心情。 “既然是公鸡,就给我像公鸡那样说话。” 耕平开口说道,一边心想自己还真是不讲理。公鸡则优雅地冷笑起来。 “您说像公鸡那样说话,具体说来又该怎样做呢?是指更加尖细、更加吵闹、更加粗鲁吗?估计您想像的是公鸡普通的鸣叫声吧,这是偏见。所谓的偏见,都来自于知识和想象力的贫乏。” “真抱歉哪。” 耕平拉下了脸。被金属公鸡给驳倒,实在是心有不甘。可让这只喋喋不休地挖苦着人的公鸡再继续别扭下去也很麻烦,看来只得姑且先甘拜下风。 “没错,就算是蠢货,只要还能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那就还有救。” 森本总算镇静下来,望向了公鸡。 “这机器人是哪家公司制造的,做工真不赖哪。” 看来,森本认为这只满是铁锈的公鸡是机器人。既然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对心理健康也有好处。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你还打算买光他们的股票,拿下他们的公司吗?” 亚弓冷冷的问道,并用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将它扔向了“主任”森本。他笨拙地接住后一看,原来是一小包餐巾纸。 “用它把血擦了。” 森本尽管很疑惑,不过还是撕开包装,抽出纸巾擦起脸上的血来。 “男人的鼻血对旁观者来说更觉得厌烦。别以为我是在体谅你。接下来就出去吧。” 耕平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立刻迈开脚步,而是对着刚擦完脸上血迹的男人说道:“你先走。” 耕平可没有那种气魄,能容许没有信用的人站在自己背后。“主任”森本真吾的双眼射出了凶狠的白光。亚弓见此立刻说道:“还很反抗呢。太麻烦了还是解决掉算了。” “等等,等下。” 森本慌慌张张地同时摇起手和头来。 “我没想过要反抗。只是因为身体很疼,没法立刻行动罢了。” “可你刚才的眼神很凶狠呢。” “我生来眼神就凶狠,请不要太较真啊。既然事已至此,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因为缺了颗门牙,他的声音有些可怜,同时也少了些诚意。 亚弓对他下令:“那么你把公鸡放在左手上,右手放在腰后,走在我们前面。” “知道了呀。” 回答完后,森本小心地看了一眼亚弓的表情,然后主动订正了发言:“我明白了。” “希望你能一直坚持这种态度呢。” 森本露出假笑,然后默不作声地左手抱起了公鸡,右手贴到后腰行走起来。耕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不安反而愈发高涨起来。他感到这危险人物变得更加危险了。像森本这种人,必须小心不要将他逼上绝路,这点耕平还是清楚的。可具体能操纵他到何种地步,耕平就无法判断了。估计还是在某处跟他分开为妙,并且越早越好。 公鸡打头的三个人和一只鸡排成一列走下楼梯,离开了“流血之塔”。忽然他们发现,“不莱梅乐队”*的铜像正矗立在道路两旁。一只鸡、一只猫、一条狗和一头驴子,和自己这一行人一模一样。耕平感觉自己被人当作了笑柄。 *译注:《不莱梅乐队》,德国童话,收录于《格林童话》。 “虽然迄今为止碰到了那么多可怕和不愉快的事,不过下次说不定就有保障了呢。”耕平暗暗想道,“竟然要被一只生锈公鸡指东道西。如果是来梦的话,大概会跟它交上朋友吧。” 不过现在不是抒发感想的时候。残酷而又怪诞的现实,或者说超现实,正摆在他的眼前。 沉重金属质感的脚步声从某处响起。桥上才走了一半,三个地球人便停下了脚步,而浑身铁锈的公鸡则冷静地指出:“哦呀,我判断前方出现了障碍物。” 甲胄骑士从对岸走上了桥。他们身上的红色斑点并非铁锈,而是之前自血管中解放,现在早已冰冷的液体。甲胄骑士轻轻将流星锤砸向桥中央,仿佛在测试它的强度。 “那、那个混蛋,打算拆了这座桥吗?” 森本的声音十分僵硬。耕平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同样心怀畏惧。 “快往回跑!” 三人一齐转过身,与此同时,甲胄骑士也开始了行动。他竭尽全力扬起手,流星锤随之呜呜作响飞上半空。链条弯曲弹回,沉重的铁球砸中了桥的木质部位。 桥倒塌了。 这不仅是来自物理外力的作用,就算力量再怎么强烈,仅靠铁球的一击不可能会使整个桥倒塌。可是,桥上所有的部件都四散在空中——切断线的一瞬间,项链就会四分五散——宛如这样的光景。 耕平在空气乱流的中央,伴随着身边飘舞的碎片向下坠落而去。 耕平感到身体整个转了一圈。他好不容易才察觉到,相位逆转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要慌乱。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就不会遭受致命的危险。 脚底感觉到了青苔之类的天然缓冲垫。着地后,耕平整理好呼吸,开始呼喊起来。自己正身处雾气——或者说,是极其类似雾的气体之中。 “大家都没事吧!?” “我没事哦。” 亚弓发声回应,她那精力充沛的声音比辣椒还有效。 “话说,你嘴里的‘大家’还有谁?” “我认为是指您与我。” 沉着冷静的声音主人,是萨克森豪森的公鸡。它环顾四周之后,用喙尖啄起颓然瘫倒着的森本来。 “估计顺便也包括这个男人吧。看来我们没有掉进次元间隙,而是抵达了这里。或许没来这里更幸福,不过无论如何,前方的道路都要靠自己来开拓。” 雾气翻滚着开始流动,仿佛一条灰白色的巨龙在翻动身体。在与“有如水墨画般”这种表述毫无二致的无色世界中,视野随之开阔起来。黝黑的山丘之上,出现了一座建筑物。明明距离遥远,这幢巨大的洋馆却令人感到了巨大的压迫力。 “是黄昏庄园。” 耕平觉得,这不像是出自于自己的声音。 第三章 不速之客再临 i 首次到访黄昏庄园,还是在一个晚夏之夜。当然,这是在姑且相信季节和时间的前提下而言。怪异的明月之下,一幢巨大的三层楼洋馆耸立在小山丘上。这幅景象深深刻在了能户耕平的记忆中,一生都无法磨灭。 现在,这幢洋馆则笼罩在初春的雾气之中。灰色的水气在翻滚流淌,洋馆仿佛静静地漂浮其中。过去跋涉过的那条道路,以及那场崎岖不平而又危机四伏的步行旅途,耕平刚想回忆起来,却又马上打消了念头。那天和今天不同,同样的,那条道路与这条道路也不一样。经验说不定反而会拖自己的后腿。 “指路就靠你了。拜托咯。” 听了耕平的话,萨克森豪森的公鸡装模作样回应说:“真是没办法呢。也罢,谁叫我爱照顾人呢。” 公鸡和森本打头阵,亚弓拿着马卡洛夫手枪跟在后面,耕平则在队尾压阵。一行人在雾气中前进了一阵。 “肚子饿了。” 听闻亚弓的话,耕平也发觉自己正饿着肚子。看下手表,虽然没有自信说是正确的时间,不过早已过了三点。说起来,上野站发车的时间是正午前后。 耕平提出建议说:“我有便当。吃吗?” “你自己做的吗?” “真是这样我可就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是打工处的阿姨给我的,那时时间也不充裕,估计是从哪儿买给我的吧。” “在你周围的全都是好人呢。” 亚弓是在挖苦吗?耕平尝到了一丝焦躁不安。 “是外人的话。” 对于自己的家人,耕平可没法抱有这样温馨的感情。他没有积极地诅咒他们遭遇不幸,不过也觉得和他们的价值观相同是不可能的。 “哼。” 他刚想追问,亚弓却已经放弃了这方面的思考。 “那么就在这附近吃午餐吧。尽管不太像是该进餐的气氛,不过有时间的话还是先填饱肚子为妙。” 耕平想尽快抵达黄昏庄园。不过同时他也觉得,与其自己心急如焚,不如让“敌人”坐立不安更好。耕平在童话王国才耽搁了一小会儿,对方不就把领路人给派来了嘛。 “您悠哉悠哉地说什么哪。现在哪有吃午饭的闲功夫。” 亚弓反讥公鸡的挖苦道:“请勿挂虑,我可没说连你也吃。还是说,你想被我们吃掉?虽然看起来你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公鸡的嘴里发出了不满的责难,可亚弓发现了一块布满苔藓的平坦大石块,她速速坐了上去,然后叫耕平也坐上来。 “森本,你也坐边上吧。” 就算直呼其名,森本也未露愠色,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话说……这里究竟是哪儿?” “再想也没用哦。” 森本弯腰坐在石头的边缘。他带着刺探的眼神望向年纪比自己小的两个人。 “你们这帮……不,你们两个胆子真大。自从下了火车后碰到的尽是怪事,我都快发疯了,你们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这里怎么看也是个常识行不通的世界啊。” 从森本这种人嘴里说出“常识”这种词,实在是感觉很别扭。不过,身在此处的三个人之中,说不定只有森本才是有常识的人。无视自然科学的各种法则,接受魔法啦异世界之类概念的耕平和亚弓反而或许是异常的。可就算如此,被森本一脸得意地说教实在是令人不快。 亚弓对森本采取的是“严密监视,无视对方话语”的态度。她故意将马卡洛夫手枪瞄准森本,然后告诉耕平:“我手空不出来,你来打开便当。如果有饭团或三明治这种能单手吃的东西,就麻烦递给我。” “知道了。” 耕平发觉自己正被亚弓牵着鼻子走,感到有些不太高兴。 “是三明治。” “有奶酪三明治吗?” “没,只有火腿、鸡蛋、和土豆沙拉。” “那就给我火腿三明治。” 耕平撕破薄薄的塑料袋,把火腿三明治递到亚弓的左手中,她那形状姣好的玉手便随着一声“thank you”握住了食物。耕平也扔给了森本一块三明治。大致是两人份的三明治,分给了三个人吃。在不知实情的人眼中,或许会是幅温馨洋溢的画面吧。奇怪的午餐会在有些尴尬的沉默中结束了。亚弓突然对耕平悄悄说道:“那个,虽然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事?” “仔细想想,来梦妹妹没跟你说过半句话就消失踪迹了对吧?” 耕平感觉被戳到了痛处,而一时语塞。 没错。如果来梦是自发外出,那么不可能不事先告诉耕平。而如果北本先生也同行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一言不发地离开。所以耕平才相信,来梦和北本毋庸置疑是被绑架了。 可是,如果来梦瞒着耕平,并进一步消失踪迹,是基于某种理由的话,这一理由又会是什么呢?耕平想不出来。 “走吧。” 他简短地说完站起身。亚弓和森本也随之站了起来。森本看起来很听话,估计是假装顺从地在寻找反击的机会吧。抑或是,他只是单纯不想孤身呆在异常的环境中呢?说不定正是后者。 “你说的是这边吧?” 雾气的对面,是洋馆若有若无的模糊轮廓。森本向着那个方向踏出脚步。值得夸奖的是,萨克森豪森的公鸡被他好好地端在手里。距离森本三米远左右,耕平和亚弓肩并肩地走着。 脚下没有道路,也没有人来妨碍,三个人加一只鸡在雾气的迷宫中一味向前走着。心里感觉快一个小时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早已打开的大门面前。 ii 站在巨大的门扉前,耕平调整好了呼吸。亚弓将脸靠近耕平,视线则毫不大意地盯着森本。 “没变化吗?” “表面上看来是。” 要冷静、要冷静。无论是观察、判断、行动,都要尽可能冷静。耕平一面这么告诉自己,一边握住了青铜制成的门环。亚弓、森本以及萨克森豪森的公鸡则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在旁注视着他。一下,然后两下,间隔一会儿,再敲三下。当回音消散,耕平正想再握住门环时,巨大的门扉自左右打开了。一名身材高大,与这大门十分相配的男性,穿着正装伫立在门口。 耕平慎重地从嘴里挤出话来。 “好久不见,管家先生,我是……” “我记得,您是能户耕平先生吧。” 不知怎的,耕平深深地叹了口气。 “嗯,我是能户。之前真是麻烦您了。” 他没再继续详细说下去。森本目瞪口呆,左手依然托着公鸡。看来他是在拼命猜测这幢洋馆、以及“亚弓的男朋友”之间的关系。 宽阔的大厅迎来了不知礼数的访客。 “那么,这位是立花来梦小姐的姐妹?” 管家的视线转向了小田切亚弓,亚弓则沉默着回瞪向他。耕平连忙插嘴说道:“不是,她俩完全没关系。” “是吗。哎呀,她的脸实在是与来梦小姐很相似呢。还请恕我多有冒犯。” “不要紧,比起这个。” 耕平隐约感到有些在意,便提出了疑问。难不成,几次三番打到耕平手机上的,是居住在这幢洋馆的人吗? “不,这里并未与您进行过联络。” “说出‘到黄昏庄园来’的人……” “并不是我。” “那么是谁……” “我不知道。” 是为了什么?耕平正想发问,却闭上了嘴。管家的守口如瓶在七个月之前就已经好好领教过了。 “在 这里时间和日期的概念并没有多大意义。” 管家的态度十分郑重,一副劝解“思虑草率的年轻人”的样子。 “不过,从我还记得能户耕平先生和立花来梦小姐这点来看,我觉得时间还是维持一定的方向在流动的。” “难道有不是这样的时候?” 亚弓马上插嘴问道。 “方向时常会变化。总之就像风那样,还是不要追求其准确性为好。” “也就是说,不能指望现象的不可逆性这一定义是吗?” 亚弓一脸不甘地嘟囔着。耕平可没有闲情去思索哲学,他只是按着想法开口说道:“管家先生。” “是,您又要住宿是吗?” “我可以去三楼看看吗?” 他料想要求会被拒绝,谁知管家却出乎意料地轻易同意了。 “请随意。” “……真的可以?” “可以。这次并没有特别禁止。您请随意。” 耕平望着管家那花岗岩般亘古不变的表情,然后未经思考地点下了头。在这里激烈争吵,然后乘势跑上楼——这种战术已经没用了。这样一来,便只有堂堂正正地正面出击了。 亚弓快步走到耕平身边。 “我也去。” “很危险哦。” “事到如今你还说些什么?” “也对。” 两人穿过大厅,登上了宽阔的楼梯。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屋内的空气中也仿佛充满着微微的压迫感。上次在这段阶梯上进行过的攻防战,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抵达二楼后,便向黑暗的走廊张望。耕平回忆起了当初寄宿在二楼的人们的名字。 黄水仙客房。雪绘、香津子、来梦。 黑水仙客房。丰永、长田、唐泽。 白玉兰客房。北本、根岸、耕平。 合计九人,分别睡在三个房间。而后回到“这边的世界”的,只有来梦、耕平、北本先生三人。没回来的六人之中,其中一人的样子已经不算是活着了吧。 “像欧洲的公馆一样呢。” 亚弓小声说道。看来内部的装潢和家具、宽广的空间和氛围令她这么想到。她一定在这类的宾馆里实际住过,不过没有这种经历的耕平则完全不知道。不管怎样,这里是异乎寻常的空间。 “这幢建筑物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亚弓的声音也带着低沉紧张的感觉。耕平也压低声音回答:“人变成了果冻形状的怪物。” “…………” “从地底下,有叫做猪人,直立步行的怪物猪会跳出来。” “猪八戒?《西游记》的那个?”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可它们远没有那么可爱。白惨惨、滑溜溜、还眼冒凶光。” 耕平的后颈一阵恶寒,又一次打了个冷颤。 “品味真差呢。” 亚弓一脸厌恶地朝走廊深处张望。 “不过嘛,家父也是这样。想想看就知道,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和杀意,而去仰仗魔法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好的品味。” “我深有同感。” “那么,那个时候手机里会发来这样那样的指示吗?” 耕平摇了摇头。 “那时的手机完全接不通。” “就是说,这个世界终于展开了信息通信革命呢,虽然有些迟过头了。” “是这样就好了。” 今后手机也不一定能接通。并且,与来梦也就进行过仅仅一次通话,其他时候不过是从某个不明来历的家伙那里接受半带嘲笑的指示而已。是被人掌控在手心里了?还是在被人玩弄呢?尽管对对方言听计从实在是不愉快到极点,却无法违背对方的指示。再加上,又不能把手机就此一关了之。说不定什么时候,来梦就会发来紧急联络,向自己呼救。 手机用一根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强韧丝线,紧缚住了自己的主人。 “这种让人积累压力的东西,还真亏大家一直在用哪。” 耕平由衷地说道。 虽然站在那里又是谈话又是思考的花掉了不少时间,不过还差五个踏步就到三楼了。 “知道三楼有谁在吗?” “大概……是立花和彦。” “是来梦妹妹的父亲?” “…………” 听闻亚弓的问题,耕平保持着沉默。这个微妙的问题涉及到了个人隐私,他无法判断该如何回答亚弓。 立花和彦并非来梦的父亲。来梦母亲的丈夫,这种表述才正确。和彦认为自己被妻子和兄长所背叛,坚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于是在憎恨与绝望中坠入了邪魔外道。他夺走兄长的肉体,逼死妻子,然后…… 令人作呕,耕平只能如此形容。立花和彦还打算占据来梦的身体。他心里打着算盘,想用来梦充满活力、年轻健康的身体,来替换自己那具逐渐腐朽的濒死肉体。当他得逞之后,又会作何打算?是准备永远凭依在来梦的身体中?还是说,这只是为了远离死亡的权宜之计,总有一天他将附身到更健壮有力的男性身体上呢? 耕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当他预想会有一场对决,而正要踏上三楼时,亚弓仿佛少年般啧了一下舌头。 “不好,我大意了。” “怎么了?” “森本那家伙不见了。” 亚弓掏出了马卡洛夫手枪。毕竟刚才在管家面前还是得藏一下。 “别管他了。”耕平不以为然,“就算在这幢洋馆里搞什么阴谋,也成不了什么事。就把他交给管家先生……还有另一个人吧。” 耕平已经再也不想跟森本扯上什么关系了。就算森本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预备知识,可他毕竟比耕平年长,总该有些世俗的知识。只能依靠本人的选择和责任。 iii 这个时候,森本正在一楼深处的走廊四处游荡。左手还很守规矩地托着公鸡。 “喂,机器鸟。” 萨克森豪森的公鸡没有回应。是它在用沉默来回应无礼之徒吗?森本歪起嘴,抬起右手往公鸡头上砸去。 “操纵你的混蛋在哪里?到底躲在哪里?” 还是没有回应。 “你肯定不是靠自己的思考来行动的。就算是计算机控制,没有输入的话肯定也什么都干不了。就算是我,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 森本每句都低声自言自语,是因为不安令他深感孤独。 “早知就不该跟亚弓扯上关系。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有些任性的小丫头,谁知道竟然这么不一般。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她竟然还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没有同伴分担自己的不安,森本只能把自己当做聊天对象。然后每说一句,他的孤独感便更添一分,也因此令他的错觉——在这令人毛骨悚然、没有条理的怪异世界里,保持着理性和常识的只有自己一人——变得更加严重。 “等回了东京,我要请求会长让我从亚弓这事情上收手……不,等下,那个小丫头弄伤了我的脸。要是这么算了,可就丢男人的脸了。必须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森本怀着忐忑的心情,依然毫无条理地自言自语。明明他很小心地留意着左右身后,却依然一步步迷失了方向。 “这宅子怎么那么大。改建成宾馆多好,虽然不知道主人是谁,不过还真是个无能的家伙。不过话说回来,走到这儿可得费不少苦。” 森本停住脚步,环顾四周。昏暗而不祥的橘黄色灯光将他照亮。屋子这么宽敞,却这么吝惜照明费,真是个小气的屋主。他刚想到 这儿,忽然下意识地全身警戒起来。 “怎、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是……” 森本的声音激烈地颤抖着。 他感觉周围有人影。可不一会儿,他便自嘲着放松了肩膀。 “切,吓了我一跳。原来是画啊。” 在没有窗户的走廊一角,有一间小小的厅室,里面的墙上挂有好几幅画。每一幅都是肖像画,所以被错认为了人影。合计有五幅真人大小的绘画。每一幅画绘有一个人物,其中两幅是女性,另三幅是男性。绘画风格很有些年代,可每个人物却都穿着现代的服饰,都是夏季穿的轻装。 森本对绘画多少有些兴趣。不过,他感兴趣的并不是画画本身或鉴赏,而是在画的金钱价值方面。 “这些画会值多少钱呢?” 对画来说,并没有一个确定的价格。如果认为幼儿园的小孩画出来的画值一亿日圆,那么付钱就行了。曾经有幅日本画,森本觉得“我用左手画出来的远比它好”,却以十亿日圆的价格卖给了某个大银行的行长。因为这是家非法融资、贪污、贿赂等丑闻缠身的银行,所以为了不让媒体知晓,他们也撒大把金钱给了地下社会的人们。森本所属的组织也拿到了十亿日圆的绘画货款,然后其中的一部分钱都被森本花在了红灯区。 “都遭了这种罪,可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得顺点值钱的东西才行。不过画搬起来太麻烦了。有现金或宝石的话就最理想了。” “真是个没救的家伙。” 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寒冬中的沙漠,直灌进森本的神经里。森本眼前,那只铁锈的金属公鸡正露出一幅轻蔑的表情。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觉得很不自然,不过森本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你说什么?” “哎呀呀,这反映也乏味至极。真是的,我竟然要为这个不中用、微不足道、毫无价值的人引路。