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的葬花少女》 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春野(haruno):葛见的青梅竹马,个性虽然好强但也有可靠的一面。因为放心不下独自生活的葛见,每天都会为他做便当。 葛见(kuzumi):居住在东京蝶蛹里的高一少年。他舍己救人的正义感获得艾莉丝的认同,受她请求帮助葬花少女。 白雪(snow white):属性是「光」;能力是「破坏」。属于纯粹的战斗强化型,操控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把巨大枪型好战者。 野玫瑰(wilde rose):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能以被称作受体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替伤患进行治疗。 特露德(trude):属性是「炎」;能力是「灼热」。她使用的是杖型好战者──掠夺者,并操纵名为罪恶空幻的对空追踪水雷。 艾莉丝(iris):葬花少女队的队长,拥有众多粉丝、有如偶像。她使用的是枪型好战者,推测其属性应该是「光」。 序章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空气混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热气与铁锈味,傍晚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红黑色。 那个夏天,是和她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 我们两个被回荡的警报声逼得喘不过气,紧紧抓著对方的手奔跑。 我一脚踹飞了翻覆的水桶,无视狂吠不止的狗,奋力推开愤恨地说著「它们来啦!」的中年男子,拚命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跑著。只为了逃离市镇、逃离它们的魔爪,我们尽可能往远处逃跑。一回过头,只见到它们在城中飞窜,将大楼一栋又一栋地摧毁,地鸣与轰然声响撼动了整个世界。 而骤然窜起的熊熊烈火前方,一抹黑影在火光中摆荡。 火花有如磷粉般缠绕在那道黑影上,它冷漠地甚至像在打量著眼前的东西般,站在崩塌的大楼上俯视底下的群众。 我紧咬著嘴唇,紧握著的她的手阵阵发抖。「我好怕喔……」耳边传来她不安的细语,我拉过她的手不断奔逃。「不会有事的。」我硬是在紧张得僵硬的脸庞挤出笑容回答。 或许,我当时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虽然这是一段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稚嫩感情。 正因如此才会想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因为那是我们的约定。 然而── 随后一股摇曳的热风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她的体温。 之后── 遮蔽的天空 空气中带著些许湿气,大概是早上为了维护环境所洒下的雨水吧,印象中刚才起床的时候好像听到了雨声。 明亮的阳光最适合为新的一天带来清爽的开始,轻柔的白云自晴朗的初夏〈天空(s)〉飘过,我坐在上学途中公园里的长椅上,斜眼看著睡眼惺忪的国中生和身穿笔挺西装匆忙走过的上班族,还有牵著狗慢跑的中年妇女。 我漫不经心地望著分隔蓝天的东京旧都厅轮廓还有布满公园游乐器材的锈斑,接著拿起智慧型手机确认时间。二〇一四年六月三日早上八点十五分。 碰面的时间──和那家伙约好的上学时间还没到。 我伸出紧张得有些发冷的手指,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昨天收到的雪花图案信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但这并不是因为信里真的写了什么内容,只是一张完全空白的信纸。 「真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投降。」我望著天空细声低吟。将这封信交给我的还是那个家伙──同样是高中一年级生的青梅竹马春野。她大概在一个星期前对我说「你能看的话就看吧」之后,就开始将这种谜样的信件交到我手中。虽说所谓的「能看的话」应该是指必须使用某种特殊手段才能看到信件内容,但时至今日我还是无法解读信纸的内容,无论是火烤、透光还是用紫外线照射,所有想得到的方法我全都试过了,却找不到任何可行的方式。难道得靠什么特殊的药物才行吗? 我一只手抱著头不停搔抓自己的头发。 但我对信里所写的内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毕竟是交往密切的青梅竹马亲手交给我的,里面那张可爱的信纸上写的内容……多少还是猜得出来。虽说她对我说话时就是个百无禁忌又口无遮拦的青梅竹马,但有些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们之间相处时的气氛还不错,班上有些同学还以为我们两个正在交往。但我们两个暧昧不明的青梅竹马关系反而不容易出现更进一步的时机,事到如今要想将这份参杂著亲情所构成的爱情重新往恋爱的方向修正,实在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我把手从被抓得一塌糊涂的头发上移开,指尖来回摸索信纸表面。信纸当然不会印上点字,上头只有纸面滑顺的触感以及手掌残留在纸张的些微体温。即使这封信真的是春野向我示爱的情书,但要是我解读不出来也没有半点意义。 这封信不管我再怎么看,再怎么努力找寻解读内容的蛛丝马迹,但花了一整个晚上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不可能突然在隔天早上的短短几分钟内刚好灵光一闪想到办法吧。 「啊──可恶,这要怎么看啊!」 就在我举起双手大叫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尖叫。 「呀啊!」 一回过头,只见我等著要一起上学的春野跌坐在地上。 「喂,你干嘛突然动啊?」 「……你在干嘛啊?」 才刚问完,她坐在地上用那双充满怨念的大眼睛狠狠地瞪著我。 「因为有人一大早就在发呆,所以想说来吓吓他啊。」 「然后?」 「……都是贱贱害的啦。」 「结果反倒是你自己被吓到啦。」 贱贱这个绰号来自于我的姓氏葛见,虽然是个难听的绰号,却不知不觉成了春野专用的称呼。会这么叫我的只有春野一个人,事到如今被叫作贱贱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她那娇小纤细的四肢,再加上小小的脸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如此小巧精致的样貌,却有一对让人印象深刻却不显突兀的大眼睛,这也让她的形象总是离不开吉娃娃或蝴蝶犬之类的小型犬。那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绑成整齐又好整理的麻花辫,雪白透亮的肌肤带著清爽的洁净感,不认识她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这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过这家伙可是如假包换的平凡百姓,端庄娴淑这四个字跟她扯不上半点关系。 「你就不能直接跟我说你到了吗?」 「还不都是贱贱没发现我在这里才害我跌倒的。」 「要我发现你?你以为我是哪个门派的掌门人吗?」 我伸出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带著一脸尴尬移开视线的春野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般乾咳了几声,接著摆出一脸模范生的笑容端正姿势说道:「重来、重来。」 「贱贱真是的,你的领带歪喽。」 「是要怎么重来啊。我的领带也没歪,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就确认过啦。话说,我刚刚才没有在发呆。你看,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做你出的作业喔。」 「我是觉得没必要像写作业那样认真啦。」 春野看著拿出信纸提出抗议的我,露出了苦笑般的尴尬表情轻声说道:「看来,还是看不懂啊。」随后就转身朝向公园出口。 「那这次就当作是你失败喽。好了,快走吧,要迟到喽。」 在瞄著春野细长雪白的小腿充满活力地摆动的同时,我将信封收进书包里,接著起身追上踩著轻快步伐上学的春野。初夏清爽的微风轻轻掠过了我的鼻尖。 「……喂,能给点线索吗?」 「线索?」 「那封信。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过了,但结果还是看不到内容。」 「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她双手一摊,嘟起嘴对著我摇了摇头,雪白后颈上的汗毛在阳光照射下透出淡淡的金色光彩。 「说起来,我明明就给过你很多线索了耶,没注意到线索是贱贱你不好吧。」 「咦?是这样吗?」 「反正就算你没发现也无所谓,我本来就觉得贱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看,所以里头写的全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事到如今──」 「什么叫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就……很多啊,我到底写了哪些事呢?」 「什么叫到底写了哪些事啊……喂,你、你到底写了什么?你说这些是故意要让我更在意吧!」 「没错,你就好好加油吧。」 你在笑对吧。春野纤细的肩膀微微发抖,晃个不停的整齐麻花辫从肩膀上滑落到背后。春野的举手投足都很美,这或许是多亏了她良好的体态吧。纤细柔软的修长手脚让个子不高的她身材比例显得很好看。 就在此时,我却发觉她的身材似乎有些不协调。 「对了,春野,你之前不是说最近开始减肥了吗?」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春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点头回答我的问题。 「……这不算减肥,叫健康管理。」 「健康管理?」 「嗯。或者应该说是排毒,就是摄取有益身体健康的食物藉此──」 「我是不知道那是在干嘛啦,但我劝你还是别再继续下去了,你看你的上围都缩水了,更何况我们现在都还在发育呀。」 「……」 她抱著胸口一语不发地瞪著我,看来我好像踩到她的地雷了。不对呀,原本该有的东西怎么会一下子消失呢?我沉思片刻后才想通了这个问题。 「……嗯?原来如此,春野你终于决定从今往后要诚实面对自己了对吧?你也太见外了吧,我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呢。」 「……等一下,我有点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之前应该是垫了什么对吧?所以才会拿减肥当藉口,呜哇!」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闪过了春野默默甩过来的尼龙制书包,一阵强劲的风压扫过我的下巴。娇小的春野则被书包的惯性甩了出去,不禁「呀」地轻声尖叫,随后跌坐在地上。 插图006 「唔唔。 真是的,你为什么要躲开啊?」 她扶著腰嘟起嘴,眼神中满是不甘心地抬头盯著我看。 「……任谁都会躲开吧。」 「贱贱以前都不会闪开,反而会温柔地接下这一击,多有男子气概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可没有那种印象啊。来吧,把手给我。」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她乖乖地拉著我伸出去的手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嘟著嘴说: 「贱贱,你真不会看场合耶,哪有人会当著女生的面聊身材啊。」 「我实在是不想被拿著书包打人的家伙说自己不会看场合耶。」 「再、再说胸部就是两块脂肪而已嘛,根本就是人体多余的部分。听说胸部大的人运动的时候很不方便,挑衣服也很麻烦,而且肩膀也会变得很僵硬──」 「说是这么说,但你对这种事倒是挺清楚的嘛。」 「闭、闭嘴!」 「好痛,住手啦!」 春野再度举起她的书包,而我只能在交叠双手抵挡的同时向她喊道: 「对了,书包里面的东西没事吧,便当该不会已经一蹋糊涂了吧?」 这十天以来,我的便当都是春野亲手做的。最近似乎对养生产生莫名狂热的春野竟然开始对我这个独居高中生的饮食习惯说三道四。结果,家里的冰箱无论是冷藏还是冷冻库,到处都塞满了春野的手工食品,每天还会做午饭送来给我。在这个时代,从可乐饼到高丽菜卷甚至于焗烤这类费事的料理,都能坚持从头到尾独力手工制作的毅力堪称现代活化石。像春野这种还能够继续增加技能数的女孩子已经算得上是濒临绝种的生物了吧。 「你还敢提便当的事……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做出美美的菜色,拚命想出营养均衡的料理,你也从来没称赞过我替你做的便当。」 春野轻轻眯起了满是哀怨的双眼。 「……反正,你一定是觉得只要有便当吃,什么都好吧。」 「那、那是因为我怕被同学笑才说不出口啊。」 「过分。」 「我不是已经有所表示了吗?我哪有办法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大方称赞你做的菜呢?好歹我也是青春期的男生,正值青春少年时嘛。」 「没良心。」 「我不是好好答谢过你了吗?那张圆顶都市的入场券呢?」 「……竟然要我自己去游乐园玩,你把我当成什么啦?」 「我也没办法啊,钱包里的钱只能买一张入场券嘛。就算想打工,现在也没有学生能做的工作呀。」 「要、要不然,贱贱的入场券就由我来买,然、然后我们两个一起──」 「那就算不上答谢啦。你不用在意这些,代替我好好玩一玩吧。」 「怎、怎么这样啦!」 「话说,便当还好吗?」 「可恶,贱贱这家伙……」 春野虽然不甘愿,却还是照我说的翻开书包确认里头的内容物,接著她突然整个人僵住。 「……嗯?你是怎么了?」 春野瞪著远方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回答我的问题。 「……我忘记带便当了。」 「我说你啊。」 「我现在就回去拿,你在这里等著,不可以先走掉喔,绝对不行喔。」 话还没说完便冲了出去。 「等等,现在再回去拿会迟到啦。」 我大声喊道。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不过,她没回我一句『反正是贱贱的便当,无所谓』,愿意回家拿过来这点倒是挺可爱的嘛。」 我看著春野的裙子随著她小跑步而摆动的背影,不禁有感而发地轻声说了。 第一次和春野见面应该是在我们四五岁的时候吧。不,也有可能是在六岁时才遇见,无论如何那都是在上小学之前的事情了。初次相遇,我就把躲在父亲身后怕生的她惹得嚎啕大哭,这或许算得上是最糟糕的第一印象吧。 「从那之后,我们青梅竹马的关系就一直延续到现在,这简直是奇迹呢。」 正当我自顾自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时。 ──一阵轰然巨响贯穿了我的耳膜。 「……!」 地鸣与玻璃破裂声简直要将我和周遭的路人震飞,我们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不久后才回过神来,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探究竟。 爆裂声源自于我和春野碰面的公园附近的大道──甲州街道上发生的交通事故。一台黑底以黄字写有「危险」标语的中型油罐车在路上翻覆,撞倒一旁的路树后冲破了路口的运动用品店的铁卷门,倾斜的车身冲进店里,在宽阔的道路上留下一道黑色胎痕。油罐车蛇行的原因大概是疲劳驾驶或其他因素造成的吧,看样子应该没有行人受伤。但油罐车车顶和车门等部分也许是受到事故冲击和被冲撞时掉落的招牌砸毁,因此迟迟不见驾驶从车中逃出。 我看了一眼确认情况如此,用手掌摀住鼻子。周围弥漫著强烈的刺激性臭味,再仔细一看,从凹陷的油罐中不断流出的液体正在燃烧。这些液体虽然不是汽油,但从味道就能断定里头装的绝对是化学药剂。无论如何,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酿成一桩惨剧。 现场周围早已乱成一团,附近尽是些呆望著事故现场、拍照上传的爱凑热闹的围观民众,目测少说有五十人左右,却没有人试著帮忙救出油罐车司机或灭火。 在响彻现场的运动用品店警铃声中,以事故地点为中心围起了一道人墙。然而这群围观者却没有半点危机感,简直像是在欣赏一场大型表演似的轻松愉快,人们纷纷嚷嚷著「发生什么事啦?」并拿起手机拍摄,同时透过萤幕看著现场状况。这幅景象虽然诡异,说起来却是时常发生。不管是谁,都会认为电视上报导的灾难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旦事件发生却又沦为缺少现实感的表演秀。 我钻出人墙从被油罐车撞毁的铁卷门窥视店内,并且朝里面喊著: 「里面有人在吗!」 虽然我为了盖过响彻店内的警报声朝里头大喊了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碎玻璃和运动服、倒塌的陈列柜散落在店里。幸好包括这家店在内,附近的店家都还没开始营业,所以应该没有人在事故发生时遭翻覆的油罐车压伤。只不过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甚至应该说现在才是分秒必争的时候。火势在这段期间仍旧持续蔓延,油罐车附近的温度也不断提高,刺鼻的化学臭味越加浓烈。或许是太过靠近溢漏的化学药品,就连鼻腔内都传来阵阵酸麻的痛楚。 「这里难道没有灭火器吗?」 我挺出身体环顾店内状况。看来灭火器在撞击时损毁了,掉落在地上的灭火器钢瓶已经破损,内容物喷散得到处都是。 「可恶!」 我喔了咂嘴,将视线移回道路上,但没有人打算伸出援手帮忙救援,他们的表情甚至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人移动半步,彷佛认定自己永远都不会被卷入这等惨事。 只有我像个异端者似的格格不入。 我紧咬著嘴唇跨过油罐车旁被撂倒而叠在一起的多层钢架,朝驾驶座走去。 「你还好吗?」 在向油罐车驾驶搭话的同时,我也将裂开的前挡玻璃彻底敲下。由于车辆翻覆后驾驶座就被压在最底部,因此我只能透过车窗确认驾驶的情况。千疮百孔的车窗玻璃轻轻一碰就整个崩解了。 我先是拔出钥匙关掉引擎,接著轻触粗壮司机的脖子确认他还有脉搏、呼吸,这才总算松了口气。但我在解开他的安全带时却遇到困难,变形的手剎车卡住了安全带让我不禁咂了咂嘴。 「那位穿蓝衬衫的先生,能请你帮个忙吗?」 于是我暂时离开驾驶座,请一位走进店里拍摄事故情况的男人帮忙。虽然紧急求救课程曾教过直接指定对象较能让陷入旁观者效应的群众有所行动,但我遵循教科书指示采取的行动却没有带来书中预期的结果。 「为什么?就算我们这些外行人什么都不做,她们也会立刻赶来嘛,无所谓吧?」 他的反应让我彻底失望。对呀,她们。每个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 葬花少女队。 她们是在那场大崩坏中拯救人类的救世主,此后大多数问题都会交由她们替人类解决。可是眼前就有人正在受苦,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你说的葬花少女队不是还没到吗!看清楚,这里已经著火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挥发的药剂逐渐烧灼著鼻腔,呛得我喘不过气,那个男人也被熏得眼泪直流,皱著脸掮著面前的浓烟。 「呜哇,好痛!我说你到底在怕什么啊,如果是军团来袭也就算了,有必要为了一个司机大惊小怪吗?」 「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吗?」他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从周围人墙投来一道道尖锐的视线,那种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不知好歹的笨蛋或好事者,再不然就是节目里的配角人般冷漠。 也许他们才是对的。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扮演英雄是葬花少女的工作,无论这名司机的命运接下来会如何,都轮不到我这个配角出手,而我现在的行动早已超出一般观众的权限。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临阵退缩,我难以忍受有人遭遇不幸。或许我只是在害怕吧,害怕重要的事物在眼前消逝。我向来都是如此。 「该死!」 我将视线从油罐车上移开,转而扫视满地玻璃碎片的店里。就算没有灭火器,只要能够用断掉的货架撬开安全带的扣环,说不定就可以救出昏迷的司机。 于是我决定从手边的衣架拔出一根钢制横杆来用。 ──突然间,一阵轰然巨响传来。 我立刻护住头部抵挡迎面而来的暴风,强烈的风压夹带著沥青碎石划破了手臂,鲜血从手中缓缓流出──油罐爆炸了。我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但事实并非如此。 强烈的冲击再次到来,这回就连整栋大楼都彻底被劈成两半,二楼以上的部分沿著平整得过分的切口伴随著地鸣声朝一旁滑落,眼前的视野随之变得开阔,湛蓝的天空出现在眼前。 还有那道背对著光的身影──是它。 它们看似人类,但绝对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存在。那是一道关节处诡异地往内凹,充满人工味的轮廓。 「怎么可能……」 我低沉的呢喃因为恐惧显得有些沙哑。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如今事态的严重性远超过油罐车爆炸的程度。在耀眼的蓝天之下,一名闪耀著白色金属光泽的人型恶魔正伫立在道路对面的大楼上方。不,恶魔还远比它和善得多。连这个历史悠久的邪恶代名词都不足以形容它,因为它早已超越了恶魔的极限,根本就是邪神。 那道闪耀全身的白色光辉决不会是神圣的纯洁光芒,而是为了突显出那彷佛混杂了血红与漆黑般的邪恶而存在的背景。我无法找到足以表现出那份丑恶的形容词,那道伫立于大楼上的身影就是最纯粹的邪恶本质。 军团。 我咬牙切齿地咀嚼著这个人类公敌的名字。 这些家伙是在五年前突然现身袭击了全世界的各个都市,令人类社会顿时陷入混乱的怪物。在这个传说中无法被人类杀死的异形面前,我绷紧神经咬著牙站在原地。即使一只军团也拥有歼灭整个战车旅的战斗力。五年前,人类一度遭到这群怪物的蹂躏,即使是握有全世界最先进武器的国家也不是它们的对手。 而这等只会出现在资料影像中有如传说般的怪物,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它的真实样貌。虽然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几分不真实,但求生本能却催促著我逃命,皮肤也在恐惧与危机感的作用下感到阵阵刺痛。 哀号声响彻了整条道路,由凑热闹的好事者堆砌而成的人墙霎时间土崩瓦解,人们争先恐后地四处逃窜。 眼前的军团体型与人类无异,比起其他同类要小得多,但这并不代表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因为尺寸等外在条件并不代表威胁程度的指标,不管体积是否只有人类大小,光是眼前的军团就具备能像刚才一样轻易摧毁大楼的破坏力,更别说柔软的人体只有被切成肉片的份了。 难不成这起事故也和那家伙有关吗?就事故时间点来看,军团应该不可能毫无关系才是。不对,事到如今,车祸原因根本就不重要,再这样下去── 「来人啊,谁来帮我救救他啊!」 我朝一哄而散各自奔逃的人群大喊。 「要是丢下他不管,他会死掉!」 没有人肯回应我的请求。这是当然的,面对差点毁灭人类的怪物,又有谁愿意留下来帮忙呢? ──这种做法才是正确的,留下来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 油然而生的绝望令我感到一阵晕眩,但就算知道自己只是白费工夫,我还是拿起钢制横杆用尽全身的力气试著撬开扭曲的手剎车。 一道白光闪过我的眼前。 我察觉到迎面袭来的风压,下意识地闪身退开,紧接著军团释放的斩击就将车顶有如纸片般轻巧且无声地切开。难道它的斩击真有这么锐利吗? 「……!」 在亲身体会人与军团之间的力量差距后,心底不禁窜起一股恶寒。 「开什么玩笑啊……」 一分为二的驾驶座露出平滑的切面断成了左右两截。它用那双带有金属光泽的脚跃上了驾驶座的切口,从车身上冷冷地俯视著我。在这个距离下,我甚至能清楚看到那有如武士刀闪著白光的锐利指甲。但它们真正的武器并不是我根本不想看到的指甲,对军团而言,那不过是身上附加的装饰品罢了。 魔法。 那才是它们真正的武器。事实上,人们仍不清楚军团的能力到底算不算是魔法,然而它们却能展现出超越现行物理法则的力量。而那份力量已超越我们这些人类的理解范围,达到只能将之称为魔法的程度了。无论再怎么挣扎,光凭一个人类可说是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更何况区区高中生又能如何抵挡它的力量。 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向恐惧低头。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无法接受自己做出见死不救、自顾自地逃命的行径。 「滚开,你这个怪物!」 我尽全力地虚张声势,狠狠瞪著它,同时朝司机瞥了一眼。 但我立刻就后悔了。军团似乎对我眼前的事物感到好奇,从车顶上跳了下来。单是这个动作就将我震离原地,看来我的觉悟在它的眼里简直不值一提。在我看来,军团轻巧的举动就像是踢开挡在前方的碍事石块,只需轻轻一跳就能把我弹飞。 对它们而言,人类也不过就这点程度罢了,我们就像虫子那样脆弱。 在经历短暂的飘浮感后,我摔落在柏油路上,随即以翻滚的方式抵销了冲击,并强忍著剧烈痛楚立刻抬起头。只见军团已将白色的爪子放在司机身上。它切碎了安全带,抓住司机的脖子将他从驾驶座上拖出来。已然恢复意识的司机发出细长的呻吟,气若游丝的抵抗无法造成任何改变。 「住手!」 我抓著掉落的玻璃碎片朝军团砍了过去,双脚却不停颤抖,血色从指尖逐渐褪去,身体甚至使不上力。即使明知道自己没有半点胜算,但是──我就是不能容许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我绝不要坐视这件事在眼前 发生,因为这对我来说远比自己丧命还难受。 军团回过头来,把手中的司机扔了出去,接著抓住我握著玻璃碎片的手把我整个人提了起来。我那脆弱的武器就在承受不住剧烈痛楚的手指松开后,掉落在柏油路上碎了一地。 军团在我的眼前发出低沉的呢喃,另一边的爪子则散发著微微的光芒。这并不是日光反射的光芒,白色的光之粒子在我的眼前描绘著几何图形的轨迹逐渐汇聚。这是魔法阵,是魔法即将释放的徵兆,也是能轻易夺取人命的暴力先驱。这道魔法阵的光芒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唉……」 无计可施的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想不到自己在死前竟然连回顾人生的余裕都没有,但光想到要向这只怪物屈服就不甘心。 但就算赢不了它,至少在死前也不能示弱,于是我用力睁大了眼睛瞪著它不放。 ──突然间,军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将聚集于手中的魔法阵对准天空。数道白色的光弹伴随著电影中自动步枪音效般的声音放射而出,却在半空中遭到淡紫色的光芒抵销。 「你这个恶棍,到此为止了!」 头上传来一句儿童英雄动画里才会出现的台词。当我知道是谁抵销了军团的魔法时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们总算赶上了,躲在掩蔽物后方窥伺情况的人们痛快地欢呼。 双手仍然被军团抓住的我抬起头,只见一名少女飘浮在湛蓝的天空。 任谁看了这般楚楚可怜且端正的五官都会认为她是个美少女吧。纤瘦细长的手脚,一头及腰的摇曳长发是花朵般的淡紫色,再加上与发丝同色调的清澈眼眸。以白色和紫色为基调构成如偶像般的飘逸服饰上装备了厚重且具备优雅曲线美的机械部件。在肩膀和腰际彷佛装甲──又或是翅膀般张开的装备并不是固定在服饰或肉体上,而是藉由闪亮的飞行魔法粒子,维持数公分的距离飘浮在她身边。 她的手上则拿著两把极具压迫感的巨大长枪。 「是艾莉丝!是葬花少女队的队长艾莉丝!」 她的名字参杂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彻底遭到军团击溃的人类只能茧居在数个直径长达十五公里的超大型圆顶中保护自身安全。在人类加紧脚步兴建圆顶的这段期间,负责对抗军团并维持圆顶治安的正义英雄正是葬花少女队。葬花少女能透过枪械等武器使用魔法对抗军团,可说是人类的终极武器。 这只白色军团在艾莉丝登场后似乎发觉形势不利,便立刻把我丢在路上打算撤退,随后赶到的两名葬花少女见状立即赶去追击。艾莉丝在确认了两人的飞行轨道以后便转头看著我,那双散发宝石般色泽的奇异眼眸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彷佛会被射穿。 葬花少女是一群身分不明的正义伙伴,甚至曾传出她们是科学家分析了军团构造后创造的人造人的谣言。但即使像这样亲身与她们面对面,也没有感受到一丝人造人的感觉,从炯炯有神的眼眸与红润的双唇散发的自我,看起来与多了些责任感的普通女孩没什么不同。 「谢谢你,多亏你拖住军团的行动,〈我〉们才来得及赶上。但还是请你不要逞强,因为保护你们是〈我〉的职责。」 她的语气听似有些生气,但说话的同时却又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并拉著我的手把倒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紧接著又再度赶往队友身边与军团作战。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接连赶到现场的葬花少女们已经以一层光膜包覆了油罐车。 「各位,这里很危险,请赶快离开!」 就在她们对群众提出警告后,油罐车便随之引爆,绚丽的爆炸闪光立刻照射在紧闭的眼睑上,然而热气和爆风全都被锁在光膜中。我望著毫无危机意识地发出「哇──」的赞叹声的方向,只见毫发无伤的司机有如置身梦境般,伫立在原地不断眨著眼睛。看见他呆愣的表情,我也放心地笑了起来,随即凝视著艾莉丝离去的天空──应该说注视著播放天空影像的圆顶天花板。 东京蝶蛹。 这就是由葬花少女队守护,同时也是我居住的城市。 * 「喂!葛见,听说你遇见军团啦?真的假的?」 今天早上军团出现在甲州街道的事俨然成为学校的主要话题,再加上临时召开的教师会议使得第一节课开天窗,因此今天早上的教室气氛简直就像是文化祭前一天那样热络。也许是因为无人死亡,大家才能这么欢乐地讨论这起事件。这大概也是居民对葬花少女的信任所造成的吧? 兴奋地叫著我的名字抓住我的肩膀晃个不停的人,就是我的朋友阿久津。他本人虽然相当介意自己一六一公分的身高,但他却有似乎广受女性好评,容易亲近的可爱脸蛋。在我安抚激动的阿久津后,不禁回想起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体验,深深叹了口气。 「嗯。岂止遇到,手臂还被抓住了。老实说,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什么?喂,真的假的!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哇──是这只手啊,全都贴满了ok绷嘛!」 「这个啊?我只是随便包扎一下所以看起来比较夸张啦。不过是被玻璃割到而已,消毒过伤口之后很快就会好啦。」 当时处于亢奋状态的我没有发现,我似乎被本来要拿来砍军团的玻璃碎片划伤了。 「说是这么说──」 眼眶泛泪的阿久津态度简直像是自己才是历劫归来的人一样。他给了我一个激动的拥抱后用力拍著我的肩膀,但脸上却又立刻蒙上了不安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军团会跑进蝶蛹里来呢?而且两个星期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件耶,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也出不去,战斗应该还没结束吧。」 「……总觉得有点可怕。对了,两个星期前不是有四只军团跑进来吗?该不会是上次溜掉的军团吧?」 默默待在邻桌看著我们两个聊天的相马推了推眼镜,开口回答阿久津的问题: 「才两个星期前的新闻你就忘啦!」 这家伙虽然不是风纪委员会的成员,但他却有个风纪委员的绰号,因为他长得就是一脸风纪委员样。 「两个星期前发现的军团已经在葬花少女队的努力下顺利逐出蝶蛹,圆顶内的损失可说较为轻微,有三十二人伤亡。葬花少女队的青葱、水仙以及铁线莲受伤了。我记得网路上也有军团尸体的照片,要看吗?」 「不用,我没兴趣。阿久津你──」 「没关系,和葬花少女有关的所有图档我都已经保存在专用的资料夹里了。」 阿久津自豪地说完后,那双散发自信光彩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瞧。 「喂,对了,葛见。」 「……又怎么啦?」 「你说你遇上了军团,该不会你也见到艾莉丝本人了吧?她不是也在场吗?」 「当然有啊。」 回想起化身为正义使者正气凛然的艾莉丝,不禁让我感动得深深叹了口气。 「她不愧是媒体争相报导的大美人,真是让我一饱眼福啊。这大概是身为事件受害者的小确幸吧,而且她真的超帅的……」 「哇!好羡慕喔,能遇见艾莉丝真的很难得耶!她又不常到现场。」 「咦?真的吗?葛见真幸运耶!」 「不会吧,我也好想见她喔。艾莉丝真的很棒耶,感觉很有气质呢。」 「你没有拍下来吗?」 一听到艾莉丝的名字,在后排坐位上闲聊的女生们全都尖声叫著凑了过来。 「抱歉,那个时候不太适合拍照。」 葬花少女是蝶蛹居民的英雄,同时也是偶像。这座东京蝶蛹一共有三十四名葬花少女,每个人都拥有各自的粉丝以及非官方的个人网站和周边商品。由于她们并不会像真正的偶像那样举办演唱会或见面会,所以粉丝们一旦见到葬花少女本人就会陷入连原本的事件都抛在脑后的狂热中。不仅如此,有些人甚至会为了见上葬花少女一面,不惜引起事故,只不过这种笨蛋将会面临十分严酷的惩罚。 「哇!好好喔,葛见,好好喔!」 阿久津一脸羡慕地再给了我一个拥抱。我急忙问他:「你到底在干嘛啦?」他竟然绝望地回答我:「……我想闻闻看有没有艾莉丝的味道嘛。」怎么可能会有啊。 「算了,葛见没事就好──但下次如果还有机会,麻烦你替我拍张照……」 听到阿久津欲哭无泪的这番请求,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艾莉丝即使在美女如云的葬花少女中,也可说是拥有出众美貌的女孩。除了如花似玉、楚楚可怜的外表,她的眼神中还潜藏著一股足以让我这个男人都觉得帅气的强韧意志。 「葛见。」 相马滑著手上的智慧型手机,皱起了眉头。 「那辆油罐车里装的好像是一种叫三氯氢矽的工业用强烈化学药剂,会对水──应该说凡是湿气或水分都会产生化学反应,导致起火燃烧甚至爆炸。据说油罐车是在前往阿佐谷的工业区途中遇到了军团而出车祸。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要是葬花少女队没赶上,就算没碰上军团你也已经被炸死了。」 这座直径约十五公里的东京蝶蛹,核心地带就位于旧jr新宿站周边,商业设施、学校等教育机关以及住宅区集中于此。相反的,边陲地带则作为工业用地。我们虽然生活在有如水族箱一般的封闭环境之中,但是在所谓日本的潜力之下,凭著自绝境中产生的创造力和技术,日子还算过得去。 供应三十二万人的食材主要由工厂以水耕栽培技术生产,各类资源则全数以回收及特殊的细菌制造维持供应,至于能源就借助葬花少女们的魔法产生。如今人类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经济活动规模虽大幅限缩,但在运用魔法确立的各项技术运作下,城市居民的生活水准还是能获得蝶蛹时期以前的保障。说得极端一点,即使整个城市的居民都不工作,也能勉强维持正常的生活机能。但正因为如此,学业或劳动才会成为所有人都得严格遵守的义务,全体居民也愿意遵循这项法则。 生活虽然和待在圆顶外的时期相比有点不同(例如天空其实是天花板,肉和海鲜几乎是以大豆和蔺箬制成的替代食品,还有旅行这项娱乐消失等),但三年前还是个小屁孩的我们并不会特别怀念那段时光。 学校也不再是传统的校舍,而是由新宿路与明治路路口的大型百货公司或时装大楼改建而成,但这种学校倒也没有特别突兀之处。城里的国小、国中及高中各有四所,是彼此相邻的联合学校,如此一来才总算拼装出完整的教育场所,即使是不知情的外部人士来访也一定会发自内心赞叹这所电扶梯和电梯兼具、美观又舒适的学校吧。 据说,以教育机构为首的公共设施之所以会安排在蝶蛹的核心地带,为的就是紧急状况发生──也就是当军团发动大规模攻击之际利于防守的考量。 另外,这座被称为蝶蛹的圆顶或许是在建造时借助了葬花少女的魔法技术,不但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规模巨大的圆顶,日本各都道府县内似乎也打造了为数众多的圆顶建筑。当然不只是日本,据说世界各国都有,不过这方面的讯息没有公开,所以详情不是很清楚。如今世界人口的比例少说也减少了超过五分之四,但这类上课内容对已逐渐习惯蝶蛹生活的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重要资讯。 「我说葛见啊。」 从相马口中听到这些后,阿久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有正义感是好事,但太过头可能会早死喔。」 「说得也是,实在很难想像葛见躺在榻榻米上寿终正寝的样子呢。」 「对呀,像某个热血刑警一样大叫著:『搞什么鬼啊──』……的壮烈死法比较适合你呢。」 「……我在你们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德行啊。」 「可是我觉得葛见一定会是那种因为舍身救猫结果被车撞死的人耶。」 居然在这么不吉利的事情上表现得这么肯定。「喂喂……」我无奈地抱头叹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很喜欢找死吗?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伤患,你们好歹多为我著想一点嘛。」 我秀出手掌上的ok绷对他们大叫。就在此时,教室门口传来了猛烈的开门声。 「贱贱!」 开门的人是春野。她柔顺的黑发从剧烈喘息而上下摆动的单薄肩膀滑落,看样子应该是急著赶过来的吧。原本绑得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几乎快要散开,白皙纤细的喉咙应该是在叫出我的名字以后硬把几乎要宣泄而出的叫骂声给吞回去般起伏著。她铁青著脸朝我跑了过来。 「没事吧?有受伤吗?」 「还好,只是手被割到而已。」 「让、让我看看。你骗人,手都伤成这样了!其他地方呢?」 春野一脸严肃地说著,同时用她那双漂亮的手谨慎地拉起后背的制服检查伤势。「啊,瘀青了!」她轻声叫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接连发生这么多要命的意外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这算哪门子幸运啊。再说,我明明叫你等我耶!为什么你还是自己走掉了?」 「什么嘛,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先来学校才生气的吧?」 「这不重要啦,如果你肯听话待在公园里等我,就不会被卷进这起事件了……而且,你也不会伤成这样……」 春野双手握住我受伤的手掌,脸上尽是忧心忡忡的神情。她皱著眉头两眼泛泪地瞪著我,接著松了一口气似的发出叹息,双手依旧握住我受伤的手掌。 「……笨蛋。」 春野的一番话虽然严厉,但最后还是表现出充满爱与关怀的一面。这点我非常清楚,所以不由得──有点害羞。 「呃,那个,真的很抱歉。话说,我也觉得你没受伤真的是太好了。」 「……那、那也根本不重要啦,笨蛋。真是个大笨蛋!」 满脸通红的春野不停槌著我的肩膀,正好打在有助纡解酸痛的位置上。 「呼──这按摩真舒服。」 「喂,贱贱,你现在是把我当成按摩器的意思吗?」 「对了,现在才到学校也太晚了吧。你到哪去啦?」 「……咦,我就是……因、因为便当都砸烂了嘛──」 春野四处游移的大黑眼珠突然盯著地面,咬著嘴唇闷闷地说: 「就重做了一个。」 「嗯?所以便当就放在你拿来揍我的包包里啊!你不是忘了带吗?」 「我也以为我忘了带呀……」 「居然在到家之前都没发现?你到底有多粗线条啊?」 「真是够了,全都是贱贱害的。」 春野在我的吐槽之下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接著便一语不发地摇摇头愤怒地瞪著我。这是她从小学以来就没变过的习惯。 「哈哈哈,坦率点嘛,小春。」 「对呀,现在光靠便当抓住男人的胃,他们还是会跑掉喔──」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才不在乎贱贱跑不跑呢!」 「说是这么说,其实你很担心葛见对吧?你刚才进教室时,脸色好像很难看喔。」 遭到女同学三人组取笑的春野涨红著脸抿起嘴唇,再度摇 了摇头。 「才、才不是呢,贱贱哪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呀。应该是因为迟到,脸色才会那么难看吧──」 「不过,我不是传简讯告诉过你第一节课自习吗?」 陷入沉默的春野移开了视线,这个举动更是让女孩们见猎心喜。 「小春真是的,好清纯,好可爱喔。」 「如果你对葛见没感觉了,随时都可以嫁来我们家喔。」 「更何况小春嫁给葛见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我、我才不想嫁给他呢……对、对吧,贱贱。」 正当我默默看著被同学们言语霸凌的春野时,她也以无助的眼神望著我,似乎想要我替她想想办法。没问题,交给我吧!于是我对她露出微笑,伸出手对她说: 「对了,春野。我的便当呢?」 春野一句话也没说,浑身不停颤抖著从书包里提起雪花图样的便当袋,然后── 「相马,这给你。贱贱今天得受到没午餐吃的处罚。」 「喔,这样啊?抱歉啦。」 「什么?喂,为什么啊?你还想收下来啊,相马!」 「不为什么,全都是贱贱的错。」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话题不是已经被我巧妙地转移了吗?」 「居然用那种方式转移话题……你是白痴吗?」 相马由衷感到傻眼地摇了摇头。 「所以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跟我说清楚嘛。」 「相马,也分我吃一点吧。不过,有时候让葛见和我们一样吃点市售冷冻食品不也很好吗?」 「才不给你呢,阿久津,那是春野要给我的便当。」 「好了,葛见,你还是先道歉吧,再这样下去便当就要被相马拿走喽。」 「就是说啊,小春她也不是认真的嘛。」 「不是吧,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话才刚说完,相马和阿久津还有女同学三人组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葛见,这样好吗?我要收下喽。」「老老实实地道歉不就好了吗?」「唉──小春真是太可怜了。」「相马,也分我吃一点嘛。」「为什么偏偏是葛见啊?」 面对同学们的数落,我只得无奈地向春野道歉。 「呃……那个……春野,如果惹你不开心,我很抱歉……我是个笨蛋。」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双手合十,尽可能表现出反省的诚意。春野无奈地看著我说:「真是拿你没辙。」接著就把便当袋塞进我的怀里。 「这次就原谅你……既、既然收下了,就要给我好好品尝喔。」 看来总算是顺利让她原谅我了。最近春野常常像今天这样和我闹别扭,国中时期的她内向又文静,简直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子」。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高中出道吗?在我歪著头收下便当后,正好响起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 * ──没错。看样子应该是「盯上他」了。 ──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我们早就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了。 ──要想调查清楚,如果请他本人亲自协助我们呢? ──这倒是没问题……但这也得看他怎么答覆我们不是吗? ──而且,我对他有点好奇呢。 ──嗯,是个勇敢的好孩子呢,我也对他有点兴趣。 ──嗯~~他很有趣呢。 ──还是别指望他吧。 ──可是…… ──说不定…… * 午休才刚开始,我就被校内广播叫到了校长室。 「如果是教职员办公室,那还算是可以理解,但是叫你到校长室……葛见,你到底做了什么?」 相马担心地皱起眉头。「不知道。」我歪著头回答。移动到我和相马的桌子前吃午餐的阿久津露出牙齿笑著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负起责任把葛见的便当吃掉的,你就安心地去吧。」 「给我闭嘴。你每次都从别人的便当盒里挑喜欢的菜吃,这笔帐总有一天我会好好跟你算!」 「阿久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你也是啦,相马。讲得好像不关你的事一样!阿久津,不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吃我的便当!」 