虽说是前因导致的后果,可还真是个毫无意义的工作。” “喂,你这家伙说什么哪?” “愚蠢的人类越是缺少本能的敬畏感,就越是比动物更低级。啊,真讨厌真讨厌,我更想做些对社会有意义的工作。我的自尊被伤到了。” 被伤到的是森本的自尊才对。袭击亚弓和(森本深信是)她的男朋友,却被反将一军,然后毫无怨言被他们颐指气使到现在的森本,随着一声“你这混蛋!”失去了耐心。 森本终于勃然大怒,他抓住公鸡的脚爪,将它高高地提了起来,然后用尽全力往走廊地上砸去。公鸡猛地撞上地板,弹起后碎裂了。 齿轮、螺钉、弹簧,随着杂乱的金属片一同四散飞溅。森本预料到了这些,不过溅到他脸上的,却是不知是绿色还是褐色的粘液。并且,他的脸颊、鼻尖和额头感到又烫又痛,他嗓音浑浊地尖叫起来。 “烫、烫烫烫!可恶,这什么呀、这什么呀…………!?” 今天这半天里,他不知说了几回“什么呀”。疼痛每过一秒便逐渐扩散,从头部开始往下渗透。还发出了蒸汽那样的咻咻声。 极其浓重粘稠的汗水流进眼中。森本感觉到后,便抬手掩住了脸。他擦着眼睛,呜咽着鼻子,发出了呻吟。 “可恶,我要让你好好见识一下,给我记住了,就算哭着求我,也决不饶你……无论是谁……” 他发出的声音里渐渐失去了语意。 森本上半身笼罩在蒸汽里,踉踉跄跄地走向前。视线被遮挡了,他只能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进。虽说是前进,可自己该往哪儿走,森本对此则毫无头绪。 脚尖碰到了个坚硬的东西。伸脚试探过后,他知道了这是楼梯。正想要原路返回时,浓雾退去,视野开阔了起来。因为视力恢复,他喜不自禁地发出了欢声。抬头一看,心中又感到了一阵新的喜悦。具体的复仇对象不正站在面前吗? 森本全身一阵火热,他高兴地大叫了一声…… 亚弓和她那个“男朋友”正低头望着他。两人短短互看了一眼,然后又凝视起森本来。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和惊讶,逐渐变为了厌恶与恐惧。 森本感到自己被侮辱了。 “干吗?我脸上粘着什么了吗?” 他怒吼着故意踩响脚步,登上了楼梯最后一阶。 iv 看到不断逼近的怪物身姿,耕平与亚弓不寒而栗。它的体格和服装都跟森本一样,可顶在肩上的却不是地球人的头。色彩刺眼的肥厚“鸡冠”、黄色的喙、瘦弱的下颚上挂着肉髯、白色的羽毛,简直就是个鸡头。 鸡头男发出凶暴的叫声,向着亚弓和耕平抓来。耕平好容易稳住精神,他把亚弓拉到身后,想要挡住冲过来的鸡头男。 尽管亚弓手中握着马卡洛夫手枪,却没有余力瞄准目标。她将手指紧贴住扳机暗暗发力,可鸡头男和耕平的位置不停地在变,令她眼花缭乱,怎么也开不了枪。 “你快让开呀!” 亚弓刚喊完,鸡头男那凶狠的目光便刺向了她。亚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停下了动作。 鸡头男刚一移开视线,耕平便马上用尽全力往它的脚背上踩去。鸡头男愤怒地呻吟起来,它那健壮的右腕揪住了耕平的衣襟。呜呜作响的左拳向着耕平袭来,他好容易才用双手接了下来。 亚弓总算回过了神,用枪身往鸡头男的侧脸砸去。 或许是突然明白自己处境不利,鸡头男便大叫一声,转身跑下了楼梯。亚弓喘着粗气,将枪口瞄准了它的背脊。 耕平连忙按下了亚弓的手。 “别开枪!” “为什么!?这可是正当防卫。” “对方可没带武器。而且杀掉了会很麻烦。” “既然是只鸡,杀了也不算杀人吧。” “我说了不行了。” “所以说,为什么不行?” 耕平无法立即回答为什么不行。他只知道这场对话很滑稽,眼前的状况也很诡异。 鸡头男跑进了二楼走廊。耕平探身出楼梯口的栏杆,看清这一幕后,才总算找到了说服亚弓的理由。 “谋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想让我们变成杀人犯。可别上他的当!” 看来亚弓总算是接受了这说法,她啧着舌收好了马卡洛夫手枪。 “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之后不管再碰上什么事,我都要不留后悔地解决掉。” 耕平没有来地感到佩服。因为亚弓想要正面与她的敌人战斗,并且还不认为自己会输。 “与来梦小姐有些相似”,耕平想起了管家的这句评语。尽管他觉得不妥,那时却没有特意去反驳,说不定这两人还真的挺像。不是具体的容貌,而是与敌人战斗时毫无畏惧的精神。虽然,亚弓更加强烈得多。 “气势都被削弱了。我要进行决战的准备,稍微等等再上三楼。” “准备?” “洗手间。” “……哦,我知道了。” 耕平减少了些话中的恶意,点了点头。 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森本不知傻站了几秒。之后他抬起双手,战战兢兢地往脸上摸去。触碰鸡冠、轻抚鸟喙、摸索耳鼻。镜子里面,同样外表的生物也做着相同的动作。当然,是左右相反的。 他深吸一口气。 尖叫声仿佛要将镜子震碎一般。 “…………!” 在不断回响的回音中,森本闭上眼抱住头,胡乱转动着身子。长着鸡头的怪物。妖怪。而这就是我。我竟成了妖怪。 “救救我!” 眼泪夺眶而出。他原地瘫倒下来,嚎啕大哭起来。在二楼走廊的角落,从 亚弓的枪口下逃脱,奔跑至此的他,又面临了回天乏术的可怕事态。 耳畔有声音传来。并非森本自己的冰冷声音,流入到他耳中。 “至今为止,你给多少人带去了不幸?” “救救我……” “你篡夺公司,逼得社长一家自杀而亡。贩卖人口、私售毒品、性虐待、施暴致死,啊对了,还有人体器官买卖。还有伪装成自杀的谋杀吧。” 一阵冷笑传来。 “真是个没人性的恶徒。这身外表配你的真面目正合适。虽然这卑鄙的外表连你自己都无法正视哪。” “救命……救命。” “让你恢复原状也不是没有办法,鸡头男。” 这声音近在咫尺。森本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中,看到了某人的脚和鞋子。他恐惧不安地颤抖着抬头望去,看见了声音主人的脸。森本心中窜起小小的怒火,正想要怒吼一声。而制止他行动的,则是个充满奇怪力量的声音。 “怎么样,向我宣誓效忠吗?” 森本想要抵抗,却失败了。举起的双臂无力的垂了下来,两眼重又溢出了泪水。 脑子里声音仍在回响。 “社长先生啊,你觉得哭就能饶过你了吗?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森本自己的声音,不过是几年之前的,“你就写好遗书,然后喝了这杯加了除草剂的威士忌吧。你儿子上大学也太浪费了,就让他去干活吧。还有你的高中生女儿,是个蛮标致的美人嘛,一定会讨客人喜欢的。别担心,你的房子和保险金,我们公司会照单全收……” 名为森本的鸡头男因为自己的罪过而恐惧不已,他趴倒在了地板上。 “我会发誓、我会发誓,救救我吧!” 耕平伫立在楼梯口,仰望着三楼的昏暗空间。他发觉仅仅数米的空间化作了空气的墙壁,阻挡着自己的前进。完全和那个夏日夜晚一模一样。 耕平的视线落至下方,他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是亚弓回来了?还是那个变成了怪物的森本又出现了呢?可耕平见到的身影,不是其中任何一个,而是这天在火车里碰到的同年级同学藤崎。 “藤崎……那个笨蛋。” 被骂作笨蛋藤崎估计也不乐意,可对耕平来说,没有比他更麻烦的事了。既然来到这种地方,就没法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了。 耕平走了两步,不由得嘟囔了几句。藤崎走上楼梯,悠闲得仿佛走错了片场。他那轻浮的样子,令耕平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要去制止藤崎,可停下脚步的却是耕平自己。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藤崎不可能依靠一己之力就来到了黄昏庄园。 那不是藤崎。而是其他人,或是其他的东西。 耕平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这与屋内气温并无关系。还是先逃比较好,至少暂且先隐藏起身影比较好……正当他这么想着横跨一步时。 他的视线与向上看来的藤崎相交了。 “哟,能户。” “他”亲切地对着耕平笑了起来。 第四章 万镜楼中 i 有着藤崎外表的某种生物,正向着耕平走来。他带着开朗而空虚的笑脸,一步步走上阶梯。不久之前的鸡头男也很吓人,可站在眼前的地球人则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藤崎张开了嘴。正确地说,是某人将藤崎的嘴打开了。 “你可是和好友重逢啊,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我。看到我平安无事,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吧?” 和预想的一样,他的话中满是恶毒的语气。耕平勉强出声回道:“一个人高兴去。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记得和你是好朋友。真正的藤崎在哪里?” “嘿嘿……” 假藤崎(耕平这样称呼他)笑了起来,可一会儿便止住笑,盯着耕平两秒半左右。他的双眼仿佛一对古井,幽暗而没有光彩。 “既然你明白了,那话就好说了。” 他的声音仿佛井底升起的一股寒气。耕平两脚站定,做好了各种战斗准备。 “能户耕平,你抱有保护来梦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吧?” “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不过也罢,事已至此也无所谓了。我有更重要的话要讲。” 假藤崎看向耕平,观察他的反应,然后立刻接着说了下去。 “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那个女人?” 耕平迷惑不解。假藤崎指的是来梦吗? “名叫小田切亚弓的女人。” 对,没错,来梦的话应该会直呼其名,她还没到被人称为“那个女人”的年纪。不过,他指亚弓究竟是为何? 耕平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但是,这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把那个女人卖给我。” “卖给你……你想对她做什么?” 直呼亚弓的名字感觉很没礼貌,可用“小姐”或“妹妹”称呼她又多少不太合适。最终,耕平使用了无关紧要的代词。 假藤崎浅浅一笑。 “我想要的是容器,能容纳我的年轻、健康的容器。来梦很理想,不过世上也存在所谓的妥协。就算不是最好,有时也要选择比较好的一个。” 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意图后,耕平又感到了一阵恶寒。 “你想把她用作你的容器吗?你想侵占她的身体吗!?” “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 对方明显有问题。耕平感觉到的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厌恶。“那家伙”现在明明已经侵占了藤崎的身体,难道他对此还不满足吗? “把那个女人让给我。这样的话……”假藤崎继续说着可怕的建议,“我就与你约定,今后不再对来梦出手。对你而言,这条件很优厚吧?从今以后,你就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和来梦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哪。并且也不用付出什么牺牲。保持沉默算不了牺牲吧?” “…………” “来梦姑且不谈,你可没有保护那个女人的义务和责任。那个女人只是屁颠屁颠跟着你罢了,再说,她为什么必须要来这里呢?” “她说了,要做个了断。” “具体来说?” “这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打算告诉你。” 耕平瞪着假藤崎。 “呵,这就是所谓的信任关系吗?还是说……” “我对叫法没什么拘泥。总之,她比起你来更值得信任。”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那女人想把我的力量弄到手。她想获得巨大的魔力,然后将她父亲所拥有的社会地位纳入囊中。她的野心很大吧?” “…………” “你被那个女人给利用了哦。没注意到这种事,也算你是个老好人,可你究竟打算陪在那个女人身边到几时?” 耕平觉得,亚弓拥有非凡的行动力和决心。她冰雪聪颖,也很有才华。要是在此之上再加上魔法之力的话?说不定亚弓真的会获得亡父的地位。 可就算如此,这又有何不对?耕平带着讽刺的情绪这样想着,突然冷静地想起来。虽然不知亚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假藤崎的企图则是昭然若揭。他想让耕平对亚弓产生怀疑,借此离间两人。这便是他的花招,可不能喝下他倒的这杯毒酒。 “怎么样,你的回答呢?” “……我可不要呢。”耕平尖刻地放话说道,“我可没法出卖她。你别费心思了。” “没想到你是如此的愚蠢。”假藤崎仰天长叹,“小田切亚弓的下场如何,可是和你毫无关系。你只要带着来梦回东京便可。那个女人最终也将回到东京,发挥才干逐渐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获得美貌、财富和权力。” “就算如此我也知道,小田切亚弓已经不是其本人,而是一个魔物披着她的皮在为所欲为。” “你果然愚蠢。就算有这想法,在我面前总该回答‘是’或者‘让我考虑一下’之类的话来争取时间吧?连这种才能都没有吗?” “我才想问,要是我这么回答了,你会愚蠢到相信我吗?” 听了耕平的反驳,假藤崎用扭曲的笑容作为回答。 “双方都无法信任对方吗?真是可悲哪。” “废话。” “原来如此。就算如此,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冥顽不化吗?” “我可不想事后留下不愉快的记忆。就算靠背叛别人让自己获得了幸福,也只会感到后悔内疚。再说,你这样做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会对谁感到羞耻。”假藤崎嘲笑道,“你难不成说的是对良心吗?这种说法才是不害臊呢。” “对于来梦。” 耕平明言道。假藤崎那双有如古井般深邃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阵什么。这并不是光芒,而应该说是有如气味的痕迹。是那种放出令人不快的臭气的一股恶意。 既然拒绝了对方的提议,那么突然进攻自己也说不定。耕平紧绷起全身,又加上了一句:“我怎么能对来梦说得出口,说为了我们的幸福而背叛了某人。” 自己无法与亚弓一起飞上云端,可是,自己也不想对亚弓留下愧疚之心。 “看来你是记不住辛苦的那种人哪,能户耕平。” “你什么意思?” “明明碰到了那么多倒霉事,却还是光说漂亮话。我就是这个意思。” 假藤崎咧开嘴大笑起来。要说他双眼是古井的话,那张嘴就该是洞窟了吧。来自地底的毒风从洞口呼啸而出,向着耕平扑面而来。 “耕平君,快躲开!” 仿佛利刃般尖锐的喊叫声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撕碎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轰鸣声传入耳中,一条火焰长箭竖着将视野一分为二。假藤崎的脚边飞散起木片来。是走出洗手间的亚弓飞奔上楼梯,二话不说便开了枪。 假藤崎翻身跳过了楼梯平台的拉杆,他这身手真正的藤崎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亚弓咬牙切齿地叫道:“射偏了!” “幸好射偏了。你差点打中我啊。” “不会打中你的。” “根本没有说服力!” 耕平跑下楼梯,最后的五个台阶则一跃而下,在二楼地板上着地。而假藤崎早就身在一楼,他的右脚好像瘸了。耕平便又跑向一楼。 “藤崎!” 明知对方不是藤崎,却用这名字叫他,实在是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也没有其他能称呼了。假藤崎回头看去。他瘸着右脚若无其事地继续奔跑着。看来不仅没有痛觉,他也毫不珍惜别人的身体。 “去3m吧!” 他大声嘲笑着说完,又再次加快了奔跑速度。虽然耕平觉得如果全力奔跑,或许能追上,不过还是放弃了追赶。背后传来 了亚弓的呼唤声,而就算追上了假藤崎,耕平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尾随着耕平从才爬上去的楼梯跑下来的亚弓握着手枪向他问道:“那家伙,说了什么?” “说了‘去3m’啊。” “这什么呀?” 亚弓的疑问是理所当然。耕平笨拙地耸了耸肩。 “3m大概是个地名吧。” “这点我还算知道,可是是哪里呢?” “谁知道呢。我大致知道那家伙的伎俩。既然想要让我们去那里,他就一定会用某种办法引诱我们过去。” 亚弓发出了少年般的咋舌声。 “我说啊,被别人单方面那里这里的到处指使,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是很不爽。” “那么就,不去了?”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耕平将视线投向大厅的方向,而管家并没有跑来的迹象。 “你振作一点啊。你想,仅仅从一楼爬上三楼,就花掉了多少时间啊?妨碍一个接着一个的……” “说明他不想让我们去三楼。这点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你既然心里有数,就赶快去吧?对方讨厌我们这么做,就说明这里是他的软肋对吧。” 亚弓正焦躁不安。耕平也是相同的感受。就在刚才,心中骤然产生了疑惑,令耕平想要腾出时间来思考。当然时间不能花费太久,他只是想将当前形势稍微整理一下而已。 亚弓紧接着发问:“再之前,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耕平老实说出了真相:“他让我出卖你。” ii 亚弓冷冷地盯着耕平,而耕平总算是正面接下她的视线。如果对亚弓内心有愧,便会自然而然地躲开她的视线。 耕平与亚弓对视着,简短地告诉了她自己与假藤崎之间的对话。亚弓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嘟囔道:“这种事情……” “刚才的话就是全部了。我可没有隐瞒什么。”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法去证实呢。” “你在怀疑我吗?” 危险,一不注意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的话,只会增加互相的怀疑。尽管耕平知道这是敌人的低劣伎俩,可还是差点中了计。 他尽可能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不会背叛你哦。尽管我们没做过什么约定,也没有结成同盟,可今天一直在一起行动。虽然‘请相信我’这话不太说得出口。” “……我相信你。” 亚弓缓缓地点了下头,她依然与耕平对视,说起了他的坏话:“尽管没有证据,不过如果有人被你背叛了,那个人可真是个大笨蛋呢。” “没错。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大笨蛋。” 看到耕平一脸假正经的表情,亚弓露出了苦笑。 “那么也就是说,你的同学完全被那家伙给附身了呢。” “那家伙没法当面和人对话。无论是电话还是活人,之间必须要通过媒介来说话。藤崎不过是被当成了工具罢了。” 耕平的话仿佛在袒护朋友,真正的藤崎毕竟是亚弓的狂热粉丝。 “如果是工具的话,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不会被抛弃吧。” “没错。” 反而言之,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便会毫不留情的被抛弃——以残酷无比的方式。尽管算不上是至交,可也不想看到朋友被变成公鸡或驴子,所以想去救他。不过,救出来梦当然是首要任务。对于既不万能又不全能的自己来说,还是有着优先顺序的…… 耕平皱起了眉。咦?怎么自己的想法又兜起圈子来了。明明早就决定好了行动原则,事到如今为何又想要辩解呢?自己的精神状态好像不怎么好。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精神状态也没法好到哪儿去…… “我们嘴里说的那家伙啊,”亚弓仿佛在考虑着什么开口说道,“自己也没有完全掌握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也这么认为。” “反正你在这方面也是一样。” 看到耕平保持沉默,没有想要回应的样子,亚弓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因为自信过剩而毁灭了自己。而你则是走错一步,就会未能完全发挥出力量而‘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 “你也说点什么呀。” “没法反驳你的说法真是遗憾。会有什么方法吗?掌握能力的方法。” “家父的话便是为此寻求着一本书。” “嗯……” 耕平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本书的书名,无论是亚弓还是耕平都很清楚。 向圣蛇灵祈祷之书。 有两个仰赖这本书的日本人,而他们全都灭亡了。近石刚弘与松仓倭文子。这两人拥有的财富、权力和名声都是耕平百万倍左右,并且也都相信这些都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而得。