「呜呜──葛见大笨蛋──我个子这么矮,不多吃点不行啊,都这么可怜了就不能让我吃一点吗!而且你也没为我们这些每天在学校餐厅吃冷冻食品的学生著想啊,竟敢在我们面前吃手工便当,你这个混蛋!」 市售冷冻食品虽然不难吃,可是大量生产的食品味道基本上没什么差别,自然不能和这份特制便当相提并论。更何况以原始食材调理的食品在现在本来就很少见,所以吃手工便当自然成了一件令人既羡慕又忌妒的事。 「那阿久津也去找个青梅竹马啊!」 「我现在上哪去变出青梅竹马啊,白痴!」 「不,如果运用制造葬花少女的生产技术,或者……」 「相马,真的可以啊!」 「不行。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葬花少女生产线本身就是最高机密,我想一般人根本无法仿造出同样的产物吧。更何况人造人这件事也不过是谣言罢了。」 「呜呜──相马也是大笨蛋!可恶,这一切都是葛见害的,快把便当交出来!」 「喂,你这家伙,别想靠转移话题这招抢我的便当。快放手!你这个笨蛋,便当都要被你毁了!」 就在我大叫著「防御!」拚命护住便当的时候,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只纤细的手臂。 「便当可以放我这呀,贱贱。」 春野从隔壁排的位子走过来对我说完,随后满脸歉意地对阿久津道歉: 「阿久津,不好意思喽。」 她轻咬著嘴唇低头说道。 「不、不会啦,又不是春野的错,错的是拿便当炫耀的葛见嘛。」 「我哪有做这种事啊。春野,你可以先替我保管这个便当吗?等我从校长室回来之后一定会……」 看著我们之间洋溢著甜蜜的氛围,阿久津念著「可恶!」咂了咂嘴。 「现充都给我爆炸吧!」 「葛见,那句话可是死亡台词喔。你就好好享受地狱里的景致吧。」 于是我就在朋友们温暖的谩骂声中离开了教室。 之后── 我陷入了混乱之中。 「我想请你协助我们。」 她把纤瘦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而已经停止的思绪也在她柔软手掌的体温催化下烟消云散。协助?还没弄清楚情况的我不断眨著眼睛。 「你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慌乱得完全无法掌握现在的状况。 对了。我被叫到了校长室,然后…… ──艾莉丝就出现在那里。 人称难得一见的葬花少女队队长,同时也是东京蝶蛹最受欢迎的偶像艾莉丝,既不是出现在电视上也没有现身于事故现场,而是站在平凡学校的校长室这般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平庸的场所,散发她那压倒性的存在感。 包覆肩膀及后背等部位勾勒出线条美感的魔法装备,原本张开的部分已经以我所无法理解的方式收拢。据说这些都是与魔法控制有关的部件,现在大概是用不到了吧。无论如何,原本夸张装备的存在感已减弱了不少,所以今天早上威风凛凛的感觉已和缓许多,但这反而加强了她那少女般楚楚可怜的气质。 葬花少女的服饰基本上都是颜色与头发相同的迷你裙,再搭配能强调整体女 性特质的线条所构成。不过我只看过她们启动迷你武装的样子,所以本来并不觉得她们身上穿的服饰能有什么女人味──但膝上袜一带的绝对领域在这个距离下实在性感得让人无法忽视。 更何况这位美少女还紧紧握著我的手不放,让我慌得开始想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不行,我甩了甩脑袋赶紧把思绪拉回正轨。 艾莉丝在我踏进校长室后就请校长离开,随后就在这个没有第三者的房间里称赞我早上的作为,接著询问我能否协助她们。即使我试著逐一掌握现在的情况,还是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试著喘了几口气以后,我才像呻吟般吐出了几个字: 「那个……能听到你这么说是我的荣幸,可是我到最后也是什么都做不到。也许我的行动只会造成你们的困扰。」 「可是也只有你愿意在那种情况下采取行动……谢谢,你真的非常勇敢喔。」 「不、不是,就算是这样……」 「今天早上的军团已经逃跑了。」 她只丢下这么一句话,短短十几个字的意涵却沉重无比。 「那家伙还在蝶蛹里恣意横行。」 这简直像是在小鱼悠游的水族箱里放进了食人鱼一样。艾莉丝无视瞪大双眼的我,继续说著: 「大约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有军团闯进了蝶蛹里,当时的军团中有个相当擅长潜行的难缠类型,这个军团大概就是上次存活下来的……」 「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实在想不到人类的终极武器为何要寻求一介高中生的帮助,但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很简单,却也很冷酷。 「军团具有一旦盯上特定人类就会持续锁定同一目标的特性,因此它很有可能再度出现在阻止自己行动的你面前。」 「咦?」 听到这难以接受的事实,我不禁发出了讶异声。 「所以想请你当诱饵。」 「……我得一直当那种东西的诱饵吗?」 「不会太久的。只要在〈我〉打倒它之前暂时忍耐一下就好。」 「可是……」 我一时之间无法下定决心,困惑地皱起眉头。闭上双眼,脑海里尽是回顾今晨情景的走马灯。光是回想起轻易被切开的大楼和军团身上的杀气,我就会冒冷汗。不知道艾莉丝是不是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她拉起并紧握著我的手,有如祈祷般摆在自己的胸口,一股花束般的香气伴随著她的体温轻轻掠过了我的鼻尖。 「如果你愿意帮忙,说不定就能推测出军团的行动范围,如此一来就能大幅降低东京蝶蛹的损害。等到顺利打倒军团以后,保证你一定能获得英雄式的盛大表扬。」 「我不是这个意思,表扬倒是不用。再说我本来── 「说得也是。那么让你选喜欢的老师当班导师,或是说各科考试分数加三十分你觉得怎么样?不然再追加学校餐厅吃到饱吧。只要在能行使的权限范围内,〈我〉无论如何都会达成你的心愿,拜托你。」 真不知道该说艾莉丝的权限方便还是不起眼。就算坐在最受欢迎的偶像面前,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跳出了这种想法。 「怎么样?」 打算死缠烂打的艾莉丝朝我靠了过来。 「艾、艾莉丝小姐……太近了。」 无论是她人偶般的脸蛋上的睫毛、唇形或胸口的突起,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一股异于和军团对峙时的颤动穿透了心脏,这阵悸动久久不能止息。我从未和春野以外的女孩子如此接近过,只得在快要脸红之前对她叫道: 「你也不用拜托我,如果我真的被军团盯上,就算再怎么拒绝结果不也一样吗!」 「哎呀,你发现啦?」 艾莉丝淘气地吐了吐舌头笑著说。形象成熟的她会做出这种表情不但让我感到意外,这种不同于平时形象的反差反倒让她看起来更可爱。 「发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差点虚脱的我不禁笑著说。艾莉丝也歪头笑著对我说:「那么就当你同意喽?」淡紫色的发丝在她的小脸上摆荡。 「……我明白了。这也算是市民的义务,我接受你的要求。」 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且怕归怕,但想到能帮忙除掉军团感觉倒也不错。 「谢谢你,接下来还请你多指教喽。那么,这个请你随身带著。」 接著她给了我一个小小的蝴蝶胸章,以及一把巴掌大、如同玩具一般的手枪。 「这是什么?」 「发报器加通讯机,还有你的武器。从现在开始,葬花少女将会随时待在暗处保护你。万一失去你的行踪,胸章就能派上用场,这会在军团接近你的时候发出警报声和闪光,所以你得多加留意,军团越靠近你,警报声和闪光就越剧烈。」 她说明了胸章的作用后便指向手枪侧面。 「保险在这里,只要不打开就不会击发。对了,这把枪虽然看起来像玩具,但这可是攻击魔法的媒介喔。你知道好战者吧?」 「我记得是用来操控魔法的道具,对吗?」 我从朦胧的记忆中翻出阿久津不知道何时强塞给我的知识回答她。 「这么说也没错,可惜你也没有完全答对。好战者是葬花少女们用来发射『攻击性魔法』的特殊器具,真要说的话就是魔法兵器。」 「不过,所谓的魔法究竟是什么呢?」 「这可是机密喔,一般市民只需知道那是某种强大能量的聚合体,还有魔法本来虽是军团拥有的技术,但葬花少女为了保护人类而使用了这份力量就行喽。」 「总而言之──」艾莉丝将话题带回刚才的手枪上。 「就算是这种玩具般的手枪,威力也足以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使用时请小心不要误击或引爆,不然就算保住了小命,后续的赔偿费用也会毁掉你的人生喔。」 她带著美丽的笑容一派轻松地说出这件恐怖的事情。 「带著这种枪还比较危险吧!」 「会吗?但你需要这把枪对吧。」 艾莉丝彷佛看穿我的心思,淡紫色的双眸攫走了我的视线。 「我问你,你遇上军团时都在想什么?不仅毫无反击能力,还被当成虫子对待。」 被当成虫子对待。我在心中反覆咀嚼著这句话,接著,当时的情绪便鲜明地涌上心头。除了本能的恐惧之外,还有更多的── 「但无力的你却没办法贯彻正义,很不甘心对吧?」 我咬起嘴唇点了点头。没错,不甘心。对于只有满腔热血却没有半点力量的自己感到不甘心,我用力握紧贴满ok绷的手掌。这点力量在军团眼里看来根本是螳臂挡车,和当时握在手里的玻璃碎片一样脆弱。 「那你就更应该带著。军团也一定没料到自己会遭到葬花少女以外的人攻击吧,说不定它会因此露出破绽呢。不过──」 艾莉丝温柔地笑著说: 「应该不会发生需要你用那把武器保护自己的情况,因为不让这种状况发生正是〈我〉们的职责,所以你就放心吧。」 「……我知道了。」 我重新收下那把枪,并在确认保险关上后放进长裤的口袋里。裤管看上去虽然有块不自然的突起,但应该没人猜得到那是把货真价实的枪吧。 「既然我已经被军团盯上,是不是暂时向学校请假比较好?不然同学们也会被卷进这起事件吧。」 「不,请你还是跟平常一样上下课。毕竟军团也不是没有智慧的怪物,可以的话不要采取让它起疑的行动。」 「可是──」 「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们。」 在她强烈的敬业精神之下,我接受了她的建议。 「好吧,那就万事拜托了。」 「那么,可以请你不要对他人提起这件事吗?毕竟这是诱敌战术,也是你和葬花少女之间的秘密嘛。」 艾莉丝淘气地将食指轻放在嘴唇前。 「要是说出去,我会处罚你喔。」 接著,她再次和我握了手,并对我说声「掰掰」后打开校长室的窗户。「你要从那里回去啊!」正当我在心中默默吐槽的时候,艾莉丝突然歪著头转身看著我。 「啊!糟糕,我差点忘了。」 当我正要问她忘了什么的时候,她的脸突然靠了过来。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的双唇就已经印在我的脸颊上。我甚至连感受那份触感的余裕也没有,脑袋一片空白,更不晓得她的嘴唇在脸上停留了多久时间。 「这是报酬的订金。我们一起加油吧,葛见。」 艾莉丝带著满足的表情,对著像稻草人般呆立在原地的我眨了眨眼,随后就飞出窗户离开了学校。 插图007 * 下课的钟声响起后,教室里立刻充斥著从课业中解脱的轻松氛围。而我却无力地独自趴在桌上,春野见到这样的我感到很疑惑。 「贱贱,怎么啦?你从午休的时候就怪怪的,在校长室的时候怎么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啦,不用太在意。」 只不过春野似乎无法接受这套说词。她把脸凑过来,口中还发出「唔──」的声音,并且在我身上嗅个不停,接著露出严肃的眼神盯著我说: 「……贱贱,怎么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啊,找碴也要有个限度吧。」 「不对。有股没闻过的女人香味。」 你是狗啊! 「你、你搞错了吧。」 但视线却在说话的同时不经意飘向一旁,身上的冷汗沿著后背滑落下来。回想起艾莉丝在脸颊上的轻吻让我感到更加不安,虽然多少也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葛见,劈腿可是不好的喔。」 「我、我才没劈腿咧!你在说什么啊,相马!再说,没女朋友要怎么劈腿啊!」 「贱贱,你真的有点奇怪……你就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春野面对著我。她纤细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你的『不会生气』能信吗!」我在心里吶喊著。但这话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是向她认罪了,简直就是替自己签下死刑执行同意书,但和艾莉丝见面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蒙混过去才行。原谅我,春野,我有守住这个秘密的义务。 正当我打算装傻到底时,阿久津却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葛见,是艾莉丝对吧?」 「什么?」 我压抑著差点蹦出身体的心脏。为什么阿久津会知道这件事? 「怎、怎么啦,关艾莉丝什么事啊……」 「还问我怎么了,当然是今天早上的事件啊。你不是当场看到了我们美丽的葬花少女队队长艾莉丝吗!获救的少年因此对她一见钟情,是这样没错吧?」 阿久津开心地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卷成圆筒状,并当成麦克风凑到我的面前。 「到底怎么回事呢?葛见大师,你出轨了吗?出轨了是吗?这是三角恋吗?」 「对方实在是大美女啊,能见到她真是赚到了。可是你说这样就算是劈腿──」 「喔?所以呢?」 「好、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好吗?而且再不打扫,老师又要骂人了。走吧,该打扫啦。」 我赶紧找藉口想打断这个尴尬的话题,但春野却不肯善罢干休。 「实在太可疑了,平时贱贱打扫根本不会这么积极……」 「是、是吗?不会吧。喂,阿久津快把垃圾桶──」 「你果然很奇怪。」 春野肯定的眼神瞪著我不放。 「你该不会是在校长室里见到艾莉丝了吧?所以才──」 「艾莉丝怎么可能没事跑来这种地方啊!」 「你快点给我说实话!」 「小春也真是的,你真的有那个意思的话就赶快跟他在一起嘛。」 女同学三人组带著半开玩笑的语气加入了这场混战。 「葛见可是意外地很受别班女生欢迎喔,毕竟他什么运动都在行所以很显眼嘛。」 「不过当同班同学的话……哎唷,光看就觉得热死人了,所以就不考虑喽。」 「就是说啊,那种热度简直是灾难吧。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待在别班欣赏就好。」 这番话还真过分啊,我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这群损我损得正开心的女同学突然注意到整个人僵住沉默不语的春野,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啊,抱歉,小春。我们把葛见讲成这样,你一定很不高兴吧。」 「为、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啊?而且我也觉得贱贱看了就热呀。」 「你再说这种话,小心他被别人抢走喔。我是说真的。」 「被、被抢走是──」 「欸欸,你说葛见很受欢迎是真的吗?那我呢?我呢?」 阿久津打断正打算解释的春野,倾身向女同学们问道。 「阿久津还好。」 「嗯,还好。」 「为什么!太奇怪了吧?不是常常有人说我很可爱吗!」 「可是如果对象真的是艾莉丝,就算是小春,情势也还是很不利呀。」 「都不理我……」 「阿久津闭嘴。就是说啊,艾莉丝可是全蝶蛹居民的偶像耶!」 面对阿久津与聊得正开心的女孩们,满脸通红的春野摇了摇头。 「我、我才没想这么多呢!我说真的。贱贱想干嘛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 春野的音量逐渐降低,声音也开始颤抖。女孩们看著我的眼神似乎是要我想想办法转移话题。就算你们这样看著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呃……对了,那个……呃……」 我想了一下现在该对春野说的话,接著就将双手放在面对著我的她肩膀上。 「哎、哎唷,你头发变长喽?」 「白痴贱贱!」 春野大叫著抓起书包跑出了教室。阿久津则摇著我的肩膀,「你是白痴吗?白痴啊!」地骂个不停,力道之大就连我的头都晃得嘎吱作响。 「在那种情况下说『你剪头发啦?』都已经够烂了,头发变长了是怎么回事?你在搞笑吗?再怎么样也不会说这种话吧!」 「抱歉,情况紧急。不过你们不觉得春野最近有点孩子气吗?」 「你才是屁孩啦!」 「葛见,快去追她啊!」 连女生们也连声附和隔著眼镜镜片瞪著我的相马。 「对呀,这种时候不追上去还算什么男人!」 「你们要赶快和好喔──」 「夫妻圆满才是最重要的,办婚礼的时候记得找我喔──」 满嘴风凉话的他们把我赶出了教室。 * ──他只是个凡人。 这是〈我〉的想法,也是目前对他的评价。虽然算不上平庸但却平凡,终究只是个无异于常人的普通市民。虽然运动能力稍高,却完全比不上顶尖的职业运动员。实在难以想像这名少年拥有突破这个世界封闭现状的能力。英雄在年轻时就能从身上看出端倪,区区凡人怎么可能会是救世主。 不过──他的存在确实不容忽 视。 为什么没有任何长才的他能够让〈我〉如此执著,这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就算想仔细分析原因,但不过是区区一介市民的他在〈我〉这里的资讯实在太少。 那么,〈我〉也决定相信〈我〉自己的直觉。 我有的是时间。虽然没有无限的时间,但事到如今急也没用。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那名入侵者,守护好这个摇篮。 因为这里是被赋予最后希望、为了孕育未来而存在的蝶蛹。 * 「她的鞋子还在鞋柜里啊。」 春野的外出鞋还放在这里。虽然她也有可能是穿著室内鞋跑回家了……不对,一般人不会做这种事吧。刚才虽然传了简讯过去,却没有回应。 「到底跑哪去啦?」 我抱著头下意识看著自己的鞋柜,却发现里头放著两张便条纸。是春野的笔迹。 「白痴贱贱」、「除了我以外的女人大半都是敌人」。 「……这两张恐吓纸条是怎么回事?」 这有点恐怖啊。春野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嗯……为了爱吗?」 说这种话连自己都会脸红。我赶紧从记忆里消除这段发言,开始思考春野可能会去的场所。学校里能让女生安心待著的场所毕竟有限,顶多只有顶楼庭院、圆书馆,再不然就是学生餐厅而已吧。 但最后这些地方都没有春野的身影。万般无奈下,我只得回到鞋柜重新确认鞋子的踪迹,但外出鞋确实还在鞋柜里。那家伙到底跑哪去了?当我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随处闲晃时,就在被电梯或手扶梯取代而长期闲置的西侧紧急逃生梯平台上找到了春野。虽然我刚才完全没想到这里,平时并没有学生会来这个既阴暗,空气又不流通的地方,但如果想独处,这里倒是个绝佳场所。 正当我打算向她搭话时,却看到站在平台上的她眼神已经失去平静,于是我便打消了念头。 「……真是……明明…………为什么……」 而且她还嘴里念念有词地槌著墙壁。我决定了,还是当作没看到她,赶紧逃命吧。但春野突然发出微弱的呻吟,接著靠著墙壁蹲了下来,呼吸紊乱地抱著肚子。 「喂,你没事吧!」 我急忙冲了过去。春野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看著我,但脸又立刻痛苦地皱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要去保健室吗?喂,你站得起来吗?」 我握起她的手问道,但她摇头拒绝了,两条麻花辫摆荡著,纤细后颈的汗毛因冒出的冷汗而贴在她的肌肤上。 「没关系,没那么严重。」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不是很痛吗?要是恶化的话──」 「真的不用……只是生理痛而已。」 春野低著头低声说道。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我也只能僵在原地。 「……那个,我觉得……很抱歉。」 谈起敏感的话题,我不禁压低了声音。 「那──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这是常有的事,用不著担心……我也吃过止痛药了。」 「这、这样啊。我在的话,你也不能好好休息吧……抱歉,我还是离开吧。我会待在图书馆附近消磨时间,感觉好一点的话再打给我吧。」 就在我正要起身离开时,春野拉住了我的制服下襬。低著头的她不安地抿著嘴唇。 「你待在这里也没关系呀。怎么说……」 她突然扬起视线望著我,随即盯著地板犹豫地喘了几口气说道: 「你不要走。」 「好。」 我照她说的留下来,重新牵起她的手坐在她身边。「……谢谢。」春野低著头说完后露出虚弱的微笑。 茫然听著放学后的嘈杂声音,同时感受春野体温从手中传来。总觉得从前好像也做过同样的事。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也是,毕竟我们两个是一块长大的,这种事应该也发生过不少次吧。只是我们很久都没有能坦率地和对方牵手的机会。 接著,我突然发现原来春野这么娇小而吓了一跳。是因为她缩著身子坐著吗?我们的身高怎么差了这么多啊?原本以为我们顶多只差十公分,但仔细一看,我好像比她高了快二十公分吧。 「喂,春野。」 「……干嘛?」 「你本来就长得这么小吗?」 「小……?」 春野看著自己胸口低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就不需要便当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看来又让她误会了。我抱著腿闭上嘴巴。我的身高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超越她的呢?从以前就在各方面都比不上别人的我,好不容易才在国中时期追上了平均身高。 就在我感叹著身高成长,盯著变长了的手脚沉浸在无与伦比的成就感里的时候,春野的状况似乎也恢复了。 「我已经好多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她露出虚弱的微笑把手从肚子上移开,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所以……」 「嗯?怎么啦?」 「午休的时候……校长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这个嘛,总而言之……我刚才在学生餐厅里买了红茶,一起喝吧。」 我才刚亮出从书包里拿出来的纸袋,春野就像示威的猫一样耸起肩膀。 「……不准喝,没收!」 她抢走我的红茶后,立刻丢进自己的书包里。 「什么?喂,你干嘛把红茶抢走啊!」 春野别过头,不理会破口大骂的我。 「不行。」 「什么不行啊?」 「绝对、绝对不能喝学校餐厅的红茶。」 「也没到不能喝的地步吧。」 「因为我有带咖啡来呀。」 春野边说边从书包里拿出不锈钢制的保温瓶。 「虽然是冷冻的咖啡,但豆子可是真货……我是想和贱贱一起喝才泡的。」 她鼓起脸颊扬起视线看著我。 可恶。这让我重新改变了对春野的看法,也让我没办法正视她。我错开视线坐在阶梯边缘,而春野也坐到我身旁转开保温瓶盖。与此同时,一股有别于合成咖啡的深沉浓郁香气蔓延开来。 「喝吧,小心烫喔。」 「嗯,谢谢。」 我接过兼具杯子功能的保温瓶盖,喝了一口咖啡。 青梅竹马替自己泡的咖啡果然别具风味。我沉浸在无法言喻的幸福感中,呆呆地眺望著脚下阶梯平台的窗外景致。橘红色的夕阳洒在我们身上,这种琐碎的生活片段也许将来会成为我最重视的无可取代的珍贵回忆之一吧。 「……贱贱,你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啊,抱歉。这里夕阳太刺眼了,要换个地方说吗?」 「我是问你味道怎么样!」 当我正要像平常一样闪开春野在说话同时举起的手臂时── 「啊!」 春野突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而我只能先接住保温瓶拯救咖啡,要是翻倒难得的咖啡就糟了。 「真是的,你还真常跌倒耶。」 「你为什么要闪啊!而且你为什么只接住保温瓶啊?我呢?」 撑起身体爬起来的春野鼻子红了一块,看来是撞到地板了。 「啊,红鼻子驯鹿春野。」 「不要帮我取奇怪的外号。」 气呼呼的春野双手不停打在我身上。 蛹中 隔天早上。虽然已经到了平时和春野一起上学的时间,但我决定一个人走,拒绝再去公园等她。虽然春野觉得我太爱操心,但既然自己已经被军团盯上,我也希望尽可能让她远离危险。虽然艾莉丝叫我「要和平常一样」,但这么点不平常应该没有关系吧。 不再到约定地点等春野之后,上学路线也产生很大的改变。我家在新宿中央公园北侧的大厦里,春野则是住在相反位置的甲州街道附近的公寓里。如果我要和春野一起上学,就得多走上等同于绕行中央公园大半圈的距离,光是这段路程就得花上十分钟以上。 这让我不禁想起自己和她原本是邻居,如今反倒觉得有些落寞。我和春野原本住的公寓因为年久失修必须拆除重建,最后我们两家不得不各自搬家,现在才会像这样各分东西。不过到底是公寓先改建还是建造蝶蛹进行的都市区域整合比较早呢?正当我回想著两者的先后顺序时──突然发现有个小孩子就在身边抬头看著走在路上的我。 「那个……大哥哥……」 她的声音和鬼魂一样微弱,脸则掩盖在罩在头上的兜帽里,从身高来看大概是高年级的小学生吧。她穿著粉红色连帽外套以及牛仔裙,耳边还戴著粉红色的大耳机,长长的双马尾穿过了兜帽的缝隙。 总觉得这个孩子不知道该说是气质诡异还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很异常,虽然没办法明确说出她哪里怪,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起从我身边经过的学生和上班族,就只有她身上散发出异样的光芒──她就是会让人产生这种感觉的奇怪的小孩。 就连平易近人的我都还犹豫著要不要和她扯上关系。 「……大哥哥……」 我默默站在路上看著她伸出小手,局促不安地拉著我的制服。我的确不认识这个女孩,从年纪上来看也不像是走失的小孩,她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满腹狐疑地回答那名小女孩: 「那个,有什么事吗?」 「……这个,有人要我拿给你。」 她突然递出一个雪花图样的便当袋和信封、适个似曾相识的花纹和春野的便当袋一模一样。不对,从便当袋的使用程度来看,这一定就是春野的便当袋。 「嗯?这么说,你是春野的朋友喽?」 了解情况之后,我也不再那么紧张。虽然她是个奇怪的小孩,不过如果是春野的朋友,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收下便当后对她笑了笑,但这个女孩却摇著头说: 「不、不是……我只是刚好路过。」 春野……不要拜托路人做这种事啦。气氛一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样啊,真是抱歉。那么……这封信是要交代些什么吗?」 我重整情绪后确认了信封的内容,但里头还是只有一张白纸。悄悄偷看信封内容的女孩有些疑惑地皱起脸。 「虽然这看起来只是张白纸,但其实是一封秘密信件,如果不用特殊的方法就看不到内容,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读。」 「是这样啊……」 这番说明让她尴尬地移开视线。我要是被这奇怪的女孩子当成怪人,那真的是太悲哀了。 「春野也真是的,到学校再给我不就好了吗?干嘛这么费工夫?」 「……她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拿给你。那个感觉……或者该说状况……」 「感觉?」 意思是说只不过是不能一起上学而已,就让那家伙不开心了吗?还是说事到如今她才觉得在同学面前拿便当给我很丢脸呢? 「嗯……原来如此,谢谢。对了,你不用上课吗?来得及吗?」 「……啊……可以,我正要去……」 女孩说到一半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接著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咦?」 「嗯?你怎么了吗?」 她无视我的关心,双手压著耳边的耳机低著头,像是和某个人通话般低声说著「可是……」「还没……」等句子,也许耳机线接著手机之类的通讯装置吧──我如此想像。我虽然看不到低著头的女孩在兜帽下的表情,却能看到她咬牙切齿般的嘴唇动作。 「……知道了,我立刻赶过去……」 接著她头也不回地往我前进的方向紧急左转九十度跑走了。 怎么啦?事情虽然发生得突然,但不免觉得就这样离开也有些无情。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在她的身后对她喊著「不要跌倒喽」,随后便朝著学校前进。 「真是个怪孩子……」 仍旧一头雾水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惨了!」我不禁大叫。 「今天第一节就是体育课啊!」 我就读的高中早上不开班会,所以体育课那天就得提前到校,再移动到上课地点,不然就得直接前往位于校外的体育场。无论如何── 「快迟到啦!」 「糟糕!」我边跑边大叫。我的意识此时已被日常生活所掩盖,女孩身上异样的感觉早已被我拋诸脑后。 * 「呀呼──!」 阿久津在宽阔得可怕的球场上像只泼猴一样鬼叫著到处乱跑。 「可惜了今天连续两堂的体育课啊……」 我和相马两人带著温暖的眼神看著狂奔的阿久津,同时进行缓和的传接球。 「这没办法呀。难得有这么大的场地,有人连潜藏的野性都觉醒了。」 学校里没有体育设备,所以必须向附近的运动场商借体育课的上课场地。只不过无论国小、国中、高中的情况几乎都一样,有时为了保持均衡分配,就会在有点夸张的地点上课。 今天的上课内容是女生到东京体育馆打排球,男生则在旁边的棒球场进行激烈的垒球运动。能轻易借到职业运动专用的比赛场地,也算是蝶蛹才有的特殊待遇了。要是以前,根本就不可能进来这里上课。不过原本是为了让全国一亿几千万日本人举办职业赛事和各项活动,如今却只剩下蝶蛹里数十万居民使用,因此能在这里上课也是理所当然。配合蝶蛹人口举办的活动并不多。 「话说,这里的烟火大会是什么时候停办的……」 我一边投球一边搜集眼前的资讯。先是确认了位于蓝天下的开放式球场视野以及逃生路线,并随时留意著放在运动服口袋里的警报器兼发报机。即使警报器从那时开始就没响过,但事先预测军团突然现身的紧急状况总是多一分保障。 老师似乎是跟女生进了体育馆,并没有留在球场上。虽然一旦发生突发状况,没有人能控制场面会很麻烦,但既然已经和艾莉丝约好必须保密,我也没理由特地把老师找来男生这里。这么说来,葬花少女到底在哪待命呢?我试著找了找她们的身影,很快便露出苦笑。她们如果真的这么好找,那我这个诱饵也就失去意义了吧,所以一直在意这个也没用。 不久,阿久津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找我们。 「哎呀!真是太奢侈啦!太棒啦!欸,葛见,二班的比赛先吗?还是下一场?」 阿久津跳出来接走相马投出的球之后向我问道。 「刚才猜拳决定一班跟四班先打,之后才是二班和三班。」 「啧!要等啊。」 球场租借日的体育课是四个班级同时上课,光是男生就有将近八十人,因此必须两个班级一组轮流使用球场一小时。这四个班级会以猜拳决定先后顺序,没上场的班级就到中外野后侧自由活动。待在这种职业级的球场,再加上学校里也没有能够用垒球打出全垒打的强打者,所以根本不会有球飞过来。 「对了,葛见。昨天的事情,结果后来你和春野之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 「嗯,我们和好了……我可以在这里晒恩爱吗?」 「相马,你干嘛问啊!现充都给我爆炸吧!」 「不是嘛,我真的对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很有兴趣──」 「对了,我跟你们说喔。」 阿久津硬是改变了话题。 「我之前都不知道这附近的千駄谷隧道居然是有名的超自然现象景点耶。」 他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彩,搭配最适合聊灵异故事的低沉嗓音说道。 「听说隧道上面的坟地就是主因……反正就是常见的老套灵异故事。」 「什么嘛,相马早就知道啦。那这个如何?听说新宿某个角落藏著巨大的地下基地,只要有状况发生就会有巨大机器人从基地出动喔!我们学校也会变形合体呢。」 「夸张。真要是有那种东西,就不需要你最爱的葬花少女了吧。」 「哇,葛见真不配合耶。这可是男人的浪漫啊,懂吗?」 「嗯,我也曾经听过类似的传闻呢。听说东京地底下有好几条迷宫般的秘密通道,里面还设置了专用车辆往来通行。我想这应该是军团来袭时,为了保护国家重要官员的安全所打造的地下道或设施,后来就转变成这类谣言了吧。至少这还比巨大机器人来得实际点。」 「什么嘛,无聊死了。」 当我们正在传接球兼瞎扯的同时,一班的人从场上叫了我的名字。 「喂,葛见。你可以帮我们班代打吗?」 他们的对手四班听到这个要求,立刻发出「太卑鄙了」、「不准找佣兵」等嘘声,而一班则对他们喊道:「吵死了!都已经五比零了,让我们一点也没关系吧。再说我们班也没几个人打过垒球啊。」反击四班的嘘声。看来落后的一班并不想放过两出局满垒的进攻机会,所以才想找代打帮忙。 「喔,好啊。」 「葛见,你手上的伤没问题吗?」 我拿下手套,在一脸担心的相马面前甩了甩手。 「这点伤很快就好了,完全没问题。」 「你这家伙……身体是什么做的啊……」 「我过去一下。」我对那道又羡慕又傻眼的视线说了并转过身去。 「打支全垒打吧──」 在他的声援之下,我走到了打击区前捡起球棒并感受著棒子的触感。同学们模仿起女孩子的声音怪叫:「啊──是葛见耶!」「好帅喔!」「让我们看看你帅气的英姿!」如此嘲讽我,让我不禁对他们骂道:「闭嘴,小心我砸球棒喔!」然后轻轻地吐著气。我将视线移到投手丘上,四班的投手则散发出绝对不让我打中的气势瞪著我。 头脑清晰,今天的状况非常好,加油声在投手和打者盯著对方的紧张感中平息,所有人都专注地看著这场对决。 ──叮铃。 警报声无预警地响起。那阵铃铛般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响亮。 阿久津歪了头。 「怎么啦?是手机吗?我说葛见啊,上场比赛还带手机也太危险了吧。我来替你保管吧──」 「不对!」 我的脸色骤变,接著对那悠哉的声音吼道: 「快跑!军团来了!」 场上的所有学生全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对决遭打断的投手则是满脸苦笑。 「喂喂,干嘛,你想吓投手骗暴投吗?这招不管用喔。」 「葛见,这笑话好烂……」 所有人都摆出这个玩笑真的不好笑的表情。不知情的人也许会理所当然地做出这种反应,但这反倒让我急得火冒三丈。我只得再度奋力大叫。我回想起昨天和我对峙的军团身影,还有它轻易砍倒一栋大楼的无形力量。 如果被它正面击中,大概在场所有人全都会死吧。 「拜托,快跑!」 强烈的声响盖过了我的叫声,一道绽放著刺眼光芒的魔法从我头顶飞过,有如闪电般落在打击区和投手丘之间。身体几乎要被猛烈的风压吹倒,我立刻护住自己的脸,飞舞的沙尘打在皮肤上。耳边传来一阵哀号,但热烈的欢呼声也同时响起。 「是葬花少女!」 一张开眼睛,球场上方有著蓝、黄、绿三种发色的三名葬花少女,以及昨天那只白色军团。他们在空中划出交错的轨迹展开了一场空中战。一道道光与热从葬花少女的棒状好战者及军团的手指释放,每当双方的魔法抵销之际,空中就会爆出金属互击的火花与沉闷声响。剧烈放射的魔法能量弹在空中闪烁,双方死斗的模样一目瞭然。 但所有看著这场战斗的人眼睛都为之一亮,就连阿久津也不例外,眼里满是兴奋光彩的他像个孩子似的嬉闹著。 「是葬花少女队的樱草、玉桂和铁线莲耶。太帅啦。喂,相马你快看!我第一次看到葬花少女和军团交战耶!」 「对、对呀……喂,现在是观战的时候吗!」 差点被这股狂热牵著鼻子走的相马敲了阿久津的脑袋。 「该去避难了。」 「什么──为什么?至少让我拍张照嘛。」 「不为什么!」连我也不假思索地吼了他。 「我们待在这里也只会妨碍葬花少女吧。喂,走了啦。」 我叫著球场上的同学们,但他们没什么反应。 「喂喂,开什么玩笑啊,这种场面怎么能放过。」 「对呀──」 他们全都愉快地抬头观战,将从天而降的大战当成了军团vs葬花少女的特别比赛观赏,情况和昨天的油罐车事件完全一样。他们过度依赖葬花少女,以至于舍弃了焦躁感与危机意识,并误以为这是游刃有余的象徵,所以不这么做的人就会被当成太热血或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旁边的四班同学笑著对我说: 「一打三耶,怕什么?她们马上就会解决它啦。」 为什么你们还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戏啊?我不解地抓著头。要说服所有人是不可能的。如果离开这座球场,军团应该就会跟著追过来吧。只要我吸引军团跟我到外面去──不对,这么一来外头的行人甚至是待在东京体育馆里的春野她们,很有可能全都会被卷进来。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到底要怎么做才对? 但情况就在我采取行动前产生了变化,这还是战斗发生不到两分钟的事情。 「樱草她……!」 阿久津惊叫道。一名葬花少女无法彻底挡开军团释放的猛攻,遭魔法击飞后被打落在三垒侧的内野看台上。强大的撞击声贯穿了耳膜,被挖了一个大洞的观众席冉冉升起无法分辨是烟雾还是尘土的白色烟霾。接著,被强烈冲击卷起的观众席座椅碎片从天而降,四处散落在鸦雀无声的球场上。 遭击落的葬花少女完全没有要再度起身的迹象。 「……不会吧。」 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直到现在,同学们溢于言表的情绪终于从原本对葬花少女的狂热转变为对于军团的恐惧。此时众人才想起眼前的恶魔从来都不是猎物,而是猎人。如今这场战斗仍然在众人的头顶上持续著,剩下的两名葬花少女显然遭到军团的攻势所压制。 还有人茫然地说:「这样下去,不是输定了吗……?」她们的劣势已经明显到连旁观者都能轻易猜到这场战斗的结局了。 「快逃啊!」 我试著大叫唤醒他们的求生本能,相马见状也跟著大喊: 「没错,这里太危险了!」 这句话有如回音般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有人立刻朝著门口冲了过去,剩下的八十多人几乎有样学样地跟著向外跑去。他们就像野兔般一哄而散 从球场上消失──我独自站在众人身后目送他们离开。 「葛见,你在做什么!」 相马察觉到打算留在球场上的我,大叫著:「快点过来!」 「我有不能走的理由。」 那只军团是冲著我来的,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去避难。 「什么叫不能走的理由啊?」 突然间,阿久津发出了惨叫。 「喂,你们看!」 他的手指向三垒侧的观众席。紧接著一阵爆炸声迫使我们摀起耳朵。 「……!」 军团躲过葬花少女的魔法,导致它身后的夜间照明灯柱基底遭魔法破坏。失去支撑力的灯柱因本身的重量而逐渐倾斜,随著有如怪物不祥的哀号声般的金属摩擦声逐渐朝球场倒去。而灯柱倒塌的方向正巧是先前遭军团击落的葬花少女坠落地点,再这样下去她就会被倒塌的灯柱压扁。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别管我了,你们两个快点出去!」 我大叫著从口袋里抄起艾莉丝交给我的手枪,打开手枪的保险。在这之前我可从来没开过枪,如果空气枪不算的话。至于好战者这种武器,当然是连碰都没碰过,更别说是射击,这回我连练习机会都没有就得正式上场了。 但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葛见?」 阿久津看著我举起玩具般的手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定他还会以为我的脑袋不正常,但现在没时间向他解释了。我将手枪对准照明灯柱,接著这把枪便在我的意念驱使下产生反应,一道发出淡紫色光芒的魔法阵就在枪口前展开。小巧的光环像是呼应我的心跳,朝著枪口瞄准的方向延伸出数道魔法阵结构。 没问题,我可以的。 「上吧!」 我急促地叫著扣下扳机,超乎想像的反作用力让枪口反弹回来,从枪口释放的紫光偏离了目标向外飞去。我立刻将那道轨迹当作参考,并考量受到后座力影响的弹道轨迹重新瞄准灯柱,随后接连射出三发光弹,其中两发正中照明灯支柱。光弹命中的位置瞬间发出闪光爆裂开来,灯柱在爆炸冲击下彻底扭曲弹飞,压垮了观众席的座椅,没入观众席中,但避开了倒下的葬花少女所在的位置。 「……看来,总算是救到她了。」 阿久津和相马瞠目结舌地看著放下手枪擦著冷汗的我。 「喂、喂,那、那到底是什么……?」 「葛见……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声音沙哑地问道。 「……抱歉,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是什么意思啊──」 「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春野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是死亡台词。盯著仍然在半空中持续进行的战斗,我紧紧握起手枪。 「你给我等一下,拜托我们是什么意思?葛见!」 阿久津逼问我,他了解独自待在这种地方的危险性,但相马出手制止他。 「走吧,阿久津。」 相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拉住咬著嘴唇还想劝我离开的阿久津的手。 「……葛见,之后你会好好解释清楚吧?」 「嗯。」 「我懂了,那么我们先去女生那边看看情况再去避难,没问题吧?」 「抱歉。」我点点头。阿久津不放心地看著我,一脸不愿意答应我的要求似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瞥著我说: 「葛见,你的手机有带在身上吗?」 「没有,我放在更衣室的置物柜里──」 「我的借你。万一发生什么事就跟相马联络,不准逞强喔,绝对不行喔。」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球场。看著他们离开之后,我便朝向三垒观众席的方向赶去。在渐趋激烈的战斗中,流弹落在球场上的频率逐渐提高,场上原先平整的砂土随著爆炸声翻开、飞散,尘土弥漫了整座球场。我迅速穿过了烟尘。经过这场战斗,球场损坏的程度大概得花上好一阵子才能修复。 翻过就球场标准而言不算太高的一点八公尺高围篱,我攀上了观众席。 接著跑到倒在地上的葬花少女身边。这个蓝头发的──我记得她是叫樱草吧──她背后的武装已经完全碎裂,瘫在地上的手脚也已经骨折变形,大量鲜血从她身体下面沿著水泥地面的裂缝不断汨汩流出。「得快点带她去避难才行。」我心想,但毫无急救知识的我既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移动如此严重的重伤伤患,也不清楚该采取何种急救措施减轻这种伤势。 面对这等惨状,我说不出半句话。眼前倒卧的葬花少女双眼微睁,沙哑地说著:「我没事。」她的声音彷佛是为了回应我才勉强挤出僵硬微弱的几个字。我咬紧牙根拚命让自己保持镇定。 我脱下运动上衣,心想就算只有身体也好,一定要想办法替她止血──此时,我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强烈的视线。 「怎、怎么回事?」 我转身抬头看向天空。待在半空中的军团和我交会了视线。在和两名葬花少女交战的同时,它的注意力显然放在我身上。它释放的强烈压力令我感到皮肤有如针扎般的阵阵刺痛,甚至有种心脏要被挖出来一样的错觉──但是,我无所畏惧。 我将动弹不得的樱草护在身后,默默地举起枪对准了军团。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份感觉就像是松脱的齿轮重新契合般明确。总觉得自己应该就是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这么做,虽然我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何想要这么做。 ──因为我恨它。没错,我一直深深地恨著军团──从以前开始就恨它们。 「坠落吧……!」 在冲动的驱使下,我的手指紧扣扳机,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侵袭了我的大脑。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连站都站不稳的我就这样倒在地上。 「……!」 我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只能激烈急促地喘气。虽然不知道确切原因,但也许是在不知不觉中遭军团施放了某种魔法。即使动弹不得,我还是瞪著军团不放,同时试著以失去知觉的手抓起地上的枪。 军团咆啸了一声,接著就在一瞬间运用似乎累积许久的力量接连击倒了残存的两名葬花少女。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恶。」 那家伙会直接过来杀我──但我的猜测落空了。 军团彷佛刻意忽视我,直接朝涉谷方向飞去,就此消失在球场上空。天空中只剩下飞行魔法的碎屑闪闪发光,然后逐渐消逝。 ──究竟怎么回事? 但为问题导出答案的思考能力却也因为头痛而彻底消失。我扶著额头、咬紧牙根站了起来,此时艾莉丝也终于赶到。 「葛见。」 由六名葬花少女组成往球场飞来的雁形队伍中,艾莉丝从最前方独自脱队朝著我飞了下来,飞行魔法的紫色光彩描绘出一道柔和的轨迹。 「你没受伤吧?」 从半空中传来的温柔嗓音简直是我的救赎,就连笼罩著天灵盖的疼痛感似乎都因此减轻许多。我点点头回答: 「我没事。但是她就……还有另外两个人,我想应该是在球场外面,她们刚才被军团打下来了。」 我的视线也在说话时落到了倒卧在地的葬花少女身上。其他两个人的伤势该不会也是这么严重吧。愤怒伴随著沉闷的情绪席卷而来。 「待会儿回收组就会过来。不用担心,她们可是人类的终极武器,这个孩子也只是因为暂时性休克而动弹不得罢了,很快就会恢复的 。」 艾莉丝信誓旦旦地说著「没事」露出开朗的笑容,一时之间我也分辨不出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为了让我放心才捏造的谎言。就算再怎么问也不会得到明确的答覆吧。 「这样啊。」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她的说词,询问起目前的状况。 「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增援呢?有人受伤吗?」 「目前的死亡人数是零,也没打算让这个数字增加。增援人手就是刚才一起飞过来的那五位,目前她们应该已经和军团展开接触了。不过各地区也需要人手戒备,五个人已经是现在能动员的极限人数了……太大意了,要是一开始就派出这些人手,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损失三个队员。」 艾莉丝一脸由衷感到懊恼地咬著嘴唇,那抹透亮的红色也因此褪去。 五比一的数量。就葬花少女的个人能力来看,要对付一个军团应该是绰绰有余。一般而言,一名葬花少女就足以和一只军团匹敌,但对于刚才出现在我眼前的强大军团,五名葬花少女恐怕还不足以令人放心。 「五个人是吗……」 「如果可以,〈我〉也想立刻赶过去,但对方有可能会采取诱敌战术,所以核心地区的戒备也不能放松。虽然现在也已经著手准备加派人马进行增援,但是〈我〉们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完成调整……不过,那五个人一定能打倒它的,毕竟葬花少女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嘛。」 她坚决地说完后用力拉起我的手。 「你也去避难吧,回到学校里就安全──」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艾莉丝看著我轻轻举起紧握著手枪握把的手,皱起了眉头。 「再怎么说那也只是让你防身用的好战者。这可是葬花少女的工作喔。」 「光是对付那只军团就牺牲了三个葬花少女,如果不能马上派出大规模增援部队,像我这种还能战斗的人不是越多越好吗?」 「可是……」 「我想这把枪的威力是充分的战力。」 我看著倒在五公尺距离前被炸断的照明灯柱说道。这次虽然没能打中军团,但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它。不知为何,艾莉丝一脸惊讶地看著下定决心的我。 「你……能用这把枪?」 甚至感觉有些亢奋。她双手握著我的力量大得连我的手都有点发疼。 「……嗯?对呀。」 不明白她话中之意的我支支吾吾地指著刚才击倒的照明灯柱。艾莉丝突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啊!」 她的声音兴奋得发抖。 「你一定能拯救这座蝶蛹吧。」 她的惊人之语搞得我一头雾水。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已经没时间了,我只能继续说下去。 「你说过这只军团是擅长潜行的类型吧,万一现在让它跑了,不就再也没办法找到它了吗?拜托你,要是再有同学被卷进这起事件……我不想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我紧盯著艾莉丝那淡紫色的双眸,态度强硬地要她让我加入战局。她烦恼地垂下视线。那只军团很强,她自己应该很清楚光凭现在的战力可能不足以应付才对。她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么,〈我〉就以葬花少女队队长的身分正式拜托你。你说得没错,无论如何都得立刻打倒它不可。」 艾莉丝说完就从腰上的武装中取下一个圆筒状物品交给我。 「这可是你手上那把魔法枪的配备喔。它可以射出拘束力场抓住军团,而且有效范围很广,就算稍微打偏了也没关系。不过子弹只有一发,请你谨慎使用。」 我点点头收下她交给我的东西。 「无论葬花少女或军团身边都有魔法粒子围绕,所以能在某种程度上感应到对方的所在位置。但如果是身上没有魔法粒子的你,也许就能悄悄狙击军团。」 也就是说,只要我能用它封住军团行动,或许就能为这场战斗划下句点。 「我知道了。」 我看著军团飞走的方向,头的疼痛感已经平息。我紧咬嘴唇,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解决那个家伙。艾莉丝握住了我的手。应该不能继续耗在这里了吧。飘浮在半空中即将飞往战场的她祈祷般将我的手拉到她自己的胸前。 「请你不要逞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 「不会有事的。而且我的身体还算结实。」 听到我说得如此坚定,艾莉丝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是吗?那──就祝你好运喽。」 话一说完,她便松开了我的手,往新宿车站的方向全速飞离球场。 我在确认过手枪和胸章的状况后就离开了球场。才刚出球场,警报声便再度响起。胸章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警报声尚未停止就表示军团还待在这附近。 「喂,在那边!」 我随著从眼前跑过的上班族的叫声抬起头,只见葬花少女及军团在表参道上空四处飞舞,飞行魔法的光芒在天空描绘出一道道飞行轨迹。这就表示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吗?我紧盯著战场拔腿狂奔。 然而这股驱使自己追逐军团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还是个未解之谜。 * 在激战中卷起的狂风吹过了空旷的街道。 表参道有如节庆一般热闹。 自从被笼罩在蝶蛹里以来,虽然这里是闹区,一到平日白天也显得相当冷清,但现在整条路上竟然挤满了人潮,从服装就能推测出这群人十之八九是从学校或公司里溜出来看热闹的。这些人就和我的同学们一样,比起军团所带来的可怕威胁,能亲眼目睹葬花少女战斗场面的幸运更能让他们陷入狂热。说不定正是被关在蝶蛹中的郁闷情绪才会让人们像现在这样疯狂吧。 「上啊──」在这阵欢呼声中,军团与五名葬花少女在榉木树廊与大楼之间穿梭飞舞,有如雷电般闪耀于天空的魔法阵与魔法光芒从未间断。 但即使双方在战力上有著五比一的差距,军团和葬花少女的战况却势均力敌。 「不对,看样子葬花少女应该是被军团压制了……」 已经有四个人的移动武装出现裂痕及破损。但就算遭到压制,装备受损的她们仍然奋勇作战不让军团逃走。葬花少女们分散开来闪避军团发射的光弹,同时从四面八方释放用以射穿军团的魔法。但她们释放的魔法能量终究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军团避开了其中两发,另外两发仅能些微削去军团身上的皮肤而已。 「就算从正面开枪也只会被它躲开,看来得从死角开枪……」 说是这么说,但双方的飞行动作都有如燕子般迅捷,再加上无论葬花少女或军团都围绕著大楼和榉木等掩蔽物飞舞,所以双方几乎都处于我的射击死角。 「到底哪里可以让我好好瞄准……唔。」 强烈暴风让我低下了头。军团释放的白色光球与葬花少女放出的红色焚风激烈碰撞,附近大楼的窗户玻璃也在魔法撞击造成的震波中同时碎裂,散落在热闹的街道上。人潮中传来一阵难以分辨究竟是尖叫或是欢呼的危机感薄弱的嘈杂声。我推开层层人墙前进,同时观望四周。 「可恶,没有什么好地方吗……?」 无论我再怎么找,都找不到适合射击的位置,而看起来像是能通往屋顶的楼梯全都被锁上。情急之下,我立刻跑向眼前的天桥。 然而遭军团攻击打飞的葬花少女却撞上了这座天桥,我原本的目的地也就轻易地化成破碎的瓦砾堆。「喂,大丽菊被打倒了!」围观人潮中传出了惊讶的叫声。钢筋有如糖果般扭曲变形,磁砖散落一地。霎时间,流弹落在我身旁数公尺远的地 面上,爆炸掀起了柏油地面,粗壮的榉树像是电影道具般倒下,接著发出沉重的巨响。这阵撼动地面的冲击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稳住重心。所幸流弹坠落地点正好位于无人逗留的区域,因此没有出现任何伤势严重的伤患,但这可能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种战斗再持续下去,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被击落在天桥上的葬花少女没有站起来,从这里看上去虽然没有发现流血的情况,但身上想必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伤害。 我抬起头,眼前正是已成为历史资料馆的旧表参道之丘,而倒塌的榉树将它的入口大门压出了对我而言极具吸引力的大洞。此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摇摇头紧抓手上的枪。在这种情况下还规矩地找寻躲避的地点正是我的盲点。如果大门锁上,直接破坏掉就行了,如此一来有利的射击位置要多少有多少。 「表参道之丘不行,只有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太矮了……」, 高大的榉木树廊遮蔽了视野,使得整栋建筑物都处于不利的射击位置。 我的视线接著转移到对面的红砖色公寓。 「六层楼高……那里应该可以。」 一定能轻易瞄准那家伙。 用于抵御外来者的玻璃自动门已经出现一道严重的裂痕,我踹开了那道门朝楼梯方向跑去。我靠著手枪轻易打飞了通往屋顶的门,尽管它也严密地上了锁。 才刚踏上屋顶,遭军团击落的象牙色葬花少女掠过我身边,狠狠地撞上金属栅栏。在一阵尖锐巨响后,栅栏就在强烈冲击下扭曲变形。 「……你没事吧?」 「……!」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就再度起身朝军团飞了过去。 白色的军团已然占了绝对优势。它的攻击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魔法阵张开和汇聚的速度也相当快,因此葬花少女们根本无法找到发动魔法的空档。 爆炸声再度响起。军团释放的白色冲击波贯穿了葬花少女,朝著天空喷射而去。冲击波的碎屑化为细微的发光粒子洒落下来,被击中的葬花少女无力地朝地面坠落。这一击又使得两名少女倒下。包括在球场的战斗在内,那只军团目前已经击倒了五个人。 「该死!」 我将艾莉丝交给我的配备装上手枪,随即将枪口对准军团。然而──我咂了咂嘴。我的瞄准器始终无法对准军团。 「真是的,军团也好,葬花少女也好,动作也太快了吧……」 如果胡乱开枪有可能会打中自己人。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继续耗在这里。 我将心中满溢的不安与焦躁连同呼吸一块吐出,接著咬紧嘴唇并告诉自己要保持专注。我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预测弹道的思考能力彷佛绽放出敏锐的锋芒。 ──突然间…… 脑海中闪过阴暗天空的画面,眼前出现了飞散的火焰光芒的幻觉。 「……?」 心脏随著从未见过的记忆迅速颤动。 这道火焰是怎么回事? ──这片景色是? ──我的头痛是? 「……可恶……」 我抑制著颤抖的指尖,重新举起手枪。 在我犹豫不决的这段期间,又一名葬花少女遭军团击落。 「你这混蛋!」 我扣下扳机射出的拘束力场发出淡紫色光芒,有如菌丝般张开包覆住军团的身体。 「成……功了……」 我浑身脱力地松了口气。围观人潮中也传出一阵喝采声浪,疯狂的情绪在人群里扩散。至于军团则挣扎著向下坠落,它的视线只一次与我相交。 瞬间── 「──贱──贱。」 它似乎叫了我的名字。 「──咦?」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不禁低声叫道。刚才军团叫了我的名字,但说话声却是春野的声音。 军团竟然发出了春野的声音。 我绝不会听错,那就是她的声音。 ──为什么? 我呆立在原地,眼前的军团挣扎著想要割断身上的拘束力场。它攀著大楼的手指划开墙面,重重撞上地面。我看到了一名拥有白色头发、细瘦四肢的纤细少女身影重叠在凶狠的军团身上。 插图008 「春野……?」 欢呼声盖过了我的呢喃。「就这样把它逼到绝境!」「杀了它!」「该死的怪物!」「快给我去死。」此起彼落的叫骂声满是对军团的恶意及憎恨。围观群众看见似乎已无力反抗的军团,就像暴民一样前去将它团团包围。遭众人践踏的少女发色就和军团一样雪白,但是那张脸却是我所认识的春野。 ──太奇怪了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幻觉吗?一般来说,这种想法比较符合常理,也符合常人逻辑。那这份不安是怎么回事?我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接受眼前的光景,只能无力地瘫在一旁的栏杆上。 军团总算斩断缠在身上的魔法束缚后,立刻挣扎著想要逃走。 葬花少女见状便立刻发动追击不让军团趁隙逃脱。葬花少女的魔法攻击有如一道道雷电般的闪光,集中在军团所在的大楼底部。 「什……!」 我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 军团的身边明明还围绕著一群普通市民。 「为什么……」 哀号声此起彼落。血、断肢四处飞散,满是裂痕的玻璃门上布满带有黏性的鲜红色,还有人哭喊著大声求救。然而,葬花少女们的攻势不见趋缓,她们身为专用于击败军团的终极武器,忠实尽责且不顾一切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她们对身负重伤、歪斜地低空飞行的军团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势,一朵朵巨大的爆炸花蕾接连在柏油路上绚烂地绽放。 但于此同时,欢呼声却从未间断。也有人留在现场狂热地为葬花少女摇旗吶喊,围观者大约有两成以上都在为她们加油。他们疯狂地叫喊著,接著就被卷入战斗中炸得脏器飞溅死去。这种诡异的光景简直不可思议。 「为什么,这些人如此陶醉……」 仔细一想,无论是甲州街道的事故或球场的战斗,所有人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反应都相当不正常。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就算是对葬花少女的信任或依赖驱使他们这么做──不对,这不是信赖,也不会是依赖心造成的。直到恐惧感出现前一刻都还对她们歌功颂德的行为根本就已经是精神错乱了。 闪光再次交织著惨叫迸裂,飞散的血肉进入了我的视野。 「为什么啊……」 随著魔法炸裂而流动的空气中混杂著一股野兽般的臭味。当我意会到那是人类血液与脏器的粒子时,我不禁发出乾呕,涌上喉头的胃酸触感强烈得刺鼻。 「守护人类不是葬花少女队的工作吗……?」 我喃喃自语。此时飞来増援的葬花少女进入我的视野,是一支五人部队。如今能够作战的人数高达八人,然而这项资讯却无法让我感到丝毫快乐,因为我已经分不出敌人究竟是谁。葬花少女们在头上张开用以释放魔法的巨大魔法阵,但她们眼里并没有我们,只有军团。如今她们甚至为了完成打倒军团的目的,打算牺牲在场所有人的生命。 「住手……」 我的声音无法传进她们耳里。 八个人的魔法粒子合而为一,逐渐编织、堆叠出具有一道道多重结构的魔法阵,并逐渐发出明亮强烈的金黄色光芒,皮肤甚至能感觉到灌入魔法阵的魔力正在膨胀。 「……」 我有如触电般冲下楼梯,一步跳过两阶,跳跃般朝楼下奔跑。 那道强烈的光芒一旦释放,不知道会造成多大范围的毁坏,又会造成多少人死伤。我一出公寓,便朝著眼前二十人左右仍然深陷狂热之中,一动也不动的群众举起了枪。 「你们几个还不快跑,小心我开枪喽!」 但他们没什么反应,只是回过头来呆滞地瞪著我──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默默地扣下扳机,将脚边的柏油路面打了个洞,接著再次把枪口对准他们。 「你们想找死吗!」 我惨叫般如此大吼。虽然只是装腔作势的威吓,但他们的眼神中总算流露出一丝恐惧。我看了他们逃离现场的背影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向军团身上。我犹豫了片刻,接著跑到军团身边,将手上的枪放回口袋后扶起她的肩膀。 这轻巧纤细的触感正是我熟悉的感觉。 「春野!」 我不假思索地对军团喊出了这个名字。 「喂,没事吧!」 但是,她却不要命似的把我推开。 「趴下!」 接著,天空中的葬花少女放出了闪耀的光芒,有如弹簧般被压缩的魔法阵中释放出庞大的力量。那道火焰与闪电都无法比拟的光辉伴随著压倒性的热能,瞬间夺走了我的视野。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她的手腕随著叫喊声浮现出有如数道镜子接连在一起般的银制手环,手环的光芒描绘著漩涡似的轨迹抵销了葬花少女的魔法。 手环像是用尽力量似的突然消失。 军团也没等手环消失,就无力地顺著重力坠落。 在我眼前仅仅数十公分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躯坠落下来击碎了柏油路面,军团──不,她的样貌已经不再是军团,而是身穿衬托著优雅机械线条的移动武装,与艾莉丝同样握有巨大长枪的葬花少女。 由雪一般纯净的白、乌木般的黑与鲜血般的红所组成的武装,再搭配上同样配色的服饰、雪白的头发和绯红的眼眸。身边带著两把长枪,一把有如成熟毒苹果般深红,另一把则带著不祥的漆黑,仅枪口部分留有烙铁般的火红色。 倒卧在地的她还想架起那把漆黑的长枪,但无力举起的长枪却又掉在地上,柏油路面上的血泊不断扩大,无法挽回的大量的血从她体内流出。 「……对不起。」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我已经……动不了了。」 她对我说。 「快逃吧。」 用春野的面貌、春野的声音对我说。 天空中的葬花少女们为了彻底消灭军团,再度交织出一道魔法阵。 她们张开的巨大光圈淹没了我的视野。 谁才是敌人?什么才是正义?我完全不明白。 我的思绪早已陷入一片混乱,只希望眼前的女孩不要死去。就算实情混沌不明也无所谓,想要守护这家伙的心意就是属于我的真实。别无所求。 所以…… ──所以? 思绪空转。此时此刻我已无暇思考自己能做什么、该怎么做,甚至于要怎么突破困境拯救这个家伙。 就在我们两人无处可逃的情况之下──葬花少女的魔法就此释放。 于此同时,我拿起倒卧在地上的她手中那把漆黑长枪。除此之外,我能做的再无其他。我只想好好守护她,就像她刚才想保护我一样。 「住手──!」 我仅为此祈祷,为此扣下扳机。 白色光芒在眼前扩散。 记忆出现了空白。我失去了短暂几秒钟的意识。 传遍全身的痛楚让我清醒过来,尤其是头痛最为剧烈。 回过神才发现除了我和春野身边之外,地面全翻了过来化为焦土,周遭范围五公尺左右的一切有如蒸发般彻底消失,只留下冒著白烟的甜甜圈状焦痕。我呆呆望著缭绕的烟雾散去──在寂静之中,我立刻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作为。 「……我对葬花少女开枪了……」 不对,我被那道魔法打中──那我怎么还活著呢? 我看著周遭,发现被魔法掀起而露出地面的道路上,散落著八个尸体般的块状物。 八具尸体。这和之前天空中的葬花少女人数一模一样。 「……是我……」 ──是我杀的吗? 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发凉。事到如今,心里仍然无法抹去葬花少女就是正义化身的认知,这种烙印在人生经历的认知挥之不去。我跑向前去亲眼查看,这几个块状物都不成人形。这几具尸体并不是被烧得面目全非,而是它们的样子和那群身上带有金属质感的恶魔完全相同。 「……这到底是……什么啊……」 我所击落的八名葬花少女全都拥有军团的外貌。 在惊讶与困惑之中,我缓缓地看著周遭景象,接著发觉眼前情景有些不协调。 天空一片白。我原以为是〈天空〉发生故障,但我错了。天空包覆著一层有如蜘蛛丝般的丝线。这些丝线垂在城市的所有角落,到处都垂挂著有如乾燥木乃伊的物体。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大声嘶吼著,对这混乱的一切用力地嘶吼。然而,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 接著,一阵遭人殴打般的冲击传入体内,我的视野也跟著倒向地面,看见站在我身旁的某人的双脚,随著剧烈疼痛逐渐失去意识。 我会死在这个人手上吗? 不知道。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所熟悉的世界就在那一天毁灭。 在虫笼里 在浑沌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之前,耳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啊?」 「……可是,把他丢在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们的任务和目的啊?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就算是这里的居民──」 「……我当然知道。可是这个人──有可能──无论如何,情况已经糟到谷底了,还不如──好好解释的话他一定会懂的。」 「你的意思是要人尽其才是吗?那你就让我见识一下好啦,让我看看他到底能有多少觉悟吧──为了我们『人类』。」 是两个从没听过的少女声音。 「啊──你醒啦?」 我还没来得及张开眼睛,她就凑了过来,开朗又充满自信的双眼对上了我的视线。 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也有可能比我大一点。她的额头上缠著白色绷带,带著光泽的棕灰色头发绑成简单的马尾。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她的身高应该比春野高,也许是胸部的关系使她多了几分成熟。 旁边还站著另一个人。我对这名少女还有印象,她就是今天早上帮我送春野的便当的双马尾粉红耳机少女。意识模糊的我对这家伙的存在感到不知所措,接著我才察觉到后脑杓的柔软触感。看来我的头现在应该是靠在马尾女孩的大腿上。 插图009 「啊哈哈──如何?这可是可爱女孩子的大腿枕喔,也算是我的怀柔攻势吧──」 浅色的瞳孔中满是疲惫。她脸上挂著爽朗的微笑,动作粗鲁地摸著我的头发。 现在是什么情形? 身体直接躺在毫无柔软度可言的地板上,地面简直跟又冷又硬的石头一样。我转动脖子观察四周,过于明亮的人造光刺进了瞳孔,吊挂在天花板附近的手电筒像聚光灯似的照著我。这应该是高输出型娱乐用手电筒的亮度。在这个约十坪大的空间里,无论是地板、墙壁或是天花板上,水泥墙面全都布满了骯脏的灰色,也没有一扇窗户。看来我现在应该是待在地底下,湿冷的空气停滞在这个地下空间之中。 不熟悉的环境再加上不认识的人。 即使是不清醒的脑袋也很清楚这些都是危险的象徵。 「……这里,是哪里……?」 「嗯?这里是葬花少女的秘密基地喔。」 葬花少女。 我听到这句话便跳了起来,同时也回想起她们以魔法毫不留情地屠杀人类的片段记忆,还有被我击落的葬花少女们扭曲的尸体。她们的样子与军团完全相同。虽然传闻中葬花少女是以军团为原型创造的人造人,但她们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还有在我眼前彻底改变样貌的城市。 「……葬花少女是什么啊?难道你也是葬花少女吗?」 可是眼前的少女们怎么看都像是人类。马尾女孩看起来似乎是混血儿,头发和瞳孔的颜色都淡得不像是日本人,但至少样子还像个普通的人类,而不是葬花少女那种染发般不自然的颜色。身上穿的并不同于葬花少女飘逸的服饰,不过是普通的衣服,也没有配戴任何移动武装。 听到我的质问后,马尾女孩不禁歪著头对我说: 「你问我葬花少女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守护人类,抵抗军团的存在吗?我们几个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拚命作战嘛。」 「保护人类?那算什么?那种惨况算什么?」 一瞬间爆发的愤怒使我的舌头不断颤抖。马尾女孩看著口齿不清、情绪失控的我,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说: 「再怎么说,我们也不是神,总不可能什么事都能够圆满解决呀,有时候难免会搞砸嘛。对不起啦。」 「开什么玩笑啊!」 过度激愤让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正当我打算抓住她时,娇小的粉红耳机少女制止了我。 「请、请你不要这样!」 像小动物般浑身发抖的她一把抱住我的身体,使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特露德,这个人误会了……他是里面的人,你得好好跟他说清楚才行。」 「我啊?」 「……拜托你。我不太擅长做这种事……」 这个名叫特露德的马尾女孩听到她的请求后,淘气地笑了出来。 「不要,好麻烦喔。他的催眠不是解除了吗?那就算他自己稍微想一想也该懂吧?真的很糟糕耶,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试著想出答案,动不动就想靠别人。对了,要是答对的话就给你一点奖励好了。你试著整理现在的状况吧。」 她说完还亲密地抓著我摸个不停。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但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头脑彻底清醒的我张望著房间四周,然而我所找寻的身影并不在这里。我按著痛得几乎要裂开的太阳穴无力地问道: 「春野呢?她刚才不是在我身边吗?」 我没来由地深信那个白色军团就是春野。就算没有任何理由,我也知道那就是春野,我不可能认错人。 「春野?」特露德皱起眉头,接著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喔,你是说白雪啊。欸,玫瑰,说明这种事交给小雪不是最好的吗?」 「……不行。小雪还没……」 白雪?虽然是个有点怪的绰号,但至少知道对她们而言白雪就是称呼春野的代号。 「……她的伤,还是很严重……」 这个名叫玫瑰的耳机少女说话时神色不安地转过头去。虽然她眼前只有一道水泥墙,但这就表示春野很有可能就在那个方向,于是我立刻站起身。 「你、你要做什么?」 玫瑰虽想阻止我,但我无视她的制止冲了出去。猛然起身的晕眩令逆流的血液压迫著我的脑门。我们的所在地似乎是一处兴建中的办公大楼,里头没有任何装潢也没有门,只有丑陋的灰色占据整座大楼。 我跑进了隔壁的房间。春野就躺在房间的正中央静静沉睡著,只有一支小小的手电筒在她脚边发出微弱的灯光。散在水泥地上的头发已经不是我在表参道见到的白色,而是一如既往的黑发。几乎只剩下内衣包覆的纤细身体上,到处都裹上了纯白色的绷带。身下只铺著一件外套,大概是用来代替棉被吧。 「……请你转过去。无论是伤口或内衣,女孩子都不喜欢让别人看到。」 玫瑰在训斥我的同时,也把套在自己身上的连帽外套脱下来,盖在春野身上遮住她的身体。 「对不起……」 就算心里的罪恶感使我移开视线、闭上了眼睛,但绷带毫无真实感的洁白却和苦痛一同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春野……」 就算我试著叫醒她,她也没有恢复丝毫的意识。手脚和额头上都能看到明显的伤口,血看样子是止住了,但她平静的苍白脸庞却像死人一样。当我正要伸手触碰她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缠在她纤细手脚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伸手触摸并注视著这个带有金属质感的淡绿色荆棘。 「……不要拿下来,那是魔法媒介。」 「媒介?」 「……对。那是用来治疗她的道具……所以,请你不要硬是叫醒她,暂时让她休息一阵子比较好……对了,还没和哥哥你道谢呢。」 玫瑰像个小孩子一样低下头来向我说了声谢谢。我搜索著自己的记忆,试图想起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值得她向我道谢的事。 「那个……谢谢你救了小雪。」 救了她?我完全没这种感觉。至今我就连自己做了什么、造成何种结果都还无法确定,龎大的 资讯几乎要塞爆我的脑袋。只是,眼前摆著春野被打倒的令人难过的现实。 「你救得了这家伙吧,拜托你……她是我最重要的青梅竹马啊……」 「……啊……好、好的。」 不知怎地,玫瑰听见我这番话后就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没事。对不起,如果是在之前的藏身处就能替她准备棉被了。可是因为今天早上遭到军团袭击……我们光是要让小雪掩护我们逃跑就很吃力了。不过……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所以请你放心吧。毕竟我们比一般人还要耐打……」 我们?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她们不是人类一样。 「究竟怎么回事?刚才春野看起来就跟军团一样,而且刚才城里怎么会是巢穴的样子……葬花少女也好,军团也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几个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用力抓著自己的头大叫。玫瑰被我吓得后退了几步,躲到从后面走来的特露德身后。特露德晃著她的马尾,深深叹了口气。 「你……是西元几年出生的?」 「别开玩笑了,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就对了。西元几年?」 面对她无视我质疑提出的问题,我咬了一下嘴唇后勉为其难地回答她: 「……二〇〇三年。」 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啊? 「那你现在几岁?」 「……十六岁。」 「今年是西元几年?」 「二〇一四啊。那又怎么样?」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军团开始入侵世界是西元几年的事?」 「我记得是……二〇一五年。」 特露德一听完我的答案就摆出一脸遗憾的表情仰天长叹。 「设定明明就乱七八糟却都没有发现啊?算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你闹够了吧。净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不懂吗?在刚才的对话当中,你就搞错了两个根本的问题喔。」 特露德竖起两根手指,并将手指指著我说: 「现在可是西元二〇三六年喔。」 我不禁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二〇三六年?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这也太奇怪了吧。如果是这样,我早就已经是中年大叔喽。」 「照你这么说,二〇〇三年出生的人到了二〇一四年应该是十一岁吧。再说,今年如果是二〇一四年,军团来袭却是二〇一五年,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当我正要笑著说她在胡说八道的时候,我才发现…… ──她是对的。 我在脑海中把军团现身到目前为止的时间点逐一排列,这才发觉自己只记得残缺的记忆和资讯。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吧……我的确……」 我是西元几年上国中的?什么时候和阿久津他们来往的?他们的全名叫什么?上高中又是什么时候? 「你……应该说全蝶蛹的居民,只要国中毕业后就几乎都是独自生活。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那些人的父母在哪呢?不过我猜你应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没错。我的家人、亲戚现在人在哪里?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独立生活?试著捜寻这些记忆却一无所获的自己让我无言以对。 特露德看著愣在原地的我,不禁感叹地说: 「这就表示你们全都被军团给骗了。虽然我以前看你们对葬花少女感恩戴德,总会觉得你们像笨蛋一样,不过毕竟你们也是受到催眠魔法控制才会这样。别太在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所以,葬花少女其实不存在吗?她们是联合国分析军团的资料后制造的人造人,这谣言也是假的吗?」 「所以──我不是告诉过你葬花少女就在眼前吗?不过联合国的谣言是假的。这个组织已经无法运作了,所以产生了代替它的机构。还有,我们应该和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有点不同喔。」 「这一切全是假的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事情也没你想的这么复杂,其实就只是蝶蛹居民视为偶像崇拜的葬花少女实际上只是假货罢了,她们全都是军团变的。嗯~~说她们是变的好像有点语病,应该说她们利用催眠魔法控制了你们的认知,让你们把怪物误认为楚楚可怜的少女,我们这些正牌葬花少女反而成为你们眼中的怪物了吧。」 「……」 我露出怀疑的眼神看著伸手指向自己的特露德。居然说自己是「我们这些正牌的葬花少女」?她确实总说自己是葬花少女,但无论是她或玫瑰,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的人类,身上甚至没有配戴任何好战者或移动武装。 「你该不会还在怀疑我们吧?我们是为了躲避军团才解除葬花少女化的,更何况死神模式也会消耗魔力。而且你身上也有能对我们产生反应的特殊魔法道具呀。为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一下,那个东西是艾莉丝给你的吗?」 「特殊……魔法道具?」 她是指艾莉丝跟我说的「军团接近就会响的警报器」吧。我扶著额头轻轻地甩了甩头。即使眼中所见就是真实,也算不上是我能彻底信任她们的理由。 「……可是,如果你说的话才是真的,那么昨天早上的事件是怎么回事啊?油罐车发生意外、军团现身,就连我自己也差点被杀掉。」 回想起当时被白色军团抓起的触感,我不自觉地伸手摸著那天受伤的手臂。 「嗯──?被杀掉?那次的情况正好是相反才对吧?」 「相反?」 「你说的应该是油罐车翻覆的那起事件吧。那次不是玫瑰察觉到军团发动游乐园计画的徵兆才让得知这件事的小雪打算想办法做点什么,结果你们这些被洗脑的居民还以为是军团来袭,大闹了一场吗?你说自己差点被杀,其实应该是得救了吧?我是不知道你在现场到底看到了什么,但应该是洗脑的关系才会让你产生偏见。能不能请你先放下主观的看法,仔细地回想一下事件发生的过程呢?」 事件发生的过程。那起事件从结果来看,确实没有出现任何民众伤亡。军团如果真的有心想动手,大可轻易地杀掉在场的所有人,然而当时只有一栋大楼和油罐车车顶被劈开。虽然军团把我给撞开也把司机摔了出去,但没有人因为它的行为受到伤害。当时白色军团看似野蛮、藐视人命的作为,实际上却是在帮助司机脱困,同时也想让我远离即将爆炸的油罐车。这么一想,所有事情就说得通了。 「……那个游乐园计画又是怎么回事?」 玫瑰替特露德回答我的问题。 「军团有的时候就会像昨天那样故意制造意外。」 「故意的?为什么?」 我皱起眉头看著眼前低下头一动也不动的玫瑰。 「……所有事物处在封闭环境中都会产生僵化,因此它们这么做是为了给予人们适度的压力和刺激……这种自导自演的意外对假葬花少女来说,也是能让人们对自己产生崇拜感的一石二鸟之计。」 「开──」 「开什么玩笑这种话也别对我们说。」 特露德无奈地耸耸肩制止了正要破口大骂的我。 「你会生气也是当然的,但是不要搞错发飙的对象喽,毕竟军团可是我们的敌人嘛。还有,玫瑰是很怕生的孩子,别在她面前大吼大叫,否则搞不好会把她弄哭呢。」 无处宣泄的情绪弄得我头昏眼花、头痛不已。这与站在白色军团前的头痛不同,只是心力交瘁引起的疼痛。 结果那阵剧烈的头痛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下意识要避开射杀春 野这件事所造成的吗?这种可能性或许是最高的,但自己也不晓得实际上究竟是不是如此。我不明白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这里到底……蝶蛹到底是什么啊……」 我发出长长的叹息,在沉睡的春野身边弯下身子说道。 「你知道蝶蛹是什么意思吗?」 「……蝶蛹,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羽化重生返回世界,才替这个暂时的居所冠上具有同样意涵的名字。只要是居民应该都知道这件事……」 「没错,只不过蝶蛹并不是为了人类打造的。这个地方应该是军团为自己建设的实验场。」 「实验……什么实验?」 就像虫子一样──我回想起艾莉丝把我比喻成虫子的声音。它们不正是把我们当虫子对待吗?我们就像被蜘蛛捕获的飞虫或被放在玻璃柜培养皿里观察的蚂蚁一样。 「不知道。」 特露德甩著她的马尾,像个欧美人士似的耸肩。 「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军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虽然那些官员在进行调查后提出好几种说法,不过现在最有力的说法就是它们可能是在经营一座人类养殖场──」 养殖场? 「难道,我们都是军团的食物吗!」 「我们本来也是这么认为,但感觉上却又有些不对劲。」 这种避开问题却郑重又不著边际的说明让我焦躁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拜托你直接说清楚!」 「因为我们闯进这个所谓的养殖场后才发现里头的居民竟然还能上班上课,过正常的生活呀。就算真的有这种养殖方式好了,它们除了对你们施加奇怪的洗脑魔法,还特意采取刚才所说的游乐场计画对吧。所以我才会说这里应该是军团的实验场才对。更何况它们还喂你们吃奇怪的食物呢。」 「奇怪的食物?」 「军团的肉块。」 我惊讶地屏住了呼吸,不禁回想起表参道上烧焦的尸体军团、飘散在空气中的毛发焦臭味,还有溃烂、发黑的怪物。 「它们说那是加工食品对吧。在我们看来,昆虫料理还好一些,你们居然吃得下那种东西呢。」 恶心感从胃里涌上来。也许直接吐出来还好过点,但可惜的是从我空空如也的胃已经连胃酸都吐不出来了。原来如此,春野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让我吃那些冷冻食品吗?所以昨天她才要没收我买的红茶吗? 特露德看著我的反应,轻轻扬起了半边薄薄的嘴唇。她也许在笑我吧。 「怎么样?很恶心吧。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请你协助我们。」 特露德举手投足间的余裕不知不觉褪去,强硬地抓起我的手逼我答应。浅色的眼眸中散发出不容许半点异议的气势,令我困惑地别过头去。当初艾莉丝请我帮忙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握著我的手硬是逼我就范,我回想起当时手上的触感。 「说不定小雪也能因此得救啊。」 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沉睡的春野脸上。她紧闭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我心中暗自祈祷,紧盯著她随呼吸上下起伏的胸口。作为我的精神基石的社会常识此时已然崩解,但是我的身边还有春野,我并没有失去所有值得信赖的事物。 「我问你,为什么春野会变成葬花少女?我拜托你,让我和这家伙说几句话吧。要不然──」 「我说你啊。」 似乎对我感到不耐烦的特露德露出尖锐的眼神。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该不会还巴著那些日常不放吧?」 「是啊,你说得对。这不是当然的吗?我可是深信著艾莉丝就是正义而活到现在的啊。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都快要被搞疯啦!」 「我当然也觉得你很可怜,可是你该是时候认清现实、了解这个世界的焦虑了。我们也没太多闲功夫了。」 她紧抓著我的那双手渗出一丝冷汗微微颤抖著。忽然间,她的脸痛苦地皱起来,接著按住自己的腹部,急促地喘著气蹲了下来。 「特露德!」 玫瑰大叫著跑过来撑起她的肩膀。 「喂,你……」 特露德抬起头瞪著正想弯下身关心她的我,指甲刺进了仍然被她握住的手。 「……我现在没办法作战。玫瑰身上也没有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的魔法,小雪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没有时间了,再不快点离开这里,大家都会死。不管是我们或这里的居民,全都会死在这里!」 她的说话声并不大,音量简直就像是无力地呻吟或喃喃自语般的微弱,但从她的言语中能感受到诚恳的请托与使命感。 「奉命和我们一起进入蝶蛹而丧命的同伴们可能会因为我们行动失败,沦为无谓的牺牲者。你要是就此放弃,我们会很伤脑筋的。我们……已经快──」 「别这样。」 微弱却尖锐的说话声打断了特露德的话。 说话的人是春野。 勉力睁开双眼的春野强忍著剧痛,藉著手的力量扶著地板撑起身体。她的呼吸随著动作参杂了痛苦之色。 「喂,春野,你不要逞强。」 她那充满悲壮感的模样让我忘了现在的情况,抱住了她的肩膀。瘦弱的触感与血液的味道让感受到她有多脆弱的我心里不禁发寒。 「不、不行啊,小雪。你还不可以起来……」 玫瑰发出惨叫般的语气安抚春野,并为她重新披上滑落的连帽外套。然而春野推开了我和玫瑰,锐利的视线落在特露德身上。 「我来跟他说。请你别再让他更混乱了。」 「……好。既然小雪都这么说了,那接下来就交给你吧。但可别被个人感情支配了。不要忘了,我们身上还背负著他们遗留下来的事物,还有必须传承下去的东西。我们几个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特露德再次叮嘱,随后就离开了房间。玫瑰看了一眼特露德的背影后,便轻抚著春野的背说: 「小雪,求求你不要逞强。」 「我没事……我很清楚自己有多耐打,还有人叫我复苏者(snow white)和最强始源(first reaper)呢。只不过是身体还有点痛而已,这点小伤还不会影响我的动作──」 「你是为了这个哥哥才说谎的吗?不可以这样,快点躺好。我不喜欢治疗不打算恢复的伤患。」 她以强硬的语气坚决地对春野说完,随即低著头固执地叨念著:「我讨厌看别人痛苦的样子……」虽然玫瑰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性懦弱的女孩,但她似乎也有不能轻易退让的信念。 「……就算如此,我也要拜托……」 声音沙哑的春野强撑著虚弱的身体环抱著自己,紧咬的牙根不时传出刻意压抑的呻吟。因为痛楚而不断冒出的汗水浸湿了水泥地板,她的身体不停颤抖著。我叫著春野的名字,紧抱著她的身体,她纤细的手指痛苦地刺进了我的背。 「小雪,就说了……现在还不可以。就算是小雪,也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让残破的神经和魔力制造器官完全恢复!」 「……可是……呜……啊、啊──」 正打算反驳的她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啸。睁大的眼里流出透明的泪珠,滴落了下来。 「喂,春野!」 「……!」 春野用力将我撞开,抱著自己的下腹部。她的身体似乎因为承受不了剧烈的痛苦而往后仰。玫瑰压住她并大叫: 「特露德!小雪太勉强了,她身上的伤势太严重……可能已经快失控了。光靠魔法道具是撑不住的,我必须启动死神模式。」 失控──?但现在并没有余裕容我插嘴提问,冲进房里的特露德脸色大变,故作镇定地抿起嘴唇。 「我姑且提醒一下,这么做的话,军团说不定会感应到我们。我想你应该已经做好随时被发现的觉悟了吧。」 「事情等发生了再说。」 「ok。我也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到楼上去把风,看看那些家伙有没有过来。」 玫瑰瞥了一眼特露德乾脆地跑出房间后,视线落在春野身上。 「哥哥,拜托你替我按住小雪的身体……!我要用魔法治疗小雪。」 「喔,好。」 我抓住正以惊人力量挣扎的春野双肩。她瘦小的身体比我以为的还要娇小纤细。玫瑰闭上眼睛,将手放到包覆著耳朵的耳机上。 「──es soll aber kein tod sein, sondern ein huj?hriger tiefer scf, in wel die k?nigstochter f?llt──」 她的双唇间交织出细微而有节奏感的异国语言,话语声缓缓提高。接著,一道光芒从她的指尖溢出。这道光转眼间就化为荆棘包覆了她的身体,随即转变为带有机械轮廓的武装。 「──转化吧。吾乃驱散死亡的荆棘,野玫瑰。」 绽放著萤光的移动武装有如散落的花瓣般染上强烈的黑与淡淡的玫瑰色,她的发色也变成了明亮的浅玫瑰红,瞳孔则像是嫩叶般的绿,衣服更是从连帽外套换成了偶像似的服饰──不,应该说像是只有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公主装那样,经过特殊设计的梦幻连身洋装。无论衣服或武装都是以玫瑰主题为中心精心打造而成,就连包覆著她耳朵的耳机也不例外。 她身上所穿的机械式武装与绝不可能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色调,正是我所熟悉的葬花少女,也就是军团假扮的那个模样。 「──连结脉动的荆棘啊,荆棘树篱。」 玫瑰举起的手掌中出现了一个绿色光球。这个光球有如荆棘丛般张开,从我手中抬起了春野的身体,并由她的脚趾尖开始往上缠绕至头部,被荆棘切得粉碎的绷带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刺进春野皮肤的荆棘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插图010 「喂,这是?」 「刚开始会很痛,不过这就像一般的外科手术一样,为了治疗身体内部就必须将身体切开。」 即使我还是不明白这和外科手术到底哪里像了,不过至少也让我明白她想说些什么,所以我决定乖乖闭嘴。春野在荆棘卷起她的身体以后表情就平静许多,这才真的让我理解了。 「有效吗?」 「没问题,看来她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春野已经不再挣扎,就算我不按住她应该也没关系了。 玫瑰一脸沉重,似乎是同情又好像是在担心春野一般。 「……人称最强葬花少女的小雪……竟然会变成这样……」 「最强?春野吗?」 「那是……小雪的能力。她是『光』属性,具有『破坏』能力的纯粹战斗强化型。