当这种自信岌岌可危之时,他们便想利用来梦来实现自己的恐怖欲望。 耕平费尽千辛万苦才把来梦从他们那双充满烂疮的魔掌下拯救出来。他们在活着的时候,都想要加害于来梦,因此耕平很憎恨他们,而至今也喜欢不起来。不过,若是没有碰到那本奇怪的魔法书的话,他们或许也会过上不同的人生——耕平这么认为。是因为自己总算脱离危险了才这么想的吗? 亚弓的视线转向了耕平的脸,带着艺术评论家所谓的“炽热而锐利地射穿万物”的眼神。明明年纪相若,耕平却不由得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你知道吗?花道的青雅流。尽管他们的当家在政界和金融界势力雄厚,可去年年末的时候却突然猝死,之后便一片大乱。继承人之争啦、遗产税的问题之类的,听说还有很多人因此丧命呢。” “不好意思,我对花道和政治、金融界都没兴趣。” 耕平并没有撒谎。无论是近石刚弘,还是青雅流的当家松仓倭文子,都不是耕平主动接近他们的。而是他们那边盯上来梦,伸来了魔掌。托他们的福,自己不知几次都危在旦夕。 “唉,如果妮娜在就好了呢。” 耕平刚欲出口便又硬吞下去的这句话,说的便是超越时空结识的白俄女巫的名字。尽管并不只是因为热心肠,这位年龄不详的女巫还是使用赫里斯托夫(基督)自古流传至今的力量帮助了来梦和耕平。 “不行哪。她好像说过,一百年后再相会的话哪。” 耕平摇了摇头,一旦向他人求助过后,之后便会一直想要仰赖他人。将“他人”换成“魔法”的话,这种心理与近石刚弘和松仓倭文子也没什么大差别了。耕平想到这里,便没了继续苛责他们的心情。当然,如果他们依然为了追求荣华富贵,而再向来梦出手的话,自己不会容许。不过,他们已经遭到了应有的报应而毁灭了自己。耕平觉得,这就够了。 耕平只有依靠自身的努力,而与这些事情无关。这一点他早已明白,所以并没有迷茫。 迷茫的是更位于眼前的事情。要怎样守护来梦呢?为了守护来梦,必须要先找到她。而对于着手寻找的地点,耕平则有些茫然无措。 “我说啊,”亚弓说出了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来梦妹妹打电话给你过吧?” “只有过一次。” “来梦妹妹有手机吗?” “不……” 因为福利院的方针,来梦是没有手机的。那么,来梦是从何处打电话给耕平的呢? 耕平终于想到了这一粗心遗漏的地方。 “……电话室!” 在这幢巨大的洋馆里,有一处称为电话室的房间。耕平想了起来,夏末的那一夜,手机信号不通,他们 一行九人便在不安之中寻求着电话。 耕平走向了大厅。管家则如同雕像般伫立在那里。听了耕平的询问后,他郑重地举起手指,告诉他电话室的位置。 iii 幸好管家没有盘问枪声的事,而是直接带着耕平一行来到了位于大厅右方深处的电话室。打开镶有格子状旧式磨砂玻璃的门,眼前便是个边长二米的正方形房间。墙上的壁灯发出橙色的光芒,桌子上则放着一部黑色电话。 “好厉害,现在还在用拨盘式的黑色电话机。” 亚弓对着奇怪的地方抒发了感慨。 耕平笑不出来,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色电话机。他有种感觉,仿佛古朴的铃声马上就会响起。而经过紧张的几秒钟后,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亚弓耸耸肩,伸手摸上黑色电话机。不过耕平的动作却比她快上了半秒。 耕平提起听筒,把它贴上右脸。只有冷冰冰的提示音在间断作响,告知着线路的不通。 耕平一阵怃然,将听筒放了回去。他觉得自己的判断一再失误,心中的不快逐渐积累了起来。当他回想起电话室时,突然灵光一闪。来梦说不定用的是北本先生的手机。 亚弓望着耕平的脸刚想开口时,半开的门突然发出了声音。某人的头随着凶暴的气氛一同探进了房间。 是鸡头男。他的双眼中燃起了惨淡的暗红色火焰。 “竟然躲在了这里……” 他说出来的姑且算是人话。不过或许是因为嘴的构造发生了变化,又或许是因为更加可怕的原因,他的话语仿佛与“咯咯咯”的鸡叫声重叠了。 “给我出来,还是说让我把你们给拖出来呢?” “我们自己会走!” 亚弓话音未落,便用尽全力踢开了电话室的门。鸡头男被门板撞到,呻吟着向后退去。趁着这一瞬间,亚弓飞奔出了房间。耕平也紧跟着又一次推门撞上踉踉跄跄的鸡头男。鸡头男一个没站稳,便横倒在了地上。两人便半跳着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鸡头男跳起身,追了上来。 面对疯狂的攻击,根本不可能一一应对。耕平决定右转。当鸡头男间不容发地双手抓空后,耕平便继续全力疾跑起来。 “快跑!” 亚弓应了一声,又向耕平喊去:“我有枪。不干掉他吗!?” “之后再说!” 之后,有余力,也没有其他办法的话。鸡头男和假藤崎之间的关系尚未可知,自己也不想把精力花费在跟鸡头男的争斗上。 亚弓脚步很快,她毫不落后地紧跟着耕平。像很早之前的好莱坞电影女演员那样,在追赶者面前几乎都会摔倒这种桥段根本不会发生。在经过转角的时候她的速度也没有放缓,而是斜着身子巧妙地跑了过去。 “关上门!” 耕平一边跑着一边叫道。喊完话,他自己便冲到门边,用全身的重量靠在门板上关上了门。因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会来帮忙。 门板不停摇晃着,压力不断地施加而来。怒吼声也隐约传了过来。被关在门外的鸡头男正满怀愤怒和憎恨,不停用身体撞击着门。 “我扣上门闩了哦!” 亚弓说完,便将一块板从耕平的后背与门板之间的细小空隙间穿过。耕平转身离开门扉,帮着亚弓一起扣紧了门闩。尽管门板晃得更加厉害,不过门闩还是顽强地发挥了自己的功能。耕平和亚弓也因此得以喘上一口气。 两人环顾起周围来。这里虽然还是走廊的延伸,不过比起门对面要远远来得宽阔。四周也没有窗户,给人一种长方形昏暗大厅的印象。 “好像是画廊。墙上挂着画呢。” 听了亚弓的话,耕平走近墙壁。透过昏暗的光线,只见一幅肖像画真实得有些诡异。亚弓感觉到他倒吸一口凉气,也随着耕平看起了另一半边的画像。 “长田先生……” 耕平好容易才张口说出了熟人的姓名。与这人的往来不算长也不算久,他是去年夏末那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与自己一同经历恐怖之旅的众人之一。长田伸彦,年龄大约为四十岁,身高普通头发稀少。职业是银行职员,说是为了观赏鸟类而休假出游。 耕平将视线移向右方,注视着一个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画像。 “这是雪绘小姐。是姓玉川还是姓玉村来着的?” “陪酒女?” 估计亚弓是她那就快散掉的卷发、浓厚的化妆、无袖外衣的装扮中得出了这种印象。耕平微微点头,注视起第三幅肖像画来。这是个骨瘦如柴、比较年轻的男性。 “这是唐泽先生的画像。” “看上去感觉不像是个工薪族哪。” 一头长发、胡子拉碴的唐泽看上去就像是个山寨的耶稣基督。耕平转身面向另一边的墙壁,他看到了一个水平剪发型的年轻女性。 “这是办公室白领香津子小姐。然后,这边的是关东大学学生根岸先生。” 戴着眼镜的根岸是个身材标准的年轻人,他穿的白色衬衫仿佛就要从内部崩出来似的。检查完合计五人的画像之后,耕平忍着苦闷之心寻找起第六幅画来。但却没有找到。 “果然没有丰永先生呢。”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变成了果冻状的生物……” 然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说实话,这人很讨厌。可是他被变成了非人的生物,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在同情他?” “不太对。就像是,只是想到如果自己也碰到相同的遭遇,全身就会不寒而栗。所以……所以,反正,仅此而已。” 耕平没法好好地描述出来。 亚弓轻轻点了点头。 “就算是仅此而已,还是要有点想象力比较好。” “是吗?” “比起这些来,你怎么看?似乎没有来梦妹妹和北本先生的呢。” 耕平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尽管松了口气,可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就此放下心来。 “看来他们并没有被关在画里。虽然‘关’的意思也会根据场合而不同,总之他们不在这里。” “要是切断魔法的源头,应该就能救出这些人了吧。” “就期待会变得如此吧。” 耕平还没说完,声音便被另一个声音盖过了。在金属的猛烈攻击下,木头正发出惨叫,一阵野蛮的破坏声。 “那个鸡头男开始用斧头之类的东西砸门了呢。” “走吧。” 两人奔跑着离开了挂有男男女女肖像画的怪异画廊。在耕平的记忆里,在这犹如迷宫般的走廊某处,应该安放有七座雕像。在那儿,来梦那时的样子有些奇怪。而这次,耕平在抵达之前,则遇到了又一扇门。 这是一对巨大的门扉。亚弓刚见到,便高声叫起来:“喂,不就是这里吗?” 门的表面,写有横排的金色汉字。 “万镜楼” 读音应该是“wanjinglou”吧。在其下方,则标上了分为四行的英文字母。 the million mirrors mansion “啊,难怪是3m哪……” “装修也不算怎么时髦呢。这是什么样的建筑物?” “夏天我来的时候,还没这种东西。不,说不定虽然有,我只是没发觉罢了。我也并不是对这座庄园的一切都知根知底。” “地下室好像也有呢。” “……我讨厌地下室,还有巨大的洋馆。 ” 耕平冷淡地嘟囔着。去年年底,在长野县深山中移建的一幢苏格兰古城堡地下,他留下了极其可怕的回忆。自那以后,他便对地下室或着地铁之类的东西心怀芥蒂。 “那么,怎么办?要推开这扇明显是故意设置的门,然后进里面去吗?” “要进去。” “这次的决定下得很快嘛。”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吧?” “不是有吗?” “有什么啊?” 耕平带着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怀疑语气开口问道。亚弓则回给他了一个危险的微笑。 “就是用这把手枪,解决掉那个‘咯咯咯’地吵个不停的小丑。” “我开门了哦。” 耕平叹着气将手按在门上。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决心和行动力都被亚弓给夺走,手中则只留下了迷茫、烦恼和疑惑。摇了摇头,赶走心中的偏见后,耕平推开了巨大的门扉。 iv 镜子、镜子、镜子。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可耕平还是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呆站在了原地。 圆形的镜子。椭圆形的镜子。半圆形的镜子。 菱形的镜子。正方形的镜子。长方形的镜子。 走廊很宽阔,不如说,是一连串接连不断的大厅。左右的墙壁上排列着无数的镜子,占据了整个视野。尽管形状各种各样,可无论哪一面镜子都巨大无比,人站在前方极近的位置都能映照出整个身体。 耕平发觉这点后,便不得不想到,这些镜子不仅仅只是普通世界的镜子。去年十一月,自己在游乐园的镜屋里被吸到了异世界的记忆又在脑海中苏醒。这里的规模不是比那里还要大吗? “毕竟不是小屋而是洋馆呢。” 耕平小声自嘲着,走近了其中一面镜子。黑檀木的镜框上雕刻着不知是印度教还是哪个宗教中的南方系神明那扭曲的身体。往椭圆形的镜面中望去,却没有映照出耕平的镜像。果不其然。 一颗小小的红锈色太阳。延绵不绝的灰色断崖。让人联想到黑色十字架的枯树林。天空的左右两半边,各为不同的颜色。右边是褐色,左边则是奶绿色。有几个带有翅膀的身影飞舞在空中,而每个身影都好像长有两个头。 没有看见来梦和北本先生的身影。耕平咂着舌又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下一面镜子前面。无论镜中世界如何辽阔,来梦不在那里便毫无用处。 耕平在亚弓的关注下,向着第二面镜子中的世界望去。在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紫色的昏暗天空中,一颗通体蓝色,并带着金黄色日冕,稍大一些的太阳,正在距离地平线不远的上方横跨而过。仿佛流星般的光芒接连不断地穿过天空。地表虽然昏暗无比,但到处都是裂缝。有如熔岩一般的绿色流体从中喷射而出,笼罩在蒸汽之中。令人惊奇的是,那里却有一座神殿外形的白色建筑物,带有磷光的蜥蜴们正出入其中。这里也没有来梦的身影。 如果每一面镜子都通往一个异世界,那么究竟存在着多少个异世界呢?? 耕平体会到了敌人的强大力量,而不由得为之震颤。尽管如此,他反而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盏小小的灯火。他望着陈列着的镜子,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那家伙是想折磨我和来梦吧。” 耕平这样自问道,然后又自己说出了答案。 “没错,他想要尽情地折磨我们、嘲笑我们。” “既然如此,对他来说,最有效的手段便是?” “就是将来梦与我拆散,不让我们再见面。” “真的是这样吗?” “你觉得不对吗?那么还会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比起让你们自始至终不再见面,还有更加阴险的方法手段吧。” “没错,像是让她短暂地出现一次,让我感到高兴,然后必然再来从中妨碍……” 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发出了声音,亚弓则回应说道。 “很有可能。没有比让人抱有期待后再将其打碎更能伤害到对手的方法了。并且,越是接近极限,伤害也就越大。我可以保证。” “真是讨厌的保证哪。不过……” “不过,没错吧。” “嗯,应该不会有错。” 耕平发觉自己心肺的工作频率加快了。自己能与来梦重逢的时刻正在接近。敌人应该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来享受耕平把几千万面镜子一个个看过之后的失望表情。仅仅将陈列着的无数镜子展示给耕平看,就已经能够充分炫耀自己的力量了。所以,很快就能转到下一个阶段了吧。 下一个阶段。也就是。 来梦与耕平的重逢。 “耕平哥哥……!” 这不是幻听。在回过头的同时,耕平朝着反方向的镜子猛冲了过去。他无视亚弓那受不了的眼神,望向了这面正六边形的巨大镜子。 镜子中映出了一个t恤上头披着派克大衣,短裤下方穿着黑色长袜的短发少女的身姿。 第五章 虽已重逢 i “来梦!” 耕平呼唤着少女的名字,无视无数面排列着的镜子奔跑上前。 “来梦,你没事吧!?” “嗯,谢谢你来找我。” “有话之后再说。来梦,你从这里让一让,碎了的话很危险。” 强压下飞腾的思绪,耕平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和她分别了。来梦的表情变得一脸认真,她将身体靠到了镜子的边上。 耕平以破竹之势踢了一脚。 他觉得,结果无非两种:镜面受到脚踢后碎裂一地;或是脚毫无抵抗地被镜面吸收,自己顺势掉进异世界中。 结果哪边都不是。耕平的脚反弹了回来。仿佛是踢在了厚厚的海绵墙壁上。墙壁很软,但有着难缠的弹力,绝不会碎裂。耕平将脚踩进镜面直陷到脚踝,却依然无法进入镜子之中。他惊讶着重整好了姿势。 耕平对着镜子揍了一拳。他的拳头陷入镜面直到手腕附近,然后,慢慢地,但又稳稳地被推了出来。 镜子没有将耕平整个吞入。而意欲将他吸入的动作则令他恐慌。来梦的身姿近在眼前,却没法触碰。无法握住她的手,也无法抱紧她。 假藤崎就是瞅准了这一点吧。 耕平被他上了一课,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力感。他令耕平绝望,同时也令来梦绝望。假藤崎正在炫耀自己那将无辜者处刑的场面特意展示给其家人看的独裁者嗜好。 “哎呀,正在辛苦努力哪。不过嘛,辛苦和努力一定会有回报,这种事只会在思想品德教科书上出现,在这世上则是最残酷的幻想。” 耕平又对着镜子敲打了数次,仿佛是为了挥去假藤崎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结果当然毫不奏效,只是让假藤崎感到高兴而已。他满足的笑声在耕平耳畔响起。 只能看着吗?无法进入镜中,只允许眼睁睁地看着吗?无论镜子里映照出的异世界中发生了什么事,都只能在外面旁观吗? 就算来梦被杀了也是!? 在耕平的心里,无力感和自责的想法正逐渐膨胀。就算这正中假藤崎的下怀,耕平也毫无抵抗之力,被逼入了绝境。 “耕平哥哥。” 耕平从来梦的呼唤声中,听出了她对自己抱着绝对的信任,这更令他窘迫不已。他心中不断被逼迫着,一边拼命挤出了笑脸。 “就差一口气了,等着我,来梦,我马上就来你这边了。” “别逞强。” 亚弓的喃喃自语没有跑进耕平的耳朵里。跑进去的,只有来梦充满朝气的一声回答“嗯”。可是,另一个声音却糟蹋了这句回答。 “你可进不了镜子里去哦。” 假藤崎的话语中带着奇怪的愉悦感,降落到耕平身上。 “透过镜子你能看到一切。可也只能看见而已。只是看着而已。你没法出手相救。” 恶意的水泡化为嘲笑爆开了。 “无论来梦碰到什么可怕的遭遇,你也没法帮她。无论她被伤到、被虐待、被杀害、被咬成碎片,你能做的,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而已。” 耕平呆立着。敌人那充满恶意的意念,化作锁链捆绑住了他。 “就算没法对镜子里出手,对身处此地的你可是能够出手呢。你这跟踪狂混蛋!” 亚弓将马卡洛夫手枪对准了假藤崎。假藤崎好像预测到了这一点,他夸张地将双手抬到齐肩高。 “要是杀了我,你们就没法知道救出来梦的方法了哦。” “你打一开始,就没这意思。” 亚弓丢出的这句话千真万确。耕平这么想着,自己却无法与亚弓过于果断的行动同步。因为,假藤崎毫无疑问知道将耕平送到镜子对面的方法。问题在于,如何从假藤崎口中套出这方法。用和平的方法,还是不和平的方法? 突然间,耕平想起了自己思考中的一个在意的地方。这是条极其微小,微不足道的线索。当他正想要冷静地识破这条线索之时,亚弓发出了声音。 “耕平君,镜子!” 快看镜子,她是这个意思。耕平照她说的一看,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吸气声随着他的呼喊声叫了出来。 “来梦,小心,后面,快躲开!” 镜子里的来梦回过头。然后她看见了,耕平和亚弓同样看见的那个物体。 在来梦背后最多不过五米的位置,有个奇妙的物体正在靠近。这是个粉中带紫的软趴趴肉块,难以用优雅来形容。它挥舞着数十根肢体,每根肢体都像昆虫般肢节众多,还长着甲壳类那样的螯。虽然这仿佛幼儿园小孩睡午觉时做的恶梦般带有非现实性,当看到肉块的一部分张开,紫色的唾液从一排排尖锐的利齿间喷溅而出,可就笑不出来了。 来梦看到怪物后,好像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样子,不过她紧抿着双唇曲起身,握紧了手中的绿色石块。 “来梦,别乱来!” “怎么样,来梦,哭着喊着向耕平求救吧?尽管他什么都不到呢。啊啊,耕平哥哥真是不中用!” 假藤崎大声笑着拍起手来。 恶意扑面而来,但却是事实。面对陷入危难的来梦,耕平完全无能为力。他的神经仿佛就要被灼焦了。 “等下,我跟你做交易。” 耕平半吼着说道。假藤崎翘起了一边的嘴角。 “事已至此你才想起交易呢。” “连听都不听就打算拒绝吗?” “嗯,也罢,姑且听上一听吧。你准备提供什么给我呢?” “我把我的身体给你。” “…………?” 假藤崎眯起双眼,带着辩解真伪的目光观察起耕平。 “若是年轻健康的身体,我的也可以吧?虽然没什么好骄傲的,我可没什么病。我把我的身体给你,所以,不准再对来梦出手。” “……呵、呵,真是美好的自我牺牲呢。” 假藤崎捉弄般地只动起了右手。 “耕平君,冷静一点!” 亚弓叫道。她重将枪口对准假藤崎,“这种自我牺牲精神,怎么可能在这家伙身上起作用?你的身体只会被他占为己有。” “我可不会这么容易被他占据。” “这可不行。不被占据的话,交易就没法成立了。” “…………” “而且来梦妹妹要是好不容易获救,逃出镜子外面来了,又有谁来迎接她呢?” “这……” 耕平无言以对。就算被说是轻思浅虑也无法反驳,自己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来梦妹妹开心地跑过来和你重逢时,却是个披着你外皮的残忍怪物奸笑着抱起她。你不觉得这景象太恐怖了吗!?” 耕平呆然伫立。假藤崎一如既往坏笑着,却失去了游刃有余的气势。亚弓所点明的事,正确无误地指出了他的图谋。 “我姑且也算是女演员,这种结局我可绝对不认可。余韵这么烂,又不是货架上的三级恐怖电影。” 亚弓右手依然按擎着手枪,左手则拍了拍耕平的胸口。 “再说,这种恶心的变态,只会执着于来梦妹妹或是我这样年轻女孩的身体,不可能会对你这样的男性身体感兴趣。” “你说得很对。” 耕平承认亚弓是正确的。他不由得对她的敏锐和冷静表示感叹。当发现自己差点做出让假藤崎欣喜若狂的事情时,耕平心里又一次冷汗直流。 ii 要冷静。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 敌人力量很强大,但并不是无限大。这件事早就心知肚明。假藤崎布下的陷阱很恶毒,可 某处一定会有漏洞。 不过,就算有漏洞,要是没能找出来的话。那么别说破除,刚才差点就摔进陷阱的则是耕平了。 “啊啊,亚弓妹妹,你为什么脑子那么好,所以我才喜欢你。你和别的廉价艺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呢。” 藤崎高声说着恶毒的言语,毫不掩饰自己没把握住这意外的好机会而产生的不甘心。 “你再怎么捧我,我也不会给你签名哦。” 亚弓冷冷地回应道, “我会给你的,只有子弹或是鞋跟。你想要哪个呢?” “亚弓妹妹,你那过激的态度我也特别喜欢呀。真的哦。把你驯服一定很有乐趣。” 假藤崎想发出嘲笑,却失败了,他的声音则因为憎恨而颤抖着。