虽然她的技能本身没有主要的特徵,但所有战斗参数都高得跟作弊一样。就连死神这个自创词,原本也是专指小雪这名最早成功的葬花少女(grimm reaper)的名称。因为她不仅代号是格林(grimm)童话里公主的名字,也和死神(reaper)一样强大……」 格林(grimm)童话中的公主,白雪公主吗? 的确。她在表参道上的身影和童话绘本里的章节一同浮现在脑海里,那有如乌木般的黑、新雪般的白,以及鲜血般的红。无论服饰或移动武装都是由漆黑、纯白与绯红三种颜色构成。白色的头发与肌肤,以及染上一片鲜红的眼眸。 还有她手上的两柄长枪。 一把拥有那双杀害皇后的灼热铁靴般的火红枪口,另一把则闪耀著成熟苹果那样毒艳的深红。总觉得拿枪的白雪公主强大得有些夸张,不过武器的由来应该是源于奉命杀害白雪公主的猎人吧。 「不过,这真是太好了。如果连小雪都不在……我不想要那种事发生。」 「这样子,她……就不会失控了吧?对了,失控是──」 正当我打算仔细问个清楚时,却被玫瑰打断了。 「这件事可以等一下再说吗?接下来我得专心进行治疗……不好意思,哥哥可以去帮特露德的忙吗?出正门右转之后就能看到往楼上的楼梯了。」 我才刚要开口问问题就被玫瑰委婉地赶出房间。虽然我很担心春野的状况,但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能待在里面盯著只穿内衣的少女看吧──再说,我也想让脑袋稍微冷静下来,毕竟今天接收了太多资讯,还是希望能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好……我知道了。」 我说完就踏出房间。走到楼梯便闷著头一路往上爬,上到大约二十楼左右以后墙壁就此消失。覆盖在大楼周遭的破烂建筑专用网布满了洞,明亮的夕阳照在裸露的钢筋上,在我停驻的水泥平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黑影。水泥平台范围只有整个楼层的一半。我一边寻找特露德一边继续朝更高的楼层前进,最后就连屋顶也不见踪影。我的视线落在耸立于顶楼的钢筋顶端。 外面的世界果然就像我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一样。透著阳光与太阳轮廓的正上方,天空乍看之下似乎飘散著一层薄薄的云雾,但很快就能发现那层薄雾不是云层,而是覆盖在城市上空的圆顶状白色丝线。 即使只是假象,但没有了〈天空〉竟会如此喘不过气,让我有些头晕。从遥远的天花板上垂下的丝线缠著有如木乃伊的物体。我原以为那是人类的尸体,但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物体的外观和军团一致,简直像是蜕皮后的外壳一样。 我再次认清了这里不是为人类准备的摇篮,而是专为怪物打造的踊。不,眼前的情景使我不得不认清现实。 「你在做什么呢?」 我朝说话声的方向转过头去,就看到特露德坐在大楼角落一个没有立足点的裸露钢筋上。她将破烂的建筑用防护网像斗篷似的披在自己身上,这算是一种迷彩伪装吗?她修长白皙的双脚伸出防护网底部,在半空中来回摇晃。肤色白皙很有混血儿的感觉,但从她修长的手脚来看,或许真的是具有白人血统的混血儿也说不定。 出声叫了我的特露德一度有些犹豫似的转过头去,但随后就示意要我过去,并且像是伸展一侧翅膀般张开了缠在身上的防护网。 「快点过来,你要是继续站在那里,很容易害我们被军团发现。」 要走在高达二十楼以上,还能清楚看见下方楼层的钢筋上方,心里没有一点抗拒感是不可能的事。但我的恐惧感已麻痹到能将这种抗拒化为转瞬间的犹豫了。在世界彻底改变之后,对我来说这点小事已不算什么。 我像特露德那样在钢筋上坐了下来,和她一同披著那张防护网。从下方的街景看来,我们现在的所在位置大概是在歌舞伎町一带。蝶蛹里这类荒废的建筑或在建设途中就遭到弃置的大楼不算少见,她们之前的秘密基地应该也是这种荒废的大楼吧。 「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风势平静了下来。圆顶上方应该笼罩了大量的热空气吧,无法流动的空气使这里比楼下闷热许多。 「哈哈哈,你被小雪大闹的样子吓到啦?」 也许是因为我们几乎是紧贴著对方坐在一起吧,她的气息随著压低的说话声直接扑上我的脸颊。 「……失控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春野会那么痛苦……?」 「嗯……」 特露德听到我的问题后愣了一下,接著为难地望著远方,随后低下头说: 「……在这之前,我觉得还是先跟你把那些事说清楚好了,这也是为了你好。虽然小雪本人是想亲自向你解释……啊……不过,看来……」 「那些事?」 「我问你喔,你喜欢小雪吗?」 她忽视我提出的疑问,突然问了这个不礼貌的问题。 「现在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吧。」 「无关紧要?」特露德歪著头看著皱起眉头的我,露出一副「那太好了」似的安心微笑。 「那你准备好了吧。」 「什么准备好啦?」 「你说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对吧?那种设定是假的。」 「什么?」 「为了方便饲养蝶蛹里的居民,军团把你们的记忆全都修改过了。这件事我之前也说过了吧。」 我像结冻般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假的?什么是假的? 「这里不只是假葬花少女而已,就连大多数的女性居民也全都是军团假扮的。不知是什么缘故,蝶蛹里几乎没有真正的人类女性。你的〈青梅竹马栏〉里原本有个军团存在,不过那家伙在两周前就被我们解决了,之后我们又稍微动了点手脚,让小雪溜进那个空出来的栏位。小雪在我们之中也是比较特别的人物,就算潜伏在这里──」 「等一下,那春野的脸又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我认识的青梅竹马的脸啊,难道你打算告诉我她们两个刚好长得一模一样吗!」 「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声音会传出去的……这就是军团的催眠魔法的问题了,你只是完全没注意到小雪顶替了青梅竹马的角色罢了。」 特露德眨了眨她那浅色的眼睛,看著说不出话的我说: 「嗯──你说我和玫瑰看起来大概几岁?」 「你大概十六七岁,玫瑰……大概十岁左右。」 「那小雪呢?」 经她一说,我才注意到。因为是同学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认为我们年纪相同,但那种体型── 「……顶多十二三岁。」 「对吧。这不是胸部或身高的问题,而是从骨骼和肌肉构造来看,她感觉上也不过是个第二性徵才刚发展的少女吧。你说那个叫『春野』的青梅竹马是你的同学?虽然我不能断言世上没这种高中生……但要说她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同龄青梅竹马,也很难说得过去吧。不过你连军团那种怪物都能当成可爱的女孩子看待,就算真的女孩子取代了她,你也不会发现吧。」 「……说真话,我连她是从什么时候顶替春野,还有记忆被操控时的春野外貌都想不起来了。」 「喔~~你会无法想起之前的『春野』,就表示你所认识的『春野』已经有一部分变成『小雪』了喔。毕竟『小雪』无论在外表或举止方面,都和军团原本设定的青梅竹马完全不同嘛,你应该也发现了某些不协调的地方吧?」 她这么说,我才注意到之前我说她「胸部缩水」或「头发变长」;该不会就是我不经意脱口说出的不协调之处吧。 「不过,为什么非得催眠我们到这种地步不可呢?光是让军团看起来像是葬花少女还不够吗?」 「这座蝶蛹是军团夺取了人类其中一个冷冻睡眠区域所建造的虫笼,我猜它们在饲育时必须让这群毫无关系的人类顺利融入这个环境中,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需要维持虚假的人际关系吧──」 「冷冻睡眠?」 「自从二〇一七年葬花少女量产以来,她们的魔法能力便确立了安全、便宜且完备的冷冻睡眠技术。而如果要和那种怪物对抗,一般人民就会成为碍事的存在,所以在可能的范围内就会用这种技术让普通人好好睡一觉,这么一来防卫也轻松。这算是一举两得吗?不过多亏这项技术,医疗和难民问题也一并解决了呢。」 「你说我们碍事……」 「这可是攸关人类的存亡喔,是为了集中心力在作战上的无可奈何的决定。你刚刚说自己是二〇〇三年出生的对吧?我想这部分应该没错,但其他的我就不敢保证了。」 其他。这个词汇里还包含著一层同情。她其实是在暗示我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认知并不可靠。 「可是春野她还替我做了便当,我和她相处的气氛也很好呢……」 我实在不想把那一切全都当作是假的。 「便当啊。那会不会是产生感情了呢?在我看来,你好像很喜欢那个青梅竹马嘛。这说不定是因为她欺骗你的罪恶感所造成的吧。」 「罪恶感是吗……」 「啊……也说不定是她真的喜欢上你了呢,嗯。」 可能是因为我的神情真的太失落了,她才慌张地赶紧补了一句。但这并不会让我好受一点,因为对我而言,最大的问题是到头来自己最重视的青梅竹马只是不存在的虚构人物。 「嗯……旧防卫省的地底下藏有被蝶蛹包覆前存放的紧急储备食品,我们进来之后就是靠这些粮食维生。小雪可是把这些贵重的粮食分给你了喔,甚至还费心为你料理食物呢。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同情也好,如果对你没有一点感情是不会做到这分上的喔。」 「同情……是吗……?」 「呃……不要这么难过嘛,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欸,对了,你有没有进来这里以前的记忆呀?就是冷冻睡眠之前的记忆。离开这里之后虽然没有可爱的青梅竹马,但说不定还能找到亲戚或家人喔。」 话虽如此,我还是想不起任何事情。脑海中仅有的片段混乱资讯应该是军团灌输给我的记忆。说到底,现在的我就连什么是真正的记忆都不清楚。 「不用担心,这也不过是大约二十年前的事而已嘛。进入冷冻睡眠的人的资料一定还留著,只要能离开这里,要想调查你的真实身分还不简单。」 只要能离开这里,是吗? 特露德看到我不同于之前的神情,心满意足地微笑著说: 「所以要好好加油喔,而且我很期待你的活跃表现。」 「我的活跃表现?我真的那么有用吗?」 「你太看不起自己喽,应该拿出点自信来嘛。因为你可是一口气埋葬了八个假葬花少女──高阶军团呢。」 我想那应该是武器性能的功劳。我虽然不是不想帮忙,但是被人奉承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哎呀,真没想到小雪那把好战者……叫什么来著?虽然有个名字却总是记不起来呢。算了,那不重要。我真没想到那门铁炮居然能发挥那么强大的威力呢。话说,你待在那种地方还能毫发无伤不也算是一种才能吗?你很擅长闪躲吗?还是说你只是运气好呢……?算了,都说运气也算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可以不要再说我的事了吧。对了,没有其他居民协助你们吗?」 「很遗憾,目前没有。现在我们看到的能够解除洗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呢。」 「我是第一个……为什么我能解除洗脑呢?」 「不知道。难道不是因为接受太多冲击吗?嗯──军团不是会让人们忘掉不适合饲育的记忆,然后再用新的记忆覆盖过去吗?不过在人脑的运作中,『忘记』就等同于『想不起来』,而不是记忆本身从大脑中消失对吧。所以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洗脑状态在某种冲击下解除应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站在军团的立场来看,即使洗脑状态解除也只需要重新洗脑即可,真的不行就算直接杀掉也无妨。这个世界还是能照常运作嘛。」 「……真让人不舒服啊。」 记忆或价值观几乎等同于自己的灵魂,像这 样随便操纵他人记忆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不然的话,可能就是你比较特别吧。」 「……可以别再说这种话了吗?反而会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听了不舒服。」 「你以为我是在讨好你吗?你错了。艾莉丝不是对你很有兴趣吗?至少她对你的关注度非比寻常,再怎么说,她都把好战者和魔法道具交给你了,我想她一定是看中了你身上的某种资质吧──」 「资质啊……」 我喃喃自语的同时盯著自己的双手,开枪的触感彷佛也回到了我的手上。无论艾莉丝的行为是否别有用意,她确实是亲自将那把枪型好战者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忽然回想起艾莉丝在球场上莫名的激昂情绪。这么说来,那个时候她好像对我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好像是要让蝶蛹怎么样的样子。 她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说不定你就是这座蝶蛹──或者说是为了军团自身目的而存在的关键人物。为了人类的未来,我可能还得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杀了你呢。」 特露德危险的独白让我愣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真抱歉。我只是开玩笑,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能成功解放这里的居民,最后一定能迎接幸福快乐的结局喔。」 特露德再次粗鲁地摸著我的头,随后就把手从我的头上移开,歪著头问我: 「嗯──?对了,你本来是不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啊?」 「我就说──」 话还没说完,子弹般的东西掠过了我身边。 「呜哇──!」 试图闪开朝自己飞来的不明物体反倒让我失去平衡,数十公尺下的景物在视线边缘摆荡。就在身体即将直接坠落以前,特露德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我。 「真危险耶,你在做什么啊?」 「不、不是,刚才好像有什么飞过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我原本坐的位置旁刺进了一根长五公厘、外型像有刺铁丝的小刺。从它的色泽与质感来看,似乎和玫瑰用来治疗春野的魔法道具是同一种荆棘。 『啊,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 从刺进钢筋里的小刺里传来玫瑰的声音,害我又一次失去了平衡。 「这、这是什么啊?」 差点掉下钢筋的身体恢复平衡后,我坐回原本的位置问道。 「你不是才刚看到过吗?这是玫瑰的道具呀。」 「这我当然知道,我想问的是──」 『大哥哥,不好意思。我打偏了,因为你刚才动了一下。』 「所以你果然是要射我吗?」 「玫瑰,实在太麻烦了,你要不要一次射个五六根过来啊?总会有一根打到吧。」 『那我就再射一次……请你不要再乱动了。』 「我在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射我啊!」 「因为要是不管你,你又会被军团洗脑嘛,所以喽。」 特露德不耐烦地应付我的抗议如此回答,但她给的答案却简洁过头。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 「就~~说~~了~~这小刺是玫瑰的能力。怎么说呢……就像天线的东西吧。」 『才不是天线,它的正式名称是受体,可以请你不要说错吗?还有,小雪的好战者也有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这两个名字,才不叫什么铁炮呢……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 「是这样吗?反正很好懂嘛,又没关系。」 『很有关系。』玫瑰不高兴地说。 「好啦好啦,总而言之,只要打上受体就能防止你再被洗脑,要和我们联络也比较容易。玫瑰的能力能让枝干发出振动喔。她能从刺中发出振动,同时也可以察觉刺的振动呢。她的能力虽然是以治愈为主,不过这算是她的附属能力吗?反正也是她技能的一环吧。治疗方式不是有超音波治疗或低周波治疗吗?感觉上也许就像是高级版的音波治疗吧?」 『那个,我的属性是「木」、能力是「振动」。受体发出的振动虽然很平缓,但是要想催眠别人也没有问题。如果用这种能力……即使无法解开军团的洗脑,也可以防止你再被洗脑。如果把它打进颞骨内也能藉由骨传导产生通讯器的效果……』 对于特露德杂乱无章的说明,玫瑰以满是歉意的语气补充,我才总算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该怎么说,不愧是魔法,真是方便呢。」 「对吧?」 「不过,就连这么方便的东西也没办法让我的朋友们从军团的控制中解放啊。」 「是的……对不起。」 我回过头看著突然传来玫瑰真实声音的方向。她就站在突出的钢筋边缘,看来是在和我们说话的同时爬上了楼梯,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因为我没有治疗以外的能力……」 「不,我并没有责怪玫瑰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总是没办法顺心如意而已。」 真正的魔法并不像绘本里魔女的魔法一样万能。 「对了,春野情况怎么样?」 「她没事,现在已经睡著了。然后,等小雪醒过来之后,我们就要再换一个秘密基地……以防万一。」 玫瑰在说话的同时将手放进口袋里,从里面拿出一个外型像鸡蛋的玫瑰色物体。她像是拿著薄荷锭铁盒似的朝手掌甩了甩,接著物体表面就像波浪一般形成荆棘的形状,一根小刺从中掉了出来。这大概就是用来制造或存放受体的魔法道具吧。 「那个,请你到这里来。因为接下来得把受体刺进你的身体里。」 于是我照她说的走下钢筋回到平台上。 「要刺哪里啊?」 「刺在耳后周围。对不起,我不够高……可以请你坐下来吗?」 我对她点点头并蹲了下来,低著头将头发抓起亮出自己的脖子。她纤细的指头触碰我的耳后。 「那么,我要开始喽。会有点刺痛喔。」 玫瑰说完这段小儿科医师的台词后,她所说的刺痛感便随之来临,疼痛令我不禁皱起眉头。只不过刺上似乎带有些许麻醉效果,就刺的体积而言痛楚并不明显。 「已经刺进去了。」 我歪著脖子,同时伸手抚摸耳后最柔软的部分,只觉得指尖传来轻微的异物感。与其说她把受体刺进耳后,还不如说她把受体埋进耳后来得贴切。不过我摸不出耳后的皮肤上有任何伤口或小洞。本以为耳后在受体刺入后会流血,但手上没有半点血迹。 「受体已经完全埋进去了,就算别人怎么看都不会发现。」 玫瑰有些自豪地握拳,砰地一声捶向自己平坦的胸口。接著,她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一拳捶响自己的手掌。 「对了,这个得还给大哥哥才行。」 玫瑰手上拿著一支智慧型手机和uim卡。我赶紧翻找身上的口袋,阿久津借给我的手机果然不在里面。 「不、不好意思,因为这里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所以在把大哥哥送到这里以前,就先把手机的电源关掉,也把uim卡拔了出来。」 就连艾莉丝交给我的胸章和好战者也从口袋里消失了。这些应该也是和手机一起被拿走了吧。 「枪和胸章在哪里?还有那枚胸章好像是艾莉丝的魔法道具,可以带来这里吗?」 艾莉丝好像对我说过那枚胸章同时也有发报器的功能。我焦虑得内脏像是被人紧紧抓住一般,不过玫瑰摇了摇头打消我的不安。 「没关系。枪和胸章现在都由我们保管,我们已经骇进魔法道具停止了它的机能。然后,那个…… 你的手机有很多简讯和未接来电……要先看一下吗?」 这些应该都是要确认我安危的简讯和来电吧。这么说来,我究竟昏过去多久了? 「我可以把手机打开吗?」 我急著问道。就算只能查看简讯和时间也好。 「如果不放uim卡就可以……不过为防万一,能请你先到地下室吗?因为到这栋大楼底下才不会收到讯号。」 「已经不需要把风了吗?」 「是的。毕竟我已经解除死神模式一段时间了,我想军团应该不会过来才对。」 「这样啊……」 我回想起通往地下室的道路并沉吟。一想到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几层楼要走,我差点没昏过去。 「人生有起就有落,就是这个意思嘛。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层楼吧。」 更何况──我眯起眼睛抬头望去。 我也不想一直看著这片恶心的天空。 进入地下室之后,我便打开手机。萤幕上虽然跳出要我插入卡片的警告标语,但这并不会影响手机的操作。 未接来电纪录将近四十通,主要是从公共电话和相马的手机打来的。待机画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十分,而军团的战斗是在第一节课开始不久后的事,所以我生死未卜的失联状态已经持续将近八个小时了吗? 手机收到的大量讯息也是相马传的,内容当然都是在问我的状况。「你人在哪?」「没事就快跟我联络。」「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没事吧?」「拜托快回我电话。」 我大略查看了简讯的主旨,忽然觉得有些不协调。这不是相马的文笔,难道简讯是阿久津替他发的吗? 但这是为什么? 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我暗自祈祷著一切只是自己多心,同时按下了读取信件的选项──显示在液晶萤幕上的文字让我惊讶得忘了呼吸。 「相马被卷入葬花少女和军团的战斗中,现在人在医院。葛见,拜托你,没事的话快点赶回来。」 被葬花少女──不,是被军团的魔法虐杀的人类内脏鲜明的颜色闪过我的脑海。 我紊乱的呼吸中参杂著哀戚的悲鸣。 * 远离特露德她们位于歌舞伎町的秘密藏身处后,我便和阿久津联络,接著就赶到了相马被送进去治疗的位于神宫外苑附近的大学医院。 才刚踏进医院,我立刻闻到医院特有的药味中还参杂著一股腐败的酸臭味。斑驳的白色墙壁上,如虫蛹外壳般的白色丝线遍布整座医院。 「这味道是怎么回事……医院怎么也这么脏……?」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待在这里接受治疗的经验,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家医院在被军团洗脑时的自己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只不过从一路上看到的新宿街道和院内一样到处都布满了有点骯脏的丝线来看,被军团洗脑的人类即使待在这种环境,也会认为院内还是维持著医疗环境该有的整洁吧。 我皱著眉头跑进阿久津跟我说的五楼病房。 「啊!葛见!你这个白痴,害我担心死了,笨蛋笨蛋。」 病房里除了阿久津之外还有年轻的导师,以及躺在病床上的相马。狭小的单人病房里只有一张相马躺著的病床。总算等到我出现的阿久津表情立刻恢复了光采。为我平安归来感到开心的他指著沉睡的相马说: 「相马也没事。他被打到头,害我担心得要命,还好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的脚骨折了,应该也不算是完全没事吧。对了,春野呢?她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我嘟囔著应付了阿久津的疑问。不是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我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在应付他的问题而已。我的心思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占据了──来历不明的数根白色丝线缠绕在穿著蓝色病人袍的相马身上,不仅如此,这些丝线甚至穿透了相马的皮肤。它们透过皮肤有如血管般隆起并交缠在一起。 「这是什么啊!」 我大叫著伸手拉著那些丝线,和这些丝线连接的相马身体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玫瑰的回复魔法虽然也是用荆棘卷起伤患进行治疗,但是她的魔法与这些丝线有个决定性的差异:相马的脸依旧痛苦地扭曲且毫无血色。这与春野平稳安详的神情根本不同。 「可恶!」 本想扯断这些白线,但我做不到。仅有几公厘粗的细线虽然柔软,但竟然坚韧得像电缆线一样,无论我怎么用力拉扯,也只是让这些线深深嵌进我的手指。 「你在干什么!」 班导师抓住我的肩膀。我甩开他的手大喊: 「一定要扯断这些东西才行!」 「这些东西……?你说什么……?」 我推开困惑的导师,四处翻找刀刃,恨不得立刻把相马从这些来历不明的线里拉出来。但翻遍床边所有抽屉,都没见到剪刀或刀子之类的尖锐物品。 「这里就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吗!」 阿久津阻止了失去理智的我。 「葛见,你到底在做什么?要切断什么啊?你在演什么默剧啊?」 「就是这个!这些线缠住相马了!」 「哪个?」 阿久津看著我指出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他的眼神中只有满满的困惑。阿久津没有骗我。他们看不见这些柬西吗? 「葛见,先出去一下吧。好吗?」 阿久津拉著说不出话的我走出病房。他让我坐在病房旁的病院大厅里的狭小沙发上,拍了拍我的背。 「你是累了吗?脸色好差啊。那把枪也好,其他事情也好,到底怎么啦?」 我抬头看著眼前的护理站,发现里头有几只军团假扮成人类混在护理师之中。我回想起特露德的那句话:「这里不只是假葬花少女而已,就连大多数的女性居民也全都是军团假扮的。」不禁紧咬牙根。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那我就不逼你了……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跟我说,别老是让人担心嘛。」 阿久津的声音似乎渐渐离我远去,甚至出现了自己飘浮在梦境中的虚幻感。如果这一切都是梦该有多好,但双手紧紧掐住膝盖的痛楚却打碎了我渺茫的希望。 「喂,你真的没事吗?脸色真的很差喔。」 「相马为什么会……?」 我不解地问著自己,那些线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你是说他为什么会受伤吗?」会错意的阿久津回答我: 「我们和你分开之后就到东京体育馆,可是春野不在避难的女生里面。我们觉得她有可能是去找你了,所以就打算出去找她。大概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会被表参道飞过来的流弹──应该说是魔法流弹卷进去。」 他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完后,才像想到必须顾虑我的感受似的安静下来。 「那个,不要太在意啦,错的是军团嘛,你不是还有什么重大的使命得完成吗?」 我盯著自己曾被艾莉丝握住的手低声说道。 「对了,葛见留下来之后,我有看到艾莉丝降落在球场里呢。我猜这把枪应该是葬花少女给你的吧。啊,难道说你得对我们保密吗?」 「不……」 艾莉丝的确是要我保密,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现在还是很混乱……明天,一定会跟你说清楚……」 「我说……葛见,你真的没事吗?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还想再陪相马一下,你有办法自己回去吗?对了,还是也请医院里的人帮你打个点滴怎么样?」 「不、不用,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对了,葛见。我的手机呢?」 阿久津提醒了我。「抱歉……」我低声说著,随后便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还给他。阿久津哼著歌滑了几下萤幕后又把手机交给我。 「来,我让你看看珍藏的葬花少女图库吧,看完之后要振作点喔。军团再怎么强,也绝对不是葬花少女们的对手。」 在他硬塞给我的手机画面上映出了军团的身影,它们在阿久津的眼里看来却是葬花少女的模样,就像今天早上之前的我一样。所有人都被它们骗了。我回想起表参道狂热的人群,还有无论如何都持续为假葬花少女们加油的人们异样的眼神。 在被军团饲育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渐渐陷入疯狂。这股厌恶感让我恶心得想吐。 「我不要看。」 正当我抬起肩膀想推开阿久津拿著手机的手时,设定了投影片放映的画面自动跳转,萤幕上出现的照片是我熟悉的葬花少女。在她一身女性化的服饰上搭载了曲线优美的移动武装,这绝不是伪装的假货,而是货真价实的葬花少女。 「嗯?你对这张照片有兴趣啊?」 看到我不再抗拒,阿久津便贴心地关掉投影片放映功能,将画面放大后把手机交给我。画面上的葬花少女头部碎裂,手臂被硬生生地扯断,双脚更是烧得焦黑,飞溅的大脑和脑浆喷在磁砖上。 手机从我的手上掉落,阿久津见状立刻把它接进怀里。 「喂、喂,葛见,手机掉下去会摔坏耶。」 「你怎么会有这种照片!」 「什么叫这种照片啊,不就是军团的尸体嘛。网路上随便找都有啊。虽然这种照片是有点负面啦,可是,反正死的是军团呀。」 阿久津漫不经心地笑著浏览少女尸体的照片,使我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 「喂!葛见?」 我无视阿久津的呼喊,不停地跑。在通往出口的走廊上,我不断撞上其他人。所有人瞪著我、发出不快的声音,却没有人打算追过来拦住我。就算我和对方一同摔倒在地,苍白的脸色也会让所有人急著和我撇清关系,立刻走得远远的。 闷热的空气笼罩著医院外头。我抬头望著覆盖了城市的虫蛹外壳,即将西下的太阳在虫蛹上留下一道诡异的阴影,简直就是一块骯脏的黄色污渍。那幅景象让我再度认清了这个世界有多不合理,心情却也不可思议地逐渐恢复平静,紧闭的唇间竟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 一股从内心深处涌上的情绪冲散了迷惘,近似愤怒却又平稳的某种情绪填满了我的胸口。我将视线移回街上之后,就看到春野站在行人穿越道的对面。她默默穿过狭窄的街道朝我走来。 「……你的伤,恢复了吗?」 「嗯,我已经没事了。」 春野有些担心地对松了一口气的我说: 「倒是贱贱……」 「小雪。」 我打断她的话,不再以春野而是用这个名字叫她。她停下脚步注视著我的双眼。 「我……想要离开这里,想把所有人带离这个恶心的地方。」 「嗯。」 「相马也一样。要是我没有被艾莉丝骗倒,没有留在球场里协助艾莉丝的同伙,乖乖跟著阿久津他们一起去避难,他就不会遭遇这种事。」 也不会在受伤后接受那种来历不明的治疗了。 「你又没有错,那个时候你也只是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所以──」 「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我再次打断她的话,接著说出了自己的觉悟。 「……我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我帮助了军团。这份罪孽得找它们彻底算清楚。 「我们不是虫,这种蛹我会彻底毁掉。」 * 一房一厅附厨房的房间对我这个独居者来说大了点。房间所在的公寓大楼外墙上也布满了在医院里看到的白色丝线。我让身体刚恢复的春野坐在靠窗的床上,尽可能让她舒服一些,自己则在杂志和衣服四散的房间中清出矮桌前的空间坐了下来。她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对我说「这里还是一样脏」之类的玩笑话。我想这些话应该再也听不到了吧。 「……怎么了吗?」 春野神色不安地看著缅怀昔日幻影的我说: 「你还好吧?」 「嗯……只是有点累了。毕竟发生了那种事嘛。」 我揉著眼睛回答。湿润的触感传到了手上。我只能用叹气的方式尽可能释放涌上心头的感情。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一定已经死在军团的手里了。再次向你道谢。」 春野犹豫了一下,把我当成外人似的用「你」这个词称呼我,不禁让我觉得这简直像是已经结束情侣关系的男女一样。没错,的确是结束了,不管是我的生活也好,我和她之间嗳味的关系也好。 「……还有,对不起。」 在军团为我准备的幻想彻底崩坏的现在,她似乎无法掌握和我相处的方法。但这一点我也一样。我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她其实是另一个人的事实,无论是声音或举动,她都给我既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为什么要道歉呢?春野不应该对我道歉也不用向我道谢吧,我才是扯春野后腿的人。对不起……」 她看著低头道歉的我摇了摇头。橘红色的光线照进了黄昏的房间里,她长长的影子跨过了矮桌,在房间里延伸。 「那就看要先从哪里说起吧──」 「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要先说清楚。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请你帮忙,战斗这种事是我们葬花少女的工作,请不要忘了这一点。」 她的眼神中潜藏著坚决的意志。在她近乎强硬的敬业精神下,不管我说什么都很难推翻她的想法吧。 「我懂了。」 虽然我没有接受她这番不要我插手的宣示,但我还是点点头应付她。 「那就从我已经掌握的资讯开始吧──」 我统整出目前所知道的资讯告诉了春野。 ●现在是二〇三六年,我应该是在二〇〇三年出生。原本应该已经三十三岁的我因为冷冻睡眠技术的关系,至今还在念高中。 ●蝶蛹并不是为了保护人类免于军团袭击所建造的避难所,而是军团为某种目的饲养人类才打造的牢笼。 ●牢笼里全都是军团从冷冻设施中抓来的人类。 ●艾莉丝并不是葬花少女而是军团,我们这群蝶蛹居民误以为是军团的怪物才是真正的葬花少女,她们打算把我们从蝶蛹里救出去。 「最后,就是我的人际关系和记忆几乎是假的……这是特露德告诉我的。」 我戒慎恐惧地说出的最后一段话被一句语气平静的「没错」划下句点。 「……以后,该怎么叫你才好?」 「我觉得和以前一样就好。对其他人也一样,总不能在学校叫我小雪呀。」 「说得也是。」 这么一来,我心里的「春野」就完全消失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失去了她,我也不是不难过,但我不能够沉浸在没有她的痛苦中,因为眼前还有非做不可的事等著我完成。如果因为感伤而停滞不前,我很可能就此被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里。 「那么,你就和以前一样叫我贱贱吧。春野如果像对外人一样用『你』称呼我,虽然不会不知道你在叫谁,但感觉上……就是有点不协调。」 「我知道了……贱贱,特露德跟你说的就这些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便脱口说 出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疑问。 「这么说来,我总觉得她似乎很焦虑。为什么她会说没时间了?」 「因为这项计画是有期限的。」 「期限?」 「没错。如果我们没办法在期限内解放蝶踊──」 话没说完,她便犹豫地咬著粉嫩的嘴唇。 「……这里的居民就会和整座蝶蛹一起被毁灭。」 「这是怎么回事……?」 蝶蛹会被毁灭。这就表示她们要舍弃这里的三十二万居民,把我们和军团一起屠杀殆尽。 「外面的人到底想做什么?这种事──」 也不知道我铁青的脸色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盛怒所造成的,有种全身血液彷佛正在倒流的错觉。 「因为蝶蛹就是为了羽化所准备的摇篮,放著不管的话对未来、对人类都是威胁。所以为了人类的存亡,就必须破坏、消灭里面的一切。这就是外面的说法。」 「为了团体的存亡就得牺牲小部分的人吗?到头来,人类的敌人居然是人类啊。」 看著忍不住出言讽刺的我,她轻轻地摇著头说: 「说不定就是这样吧……人类长年来和军团不停地战斗早已心力交瘁。即使现在还能维持势均力敌的情势,却无法再遭受更严重的损失……我想她们应该是想尽量除掉所有可能的风险吧。」 「……到指定的期限为止,还有多少时间?」 「六天。」 只有六天啊。也就是说一旦行动失败,不到一个星期,蝶蛹全体居民就完蛋了。 「可是用不著担心。我们一定会拯救贱贱和所有人,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呀。」 「有胜算吗?」 提到胜算,春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便回答: 「有。在蝶蛹中心地带的地底下有一座中枢,相信只要破坏那里就能够停止军团的运作。」 「停止?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它们是机器一样。」 「军团全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它们全都遵照位阶最高的『脑』的指令行动。这座蝶蛹的外墙其实也就像是拥有外墙型态的军团,所以只要将这里最高阶的『脑』,也就是隐藏在地底下的中枢破坏,剩下的军团就无法动弹。这些都是由我们分析过去摧毁的蝶蛹得到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 「你是说也有蝶蛹曾经被解放吗?这么说,外面已经安全了吗?」 「嗯……我想这外面应该称得上安全。毕竟蝶蛹就是军团被carpe diem逼入绝境才打造的要塞嘛。」 「carpe diem?」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国家的架构了,我想这算是国家的代称吧。然后……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成功解放蝶蛹的经验,中枢的情报也是连同内部的居民一同摧毁后,从蝶蛹残骸中取得的调查成果。」 「……也就是说,中枢说不定只是一场空谈,对吗?」 听到我的问题,春野迅速地摇了摇头。这也是她常在学校表现出来的习惯。本来还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孩子气,但春野毕竟不是十六岁的高中生,年纪大概只是个小学生,顶多就是国中生而已。 「不会的。在旧新宿车站的地底下确实有军团中枢存在。这是我在两个星期前亲眼看到的。」 但她的眼神却和举动相反,也和我所认识的春野完全不同,散发出有如在孤独之中渐趋成熟、深思熟虑的成人神情。也许这就是她身为葬花少女时的表情吧。 「当时为什么没有办法直接破坏中枢呢?不对,既然没有破坏中枢,就表示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你们没这么做吧。」 「……从中枢地带向外延伸的细线布满了整个新宿地下街……这座蝶蛹的核心地区又有住宅区、公共设施聚集──」 「如果破坏蝶蛹中枢就会造成大量居民伤亡是吗?」 「最少,有一半的居民会……」 特地潜进蝶蛹救人,却得牺牲半数居民才能成功的任务,根本就是一项本末倒置的作战。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犹豫。 「外面的人有任何指示吗?」 「我们无法和外界联络,因为我们是第一批成功入侵蝶蛹的葬花少女,所以只能自行在现场判断如何进行作战。」 「援军呢?」 「在无法联络外界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求援。再说入侵军团蝶蛹原本就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作战计画,所以大多数人都反对解放蝶蛹的作战方案。他们认为葬花少女对外面的人们来说,也同样是不容折损的宝贵战力。不过最后挡下一切反对意见的就是一个叫丧葬局的组织,这个带领所有葬花少女对抗军团的机关负责人决定攻进蝶蛹。」 丧葬局。这应该就是特露德所说用来代替联合国的组织吧。但是如果能统领葬花少女,这种战力应该就能赋予它对世界远超越联合国的影响力。 「如果没有丧葬局的支持,也许这个蝶蛹打从一开始就会被抛弃了吧。除此之外,外面……carpe diem对这个作战计画的态度都很消极。」 「意思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援军的对吧。」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逼上绝境了。 「要是再这样被军团饲养下去,我们究竟会怎么样?」 「能在这里过上『人类』生活的,只有九到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以及少数女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类存在。从这点来看,我想老人和幼儿对军团而言可能没有用处。」 她这么说,我才注意到自己从来没有在蝶蛹里见过老人或小孩。没想到我被洗脑之后,就连这么不自然的地方都没发现。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都被杀了吗?」 「很有可能。所以如果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说不定总有一天贱贱和学校里的同学们全都会被杀……其实,在我假扮春野的这段期间,班上已经少了好几个同学,不过应该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人际关系和回忆统统被消除,死后就连存活在别人的记忆中也不被允许。这种对待简直是恶劣至极,我们根本连虫子都不如。 「……哼!军团真的只把我们当实验的对象看待嘛。」 我更确定了自己有多厌恶军团,以及人类再怎么挣扎都没有余地和军团交涉的事实。接著我开口向春野问了自己最想知道,却也最难启齿的事情。 「对了……目前我只见过你们三个葬花少女……难道没有其他同伴吗?」 「我们入侵蝶蛹大概是三个星期前的事,那个时候有……四十位丧葬局的士兵和五名葬花少女,一共是四十五个人。但两个星期前,这些成员几乎都在新宿地底下……」 她小小的嘴唇颤抖著,说话声也一度中断。 「不过,我们三个还是存活了下来……不对,我们是为了解放蝶蛹才会被留在这里,所以我一定要──」 她低下头立誓似的挤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那是她警惕自己振作的声音。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件伤心事。」 如果是两个星期前,那就和艾莉丝打倒入侵蝶蛹的军团被报导出来的时间一致。阿久津逼我看的那些网路「军团」尸体照,春野应该也看过了吧。这段时间她究竟是抱持什么心情听著我们对「葬花少女」的赞美和对「军团」的辱骂呢? 「也许我不应该说这种话,但与其毁灭整个蝶蛹,为什么你们当时不考虑……这个至少能拯救半数居民的方法呢?」 「我们确实有方法可以破坏蝶蛹中枢,所以只要能想办法让所有居民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 「可是,毕竟所有人都被洗脑成它们的 葬花少女(死神) 隔天早上。虽然是星期六,但还是得上学。我和往常一样站在会合的地点。现在是八点二十分。几乎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我才到达这里,因为我睡过头了。昨天晚上思考了太多事情,所以身心俱疲的我还是睡不著。 春野还没到。 在那之后,我传了简讯给从房里消失的春野,但她始终没有回信。看来她无论如何都没打算借助我的力量。 「那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顽固啊。」 我说完不禁叹了口气,因为「以前」的记忆也是假的。纵使心里清楚,但感觉上她就是和我相处了十年以上的青梅竹马,一时之间我还无法抹去已经习惯的情感。 「……这跟没睡好有关吗?」 本想在公园的自动贩卖机买杯咖啡让昏沉的脑袋清醒一点,但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吃的食物都是那种东西,难保饮料里不会被放了什么进去。」 至少被春野丢掉过一次的红茶应该是确定淘汰了。如果所有有味道的食品都不行,能喝的大概只有水了。 我瞪著陈列在贩卖机里的罐装和宝特瓶饮料。 「……这罐『东京美味自来水』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在蝶蛹这种封闭环境里并没有天然水源流过,因此瓶装水充其量只能是这种东西。 「……还是先问过春野再说吧。」 我放弃了喝水的念头,看著公园四周。昨天我眼里枝叶茂密的树木,如今却成了乾枯的表面缠绕著骯脏灰色丝线的诡异物体。或许它原本真的就是一棵树,但如今枝叶的部分全都被恶心的丝线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本该是放松心情的公园竟成了没有绿意也看不到天空的空间,我的心理卫生也因此默默地受到侵犯。我长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八点二十五分。 「春野还真慢耶。」 如果是以前,在约定的时间前我们早就到这里来等对方了。我侧著头拨了通电话给她,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您拨的电话未开机或收不到讯号──」的制式电话语音。我盯著画面按下了结束通话的选项。 发生什么事了吗? 毕竟昨天才刚发生那些事情,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吧。我提心吊胆,满怀不安地打给阿久津。 『葛见?你难得这么早打给我呢。』 「大清早的真是抱歉,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昨天晚上到今天为止,你有看到葬花少女或军团动向的消息吗?还是说有哪里发生过战斗吗?」 『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啊……没有吧,这我也不清楚……』 如果阿久津也不知道,那就应该是没有状况发生。至少表面上没有。 「……我知道了。那就好,抱歉。」 『先别管这个了,你看到今天的新闻了吗?你──』 「抱歉。我现在有急事,那件事到学校再说。」 『喔,好啊。待会见。』 挂断电话之后,我伸手撑著额头思考著。如果昨天晚上没有和军团交战,那么她还有可能会做什么?春野昨天的态度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在说完「我不想看到你死掉」后就跑出房里,之后便不再回应我的电话或简讯。 「那家伙……该不会打算从我眼前逃走吧。」 我将有些发凉的指尖紧握在拳头中,喃喃自语。 「开……什么玩笑啊!」 我还是无法理解不想把我卷入这个作战计画的她到底有多固执,就算是同伴的死驱使她做出这种事,但是蝶蛹的问题也和住在这里的我脱不了关系呀。 我跑出公园。如果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即使她已经离开家里,说不定也能掌握什么线索。 从公园里也能看到春野住的地方,她的房间就在玻璃闪闪发亮的高级公寓里。我冲进公寓大厅,里面和其他建筑物一样布满了灰色的丝线。我无视这些恼人的丝线,在墙上的对讲机按下春野家的号码。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在家就表示── 「我果然……没有猜错……」 我输入她之前告诉我的密码解除了门廊的门锁,接著从打开的门口跑向电梯。我烦躁地盯著楼层显示萤幕上缓慢跳动的数字,并且在抵达十八楼时冲出电梯跑到春野的房门外,压下了房间的门把。房门没有上锁。无论她在不在家,这种事一般来说都不可能在东京发生。除非她忘了锁门,否则就是她已经放弃了这个住处。 「春野!」 我焦急地冲进了她的房间。 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 ──是在客厅里拿著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全身上下只穿著一件内裤的春野。 插图011 「咦……?」 她应该才刚从浴室里出来吧。有些发红的滑嫩雪白肌肤上还残留著水珠,美丽的黑发贴在身体上,纤细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她手里拿著手机,可能是正在浏览我的未接来电纪录吧。 我们都愣在客厅看著对方,接著春野才赶紧遮住自己的胸部。 「你、你、你在做什么?」 「那、那个,因为你这么晚都还没过来,所以有点担心……」 泪眼汪汪的春野脸红得像煮熟的章鱼一样,肩膀也不停发抖。这下糟了,我该怎么办?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 「啊,那、那个……」 我拚命思考能够收拾这个混乱局面的可行说词。 「good m,春野。看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有什么好的啊!你这个白痴贱贱!」 她哭叫著举起右手。媲美大联盟投手的速球朝我飞来的手机,在我的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 「痛痛痛……」 我待在原本的公园里,揉著头上的肿包继续等春野出来。 「什么嘛,会晚点到好歹也打个电话跟我说啊。虽然随便闯进她家的我也有错,但那不过是一场意外,我只是因为太担心才会这么做。再说,忘记锁门的明明就是春野……啊……呜……为什么她要洗什么澡啊!这样我不就成了偷窥狂吗……?」 我虽想为刚才的行为找藉口,但终究还是无法欺骗自己的良心,只能摀著脸发出悲痛的呻吟。刚才的举动让我丢脸得想哭。 『那、那个,大哥哥早安。』 「哇!」 『不好意思,本来只是打算测试通讯功能……我又吓到你了吗?』 「啊……是玫瑰啊……没关系啦,早安。」 我拍拍差点让心脏跳出来的胸口向她打招呼。 「对了,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用这种通讯方式和你联络吗?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该怎么跟你联络啊?」 『我这里的收讯一直都是打开的,除了睡著或是埋头工作的时间,我都听得到。所以只要有问题,我应该都能立刻回答你。』 「嗯?等一下。这样的话,我个人的隐私怎么办?」 『这……请不用太在意,我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别胡说八道了!」 生活中的一举一动都得被比自己小的女孩子监听,这可是严酷的精神折磨啊。这种玩法也太高段了吧,或许有些变态会很高兴,但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那个……小雪和特露德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和我联络,所以我应该算是习惯了吧。只要没人叫我,不管什么声音我都会把它当成背景杂音……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你还是听得到吧?」 『……对、对不起。我的能力没办法像手机那样开关通讯,所以……』 听到她害怕得向我道歉 ,反倒让我有些退缩。没办法,反正只要再忍耐五天就好,于是我决定别再计较这点小事。 「抱歉,没关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尽量当作没听见。」 毕竟难保以后不会像今天早上一样,闯下这种传出去会令人无地自容的麻烦。 『我知道了。话说,你今天怎么了吗?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呢……是因为昨天发生了太多事,身体还是很疲劳吗……?』 「……不是啦,刚、刚才和春野有点误会。」 『这么说来,我好像听到偷窥狂什么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这不是就有在听吗! 『喔,小雪也碎念个不停呢。哼哼……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件事就是大哥哥的错。』 你也太肯定了。 『哇……她把你说得好难听喔……啊,我如果告诉你她说了什么会比较好吗?』 「不用了,我不想听……」 『这样啊……那、那个,小雪她现在真的很生气……请你多保重。』 「要我多保重是怎么回事啊。不要讲得这么恐怖好吗!」 对她一副我很快就得接受制裁的语气,我吓得立刻提出不满的抗议。 『对、对不起!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能打起精神真是太好了。啊,小雪就快到了……要是发生什么事再叫我吧。就这样。』 「发生什么事……该不会已经有什么事发生了吧?拜托你出声劝劝她呀,喂!」 她完全没有回应。可恶。 没多久,春野就和玫瑰说的一样出现在公园里。她紧锁的眉头在脸上挤出深深的皱纹,身上似乎还散发出心情极度恶劣的气场。 「我们走吧,贱贱。」 她说话的声音好像带著尖锐的刺。因为时间紧迫,她也没办法像平常一样扎起麻花辫,随风飘散的头发释放出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那、那个,春野……」 「别说废话,要迟到了。」 她义正严词地拒绝和我对话。在她的催促下,我只得快步走出公园朝学校前进。我们下意识避开之前发生油罐车意外的店门前,选择走其他路线上课。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太尴尬了。我偷偷瞄著春野的表情,她的脸依旧僵硬,浑身散发出不愉快的气息。 「……春、春野。」 「干嘛。」 她回答我的口气让我有种踢到铁板的感觉,危险的视线就像十字镐般挖穿我的心。虽然她的反应使我有些退缩,即使如此我还是试著替自己辩护。 「……刚才真的很抱歉,我是真的很担心你。我绝对没有任何下流的想法。」 「就算是这样,你好歹也先确认一下吧。再怎么说,突然闯进别人家就是不对。」 她眉头的皱纹又更深了。我这下子该怎么办啊? 「所以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我怎么可能算准你洗好澡的时间闯进去呀。」 「可是你一定觉得自己赚到了吧。」 「才没有呢。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啊。」 「不可能这么想?」 春野纤瘦的肩膀瑟瑟发抖,摆出了肃杀的神情斜眼瞪著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根本没有半点魅力是吗?」 「为什么会扯到这里来啊?难道要跟你说我看得很开心才行吗!」 「色、色狼!」 「喂,不要真的退避三舍啦!我会难过耶。不然你到底要我怎么想嘛。」 「都是贱贱的错啦!」 气鼓鼓的春野摇了摇头。可恶。我也鼓起脸颊模仿起她的样子,却看到她半眯的双眼不悦地瞪著我。 「……」 我们就这样瞪著彼此一阵子,春野这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是白痴吗?」 结果,与春野拌嘴吵架还是很开心。也许春野她也是这么想的吧。 「……抱歉。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想不告而别,才担心得有点失去理智了。」 「没关系。没有准时到碰面的地点是我不对……昨天深夜我们把藏身处转移到了新宿西侧的住宅商业区和工业区交界点,因为那里的军团监视比较薄弱。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回到家之后已经是早上了。我好像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看到贱贱比想像中还要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因为你昨天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个,你还要吗……?」 春野微笑著从书包里拿出装便当的袋子。 「今天早上时间不太够,所以没办法做出什么好吃的……」 虽然便当盒被花色布巾包住,但从形状和大小上来看应该不是平常使用的盒子。毕竟昨天便当盒和书包都被我一起丢在学校里,她也只能使用其他容器代替吧。 「你还特地……抱歉,老是麻烦你。不过冰箱的冷冻库和冷藏柜里都已经塞满你帮我做的食物了,以后你不用特地帮我做便当也没差啦。这样还是不太好,你很忙吧。」 「可是,我到昨天为止都还会带便当给你,要是突然不帮你带反而会被军团怀疑。这应该算是我的义务吧,你别在意。」 原来是义务啊。她之所以会替我这个外人做便当,除此之外也没其他理由了吧。但听到前青梅竹马亲口说出这句话,难免会觉得有些落寞。 『……说是这么说……』 玫瑰突然出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小雪说大哥哥非常消沉,所以昨天回去之后就一直在想今天便当要准备什么菜色,所以……』 「玫瑰!不准窃听我们说话。」 『……啊,对不起。我妨碍到你们了吧……』 「才没有妨碍什么呢。」 『那么两位就慢慢聊吧。』 「等一下,玫块?玫瑰!回答我……贱贱,你在笑什么?再笑就把便当还来!」 从暴跳如雷的春野手中拚命保护便当的同时,我才终于察觉了自己的感情。结果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女孩,无论她到底是不是我真正的青梅竹马。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 学校里果然也有军团。准确来说,光是在鞋柜区看到的女孩子,有将近一半都是军团伪装的。这种恐怖的生物竟会扮成女高中生,大摇大摆地在学校出没。 不过这些军团和艾莉丝那种假葬花少女──也就是特露德所说的高阶军团有些不同。它们的身体像是用水管拼装组合起来似的纤细单纯,外加一个戴著假发的稻草人头颅和粗大的双脚。真要说的话,看起来简直是大量生产的劣质品。它们学女孩子从化妆包里拿出镜子看著自己的妆容,或像女孩子一样对男生献媚,或是沐浴在其他男孩子爱慕的眼光下,有时还会尖声讨论著葬花少女或时下流行的饰品。然而它们的脸上没有半点感情,动作也和机械般的外表一样僵硬,只是遵照著设定好的程式模仿人类的举动,能明显感觉出它们言行举止间的不自然。 我在前往教室的楼梯途中不禁咂嘴。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那些大概是第六分裂体以下的军团。」 春野在军团前的口气和表情都显得很生硬。这就是葬花少女的责任感使然吧。 「第六分裂体?」 「你就当它们是艾莉丝分身的分身的分身……就行了,因为身体机能和智力低落,它们没有魔法技能。我想那应该是军团在监视人类的同时,还能诱导社会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的工具。」 「总之,它们就是量产型的军团喽 ?」 「只不过军团是生物而不是机械就是了……根据美国以前的研究资料来看,大概就是这样子。那些第六分裂体以下的东西,我们都称为低阶军团。」 「原来是这样啊。话说我对军团的了解似乎还太少了,你能不能再多跟我说些军团的事情?」 「现在?」 「就当是心理准备吧。我想在进教室前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它们到底是什么?是外星人吗?」 春野一边走一边警戒著四周,随后挽著我的手拉近了距离。 「不知道。但是军团并不是为了袭击人类才突然出现,听说它们早在人们还不知道军团存在时就造访了地球。美国等国家在二十世纪前就已经秘密和军团联手,据说他们在55区──传说中的幽浮实验基地,每年都会提供数十或数百具大体,藉此交换关于魔法的资讯。」 「你说幽浮……它们真的是外星人嘛。」 「不对。美国表示这些谣言只是掩饰军团存在的障眼法,事实上现在还是不清楚军团究竟是什么……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除了美国以外,军团也开始频繁地和其他国家展开接触,并要求各国提供大体。到了二〇一五年,军团突然开始猎捕人类。也许是它们已经掌握人类的构造了吧,但实际上人类还不清楚军团这么做的原因。」 「二〇一五年……」 「这也说明了蝶蛹的生活模式为何还停留在那个年代。我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军团掌握得到的人类活动就只到那个时候为止。」 人类的活动…… 「所以,蝶蛹外面的世界一定比这里先进很多对吧。毕竟连冷冻睡眠技术都已经能实际使用了嘛。」 「生活模式本身并没有重大改变,这一点用不著担心……快到教室了,别说了。」 我并不担心生活上的问题,但现在的气氛确实不适合再反驳,所以我还是照她说的乖乖闭嘴。春野稍微甩甩头切换自己的情绪,接著用手指拉起两边的脸颊挤出笑容。 「贱贱,今天也请你多关照喽。」 就这样,她去掉了身为白雪的僵硬表情,在傻气的宏亮声音和爽朗的表情掩饰下,转眼间就成了一名女高中生。 「……话说,我答应阿久津要跟他解释昨天的事情。这件事该怎么办?」 「嗯……现在应该也没这个必要了吧。」 她平静地回答。正当我想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门口大开的教室里就传来了阿久津的声音。 「葛见,还有春野,早啊。」 阿久津带著无忧无虑的笑容朝我跑了过来。这么说来,我连昨天为什么会突然跑出医院的原因都还没跟他解释清楚。 「……抱歉,我昨天突然就走掉了。」 我向他道歉后立刻准备迎接一连串的问题轰炸。但阿久津只是一脸疑惑地歪著头。 「嗯?什么突然走掉啦?葛见,你在说什么啊?别站在门口聊了,进教室吧。」 这反应也太轻松了。 「不,我是说在相马住院的医院里发生的事。」 「喔,你是说相马住院的事情啊。听说他在家里跌倒摔断腿了,这种受伤方式还真不适合他。想不到这种事也会发生在他身上啊。」 阿久津将书包挂上自己的书桌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著一脸遗憾地摇著头。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阿久津……?你在说什么啊?昨天你也在相马的病房里对吧?我也有去呀。」 不对,相马应该是被卷进军团和葬花少女的战斗中才受伤,但为什么事情却成了他在家里跌倒摔断腿呢? 「葛见,你怎么啦?总觉得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啊──葛见,你快看这个!」 一名女同学推开将手放在我肩膀上的阿久津,并将她的手机凑到我的面前。她并不是军团假扮的女孩,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虽然是平时和春野很要好的女生之一,但我却想不起她的名字。说不定我原本就不记得她的姓名吧。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避开了眼前的萤幕,因为我害怕画面上又和昨天一样出现某人的尸体。 「真是的,你好好看嘛。葛见的英勇事迹登上新闻了耶!」 「……我?」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我不禁皱起眉头。在人口大约三十万的蝶蛹中并不常发生重大事件,因此许多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有时也会成为新闻报导的题材。只不过现在让我成为焦点的事件,却使我不免产生怀疑这一切是否有阴谋的戒心。 我接过女孩硬塞给我的手机,读起显示在画面上的报导内容。 「挺身面对军团袭击的斗魂 昨天上午九点二十分左右,涉谷区出现军团踪影。当时道路及建筑物都遭受战斗波及,但就读第三高中一年级的葛见同学立刻察觉情况有异,立刻带领同校同学与周边居民前去避难,大幅减少了人员伤亡。」 这简直是一出没有内容的闹剧,把我捧成英雄究竟能有什么好处。什么减少人员伤亡,根本就是死伤惨重,伤亡人数不可能少于五十人。假葬花少女究竟打算怎么解释遭到杀害的人们的事情。我脸色凝重地点开了相关新闻的连结,当场傻眼。 「葬花少女最终顺利歼灭军团,道路及建筑物在战斗中遭到破坏,所幸并无人员伤亡。此外,本次出动的葬花少女樱草、玉桂、铁线莲三人,手脚均于战斗时受了轻重不等的伤,但目前并无生命危险,预估约两周内就能康复。」 令人作呕的新闻。 「这怎么回事……太奇怪了吧。」 我错愕地低语。阿久津疑惑地凑过来看著手机的新闻,接著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盯著我。 「嗯?这篇报导有哪里怪吗?」 「因为──」 那个叫做樱草还是玉桂的「葬花少女」被击落的瞬间,至少男生们应该都看到了吧。而且她们三个应该也已经被「白色军团」收拾掉了才对,在表参道被我和春野解决的军团也有十只,这场战斗应该会有战斗人员折损,为什么大家会相信这种谎言? 相马的事情也一样,为什么── 我拚命压抑著涌上心头的情绪。但自己其实很清楚,这就是所谓的洗脑,我们的生活就是不断地被灌输虚假的资讯。如今所有人头脑里的谎言又再次更新了,所以我不能对现况提出质疑,也不能让班上的军团发现自己的洗脑状态已经解除。 「不过他还真是厉害耶。」「军团才刚出现,葛见就立刻带大家逃走了呢。」「那座球场好像全毁了。」「哇──好可怕喔。」「能提前逃走真是太好了。」从远处就能听到同学混杂的议论声。 教室里自然也有量产型军团混在同学里,其中一只将它面具般的脸靠了过来。 「葛见,怎么啦?你不高兴吗?」 「不是……只是,有点紧张……」 我在紧绷的精神状态下,似笑非笑地应付它的疑问。 「喔~~是这样啊。」 阿久津苦笑著对有些不快的军团说: 「这可是重大的新闻耶。就算是葛见也会紧张嘛。」 阿久津一派轻松地把手搭在军团肩膀上。 「是喔。不过真好耶,待会葬花少女不是还要来向你道谢吗?」 「真的吗?好羡慕喔,还有这种事啊?」 阿久津天真地在军团面前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他的眼眸深处闪烁著饥渴的病态光芒。那种眼神和我在表参道上见到的军团狂热支持者完全相同。 「对了,葛见。如果你能见到葬花少女,请你帮我跟她们要签名吧,她们也是我 们这些女孩子的憧憬呢!」 「喂,葛见。拜托你也帮我要一张签名,我们是朋友对吧!」 我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 要我面对军团可以,但看著好友和军团有志一同地崇拜假葬花少女的异常光景,实在令我难以忍受,甚至恨不得立刻对阿久津大喊要他清醒点,并且把眼前任意妄为的军团痛骂一顿。 「──」 混杂悲鸣与怒吼的闷声压迫著我的喉咙。 但就在我即将发出嘶吼前,一阵惨叫声制止了我。 「小春!你没事吧?」 同时听见椅子倒下的声响。我回头一看,只见春野抱著肚子蹲了下来。 「小春,你肚子痛吗?」 「嗯!有一点……」 我的额头冒出冷汗,脸色瞬间发白。「春野!」我叫著她的名字跑了过去。一名女同学伸出手指戳了我的额头说: 「葛见同学,你是英雄对吧?还不快点护送公主到保健室去。」 「葛见,你从刚才脸色就不是很好。我会帮你跟老师说一声,你们两个第一节课就待在保健室里休息好了。」 「……抱歉,我们去保健室待一会。」 我接受了阿久津的好意,撑起春野的手臂扶著她站起来。过度轻盈的体重更让担心她会从眼前消失的我感到不安。 「结果你是装的啊,害我担心死了。」 我看著一派轻松的春野,差点瘫倒在屋顶上。 「再那样下去还不知道贱贱会脱口说出什么呢,所以我才假装肚子痛把你带出教室啊。你好歹也该感谢我吧。」 原时装大楼的屋顶如今已改建为学校的庭园,四周虽然围上了坚固的铁丝网围篱,却是个长椅和遮阳帆布一应倶全的舒适休憩地点。或许是经过园艺社细心照料的关系,屋顶庭园并不像早上的公园那样荒凉。我漫不经心地望著绣球花和即将凋谢的菖蒲。菖蒲的英文花名是叫作艾莉丝吗?想到这里,我不快地咬了嘴唇。 「刚才阿久津那个样子,也是催眠魔法造成的吧。」 不然他不会那个样子,就连班上所有男同学都忘了昨天看到的景象。春野抱著腿坐在长椅上,对目露凶光的我说: 「嗯。两个星期前也是这样。当时战况并不是我们一面倒的惨败,而且战斗明明也对周围造成了破坏,但居民的记忆全都被那种谎言给覆盖了。」 两个星期前的事件,就是让春野在新宿地底失去众多同伴的那场战斗吧。 「……我在战斗中虽然没有办法逐一计算确切数据,但是当时造成的破坏要比起昨天严重得多。我们击杀的军团数量至少超过十只,战斗地点也不仅只有地底下,整个作战区域包含了新宿到世田谷上空的广暗范围……贱贱当时应该也看到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真是不爽。」 无论是对军团,或是对无法逃离军团窜改记忆的自己。春野她们为了拯救蝶蛹居民而遭受伤害,甚至牺牲了许多一同进入蝶蛹的同伴,然而我们却无法让她们奋战的身影留在自己的脑海里。 「嗯。我也觉得……很难过。」 回忆起那场战斗的春野把脸靠在膝盖上。天气虽然舒适,她的脖子却在冒汗。 「你该不会真的不舒服吧?」 「早上不是说过了吗?我昨天晚上根本没睡。不过是有点疲劳而已……抱歉,帮我买瓶水过来吧。」 她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道。 「买水是没问题,但是自动贩卖机里卖的水能喝吗?」 「一楼贩卖机里的『东京美味自来水』就行,那种水没问题。」 顺带一提,这所学校的屋顶在九楼。 「……要去一楼啊,你会等很久喔。」 「你慢慢来就好。」 「路上小心……」她轻轻挥著手送我走出庭园。 虽然我跟她说过会等上一段时间,但我在来回一楼到九楼的这段路上刚好都能顺利搭上电梯,所以很快就买了水回到屋顶上。不过仔细想想,现在可是上课时间,除了我以外当然没有别人会使用学校里的电梯。我摇著手里的瓶装水,从八楼走上通往屋顶庭园的楼梯。春野依旧抱著她的腿躺在庭园的长椅上。 「喂,水买来喽。」 也许是睡著了,她对我说的话没有半点反应。我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将手里冰凉的宝特瓶贴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本以为她会吓得跳起来,但没想到她的反应却很迟钝,只是缓慢地微微抬起头,露出的双眼流露痛苦的神情,呼吸浅快急促。 「喂,怎么了!」 我立刻弯下腰伸手摸著她的额头。没有发烧。春野闭上眼睛虚弱地抱怨: 「贱贱,你太早回来了……」 「该不会你装病这件事才是假的吧。」 「不用担心……」 「看到你这个样子哪还能放心啊。」 这么说来,从到了这里之后她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刚才要我去买水也是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调整身体的状况吧。 「你哪里不舒服啊,昨天的伤还没恢复吗?」 就算问了,春野也只是一昧摇头。 「你给我好好躺著,我马上叫玫瑰过来。喂,玫瑰,你听得到吗?」 『我、我在听……有什么事吗?』 「春野她──」 「不可以。玫瑰,没什么事。只不过……是那个而已。」 玫瑰听到春野说的话,小声回答她「好」之后陷入沉默,接著就没有任何回应。 「喂,玫瑰。可恶,到底怎么回事?玫瑰,你听得到吧!」 「……没事的,你不要太大声。而且你也不能把玫瑰带到这里来。」 汗水凝结为汗珠,从春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有什么我能做的──」 「你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不做……」 春野握住了我伸向她的手。她指尖上冰冷的触感让我哑然失声。 「不是伤势造成的……这就是葬花少女的构造,所以玫瑰也没有办法治疗。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构造?什么构造啊?昨天她们也说你失控了,这也有关系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先让我休息一下。」 春野对不断提出质问的我说完后便闭起眼睛。她在阖眼后似乎立刻就睡著了,纤瘦的身体静静地随著呼吸上下起伏,细长睫毛下的眼窝像病患一样浮现蓝紫色的黑眼圈。束手无策的我伸出手指抚过她的眼窝周围。一切也只能等她醒过来再说了。我心浮气躁地看著时钟,时而轻抚她难过得皱起来的白皙脸庞。 「为什么……」 我不由得问道。这么纤弱的女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就算只有现在也好,至少让春野能够好好休息。我坐在她的身边,尽可能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因为现在我能为春野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春野睡了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总算清醒过来。 她懒洋洋地抬起头从椅子上坐起来,惺忪睡眼看到了神色不安地向她靠近的我,接著别开视线犹豫地紧闭著嘴唇,最后才像放弃抵抗似的开口说道: 「……你还记得我前天生理痛的事吗?」 「嗯。」 「我们的身体里都被植入了运用军团细胞制造的核心,这种核心能将原本用来生产小孩的器官,改造成产生魔法能量的器官。」 「改造……难道说你们这些葬花少女本来全都是普通的人类吗?难道联合国研究军团的情 报后制造出你们的说法,真的只是谣言而已吗?」 这让我相当惊讶。在蝶蛹里流传的谣言与知识,使我下意识将葬花少女当成了人造人,所以我才会误以为她们从出生以来就是葬花少女。 「嗯,本来是人类。身体里的核心会像生理期一样,大约每个月就会从我们体内排出。至于……核心排出的预兆就是这阵腹痛,在这种时候如果受伤或身体负担太沉重,就很可能造成魔法失控。昨天贱贱看到的……玫瑰为我控制住的就是魔法失控。」 春野的神情依旧平淡而冷静。 「你放心吧,只要魔法失控稳定下来,就不会发生昨天那种事。」 回想起她昨天痛苦的模样,我不禁紧咬著嘴唇。 「可是……如果核心排出体内,就表示你们会变回普通人吗?」 「……作战计画之所以会有期限,原因就在这里。接受改造过后的身体一旦失去核心,体内所有魔力就会失去控制,最后体内魔力将会因为超载而引爆。也就是说……」 ──我们会死。 她像叹息般轻声说完这句话。 我惊讶得倒抽了一口气,并不是对于死亡本身,而是对春野谈论自身死亡的平淡语气。她以平静得像是在说明天空很蓝、军团是敌人,还有人类必定会死这类既定事实般的口气谈论自己的死亡,彷佛自己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葬花少女们攻进蝶蛹的时间大约是在三周前,所以特露德大概只能再支撑四五天,我和玫瑰还剩下六天。如果在那之前还是无法解放蝶蛹,他们就会直接认定作战计画失败……一切就结束了。」 葬花少女们不但得在蝶蛹里遭到身为救援对象的同类当成军团唾弃,万一任务失败,还会被外面那些把她们改造成葬花少女的人当成弃子对待。 「……所以,特露德才口口声声说所有人都会死吗?」 不管是葬花少女也好人类也好,甚至是军团也好,无论是敌是友全都逃不过被杀害的命运,所有生命的尊严及价值将被置于不顾,与侵略者一同陪葬。 「春野,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得救?」 「只要在核心排出前,使用特殊设备植入新的核心就好。」 只要这样就行。她坚定地笑著说道。 「别担心,我也没打算死在这里。在作战期限前我一定能破坏军团中枢。」 事到如今,为什么她还是执著于亲手完成这项计画呢?起初我还以为这是她身为战士的原则,但这大概不会是真正的原因。我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于是向她问道: 「……你为什么会成为葬花少女呢?」 「这是……秘密,我才不想告诉你呢。」 她叹息似的说完,朝著前方伸展并来回摆动自己的双腿。 「大部分的人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们都是被卷入军团的袭击,失去了亲人、手脚甚至是内脏……等各种重要事物,无法维持正常生活的人……她们被丧葬局收容之后,就会在实验设施中被改造为葬花少女。有些人是被家人卖到这里来,有的人则是因为徵召才被迫成为葬花少女,甚至连真实身分都不清楚,却在鬼门关前徘徊时莫名其妙被改造的人也有。虽然也有人是为了参战自愿加入,但这毕竟是少数。」 「强制改造……」 阿久津手机里的尸体照片又再度浮现在脑海里,那幅景象说明了和军团作战的惨烈。竟然将这种像是生化武器的生存方式强加在这群还没长大成人的少女身上。 「毕竟只有年轻女性的子宫才能承受植入核心的改造。就算如此,与核心产生排斥的死亡案例也不算少见,所以为了保护人类的安全,必须尽可能确保满足改造条件的女孩子。我想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障葬花少女的来源。」 「也就是说,他们假借人道救援的名义,实际上却是要接受了人体改造的女孩子和军团作战吗?春野真的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吗?这些孩子……像这样被迫前往自己根本不想去的战场送死真的好吗?」 这时我才想起统领葬花少女的机关就叫做丧葬局,如果说这就表示身为葬花少女的女孩们早已被当作死人对待,那么以丧葬局为名简直是恶质的黑色幽默。 「这太过分了吧!什么叫『只有这样才行』啊。这种理由就能把你们说服啦!为什么非你们不可啊?打仗不是大人的工作,不是男人的职责吗?」 「大人们当然不可能完全从战场上消失,当初和我们一起攻进蝶蛹的也全是为了和军团作战受过特殊训练的成年人,外面也没有停止军事科技的发展,他们也不可能只靠我们完成所有作战……可是,人们很早就发现如果没有和军团对等的能力根本无法和它们对抗。所以,丧葬局才会将当时为了利用军团魔法缩短治愈负伤士兵疗程而开发的技术作为基础,展开一连串的人体试验。开发过程似乎遭遇重重困难,但我只知道这项技术最后还是只能把军团的细胞固定在少女的子宫里。所以……」 「就算是这样!」 听到她像朗读传单内容一样谈论自己生死的语调,让我不忍心再听下去。我的脸颊因为疑惑和愤怒而紧绷,但春野抑制了我的情绪。 「可是,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你就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们不需要局外人廉价的怜悯,也不用别人可怜我们。因为我们自己并不希望这么想。我们得完成守护人类的重要使命,身边也有重要的伙伴──」 她微弱的声音就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们并不可怜」。 「葬花少女也有属于自己的荣誉,请你不要污辱它。」 她微小的声音里藏著气势、尊严,以及超乎一般人的觉悟。 想到身为当事人的春野所承受的痛苦远比我义愤填膺的怒火还要沉重得多,自己也才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我这个局外人能随口批判的。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也只能沉默以对。 「抱歉……」 她像是要我别在意似的摇摇头,随后就好像想起久远的往事一样,露出了怀念的表情微笑著说: 「以前,我也有过青梅竹马。」 「他现在……?」 「他为了保护我……」 已经死了,是吗? 「所以能成为守护人类的存在,我也满开心的。即使身为葬花少女很辛苦,也必须过著与死亡为伍的生活,但只要还有值得守护的事物──」 春野像是要紧拥回忆一般把手放在胸口,低下头说: 「──我就不是不幸的人。」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只要这样自己就能生存下去,至于什么时候会死也无所谓了。她脸上满足的笑容就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清楚不能轻易否定他人的生存之道,但还是不由得为她的生存方式感到难过而别开脸。坐在我身边的她站起身对我说: 「差不多该回教室了,第一节课也快结束喽。」 她伸手梳理沾上汗水而贴在肌肤的发丝,整理好心情。一头乌黑长发像热气般随风飘动。 「你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啊,趁还能睡的时候多睡点。还是乾脆早退,反正也没必要特地上军团开的课吧。」 「嗯。不过只要学校里还有学生,我想还是得尽可能过普通的学校生活。不然很有可能被军团怀疑……而且,我其实还满享受这种普通的学校生活呢。」 「享受?」 如果和军团与被军团洗脑的人类共处一室的学校生活算得上「普通」,也就证明了她至今究竟有多少日子在战斗中度过吧。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理解她怎么能享受这种生活,于是开口问道: 「比方说?」 「我并不后悔成为葬花少女……但在这种生活中,我也可以想像自己和刚才说的青梅竹马曾经可能会有的未来呀。」 她露出哀伤的美丽笑容对我说道。 心脏似乎有股悸动,使我不禁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我……抱歉,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下,可以吗?」 「喔。不过还是得尽早回教室喔,毕竟贱贱已经被艾莉丝盯上了嘛。在我们的计画完成之前,希望你的行动能谨慎一点。」 「我知道。」 我朝著往楼梯走去的春野挥挥手,确定她离开后便伸手按住脖子开口说道: 「玫瑰,你听得到吗?我想跟你们谈谈作战计画的事……对,就是我能在地底下做什么之类的事情。」 也许就像我有我的误解一样,春野自己也有弄错的地方。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 为自己对她的感情、怜悯,还有──希望。 「你们的计画碰到麻烦了吧?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就尽管使唤我吧,我不会辜负特露德的期待。」 我绝对要和春野一起离开这个虫蛹。 垂落的翅膀 日光灯冷冽的微弱光芒照亮黑暗,紧贴著身体的冰冷水泥墙不断夺走身上的体温。时间是深夜时分。眼前只见一片广阔的地下空间,也许是两个星期前的战斗使得天花板上到处都是崩落的痕迹,不过支撑头顶的钢筋应该还很坚固。地底下没有半点崩塌的迹象,深邃的洞穴仍然纹风不动地挺立著。或许是因为这里已经接近中枢,粗大的白线像是水管或树干般遍布在墙壁上。 我躲在旧jr新宿车站东口验票口前的瓦砾堆后,等待特露德她们嘱咐我的那个时间到来。 * 距今十小时前── 「小雪可能会生气喔。」 特露德听到我的提议,劈头就这么对我说。 「可能吧。」 我和特露德还有玫瑰待在中野区的东京警察医院里。 虽说是医院,但那也是从前的事情了。住宅区和工业区夹缝间存在不少被封闭的废墟,这家医院就是其中之一。堆在病院里的病床早已褪色,斑驳的壁纸散落在地板上。废墟里常见的设备损坏或涂鸦并没有出现在这家医院中,听说这是由于自治会为防范废墟沦为犯罪温床,所以便封住门口并进行除草等必要的管理措施。 「那个孩子,总是很排斥让你加入我们的作战计画呢。」 特露德坐在五楼离紧急出口最近的病房里的病床上对我说。玫瑰也跟在她的身边。她苦著一张脸,不知所措地来回看著我和特露德。 我之所以冒著风险来到她们的秘密基地,原因在于她们必须藉著让我刻意前往人烟稀少的地方,确认是否有人在追踪我,以及军团究竟会监视我到什么程度,她们能让我帮忙的范围也会随著监视程度提高而限缩。不过根据她们观察的结果,就算混在人群里的军团可能会注视著我,但还不至于到监视的程度。也就是说,艾莉丝在校长室里向我保证派人保护我之类的承诺全是鬼话连篇,简直是瞧不起我。 「大哥哥,真的没问题吗?要请你帮忙的事情真的很危险喔。」 「当然,男人被女孩子们保护多丢脸啊。」 「我说,你该不会是喜欢小雪吧?」 「……这、这种事……」 特露德直接过头的问题令我一时语塞难以招架,但这个反应对她而言,似乎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肯定答覆。 「喔~~原来如此。你喜欢她啊。我真搞不懂呢,明知道对方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还是喜欢她啊?这是铭印作用吗?你们才认识两个星期而已喔。」 她不解地皱起浅色的眉毛。会有这种疑问也是很正常的,在别人的眼里看来,我只不过是自己把「青梅竹马」的幻想重叠在她身上罢了。 「……我哪知道啊。可是她毕竟是为了蝶蛹的居民满身伤痕地拚命奋战,还会在这种生活中用正常的食物为我做便当的女孩子啊。」 就算喜欢上她又怎么样?她都拚上性命为我们做这么多了,想帮她一把也是很正常的吧。 即使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也无所谓。 「……我并不是想当英雄,也没有轻易牺牲自己的情操。我只是想成为她的助力,就只是这么简单。」 我很害怕春野悲壮过头的意志和决心,总有一天会让她彻底崩溃。如果我有能力,我还真想好好保护她。 「喔~~是喔。我是不反对啦,只要你肯参与这项计画,就是帮了我们大忙喽。」 特露德收起轻浮的神情,诚恳地向我说了声「谢谢」之后,脸上又浮现出大剌剌的笑容。 「欢迎加入葬花行动,我们势必从以花为名的怪物手中解放这座蛹。」 特露德高声喊出这句宣言。「那么,请容我说明作战计画。」接著,玫瑰伸手调整了耳朵旁的耳机位置,并以她一贯的客气语调说道。于是我走向面对她们的病床坐下,听取作战计画的内容。老旧的病床支架嘎吱作响。 「在本次作战中,将会用到我的受体。」 「受体?可是光凭玫瑰的魔法不是无法解除洗脑吗?」 「并不是要解除居民的洗脑,只是要让旧新宿车站周边的人们产生『不能待在这种地方』的感觉而已。受体虽然无法解除洗脑,却能暂时替居民覆盖上新的暗示,藉由这种方式,我就能短暂控制人们的思考逻辑,让他们离开危险地区前去避难。」 这就像在格斗技中,若要格挡对方的冲撞或踢击就需要强大的臂力,但如果只是错开攻势就不需要耗费多大力气。我想这两件事的原理应该相同吧。 「那么,是要像我一样把玫瑰的受体打进所有新宿车站周围的居民身体里吗?」 「不对,这样效率太差了,而且被刺中的人也会发现吧。所以才要在车站周边到处设置受体,制造出超大型魔法阵呀。只要能完成这个魔法阵,就能发动让居民产生危机意识的魔法。」 「只要能完成……听你这么说,这个作战计画果然遇到什么问题了对吧?」 玫瑰听到我的问题,泄气似的低头说道: 「……因为我的催眠能力很弱,必须制作强大──复杂的立体魔法阵弥补才行,所以除了地面之外,就连地底下也必须打入受体。但是要想完成这个魔法阵……还必须打进最后三根受体。」 「这最后的三根受体,要打进地底的哪里呢?」 「旧jr新宿车站和车站周围,军团在那里的戒备最森严……是很危险的地方。」 「所以当我们三人里战斗力最强的小雪说她要下去的时候,我们才没办法同意她的提案。」 「……我想也是。」 这是当然的。谁喜欢把自己的伙伴往危险的战场送啊。只不过特露德似乎从表情就看穿了我的想法,对我摇摇头说: 「同袍情谊和作战不能混为一谈。毕竟我们是专业的战士,不能因为危险就从战场上退缩。我们身上还有被寄托和背负的事物……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犹豫吧。我们两个之所以反对,原因只是她接下来还得负责破坏军团中枢。万一那孩子在设置受体的过程中阵亡,计画就会立刻宣告失败。」 特露德咬著牙低下头来苦笑道: 「……要是我能过去就没问题了。可是现在的我如果没有小雪发动佯攻掩护就无法潜进地底下,但光靠那孩子佯攻就很有可能发生昨天在表参道的状况……不管怎么说,风险都太高了。」 经她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春野在表参道被军团包围的情景。原来那还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我不禁发出叹息。事情发生得太多,让我以为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从军团为我准备的日常生活崩溃至今,实际上还不到一天的时间。 「小雪就是为了让遭军团突袭而负伤的我逃跑,才会出面诱敌导致昨天那种结果。即使在你插手后高阶军团的数量减少,但那种攻击你也没办法再做到了吧。至于玫瑰,她得负责发动避难魔法,所以不需要再讨论要不要让她执行诱饵或潜入地底的作战。」 原来如此。 「所以才需要我帮忙是吗?」 意思就是只要我趁春野和特露德发动佯攻时打入受体,不但能分散作战风险,也可以提高作战成功的机率吧。 「对,虽然对小雪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了。」 「不过玫瑰的受体不是可以利用遥控操纵吗?为什么没办法在地底下使用?」 玫瑰轻轻点了点头对我说: 「能以遥控打入受体的区域当然已经全都配置完毕了,可是要用遥控的方式将受体打进必要位置,就必须对设置地点的构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行。虽然我已经记下蝶蛹范围内所有建筑物的构造地图,但这份地图只记录了东京被蝶蛹占领前的情形 。如今,蝶蛹为了保护中枢,早就四处布下了路障和护盾,因此无法查明实际情形的地点相当多。完全无法掌握情况的地点就不可能依靠遥控操作受体。」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特露德现在还不能作战对吧?要你去发动佯攻真的没问题吗?」 「这你倒不用担心,虽然我没办法使用攻击魔法和防御魔法与军团对抗,但飞行之类的魔法还能使用,飞行用的武装也没有故障──啊,对了。」 「怎么了?还要我做什么吗?」 「既然交给你这么危险的任务,也该让你看看我不能战斗的证据才行呀。」 特露德说完随即拉起她的针织上衣。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女性肌肤让我吓了一跳,当我正想别开视线时──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她平坦的小腹上超过三分之一的面积都留下了明显的溃烂伤痕,受伤的部位恐怕不只是我眼前的小腹,还延伸到热裤底下。 「你看,这是昨天在秘密基地遇袭的时候受的伤。只要大脑没有受损,我们就不会立刻死亡,如果只是五脏六腑被挖出来的伤势,只需靠玫瑰的魔法两三下就能治好,但供给魔力的器官却没办法立刻复原。因为那里的伤势太重,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治疗,治疗期间也几乎无法使用大型魔法……现在的我还真是没用呢。」 平滑、紧致的美丽肌肤,与焦黑萎缩的丑陋伤口形成惨不忍睹的强烈对比。但是伤患本人的口气好像不是很在乎身上的伤痕。 「……所以,你现在完全无法使用魔法吗?」 「没错。刚才也跟你说过,现在除了飞行以外没其他功能。不过就算魔法能用,我的火焰魔法也没什么杀伤力就是了。喔,对了,你要不要顺便摸摸看呀?这可是少女的肌肤喔。」 「什么!你干嘛突然说这个啊!」 「因为让你亲自用手确认我身上的伤势,你待会才不会有什么怨言嘛。来呀,我的身材应该还算不错吧?可不像玫瑰和小雪一样平喔,你真是赚到了呢。」 「哪、哪有什么赚到啊!」 「你想想,既然我们都请你帮忙了,这就当作是给你的报酬吧。」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报酬啊!」 「……特露德,谈胸部谈到小雪身上是很危险的,受体现在正播出我们的对话喔。而且调戏害羞的纯情少年也是挺恶质的消遣──啊……请等一下!小雪要过来了,她在三十秒内就会到这里来。」 双手扶著耳机的玫瑰发出颤抖的声音通知我们这个消息。接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病房门随后被粗暴地打开。 「到底怎么回事!贱贱,我还以为你早退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特露德也真是的,把一般民众牵扯进来是违反规定,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冲进病房的春野由于太过愤怒而脸色苍白。 「还有,快把你的衣服拉回去!」 「咦~~小雪也可以欣赏一下呀。看看我的d罩杯,你羡慕吗?」 「我才不会羡慕呢!」 「好~~知道你不羡慕……对了,小雪。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毕竟中途就让玫瑰播出对话内容了嘛。你很清楚吧,现在根本不是分谁是一般民众的时候了。」 「我去不就得了。我先到地下打进受体,之后就直接过去破坏军团中枢。这样做也可以不是吗?」 「所以我才说这是万不得已的最终方案呀。如果让小雪去设置受体,要是有个万一,这项作战计画不就立刻失败了吗?一旦失去你这个主要战力,最后就只剩下我和玫瑰待在这里迎接死亡结局了喔,你能明白这一点吗?」 「也就是说,要把他当成弃子是吗?」 「说得难听一点大概就是这样吧。