亚弓无视他的话语,对着耕平说道: “喂,一味想着到那边去可不行吧?” “那么,该怎么办?” “让来梦妹妹来这边如何?” “哈。”发出嘲笑的不是耕平,而是假藤崎。耕平则是连嘲笑的力气都没有。 “要是能这么做的话,一开始就不用这么辛苦吧?你在想什么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开始就放弃的话怎么行?” “你在这里搬出精神论还真是让人头疼。” “随你头疼。来梦妹妹的话一定做得到,她可比你勇敢多了。” 耕平无法反驳。他觉得,事实正是如此。同时,他感到之前在意的某件事,正模模糊糊地现出痕迹。 “救出来梦的方法”,假藤崎是这么说的。和亚弓说的一模一样。只要让来梦从镜子里出来就好。但是,该怎么做? 耕平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双手拍打着镜面。异样的感触随便它去,来梦察觉后把目光转向自己,便达成目的了。 “来梦,听我说!” 耕平高声叫道, “你从你这边的镜子,朝正面的镜子跳过来。你跳过来的时候,我会从中接住的。我一定会接住的,尽力跳吧!” 这是在恐怖幻想文学馆里所习得的最初级的知识。耕平回想起了“恶魔的对镜”。午夜零点,居住在镜中世界的恶魔会跳转到放置在正面的镜子里…… “你要注意,” 亚弓急忙补上一句, “镜子和镜子之间不是完全正对着的,位置会有些偏。要是直对着跳的话,肯定会有危险哦。” 耕平对亚弓的观察力感到钦佩。幸运的是,脑子里的灵光还残留着几分,告诉了耕平应该采取的行动。他环顾周围,跑到了映有来梦镜子的左侧的镜子前。耕平抓住坚硬的胡桃木镜框不住摇晃。镜子没有马上脱落,他便将吸引物体的能量注入指尖,强力将其拨拉下来。 成功了。长方形的镜子发出响声,从墙壁上脱落了下来。尽管早已预料到,可镜子的重量还是压倒了耕平。他抱着镜子,向后退去,腰仿佛就要被压断。不,就在他即将退后之时,亚弓跑到耕平身边,撑了他一把。 “给我振作些!” 耕平用无言点头回应了她的喝斥,抱着镜子将其放到了地上。他将长方形的镜子直立放置在映有来梦镜子的正面。 “抱歉,请帮我支撑住镜子。” 拜托亚弓之后,耕平用力呼喊来梦, “跳吧,来梦!” 来梦跳跃起来。她毫不犹豫,毫不胆怯,在整理呼吸的同时便从异世界的地面跃起。镜面荡漾起波纹,一个淡淡的彩虹色人形光芒飞到了半空中。 耕平跳了起来,没有观赏的空闲。必须要在来梦被对面的镜子吸进去之前,抱住她的身体才行。 仿佛抱住泡泡的触感,眨眼间就变成了实体的触感。耕平滚落到地板上。身体应该摔得不轻,可却毫不感到疼痛。臂弯里有着来梦。确实有着来梦。 耕平一边看着展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张充满信赖的笑脸,一边扶着来梦站了起来。他自己则单膝跪在地上,握着来梦的手。 “耕平哥哥,谢谢你。” “嗯……” 有问题想问她,许多许多问题。 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就算出声发问,现实早就足以回答,他也没有开口的想法。 “喂,怎么连那个都出来了!?” 听见亚弓的苦闷声音,耕平回头一看,也不由得发出了呻吟。软趴趴摇晃着的丑恶肉块卷曲在走廊中。这一现实实在是让人不想承认。 连怪物都从镜子里跑出来了。 和来梦相比,怪物身体的大致尺寸曾下过判断。尽管如此,上下左右的尺寸暂且不言,前后的长度则很难知道。原以为有棕熊大小,谁知竟是它的两倍大。这东西仿佛是一块做坏了的果冻,正颤动摇晃、不断伸缩蠕动。 “这下变得有趣了哪,能户。” 一脸自己无能为力的假藤崎从扭曲的嘴角中发出了扭曲的笑声, “不过,这也是你知识浅薄的后果。最终,责任还是由你自己来负。对于怪物来说,无论在哪里进食,活人的味道是不会变的。” 耕平无言朝假藤崎瞪了一眼,握着来梦的手站起身,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呵,呵,要使用念动力了吗?” 假藤崎嘲弄道。 “不过你想扔什么呢?不管你扔什么,对这软趴趴的身体都不会奏……哇哇……!” 假藤崎的声音变了色。他的身体浮在了半空中。还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要如何对应,他的身体便画着一道和缓的弧线撞上了怪物。他半埋在充满弹性的表皮里后,又像廉价的圆球般弹了出来。亚弓将撑住的镜子扔出手,然后用盖过其倒地的声音大笑起来。 “不好意思,藤崎。” 耕平道了歉,充其量只是对朋友的身份。 怪物那仿佛软橡胶制成的巨大身躯一边伸缩,一边将假藤崎压在了身下。比起体格来,它算是比较轻的,可比起人类来当然是重得多。从外貌和触感上来说,被它抱住决不会感到开心。 假藤崎发出带着愤怒和不快的呻吟,想要将怪物推开,可几次三番都失败了。看到他那样子,耕平从心底里想道:“活该。” 耕平既不是圣人,也不是伪善者。 “这家伙就交给你了,随你喜欢处理吧。来梦,我们走这边。” 从握紧的来梦手中,传来了无限而又温暖的能量。啊啊,就是这个。耕平这样想道。他的勇气之源、干劲的供给来源。只要握着这只手,就无所畏惧。 “走吧,有话之后再说。” 他也对亚弓说道,跑着穿过镜子长廊,很快便来到了门前。鸡头男说不定还埋伏在门外,不过斗志昂扬的耕平却觉得没有必要害怕。将门闩拔出来后,来梦手扶在门上,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亚弓。 “那个,你是,亚弓小姐吧?” “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我在圣路加大学校庆的演唱会上见过你。” “这不过是我过去的小小辉煌而已。” 亚弓追述着往事,仿佛自己已经比实际的人生多走了五十年一般。耕平反而觉得,那个时候的亚弓是属于谋取亚弓的敌方阵营。尽管她并非纯粹的敌人,可就算现在也没法断言她是否是纯粹的己方同伴。 卸下门闩,打开门。刚踏出一步,鸡头男便发出令听觉神经被刺到般的怪叫声冲了过来。 iii 一瞬之后,鸡头男发出了另一种怪叫,摔倒在地上。耕平用力将手里拿着的门闩刺了出去,鸡头男的肚子便直接吃下了这强烈的一击。他呕吐着胃液,抱着肚子,满脸苦痛地 躺在地上。 耕平一行三人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这种男人,你要重新考虑一下哦,来梦妹妹。” 亚弓一边跑着,一边放出讽刺的话语。 “他总是在和怪物玩抓人游戏,都没空休息。要是给他点坏脸色,或许他会稍许反省一下,转而志向于和平的生活呢。” “我、我又不是喜欢才玩抓人游戏的。” 耕平想用漂亮的台词反驳,可根本没有这余力。来梦抬头望着耕平,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耕平哥哥,这个是?” “嗯?啊,可恶,我怎么对这东西那么重视……” 耕平骂着自己的愚蠢,然后将扛在肩上的门闩向后方扔了出去。跑出五、六步后,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响声。越过肩膀回头一看,只见鸡头男被扔出去的门闩一拌,脸朝下摔倒在地上。 鸡头男的运气很差。不过耕平他们的运气也好不到哪儿去。前方走廊的转弯角上,涌现出几个身影,令耕平一行急忙停下脚步。那些不是人影。 是猪人。直立步行的猪。 亚弓咂了下舌头。 “是耕平君之前说过的那些东西呢。真讨厌,这诱饵可不好。” “也就是说,你们是难吃的饵食咯。” 与猪人不同的身影带着凶恶的话语声,出现在三人背后。亚弓回头一看,又咂了下舌头。 “呵,你没被吃掉呀?怪物也会挑食呢。” 假藤崎无视亚弓的话,他对耕平说道:“怎么样,很怀念吧?” 假藤崎翘起了上唇。 “它们也很怀念你。去年夏天,因为你吃了不少苦头的怨恨还在哪。它们要好好地向你连本带利讨回来哪。” 唧唧唧唧……! 猪人们发出了怪叫。苍白的皮肤溜溜地放出令人不快的光泽。假藤崎退到墙边,一抬下巴,猪人们便争先恐后地踏脚踩响了地板。银色的口水形成丝线,从它们张开的口中滴落到地板上。 “来梦,到我身后去。” “嗯。” 来梦答应了,可她的行动却和耕平预想的有些出入。耕平说的是让来梦躲在他背后,而来梦则与他背靠背站着,仿佛在表达“耕平哥哥的后背,由我来梦来保护”的意志。 “斗志昂扬呢。”亚弓笑着,取出了马卡洛夫手枪。她双手握着枪,瞄准了假藤崎的脚,然后毫无预警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没有发射。亚弓重又扣了几次扳机,却只有撞针的空响声。 “怎么回事,明明应该还剩几发的!?” “子弹原本就没放多少吧?” “是吗,那群家伙真是一点危机管理能力都没有。太差劲了!” 亚弓毫不留情地批评着马卡洛夫手枪原来的所有人森本,不过这时已是无济于事。那个森本,如今已经变成了长着鸡头的怪人,正怪叫着追赶亚弓和耕平。 “往这边!” 耕平用双手握住了两个人的手。左手握着来梦的右手,右手握着亚弓的左手。然后又是全力奔跑。亚弓回过头,将化为单纯金属块的马卡洛夫手枪向着猪人群中扔了过去。猪人中的一只按住了额头脚步踉跄起来,然而这对整个猪群的速度却毫无影响。 “前门有鸡,后门有猪呢。” 听了耕平无聊的笑话,亚弓也回以同等级的话。 “比起猪来,我更喜欢鸡哦。因为鸡的脂肪比较少。” 忽然一道紫色的闪光射来,全部窗子都随之闪耀。慢上一拍后,巨响震撼起鼓膜来。墙壁不断震动,空气也仿佛掀起了波浪。 “打雷了呢,耕平哥哥。” “大概是玩笑之神生气了吧。” “没错,都怪你。” “只有我有错吗!?” “趁你生气的时候,快,战斗!” 亚弓将手伸向放置在墙边的半圆形装饰桌,抓住了放在桌面上的花瓶。她姿势优美地横手一挥,花瓶便直直击中了跑在第一个追赶的猪人鼻子上。猪人咆哮着翻滚在地上,在它左右的猪人也被卷了进去,纷纷绊倒在了地上。 耕平夸奖道:“干得漂亮。” “运动是女主角的爱好。” 能开玩笑的悠闲时间,也就到此为止了。终于被追上了。 或许猪人也有立场或主张之类的东西,可要是说这些,自己这边就自身难保了。耕平左手庇护着来梦,右手揍向猪人,然后用脚将它们踢开。 一旦被包围就万事休矣了。他们退到墙边,这时,耕平左边的太阳穴被打中了。因为对方力气的一半打偏了,而令耕平免于当场晕倒,他好容易才站住了脚。 猪人的前肢抓住了耕平的领口。来梦则抓紧了这只前肢,想要帮助耕平。亚弓想要猛地将猪人踢开,可她的脚却被抱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 走廊的天花板上掉下了某个东西。这个重物掉在了猪人们的头顶。地板轰响起来。水晶吊灯碎裂的链条不断弹跳,猪人们则在它下方不断呻吟。三人没有庆贺念动力成功的空闲,冲破了惊慌喧叫的猪人的包围。 雷声又一次响起,紫色的闪电将室内照得雪亮。 闪光、黑暗、巨响,凶猛而又激烈,反复敲打着神经。宛如恐怖电影一般。它们妨碍着冷静的观察与分析,令判断变得混乱,让人冲动不已。猪人们兴奋了起来,挥洒着鲜血与怒气,继续紧追着三人。当肺部和心脏开始发出悲鸣的时候,耕平他们见到了前方的曙光。沙龙的门便在眼前,还有管家伫立在一旁。 “各位怎么了?” 听了沉着冷静的问话,则气喘吁吁地来回答。 “稍微有些事。请让我们进去。” 管家望着从走廊蜂拥而至的猪人群,皱起了眉。 “是上次那些吵闹的家伙们哪。我知道了,请进。” 耕平将来梦和亚弓推进沙龙室内,自己也冲了进去。管家则在猪人们冲到门前的瞬间关上了门。沉重的关门声将追人者和被追者分隔了开来。 “得救了。” “嗯,但是没法出房间了。” “哎呀呀,看来只能用这个了呢。” 亚弓小声嘟囔着,脱下了绒线帽。她展开帽子,只见帽子里有一捆仿佛纸币一般的长方形纸捆。取下捆住的橡皮筋后,亚弓拿起半叠纸捆,递给了耕平。 “把它们贴在门和窗上。不要贴在中央,像是缝隙之类的,总之把开口处堵上就行了。” “纸钞?” “你能不能叫它护符?” 亚弓率先走向门边。耕平望向纸捆,只见它比纸币窄上两成,因而给人细长的印象。纸的中央写着大大的t字形,或者说,这是t字形的十字架吧。四周边缘写满了文字,并不是罗马字,而是“k”、“Ю”、“Ф”、“n”之类的西里尔文字。 耕平不禁发出了疑问,声音则有些尖锐。 “你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商业机密。” 看到亚弓那现在问也无济于事的表情,耕平歪了歪头,却没有闲功夫追问。他慌慌张张地将护符贴满了门和窗子。不仅有钥匙孔,还包括通风口。 来梦也上前帮忙,他们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缝隙之处都贴上了护符。 “这样便能争取一点时间。” 亚弓这么低声说着的时候,她的手里还剩下四张护符。从耕平那里收回了一张,来梦那里收回了两张。几乎与此同时,沙龙的门被敲响了。 “喂,能户。” 这听起来不是假藤崎的声音,而是藤崎的声音。 “能户,你在那里吧 ?回个话呀。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藤崎的声音里带着慌张而靠不住的声音。等隔了两秒的空白,他的音调便为之一变,变成了被恐怖压垮了的尖叫。 “救救我!有怪物,呜哇,我要被吃掉了。救救我,能户,救救我啊……!” 门被猛烈地敲打着、摇晃着。来梦大气不敢出地望着门,然后又抬头看向耕平。耕平表情僵硬,将手放在来梦肩上,没法动一根手指。 iv 行动的则是亚弓。她一边将七张护符塞进口袋,一边缓缓走到门前。 “藤崎君,是吧 ?你记得我的声音吗?” 短暂地沉默过后,迷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啊,亚弓妹妹,是亚弓妹妹吧?” “我已经差不多不再是被人叫作‘妹妹’的年龄了呢。” 亚弓视线朝着耕平和来梦,人依然对着门外放话。 “你是我的狂热粉丝对吗?” “没、没错,正是这样,亚弓妹妹,所以快把这门……” “谢谢你,我都明白了。”亚弓掷地有声、而又冷酷无情地放言道,“既然是我的粉丝,先说声抱歉,请你为了我和我的同伴去死吧。” 没有回音,看来对方无言以对。 “我之后会写首歌来为你吊唁的,请不要迷茫地成佛吧。永别了。” 亚弓转过身,离开了门扉。尽管门外发出了惨叫,她却冷酷地无视之,弯腰坐在了沙发上。来梦看向她,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和小小的愤怒。 “耕平哥哥,这样好吗?” “没问题,来梦。” “但是……” “听好了,来梦,刚才亚弓在门上贴上了护符对吧?虽然我并不是完全了解魔法的构造,不过那些护符对人类来说应该是无害的。藤崎应该是可以打开门走进来的。” 耕平不如说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然而那家伙却没进来、或是进不来,这说明,他已经不是真正的藤崎,而是某个不是人类的东西,伪装成了藤崎。正因为亚弓明白这道理,才那样应对的。她做的事决不过分。知道了吗?” 耕平说完后,来梦已经是一副完全理解并同意的表情了。她点了点头,经过一瞬的犹豫,然后走近沙发,站在亚弓面前低下了头。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亚弓翘着二郎腿,全身深埋在沙发里。她一脸的疲倦,声音却依然爽朗,并上下打量着来梦。来梦站得毕恭毕敬,仿佛眼前的是个面试官。 “那个,因为我误会你了。明明自己的粉丝在求救,你却说得很过分。这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好,就原谅你吧。虽然我基本上不怎么喜欢乖小孩呢。” 亚弓伸出手,轻轻地挠着来梦的茶色短发。来梦和亚弓的脸上浮现出了相似的笑容。 啊啊,看来两个人能相处得很好。太好了。 耕平放下心后,立刻感到疲倦不已。他深深呼了口气,走到了正对着亚弓的沙发前。然后一屁股坐倒,或者说,瘫倒了下去。怎么看,都是他操劳过度了。 来梦极其自然地坐在了耕平的身边。三个人仿佛发了一阵子呆,不过时间并不久。亚弓抬起两只脚的靴子,用鞋跟敲打着地板,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也罢,这样姑且能放下一半的心了。大家喝点茶,小憩一阵吧。” 她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对了,来梦,你肚子饿不饿?” 耕平发觉,别的重要事项还有很多,可这件事则是首当其冲。来梦轻轻按着胃部点了点头。 “管家先生,您能给这孩子一些吃的东西吗?” “明白了。请稍待片刻。” “嗯,不过请别太费心,拣现成的就行。” “也请给我弄点吃的。” “啊,不好意思,请您做三人份吧。” “了解。” 管家的身影消失在了沙龙深处。记得这幢洋馆里应该有厨师,感觉是个女性,不过是不是人类还不清楚。耕平想让来梦的心情放松些。他决定了些和食物有关的话题,可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来梦,我想教你一道新菜。” “什么样的菜?” “它做起来不难。把奶酪片放在切片面包上,烤过之后再涂上蓝莓果酱。” “好吃吗?” “事实胜于雄辩,等回到东京,我就做给你吃。所以我们要平安无事地回去哦。” “嗯。” 这时,耕平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而一旦回想起来自己肯定会羞得面红耳赤。不过,现在因为空腹和疲劳的缘故让思考无法顺利运转。等细胞补充完蛋白质、葡萄糖之后再说吧。 然后亚弓也加入了闲聊。 “我也是,有好几道擅长的菜哦。” “哦,真厉害啊。” “香肠配夏季蔬菜的意面。” “哦。” “香肠配夏季蔬菜的汤。” “不错。” “香肠配夏季蔬菜的热三明治。” “……配料怎么都一样啊。” “没事,因为我喜欢。配料的话顺着季节而变不就行了。” 来梦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嘻嘻笑了起来。亚弓看着耕平的脸也笑了,而耕平被两人引着同样笑了起来。 门外是异形的怪物,一时间找不到逃脱的办法。就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能够笑得出来,对食物发些牢骚。 总算有了闲情环顾整个沙龙。这里和去年夏末待过的房间是同一个吗?没法确信。高高的天花板,比小学的教室还要宽广,家具厚重得有些阴沉,厚厚的装饰玻璃窗上,挂着暗色调的窗帘。给人一种陈旧酒店中某个休息室的感觉。 不到七个月之前,晚夏的那一夜里,耕平和来梦在这间沙龙里应该待了好几个小时。可是,记忆却没法像vtr录像带那样完完全全重放出来。耕平品尝到了心里没着落的滋味。 “那个时候的火灾应该把一切都烧毁了才对。” 而耕平的眼中,却毫无当时的痕迹。是改建过了,还是原本就没着过火,或者,这里是样子一模一样的另一间屋子。 耕平不断在宽广室内扫动的视线,停在了一点上。而它比“点”要大得多。这是个石质壁炉,里面没有点火。耕平不假思索地站起身,看向亚弓。 “怎么了?” “是暖炉,不把它堵上的话,怪物会从那里入侵。” “要用护符吗?” “不用,它们很宝贵。最好尽可能多留一些。” 耕平走近壁炉,来梦也扑上前般跟在他身后。壁炉边上,有一片露出砖瓦的地面,柴火便堆在那里。耕平将几根柴火堆在壁炉里,用纸巾来点火。点火则是用了放在桌上的波西米亚玻璃材质的豪华打火机。来梦也勤快地在旁帮忙,不一会儿便燃起了金黄色的火焰。 “除非想变成烤猪,否则是不会从这里冲进来的吧。来梦,多谢你的帮忙。”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道谢啦。” 手和脚互相交叠,坐在沙发上的亚弓观察着两人的样子,然后仿佛领悟般地说了声:“我懂了。” “什么?” “来梦妹妹和耕平君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会开心。这点我完全懂了。” “…………” “真好呢,耕平君,不会被扔下了呢。” 耕平正要回应时,管家则早先一步推着手推车回来了。 “ 让诸位久等了。请用餐。” 耕平之前也有这种感觉,管家的话很像审判官下的判决,郑重地宣布“无罪”那样。来梦规矩地说出“我开动了”,也是理所当然并且极其自然的反应。 睡眠与进食。休养生息与能量补给。无论是战斗还是逃跑,这两者都缺一不可。睡眠暂且还没有必要,首先是吃饭。 里面下了毒也说不定,这种担心毫无意义。管家若有这意思,早就能毒杀耕平他们几百次了。亚弓估计也这么认为,她也毫无怨言地来到餐桌旁就座。话说回来,要求了免费的饭菜,结果却说什么“里面没下毒吧?”,一定会受天罚的。 管家送来的菜肴据说是“加拿大的魁北克风格”。堆成山的面包加上蓝莓果酱和枫糖浆、烤鳟鱼、奶汁烤洋葱汤、西式腌菜风味的土豆沙拉。当管家在刚烤好的香肠上滴上几滴枫糖浆时,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令来梦的双眼闪闪发亮。 三个人都仅仅为了“吃”这个功能而动着嘴巴,转眼间便将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管家又为亚弓与耕平送来了咖啡,为来梦送来了红茶。尽管不是悠闲度日之时,不过看来能量补给也在心理上提供了余裕。三人渐渐闲聊了起来。 亚弓偷瞄了一眼如同雕像般挺立着的管家,然后低声问道:“我说,这里应该有拜蛇教的七大天使雕像吧?” “在大厅深处的某个角落吧。不过今天还没见过。”耕平也低声回道。 “关于‘拜蛇教’,你怎么想?” “拜蛇教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作为将魔法体系化的道具。” 耕平低声而明快地回答。他的视线朝向门扉方向而去,心里则描绘着门外那些焦躁的“生物”。 “就像操纵了他人的身体那样,‘那家伙’也操纵了宗教的教义。然后,最后都没法继续操纵的话,便弃之一旁。” “知道得很清楚嘛。” “从北本先生那里现学现卖来的。” 耕平这么回答着,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手里端着咖啡杯僵住了,来梦和亚弓则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盯着他。