但光是让他舍弃一时的人身安全,就能提升蝶蛹居民的获救机会,从这一点来看,目前的作战才是最佳方案没错吧。」 「用他的命去换所有人的生存?这种想法简直和carpe diem没两样。」 「空话说再多也于事无补,有谁能不冒半点风险就获得成果呢?我说的全都是事实喔。只要能提高作战成功的可能性,要我当个没良心的恶鬼也行。小雪应该也很清楚,我们身上还背负著使命吧。」 「可是……」 春野支支吾吾地咬住粉嫩的红唇思考著反驳特露德的论点。她这种顽固的个性和我所认识的「春野」如出一辙。虽然我不记得被覆盖掉的青梅竹马外貌,但是在个性这一点我很清楚。她替换了原本的春野却没让我发现异状,或许就是因为她们两个都很固执吧。 「春野,你听我说。让我去地底才是最好的作战方案。如果是我,就算是被军团发现也还不至于被它们杀死,说不定再被洗脑一次也就没事了。」 我并不是不害怕这么做,只是我无法忍受自己不去做力所能及的事袖手旁观。 「再说,我手上还有艾莉丝给我的魔法枪,就算被军团攻击还是有反击的手段。就算……我真的被军团杀了,总比失去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来得有希望──」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响起清脆的巴掌声。春野在我的脸颊上赏了一记耳光。 「我绝对不会向随便把死亡挂在嘴上的人请求协助!」 她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湿润。春野相当生气。不,说不定她只是害怕罢了,在刚才的对话就完全能传达出她心里的恐惧。即使我自认了解的痛楚只有她这个当事人的数十分之一,我也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但就算是我也有不能退让的原则。 「我绝对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就像春野不想把我卷进战斗一样,我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重要事物。所以──」 「贱贱没有资格说这些。」 看到态度坚决的春野瞪著我,特露德不禁叹了口气说: 「小雪,刚才你说把一般民众卷进战斗违反规定,但是从他能够使用艾莉丝和小雪的武器那时开始,他还能算是一般民众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般人能够使用魔法道具或好战者,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能用这种道具是很奇怪的事吗?」 「嗯,很奇怪。」特露德看著一头雾水的我点了点头,又不解地歪了头。 「正常情况下只有葬花少女能使用魔法道具。再说,即使是葬花少女,也没办法像你一样轻易地使用其他人的好战者。该不会……艾莉丝对你动了什么手脚吧?」 「对我动手脚……啊。」 我思考了一下,立刻想起一件恨不得从记忆里消去的事情。要说出这种难以启齿的事还是使我有点为难,特露德见状立刻催促著要我交代清楚。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事情告诉她们。 「我在前天还有昨天被艾莉丝亲了一下。虽然我觉得这两件事应该没关系……」 听到这里,春野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特露德则是大声叫道: 「亲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童话里的老套魔法故事吗?对了,小雪,你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意义吗?」 「为什么要问我啊?军团的事情我又不清楚。」 「……那个,大哥哥的体内会不会是被植入了艾莉丝的细胞之类的东西呢?说实话,除了这种可能性之外,我也想不出亲吻到底能有什么意义。」 「细胞?是像植入你们葬花少女体内的那种东西吗?可是男人不是不行吗?毕竟,我……没有子宫嘛……」 特露德和玫瑰听完我说的话,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呀?该不会,是小雪跟你说的吧?」 面对以沉默 回答了一切的春野,特露德无奈地仰天对她说道: 「什么嘛,你这才叫违反规则呢。」 「不是她的错,是我硬逼她说的。我不知道这件事这么重要……真的,很抱歉。」 「唉……至少比起规则之类的东西,我还比较不希望被植入那种怪物细胞的事情被知道呢。算了……总之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的状态根本称不上是普通人,玫瑰提出的假设说不定也有几分可能性呢。」 「……这样啊。我本来还想说只不过是被她亲了脸颊而已──」 「「「脸颊?」」」 春野、特露德和玫瑰的声音正好交织出完美的合声。 「对呀,她亲了我的脸颊两次。虽然在那种情况下也是逼不得已,可是如果当时能再多警戒一点就好了……嗯?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啊?」 我歪著头问眼神呆滞地看著我的三个女孩。 「贱贱,我先跟你确认一下,你被亲的地方只有脸颊吗?」 「对呀,怎么了吗?」 「……这样啊。」 春野浑身发软,而玫瑰呆望著远方。 「……这么说来,亲吻就跟魔法无关了。然而这也说明艾莉丝纯粹只是很喜欢大哥哥而已,不过这种事……」 「你之前该不会迷上艾莉丝了吧。」 特露德投向我的视线里流露出充满兴趣的光芒。 「……这种对象还是算了吧。」 虽然她应该是喜欢我没有错,但有人问我这个问题还是让我很难受。 「可是,既然大哥哥想不到线索,是不是就表示能使用魔法可能与平时摄取军团细胞有关联呢?」 「你们之前说过,虽然不清楚它们的目的,但蝶蛹说不定是一座实验场对吧。可是喂我们吃军团细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打算进行人体改造吗?可是调理过的细胞应该已经坏死了吧。让我们吃这种东西究竟有何意义?」 人体改造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还真有点受伤。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我们视为食物摄取的东西彻底污染了。内脏被植入军团细胞的春野她们是不是也有同样感觉呢? 「就算是煮熟的军团细胞,也有可能像狂牛病或库鲁病一样,藉著被吸收的蛋白质资讯让人体产生某种突变。不过……」 「要是能用摄取细胞的方式轻易打造出魔法师,我们也不需要忍受每个月的折磨了。说不定要知道军团目的的线索就在你身上呢。」 「这么一来,我们就更不应该让他参加危险的作战,应该保护他到外面──」 「外面?我们不就是一直在讨论该怎么破坏这座蝶蛹然后离开吗?要是解放计画失败,我们就全完了嘛。真是的──」 特露德夸张地叹了口气,伸出食指转了转然后戳向春野,并眯起了她那浅色的双眼说: 「不过,他已经知道军团细胞这项最高机密了吧。这下子,你不觉得我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春野皱起眉头,脸色也因为特露德的这番话而发白。 「这毕竟是最高机密嘛,知道的人不就只有被杀或成为同伴这两条路能选吗?」 「……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告诉他机密这件事完全是我的过失,所以作战结束后无论是要调查我也好或要我做什么──」 「春野,你也很清楚吧。现在能救蝶蛹居民的人,就只剩下我们四个而已了。」 特露德的威胁说到底也只是要让春野妥协。原本连这种威吓都不需要,因为我本来就打算帮助她们。 春野沉默地紧握住双手。这就说明她已经放弃抵抗。春野再也找不到能够辩驳的说词,打从一开始她手中就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 「好,就这么决定喽。我们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究竟是要运用魔法积极消灭敌人,或消极等待期限截止那天到来,让体内的魔法炸死自己,眼下只有两种选择。」 「……加油吧。我也不能坐视春野你们和朋友们死去。」 我注视著紧握的拳头说了。 「那个,这是新宿地区的地图。虽然这是在军团占领前画的地图,说不定也派不上用场,但我想总比身边什么资讯都没有好……大哥哥联络我之后,我就先画好了。」 玫瑰说著便拿出手机大小的平板电脑交给我。 「因为现在gps完全无法使用,所以我改变了程式的相对座标,将这里设置为起点。虽然有些地方被瓦砾或丝线给堵住,但构造本身并不会有太大改变,所以你可以参考这份地图前进。」 我确认过三处被加上记号的地图后,才发现新宿地底比想像中来得宽阔,其纵贯南北数百公尺的规模足以称之为地下都市。然而关于这里的一切却从蝶蛹所有居民的记忆和认知里消失了,这才是让我感到最惊讶的,同时我也想起阿久津曾经说过的谣言。看来这就是巨大地下基地这则都市传说的真面目了。 「这三个圆圈记号就是要设置受体的场所吗?」 「是的。从外侧能够确认的所有出入口上,凡是被堵住的通道我都标记了无法进入的叉叉记号,地底下当然也会有军团的卫兵把守。我们称为中枢的军团中心部分虽然遍布新宿地底,然而真正能称为核心的场所则是这里……旧小田急百货本馆的地下二楼。这边应该会是军团监视最严密的地区,请你绝对不可以接近这里。」 「在上次的战斗中假葬花少女……也就是战斗强化型军团已经折损了不少,碍于时间因素,它们大概也无法复原,所以对方的人手现在可是严重不足呢。再加上我和小雪的佯攻,你的任务难度应该会下降不少。不过……我想你也明白,无论你在下面发生什么事,我们几个都帮不了你。」 「我知道,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害怕吗?」特露德这么一问,我也老实回答她:「有点。」听到我的答覆,她微笑著对我说: 「这也没什么不好嘛,要是你告诉我不怕,我反而没办法信任你呢。根据我的经验,会害怕的人到关键时刻就不至于陷入恐慌。」 「贱贱,真的……可以吗?」 至今保持沉默的春野张开有些发抖的嘴唇问道。她的问题与其说是在确认我的决心,倒还比较像是为了说服自己而问的。 「不用担心。我不是去送死,而是为了得救、让所有人平安逃离。对吧?」 我牵起她的手注视著她的双眼说。她并没有任何抗拒。 「我跑得也快,不会这么容易被解决喔。我只要想到是去拯救大家──就很有干劲呢。相信我吧。」 「所有人都能得救的。」春野祈祷似的闭上眼睛反覆说道。 特露德似乎想打破这沉默的氛围,高声对众人宣布: 「那么行动就此开始。首先在请你到地底下以前,我和玫瑰应该得先去确认之前设置的受体是不是还在原本该有的位置上,不然我们可能会漂亮地白跑一趟呢。」 「说得也是。」 玫瑰将手边有如3d影像的新宿立体地图展开,在充满格线的浅绿色地图上,有大量的粉红色小点遍布。 「靠这个地图虽能掌握大部分的受体位置,但有几个地区让我不太放心……」 「这个像是3d特效的东西是魔法吗?在这里用魔法没关系吗?」 「只要是不在死神模式下也能使用的范围就不会被发现,况且蝶蛹的能源本来就是靠军团的魔法供给,只要不使用大型魔法,它们应该无法分辨敌我魔法才对。」 「不过受体的数量还真多啊。」 「因为这次的避难范围扩及旧jr新宿车站方圆 五百公尺,所以必须用掉大约三万根的受体──比方说,现在被改建为大哥哥就读学校的时装大楼,就是一栋楼地板面积两万一千八百七十四平方公尺、地下一楼地上八楼的建筑物,光是在这里,每层楼每五公尺间距就需要使用二十三根,再加上备用的受体,总共就用掉了两百零七根呢。由于这次作战是为了连结大量制作的小型魔法阵,藉此获取不下于大型魔法阵的成果,因此无论如何都得消耗大量受体才能成功。」 「这么多受体不会被军团发现吗?」 「受体刺入后就会没入目标位置底下,所以大可以放心。」 玫瑰微笑著站起身,特露德也同样站起来对我们挥了挥手说: 「那么我们就出去进行确认工作,到时候就算被军团发现,我会抱著飞行速度比较慢的玫瑰逃走,所以不用太担心我们两个。」 她像是要我们放心似的笑著拍了拍胸口。 「我们要做什么?需要帮你们──」 「不需要。你们两个先回家一趟,从学校早退的两个人同时不在家里,这种像私奔的行为也太奇怪了不是吗?小雪和葛见接下来都得好好工作才行,你们现在必须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状况,对吧?」 「知道了,你们小心点。」 「你真是爱操心呢。只要不进入死神状态,我们两个就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除非运气真的够差,否则是不会被军团发现的。就算出了什么事……刚才也说过,我一定会保护好玫瑰的安全,要是再不拿出点贡献来,我的面子也挂不住喔。」 「……小雪,接下来……计画的最后一部分,就再麻烦你了。」 玫瑰跟在朝门口走去的特露德背后,神色紧张地转过来,接著立刻低下头说道。 「没问题。我一定……会成功的。」 或许是责任感使然,春野回答的声音不但低沉,句末甚至微微颤抖。 ──于是,最后的作战就此展开。 * 在新宿地下街沉闷的空气中,我从口袋里拿出受体用力插进墙上。刺入水泥墙里的受体随即没入墙壁消失在我的眼前。 这样一来第二根总算完成了,我擦了擦太过紧张而冒出的汗水。一路上虽然遇到好几次惊险的场面,但最后还是幸运地避开监视潜入这里。这运气大概也和刺入受体的位置正好巧妙地避开了中枢的核心地带有关。无论军团有没有察觉到特露德她们的行动只是佯攻,它们大概都只想守住核心而已,感觉上就是如此。所以军团的人手都聚集在小田急本馆地底的核心附近,周遭的戒备反倒相对薄弱。 我拿起玫瑰交给我的平板电脑确认目标位置。 jr新宿车站阿尔卑斯广场的投币式置物柜,还有丸之内线新宿车站西口验票口附近都已经完成,剩下的就只有京王线车站内部。现在刚完成丸之内线的设置,如果道路没有被封锁,基本上只需向南直走就能抵达京王线。 还差一点就能达成目的了。 我突然回想起和特露德她们在废弃医院分开后,在回家途中发生的事情。 我和春野各自回家之前,先绕到了平时碰面的老地方──新宿中央公园。为了和春野好好说几句话,我便邀她到这里来。光从她紧握的拳头和紧咬的牙根就完全能感受到她有多不高兴。她来到公园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笨蛋」。 「我明明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春野摇了摇头斜眼瞪著我说。而我也只能对她叹气。 「放弃吧,从我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就已经被牵扯进来了。」 「也没跟我说艾莉丝亲你的事。」 「这哪说得出口啊。」 「下流。」 「哪有?」 「你看特露德的表情也是色眯眯的。」 「我说啊──」 「贱贱好冷淡。」 「呃,春野小姐?」 「都是贱贱的错。我这么担心你,可是你都乱来。」 她像闹别扭似的抱著腿蹲坐在土壤裸露的地上。 「……春野,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我不经意地问道。春野带著僵硬的表情以强烈气势回过头来。 「──说……」 「说?」 「说、说什么蠢、蠢话啊!为、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不就是帮你做便当而已,少自以为是了!」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两眼发出凶恶的光芒,尽全力喊出流畅的叫骂声否定了我的疑问。 「抱、抱歉。」 向她道歉的同时,我也后悔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恨不得找个洞钻就是这种感觉吧。仔细想想,怎么说……我和春野──小雪只有两个星期的交情,这样的女孩也没有理由喜欢上我吧。 「啊,那个……对不起。我……吓了一跳就……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会,真抱歉。你就当作没这回事吧……」 她一脸认真地靠过来看著我沮丧的表情。 「如果……我说喜欢你,你可以不要代替我到地底下去吗?」 「不可能。」 听到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春野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笨蛋。」 她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已经放弃了,却带有些许的温暖。接著,她便把手伸进书包,拿出装有大约一把咖啡豆的袋子。 「这是藏在刚才那个秘密基地里的东西,不嫌弃的话就喝吧。」 「怎么啦,这么突然?」 「不然回去之后你能喝的就只有没半点味道的自来水啦。」 「话是这么说,我家也没有器具能泡啊。而且你之前给我的咖啡还有啊,这种真货马上喝掉总觉得有点可惜呢。」 「……三天前的咖啡香气都散掉了,我才觉得浪费呢。」 「但总比军团牌合成咖啡好喝得多。这些咖啡豆先还给你,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帮我泡。以后,我们再一起喝吧。」 「……好,知道了。」 可是春野并没有收下咖啡豆,而是转过身去抬头看著天空,我也跟著往天上看,但上头什么也没有,除了恶心的虫蛹外壳之外。接著,她的肩膀像憋笑般抖动,随后回过头来。 「这个也给你。」 春野交给我的东西是和平常一样的雪花图案信封。 「你之后再看吧。等一切结束之后,以前给你的那些信,出了蝶蛹应该也能看到内容了。」 春野使得制服下襬翻飞地转过身。 「喂、喂,春野?」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在特露德联络我以前,我想尽可能待在她身边。然而── 「我走喽。」 她就这样平静地,甚至一如往常地离开了公园。 「那就是我最后看到的春野,这种感觉真是不舒服。」 我一定要活著回去。 我走在通往京王线的路上碎念个不停。从地图上来看这里应该会是个笔直、视野良好的空间,但像树根一样恣意蔓延的白色块状物和崩落的墙壁,使得路况恶化到我得手脚并用才能前进。即使恶化的道路为我提供了隐蔽物,但万一遇上军团我也逃不掉。我只能暗自祈祷透出微光的方向没有军团把守,同时谨慎地向前迈进。有时甚至能透过丝线构成的薄膜感受到军团蠢蠢欲动的气息。 玫瑰曾告诉过我,这些像树根般盘根错节的白色块状物其实正是用以支撑蝶蛹的根基,其功能应该就和树根一样吧。从核心向外延伸的大量丝线先是向下潜入地底,然后再由深度约七点五公里的地底返回地表构成外壳。 我整整花上一个钟头前进了两百公尺左右,总算来到一处开放的空间。虽说是开放,但那也只是空气弥漫著开放感而已。进入地下至今走过的道路虽然黑喑,至少还有一丝月光般的照明,但这里几乎像是个未曾被使用的空间。照明设备完全停摆,就算我用力盯著前方,能见度顶多也只有一公尺左右。但要不要打开照明配备让我十分犹豫,万一军团存在就等于暴露出自己的位置。我屏气摸索著前进,不发出半点声响。在停滞的空气中,这个空间有如被世人遗忘般的宁静。 「灰尘……真厚啊。」 刚伸出手摸向地板,手上便传来像是地毯般厚重的灰尘触感。看来这应该是个已经荒废一段时间的场所。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拿出平板确认下一个目的地。 「京王线验票口就在前面,接下来只要把第三根受体插入站内往下的楼梯平台上就好,顺利的话几分钟内就能完成了。」 我低声说出目前的状况以便让玫瑰她们掌握作业进度,玫瑰、特露德和春野的答覆也分别透过脖子上的受体传了过来。 『我知道了。』 『了解喽。』 『小心点,结束之后立刻从那里离开。』 「嗯,我知道。」 她们的声音缓解了我的紧张情绪。我在黑暗中举起平板的光源,藉此确认自己前进的方向。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伫立在眼前的军团身影。 「……唔!」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但很快就察觉那只是一具空的外壳。放眼望去,在京王线验票口和周围四十公尺见方左右的范围内,到处都是这种像蝉蜕般的黄褐色外壳。 「这些到底是什么啊……?它们是虫吗……?」 无论如何,军团应该是外来生物没有错。我走过这个响彻自己脚步声的空间警戒著四周缓缓前进,随后将受体刺进目标位置。这下总算是大功告成了。想到这里,原本紧绷的肩膀便放松不少。 「玫瑰,已经完成了。这样就行了吧?」 『我先确认一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没问题。辛苦你了。那么在大哥哥离开之后,我就会立刻张开能让居民避难的魔法阵,正式进行计画的第2阶段。但还是请你务必小心,在回家之前任务都还不算完成喔。』 她提醒我的语气简直像带小孩远足的老师一样,我不禁苦笑著点头对她说: 「知道,我会注意的。」 当我正要转身离开时,玫瑰的声音变得有些忸怩,但最后还是再度开口对我说: 『……那个,大哥哥。』 「……怎么啦?」 短暂的沉默再次来临──不久,玫瑰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对我说: 『有些话,我一定要先告诉你才行。』 「在这种状况下,有话跟我说?」 『……是的,非现在说不可。不然,小雪她……』 「春野?春野怎么了吗?」 『……我已经截断通讯,她们两个不会听到这段话。』 她的声音相当沉重,紧绷的气氛让我心神不宁。究竟是什么事?总觉得知道这件事之后,好像又会产生什么决定性的变化。 『──我……我替小雪送便当给大哥哥的时候,你让我看了小雪写的信对吧。就是、那封大哥哥跟我说内容一片空白的信。』 她的说话声有些哽咽,听起来有点焦躁,紊乱的呼吸颤抖著。我的心绪似乎就要被吞进她呼吸的漩涡之中,吞进不安之中。 『那封信……我看过了,然后……我才知道……很多事情都能串连起来了──然后,我就觉得一定要跟你说……可是,小雪她……到现在都没说,所以我也不敢说。我知道,小雪……打算瞒著你……但是,我觉得你一直不知道的话,一定会后悔……所以在小雪走之前,一定得跟你说清楚才行……』 耳里回荡著她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化成呜咽声。 『……大哥哥,小雪她……小雪真的对大哥哥──』 真的,对我──? 这时…… 红色的光芒在眼前闪烁。天花板亮起无数光点。我不明就里地望著无数的小红点。 这才发觉──这些全都是军团的眼睛。数十只、数百只密密麻麻的军团像蝙蝠般彻底占据了六公尺高的天花板。 「这、这是──」 「你在做什么呢?葛见。」 说话声像是要截断后路般从我的背后响起。 「艾莉丝……」 惨叫声在喉咙里凝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她的语气温柔──甚至带著不自然的雀跃、爽朗。我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眼睛弯得像月牙的艾莉丝站在我的身后。她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我。 「真是个坏孩子呢。」 「抱、抱歉……我好像迷路了。」 虽然我也考虑直接回过头去拔出藏在身上的枪朝她射击,可是我和艾莉丝的距离实在太接近,如果她真的想动手,早在我伸手拿枪扣下扳机之前,手臂大概已经和脑袋一起搬家了吧。 不能让她发现我们的计画。战斗是最不得已的手段,如今我的反应就算再怎么不自然也非得装傻到底不可。玫瑰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没有在这个时候出声确认我的情况。在这种距离下,通话声很有可能会被艾莉丝听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怎么这么宽敞啊,想不到地底下居然有这种地方……」 「对呀。」 艾莉丝举起那截肢动物般的手指,轻抚著我的颈动脉。 插图012 「……所以,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还是说你还要让我见识什么精彩表现呢?」 在她冰冷的声音里,流露出凌虐柔弱动物般的愉悦。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咬紧牙根。 「不说话啊?本来还很期待你能拿什么来反驳我呢,真是遗憾啊。不过我倒是很欣赏你的胆量呢。感觉上应该算是及格了吧。」 「……为什么,你会发现?」 艾莉丝另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彷佛在确认心脏的位置般一根根往上轻抚我的肋骨,接著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我〉可是非常中意你呢。因为想再多了解你一点,所以稍微浏览了你正在住院的朋友的记忆,结果就发现了让〈我〉有点在意的事情。那位跟你很亲近的春野同学,居然不是〈我〉认识的人呢。这孩子既不是『姊妹们』,也不是『样本』。这么一来,她应该就是外头的客人喽。只要想到这种人居然会和葛见来往,就让我好不甘心喔。还有啊,我已经发现这个喽。」 她压住我脖子上的一点,手指轻揉著玫瑰植入受体的位置。 「这是通讯器吗?虽然无法读取被加密过的内容,但我可是知道你正和某些人交换情报呢。不管是葛见被那些人灌输了些什么资讯之后才从〈我〉的梦境里醒来,还是在这群人的指使下溜进这里。」 「你是故意让我行动的吗?」 「当然。〈我〉大可马上抓住你,只不过〈我〉真的对你很有兴趣。看著你反抗〈我〉,猜想你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这也是我的乐趣之一呢。可没想到,你的任务居然是这么无聊的工作呢。这样下去可不行,怎么可以把你交给那些人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执著于我?」 「难道我爱你算不上是个好理由吗?」 「和爱宠物一样吗?」 「怎么会呢?当然是当成男人──不,丈夫一样地爱你喔。如果是和你,我们一 定能生下小孩。你可以拯救〈我〉、拯救这个蛹。」 「小孩?」 这太愚蠢了,简直是少女才有的梦想。艾莉丝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的指甲轻轻刺进了我的喉咙,渗出皮肤的血一滴滴地滴落,染红了我的衣襟。 「我好受伤喔。〈我〉和你一样都是人类啊。」 「……人……类?」 我下意识地注视著她抓住喉咙的手臂,上头散发出坚硬的金属质感。实在无法想像我们是基因序列相同的生物。 「没错。是在不同世界线,以不同方式进化的人类。」 「不同的世界线……?」 「应该也叫做平行世界吧。那里的人只有你们称为雌性的性别,只能以复制的方式繁衍下一代,可说是已经走入进化死路、即将灭亡的种族。所以……〈我〉可是为了寻找你才打造出这座蝶蛹呢。为了寻找像你这么适合我的雄性。」 她的说话声带著热情,像是梦想成真般逐渐陷入疯狂。 「你击发了〈我〉给你的枪,是能使用魔法的人,所以你和〈我〉同样以操控魔法的种族之姿觉醒了。如果是你的遗传因子,一定能抵抗〈我〉体内的魔法成功受精。」 「魔法?那种事我──」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年,〈我〉等了又等,这段期间所能面对的只有数以千、万计的废物大体,总算让〈我〉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要有你在,〈我〉不但不会劣化,甚至还能无限增生。如此一来,我也不需要再继续躲在蛹里,终于可以让梦想羽化、改变这个世界了。从此就能华丽地横扫全人类,创造出只有你和无数的〈我〉的世界。」 她双手环抱住我的身体说: 「只要有你在身边,这个世上就再也不需要其他人类。等到夺取这边的世界之后,〈我〉们全家就一起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吧。」 她平稳温柔且和缓的声音彷佛正缓慢地把我逼入绝境。 「你是〈我〉的东西。」 像是猎食者般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她低声的呢喃彷佛在灵魂留下烙印。我只能像癖蛇眼前的青蛙、野狼口中的羔羊、蛛网上的飞虫一样,切身体会到自己的无力。这种感觉从身体深处袭来直达脊髓,夺走我的力量,战斗意识随之受挫沉沦,精神也跟著被恐惧所侵蚀。 『贱贱!』 春野鲜明的声音在这样的意识中响起。 「看来有苍蝇溜进来了呢。」 感应到通讯传来的艾莉丝不悦地发出「啧」的声音,抬头看著上方。 一阵爆风随著爆炸声传了进来,钢制铁卷门被吹飞,一道白影从爆炸的火焰中冲出。进入死神模式的春野手持漆黑长枪冲了进来。在少女随风飞舞的雪白长发下,鲜红色的眼睛瞪著以花为名的怪物大叫: 「我不会把贱贱交给你这种怪物,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你这苍蝇,不准弄脏〈我〉的蛹!」 出声叫骂的艾莉丝视线也跟著转移到春野身上,抓住我身体的手随之松开。就在春野引开这女人注意力的空档,我趁机拔出手枪扣下扳机。 「放开我,你这怪物!」 紫色光弹爆裂开来。在近距离直接被击中的艾莉丝被吹飞,但我也遭到爆炸波及,身体的右半部受到烧烫伤及撕裂伤。倒在地上的我,眼前尽是散落的衣服碎片。我气若游丝地叫著春野的名字并找寻她的身影,严重的晕眩却使我站不起身。 但她牵起了我的手。 「贱贱,我在这里!」 一时之间,我的身体便受到她身上的飞行魔法影响浮上空中。在一阵有如从大楼顶端纵身跃下的无助飘浮感之后,春野就拉著我展开急速飞行。虽说是飞行,但这种感觉却一点也不像字面上那样的舒适,反而有种朝著前进方向快速坠落的暴力速度感。 「别挡路!」 无论是挡在路上的成群军团或钢制铁卷门,全都被她一块用魔法打飞,她接连避开、抵挡从前方飞来的军团光弹幕,并在保护我的同时持续朝出口飞去。 春野的实力绝对不差。 但是,敌人的数量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在多数暴力前,她个人的优势并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很清楚即使再怎么逃,前进的路线还是会接连遭敌人堵住、包围。就算现在只能在军团诱导下前进,却也无法停在原地反抗。我能明确地感受到她的焦虑。 「喂,春野。别管我,放我下来。你还有该完成的任务吧。」 「闭嘴,小心咬到舌头!」 「春野!」 『小雪,发生什么事了?快回报现在的情况。』 特露德的声音从受体中响起,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现在正和高阶军团激战,数量约有数百。」 『数百?怎么可能!』 「这里的高阶军团数量远比丧葬局预测的还多,光靠我一个人没办法清除这么多的军团,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根本不可能躲开它们直接破坏核心。」 『怎么会。那该怎么办啊?』 「直接略过3、4两个阶段,实行第5阶段。」 第5阶段?怎么回事?这件事我从来没听过。 『知道了……真的可以吗?』 「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玫瑰,现在开始进行第5阶段。你要确实追踪葛见的位置喔。』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第5阶段是怎么回事啊!」 「谢谢你,特露德。接下来就──」 对话就在此时中断。 过去我曾对春野射出的拘束力场正在我们眼前一层层地展开。春野无法躲开,只能被白色的丝线缠绕狠狠地撞上墙壁。 她牵著我的手也松开了,而我则随著惯性被拋向了前方。 「呜……!」 肩膀骨头传来碎裂的感觉。我屏气忍著剧烈的疼痛,站起身回头找寻春野。 「春野!」 倒在狭小阶梯上的春野被蜂涌而出的低阶军团彻底包围。它们为了封住她的行动,接二连三跳到她的身上,她纤瘦的身体就这样被军团掩盖。 「可恶!」 正当我想冲上前去时,她却瞪著我不让我过去。她抵抗著不断扑上来的军团,抬起纤细的手臂握住枪柄扣下扳机,枪口释放的冲击波穿透了墙壁,街道上的光线随风流泄进来。 她指著洞口,用尽全力对我叫道: 「……快逃,小九。」 春野大喊著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眼前,不断涌上的军团彻底将她埋在底下。 我想要救她出来,但却发觉自己的双脚动弹不得。 在地上爬行的低阶军团抓住了我动弹不得的双脚。它们制伏了春野后便将我团团包围。它们按住我的肩膀和手臂,拉著头发将我的脸按在地上,逐渐剥夺了我的自由。 我挣扎著朝被压在军团底下的春野伸出手。 可是…… 她却离我好远。 「春野!」 就连我的吶喊也是。 而我── 蝴蝶 起初我感觉到的是一阵痛楚。剧烈难忍的头痛使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前只见模糊的白光,接著画面缓缓地结合起来,形成一片灰色而非白色的天花板,特殊的臭味让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我躺卧的病床旁,有位似曾相识的少女趴在床边,似乎是在照顾我时疲累地睡著了。 「……我,为什么……?」 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简直像大声嘶吼过后似的刺痛、肿胀。 应该是听到我的声音了吧,她从床边抬起头对我说: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该不会她在我昏迷期间都待在这里吧。眼眶有些湿润的她抱住了我,修长的手指轻抚我的头发。 「艾莉丝……小姐……?那个,我到底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呢?何况艾莉丝她可是葬花少女队的队长,同时也是这座蝶蛹最受欢迎的偶像。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她这么担心,甚至愿意照顾我到这种程度而感到不好意思。但同时,也因为她身上这股有如熟透水果般的香气而心动不已。 「肩膀的伤怎么样?已经痊愈了吗?」 肩膀?听她这么说我便轮流动了一下两边的肩膀,但却没有任何异样。 「我没事,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什么都别担心……你不记得球场的事了吗?」 艾莉丝以她几乎要蹦出眼眶的眼睛注视著我。 球场。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白色军团来袭的事情。 「……我被那家伙打倒了吗?」 也许是刚清醒的缘故,我的脑筋似乎有些迟钝。艾莉丝伸出手轻抚著我的脸颊,从她那虫子般的指尖长出的指甲嵌进了皮肤里,呼吸吹抚著我的肌肤。 「都是〈我〉硬是勉强你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多亏你的帮忙,我们总算击败白色军团了。真的很谢谢你。」 她眯起美丽的淡紫色眼眸笑著说道。颜色与双眼相同的长发来回摆荡,手脚上的肌肤绽放出有如陶器般的亮白与眩目的金属光泽。 「你在军团来袭时,保护了陷入恐慌的人们,同时还诱导他们去避难呢。你不记得了吗?」 「不好意思,我的记忆还很混乱……」 「军团在你的脑部植入了用以施加强大催眠魔法的『刺』,这种刺已经深入你的脊,就算是〈我〉的魔法也无法取出……对不起。」 「喔,这样啊……」 「不过没关系,〈我〉的魔法会保护你,你不会有事的。请你放心。」 「这么说来,球场被袭击的时候我的头会突然痛起来……该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刺』给……?」 「非常有可能。」 「从那之后,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算想回想当时的状况,脑袋好像也没办运转。」 「你不用勉强自己,想不起来的事不想起来也没关系,你现在得好好静养。」 「……好的。」 我看著窗外,病院外笼罩在一片黄色的光芒之下。逐渐西下的日光在〈天空〉上留下一道不规则的阴影。接著,我的视线不自觉停留在覆盖医院墙壁的丝线上。丝线是暗沉的白色,或许说浅灰色比较贴切一些,为什么不是白色呢?医院的墙壁像这样──啊,不对,这很正常不是吗?这是医院的墙壁啊,根本不必非白色不可嘛。再说,我为什么这么执著于白色呢?难道这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不行,我没办法思考,是因为刚清醒过来,所以才会像这样昏昏沉沉的吧。再这样下去好吗?不,应该没关系吧。反正我总是过著浑浑噩噩的生活嘛。总是如此。 「……春……野。」 我无意间轻声说出了某人的名字。头脑里好像有条蠕动的毛虫一般使我坐立难安,而这股寄生虫在皮肤下钻动的不适和不协调感从未间断。 「葛见,你怎么了吗……?」 「没事……」 还没来得及说出「我很好」,病房的门就打开了。 「真是的,贱贱真的很迟钝耶。」 「春野同学,你来啦。」 艾莉丝微笑著迎接来访的客人,她伸出细长的手臂请对方坐在椅子上。 「春……野……?」 「嗯?怎么啦,贱贱。你的表情好怪喔。该不会忘记我了吧?」 轻柔飘逸的褐色微卷鲍伯头,人偶般的脸蛋上有双深黑色的大眼睛,嘴边的线条有如腹语人偶般深邃。这名少女担心地对我伸出僵硬的手。 「春野……」 「对呀,我是贱贱的青梅竹马。你想起来了吗?」 「是吗?是这样没错,对吧……」 一股没来由的冲动涌上胸口,肺部在情绪的激荡下使我不自觉地笑了。 「是这样没错。」 我又复诵了一遍以后,紧紧地抱住了春野。 「你、你在做什么啊,贱贱!」 她纤瘦的身体几乎只剩下脊椎。 「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总觉得我好像已经崩溃,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了。 「怎么啦,贱贱?怎么哭了呢,你真的有这么寂寞吗?」 「咦……?」 这种情绪应该不算寂寞也不是悲伤,但却也说不上是喜极而泣,可是泪水还是不停地从眼里落下。泪水滑过了脸颊,滴落在病人袍上沾湿了衣襟。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双手,死命地擦乾无法停止的泪水。 「你太夸张了,更何况艾莉丝小姐还在这里,你就抱过来,很丢脸耶。」 「对呀,我会忌妒耶,你们适可而止啦。其实我真的很想删除这种角色耶。」 艾莉丝咬著指甲,眯起眼睛说道。 「有什么好忌妒啊,请你不要消遣我了。还有,我好像有点怪怪的,所以不要看我啦。」 艾莉丝看著掩饰泪水满脸通红的我笑了起来,可以瞥见她口中的妖艳触手。 「结果还是没办法让你脱离那种感情呢。也好,总是会有办法的。从她那里把你抢过来也算是恋爱的乐趣之一嘛。」 她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对,在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人是我才对,艾莉丝绝对不会有错。不对──不会错吗?真的吗?不行,我的思绪一团混乱。头好痛。耳鸣的声音几乎要贯穿头盖骨。 「对了,艾莉丝小姐。我的朋友没事吧?听说他们受伤了。」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呢……真是伤脑筋啊。本来想彻底消除青梅竹马的存在,但是你对她的情感实在太强才不得不放弃。但你如果不是这种人,说不定还不配当〈我〉的伴侣呢。」 「我本来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助你,结果这下子好像还造成了你的困扰……」 「哎呀,你不用在意。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忘记这一切,毕竟人类的记忆就是这么不可靠嘛。记忆……本来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却没办法找出你完整的记忆呢……难道你拥有的魔力足以和〈我〉抗衡吗?还是说,直到现在残存的外来者还在继续妨碍我呢……?真麻烦耶。」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事,我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别管这种事了,你的身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么说来……我的耳鸣从刚才就没停过。」 「耳鸣啊。我听说当它们想让人类听见原本无法听到的音频时就会造成耳鸣……那些家伙到底打算做什么?」 「音频……是高周波和低周波之类的音频吗?」 音频?振动?这些好像曾在那里听过。好像有谁跟我 说过这种能力── 「不可以再想喽,会造成耳鸣的原因有很多嘛……反正那些家伙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最麻烦的只有白色的家伙而已。只要那家伙不在,剩下的就跟垃圾没两样。」 「这么说也是。毕竟这间医院是大楼建筑,有可能是因为……防震构造引起的低周波振动造成的吧。」 「葛见真是博学呢。」 「没这回事……我没懂这么多。因为我住的地方也是公寓大楼,只是想起附近住户跟我说过风的共鸣会引起大楼振动之类的知识而已。」 我一笑,春野也维持著原本的表情尖声怪笑。 「她们很有可能正在暗中准备秘密计画……对了,是不是该来问问那个丫头知道些什么?现在也很在意外面那些人似乎在筹划什么对策……好吧。真有个万一就舍弃蝶蛹带著他逃走就好。既然找到了匹配的雄性,也没必要刻意窝在这狭小的饲育场里啦。更何况,本来就没必要再养著这群人类了嘛。为了管理没用的东西而烦恼的日子也受够了,再享受一下就结束这一切吧。」 「对了,艾莉丝小姐。我有个叫阿久津的朋友是你的粉丝,方便的话能跟你要个签名之类的当纪念吗?不用现在给我也没关系。」 「好啊,我知道了。下次会再带签名板过来……离开这里之后就去联络外面的〈姊妹们〉,一起捏死这些烦人的苍蝇。不过接下来要告诉葛见的故事情节该怎么安排才好呢。既然如此,乾脆就用爱与勇气的经典桥段吧。」 「太感谢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要是能带签名回去,阿久津一定会很高兴吧。毕竟他可是听到葬花少女就会陷入狂热的忠实粉丝呢。 「对了,葛见。我有一个礼物要送你,你可以收下吗?」 「要送我是吗?」 她说完,我才发觉病床旁放著一个绑著紫色缎带的礼物盒,尺寸大约比面纸盒要大一些。艾莉丝从毕恭毕敬地拿起盒子的春野手上接过礼物,接著将这个盒子递给我。 「这可是你努力奋战的奖励喔,回到家里再打开吧。」 「回家?我已经可以回去了吗?」 「嗯,没关系。你先出院,明天开始就能好好享受学校生活喽。你来当英雄,而〈我〉就是偶像。你就暂时享受一下即将发生的故事吧。」 艾莉丝微笑著说。接著── 转眼间,我已不知不觉回到了熟悉的房间。这个放有矮桌的凌乱卧室就是我的房间。出院的时候我大概是在发呆吧,甚至连自己是走回来还是搭计程车回家的都不记得了。真是的,注意力再怎么涣散也该有个限度吧。 「哇,贱贱。冰箱里怎么都是垃圾。」 厨房里传来春野的惨叫声,看来她也跟我一起回来了。 「啊,抱歉。我待会再自己整理……」 「不过明天就得丢垃圾了对吧,贱贱要不要把艾莉丝小姐给你的礼物打开呢?我顺便把包装纸丢了吧。」 「喔,好啊。」 在春野的催促下,我伸手拿起放在矮桌上的礼物盒,接著拆开了包装纸。里头的盒子分成了上下两层,上层塞满了数量惊人的学校餐厅餐券。 「这也太多张了……」 除了被这幅景象震慑的我之外,从厨房回来的春野也睁大了她的大眼睛。 「哇,好多啊。有这么多餐券的话,我也用不著每天替你做便当了。这样正好,反正我也有点腻了。」 「……是这样吗?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虽然拿别人的礼物当谢礼也不太好,不过这些餐券一半给你吧。」 「没关系。那是贱贱的礼物不是吗?对了,下面那层放了什么啊?」 我打开隔板,里头摆著一把绽放出与艾莉丝身上相同的金属光芒的小枪。 「这是……」 「贱贱,你好厉害喔。艾莉丝小姐一定是还想请你帮忙才会将好战者交给你呢,看来她真的很信任你喔。」 春野毫无生气地侧著脖子盯著我的脸。 「没错……下次一定……」 涌上心头、几乎要刺穿胸口的情绪使我咬紧了嘴唇。 我什么都做不到,谁也救不了,所以下一次,我一定要杀了军团保护葬花少女,协助艾莉丝拯救这座蝶蛹。 我握紧了拳头。这时从厨房里传来一股香气搔弄著我的鼻腔,应该是春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煮了些吃的吧。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天老是在发呆。房间里充斥著有如煮熟厨余似的腐败气味。这阵令人食欲大开的饭菜香使我不禁作呕。这么说来,我到底在医院里昏迷了多久?在昏迷前究竟吃了些什么呢? 「春野,你在煮什么啊?」 「晚餐呀,今天吃炖菜和汉堡肉。从冰箱的内容物看来,你最近应该都没有好好吃饭吧。」 话还没说完,春野的身影就消失在厨房里。 「叮」的一声,耳鸣再度响起。这是怎么回事?那股振动也传到这里来了吗?难道是大楼防震构造的音波造成的?这阵振动简直要震破了我的鼓膜。快停下来,我的耳朵快被震裂了。 我摀住耳朵,直到耳鸣消失为止。 「来吧,多吃点才能补充营养。」 回过神来,矮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冒出蒸气的炖菜黑得像烂泥一样,从呈现暗沉紫色的汉堡肉缝隙中伸出有如虫子的脚的物体,一旁的沙拉呈现强烈的粉红色调。 「看起来好好吃啊。」 「我想祝你早日康复,所以做了几道拿手菜。快点吃吃看吧。」 她把叉子递给我说道。我很高兴春野有这份心意,所以在双手合十说完「我开动喽」之后,就立刻舀起一口炖菜往嘴里塞。一股刺激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果然好吃──我心想。春野亲手做的料理怎么可能不好吃呢。 可是在下一个瞬间,我吞进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黑色液体洒满了桌面。 「贱贱,你怎么了?」 「抱、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吐……」 难道空腹吃炖菜对胃的负担太重了吗?春野拿抹布擦掉桌上的呕吐物,伸出带有球状指节的手指轻柔地抚摸我的头。 「贱贱,没关系啦。你慢慢适应就可以了。代号二〇七,确认排斥反应。必须投药或进一步处理……对了,贱贱家里没有胃药对吧?」 「嗯。」我点头回答以后,春野眨了眨没有半点眼白的双眼轻声对我说:「好……那么,我现在就去买。你在家里等我。」 「抱歉……有什么事再跟我联络吧。」 我甚至无法目送春野离开房间,只能窝在厕所里吐个不停。我的喉咙被逆流的胃酸侵蚀,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我从嘴里吐出了至少是吞下肚子里的炖菜一倍以上的液体,总算才平息了这股恶心感。我打开水龙头漱口,冲掉残留在嘴里的恶心炖菜味。 「吃东西居然会想吐,我又不是孕妇。」 我对自己吐槽后从洗手台抬起头──突然间,我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冰箱旁的垃圾袋上,我朝袋子里一看,只见里头有好几个打包好的塑胶保鲜袋。 「……这是什么?」 我拿起那些还没解冻的袋子,每个塑胶袋上都用圆圆的独特字体写著料理的名称。 「『不吃胡萝卜就去死』咖哩……?这个,不是春野替我做的吗……?」 为什么非要丢掉啊?我狐疑地翻找垃圾袋,从里面找到了一个不锈钢制水壶。 「连这个都有……有必要连水壶都扔掉吗?」 难道是发霉了吗?我打开盖子查看了一番。但里头乾净得很,壶里只有已经氧化,但还是飘散著阵 阵芳香的咖啡。我试著尝了一口,味道算不错。 ──接著,就是一阵晕眩。 令我手足无措的不安逐渐膨胀。简直像是心中留下了一块空白似的,我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物。忘了自己绝对不能忘却的决定性事物。 是什么?就算今天总是在发呆,但我真的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情吗?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但我还是像迷失在沙漠的旅人般一口气喝乾水壶里的咖啡,就连自己也无法抑制这份冲动。 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这一切简直是梦境,行动已摆脱了意识的掌控。 「我得救她……」 要救谁?似曾相识的夕阳景色闪过脑海,在耀眼的橘红色光芒映照下,浮现出小小的身影。那段一起喝咖啡的回忆,还有说著要保护我的平静侧脸。 此时,耳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冰冷的金属音质打断了我的思考。 「咦?贱贱,你不躺著没关系吗?」 春野回来了。 「不好好躺著怎么行。不可以翻垃圾,要是情况恶化就麻烦喽。」 春野侧著她软趴趴的脖子,脸色有些不高兴地硬是把我推进寝室里。被她不由分说地推进寝室后,垃圾袋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开始感到焦躁。 残留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身影似乎发出了惨叫。 「对了,那些东西真的是垃圾吗?」 「为什么你要问这种事呢?〈我〉的贱贱才不会问这些事,也不会反抗〈我〉。〈我〉很爱你喔,你是〈我〉族盼望的那个人啊。」 春野笑著说道。她摆出阴森的笑脸笑著逼近我: 「所以你应该接受这一切乖乖听话,赶快恢复你原本该有的样子。代号二〇七持续中、持续中,赶快吃掉这些药。这都是为了你喔。因为你看起来很奇怪喔、很奇怪喔、很奇怪喔、很奇怪喔。」 我很奇怪?我吗?哪里怪了? 「可、可是,那些明明还可以吃啊,而且那些都是你难得为我做的……」 「那种东西……你说那种垃圾是我做的?这种玩笑太过分喽。那不是你该吃的东西。赶快把药吃了。吃吧,在你变得更奇怪之前,你必须吃下去不可。」 春野想把握在手里的黑色块状物塞进我的嘴里。我拿起水壶挡在她面前。 「这、这杯咖啡也一样,是你为我泡的啊。」 春野她为了我,为我用真正的咖啡豆泡的咖啡。这么重要的回忆我是绝不会忘的。这一点我不可能会弄错。 「你是怎么啦,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你把我和谁搞错了呢?」 春野的手拉起了我的手臂,纤细而坚硬的手指深深陷入手臂的肌肉。 「我知道了……是这个水壶……问题就在这里。是这种东西的错。你一定是喝了里面的有毒液体。一定是这样。」 「春野,好痛啊。放手!」 「不行,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立刻吐掉!」 她抓住我的下巴。黑色的手指几乎要塞进我硬被撬开的嘴巴,我一把推开了她。 「不要闹了!」 春野在这股冲击下摔了出去,用力撞在墙边的架子上。书本和cd像雪崩似的撒落在地毯上,传来cd盒的碎裂声。房里到处是散落的塑胶盒碎片与纸片。 最后,一张雪花图样的信纸轻轻地飘落。 「这个,你能看的话就看吧。」 记忆一闪而过。我彷佛看见某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那个人是谁呢? 我…… 是谁呢? 我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信纸,本应是一片空白的纸上出现了文字。 『这里,是军团的巢穴。』 我觉得自己的立足之地正慢慢崩毁。不,不只是立足之地而已,覆盖著自我意识的某种墙壁也逐渐碎裂,一点一点被扫除。 「贱贱你怎么了,那种信……」 春野像是威吓般低声对我叨念著。我无视她的低语搜寻著架子,里头还有更多信纸。我抽出那叠信件快速浏览一遍,一张张地翻阅。 『所有人都被军团控制了。』 『拜托你,快点看到这些内容。我不想看到这样的小九。』 「这到底是什么啊?」 『为什么你都看不到呢?就算我直接跟你说你也听不见,军团它们说的话明明就很怪,可是都没有人发现。为什么连小九都能津津有味地吃下这么奇怪的东西呢?不要再吃了,这太诡异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快停下来呀!』 「欸,那是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这是你给我的啊!」 春野听到这句话立刻瞪大双眼,张开她四方型的嘴巴发出诅咒般的怒吼。 「我才不会写那种东西!那种藐视这座蛹的内容……」 这样的话── 「这些信到底是谁写的啊!」 『是我啊。快点想起来。』 想起来?要想起什么? 『和被小九的印度奶茶弄湿的绘本标题同名。拜托你,快点看到这封信。』 绘本?那是什么? 「代号〇〇八,状况恶化,需要立即重新洗脑。代号〇〇八,请求支援。」 春野大声呼喊著走出房门,我无视她的行动,像著魔似的拆开下一封信。 『已经够了,我会拯救你的。我一定会保护你。』 『所以,你要笑喔。要笑著等我喔。』 『下次,我不会再让你死了。』 * 我还记得你死去的那天。 就在我们居住的城市遭到军团袭击那天。那是十二岁那年最后的暑假。那片红色的天空、沉闷的空气、警报的声响,还有为了我露出微笑的故作坚强、牵著我的手的体温,以及失去这份温度的触感。 军团为了收集样本,为了找寻能与自己匹配的特殊才能,袭击了人类居住的城镇。它们在一阵慌乱之际,区分著凡人与凡人以外的人类。哭著逃跑的我对军团而言只是垃圾,因此就被舍弃了。所以我本该被魔法和刀刃杀害,但为我挡下这一切的却是你。我记得柏油路烧焦的颜色,也记得飞溅在那上头,你的鲜血的红色。 从此之后,你就陷入再也不会醒来的长眠。 而我,还是想拯救已经沉睡的你。 * 「你真的没问题吧。」 一名研究人员有些担心地对十四岁的我说道。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不禁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通往地下实验所的乳白色冰冷走廊上,自己的声音轻轻回荡著。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没错。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自愿放弃身为人类的身分。因为深信只要能获得魔法的力量,就能够拯救小九。 「……他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一样,勉强维持他的生命。要不是有你这名大体的贡献和说情,在现在这个世道,他早就已经被抛弃了。」 自从军团开始袭击人类以来,所有物资通常都处于不足的状态,所以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产生出一条应该活下来的有用人类及无用之人的界线,只不过是个孩子的他当然属于后者。 「喔,对了。冷冻睡眠技术法已经在前几天通过了,就是人称棺材法案的那条法规。很遗憾,你的王子殿下符合这项法案 的条件,就算这次的手术成功,你下次见到他大概也得等到世界恢复和平之后了吧,如果你们两个都能活到那个时候。」 研究人员耸了声肩平静地说道。 「这次的实验,就算是你也得冒一定的风险。你不但无法避免自身能力大幅下降,甚至有可能导致死亡。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对于人类而言将会是莫大的损失。即使如此,你还是决定这么做吗?」 「请你别说这种像是在试探我决心的话好吗?」 眼前这名研究人员应该也接受了这一点才对,他们所追求的永远只有结果,而不是我个人能否存活。 「无论我会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拯救他,这就……」 「我想也是。不过你就放心吧,理论上来说应该会是一次成功的手术。毕竟你所有的部件都很优秀嘛。你一定救得了他。」 研究人员语带欺瞒地用力点了点头。 事实上,正如研究人员所言,这项实验现阶段还只是「理论」上的空谈,最多不过是个希望而已。但我却不得不依靠这个希望。 「……你说得对。麻烦你,请你务必让手术成功。只要能成功,我──」 什么都愿意做。战斗,不断的战斗,一直战斗到军团灭绝为止。 我痛恨军团。自从那天以来,我就近乎疯狂地痛恨它们。 痛恨这些夺走我们未来的存在。 而我……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好,我一定要取回失去的未来。 * 『这是最后一封信,我冲进中枢之后就再也无法出来了。我想和守护核心的军团战斗应该会很惨烈,核心破坏后我也无法从那里逃脱。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对你说。最后,没办法让你回想起来,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遗憾。不过,我自己也是在中途就没有勇气对你说了。因为小九总是很温柔,就算我说了奇怪的话也不会不想理我。而且,如果对小九说出口,我觉得你一定会想继续追究下去。 我不会忘记这两个星期的高中生活,因为对我而言,这本来就已经是永远失去的时光了。我一直想和小九一起成为普通的高中生,这份心愿总算是实现了。而且我想春野这个〈青梅竹马〉的存在,就是你在军团洗脑下也没有忘记我的证据。 你之所以能使用魔法,是因为体内植入了我这个人类第一位葬花少女的器官。我的心脏现在就在你身上。这颗被称作不死者的我的强韧心脏,在我的期望下固定在你那遭军团撕裂濒临死亡的身体上,成功修复了你的肉体,把你从死亡的世界带回人间,所以你并不是因为军团的实验才变成类似军团的生物,你可以放心。对不起,我擅自做了这些事情,因为我想拯救小九,就像你当时救了我一样。 小九弄脏的那本绘本,其实已经被我洗过好好保存起来了,虽然这本书现在已经弄得破破烂烂的就是了。那时我要你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我哭就一定要赶来帮我,这才原谅了你。小九最后也为我实现了这个无理取闹的愿望。 我想对你说的话应该还有很多,却没办法好好写出来。 我真正的名字就先不告诉你,也许这样你才比较不会忘了我。总有一天,一定要想起来喔。对不起,或许我还是太固执了吧。 还有,请你记得,我永远都会为你的未来祈祷。 请你一定要幸福喔。』 看完这封信,手里的信纸从颤抖的手指落下,散落一地。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难过地低声说道,同时也开始明白之前发生的一切。 「──你从以前就会故意喝黑咖啡装酷。」 「──老是装成熟却又不敢吃胡萝卜的德性,也是从以前就没变嘛。」 春野她知道我对咖啡的喜好,还有不敢吃胡萝卜的事情。 虽然她只是在无意中说出这些话,但春野如果只是几个星期前才刚认识的陌生人,那她绝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情。 笼罩著我的五里雾已然消散,军团的洗脑也几乎解除。 可是,我仍然无法想起她的名字。 这不是虚假的记忆。 也不是虚假的关系。 她真的──是我的青梅竹马。 「原来……是这样……」 她从没告诉过我自己成为葬花少女的理由,就连在信里也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件事。可是我很清楚,这全都是为了我。为了拯救我这个青梅竹马,才让她选择成为葬花少女,为了将心脏植入我的身体,才让她选择成为生化武器,走上一条即使浑身是伤也得战斗下去的道路。 为了拯救我。 「你这笨蛋……」 我将信纸紧握在胸口呻吟著。 这时候,军团也回到家里。它打开门直接走进我的房间里,头顶褐色鲍伯头,长著一双纯黑色眼睛,从制服衣襬下露出几乎只有脊椎的躯干,手臂、手指都像是杆子般细瘦,双脚粗大。和春野的形象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的怪物,背后还跟著两个身穿白衣,看样子阶级较高的军团。 「贱贱,我请医生过来喽。过来,帮你把坏掉的地方治好喔。」 眼前的怪物张开腹语人偶般的方形嘴巴发出娇柔的声音。 「……坏掉的地方……是吧。」 我喃喃自语著将手伸进矮桌上的盒子里。 「说得没错,坏掉的蝶蛹,不想办法处理可不行啊。」 ──我得去拯救那个女孩才行。 我从箱子中抽出艾莉丝的好战者对准眼前的怪物,紫色的魔法阵在枪口前张开,那道光圈逐渐汇聚,将魔法的力量集中在一点上。 「贱贱……?你怎么了?快住手,这样很危险。不要拿那种东西对著我。」 原本要劝我过去的三只军团僵在原地,语气僵硬的假货还打算安抚我。 我的头仍然痛得要命,但对军团的恨意也伴随著剧烈的痛楚从我心里苏醒。 「贱贱,快点住手。你想做什么?在这座蝶蛹里反抗〈我〉究竟是想做什么?你说啊,贱贱!」 「谁准你叫我贱贱啊!」 我说著扣下了扳机。 「能这么叫我的人,就只有那家伙而已。」 我彻底明白心中的憎恶。即使在军团洗脑下,我对军团的憎恶感却从未消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这份憎恶是春野的情感,是推动春野的原动力之一。她那颗拯救了我的心脏里潜藏著在我体内蠢蠢欲动的情绪。 枪口释放出的魔法穿透了假货,它额头上被打穿的小洞像是膨胀般逐渐扩大,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紧接著射出的两发光弹又停下一只军团的动作,它的肩膀和下巴上各开了一个大洞,身体随著洒落的血液瘫倒在地。 「还有一只。」 它的手臂掠过我的头,要是没来得及避开,我早就被它打飞撞上墙壁了。但我终究只能避免直接被它打中,在头部遭受冲击下,我的视野随即扭曲,身体也失去了重心。但凭著一股执著,倒下的我再度扣下扳机。 从枪口释放出的光芒贯穿了最后一只军团的躯干,飞溅的血液染黑了我的右半身,我胡乱擦拭著影响视线的黑色血液,低声喊道: 「喂,玫瑰……玫瑰,听得到吗?」 得赶快跟她们联络不可,必须赶快弄清楚我们现在处境到底如何。 我抱持著祈祷般的心情等待她们回应。 要是我们之间的通讯已经被截断…… 『……大哥哥!太好了……』 在经过有如永恒般的几秒钟后,玫瑰终于回应了我的呼喊。我松了一口气。 「你们没事吧?」 『没事。』 「有话待会再说,我想跟你们会合。有什么方法能过去吗?」 『我知道了。我会从这里引导你,请你稍等一下。』 「麻烦你尽快,我解开洗脑的事情被发现可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看著三具军团的尸体说道。地狱,现在才正要开始。 * 根据玫瑰提供的路线,我得先到距离家里约十分钟路程的地铁「都厅前站」,从那里走大江户线步行至位于商业,住宅区外围附近的「牛込柳町站」。 『在那里的话,不但离中枢有一定的距离,也没有任何主要设施。军团的监视很有可能没那么严密。我想对大哥哥和我而言,应该会比直接从地上走过来要安全得多。』 我换掉染上黑血的衣物,压低了戴在头上的连帽外套的帽子。如今,我手里正拿著手电筒,并按照玫瑰指示走在预定的路线上。由于离开前不晓得究竟该不该带上艾莉丝的好战者,所以我便和玫瑰展开一番讨论,最后决定舍弃这把武器。这把好战者虽然精良,但万一它被装上定位系统,我们就全完了。 赶路时扬起的灰尘使我咳个不停,我只得摀住嘴巴继续往前走。原本已经做好觉悟准备迎接充满湿气和虫子的地铁轨道,但没想到这里的环境却是既乾燥又充满灰尘,有时还得默默地在如树根般遍布的丝线中跌跌撞撞著前进。 我就这样沉默地走著,直到确认距离够远也没有追兵之后才开口说话。 「……对了,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几天了?」 『今天,是第四天了。』 这个消息使我错愕不已,我原以为那不过是昨天,最多就是前天的事情。 「过这么久了……!距离破坏蝶蛹的预定时间大概还有多久?」 『……按照当初预定的时间来算,破坏行动预计要在明天中午进行。现在是晚上七点,所以计划得在十七个小时后完成。』 只有十七个小时。 『特露德的身体昨天就已经停止运作,她的状况就等同于一般人陷入昏迷的情形,虽然特露德好像也曾想尽办法帮助大哥哥,可是时间却……』 「特露德在这个状态下还能撑多久?」 『现在我还能用受体调节特露德的魔力流动,暂时抑制她体内的魔力失控。可是……我和小雪两个人应该会在十二小时内停止活动……到那时应该就是极限了。』 「这样啊……」 大约十个小时后,她们就必死无疑,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魔法爆炸而惨死。 「抱歉,要是我能再早一点解除洗脑……」 玫瑰柔弱地笑著对紧咬嘴唇的我说: 『……不过,这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呢。』 没错,还来得及。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们两个得先拯救那家伙,再处理掉这座蝶蛹……对了,春野她──」 我很清楚这只是个捏造的假名,但我还是想不起她真正的名字,所以也只能用这个名字叫她。 「你能知道春野现在的情况吗?」 『可以,小雪体内的受体并没有消失,也能掌握到她的所在位置。虽然在通讯干扰下无法和她联络,但她一定还活著……至少,现在是没事。』 「只有现在吗……」 『我现在人在牛込柳町站附近,通讯虽然会先开著,但为防万一还是尽可能减少对话吧。如果觉得快迷路的时候我就会引导你……那就先这样。』 「嗯,待会见。」 一个半小时后。我抵达了布满锈斑和灰尘的车站出口。 我依照告示牌的指示朝东边出口前进,接著爬上长得烦人的阶梯,随后踢坏破烂的铁卷门走出车站外。 一道强烈的灯光刺入我已习惯黑暗的瞳孔。 「那个,我在这里。请上车。」 待在出口处的小巷子里等我的玫瑰居然出乎意料地开著车子来接我。黑色双人座的轿车车头上,还有一个高级车厂的标志。说不定是改装车,但至少还看得出来是amg。外表看起来就只是个小学生的玫瑰,这台车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是她租来的,也许她是入侵或用其他方式偷了路边的车子吧。身为逃亡者选择如此特殊的车一度让我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但仔细一想,原因说不定是车身较低的跑车系对身材娇小的她来说比较好掌握。 「抱歉,有点晚了。」 我赶紧上了车关起车门,玫瑰一言不发地用力踩下油门,身体虽然在惯性下被安全带紧紧扣住,但或许因为这是顶级高档跑车的缘故,感觉上并没有任何的不适。我在急速前进的压力下暂时屏住呼吸,接著问道: 「我们现在去哪?」 「芝浦码头废墟。特露德现在就在那里。」 芝浦应该是在蝶蛹的外墙周围才对,在我被军团抓住的这段期间,状况已经恶化到必须把藏身处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吗? 「对不起,都是我能力不足才会让你们两个陷入这么危险的局面……要是我的魔法没有被侦测到,小雪和大哥哥也不会……」 「这怎么会是玫瑰的错呢,只是这次的对手稍微强了点而已。对了,我被军团抓住的时候是你一直透过受体跟我说话对吧?我一直都听得到那些像是耳鸣的声音。」 「是的……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帮不上什么忙。毕竟最后还是靠著大哥哥和小雪之间强大的羁绊,才能够解开你的催眠。」 「羁绊……」 我把手放在胸前,阵阵鼓动从掌心传来。 「看样子,那家伙的心脏好像就在我的身体里。」 「咦?」 惊讶的玫瑰一度将视线移开行进方向,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很久之前的事了。她的心脏在很久以前就移植过来了。我和那家伙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吧?」 这应该就是四天前,玫瑰在京王线站内想告诉我的事吧。 「是、是的。我之前就曾经听小雪说过一点,再看到她对大哥哥的态度和之前的那封信,所以多少知道一点。」 「我之所以能用魔法,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她的心脏。和军团的实验无关。」 「……所以我们可以把军团让蝶蛹居民吃下尸体视为它们为了制造出能够与自己交配的雄性,打算喂食人类自己的蛋白质资讯,藉此让人类引发突变吗?」 「或许吧。军团虽然跟我说什么我是它们期盼已久的命运般的伴侣,但我能使用魔法的原因居然是春野的心脏,结果那些dna之类的东西还是没变对吧?」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听过葬花少女的器官能移植到一般人身上,所以根本无法想像这会带来什么结果……」 「也就是史无前例,是吗?」 「所以,我想大哥哥还是不要再使用魔法比较好。」 玫瑰沉著脸,直接对我这么说。 「如果不断使用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能运用的能力,很可能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我有这种预感。」 脸色阴沉的她像是害怕著什么似的垂下视线。 「无法挽回……你指的是什么?」 「说真话,我完全无法从大哥哥的资料里导出任何结论。可是,和这些资料无关,我就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常有人说我的预感很准,所以有点担心……」 不好的预感…… 「话说,这阵子总有奇怪的头痛……我仔细想了一下,这种头痛就是在使用好战者或魔法 道具前后才引起的……」 我回想起被军团蒙骗后打算在表参道和球场对春野开枪的时候,还有刚才开枪攻击假春野的时候。 即使魔法真的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不良影响,但对我而言,这不能当作不使用这项可用武器的理由。真有必要的话,只要能用魔法帮助春野,我就会用。就是这么简单。 我注视著紧握的拳头。此时,思绪陷入混乱的玫瑰在驾驶座上叹道: 「……说到底,军团是异世界的人类这种事……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那种东西居然会是人类……」 「我也无法相信这件事,但至少军团本身是这么认为的。正因为觉得自己是『人类』,就算外表差了十万八千里,它们还是想从中孕育出能交配的雄性不是吗?」 「可是,艾莉丝所说的不同的人类究竟是什么?要是某天拥有军团细胞的我们突然变成军团,我……」 「……这根本是恐怖片了吧。」 这种绝望感大概不下于卡夫卡短篇小说里的主角格里高尔?萨姆莎吧。 「不过,我们每天吃那种东西都没事的话,你也用不著担心不是吗?更何况,它们说的话也不代表事情真是如此……但无论真相究竟如何,它们的目的就是繁殖,而艾莉丝应该是把我当成了交配的对象。这种事情虽然恶心了点,但也许能当成救出春野的某种关键底牌呢。」 看著紧咬牙根说出这些话的我,玫瑰露出似乎有些崇拜的神情笑著说: 「大哥哥,你很重视小雪呢。」 「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没有啊,因为我们有时候就像消耗品一样,所以能有男孩子像这样为自己著想,心里多少会有点羡慕。」 当车子停下来等红灯时,旧jr四谷车站已经出现在我们的左手边。照这个速度开下去,不到十分钟应该就能抵达目的地芝浦了。 「小雪和我这种经过多年才诞生的类型不同,她接受过很严苛的改造,还被称作最接近军团的葬花少女。即使是有我的魔法辅助,但她能取代占据〈青梅竹马〉栏的军团身分去学校上课,心脏甚至还能让大哥哥使用魔法……什么都做得到的小雪真的好厉害,我也一直很崇拜她。」 她叹著气摇了摇头,紧贴在她耳朵的粉红色耳机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 「可是,小雪之所以能这么厉害,一定是因为她想拯救大哥哥吧。她为了打造能让大哥哥幸福的世界才会这么努力……」 「难道春野在我陷入冷冻睡眠的这段时间,都是以葬花少女的身分作战吗?」 「对呀,因为她是初期的类型,所以应该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我想起春野遍体鳞伤的样子,这句话的重量也跟著压在胸口上。 「不过成为葬花少女也是有好处的喔。因为我们的年纪不会增加嘛。她还能以几乎和与大哥哥分开时一样的样貌出现在你面前呢。毕竟从女性的观点来看,和喜欢的人重逢时就只有自己变成老太太的话多可怜啊。」 「女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她能待在安全的地方。光是想到待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作战弄得满身是伤的她,我的心情就难以平复。玫瑰却开导著感到不安的我。 「请你理解她吧。这是小雪自己的选择。所以,大哥哥不可以……否定她的选择。你不能这么做。」 在她充满耐心的说教之下,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回应她多年来的辛苦战斗,就是我现在的工作。 「对了,玫瑰。我们设置的受体还能用吗?」 「可以,由于通讯内容并没有遭到破解,我们的作战计画并不会让艾莉丝知道。而且在那之后,我已经彻底分析过艾莉丝交给大哥哥的魔法道具,藉此让我们使用的讯号几乎与军团释放魔法的杂音完全相同。虽然音质也因此大幅劣化,不过这次可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被发现了。所以预计在往后的作战计画中也会用到这些受体。」 「我知道了。那么就把这项计画告诉我吧。特地跑到芝浦就表示我们得在那里做些什么吧。」 「没错……我要请大哥哥带著特露德,一起逃到蝶蛹外。」 「什么?」 一时之间,我没意会她话里的意思,脸上挂著僵硬的苦笑。 「你说什么……?」 看到玫瑰紧绷的侧脸,我才明白她是认真的。 「你要我逃走?要我丢下春野、抛弃蝶蛹?我怎么能这么做啊!」 「就像大哥哥刚才说的一样,大哥哥的存在应该能成为和军团交涉的筹码。再这样下去,这座蝶蛹一定会被抛弃,如果要避免这件事发生,只有请你们两个逃离这里,我们才有机会跟军团赌一把。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等一下。再说逃离蝶踊,跟之前说的──」 「在拟定运用受体疏导居民避难计画时进行的模拟运算中,我们已计算出小雪即使无法成功破坏蝶蛹核心,只要能对中枢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同时对我们在一个月前攻进蝶蛹时的地方施加高负荷,就能让外壳打开直径一公尺的大洞约二十秒的结果。为此,外面也已配置了三辆十二式陆基反舰导弹车,正以固定模式瞄准芝浦一带的『外墙』。这里在被蝶蛹包覆前本来就是一座战场,所以这类闲置武器要多少有多少──」 「我叫你等一下!春野还活著吧?她身上的受体也还能用吧?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小雪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这么做?她想做什么?」 突然间,从未开机的车用导航传出一阵杂音盖过了我的叫喊声。 「咦……?这是……」 玫瑰瞪大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 自动立起的导航萤幕上,出现拥有一双紫色眼睛的军圈身影。 「艾莉丝……!」 『葛见,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呀。不管你想跑到哪去,都无法离开这座蝶蛹喔。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所以不要再把心思放在外面的女人身上了,〈我〉可是等你等得好苦啊。你是为〈我〉而生、万中选一的人类呀,所以你还是快点回来吧。虽然要跟你玩鬼抓人的游戏也没问题,可是如果真的要玩游戏,〈我〉可不会放水喔……你自己也不会想找罪受嘛,没错吧?』 画面里的艾莉丝微笑著对我招手,就连视线似乎都和我对上了。 「难道……我们位置已经曝光了吗?」 玫瑰对惊讶得差点忘了呼吸的我摇摇头说: 「不,我想应该还没有。」 她说著便让我身边的自动车窗开了一道缝隙,街道上的杂音跟著传进了车里。从消防监控音响到商店前的萤幕,蝶蛹内所有的影音设备都播放著和导航萤幕里相同的影像与声音。 「如果她知道我们的位置,就不会用这种方式对我们喊话。」 这段讯息像是要证明玫瑰说得没错似的重复播放了好几次。 「不过,她要掌握我们的行踪说不定也只是迟早的事而已,再不快点的话──」 『葛见,你再不快点回来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喔。』 导航萤幕的画面随艾莉丝挑衅般的语气跳转,夹杂著尖锐噪音切换的画面上,出现了被缠在身上的丝线吊挂在半空中的春野。解除死神状态穿著破烂制服的她头发散乱、失去意识,无力地垂下头。 「春野!」 「放弃吧。」玫瑰见到我忍无可忍地大叫,便以压抑著情绪的声音劝我。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对春野见死不救,你们不是战友吗!」 「……这是小雪的意思。所以,请你也照 著她的意愿去做吧。」 「她的意愿?被艾莉丝抓走也是她的意愿吗!」 「在模拟运算时,我们还得出了一个结论。即使小雪的好战者……也就是死亡禁果和黑暗光辉火力全开,能破坏军团核心的机率也只有百分之几而已。所以,我们虽然没告诉大哥哥,但从一开始……小雪她就打算在居民顺利避难之后──」 疲劳得不再水润的嘴唇不停颤抖。 「──就让自己的魔力失控引发自爆。她从一开始就决定这么做了。」 「你说什么……?」 玫瑰控制著方向盘,同时滔滔不绝地对愣在一旁的我说: 「我刚才也跟你说过,即使小雪无法成功抵达核心,只要她能在中枢地带自爆进而对核心造成伤害就能暂时减弱蝶蛹的机能。所以我们约好,就算只有大哥哥一个人也好,特露德一定要让你趁这时候逃到外面去。」 玫瑰踩下油门,路上的景致在车窗外流逝。她无视艾莉丝那些响彻街道的讯息,只管将车子驶向逃脱地点。 「这种做法虽然有失偏颇,但这毕竟是自愿牺牲的同伴最后的心愿……即使在电子干扰严重的环境下,我还是多次和她取得联系。就算是现在,小雪的决心也没有改变。所以,我也会尊重小雪的意愿实行这项作战。」 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距离小雪自爆的时间大约还有四小时,在那之前我必须发动结界魔法,让蝶蛹居民立刻前去避难。所以,我们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 别这样。 「我们还是有一点时间不是吗!一定还有办法──」 「不可能。小雪被抓、特露德也倒下了……我也很想找出别的办法,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努力思考了很久。可是,光凭非战斗型的我和大哥哥两个人能做什么?就算我们现在回去救小雪,最后还是会全军覆没。」 车子速度逐渐加快。她像是要逼迫自己面对现实并逃离这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对手一样,用力地踩著油门。 「所以,为了不让蝶蛹遭到破坏,保护里头的居民安全,我想这次的策略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最佳选择。」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这种作战计画连你自己都无法接受不是吗!」 「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煞车突然被用力踩下。她激动地抓住我为了对抗突然停止的冲力而耸起的肩膀。 「我也不希望小雪去送死啊!我根本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她可是近十年来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呀。可是,我们是守护人类的葬花少女,如果无法以守护人类为己任,根本就只是和军团一样的怪物而已啊。这么一来,我们身为人类的部分也会跟著崩溃。所以──」 玫瑰脱口而出的已经不是话语,唇间只能发出算不上哀号或吶喊的不成声的气息。她像是忍耐著即将溃堤的情绪,把紧抓著肩膀的手从我身上移开摀住自己的脸。她在重复几次颤抖的紊乱呼吸之后再度开口,但说话的声音却平静得有些不祥。 「在小雪自爆前,我得让居民们全数撤离新宿避难。这次的魔法是过去从未实践过的大规模魔法,为了确实发动魔法阵,我不能离开新宿。所以……」 「该不会,春野自爆的时候你也会──是吗?」 她不是在开玩笑。「是的。」可是玫瑰脸上却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只要能够配合小雪自爆的时间点,说不定也可以直接破坏中枢。这就是我最后的使命。」 「等一下。不如我们直接和它们谈判。想要我回到那家伙的身边,就得放走蝶蛹的居民和春野,这么一来──」 「请你冷静一点,谈判的前提是双方得站在对等的基础上才能成立。然而,现在的我们在这座蝶蛹里正处于极为不利的情形。更何况,大哥哥还记得你被抓之前,艾莉丝在地底下说过的话吗?这个世界不需要其他人类。我说的可能不够完整,不过她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就算对方真的愿意和我们谈判,我也不认为军团会肯乖乖履行谈判的承诺。」 「就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嘛。」玫块悄声说道。 「所以,大哥哥还是快逃吧。如果军团视为命中注定的对象逃离这里,状况应该会有改变。然后,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拯救这座蝶蛹的居民,这就是我们的心愿,也是在这次作战中牺牲的四十二人,以及我和小雪离开人世前的遗愿。请你接下我们的遗志。」 影像仍然不停播放。无论是导航萤幕、街头大萤幕,甚至是走在街上的人们的手机,一次又一次重播的影像映照出呼唤我回到她身边的艾莉丝,以及被拘束的春野。 「葬花少女艾莉丝」的举止虽然极度异常,但路上的行人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异状,只顾著陶醉地眺望突然登场的艾莉丝。 『葛见,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呀。不管你想跑到哪去,都无法离开这座蝶蛹喔。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艾莉丝的影像再度重播,春野的身影也同样再次出现在萤幕上,所有人都注视著这个画面,但却没有人会去关心出现在无数个画面上的春野。 「可恶!」 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了吗?我就只能眼睁睁看她们两个送死吗? 涌上心头的焦躁感使我忍不住一拳捶在眼前的仪表板上。我下了车,抬头看著家电行外的大萤幕,与此同时,被镜头特写的春野也抬起了头。 『贱贱……你不可以过来,敢过来我就跟你绝交,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所以──』 她的声音就此中断,在一阵噪音过后,艾莉丝再度出现在画面上。 『葛见,如果你要抛弃这个女人也无所谓,正好能让我好好报复这个狐狸精。』 脸皱在一起的艾莉丝笑著说道。她恐怕不是在挑衅我,而是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可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赶快回来喔,毕竟我们是情侣嘛。人家还是想尽可能和你待在一起嘛,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葛见喔。人家想和你到处去玩,体验各种故事的主角生活呢。』 如果被她洗脑、随著设定任她摆布,我简直就成了她的玩偶。 『如果为了抓住你而把你弄坏,不就得花很多时间修理了吗?毕竟,人家都等了整整四天了呢,本来以为总算能跟你好好玩玩了,可是你怎么可以马上就跑了呢?』 艾莉丝自顾自地说完,马上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开心呢。也对,太听话的男人也很无趣。葛见,你真是太棒了。能让〈我〉这么心动的男人,你还是第一个。毕竟,蝶蛹里的男人又有哪个不听话呢。所以呀……』 她抬头看著镜头模仿起人类撒娇的样子,诡异的模样看得我差点吐出来。我们和蝶蛹里的所有人类都是因为这家伙,如今才会置身于危险之中。 『我实在很期待你下一步究竟会怎么做。』 那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就没人能让她闭嘴吗? 『这种游戏也不错嘛。』 如果没有人可以,那就由我来让这家伙── 『你们的书上说过,吊胃口也是恋爱的乐趣之一。大概──』 影像的声音突然中断。 「怎么了……?」 玫瑰拉著一头雾水愣在原地的我的手说: 「大哥哥,请你上车。就算不会被艾莉丝看见,还是得小心低阶军团的眼线。我们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 艾莉丝依旧在画面上陶醉地说著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玫瑰和街上的声音依旧没有消失,所以我的耳朵并没有问题。 「……是我做的。我想这种 内容再听下去也只会让大哥哥更难过,所以就把艾莉丝的声音消掉了。准确来说,是只让大哥哥听不到她的声音。」 「只让我听不到……怎么做到的?你还有这种能力啊?」 「我只是让大哥哥身上的受体发出和艾莉丝的声音完全相反的振动,藉此抵销她所播放的声音。虽然没办法完全消除,但应该能让你察觉不到她说的话……是我太多事了吗?」 「振动?」 原来如此。玫瑰的能力既不是治疗也非催眠更不是通讯,而是振动。透过受体产生振动才是一切的根基。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一道灵光闪过我的脑海中,这道光芒逐渐扩大形成影像。 「对啊……」 我笑了起来,笑得连肩膀都不停抽搐。玫瑰似乎以为我发疯了,有些同情似的皱起眉头,打算把我推回车里。 「……快走吧。特露德在等我们。为了小雪,我至少要拯救大哥哥。」 我抓住她的手转头对她说: 「不,我要回去把春野救出来。」 「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啊?已经够了,我和小雪两个人就到此为止了。」 玫瑰的情绪正如我想像中的激动,我制止了她并且拉起她的手说: 「也许能让事情完美落幕的方法,还有最后一个。」 所有人都能获救的方法。 「拜托你,我需要你的力量。」 羽化 凌晨四点。天色未明的学校走廊反射出逃生出口的绿灯微光。 我走在走廊正中央,两旁站满了战斗型的军团。动也不动默默站在身旁的它们简直像极了试胆大会上的背景。走在这里的心情固然紧张,但现实感也因此减弱。失去了白天的喧闹声的学校,不由得让我误以为自己来到了异世界。 在这寂静的黒暗之中,就只有我们班位于六楼的教室灯光还亮著。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留意著穿在身上的连帽外套口袋以及腰包,我从后门踏进了灯火通明的教室里。 「等你好久了,〈我〉一直相信你会回到人家身边。」 艾莉丝微笑著站在教室中央,像是欢迎我似的张开双手,背后四片翅膀就像配合她的心意般摆动。 要求在教室碰面的人是我,但这里却意外的只有艾莉丝一个人,不见其他军团的踪影。我想原因大概就是她想独自享受这段两人重逢的时光吧。 「不过,你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呢?」 「接下来我就得舍弃人类的身分待在你身边了,所以只是想在充满回忆的地方跟过去诀别罢了。」 为了不让自己太接近艾莉丝,我在她三公尺外的距离停下脚步。 「回忆啊。但话说回来,你放弃得真是早呢。」 「谁叫你手上有人质,我也拿你没办法吧。」 「嘴巴上是这么说,但外面现在怎么会闹成一团呢?」 「因为我哪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事呢,为防万一就让附近居民去避难了。」 在我走进这间学校的时候,玫瑰便发动了利用受体构成的避难魔法。在凌晨这段时间,新宿周围的人潮不会太多,看来疏散所有人前去避难应该用不了太多时间。 「真是的,〈我〉这么没信用啊。」 「谁叫你尽做些破坏信用的事情呢。」 简直是闹剧一场。艾莉丝大概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吧,可是艾莉丝说她想和我玩玩,很期待我下一步的行动,而她完全瞧不起我们。所以,在弄清楚我的目的之前,她一定会放任我为所欲为。我的预测最后果然没错。现阶段,艾莉丝并没有出手妨碍居民避难,一切都照著计画进行。 「你把春野怎么了?按照约定应该是用我来和她交换吧。」 「那个女人真有这么重要?」 「当然,她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马。」 我坚定地说完后,艾莉丝歪著头露出了无法理解的神情。 「青梅竹马……我完全搞不懂你们的想法,这算是你的喜好吗?你之所以会执著于春野这个〈青梅竹马〉是因为她满足了你的需求吗?」 「……军团这种生物还真是无趣呀,你们就只有这点理解能力吗?」 「是吗?〈我〉倒觉得这里的人类无聊多了。明明就是社会性动物,却因为强烈的个人意识无法统合成一个整体,但又不认为突出的个人表现是件好事。实在是难以理解,光看就觉得难受。」 艾莉丝叹息似的说完后,又以陶醉的眼神望著我。 「啊,葛见和那些人可不同喔。你有不受他人左右的意志和行动力。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没有特殊才能的凡人,但后来仔细想想,魔法以外的才能对〈我〉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嘛,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心不是吗?」 她真的是在称赞我吗?我无视这般令人火大的赞美向她问道: 「强烈的个人意识又怎么了?军团难道不像我们一样拥有个体意识吗?」 「她们都是分身嘛,既是姊妹也是仆人,还能共享一定范围内的意识或资讯,任何决定都是以高阶军团的意识为优先考量,同族之间也不会起争执,你难道不觉得这很优秀、很有效率吗?」 「你们不是得靠侵略其他世界才能存活的生物吗?这算哪门子的优秀啊?」 「因为被侵略的一方才是低等生物嘛,如果你要成为〈我〉的丈夫,就必须好好理解〈我〉到底有多完美才行啊。」 「春野在哪?」 我打断了这没完没了的对话问道。艾莉丝随即看著教室前方说: 「她啊,早就在这里了。」 话才刚说完,两只战斗型军团便打开前门将春野带进教室。 「贱贱!」 春野见到我,便带著分不出是愤怒或是绝望的神情大叫: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逃!不要管我不就没事了吗?」 「我的个性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可是──」 「玫瑰也同意我这么做喔,她也不想丢下你逃跑。」 「玫瑰她……?」 艾莉丝无视喃喃自语的春野,歪著头说: 「葛见,放走这个女人又能怎么样呢?该不会,你还指望她这个战力吧?你觉得凭她就能赢过我吗?地底下还有很多能够作战的孩子耶。」 「用不著你说,我上次就看出来了。」 「再说,要是没有〈我〉养著,你们早晚会饿死街头喔。」 「就算要死,我也想让她们死在同伴的身边。」 「同伴是吗……?」 艾莉丝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地叹道: 「你们这些人类明明各有各的价值观,但同时又有奇怪的共同意识呢。」 艾莉丝伸出她那带有金属光泽的尖锐指尖,轻抚身体左右两侧被军团压制住的春野肩膀,笑著说: 「还是算了。我要杀了她。」 指尖随著她轻快的说话声刺进了春野的左肩。 「住手!」 在听见春野微弱的哀号前,我脸色苍白地对她咆啸。 「哈哈哈。葛见,我好喜欢你现在的表情喔。」 艾莉丝开心地嬉闹著。春野瞥了她一眼,瞪著我说: 「贱贱,如果要我当你的包袱……」 「哎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呜!」 刺入肩膀的指尖深入她的体内来回搅动,随后像是要抠出肌肉般抽离她的肩膀。春野紧咬牙关忍住这份痛楚,不让我听见她的哀号。 「我呢,应该对收到惊喜没什么兴趣,反而比较喜欢制造惊喜呢。你们的杂志上也有写喔,想要欺负心上人的情绪就是指这种事对吧。」 艾莉丝张开双手开心地转了几圈,淡紫色魔法粒子也随著她的舞动四处飞散。 「好棒,实在是太有趣了。就算〈我〉不知道你下一步的行动,但最后蝶蛹里的所有生命全都无法逃离〈我〉的掌控,即使是一只虫子也不例外。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到头来都是白费工夫。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开心喔。只要想著自己正掌握著心上人的一切,感觉真的很幸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好想赶快和你结合喔,洗脑这种技俩太无趣了,人家想要让你直接屈服在〈我〉的脚下。充满障碍的爱情才火热,有点叛逆的男人才有趣呀。