耕平努力不将杯子摔落,把它放回茶盘,然后字如其人地抱紧了头。 “呜哇,我这个该遭报应的、忘恩负义之徒。为什么直到刚才都没想到北本先生。” 让来梦逃出镜子之外是成功了。这一喜悦,加上怪物们迫在眉睫的威胁,早已令耕平的内心处于饱和状态。虽然只是对自己没法从容不迫而感到丢脸,可竟然会将北本先生遗忘。就在刚才,还想着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就是这件事啊。 来梦又带着与先前不同的表情盯着耕平,她的表情令耕平不安起来。 耕平战战兢兢般地向她提问:“来梦,你不是被北本先生叫出来,一起行动的吗?” “嗯,的确是被他叫出来的,不过……” “发生了什么事?不,我也会把之前的事告诉你,你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嗯,知道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亚弓姐姐也是。” “啊,你不用在意我的。” “那么,来梦,怎么了?” “嗯,要从哪里说起呢?对了,来梦和北本伯伯在东京就已经分开了哦。” “哎!?” 这是,门外传来了人声,是假藤崎的声音。他没法冲破护符组成的防御网,看来是放弃攻击,想要改变战术。 “能户,喂,能户,你在里面吗?” 耕平喝了口咖啡,耕平坏心眼地故意回应说:“你谁啊?” “你明知故问。” “如果是藤崎的话,真可怜,已经被怪物吃掉挂了啊。你是幽灵吗?那就照亚弓说的,赶快成佛吧。” 亚弓笑着鼓起掌来,假藤崎则好像无言以对。耕平望向窗外,感觉总有些怪模怪样的身影在蠢动。他紧张了起来,不过有护符的力量在,对方没有入侵的样子。壁炉里火焰烧得正旺。姑且没问题,当他这么想时,假藤崎打破了数秒的沉默。 “你知道什么叫做邪恶吗?” 他的口气仿佛就像一个耐心教导愚钝学生的老师。 “让我来告诉你吧。所谓邪恶,就是对不公正的神明所提出的异议。真是的,有史以来,神明做过一件公正的事情吗?如果有,请告诉我。” 至少一次还是有的吧,耕平觉得,不过并未说出口。要是对方让自己举出证据来,那也很头疼。也不是非要将人类的历史梳理一遍。再说了,好容易才开始听来梦述说经过,假藤崎却从中妨碍,实在是想要发火。当然,对假藤崎而言,他可没有义务体谅耕平的心情。 “我不知道神明是不是公正。可是,你就公正了吗?对我和来梦来说,这点更重要。” 即使拥有庞大的魔力,也并不意味着其人格气量也与之相称。不,不如说正相反,魔力成为了将人捆紧的毒链,歪曲了人的观点,扭曲了人的思维。魔力愈是强大,猜疑心便愈发增长,嫉妒心愈发膨胀,想要控制、惩罚他人的欲望也愈是巨大。让人惊讶的是,这与俗世的权力何其相似。 “你说出来的话真是冠冕堂皇哪。” “这是北本先生教育的成果。” 耕平故意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了北本没有与来梦共同行动,而觉得可以获得相关的情报。 “北本吗。那个多管闲事、浅薄而又多愁善感的浪漫主义者、与时代脱节的正义使者、多嘴多事老不死。” 假藤崎的语气中饱含着深深的憎恨与狠毒的心念。耕平在这一压力下差点向后畏缩,不过总算是站住了脚。 “你有什么资格说北本先生的坏话。” “关于资格之类的,我没必要取得你的许可吧?就算没有资格,也有怨念在。” 好像连咬牙切齿的声音都夹杂在话语中。 “因为他处处都在阻挠你是吧?” 耕平竭尽全力地将恶意掺杂进话语。 “北本先生既不是超人也不是圣人。你在这样一个普通人的妨碍下却没法达成目的,这么看来,你的力量也不过尔尔呢。” 门外又一次沉默了。虽然舌战胜利了,可耕平却一点不开心。自己被关在沙龙的现况仍未改变。门内的人与门外的“物”,一墙之隔的双方究竟哪边能发现胜机呢?攻防战才刚开始。 第六章 夜仍漫长 i 上个星期,在北本家,来梦曾和耕平进行过下面这番对话。 “到了春假的时候,来梦你就不再是小学六年级了吧?” “不过还不是初中一年级呢。” “嗯,是初中零年级。” “啊哈哈,真奇怪。不过这么说来,耕平哥哥你呢?” “大学一点五年级。” 值得庆贺的是,自己没丢什么学分,可以顺利地升上二年级。和同年级的藤崎他们比起来,自己又是博物馆学、又是图书馆学,上的课目更多,因此期末考试也着实辛苦了不少。考虑到今后,没有比丢了学分而重修更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所以自己的心境便是:“不求高分,只要能正好及格取得学分就行。” 就算在期末的假期期间,耕平也有许多应做的事情。虽然耕平制订了计划,预定在假期结束时考取汽车驾照,不过这种琐事还是应该早些解决掉。话说回来,一旦来梦身陷危险,就算是无证驾驶,耕平也一定会开车疾驰。 在大学毕业之前,耕平都是从双亲那里获得生活补贴。双亲既是经济富裕,又抱有因为耕平早已放弃继承权而对他进行补偿的想法。因此在新年之际,生活补贴的金额总是比报纸上调查出的平均金额多出三成。除此之外,也收到了来自恐怖幻想文学馆的打工薪水。若是耕平有心,便可以过上与学生身份毫不相称的优裕生活。 不过,他并没有这种“心思”。耕平开始存起了钱。并不是想做一个守财奴,和朋友们相处时也自然会花钱。他只不过想在万一之时,能保证资金能让自己随心所欲地使用。直到不久以前,耕平拿到还只是平均金额的生活补贴。而当他发觉这些金额增加的时候,也并未想要将其退回。 父母能心安的话就行,他这么认为。如果耕平硬是拒绝增加补贴金额,那么双亲会认为连自己最起码的一片厚意都被次子拒绝,说不定还会因此伤心。 耕平还没有顽固到这种程度。尽管不可能真心互相理解,可至少想保持能说出“谢谢你,帮大忙了”之类程度的关系。并且实际上,能尽可能扩大自己的行动自由则是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 耕平能拥有这样的心境,是北本在有意无意间说服了他的缘故,并不是一次或两次就说服的。尽管耕平觉得北本先生的意见并不总是百分之一百正确。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确有着比耕平的想法更稳妥的说服力。手机便是其中一则小小的例子。 对于耕平而言,今后几十年(说不定还会更久)间都抱有守护来梦的责任。不管客观情况如何,至少其本人这么坚信着。为此,耕平必须让自身成长、成熟,提高自己的判断力,培养自己的洞察力。 “无论何时都不想成为大人。” 耕平对于部分同龄人的这种想法感到难以理解。当然,人各有志,可耕平还是想尽快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行使自己的权利,行使“履行职责”的权利。 希望成为大人,在这点上来梦也是一样。不过,她的着眼点比耕平更加遥远。 ……这天傍晚,来梦的一天正要平稳地结束。 小学里举行了结业式的彩排,对着下个月终于要升至初中的六年级学生,校长发表了一篇漫长的训话。 “因为是彩排,今天就只说一半吧。” 校长一脸遗憾地走下讲台,六年级学生们则夹杂着叹息声鼓起掌来。为什么在日本没有演讲简短的校长呢?不,或许会有,但不知为何,好像谁都没有碰到过这种人。 结业式这一天,也是来梦离开福利院,开始住进北本家里的日子。可以毫无顾虑地与“耕平哥哥”见面。想到这点,来梦的心中和脚步便雀跃了起来,根本压抑不下来。 来梦所居住的福利院的院长是个以公正为宗旨,并对此迷信不已的人。对于受到北本庇护的来梦,有时反而会对她更加严格。当然体罚、或是单方面的训斥是不会有的,但对她的限制却变多了。 “没办法哪。来梦我还有耕平哥哥和北本伯伯,所以要比其他小朋友忍耐更多才行。” 来梦决定这么考虑。不管如何,今后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了。 在各种各样条件的包围中,来梦没有显露出欢呼雀跃、一脸得意的神情。不过从一些人看来,也觉得她“不像小孩子,有城府。”对于一名六年级的小学生来说,人类社会对她并不轻松。 来梦没有马上离开学校,而是去了趟图书室。“耕平哥哥”毕竟是日本恐怖幻想文学馆的见习员工,而对于担任他助手的来梦而言,要是不把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系列呀、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之类的书看完,就会“对将来产生妨碍”。当然,来梦原本就喜欢读书,这只是加上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图书室上锁了,大门上贴着一张写有“因期末整理休室”的纸。来梦沮丧了起来。差不多还有八册书没有读,只能去区图书馆或是圣路加大学附属中学的图书室读了。恐怖幻想文学馆的藏书对于来梦而言仍有些晦涩。虽然也有“看这书还太早”的说法,不过这与“晦涩”在意思上还是有些差别的。 两周之后,来梦便会穿着圣路加大学附属中学的西装校服参加开学典礼。必须得穿上百褶裙才行,可“耕平哥哥”明明坚信来梦是个绝世美少女,却抱着自己不适合穿裙子的成见。在这一点上,他也没有让步的想法。对于来梦来说,虽然有些不愿意承认,不过自己喜欢穿易于行动的短裤或休闲裤也是事实。所以对于自己穿着制服展示给耕平看的那一天的来临,她虽然满怀期待,可也有些害羞、更有些许不安。 步行十分钟左右,穿过冷清的住宅区,回到福利院,然后走过标有“罗汉柏学园”的大门。院子里唯一的一棵粗壮的樱树已经开始结蕾了。 在玄关脱下运动鞋的时候,来梦发现了一双黝黑锃亮的皮鞋,还是少有的男鞋。来客人了吗? “我回来了!” 充满精神地说完,走廊上传来一阵拖鞋的响声,随即出现了院长的身影。 院长是位六十多岁的女性,据说她为了儿童福利事业奉献了全部的人生。一头灰发、身材消瘦,不苟言笑。虽然性格冷淡,不过她可论清廉的代名词,多次受到过东京都政府或区政府的表彰。福利院最大的赞助人是北本,可就算面对北本,不能让步的地方她也顽固地决不通融。 北本在鉴定人物方面有独树一帜的想法,所以才选择将初恋对象的孙女来梦,托付给了耕平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对于院长,估计也是同样。 “你捐得越是多,那位‘罗汉柏学园’的院长就越不会听你的话呢。” “嗯,所以我才信任她。” 关于这点,耕平略有些不同的意见。院长会不会为了让别人赞赏她而故意装作公正无私的呢?——他这么认为。可就算如此,院长并没有虐待过来梦,所以也没有责难的理由。 “老师,我回来了。” 来梦没想到,院长竟然会出来迎接自己。她有些紧张地鞠个躬后,院长带着比以往更加生硬的语气,告诉了一件令她出乎意料的事情。 “北本先生来了。立花同学,他想要见见你。马上来院长室吧。” “立花同学”这称呼自然指来梦。哪怕对方是小学生,院长也会顶真地用姓氏来称呼。 关于北本先生,来梦想不出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当然不是想避讳他。说不定“耕平哥哥”也跟着一起来了。她这么想着走向院长室。 甫一看到北本的脸,来梦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只见他脸上毫无血色,给人疲惫不堪、弱不禁风的感觉。他眼中的光芒、 皮肤的光泽都消失了,衰老得甚至让人觉得比起“伯伯”来,“爷爷”这称呼更适合他。不过他一见到来梦,还是尽可能努力露出一张笑脸来。 “这么突然真是抱歉,来梦,你可以跟我走吗?有些事我不太方便找耕平君呢……” 不能什么都依赖“耕平哥哥”。耕平不在的时候,来梦必须自己作出判断,采取自己觉得最好的行动。不能一味处于被守护的一方,必须和耕平一同战斗。当北本先生困惑、为难的时候,必须帮助他才行。所以来梦马上下定了决心。 “嗯,我明白了。院长,我要出去一阵子。请允许我外出。” 院长不情愿的表情明显地写在脸上,可与来梦同行的是北本,而来梦又是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最终,在这两方面的压制下,她还是同意了。 匆匆准备好行装后,来梦与北本走出了福利院大门。口袋里放着耕平给的电话卡。耕平本想给她压岁钱,可现金的赠与是被禁止的,于是至少为了在必要时刻能取得联络,耕平便周到地给了她这个。而对于来梦,不管有没有实际使用过这张卡,她还是把它看做一种护身符。尽管只是一张电话卡,其中却寄托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北本沉默寡言地带着来梦坐上了出租车。来梦几次问他“不要紧吗?”,他都点着头回答说“啊啊,不用担心”。无意义的应答最终让来梦也沉默了下来,少女唯有眺望车窗外不断流逝的大都会夜景,以及北本那映照在车窗上的虚弱侧脸。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抵达了“奇迹广场”的正门。这里是东京都内最大的游乐园。走下出租车,北本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门票进了游乐园。“我们马上就要闭园了。”他无视工作人员困惑的话语,快步走进园中。 到了这时,来梦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怀疑与不安,她借上厕所的名义跑进了公用电话亭。刚把从耕平那儿拿到的电话卡插进电话,卡片便被吐了出来。当她总算注意到“本机为新式电磁卡专用机型”的文字后,又慌忙飞奔向相邻的电话亭。一面体会着高速的心跳,一面按下按钮,当听到耕平的声音时,心中一阵宽慰。 “耕平哥哥!?我和北本伯伯在一起哦。” “但是”,当她想这么接着说下去时,一道如同沙尘暴般的浊流隔开了来梦与耕平。将卡片从电话中抽出来,然后再插进去的时候,来梦回头一望,只见北本蹒跚着迈出了脚步。好像是等不及来梦了。 来梦立刻当机立断。在这里看丢“北本伯伯”的话,可就没脸见“耕平哥哥”了。来梦飞奔出电话亭,追着北本跑去。她开口呼唤,北本便回头呆滞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举起手指向了镜子屋。 来梦稍稍有些犹豫。这儿镜子屋里的回忆可不怎么愉快。去年秋末的某夜,她和耕平被众人追逐,逃进这里后便被卷入了异世界。 那时并非独自一人。今天晚上也不是一个人——仅就形式上而言。来梦握紧了口袋中的电话卡,与北本肩并肩地走向了没有其他游客的镜子屋…… ii 听了来梦的话,耕平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来梦并没有像耕平那样陷入危险的境地。当然,她在镜子对面的异世界里差点被怪物袭击,不过最终还是毫发无损地重逢了。真的是太好了。不过,还有另一半的不安,便是来梦没有与北本先生在一起这一事实。并且,来梦明明在昨天夜里给耕平打的电话,耕平却是到了今天才接到。 北本先生现在究竟在哪儿呢? 新生的谜团意味重大。话说回来,北本先生为什么要把来梦带出门呢?就算是为了寻求之前提出疑问的答案,也必须找到北本先生才行。能想到的是,假藤崎知道北本先生的去向。再略微跳跃性地思考一下,北本先生说不定就在这幢庄园的三楼。 “三楼啊……” 亚弓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她那锐利的视线仿佛射穿了二楼,直达三楼。 “只不过是爬上三楼,却碰到这么多阻碍。这么看来,实在是感觉那里有些什么秘密呢。” “你也这么想啊。” 如果这次没能与北本先生一同回到东京的话,就没法达成与养子典夫的约定了。自己也无颜面对北本夫人。可是,又想将来梦尽可能早地送回东京。她一个人能回得去吗?先送来梦回去,然后自己再独自返回黄昏庄园吗?这样做来梦会同意吗?而且亚弓又该怎么办? 仅仅过了数秒,耕平便陷入了极度的困惑中,无法定下主意。突然,来梦的嗓音击穿了他的困惑。 “耕平哥哥,水!” 一瞬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水从壁炉中满溢而出,激起水花漫到了地板上。火焰自然被浇灭了,几根已经一半炭化成黑色的柴火在水的包围下滚落出来。有谁从烟囱口,往壁炉里灌入了大量的水。 “要来了!” 随着耕平的话音,一个极其沉重的声音从壁炉中传来。一个浑身是水和煤灰的苍白肉块,从壁炉里翻滚了出来。 唧唧唧! 猪人一边大声发出刺耳的威吓声,一边站起身。它那黄色的双眼射出了凶恶的目光,前肢在半空抓挠着。 “退后,来梦!” 耕平对来梦说着,跳过沙发的靠背,把沙发作为障碍物与猪人对峙。 要是餐具没有收拾掉就好了,无论是餐刀还是餐叉都能用作武器。当耕平这么懊悔的时候,亚弓则挥起了手腕。咖啡杯飞在半空,然后砸在了猪人的脸上。猪人发出了咆哮。亚弓转过身跑向门扉。她的手刚碰到门把,便马上被耕平阻止了。 “别出去!” 门外拥挤着数量更为众多的敌人。它们正舔着舌头埋伏在那里,等着耕平一行人主动打开门,飞奔出来。而在室内的话,只要注意壁炉,就不会腹背受敌。 暖炉中又一次传来沉重的响声,震响了地板。 虽然不想去看,可也没法不看。浑身沾满水和煤灰的第二只猪人,正踢开柴火站起身。它的双眼充满了恶意,并发出咆哮猛地站了起来。 接着怪声的,则是痛苦的哀嚎。猪人按着额头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壁炉中。在它站起身的一瞬间,额头猛地撞上了壁炉的顶部。 如果现在还有些许闲情的话,耕平看到敌人愚蠢的失态一定会笑出声。不过,第一只猪人正向自己冲来,首先得保护好自己才行。 双手搭上桌子。这张胡桃木材质的古典风格桌子比预想的要重得多,不过还是用尽全力将其翻立起来。猛冲而来的猪人想要避开,却失败了。它没法将速度完全降下来,于是高举着左右前肢撞上了桌子。不仅如此,即将翻倒的桌子顺势带着全部的重量,向着猪人后肢的脚背部分摔去。 咆哮响彻全室。这次是痛苦的咆哮。后肢被沉重的桌子压着,猪人没法移动分毫,而只能疯狂地挥舞着前肢。面对这一预料之外的状况,耕平马上加以利用。他进一步压住横躺着的桌子。亚弓与来梦领会了他的意图后,也来到耕平的左右助他一臂之力。 “嘿呀!” 三人同时发出声音一压,桌子便完全翻倒成了底朝天的样子,将动不了身的猪人全身都给压住了。 “你们两个就这样站在桌子上!” 耕平一边作出指示,一边跑向壁炉,捡起一根滚落在地上的柴火,对着刚站起身的第二只猪人的侧脑用力抡去。猪人呻吟一声,便翻着白眼瘫倒在了地上。大概引起脑震荡了吧——如果它有脑子的话。 “真可惜,你的突然袭击都漂亮的失败了哦。” 亚弓对着门的另一侧喊道。 一瞬之后,传来了假藤崎恶毒的嘲讽声。 “蠢货,你以为自己赢 了吗。如果想永远窝在这里,就随你便吧。反正这边随时准备着,看准时机再发动攻击。没法安睡、没法休息,看你们还能撑多久。” “现在的情况是对你们这边压倒性的有利呢。恭喜啦。你们接下来想做什么,我们可要讨教讨教。不过,从烟囱发动攻击是没用的哦。我们只要等候在壁炉前就行了。” 没有回应。是气得说不出话了呢?还是在考虑新的攻击方法呢? “那么,怎么办?” 亚弓站在上下颠倒的桌子上,问向耕平。被压在底下的猪人看来没法推开加上了两个人重量的桌子。 耕平早已下定了决心。就算坚守到底,之后也没有前途可言。假藤崎话中有一部分是对的。 “它们给了我提示。从烟囱内部爬上去。” 耕平指向壁炉,只见来梦瞪大了双眼,亚弓则耸了耸肩。 “你打算一直爬到三楼吗?不太可能办得到呢。” “我可没那么自信能爬到那儿。最多到二楼为止。从二楼的壁炉那里爬出来,然后从楼梯登上三楼。”耕平挥动起双手,“绕到它们背后,直接攻击老巢。如果我们不主动出击,现状、没错、就无法打开现在的局面。” “是吗,这样的话来梦我也做得到呢。” 来梦充满精神地回应。耕平理解了她话中的含义后,变得稍微有些慌乱。自己去冒风险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可不能让来梦也跟着一起来冒险。 “不,来梦你就待在这里。我马上就会回来,你就在这里和亚弓姐姐一起等我。这样也更安全。” 来梦摇了摇头,直视着耕平的双眼。 “我要一起去。我不要再和你分开。” “来梦,你要听话……” 亚弓发出笑声打断了耕平那缺乏说服力的话语。 “女生一旦下定了决心,男生可就无力阻止了哦。再说了,根本没有证据说明留在这里就是安全的对吧。” “……我知道了啊。” 耕平不得不听从了女生们的意见。 iii 亚弓将手伸进口袋,对着来梦点了点头,走下了桌子。依然被压在桌下的猪人一动不动。亚弓从口袋里拿出那捆纸,纸束已经十分薄了。 “一张护符给你。” 耕平又一次注视着亚弓递来的护符。 “一张给来梦妹妹。” 来梦也拿了一张护符。来梦收下后,正面看看,背面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说:“谢谢。让我来用也有效果吗?” 当然,亚弓回答。 “虽然不是万能的,不过根据使用情况也能起作用。虽然用在那些猪人身上有些浪费,如果使用的话,它们会当场化成灰的哦。” “不过,一定要用的话,还是在收拾猪人们老大的时候使用更好呢。” “没错,就是这气势,来梦妹妹。收拾掉它们吧!” 耕平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他觉得要是说出口,实在是有些不知趣。不过,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说。耕平还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谢谢你做的一切,妮娜。”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亚弓的双眼凝视着耕平。目光更加强烈地射向耕平,将他压倒。过了一会儿,亚弓张开口,极其冷静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再怎么迟钝也会知道。这种基里尔文字……妮娜是俄罗斯的魔女嘛。” “原来如此。也罢,如果太过迟钝,连这样都完全不明白的话我也会头疼,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 来梦盯着这么说着的亚弓的脸,继续问道:“妮娜?真的吗?你像之前那样,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吗?” 来梦话中的“之前”,是指三个月之前,在去年年末的时候。俄罗斯的老魔女妮娜借用一个女声乐家的身体,出现在来梦和耕平面前,帮助两人脱险。 “有些不太一样哦。我就是我,小田切亚弓。不过,妮娜正通过我的眼睛、耳朵和鼻子,掌握着情况。她见我所见、听我所听、感我所感。并且会在必要的时候提供指示,从头脑到头脑。” 亚弓用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来梦张开嘴,又什么都没说闭上了。亚弓则与来梦相视着轻轻一笑。 “所以说,现在的我是魔女妮娜的徒弟兼代理人。” “是这样啊……”耕平大叹一口气,“不过,究竟因为什么缘由,你才认识妮娜的?” “当然有个中缘由啦,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我们现在有这闲工夫听我的长篇大论吗?” “……啊啊,没错。” 耕平苦笑着回头望向厨房,想着不知是第几次了。 “管家先生,这壁炉的内部可以上下攀爬的吧?” 为了打扫猪人们而走进沙龙的管家眉头皱都不皱地回答道:“虽然不太容易,不过是可能的。为了打扫烟囱的人,里面各处都安有把手和落脚点。话虽如此,可也只是将一些砖头砌得向外凸出一些罢了。” “这就够了。谢谢你。” “虽说是客人您的个人喜好,不过说实话我并不推荐这么做。这不仅比楼梯危险得多,各位的衣物也会弄脏。” “……谢谢提醒。” 和亚弓说的一样,时间宝贵。耕平整理好呼吸,走近了壁炉。他拨开横在地上的两根柴火,屈身钻进壁炉,仰头向上方望去。弯下膝盖后,烟尘、煤灰和水立刻在裤子的布料上留下了污渍。没办法,穿着服装去冒险,洗衣店就不会失业。 检查完成后,耕平回头看向来梦。 “来梦,怕吗?” “我已经见过更可怕的东西了哦。” “的确也是。” “所以,我还挺平静的。不用担心。” “还”这个字里饱含着真实感。耕平微微一笑,摸了摸来梦的茶色头发。 这是出发的信号。 壁炉内部宽200公分、深150公分左右。到了烟囱部分,便成了边长60公分左右的正方形。尽管不轻松,可穿行在其中还是做得到的。猪人们是途中什么都没撞到,就摔下来的。 耕平用手指确认好突起部分的位置,然后将身体提了上去。接着用脚尖摸索突起,将脚踏在上面,再用手摸索上方的下一个突起。五次、十次,平凡地重复着这些动作。 对于耕平而言,来梦是他勇气的源泉。就算被人说成是“相互依赖关系”,那又于我何干?只要这孩子在身边,自己就能发挥超出原有的力量,也不可能会误入歧途。 对于耕平而言是这样。那么对于来梦而言呢?现在暂且不论,将来,经过漫长时光之后,自己对于来梦而言,是必要的吗?自己能成为必要的人吗? 这是个极其重大的问题,不过,这可不是在烟囱里攀爬时就能得出结论的。大概要经过更漫长的时间,积累了经验之后才能知晓。现在只要将来梦从这个怪异的世界中拯救出来。若是不摆脱现在的危机,将来便无从谈起。 在耕平面对的前方,砖瓦的壁面中开了一个口,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空间。是通往二楼壁炉的短小烟道。烟道朝着壁炉的方向略向下倾斜,估计是为了防止烟尘逆流。上下左右的尺寸与烟囱本身并无二致,前后长度约为100公分。 稍许考虑片刻,耕平双手搭住烟道顶部,提起双脚伸进了烟道。虽然不是特别光滑,可他还是通过滑下滑梯的方式钻出了烟道。估计裤子的屁股部分一定是墨黑一片了。 耕平向着壁炉外张望。不知道这是什么房间,不过并没有感觉到人或是其他生物的迹象。好像连看守都没有。 真是群蠢货。耕 平刚这么想,便立刻告诫自己:这一定是多亏了妮娜的护符,不能自鸣得意。 耕平将上半身探进烟道,催促来梦和亚弓。来梦马上按照他说的从烟道中滑了下来。耕平抱住她的腰,将她轻轻送进了壁炉。接下来是亚弓。虽然情况紧急,不过两人望着对方沾满煤灰的脸,不禁苦笑起来。更不用说,屁股一如所料都是墨黑的。 穿过从家具摆放上看感觉是谈话室的房间,轻轻推开房门。右手方向有个人影,是鸡头男。当三人屏息走出门外,正在寻找楼梯的方位时,鸡头男回过了头来。它的嘴巴大大张开,发出了惊讶和威吓的吼声。 被发现了! 耕平马上朝反方向指去。亚弓弹起身跑了起来,来梦则紧追其后。耕平守在最末尾奔跑着。 鸡头男紧追不舍。 iv “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上来的,不过、咯咯、我可不会、咯咯咯、让你们肆意、咯咯、妄为!” 鸡头男怒吼道。它刺耳的声音有时会沙哑,是还没有习惯发出高音的缘故吗?地板在鸡头男沉重的靴子下咚咚作响,它的双手有如翅膀般张开,追逐着耕平。 充满残暴恶意的手就要抓住耕平的后襟,就在这一瞬间,有个长长的物体撞上了鸡头男的脚。 鸡头男摔了个跟头。它一脚踢向半空,右肩撞在地板上。耕平使用念动力,将直立在走廊一角的古典风格烛台扔了过去。 “耕平哥哥,没事吧!?” “当然!?” 耕平多少有些虚张声势,不过他在短时间内精力充沛地回了话,让来梦放心。 鸡头男总算直起了身子,却站不起来,正双手捂着喙呻吟。摔倒的时候,它的喙好像猛撞上了地板。这种痛苦估计不是人类能够体会得了的。 三人继续奔跑在走廊上。不对鸡头男的痛苦表示同情的,不仅是他们三人。大群猪人也争相发出凶恶的咆哮,踏得地板震天响,紧追在三人身后。 耕平抬头看向天花板。 吊灯大幅摇摆起来,吊索随之断裂。拖着数根铁质尾巴的沉重玻璃团块呼啸着风声掉落下来。它落在猛冲的猪人面前,卷起了一阵碎片和尘埃。猪人们踩到锐利的碎玻璃,纷纷发出怒吼和哀嚎。 用厚厚的靴底踩碎玻璃片,现在是鸡头男追了上来。它的表情狰狞,看来是依靠憎恨忘却了痛楚。 “你这么一心攻击我们又有何用?” 耕平怒吼道。毕竟用意念的力量切断了吊灯的吊索,呼吸还是打乱了。 “不是还有其他应该憎恨的对象吗?是谁把你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鸡头男两眼闪动光芒,看来它仅有的理性在耕平的询问下被强烈地激发了出来。它一阵愕然,停下了动作。 “咯咯咯……没错,是谁把我变成这样子的?是因为谁……咯、才变成这样的……” 鸡头男充满血丝的视线不停翻动,仿佛在寻找看不见的敌人的所在。这时,重新站起身的猪人们又蜂拥而至。被卷入疾驰猪群鸡头男呼喊道:“别靠近我,你们这群猪。我才不是你们这些蠢货的、咯咯咯、同伴咯咯……” 虽然它悲愤地大声疾呼,可从一个不明事理的人看来,只会觉得是幅怪诞的漫画。在互相纠缠、互相冲撞中,猪人们正不断逼近。 耕平一边奔跑着,一边向亚弓搭话:“那家伙,变不回来了吧?” “如果变回来了,你觉得他会痛改前非、改恶向善吗?” “我可不会这么过度地期待。” “反正不管怎样,那种性质恶劣的魔法只有施法人才解得开。虽然同情别人是很好,不过可别忘了优先次序啊。” “我知道。” 事到如今,根本没有必要确认。自己不先得救就无从谈起。 视野的一角,有粉红色的波浪在摇曳。反射性地往那儿一看,只见一个巨大的果冻状物体正从横向交叉的走廊中推涌而出。 是那只从镜子中跳出来追逐来梦的怪物。虽然无意间忘记了它,不过既然它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原来的世界,那就只有在这幢洋馆里徘徊了。假藤崎要是解决掉它的话,对耕平一行而言正好不过,然而世上可没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情, “怎么办,耕平君?” “别管那种杂碎,由它去。” “话说得真漂亮。” 的确,话说得真漂亮,听起来好像是从战略角度上决定置之不顾。而事实上,只是因为没有对抗的手段,只能回避战斗,一味逃跑罢了。不过,打一开始,耕平一行的目的就不是消灭这只粉红的怪物。所以避开无意义的战斗,根本不必对此感到可耻。 怪物行动笨拙,多余的动作很多。胡乱撞上墙壁、将挂在墙上的绘画撞飞、带倒花瓶、弄翻花架。反而妨碍到了猪人们的前进,此时三人终于抵达了楼梯,来梦打头率先一口气冲了上去。 从三楼向下俯视,只见这群怪物只是拥堵在楼下发出怪叫,却没有爬上楼梯的意思。 “没有追上来呢。” “它们是没法上来吧。” “为什么?” “天知道,对我们来说正好凑巧,所以就别打破沙锅问到底啦。” 三人向着三楼的走廊张望。走廊向前不断延伸,长度和深度都看不见尽头,唯有寥寥数枚橘黄色的灯光放出摇曳飘渺的光芒。与其说它们照亮了走廊,不如说只是在强调走廊的昏暗而已。 “和之前比起来,怎么样?” 亚弓轻声问道。耕平左手轻轻搭在来梦的左键,凝神细看,却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 “不知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外表上的变化……再说,那时也没有走上来过。” 将记忆重放成影像。在强风暴雨中,一个头上卷着绷带的年轻人,手抓着窗帘布编成的绳子,攀爬在洋馆外壁上。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耕平知道,为了帮助某人,自己就能够做到这些。自那以后,耕平的人生便为之一变。 “要上了。” 耕平的这句话一半是对着自己在说。他一脚踏入了走廊。来梦在右侧、亚弓在左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每走一步,心跳声便与脚步声同时响起,仿佛在耕平的内心世界里轰鸣作响。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还没走到最终关卡呢。 走廊的右侧,有两扇左右对开的沉重门扉。耕平走到三步远的距离,站在了它的前方。 “就是这间。那家伙就在里面。” “那家伙啊?”亚弓低声问道。 耕平也同样低声回答:“没错,立花和彦。” 这是第二次从口中说出这名字,而与此同时,耕平的背后激起一阵冰冷的战栗。来梦小小地吸了口气。立花和彦。拥有这名字的人,是来梦名义上的父亲。他是来梦亲身父亲的弟弟,是令来梦的母亲丧命的男人。 并且,恐怕还是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第七章 幻影房间 i 雷鸣声仍在忽近忽远地轰鸣,世界时不时被苍白的闪光填满。雨声也在反复的强弱变换中,仍然持续不断地在下着。 现在几点了呢?尽管考虑毫无意义,可耕平还是想了想。在上野站与恐怖幻想文学馆的众人告别,感觉已是半年甚至一年之前的事情了。他觉得,现在所面对的夜晚,既漫长又广袤、既深沉又浓厚。无论何时、无论何处,他们都被关在其中,得不到释放。 “那么,就强令你释放。”耕平在心底里宣告,“而且是永远地。绝不让你干涉我们第二次。” 决心坚定不移。可就算这样,耕平还是没法马上推开门。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决心是正确的,不过对战术上的正确性则并不一定有信心。这样做可行吗?失误是没有,不过还有其他方法吗? 来梦抬头望着耕平。她伸出双手握住了耕平的一只手,将它包裹在掌心。 “不要紧的,耕平哥哥。” “不要紧吗?” “不要紧。” 来梦注视着耕平的眼睛。少女的瞳孔中充满着力量,虽不激烈,却又坚强无比,深邃无比。她双瞳的力量将驱散所有恐惧,令揶揄与嘲讽失去力量。 “不要紧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 一瞬间,耕平说不出话来。身边的亚弓也瞠目结舌地看着少女,哑口无言。来梦毫不畏惧,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诉耕平:“因为你保护了我,所以我也要保护你。所以不要紧的,大家都不会有事。” “来梦……” “这话是不是很奇怪?” “怎么会奇怪……我很高兴呢。” 耕平总算回应了少女,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了来梦头上。欣慰,以及不逊于其的自豪,令一股温暖和热情自他的心底喷涌而出。使命感与勇气充满全身,令他觉得,无论前方是怪物还是恶魔,自己都能一脚将它们踢翻。 无言地在旁注视着两人的亚弓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门扉伸出手去。 “那么可以了吗?我要开门咯。” “等等。” 耕平的阻止,自然令亚弓感到一阵怀疑。她无言地瞥向耕平。耕平走上前,回答了她的疑问。 “我来开门。女性军团请稍微退后两步。” “原来如此啊,那么来梦妹妹,我们这里就给骑士大人点面子吧。” 亚弓抱着来梦的肩向后退去。耕平努力露出一副值得信赖的表情,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放在门把上。 开这门,是用推的还是用拉的?耕平想不起来了。记得不是自己开的,而是某人帮忙开的吧。他没什么把握,不过还是用上力气试着慢慢向前推。 门一开,新的一股冷气便泄了出来。虽然是“新”的,不过并不新鲜。耕平将头伸过手腕,向房间内探视。来梦并不大声地细语道:“就是这间房间。我过去总觉得很像校长室呢。” “形容得真贴切。” 听了亚弓的意见,耕平也有同感,不过并没说出口。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昏暗,那么这里便是浑浊的灰色。空气中的每一颗粒子,仿佛都附有令人不快的毒素。可就算如此,也不得不进入房间。 耕平、来梦、亚弓按着顺序走进房间。门在背后发出响声关上了。因为已经事先预料到了,所以也并未惊慌。眼睛慢慢适应了之后,便能看见厚厚的窗帘、以及带有玻璃门的书架。 巨大的书桌之后,坐着一个人。他毫无站起身的迹象,三人的视线集中到了他身上。 “来梦,是那家伙吗?”耕平压低了声音,“去年夏天,你在这房间里遇到的,是那家伙吗?” 来梦凝神细看,当发觉毫无意义后便摇了摇头。 “不知道呀。因为,你看,那个人……” 来梦说的很对。坐在桌后那人的服装,无论是来梦还是其他两个人都能看得到。他穿着看起来很贵,却没什么特色的暗色西装三件套,不过脸却看不见。就算有脸,那张脸也被白色的面具给完全遮住了。向上吊起的黄色双眼、尖锐三角形状的鼻子、半月形的红嘴。这张嘴一动不动,却发出了嘲笑般的声音。 “真是辛苦你们了,来到了这里。” 耕平发出了质问,问题和问假藤崎时一样。 “你是谁?” “看了都不知道吗?” “我可不想知道。快自己报上名来。” “明明是自己闯上门来,不觉得有些厚颜无耻吗?” “到黄昏庄园来……跟我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吧?所以我才来的。” “啊,是啊,这真是抱歉了。” 带着面具的人发出了笑声。耕平很想跑上前把面具给扯下来,最终还是忍住了。说不定这面具就是个陷阱。他沉默着,等待面具人的下一句话。 “那么对于客人,就允许我以东道主的礼仪来招待吧。首先请用茶,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诸位已经在楼下喝得够多了,就省略这一步吧。” “那位管家先生怎么会服侍你这种人,真是无法理解。” “并不需要你的理解。对我而言,为什么那位美丽的小姐会与你同行,同样令我难以理解。也罢,问了也是无济于事。” “正是如此。” 这是亚弓冷冷发出的声音。 “事已至此,虽然不知你为什么还在装腔作势,打开天窗说亮话又如何呢?我们可没时间奉陪你那些把戏,大家都很忙的。” “别着急。你们还有时间,至少比我多。” 面具人轻轻扬起手,制止了正要开口的耕平。 “请观赏一个余兴节目吧。没错,你们还有时间,还有未来。但是,未来并不唯一,而是从现在这条树干上分出的无数根树枝。试着看下其中的一根树枝吧。” 面具人动起手指。周围的景象暗了下去。不多久,耕平一行面前慢慢浮现出了影像。 ……季节不知是春季还是秋季,这是个吹拂着舒畅微风,清爽晴朗的下午。在被行道树环绕,贴着装饰地砖的步道上,一对男女正肩并肩地走着。男性随意地穿着衬衫,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岁和三十岁之间。女性大概刚过二十岁,有着一头带有和缓波浪的茶色及肩发,戴着贝雷帽,穿着乳白色的套装西服,胸口抱着素描本。 耕平毫无理由地便理解了。啊,那是十年后的来梦和自己。 看起来关系很好,过得快乐而又幸福。太好了。已经结婚了吗?不,形式怎样都行。充满生气的眼瞳、温柔的笑脸、淡玫瑰色的脸颊,来梦跟自己往最好的一面预想的一样成了个美女。男性那边——也就是自己,虽然随便怎样都好,不过他正在说着什么。就听一下吧。 “我现在都无法相信呢。想不到你竟然能用那部作品拿到黑岩泪香奖*哪。明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参赛的。” *译注:黑岩泪香是日本明治时代著名思想家、作家、翻译家、侦探小说家、记者。文中奖项为虚构。 “所谓‘无欲者得胜’哦,耕平哥哥。” 看来来梦就算成了大人,说话措辞上也和现在没啥两样。 “侥幸中奖也要有个度啊。” “不过第二作也卖得很好,获得的评判也不错不是吗?” 耕平笑着,轻轻拍了下来梦的贝雷帽。 “第二作之后便是第三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话说来梦,绘本这边怎么样了?” “嗯,明天要和新来的编辑会面。” 来梦扶了扶胸前的素描本。 “是吗,你也终于是个绘本作家了哪。” “和我原先预想的不太 一样呢,明明想做你的秘书兼经纪人的。” “说什么呀。你不用管我,一定要发挥自己的才能才行。” “那样的话,就让我帮你的书画插画吧。” “我的作品可是怪诞推理小说哦。用你的画就太可爱了啊。”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画一幅可怕的画的。” “真的?” 在笑声中,两人又一次肩并肩,行走在阳光下…… ii 幻象犹如咸海的海水般蒸发,只剩下饱含盐分的空气。耕平、来梦和亚弓互相看着对方的表情。面具人展示这种东西,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真是令人羡慕的未来呀。” 假面人的嘲笑声仿佛丧钟般响起。听到这声音,不得不令人觉得,他展示这幸福的未来不可能出于善意。看来他心怀某种恶意,打算玩弄耕平一行人的心。 “也有未来与此不同哦。总之你们看了就知道。” 现实——或者说眼前的室内景象又一次远去。给人以舞台暗转的印象。不过,一次暗下去之后,视野却一直没有变亮,而奇妙的影像便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虽然昏暗,但并非夜晚。黯淡得有些异样的黑云浮在低空,笼罩着整个城市。几盏路灯与其说是放射出,更不如说是在勉强维持着孱弱的光芒。半数建筑物的窗子里漏出了灯光,反过来说的话,另半数建筑物则是一片漆黑寂静。充满湿气的寒风呼啸吹过街道。 一对男女正在行走。一个是青年,一个是少女。是耕平和来梦。看起来和现在的年纪没什么两样。他们身穿凑成一对的黑色夹克衫加牛仔裤,背着旅行背包,说是一身行装也不为过。不久,两人发现一家与便利店和快餐店各搭上些边的商店,往那里走去。 商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两名男性站在收银台前聊着天。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像是店长的样子,而另一个比他年轻的估计是店员。 “自从大地震以来,就没什么好事哪。” “东京现在怎么样了呢?” “天知道,听说银座和六本木那里到处横着烧焦的尸体,连清理的人都没有。不过,tv新闻里能有多少值得相信啊……哦,有客人。” 男人们的视线转向年轻人和少女。尽管嘴里说着“客人”,可男人们的态度却毫无热情和敬意可言。他们的眼神里是看陌生人时的冷淡。年轻人假装不知,看向玻璃柜台,对着少女小声私语几句后便点了单。 “请给我热狗和辣酱热狗,再加两杯咖啡。” 哦,店员有气无力地回复后,便将所点的物品塞进微波炉。店长则满脸怀疑地瞪着两人。 “你们两个的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哪。” “是吗,我们才到这个城镇。” 年轻人回答着,同时若无其事地想要挡住店长望向少女的目光。 “不,我有印象。嗯,等等,不就是登在通缉令的恐怖分子名单上的嘛。记得是用超能力还是什么的,引发了骚乱啊。” “啊,我好像也见过那则新闻。”年轻人带着些许困惑摇了摇头,“但是那不对。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刚刚不是才说过,tv新闻不能相信吗?” “啊,的确。新闻不值得信任。能相信的只要家人和现金。你们可别刷卡付钱哦。” “我们会好好用现金支付的。” 微波炉发出了多此一举的轻快铃声后,店员取出商品,放在了盘子上。店长看向年轻人。 “热狗和辣酱热狗,每个一千日圆。” “怎么比定价贵?” “喂喂,现在这世道上,定价已经是废词了哟。要怎么说呢?没错,就是需求与供给。你要是觉得价钱贵,那就别买。” 年轻人看着店长的脸,从夹克衫的口袋里取出了钱包。店长马上歪起嘴角。 “物价刚刚有变动。每个五千日圆。” 年轻人抿紧了嘴唇。少女拉了拉他的袖子。 “算了,耕平哥哥,我们找另一家店吧。” “嗯,说得没错。” 年轻人的声音被店长的嘲笑掩盖了。 “没有另一家店里了哦。大地震之后,货物就不再从东京送过来了啊。就算你去别的地方,别说辣酱热狗了,就连一撮灰你都没得买。” 年轻人没有反驳,而是抱着少女的肩膀走向店外。 店长则带有恶意地喊道:“喂,慢着。微波炉的电费可不是免费的。要是不想被警察围堵,就老老实实地照我说的做……哇!” 店长发出怪叫声向后仰去。刚在微波炉里加热过的辣酱热狗仿佛活物般从盘子里跳起,笔直撞上了店长的脸。辣酱直冲入店长的眼睛和鼻子,他两手紧捂住了脸。 “好烫、好痛,可恶,你们这帮混蛋……!” 年轻人和少女飞奔出店。两人相视一笑,却又立刻绷紧了脸,奔跑着穿过了阴郁的街道。跑了几分钟后,两人站定调整呼吸。这时,少女抬手掸起年轻人的肩膀来。 “灰落下来了。” “西边的天空很红。看来浅间山*附近又喷发了哪。” *译注:浅间山是位于日本长野县与群马县交界处的活火山。 “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少女那不安的声音随着影像一同远去,原来的房间又回到了耕平一行人的视野中。 面具人带着故意的语气问道:“怎么样?第二个未来。” “你那么想听感想吗?” “请务必告知。” “那我就说了,你啊,可以去如今的好莱坞发展呢。” “呵呵,这还真令我意外。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夸我。” “我可没夸你。剧情编得那么烂,仅靠虚张声势的特效来招揽观众。这么搞下去可撑不了多久哦。” 面具人想要开口回答,亚弓却抢先一笑置之。 “差不多该看厌了吧。不过,我还是奉劝一句,好莱坞电影比你的更好哦。至少,他们既肯花钱,又肯花功夫。” “说的没错。就算如此……” 耕平眼神里带着嘲讽看向面具人。 “谢谢你给我们看了两个不错的未来。我要道个谢。” “你的话真是奇怪。” 嘲弄的波动穿过面具传了过来。 “第一个未来算是通俗意义上的幸福景象,不过第二个则是黑暗的逃亡剧。你们被追捕的理由自不必说,这个国家已经荒废,人心也早已恶劣不堪。就算这样也算得上是幸福吗?” “我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未来会如何。而无论发生大地震还是火山喷发,都不管我的事。” “你打算独善其身吗?” “不,因为来梦和我在一起。” 耕平立刻回答道,并轻轻将手伸向来梦。来梦握紧了这只手。 “先给我们看幸福的未来,再展示不幸的未来让我们沮丧,你是这么打算的吧?很不巧,只要我和来梦在一起,我就一定是幸福的,不是吗?” 亚弓的嘴小小地动了动。虽然没出声,不过好像在说“我听得都肉麻”。 耕平仿佛发起挑战般伸手指向面具人。 “也就是说,不管你怎么虚张声势,你都没有力量令来梦和我分离。不是吗?” 回答他的,是干巴巴的笑声。 。不过,他一定看到了来梦露出坚信不疑的表情抬头望着耕平,以及两人那紧紧相握的手。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焦躁,而用手背敲打着桌子。那只手也套着白手套,看不到什么特征。 耕平静静地等待着机会,要将那只面具扯下来,让他以真面目示人。 iii 远去一段时间的雷鸣以及苍白的闪电又一次接近了。仿佛在撕扯一切般的巨响震动着屋内的墙壁和天花板,令书架上的玻璃门发出悲鸣。 面具人倨傲地盯着耕平看。 “你也是个要强的小子哪。难道还认为你们那幼稚的恋爱游戏就是宿命中的恋情吗?” “这与命运或是宿命之类的无关。我和来梦想见到对方,所以就相会了。” “时光回溯……你还想这么说吗?”面具人高声嘲笑道,“毫无科学性的话语。现在应该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吧?” “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就科学了吗?” 耕平的反诘令面具人哑口无言。看来他发现自己做了件自掘坟墓的事情。 “耕平哥哥。” 来梦的话音中带着决心。 “嗯,怎么了?” “我有事想问这个人,可以吗?” “我当然不在意。不过,这家伙会不会回答我就不知道了。” 来梦点了点头,走上前一步。她双手紧握成拳,显示自己坚定的决心。为了能马上对各种突发性情况作出反应,耕平摆出了架势。不过奇怪的是,面具人正在害怕,没有突然攻击来梦的迹象。 “既然你那时候得救了……” 来梦直直盯着面具人开口说道。她的语气中并没有责难和诘问。 “既然你那时候得救了,那么就此满足不是很好吗?既然你能够往来于数百数千个世界,那么就挑选一个自己最中意的世界,在那里称王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不那么做?” 来梦所说的,是之前在这“黄昏庄园”里发生的战斗。豪华壮丽的洋馆笼罩在火焰与烟尘中,“立花和彦”则摔倒在地上,被包围在狂乱能量的漩涡中。他的嘴巴、耳朵和鼻子中喷出了黑红色的粘液,整个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看到了他这样子,耕平和来梦随后便如同被吹跑般回到了“这边的世界”。暂且不管那种悲惨的结局,既然“立花和彦”活了下来……真是的,那么就有足够的选择供他挑选。 “你就没话回应来梦吗?” “…………” “那么我再重申一遍:我会让来梦幸福,就像她的名字那样。” &emspimeng—ime在拉脱维亚语中是表示“幸福”的单词。词义暂且不谈,其本身对耕平而言便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珍视的专有名词。 “你还真是随便哪,竟然会把这点当做目的。别再纠缠来梦了。如果你对我们作出保证,那么我们就放你一马。” 面具人特别大声地假笑起来。 “面对听到小学生的鼓励就眉飞色舞的大学生之流,你认为我会输吗?” “别闹别扭,真不体面。” 耕平冷笑起来,其中也暗含有战略性的意义。 “说起来,能鼓励你的人可一个都没有哪。难怪要闹别扭呢。” “…………” “你赢不了我们。不仅如此,你连对我们下手都做不到。从一开始,你就很明白的吧?” “……闭嘴。” 面具人低吟道。他全身战栗起来,包裹在西装下的肩膀大幅摇动着。看来他意识到自己在舌战上位居不利。这样的话,接下来便是动武了。 “给我闭嘴,你们胆敢再我这么发怒下去的话……!” 面具人刚怒吼到一半,耕平便早已开始冲刺。他从口袋里抽出亚弓给的护符,向着面具人飞奔而去。对方翻转上半身想要躲避,便用左手抓住他的衣襟,右手将面具狠狠地扯了下来。 耕平觉得,面具下面的应该是藤崎的脸。而他的预想落空了。那里只有“虚无”。 空空如也。 耕平左手抓着无头人的衣襟,当场怔住了。可这也只持续了一瞬。他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撞飞,右手握着面具向后倒去。后背就要撞上地板时的前一刻,来梦和亚弓抓住了他的双手。 这个连面具带头全都失去了的人,转过了身去面对墙壁。对着贴有暗色墙纸的壁面,他用手掌拍了上去。反复拍打两次后,墙壁便发出抗议的悲鸣声打开了——是一扇暗门。 亚弓松开耕平的手腕,伸手抓向无头人的肩膀。仅仅数厘之差,她的手抓了个空,无头人仿佛向前摔倒般冲进了墙内。耕平重新直起身,与亚弓和来梦一起向门里望去。只听得靴子沉重的声音逐渐远去,方向并非往前,而是在往下。 还有另一段楼梯!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比普通小学校舍还要巨大宏伟的这座洋馆,要是楼梯只有一处,反而会觉得奇怪。可是,耕平突然想到,之前还是费了千辛万苦从外墙爬上来的哪。还是说,这段楼梯是自那之后新建的呢? 数秒之间,种种疑念围绕在心中,脚步却毫不相关地继续跑动着。进入暗门深处,只见昏暗浑黄的灯光向着下方一路延伸。长长的楼梯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中途也没有安设平台。毫无任何花样,只是以相同的角度一路向下探伸。隐约间能看到无头人的背影,可向下飞奔也没法追上。突然,耕平跨上了楼梯的扶手。 自从小学以来,究竟几年没做过了呢?不过看来感觉还在。耕平跨坐在扶手上,一口气向下滑去。 “我也来!” “等等,来梦妹妹——哎,没办法,我也来了。” 感觉从背后的上方传来这样的话语声,不过没时间确认了。总共有五、六十阶的高度,仅用十秒左右便滑了下来。在扶手尽头,再利用惯性飞跳下来。 眼前便是无头人的后背。他转过上半身,好像吓了一跳,表情则自然见不到。就在耕平想要按照惯例大吼一声“站住!”,却有什么东西突然落在自己面前。 他马上急刹车,可还是撞上了。背后则有来梦撞了上来,来梦背后则又是亚弓。 “是铁栅栏,我们从旁边绕。” 这套无聊的机关看来是物理上存在的,护符也没有效果。看来只有绕远路了。 “这里有扇门。”来梦提醒。 小心地从门缝向外张望后,耕平不由得咋了下舌。鸡头男的身影正从眼前穿过,可不能大大咧咧地出去。 鸡头男正心慌意乱着。虽然之前也说不上是冷静,可耕平先前的一席话,则令它在混乱迷惑的沼泽中越陷越深。鸡头男一边步履蹒跚地走着,一边对着自己昏暗的精神自问自答: “把我变成这模样的人是谁?” “始作俑者,给我出来!” “把我变回原样。” “我原来,长什么样的?” “我?我是谁?是谁来着……” 鸡头男止住脚步。 “我的名字……名字叫什么来着?” 它用那双发出黄光、因为胆怯而浑浊不堪的眼睛,向着四周扫视。视线随即停在了一点上。然后它大叫一声,踏响脚步奔跑起来。耕平一行将门稍稍推开,望向鸡头男奔跑的方向。 “把我变回来!” 鸡头男大声叫嚷道。它两手大大张开,对着前方的人影扑了过去。人影没能躲开它的攻击摔倒在地。原来是假藤崎。 “看来能期待他们两败俱伤呢。” 头男的脸上甩耳光。然而鸡头男也不是好惹的,假藤崎伸出的手被它的喙咬住,疼得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你、你这混蛋,既然这样的话……” 他用另一只手抵住了鸡头男的喉咙。而鸡头男则活动着喙,朝假藤崎的额头啄去。假藤崎的额头和手上被弄得鲜血淋漓。 “你、你这怪物,竟敢……” 假藤崎忿忿说道,却忽视了自己也非正常人的事实。他拼命地抬起脚往鸡头男的腹部踢去。经过几次三番的扭打,假藤崎终于甩开了鸡头男的手。他一站起身,便一脸厌恶地说道: “好,我知道了,跟我来。” 他看来并不想亲切地领路,而是满脸满手都是鲜血的在走廊里跑了起来,鸡头男见此则发出威吓声紧追其后。 而跟在他俩身后的,则是耕平他们三人。尽管无头人的去向十分在意,可耕平他们也很好奇,一直纠缠不休地妨碍己方的那两人之间的争斗会如何落幕。 假藤崎跑进了“万镜楼”。他不顾其他镜子,将鸡头男带到了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前,然后一言不发地指向镜面。 映在镜子里的是中世纪欧洲的村庄景象。只见朴素的木制房屋星罗棋布,天空中暮色已沉,到处升起了白色的袅袅炊烟。走在路上的人都是怪物,它们的头部都是鸡的形状。 鸡头男大叫了一声,那是喜悦的喊叫。在自己所窥视的镜子里,他找到了自己应该归去的故乡。 “啊啊,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是从这儿来的。我的家人、咯咯咯、就在这里。他们在这里,等着我回去……” 从它那黄色的眼睛里流出的眼泪,令人联想起了黄玉。不过它那感动的样子不像在作假。鸡头男发出尖锐刺耳的喜悦之声,毫不迟疑地往镜子里跳去。 镜子并未拒绝鸡头男的投身一跳。镜面犹如水面般激荡起波纹,将鸡头男的身体从头到脚吞了进去。当脚部也完全没入镜面后,波纹便平静了下来。镜中映出了鸡头男顺着道路逐渐跑远的背影。 假藤崎立刻脱下一只鞋,算好角度把它往镜子砸去。两次、三次。镜面出现裂缝后,他又微微笑着将鞋穿好。 “于是鸡头男可喜可贺的回到了故乡。哎呀,真是个好结局。你就维持那个样子,永远生活在异世界吧。我说的没错吧,各位观众。” 跟踪被发现了。耕平从墙角走出,向着假藤崎走了几步。 “你没想过把它变回人类吗?” “变回人类又能怎样?他是恶贯满盈的黑社会组织骨干干部,任务还失败了。最终一定是绑在混凝土配重上被扔进海里。这是他自己选择走的路,不应该追讨其他人的责任。” 假藤崎突然举起双手,用力将镜子从墙上拉下。然后又用身体抵着将它撞向地板。镜子在地板上略微弹跳了一下,碎片便自间隙中飞散了出来。假藤崎跳着躲开碎片,然后顺势跳上翻倒的镜背,用鞋底将镜子踩碎。 “这下它就算反悔也回不来了。” 假藤崎大言不惭地说完,捡起了一大块碎片。 假藤崎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做作的移动着手。耕平不由得傻了眼。只见他用镜子碎片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嘿,不准靠近。你们要是再走近一步,我就割开这家伙的颈动脉。还是说,这样做也没问题?” 当耕平发觉“这家伙”指的是真正的藤崎时,他的惊讶变为了愤怒。这家伙到底有多不讲理。 “你认为这么做有效吗?” “当然。” 假藤崎充满着令人不快的自信,故意做给人看似的将玻璃碎片尖端不停戳着耳朵下方。 “对于你这种毫无实力,仅靠运气成为英雄的家伙,廉价的人道主义对你而言最吃香了。你绝对没法动手,所以有效。” “不,就算对我有效,也没什么用。” “……你什么意思?” “我想问的是:你这么做对它有效吗?” 假藤崎顺着耕平的视线转过头,嘴巴随即张成了〇型。只见他眼前满是一片光滑的粉红色皮肤。自“万镜楼”中出现的怪物又回到了这里,正漫不经心地嚼着假藤崎的一只手臂。 假藤崎发出了惨叫。他一边惨叫着一边被怪物拉扯着。他被吞了进去。被怪物那,伸缩不停的柔软巨口吞了进去。 “能户,救救我!” 藤崎发出了和本人一样的求救声。事到如今还给我来这套——耕平这么想着时,假藤崎又叫了起来。 “你要是不救我,我就变成恶鬼来找你!” “是吗?那我等你哦。让我们夏天再会吧。” 耕平一边说着,一边将护符握在手中。不能让藤崎的身体被怪物吞掉。从三楼的房间跑向暗门的时候,是先将掉在地上的护符捡了起来真是干得漂亮。 “贴上去。” 听到亚弓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绕到怪物侧面,轻轻将护符贴在了粉红色的皮肤上。瞬间,怪物仿佛被电到了一般,全身开始波动起伏。有如吃到难吃的食物般将假藤崎吐出来后,便以那巨大的身躯毫不相称的惊慌失措样子逃走了。 被解放的假藤崎一只手露在外面。他衣服的袖子在怪物的嘴里已经几乎都溶解了,皮肤也满是粘液。看他的动作,好像还想逃跑。 亚弓间不容发地飞奔上前,右手拿着一张护符挥了下来,仿佛打耳光似的将它贴在了假藤崎的脸上。 假藤崎呻吟了起来,他含糊不清地叫喊着。半边嘴被护符塞住了,所以没法发出清楚的声音。 “咳咳咳咯咯……!” 这不是鸡头男的声音。假藤崎双手在空中乱挥,仿佛溺水一般,嘴里同时发出了鸡叫。 从他的嘴巴、耳朵、鼻子中,喷出了黑色的雾气。雾气升到半空后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公鸡的外形,眼见着就要逐渐凝结成实体。亚弓从假藤崎的嘴上扯下护符,飞快的将它撕成碎片,然后撅着嘴吹了口气。护符混入黑雾之中,两三秒后,一阵旋风卷起。随着一阵怪异的尖叫声响起,黑雾忽地四下消散,再也凝结不成形状,只有碎成小片的护符飘落到地板上。 “这家伙不是罪魁祸首,那会是谁?” “该说是罪魁祸首的一部分,还是他的拷贝呢?也罢,我们再也不会碰见它了。” “使魔?” 来梦兴致勃勃地问道。亚弓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说不定就是这类的东西呢。你知道的真多呢,来梦妹妹。” “来梦我是恐怖幻想文学馆的见习员工,这点程度还是知道的。” “是吗,说不定啊你知道的比某个不用功的正式员工都要多呢。” 耕平岔开了话题。 “那么,留下来的这个身体,已经是藤崎自己的了吗?” “大概吧。” 亚弓点了点头,可耕平蹲在藤崎的身边正想摇醒他时,却被亚弓轻轻伸手制止了。 “之后再叫醒他比较好哦。虽然这话有些失礼,不过现在把他叫醒也只会碍手碍脚,他本人肯定也很迷惑。” 的确如此。再说,耕平他们还有更优先要做的事。那就是抓住现在成为无头人的面具人。已经无需担心鸡头男和假藤崎的妨碍了。 三人快步走过走廊。当他们经过挂着五幅等身画像的一角时,亚弓停下了脚步。 第八章 在樱色的季节里 i 来梦也站在呆若木鸡的耕平身边,看上去也是大吃一惊。对于诸多反常识、非科学、超自然的现象,来梦比大部分成年人都更熟悉。只要看一眼,不用他人说明就能理清情况。 “耕平哥哥,快救救他!” “当然。” 尽管这么回答,可耕平眼下也是无计可施。他只能望向亚弓,寻求她的建议。 “要想把北本先生他们救出来,只能先将那个无头人收拾掉才行。” “能肯定的只有这点哪。虽然也有其他方法,可说实话都不不太可信。” 来梦环视着北本之外的肖像画。 “大家都在……不对,少了一个人。” 和耕平一样,来梦也发觉了。 “雪绘小姐、嗯、香津子小姐、这个是唐泽先生。长田先生还有根岸先生。果然少了一个呢。” “来梦。” “丰永先生不在呢。他怎么了呢?” 来梦说出的这个名字,是去年夏末在这幢洋馆里失踪了的人。不,在他失踪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个很难用“人”来形容的生物了。他变成了一只恐怖的怪物。尽管是个净给他人添麻烦的家伙,也令来梦感到十分不快过,可来梦还是没有忘记他。 “来梦,丰永先生他……” 耕平刚说到一半,便住了口。突然,他心中灵光一闪,从而停下了话头。尽管是个毫无根据的想象,但它足以令耕平不寒而栗。 难不成,刚才那头粉红色的怪物,便是丰永最终变成的样子吗? 来梦一脸担心地握住了耕平的手。 “耕平哥哥,你怎么了?” “你脸色很差哦。” 亚弓的话中缺少了她那充满特色的表现力,而自己事实上一定正是这样。耕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大惊失色”的状态。不过,他还有余力掩饰一下。 “不,刚才我撞到了铁格,只是有点疼而已。已经没事了。我们赶快去追无头人吧。” 耕平抢先走出了这间不祥的画廊。要是“收拾”掉了无头人,那头粉红色的怪物会变什么样呢?他强压下心中升起的疑问。要是连这个都要考虑的话,就根本没法战斗了。 “又疼了是吗,耕平哥哥?” “我知道,就这样吧。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耕平露出笑脸,这时,他视线的角落里忽然闪耀起来。那是一道介于红色与金黄色之间的火光。耕平马上挡在来梦身前,定睛一看,原来是燃起了一道火焰。 不,火焰几乎没朝上燃烧,而是沿着墙角在地板上延伸。当它分成两股,抵达六幅肖像画下方后,才开始将火舌向上延伸。 来梦发出警告:“画要被烧掉了!” 画要是被烧了,画中的六个人估计也难逃一死。这道理耕平自然也明白。 “把画搬出去,要快!” 加上孩子一共三人,要靠这三人之手,把总共六幅等身肖像画搬出去。耕平效仿假藤崎之前破坏镜子那样,跑向画像,将它连着画框一起从墙上取下来。将取下的画扔到地板上时,他一瞬间感到有些不妥,可也没工夫小心放置,要处理下一幅了。 来梦想要抱住比自己的身体还巨大的画,可是却失去平衡,连人带画翻倒了。不知何时消失身影的亚弓跑了回来,双手抱着薄薄的窗帘,看来是从附近的窗上扯下来的。她踏紧窗帘,用嘴咬着将其撕开。来梦也上前帮忙,用撕下的布条绑住地板上的画。 耕平有如肩扛般拉着窗帘做的布条,亚弓和来梦则连着六幅画一起向前推。额头与额头、还有地板在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声。 “你们两个,别把手指夹伤了哦。” “嗯,我会注意的。” “你提醒得很对,不过英雄可不能对这种小事还斤斤计较哦。” “我又不是英雄。” 其实,耕平是想当英雄的,在来梦面前的话。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还配不上。再说了,在滚滚浓烟中,三个人拖着画的样子,离英雄还差十万八千里,不如说是笨手笨脚在打工搬家。 “管家先生!” 来梦喊了起来。烟雾蔓延过来,呛得少女咳嗽不已。 “管家先生,着火了!” “着火啦!” 耕平也喊叫起来。在地板被拖着往前移的画像发出了远不能称为优雅的声音。或许是这些噪声起到了作用,耕平一行人的前方出现了管家那巨大的身影。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有些吵闹。” “都说了,是着火呀!” 管家看着三名惹麻烦的来客,又确认了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烟雾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各位的正确报告,我已知悉。不过恕我直言,诸位身边总是伴有雷雨或火灾呢。” 对于耕平他们而言,这话实在不能苟同。可他们也没有反驳他的自信,耕平只能如此告知: “我来帮你灭火。不过在这之前,得把这画运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 “是这‘些’画吗?” 管家若无其事地指出指代名词的错误,然后伸出了巨大的手。 “画由我来搬。各位客人请先行一步。” 就在“各位客人”尚未搭话之时,管家便开始将六幅画整个拖动起来。他的速度比起之前三人又拖又推来远远快得多。而相应的,画像在地板上碰撞弹跳、互相冲撞,发出了更吵闹的噪声。 抵达沙龙后,亚弓推开被护符封印住的门,招呼耕平和来梦进去。管家将六幅画放进沙龙后,便立刻准备返回。 “不知火情怎么样了。” “请不必担心,这幢洋馆防火能力很强。不过,因为水、灰烬和煤灰之类的,或许会有好几天房间没法使用——也就仅此而已。” “管家先生,请问这幢洋馆究竟是谁,为何而建……” 管家看着耕平的脸,表情为之一变。他头一回露出微笑,这比任何回答都更令耕平出乎意料。见到耕平无言以对,管家又变回了以往的表情,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这是永远的谜团呢。” 听到来梦这么说,耕平唯有苦笑,而亚弓则再次用护符将门封印了起来。 “没时间了,我们立刻开始吧。虽然我没什么自信。” “让这些画里的人变回原样?” “没错,再这么拖着他们走,我可吃不消。要让他们自己走起来,不是吗?” “我同意。那么将画并排放在地板上就行了吧?” “可以,一幅幅横着排好。” 沙龙的地板十分宽广,足够让六幅真人大小的肖像画一字排开。以北本的画为首,将它们全都排列完毕后,很想喘口气休息休息,可实在是没这空闲。来梦有些担心地望着北本的画像。 “被封在画里的人,会不会受伤啊?” “唔,刚才我们粗手粗脚地把他们拉过来了,所以有擦伤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受这点伤就能得救,真是太幸运了——你就这么想吧。” 亚弓说得一点没错。他们差点被封印在画里活活烧死,能得救就该谢天谢地了。 留在耕平和来梦面前。看来厨房的负责人虽然认生,但却不冷淡。 “非常感谢。” 耕平和来梦道谢之后,便将水桶提到了亚弓身边。亚弓马上开始了作业。 ii 亚弓将六张护符放在波西米亚玻璃制的大烟灰缸里烧成了灰。在这段时间里,耕平将水桶里的水倒进了花瓶。亚弓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本古朴的皮革封面笔记本。她一边缓缓读着西里尔字母组成的几行段落,一边将烟灰缸里的灰烬倒入花瓶。 “拿个能搅拌的东西过来。” 听到亚弓的要求,耕平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笔形手电筒交给了她。 “那么,开始了哦。” 分工自然而然地定了下来。耕平不会读西里尔文字,因此他便随着亚弓朗读记在笔记本上的咒文,一点点将花瓶里的水洒在画上。撒上混有灰烬而变得浑浊的水后,画像仿佛扬起灰尘般喷出了蒸汽。这些蒸汽并未无序向外扩散,而是在汇集一定的大小后,逐渐形成轮廓,化为了人的外形。蒸汽一下黯淡犹如纯黑,又转而明亮起来,并强烈地闪耀起来,让人不禁掩目。 “北本先生!” 光芒消散后,只留下了一个人。包括北本在内的六名男女各自站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巨大画框上,正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北本散乱着一头白发,西装也破了好几处,不过看来并没有受伤。他定住视线,看到了耕平和来梦。而看到亚弓之后,他又一次困惑起来。耕平赶忙开口,将亚弓是老魔女妮娜的代理人一事告诉北本后,他才表示了理解。 “哎呀,真是没脸见人。” 北本挠着头。虽然他看起来很疲劳,不过仍旧沉着冷静,这让耕平放了心。其他五个人虽然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过也没负什么重伤。 “来梦君和耕平君,让你们费了不少心啊。不过,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北本想从画框下到地板上,可脚步轻飘飘的没法站稳,耕平和亚弓便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亚弓君,你也是。虽然是重逢,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快,还是以这种形式。真是麻烦你了。”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还这人情的哦。” “带有利息的吧?” “我会定高价,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亚弓的视线转向耕平,催他提问。耕平理解之后,便向北本发问:为什么北本没告诉耕平,就接受了敌人的邀请了呢。 北本是被电话叫出来的。马上只带着来梦一人来黄昏庄园的话,就为他复活来梦的母亲。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陷阱,可事事老练的北本却踏了进去。这是因为,他心中最痛苦的部分,被魔法的酸液腐蚀了的缘故吧。从来梦看来,北本也是明显被人操纵,被人抓住了“相信自己所希望的事情”这一弱点。耕平毫无责备他的意思,而是再次感到敌人如此卑鄙,知道无法操纵来梦和耕平,便从北本先生下手。 北本又一次发出叹息。 “看来我也快要退休了。我拖了年轻人的后退哪。” “退休?您在说什么呀。世上可没这种好事哦。” 耕平故意激他。 “您还得在一线辛苦至少十年才行。要不然公司和恐怖幻想文学馆都很难办,我毕业之后的出路也会被搞乱呢。” 除北本之外的五个人——雪绘、香津子、唐泽、长田、根岸也从画框上走下地板。每个人都是一副宿醉的表情。 雪绘轻轻摇了摇头。 “我好像做了个很不愉快的梦。这个梦做了很久……我都觉得自己醒不了了。” “醒是醒了,可也没什么好事哪。” 画家唐泽恶狠狠地说道。他过去就给人万年愤青的印象,而到现在看来也并未改变。 根岸也是一样,比起感谢来,他心中的不满貌似更多。 “就算回来了,也没什么好事。要是去了其他的世界,那样反而更好。” 耕平正要回应,亚弓则抢先一步严厉地说道:“那么你别仰赖别人的力量,就靠自己的力量去吧?” 根岸一副吃了一记耳光般的表情,向声音的主人望去,过了一会儿则发出了怪叫。 “啊、你、你是,小田切亚弓吧!?就是现在正当红的那位。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在拍外景吗?” 对于根岸而言,时间自半年前起便被冻结了。 “很遗憾,我已经引退了。粉丝俱乐部也解散了,演出公司也早就没了。” “哎?为什么?这样不是很可惜吗?为什么要引退呢……” “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那个人吧。他要是心情好,会告诉你的。” 亚弓说着,用手指向了沙龙的门口。不,她指着的是打开门,正从走廊外滚进门的人影。那个仿佛被重物压溃,精疲力尽的身影正是藤崎。 “什么呀,你发现了吗。不过也罢。” 耕平这么说道,藤崎则只是一语不发地绷紧着脸看向他。他那陷入不安和紧张、提心吊胆的样子并不像在演戏。再说,他是从被封印住的门外走进来的。 “真货?” 亚弓毫不客气地问道。 “ok,他没被附身。” “是吗,呃,你就是藤崎先生吧?尽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过请别怪我们哦。” 亚弓走近他想跟他握手。耕平预想他估计会狂喜不已感激不尽,结果完全猜错了。 “别、别过来。” 藤崎那鼻青脸肿的脸扭曲起来,带着与恐怖似是而非的表情。这是面对异类时所产生的排他性厌恶。藤崎那看着亚弓的双眼中,没有一丝友善。亚弓一瞬间有些迟疑,他则摇着手,仿佛在赶一只狗般。 “我一直有着意识哪。就连你对我说让我去死,我也记得一清二楚。我已经受够了。别过来,你这怪物,滚开!”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亚弓放下了手。耕平则从惊讶转变为愤怒,他瞪向自己的同学。 “我说啊,藤崎,亚弓小姐可是救你的人啊。” “不用说了,耕平君,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也不会在意的。” 亚弓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转身走回原位。来梦用眼神责备着的心胸狭窄,同时走近亚弓找她说话。藤崎做作地对着耕平抱怨起来。 “啊啊,我真是太傻了。竟然会钟情那种可怕的女人。脸蛋那么漂亮,谁知竟然是个怪物。” 耕平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回应道:“你要是坚持这么傻下去的话,一定能获得重要的事物。但是,你却将亲手它扔掉了。等之后冷静下来了,你可别后悔哦。” “干嘛啊,对伤员你还这么臭屁地说大道理啊?哦,对了,你和她也是一伙儿的哪。你们俩,是在互相包庇吧?” 耕平一言不发地眯起眼,兴奋起来的藤崎见此,语气变得越发激动。 “你也是品格优秀啊。假装是个平凡的学生,却和小田切亚弓是一伙,还有不知道是超能力还是灵能力啥的……” “没错,是伙伴。” 耕平压低声音说出的话,令藤崎僵住了舌头。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耕平则将手搭在他肩上。 “所以我听到了同伴的坏话可不高兴不起来。这件事要是传开了,我想就是从你的嘴里泄露的。到那个时候……” 肩,重新看向北本。 “说起来,北本先生,敌人虽然耍了许多花招,可到处都是破绽,我们总算是一一化解掉了。” “因为有个根本性的矛盾。他的目标是来梦和你,因此要将你们召唤到身边。可你们越是靠近他,他的力量就会被削弱得越多。” “这是异次元能量生命体影响的缘故?还是妮娜的力量呢?” “一定是这两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从一开始,他就打错如意算盘了。” 北本的话语被女性的尖叫掩盖了。是香津子的声音。 香津子指着一个站在门前的人。原本被锁上的门前站着一个身影,从服装上只能确定这是个男性,因为他的脖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iii “护符已经没了。将封印用的东西剥下来的话,怪物就能从外面进来了。” 就算亚弓不这么说耕平也明白。为了救出被封印在画中的六个人,老魔女妮娜的护符都烧掉了。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来战斗了。对方很强,强得能破坏封印住的门扉。 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不过敌人也并非处于万全的状态。耕平调整好呼吸,向前走去。来梦和亚弓一右一左,分别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跟着。耕平不会说让她们“退后”,因为这既无益处,也无意义。 无头人倨傲地环视整个房间——看起来是这样。他举起右手,空气中产生出波纹,随着一声鞭响,一道冲击波向着耕平一行人袭去。耕平闪身躲开。他没能完全躲过,从右肩到胸口受到了沉重的钝击。 耕平被击飞出五米开外,撞到安乐椅的扶手后身体整个翻了过去。“先到一步”的藤崎被耕平压在身下,发出了惨叫。亚弓对准无头人,将手中的花瓶掷了过去。无头人右手一挥,花瓶在半空中便碎裂开来,碎片和水洒得到处都是。这时,来梦手中发出了某种光芒。 来梦举起了银项链,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因为立花和彦而被关进异世界,就在即将失去生命之时,还是担心着自己的女儿。对于来梦而言,这是更胜于耕平的电话卡的最强护符。来梦紧紧抿着嘴唇,双眼中射出勇气的光芒,将项链朝无头人伸去。 无头人僵立在了原地,之后又向后退了一步。就算没有脸,也能明显地知道他正一脸狼狈,害怕不已。无头人的身体眼见着就要失去平衡,好容易才站稳,可戴着手套的双手还是在空中乱舞。 耕平踩着倒霉的藤崎,从椅子上站起身。 “就算你没眼睛也看得见吧。好好看看,看看你用邪恶的力量犯下罪行的铁证吧!” 牵涉到魔法的战斗,会受到心理性能量的质与量的影响。耕平在这一点上吃过不少苦头。所以在对手胆怯的时候,要毫不留情地对他集中攻击。这时所用的武器不一定非得是护符这样的法器。只要是象征对手心中弱点的东西,就能发挥与法器相同、甚至更大的威力。举例来说,便是来梦母亲所遗留下的银项链。 无头人脚步踉跄着转过身去。他撞上门扉,倒退一步后,又再次向前通过了门。是魔力削弱了吗? 耕平冲上前打开门。他跑到走廊左右张望,只见无头人的背影正逐渐远去。耕平蹬着地板,紧追上去。他没有闲工夫回头,不过就算不看也能知道,来梦和亚弓正在身后全力奔跑着。 “那家伙打算逃进镜子里去!” 亚弓的话让耕平明白了无头人逃跑的方向。不过,他对洋馆的结构并没精通到能抄近道。只有拼命地紧追不舍。 脑中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有灵光闪过了,耕平稍稍放慢速度,朝身后伸出右手。 “来梦,项链!” 少女将紧握在右手中的银项链向年轻人身后递去,就像一次笨拙的接棒。掌心感受到项链后,耕平便抓紧它,然后朝着无头人扔了过去。 同时,再施加上念动力,项链化为了一支向前疾飞的银色利箭。 尽管头部空无一物,可项链还是牢牢地缠绕在半空。无头人发出了痛苦的叫喊,原本是头部的位置散发出了白色的蒸汽。 现在已经是万镜楼的里面了。无头人痛苦地蹒跚经过一面面镜子。当他想用手将喉咙部位的项链拉扯下来时,手套的指尖便冒出了烟雾。当他好容易将项链扔到地上后,便将背靠上了一面镜子。他的领口处冒着烟,依然残留着项链捆绑时候的痕迹,形成了一道奇怪的环形。 “……我学会魔法,是为了实现愿望。” 喘气声随着烟雾一同升起。 “但是,我的愿望却没有一个是实现了的。我能够做的,只有实现很小一部分的复仇而已。神对我有多么地不公平啊……” “你想博得我们的同情吗?” 耕平用尽可能无情的语气说道。他正对着无头人,距离十步左右。耕平轻轻抱住了跑过来的来梦肩膀。 “我还没输……” 与无头人本人的想法正相反,他说出的话正反映出他意识到了失败。耕平敏感地领悟了这件事。说的是“没输”而不是“胜利”,这说法本身就意味着无头人正处于劣势。 “不,你赢不了。你既没有应该保护的东西,也没有人会来保护你,不是吗?” 耕平迅速捡起了银项链。无头人没有从中阻挠。 异次元能量生命体。 正是这样的生物才弥足珍贵。 名为立花和彦的人则执着于此。他让其栖息在自己体内,并相信这样做便能获得无限的能量以及无尽的生命。然而他却没有成功。异次元能量生命体拒绝了他,定居在了别人的身体中——在他企图想当作“容器”的少女,以及不值一提的无名年轻人的体内。 失败了他面临着灭亡的危机,而他总算是抓住了一线生机,制定了反败为胜的计策。引诱北本离开东京,让他带上来梦,并进一步引出了耕平——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刻被反击了。 无头人高高举起了双手。耕平预测他要发动攻击,便要来梦和亚弓挡在身后。然而,无头人却举着双手向后仰去。从他那透明的头部开始,逐渐陷入了镜面。当全身自背部全部沉入镜面的瞬间,整个镜子随着尖锐的异声碎裂开来。蛛网状的裂缝在镜面扩散,无头人全身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趴下!” 随着亚弓一声令下,三人同时向地上卧倒。镜子的碎片化作风暴从他们头上掠过。耕平用左右手分别护住了来梦和亚弓的头部。 当风暴不久之后散去,三人抖落身上闪闪发光的镜子碎片站起身。 “耕平君,你怎么想?” “我觉得那家伙做的事情跟来梦说的一样。啊,来梦,要是不小心碰到,会划伤手的哦。” 亚弓抬起头,看向损坏的镜子。失去了镜面之后,只有一面灰白色的墙壁露在外面。 “也就是说,他跑到镜子的那一边去了呢。并且,为了不让任何人追上,还打碎了镜子。” “没错,那家伙破坏了通路,连自己也回不来了。不知道那边……” 耕平放眼望着散落在地板上的镜子碎片。它们看上去不过是单纯的无机物碎片。无头人,或者说立花和彦已经追不上了,并且也没有硬要这么做的价值。 三人离开万镜楼,向着北本他们所在的沙龙走去。经过数十秒的沉默,来梦静静地开口说道:“这样就全都结束了吗?耕平哥哥?” “大概吧……” 。 “夜晚的结束是早晨的开始。冬天的结束是春天的开始。我们也是,从现在才刚开始呢。” 来梦一脸认真,连着点了两次头。不过,她对这句话能体会多深呢?接着,他向亚弓提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我们要怎么回东京?” “我早有秘技,虽然是才学到的。” 亚弓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挑战性的眼神,她假装说道:“就把大家当作实验对象吧。” 耕平放低了声音。 “这样好吗?将妮娜的魔法展示给大家看。” “没关系哦。就算他们回到东京到处宣扬,又有谁会相信呢?充其量也只有那些风评很差的超自然杂志而已吧。” 回到沙龙后,亚弓对着惴惴不安的众人将事情经过简略到不能再简略地说明一遍后,告诉了他们回东京的方法。 “不想干的话就留在这里,选不选全凭个人自由。你们怎么说?” 之前还被封印在画中的男男女女互相望着对方的脸,好像下不了决心的样子。这时,一个凄厉的动物叫声自门外响起。唐泽望向门扉。 “那是什么声音?” “是猪人,你们知道吧?” “是、是那些站着走路的猪吗?” 唐泽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其他人也一脸惊愕地四处张望。所有人都领教过猪人的恐怖和恶心。被独自留下受到猪人的袭击,这种恐怖没有人能承受得住。 “大家都要走,请多关照。” 对于雪绘的话,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反对了。 “不跟管家先生打声招呼行吗?” 来梦想得很对,可在猪人们的包围下,根本没有寻找管家的余力。于是耕平一行便在一页纸上写下感谢的文章,将它留在了桌面上。他们有些厚脸皮地期待,管家能漂亮地将火灾、猪人和粉红色的怪物都处理掉。 “那么就回收再利用吧。” 在亚弓的指示下,沙龙内部封印着的几枚护符被撕了下来。将它们撕成细细的竖纸条,排列成直径两米左右的圆环放在了地板上。 “大家快进圆环!” 所有人连忙遵照亚弓的指示,朗读起西里尔字母。失去了封印的一扇窗户发出尖锐的声音碎裂开来,数头猪人从中跳进了沙龙…… iv 经由异次元通路自黄昏庄园返回的十名男女在上野站道了别。可话说回来说,亚弓借助老魔女妮娜的力量打开的通路出口,正位于上野站内人迹稀少的一角。 玉村雪绘摩擦着露在夏装短袖外的手臂,好像感觉有些冷。可她仍然笑着对耕平和来梦说“再见,你们俩要保重哦。”,然后昂首挺胸向山手线的站台走去。唐泽博史爱理不理地说着“再见”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追赶着雪绘而去。走了二十步远,唐泽赶上了雪绘,并立刻与她交谈了起来。 长田伸彦轻轻说了声“谢谢”,行了一礼,然后放松双肩向京滨东北线站台走去。小西香津子无言地低头致意,走向地铁站台。根岸诚一郎反复低头鞠躬了两三回,便朝着检票口迈出了脚步。 藤崎不知何时离去了。估计他根本没心思与同路人打招呼,一定是在失去了小田切亚弓这位偶像后,满怀着伤心回老家了吧。在新学期会再次与他见面,这让耕平有些心情沉重。不过,藤崎说不定也会因为忌讳耕平而转学。 “大家必须重拾起中断了的人生。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幸运,不过机会已经给予,能否顺利生活下去,就全看他们本人了。” 北本说出了符合他人生老前辈身份的话语。耕平点了点头看向亚弓。亚弓今后会前往何方呢?面对他无言的疑问,亚弓回答:“我正在妮娜婆婆那里进行着正式修行哦。只不过嘛,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做杂务。” “妮娜她现在在哪里?” 来梦发出疑问,亚弓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说起那位婆婆、不对、师傅啊,只有她单方面联络我把我叫出来哦。修行的场所也是,俄罗斯啊日本啊,中国啊美国啊,只有到时候才知道。说不定还不会位于地面上哦。” “来梦我没法修行吗?” 来梦认真地问道。亚弓笑着将手从少女头上移开。 “不行不行,要是和你一起修行的话,我转眼间就要被你赶超了。和演艺界一样,竞争对手在摇篮中时就要趁早拔除呢。” 亚弓是这世上第二迷人的女性——耕平这么想道。第一名当然是坚定不移决定好了的,不过老魔女将亚弓收为徒弟的理由,耕平也能自心底里感到理解。亚弓不仅是妮娜的徒弟,一定也会成为她的继承者。 “你呢?想修行魔法吗?” “算了。让死者复活的力量,人类可不该获得。这种事情连我也知道。” “没错,尽管这是所有人从最一开始就明白的事情。” 亚弓的眼神中带着讽刺。 “——妮娜婆婆是这么说的。能做到的事情变多后,欲望也会随之增加。要是能够活得稍微长了些,便会希望不老不死。无论是秦始皇或是儒勒·凯撒都未能获得的东西,普通人却要寻求它。仅仅因为出生在比他们晚的时代,便坚信自己有权利要求违反自然天理,想要拒绝死亡,控制生命……” 北本轻轻地抚摸着下巴。 “我明白你师傅的感叹,人或者说人类,大概会一往直前。很遗憾,没有比自制更难的事情了。我到了现在这年龄,经常会这么想啊。” 耕平注视着亚弓。 “我不知道是什么正确答案,不过请你帮我把下面的话带给妮娜。我想,学习魔法,并不是为了使用它,而是为了不必使用它。我想尽可能用自己的头脑思考、选择、行动,不过,当我没有自信时,能向您咨询的话那就真的太感谢了。” 听了耕平接下来的话,来梦大大地点了点头。 “反过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请随时提出来。” “我一字不差的传到了哦。” 亚弓以完成时态说完,轻轻将手放在绒线帽上点头致意,然后优雅地转过了身去。她的步子并不快,但是脚步干脆利落,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再见了,亚弓姐姐。” 听到了来梦的声音,她也并未回头。 北本将手放在少女与年轻人的肩头。 “那么,我们也回去吧。” 樱花。樱花。极目所见尽是樱花。 整个世界仿佛正漂荡在淡红色的海洋里。 进入三月下旬后,樱花前线北上的速度明显加快,东京都内各处的樱花都比商店协会的樱花庙会首日更早盛开了。 能户耕平的夹克外套肩部沾着好几片樱花花瓣。他正站在校门外,等待着结束了毕业典礼的少女。她所在的小学是区内有名的赏樱名胜,耕平糊涂得到现在才知道。从今天起,来梦便不再是小学六年级,而是初中零年级学生。而在两星期后,便将成为初中一年级学生。北本行雄因为要参加突然去世的熟人葬礼,耕平便代他前来了。 一个茶色短发少女飞奔到年轻人面前,手中拿着装有毕业证书的细长圆筒。她将圆筒放到身后,仿佛在勾起年轻人的回忆般,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道: “大哥哥,你一个人旅行吗?” 这句话是所有的起点。夏末的那一天,晴朗的天空蔚蓝无垠,一座小小的无人站靠在单线铁路边。年轻人正在寻找毕业出路,心中充满踌躇,一身秋天的气息。在两件t恤衫的胸口,相同的帆船正劈波前进。然后来到秋天,度过冬天,迎来的春天离去后,一个新的夏天又逐渐走近。没有结束。在那里,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