结合之后,你每天只准对〈我〉说甜言蜜语,你的眼里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闭嘴,你说够了吧!」 我从口袋里拔出手枪对准她,接著拉开击锤。艾莉丝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这就是你的底牌吗?」 我手上这把枪并不是葬花少女的武器,而是外观圆润浑厚的小型左轮手枪。是和玫瑰她们一起进入蝶蛹,并在战斗中牺牲的士兵们随身携带,只能击发一般子弹的普通手枪。对军团而言,这种枪的威力大概跟空气枪差不多吧。 「用那种东西是伤不了〈我〉的喔。〈我〉好像对你有点失望了呢。」 「也许吧。」 说著,我便把枪口 对准自己。枪口的金属触感抵著位于脖子和下巴之间的颈动脉。 「即使对你们没有用,但我只要一枪就没命了。」 「你想做什么?」 「想要我的话,你就得照我吩咐的做。好了,快点让春野过来我这里。谈判要是破裂,我就会立刻扣下扳机,这么一来伤脑筋的就是你们了吧。难道你们还想再花几十年等剩下的人突变吗?」 无论是真是假,至少艾莉丝就是把我视为成功突变的人类,现在对军团来说,我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的命可是相当宝贵的。 艾莉丝的眉毛抽动了一下,眯起巨大的双眼兴味索然地盯著我。 「你的反抗很可爱,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女人就太无趣了。」 「还不快点照办,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枪枝走火呢。万一发生这种事,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是闹著玩的。」 「……真拿你──没办法!」 艾莉丝咂了咂嘴,接著就抓住春野的手像人偶般把她丢了过来。 「还给你就是了。」 被她抛出来的春野身体从半空中摔向整齐的课桌椅,并在撞倒桌椅后倒在地上挣扎。教科书和笔记本从抽屉里飞了出来散落一地。 「春野!」 我将手枪抵在喉咙上,保持对周围的警戒赶忙跑到了春野身边,眼角余光同时瞄向她肩膀上深深的伤口。春野的肩膀应该是脱臼了,肩关节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可恶!」 「不用担心我。」 春野说著便径自将脱臼的肩膀推回原位。她纤细的手紧握瘦弱的肩膀扳回去,紧接著喀啦一声响起沉闷厚重的声音。在这个瞬间,春野低下了头死命忍耐强烈的痛楚。 「喂,你──」 「先别管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春野直接阻止急忙前来关心的我并问道。 「你应该有对策吧,像艾莉丝期待的那种对策,不然玫瑰不可能同意你这么做。」 「嗯。你还可以再进入死神模式吗?」 「……应该,不,绝对可以。如果有需要的话。」 她口气坚决凛然地说。 「ok。等我发出信号就一起跑,到时候你就趁机进入死神模式,没问题吧?」 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告诉她作战计画的详细内容,但她听完简短的说明后就对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接著微笑著说: 「就在贱贱身上赌一把吧。」 「你们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呀?葛见,东西已经还给你喽,承诺也全都履行了。你赶快回到这里来嘛。」 艾莉丝态度跋扈地对我招手。就在我狠狠瞪著她时,玫瑰的声音也传进我的耳里。 『大哥哥,第1阶段完成。现在正准备进行第2阶段。』 我没有回答她,只在心里点了点头。我还得再争取一点时间。 「至少也让我和我重要的青梅竹马好好道别嘛。我想这点度量你应该还有吧,女王陛下。」 「很可惜,就连〈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爱吃醋的人。所以,我可是很忌妒,很──」 艾莉丝伸出手指向春野。 「──不开心啊!」 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长。我立刻伸出左手挡下朝春野迎面飞来的手臂。飞溅而出的鲜血洒在我的脸上。 「别急嘛。」 我强忍著疼痛笑著说。艾莉丝的手指穿过我的皮肤刺进了骨头,就位置上来看,就算我的静脉和神经没事,骨头说不定已经被她打裂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耶。」 「贱贱,别逞强……」 「春野就不要说话了,这是我和艾莉丝之间的事。」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这点痛楚我还忍得住,所以── 「别插嘴。」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的话。 「葛见,你知道吗?〈我〉手上还有很多你所谓的人质喔,你想要人家把蝶蛹居民一个个杀掉吗?或许和你玩玩懦夫博奕也不错。你想开枪的时候就开枪吧,不过,王牌就是因为没办法用才叫王牌不是吗?一旦用上,你自己也完了。」 艾莉丝又将一根手指刺进我的手臂。 「凭你,是救不了任何人的。」 说完,又刺入了一根手指。 春野脸色苍白地紧盯著我的手臂。才刚说过要在我身上赌一把的她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现在只能默默握紧拳头,眼睁睁看著我遭受艾莉丝的折磨。 从手臂上冒出来的鲜血正循著规律的节奏滴落在地板上积起一滩血池。我的眼角余光看著逐渐扩大的波纹,用力咬紧牙关。 还没好吗? 「如果现在就命令所有姊妹杀光这里剩下的苍蝇同伙,会有多少人被卷进战斗里呢?如果还能因此找到你的替代品那更好,毕竟王子还是越多越好嘛。」 「真能像你想的那么顺利吗?所谓的王子就是故事里独一无二的主角才对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照你这么说,公主应该也只有一个人喽?葛见,请你说清楚,你究竟是谁的东西?是谁让你活著站在这里的呢?」 焦虑的艾莉丝仍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指,只顾催促我向她屈服。 「照你的逻辑来说,应该算是你的东西吧。」 「既然如此,你就该接受这个逻辑才对。〈我〉是谁?〈我〉对你而言算什么?」 「蝶蛹的人不都是这样称赞你的吗?艾莉丝是这世上最美、最有气质,最强的人嘛。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还真不懂女人心耶。如果不是命中注定的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么一来攻陷你的心、迫使你屈服才有价值──不对,就算是哭著求饶也要让你说出口。非得让你说出口不可,你可是〈我〉的东西啊!」 艾莉丝的指尖抓住我的手臂,撕裂了肉。 「──呜!」 痛楚让我忘记了呼吸。春野则忍不住发出了哀号。 我紧咬牙关控制住几乎陷入混乱的思绪,用力踩在脚下的地板似乎正在晃动。但是,这一点绝对不能让艾莉丝发现。 还不是时候。我得吸引艾莉丝的注意,必须让她留在这里才行。 「对了,艾莉丝。你不是说过很期待我的下一步行动吗?」 说著我便一脚踢开了桌子,艾莉丝瞥了一眼伴随巨大声响翻覆的课桌,微笑著说: 「对呀,我是说过。呵呵,葛见,你准备的戏码该不会只有这些吧?既然都特地到这里来了,不让〈我〉多享受一下可不行喔──就让〈我〉见识一下,到了这一步你还能变出什么把戏!」 『大哥哥!第3阶段,已经达到最终阶段了。』 大楼开始出现轻微的摇晃,得意忘形的艾莉丝还没察觉异状。 「这样啊,如果你这么想见识──」 『倒数十秒,九、八、七……』 耳里传来玫瑰的倒数声。于此同时,我对艾莉丝大叫: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准备多时的魔术吧。」 周围随著我的说话声发出低沉的轰隆声响,大楼也因为共鸣产生振动。 「怎么回事……?」 艾莉丝的神情满是疑惑。如果摇晃的只有学校,艾莉丝一定会立刻察觉蛛丝马迹,但振动却传遍了整个新宿地区。 「地震……?不……不对,你到底做了什么!」 艾莉丝瞪大了眼睛看著崩塌的天花板。这时,我立刻取出腰包里的闪光震撼弹朝她丢了过去。 一道闪光随震耳欲声的爆炸声炸裂开来。 艾莉丝对我们的注意力登时减弱。 我趁机拉起春野的手,从教室中心朝著窗户跑了过去。 「走这里!」 我举起手枪对著窗户开火,和枪响一同从枪口释放的子弹打裂了窗户。我一脚踢碎窗户玻璃,随即和春野从六楼高的窗口向外跳。 「春野!」 我在坠落途中对她大叫,接著她的口中交织出一段异国语言。 「──erkannte sie seewitt──」 一道白色的强烈光芒随著她的说话声同时涌出,么法光芒有如雪花般在她的身边飘荡并逐渐聚拢。与此同时坠落的速度也随之放缓,我们有如落水般缓缓降落。 「──und vst──」 光芒染白了她的长发,令她双眼散发出鲜红的光辉。 「──und schre stand sie da──」 凝聚为守护她娇躯的武装。 「──und konnte siicht regen.」 使她转变为只为战斗存在的葬花少女。 「──吾为创始亡者,白雪。」 白色的长发随之起伏,有如鬃毛般随风摆荡。 迸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转化就此完成。此时她握紧我的手急速向上攀升。爬升的高度超越了大楼,最终停在接近蝶蛹外壳的周围。 接著,我向下眺望眼前的景象。 街道在同一时间崩毁,围绕著新宿车站的数十栋大楼垮了下来。 窗户玻璃碎裂、墙壁剥落,整栋大楼崩裂、粉碎、塌陷、四散,消失无踪。 军团被水泥、钢筋卷入摔落地面。 就连艾莉丝也无法幸免。从上方源源不绝席卷而来的无数瓦砾之下,就连魔法都失去了意义。她既来不及破坏瓦砾也无法飞离现场,只能和凄厉的哀号一起消失。 倾泻而下的数十万吨重量加上强烈位能,接连压垮了军团的中枢、核心。这阵摧毁新宿的地鸣撼动了整座蝶蛹。 飞扬的灰色烟尘像是宣告终结的狼烟,底部的残骸因为电线断裂走火卷起尘爆,进而引燃了外泄的瓦斯造成连锁爆炸,新宿车站方圆五百公尺内的一切都遭到破坏殆尽。面对街道崩毁的光景,我静静地倒抽了一口气。 「这比我想像中的还可怕。」 「……贱贱,这是……?」 「这是共振。」 振动和低周波。如果没有在医院和艾莉丝对话,说不定我也想不到这个方法。 「共振?」 「你不知道著名的塔科马海峡吊桥事件吗?在设计上能抵挡风速六十公里的结构,却因为一阵风速十九公尺的微风垮掉的吊桥。只要从外部持续给予与该物质固有频率相同的振动频率就能异常增幅其振幅,也就是能够引起共振造成结构崩坏。我们就是运用玫块的受体引发共振,才能成功破坏中枢附近的大楼。」 「这是怎么做到的?」 「玫瑰的能力是振动对吧。我想无论是否具备防震构造,既然大楼里被刺入了数千根受体,那么这项作战说不定就有可能成功。」 天色逐渐明朗。我们沐浴在朝阳下看著蝶蛹外壳从顶部向下化开。 终于结束了。不会再有谁牺牲了。人们不会再受到摆布,记忆也不会再被剥夺,剩下的就只有找回过去的人生而已了。我也还没回想起春野真正的名字。我确认著还牵在自己手上的春野手掌触感。沾上手臂流出的鲜血显得湿滑的掌心被她再度紧握。 「你真是个笨蛋,居然这么乱来……」 「……对了,关于那些信件……」 话还没说完,玫瑰的讯息就传进了耳里。 『大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谢啦,玫瑰。计画成功喽,都是你的功劳呢。」 『没这回事,是因为大哥哥……葛见大哥哥教会我使用自己也不知道的战斗能力,不然的话……』 「玫瑰,你那里没事吧?」 「嗯,避难民众和特露德也没事。小雪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关心小雪状况的玫瑰,声音显得有些紧张。 「谢谢你,玫瑰。抱歉,让你担心了。」 「这么一来蝶蛹也完蛋了。春野,我们出去吧,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谁也不留下,大家一起走出蝶蛹。 春野听了微笑著对我点点头。 然而── 突然间,外壳的崩坏停了下来。 白色丝线像影带胶卷缠绕在张开的圆顶上,蝶蛹外壳就像影片倒带般逐渐复原。 「玫瑰!快点和特露德会合,立刻带她到外面去。」 首先察觉情况有异的春野立刻向玫瑰大喊。 『发生什么事了?』 「没时间了,贱贱也……」 一道光芒闪过。 从崩坏的大楼里,一道淡紫色的光芒朝春野的方向飞来。 「春野!」 还没来得及思考,我就在半空中撞开春野,替她挡下那道光芒。光线穿过身体在腹部留下向外扩张的小洞后散开,我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痛楚。在红色血液飞溅四散的同时,我的身体像慢动作似的缓缓落下,视野里还看得到部分移动武装损毁的春野。 「……抱歉,没办法保护你到最后。」 我对自己的伤势并没有太多感觉,只不过无法保护她到底让我很不甘心。 「振作点!」 春野抓住我向下掉落的身体大叫道。我只能无力地注视著她的泪水。 我下意识将视线移到自己的腹部伤口上。左侧腹部已完全被打穿,内脏──可能是小肠或结肠从身体缺口里流了出来。 「……这下麻烦了……真难看啊……」 从这伤势看来我应该是不行了,我之所以感受不到痛楚也许是因为这种痛苦已经超出大脑负荷了吧。还是说,正步向死亡的身体已经连痛觉都丧失了吗?意识模糊中,我竟然也开始思考这种事情。 「你别再说话了!玫瑰,听得到吗?」 『我已经和特露德会合了,你们那里的状况──』 在听她说完以前,淡紫色光弹再度撕裂了飞扬的尘埃飞了出来。 「葛见,你在哪里呀!」 虽然有些破碎,但这确实是艾莉丝的声音。从瓦砾堆里浮上空中的艾莉丝挥舞著瘫软的手臂,并拍打她那碎裂的翅膀发出诅咒般的嘶吼。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别想逃别想逃别想逃!你是〈我〉的东西。」 魔法阵在她指尖前张开。在光弹从魔法阵里释放之前,春野抱著我逃进了没被吹散的烟尘中。她在灰色粒子笼罩的空间里来回飞舞,随后便降落在瓦砾堆,并且解除死神模式以免被艾莉丝发现。 「……振作……你振作点……!」 她带著焦急的语气轻声对我说,同时按住伤口试图堵住流出体外的内脏。 「没事……你会没事的……你绝对……不会有事……!」 春野流著眼泪祷告般反覆说道。 「春……野……那个艾莉丝……」 「别再说了,求求你!」 我们应该已经毁了核心才对。但如果那家伙还动得了就表示── 「那家伙,才是真正的核心吗……?」 难道春野被伪装给骗了吗?不,也有可能是艾莉丝在刚才保护了核心。无论如何,只要不打倒那家伙,一切就不会结束。 「你在哪里!葛见,快出来呀。我会爱 你的。」 四周响彻了正到处找我的艾莉丝粗哑的嘶吼。春野无视她的咆啸持续祈祷著。 「没事……小九一定会没事的。因为我是为了救你才成为葬花少女一路战斗到现在。从那天开始,从十二岁开始,为了救你忍受著这些痛苦,也是为了你才会待在丧葬局里。所以你绝对、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 原来如此。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没有死在那个夏天── 「我和你,心脏互换了吧……」 复苏者。你的心脏就是如此强韧、顽固,永不屈服。 所以就连一度濒临死亡的我都能再度复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能保持清醒。 「我死了之后,就还给你吧。」 「不要再说了!」 「只要你分给我的魔力……回到自己身上,一定能变得更强吧……?」 「我不想听!」 『小雪,发生什么事了!快把状况──』 「小九他被艾莉丝打伤了。我的飞行武装损毁,速度根本无法摆脱艾莉丝。我没办法带小九逃离这里。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小雪,请你冷静点!葛见哥哥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左侧腹部伤势严重,内脏也有破损……血……怎么办,血完全止不住……不赶快、不赶快治疗的话,小九他──」 『内脏破损……知道了。我现在就赶去那里。』 我立刻出声阻止连声音都要失去血色的玫瑰。 「不可……以,不要过来。」 『为什么!』 「你们……都已经到极限了吧……快点……逃到外面去。要是你们留在这里,可能就无法阻止……外面那些家伙……毁灭蝶蛹的计画了。」 「不要……住口,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没错,葛见哥哥,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要是我现在死在这里,艾莉丝大概就会继续进行实验。居民们……暂时没有危险。拜托你。春野也……快出去……拜托你,快走吧。」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身上背负的东西── 「抱歉。」 如今,只能靠你们保住仅存的希望了。 「……再不快走,外壳就要恢复原状了。如果那里被堵住,那就……」 「找到你喽。」 艾莉丝站在瓦砾上,视线已经掌握住我们的身影。 「……唔!」 艾莉丝像长鞭一样伸长的手臂将挺身挡在我身前的春野扫飞了出去。春野娇小的身躯飞了二十多公尺远的距离,狠狠撞进瓦砾堆里。 「春……野……」 「葛见,真是有趣的小把戏呢。厉害,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你的命……也太硬了……怎么……不去死啊……你这怪物……」 「葛见才了不起呢,都伤成这样还能讲这么多废话。我好爱你喔。不过,到此为止了。余兴节目该结束喽。」 艾莉丝一把将我抱起。 「从今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接著她便朝著某个方向,也许是中枢的所在位置走去。 「站住!」 死神状态化的春野咆啸道。也许是被艾莉丝打飞时受了伤,春野的额头和嘴边流出了鲜血,但她却不顾身上伤势大吼: 「把他还给我。我之前就说过他是我的了。在被关在这种地方之前,小九就已经是我的青梅竹马了,我不准你擅自带走他!」 「真是烦人的苍蝇啊。」 魔法阵在艾莉丝的指尖前展开。春野避开飞射而出的紫色光弹,向前伸出右手。 「──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有如雪花结晶的光球在她指尖上集结,幻化成一把鲜红色的长枪。春野拿起这把枪摆出射击姿态扣下扳机。 「把小九还给我!」 白色的光芒在艾莉丝脚边炸开。艾莉丝抱著我的双手因为重心不稳而松开来。 「葛见!」 艾莉丝正要伸手抓住翻落在水泥碎片上的我。这时,春野释放的光弹阻止了艾莉丝。手指被光弹弹开的艾莉丝一脸愤怒地瞪著春野。 「臭丫头……!」 「抱歉,我们没有空陪你耗下去。快点去死吧。」 春野的枪口前出现了由复数魔法阵所组成的大型圆阵,当春野再度扣下扳机的同时,大量光弹便由圆阵中飞射而出。白色光芒穿透了艾莉丝,带有金属质感的皮肤遭到撕裂,一块块碎落在地面。她的头发断裂、眼球溃烂,手脚也被打断。艾莉丝的身体被迎面而来的魔法打得千疮百孔,无力地跪下,就连身上的飞行魔法粒子也消失无踪。 「结束了,你这怪物──引领至死亡的灼热之铁啊,到我手里来吧,黑暗光辉。」 春野疾声召唤出另一把枪口火红的长枪,似乎要给艾莉丝最后一击。 然而,有如死尸残骸般的艾莉丝──讽刺地笑著。 「别这么著急嘛。现在才正要回敬葛见刚才表演的把戏呢。」 艾莉丝露出轻蔑的笑容,高声吟唱著不知名的咒语。 「──et interrogabat eum.」 「……你在做什么!」 春野举起两把好战者扣下扳机,试图阻止艾莉丝打算引起的未知事态,然而她所释放的魔法却在击中艾莉丝前就被地上窜出的数十根淡紫色丝线挡了下来。 艾莉丝的咏唱并未中断。 「──quod tibi nome?」 咏唱咒语的只有艾莉丝一人,然而,咏唱声听起来却有如层层叠叠的多重混声。数不清的声音宛若沉吟的低鸣,轻声地复诵这段咒语。 「──et dicit ei.」 艾莉丝有如歌手般拉长了咏唱声,张开双手让数道丝线从她那破败的身体里浮上空 中摆动著。这些丝线朝四面八方延伸,并从瓦砾堆下挖出军团尸骸带到艾莉丝的身边。 「──legio nomen mihi est.」 「──吾名军团。」 「──quia multi sumus.」 「──皆因吾等之势众。」 丝线带来了军团尸骸。艾莉丝的身体疯狂地吞食、吸收、融合尸体上的细胞,将破败的躯壳完美恢复原状。不,这根本不只是恢复而已,原本裸露的手和脸等部位加上了装甲,远比过去厚重的肩膀和脚部似乎强韧了许多,背部的翅膀也增加到十二道,并像保护身体的盾牌般飘浮在一旁,分别朝向四周张开。 「怎么样?还喜欢〈我〉的魔术吗?」 她像是展示著刚入手的新衣般转了一圈,身体的动作也比之前来得轻快俐落。 「新娘在婚礼上换装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怎么会……」 春野苍白著脸不可置信地低语。早已满身疮痍的她如今得面对完好无损的艾莉丝。 艾莉丝在空中比划著手指,无数魔法阵随著手指的律动浮现在半空中。魔法阵里释放出大量红外线对准了春野,并且追踪著正以不规则的轨迹在天上四处逃窜的她。 「葛见,你正在看吗?我现在立刻把那只虫子收拾掉,从今以后你的心里只要有〈我〉就够了。人家只想要你看著〈我〉一个人。」 艾莉丝站在我的身边。她光靠指尖不停的操控就能让魔法阵像花朵般接连盛开。从魔法阵里射出的光线削过坍塌的大楼,俨然成为一堆废物的高耸瓦砾山随即炸裂,逐渐被魔法光线铲平。春野光是闪避魔法就 显得相当吃力,更别说对艾莉丝发动反击。不,她甚至无法彻底避开。也许是受到损坏的飞行武装影响,使她的飞行动作无法像往常一般流畅。多次擦过她身边的红外线逐渐增加了她身上受损的部位。 更何况,她们的活动时间还受到体内核心限制啊。现在几点了?春野和玫瑰的活动时间究竟还有多久? 「玫瑰……你……听得到吗?」 『葛见哥哥,你没事吧。我现在──』 「能让我,和春野……通话吗?」 我已经没有余裕听她把话说完,只能简短传达自己的要求。玫瑰似乎也从声音里察觉我现在的情况,只是跟我说声「知道了」。从她担心的口吻,我就能客观地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形。 『……接通了。』 「春野……」 她一听到我的呻吟立刻就回答: 『小九!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去救你。』 「春野……快逃。」 『我不能丢下你逃走,你刚才说过我们要一起逃出去的。』 「你……冷静下来想想。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 『不要。』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可是我喜欢你啊!』 她硬是挤出了这句话。 『我一直……都很喜欢小九。就算小九的记忆里没有我,只想著虚假的青梅竹马也无所谓。所以……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她心里痛苦却无可奈何的沉重情绪,伴随著觉悟传达到了我心里。 『我不会放弃,绝对不会放弃。』 即使处于这个绝望又莫可奈何的状况下,她的告白还有那句喜欢我,都让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我不禁发出带有一丝笑意的轻声叹息,喉咙深处黏稠的血水也跟著发出咕噜声。 「这家伙……的顽固……我也……早就习惯了……」 没办法。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就只有── 我拚命保持自己即将失去的意识,硬是伸出手摸向腰部,确认腰上的腰包位置。 「艾莉丝,已经……够了。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就算放著那家伙不管……她早晚还是得死。」 该在的东西都还在,手指也动得了,我还有点力气。那么,我应该就办得到。 「哎呀,你真善良呢。」 艾莉丝称赞了我的态度,随即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 「可是,既然葛见会这么说,我实在很难不怀疑你呢。」 「那你说说看……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是……想赶快解脱……罢了。」 「有道理,毕竟再不快点修好你可能就真的坏了呢,对吧。」 『不行,休想带走他!』 春野释放的光弹朝艾莉丝袭来,但艾莉丝仅凭一只手操作魔法就轻松挡下这波攻击,另一只手则将我抱起。坚硬的金属触感令我更加痛苦。 『小九,不要走。等等!』 我无视春野悲痛得变调的叫喊声,开口叫了艾莉丝的名字。 「对了,艾莉丝。」 「怎么啦,葛见──」 我朝她张开的嘴里塞进一颗拔出安全插销的m61破片手榴弹。 「送给你的礼物。可别吐出来……喽。」 「……唔!」 就在她正要发出呻吟的同时,手榴弹立刻引爆,强烈的爆炸声和冲击力震荡著我的意识。 在艾莉丝嘴里爆炸的手榴弹也直接炸飞了我的右手臂。喷溅在身上的血液为我带来一丝温暖,但身体紧接著开始发冷。 「……啊──」 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直视著天空倒卧在地上。 「呜,哦啊啊啊──」 一旁,艾莉丝正摀住从口腔内部被破坏的那张脸,痛得在瓦砾堆上来回打滚。可是这并不够,光靠手榴弹杀不死这种怪物吧,但要拖延一点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 「……春野,趁现在……快点……逃……」 我虚弱地说出心中唯一的挂念,抬头看著逐渐修复的外壳。 黑暗彻底笼罩了我的意识。 * 「『──』,你好,听说你和我们家的『──』样大对吧。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邻居,请你多照顾她喔。」 六岁。我才刚打完能让小学生参加的棒球比赛回到家。在这名身穿西装、声音沉稳的男人背后,躲著拥有一头美丽秀发、紧紧贴在他身上的女孩。无论男人如何催促,她仍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像小动物似的眨眨眼睛盯著我看。 当时我很想和她说话。我想听听看她说话的声音,脸上会露出怎么样的笑容。但是她孩子气地无理取闹,躲在父亲背后不肯离开的态度让我有点生气,于是轻轻扯了她几根头发。缠绕在手指上的几根秀发应声断裂,毛发被扯下的痛楚和触感让她立刻放声大哭。我也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她哭泣的样子就连童心未泯的自己都觉得很美。 这应该是最糟的第一印象吧。 从那之后她总是避著我,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交到其他朋友,多半只能独自坐在微风吹拂的堤防看著绘本。像她这样带有文静、乖巧气质的女孩,是这附近难得一见的类型,而这种女孩子马上就会被满街都是的恶霸高年级生盯上。大概就在我以为那些坏孩子转性了的时候,他们便和我一样注意到了这名女孩的存在。 可是三个人欺负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实在太卑鄙了。 看见坐在堤防上哭泣的她手上少了平时读的绘本,我像子弹般地飞奔出去找寻那三个人的踪影。 ──对呀,我想起来了。 那本绘本是不常回家的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告诉我这些就是在那之后,也就是我在她家不小心打翻她爸爸端给我的印度奶茶,弄湿了被这群高年级生揍得半死才抢回来没多久的绘本时。 「好不容易拿回来了耶……」 她看著眼前的绘本,瘫坐在地上喃喃说道。 「不、不要哭啦。这就是那个故事对吧,某个国家的王子让死掉的公主复活的故事嘛。所以这本书之后也一定会恢复原状,因为这本书有死而复生的毅力嘛!」 「……骗人。」 虽然我也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没有退路了。 「相信我啦!如果没恢复,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应该吧。」 「……真的?」 「当、当然啦,我可是男孩子耶。」 「打勾勾。」 我们两个勾起小指之后,她小小的嘴唇便羞涩地上扬。 「……你……知道吗?听说这本书里的公主名字和我一样呢。因为我姓白峰,名字是『──』。」 「……九……小九!」 滴落在脸颊上的眼泪让我醒了过来。 ──原来我还活著啊。 背后传来松动的瓦砾触感,我和她掉进了四周都被水泥包围的开放大坑洞里。不对,应该是她为了躲起来才把我一起带来这里的吧。 ──真是个笨蛋,这家伙居然没有逃跑啊。 我想对她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就连伸手替她擦掉眼泪都做不到,这才想起自己的右手已经没了。在朦胧的意识中,艾莉丝四处大吼大叫著寻找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葛见,饶不了你……!竟敢践踏〈我〉的感情。快点出来!不管了……〈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扯断你的手脚,把身 体像标本一样钉起来,再把你凄惨的模样当作装饰品,然后将一心想保护你的臭丫头剁成肉酱当成饲料灌进你嘴里,就算哭著求饶也不会放过你。让你后悔后悔后悔的半死之后再杀了你!」 爆炸声随著强烈的振动响起。遍寻不到目标的艾莉丝肆意释放魔法,数道火柱在城市里升起。 「……对不起,我已经无法再进入死神模式。我的时限好像快到了,没办法好好地控制魔力。」 她双手捧住我的脸颊,一股温热的包覆感传来。她似乎是将剩余的魔力送进我的体内,想藉此尽可能延续我的性命。真是的,顽固的家伙。 我抬起头透过扭曲的钢筋往上看,只见蝶蛹的外壳已经完全闭合,退路已彻底遭到截断。 在旭日的明亮光线之下,艾莉丝依然像发狂般大吼大叫。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她发出厉声怨言的部位已经裂开,无法判断那个部分究竟是嘴巴还是裂缝。不停滴落的黑色血液喷得到处都是,但她却只顾著不断地诅咒我。 轰隆轰隆响的瓦砾飞散炸裂声逐渐朝我们所在的位置接近。这是末日的声音。 ──名字。 我想起她的名字了,得赶紧告诉她这件事才行。 但嘴唇却也不听使唤,就连眨眼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著她流下眼泪。 她和那天一样,在我面前哭个不停。 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束手无策的无力感紧紧掐住了心脏。 「到最后,我还是救不了小九。」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吗? 「没办法像绘本一样迎接幸福快乐的结局。」 这不公平。这家伙呕心沥血度过了二十年,最后竟然还得迎接这种结局吗?怎么能发生这种事情? 「──啊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间,头顶上响起一阵大笑。站在高处的艾莉丝盯著我们,陷入了狂喜。 「──葛见,原来你躲在这种地方呀。」 艾莉丝张开双手,在周围展开无数魔法阵围绕我们两个人。 「呵呵呵,〈我〉也要回送你一份大礼。请你收下,好吗?」 这家伙高兴过头,似乎就连要虐杀我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如果眼前不计其数的魔法阵同时释放魔法,我们两个别说是死无全尸,被打中的当下就会灰飞烟灭。这家伙肯定是想彻底否定我这个拒绝她热烈追求的存在,打算藉此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 占据了视野的魔法阵的光芒忽然间喑了下来。我很快就发现了原因。 「小九。」 她像是要保护我似的抱住了我。 「至少,让我陪你到最后。」 心脏……好痛。我很清楚,她给我的心脏正逐渐停止跳动。 不行。 说好要保护这个女孩。只要是为了她。 我也要创造奇迹。奇迹一定会出现。 「──如果不断使用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能运用的能力,说不定很有可能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我回想起玫瑰的话。就算我身上发生任何无法挽回的事,无论有什么命运等待著我都无所谓。 要我变成什么生物都行,就算是恶魔也好怪物也好,只要能够让我不再是现在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就行。 如果说军团是拥有其他可能性的人类。 如果能让我获得足以杀死它们的力量。 就是要我放弃人类的身分也行。 就算要让我成为其他可能也无所谓。 所以── 「……别哭了,雪野。」 我轻声说著吻上紧抓著自己的她。 就这样,我把自己的命运── 交给潜藏在身体里的魔法,交给她的心脏。 于是,我再次以人类的身分── 死去。 * ──〈我〉本以为必胜无疑。 只要给那两个死里逃生的家伙一个痛快就行了。 再简单不过了。 原本就该如此才对。 「这……怎么回事啊……」 这还是头一次体会到所谓的恐惧。 即使翻遍〈我〉身为军团而非艾莉丝的记忆,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自己也很清楚大脑正逐渐被黑暗冰冷的情感所侵蚀。 「到底……怎么了……」 完全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过神,〈我〉才发现一只手臂已经被砍了下来。 「怎么可能……」 自己不禁茫然叹道。 挡在眼前的人顶著深红头发,身穿漆黑移动武装,围绕在身旁的庞大魔法粒子受到压缩,呈现有如漩涡般的弯曲弧形,并汇聚为黑色的羽翼振翅飞翔。 他拥有绝对的力量。 他的一举一动彷佛足以令空气颤动。 虽然他飘浮在紧邻外壳边缘、高约五百公尺的半空中,却能散发出让位于地面的〈我〉感到皮肤有如火烧般的压迫感。 他身上的移动武装几乎只包覆了腰际周围,武装比起其他葬花少女更为阳春,乍看之下甚至还有些不可靠,但速度却相对快上许多。无论是张开魔法阵或是从中放出魔法,以至于他的移动速度皆是如此。 他的皮肤表面和身上的移动武装与〈我〉同样闪耀著锐利的光线,本该是断臂的位置长出了与〈我〉的外骨骼类似、有如盔甲般的上肢,而这只手臂就握著那个小丫头的武器,另一只手则抱著不省人事的小丫头本人。 「葛见……你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这股不祥的气息甚至隐约带著几分庄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在出声叫唤之后就觉得要和他沟通是不可能的。看来他的存在似乎已经彻底产生质变,无论是他的表情或动作都看不到人类该有的感情。 一道魔法阵瞬间在他手中的漆黑巨枪前构成,并在转眼间放射而出,不但无法可躲,就连防御都很勉强。魔法接二连三穿透了防御网,〈我〉的十二道羽翼有一半成了这波攻击的牺牲品。 这下子他才总算停手,但他停下来并不是因为疲劳,甚至也不是为了喘口气。 「就算你问我是什么东西……」 他只是为了对〈我〉发牢骚罢了。 他轻轻地蹙起眉头。从现在的他口中听到一如既往的声音,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大概是透过雪野的心脏重组了你们拚命喂我们吃的食物资讯吧。」 他那有如冰霜般的眼眸在提起雪野这个名字的瞬间绽放光彩,怜爱地望向怀里的小丫头。 「什么叫大概啊……那个小丫头的心脏到底是什么?」 他脸上的隋感在听到〈我〉的问题后随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黑夜般虚无的平静。 「魔法的架构也好,你们的构造也好,我根本就不清楚,就算告诉我什么分子和dna之类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啊。」 「你该不会是复活了吧?」 「谁知道啊。」他对这带有嘲讽意味的说法歪著头说。他或许连挑衅都不当一回事,这份从容实在是令人不爽。 「你这家伙──」 「虽说是我的推测,不过雪野的心脏一直在我的身体里保护我,我那一度被你们破坏的心脏也是在雪野的体内努力挺了过来。」 他无视杀气腾腾的〈我〉,自顾自地说。 「也许就是这份关系,我的身体才能透过雪野这个葬花少女一点一滴地突变吧。这与其说是魔法抗 性,应该说是我体内用于管理魔法的回路独立成形了吧。」 突变。这两个字让〈我〉茅塞顿开。他能如此熟练地使用〈我〉的好战者,刚才也彻底发挥出那个小丫头的好战者威力,就是因为他的这项特质吗?难道他的魔法具有将别人的魔法突变并增幅为自己力量的能力吗? 「但这一切也都只是我的假设罢了。」 他露出冰冷的眼神,一字一句冷冷地说: 「反正等到丧葬局的那些官员们调查研究完成后,他们就会告诉我真正的原因了吧,现在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他眯起染上一片血红的双眼,黑色魔法粒子似乎体现了杀气及敌意,在他的身边蠢蠢欲动。 「你不必在意这点小事,这件事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保护雪野,还有把你解决这两件事,对吧?」 「解决?」 这句话太可笑了。 「你是说要杀了我吗?凭你?你搞错了吧?你才是猎物啊。〈我〉可是比你们更加优秀的种族啊。」 〈我〉以近乎颤抖的声音向他吼道。 什么恐惧,〈我〉绝不认同。〈我〉可是支配者、是军团啊! 怎么可能会输给那种孤立无援的男人。 〈我〉举起手伸出丝线,收集遭瓦砾砸烂的众姊妹身体填补自己,耗弱的力量再度泉涌而出。〈我〉很强。〈我〉抱持著绝对的自信嘶吼著: 「要死的是你,别太嚣张了,死小鬼!」 伴随著诅咒与怒火参杂的吶喊,逐渐膨胀的巨大身体甚至超越了高楼大厦。 * 我并不讶异自己进入死神模式。 只是单纯地接受它罢了。 我从外壳顶部一带望著底下的艾莉丝。 逐渐膨胀的艾莉丝早已彻底舍弃了原貌,在她的头部、手臂以及那如躯干般大得不像话的肉块之下,还有个彷佛混和了更加巨大、肥厚的内脏所形成的某种浑沌物质。这块高度超过四十公尺的肉块上全都长满了眼、嘴与手臂,这些器官全都不停地蠢动著。这份丑态虽不免令人感到惨不忍睹,但光凭感觉就能明白她拥有和外表相当的力量。 『是你吗?……是葛见哥哥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耳边传来了玫瑰不知所措的低语。既然看得见我现在的样子,那就表示她应该还待在蝶蛹里。难道她也和雪野一样还没离开这里吗? 「你在哪里?特露德呢?」 『我在六本木新城森大厦的屋顶上,特露德也和我一起待在这里,请你放心。』 「真是的,为什么不逃走呢?」 玫瑰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对我说明了目前的状况。 『虽然受体已经失去效力,但前去避难的民众并无返回、接近新宿的情形……看样子他们还没疯狂到会对那个艾莉丝著迷。我刚才已经把原本用于破坏外壳的反舰飞弹全数对准了艾莉丝,必要时随时都能发射。』 「都准备好了呢。」 『是的!』 「你觉得我赢得了艾莉丝吗?」 『当然,葛见哥哥绝对会赢,我的预感很准喔。』 「你准的不是只有不好的预感吗?」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对我装傻的玫瑰口中不禁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意。 『葛见哥哥……解决她,杀了那个家伙为大家报仇,然后就离开这里吧。』 玫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完后,又加上了一句「大家一起到外面去吧。」 「没错。」 我感受著抱在左手里的雪野的体温与心跳,并举起她的武器死亡禁果朝向艾莉丝。 「那就解决她吧!」 * 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靠在他的怀里。紧搂著肩膀的手的触感,以及脚下空荡荡的不踏实感。我将视线移开正在远离破败瓦砾堆的半空中摇晃的脚尖,抬起了头。 「小……九……?」 我注视著他的侧脸轻声叹道。他一头鲜红发丝配上漆黑的移动武装,还有围绕在他身边的魔法粒子光芒,都说明了他已经成为和我们相同的存在。 「真的是,大笨蛋……」 是啊,他总是这样,从来都不瞻前顾后。幼稚园的时候,他就曾一个人挑战三个小学生,像他这种个性的少年一定不肯乖乖地让我保护。 无论有多远,他都愿意为我去,不管在哪里,他也会赶来帮我。 他总是愿意为我这么做。 「别再哭了。」 一手抱住我,另一只手握著死亡禁果的他有些焦虑地用力抱住我的肩膀。 「我可没有后悔喔。」 「可是,小九,你知道自己变成什么了吗?」 现在的他就是军团。 不是大量生产的仿造品,而是货真价实的──外表看起来无异于人类,但他的存在从根本上就完全不同,成了完全异于人类的生物。 「我怎么会知道。可是,不管我是什么、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吧。」 他坚决地说完后,摆出严肃的表情。 「总之,事情还没结束。先专心作战吧。」 黑色的魔法粒子来回摆荡。紫色的光束擦过正紧急回避的他的脚边。循著光线找寻发射点,只见连怪物一词也难以形容、有如地狱浮世绘般的团块正在瓦砾堆上爬行,团块上无数蠢动的嘴不断发出喃喃低语──「杀了你。」「葛见。」「过来呀。」「来我这里。」「去死!」这些声音有点耳熟。 「这个,难道是艾莉丝吗?」 「对呀,新造型的风格很大胆吧。」 正不停蠕动颤抖的艾莉丝忽然间改变了外观。团块似的肉体一度大幅震荡,身上的色调也在同时间统一。在那有如洒落地面的水银般光滑的金属质感之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淡紫色脸庞。紧接著,大脸的四周长出了八只手臂。没有半点眼白的双眼紧盯著我们看。 「葛见,我得好好教训你呢。」 「你真的好烦啊!」 他将枪口朝向那张脸,射出魔法。魔法阵张开和击发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艾莉丝的眼球遭魔法击毁后,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向后退缩。 * 『葛见哥哥。飞弹将在二十秒后命中目标。』 我躲过艾莉丝像是从体内涌出般延伸的手臂,回覆玫瑰传来的讯息。 「烦死了,你这只苍蝇。快变成肉酱吧!」 巨大化后的艾莉丝身体的动作虽然迟钝得多,可是从她身上伸出的手臂以及魔法阵张开后的威力与数量,都比起她维持人形时增加了数倍。 「雪野,别咬到舌头喔!」 我紧紧抱著她,拍动像影子一样缠绕在身上的翅膀,闪过艾莉丝接连释放的所有魔法和手臂的攻击,接著在紧贴地面飞行时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击出光弹射向艾莉丝。 「我得好好回敬你才行啊。」 「咿呀呀呀呀──」 艾莉丝发出了惨叫。攻击起了作用,但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致命。我有这种感觉。 「小九,你打算怎么做?」 雪野在怀里等待我的指示。 「简单,杀了她。你还能扣扳机吧?」 我的说明既不充分也不温柔。但她只是带著一丝苦笑接受了这一切,对我点点头。 「只要小九希望我这么做。」 听见雪野的回答后,我立即向上爬升。 「葛见。」 充满怨慰的巨大眼睛盯著我看。 「杀了你,我要亲手杀了你 !」 艾莉丝咆啸道。此时,陆基反舰飞弹正如玫瑰所言砸在她的身上。命中目标的飞弹迸发闪光,一阵爆炸声和带著高温的强烈爆风吹袭我们。被爆炸冲击卷起的大量烟尘伴随著焦臭味和某种化学药剂的臭味扑鼻而来。 我保护著怀里的雪野,双眼直盯著爆炸的中心地区。 「雪野,我们上吧。」 「嗯。」 雪野点了点头,将手放在我的手上。 鲜红的枪身在主人的魔力包覆下重量感顿时增加。 艾莉丝的大笑声响彻了周遭。 「就这样?凭这种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喔。」 我斜眼看著丑恶地拉开嗓子大笑的怪物,举起了死亡禁果。 陆基反舰飞弹并没有杀死艾莉丝,只能让她的动作暂时停止几秒钟,但这几秒钟的空档就已相当充裕。 在这几秒钟之内,就足以让我们画出坚固的魔法阵,并汇聚这道层层叠叠、大幅扩展开来的光圈击败眼前的敌人。 插图013 「──legio nomen mihi est.」 我下意识地唱诵著艾莉丝曾咏唱过的其中一段咒文。 「──我们是军团。」 雪野颤抖似的对我点了点头。 「即使我们只有两个人,也有必须守护的东西,非承接下去的意志!」 我们一字一句低声说完,便像是要将被托付的意志灌输在魔法中似的大喊著: 「我们身上背负的重量,和孤身一人的你完全不同!」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你们这些苍蝇!」 艾莉丝呻吟著朝我们伸出她那水银般的软烂手臂。 我们既不闪也不躲,无视像子弹一样迎面冲上前来的手臂,扣下了扳机。 从枪口中释放的白色光芒打飞了试图将我们捏碎的手掌,直接击中艾莉丝的脸。 艾莉丝的脸扭曲变形。 她的神情就像在说「为什么?」那样充满困惑、难以释怀。 接著她就这样在光芒之中,安静缓慢地逐渐融化。 我抬头望著天空。外壳顶部再度敞开,蝶蛹外的蔚蓝天空出现在我们眼前。 在此之后── 终章 得知他的会客限制解除的消息,我随即前往位于规模与蝶蛹相当的丧葬局吉祥寺分部内的设施。 从七景桥通抬头望著远方,还能看到蝶蛹外壳的残骸。顶部塌陷的灰色歪斜外墙暴露在眩目的朝阳下。留下侧面外壳的蝶蛹并未彻底塌毁,形状简直像是个大得过头的棒球场,再不然就是个正要孵化的蛋壳。 满脑子胡思乱想著这些事情的同时,我快步朝目的地走去。著急的我逐渐加快了赶路的脚步,最后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明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满身大汗的狼狈模样,但终究还是无法克制自己。 这一个星期以来,高层以静养名义软禁了他,连带也对知情人士下达禁口令,甚至严禁我们与他联系。看样子,高层应该也犹豫著该怎么处置他这个特殊的例外吧。 我抱著花束,带著装入咖啡的水壶跑了起来。沿途踢飞了候诊室的椅子,无视护理师的警告,再一把推开满脸苦笑的医生,并在准备闯进病房前停下脚步做了几个深呼吸。我从包包里拿出小镜子整理头发,再取出手帕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顺便检查一下刚买的白色连身洋装是否整齐,然后清了清喉咙敲响病房的房门。 「小……」 正当我想喊出他的名字时,却感到有些犹豫。虽然因为小时候的习惯才一直叫他小九,但这样说不定有点幼稚。话虽如此,我总不能继续叫他贱贱。之前只是为了模仿军团的「春野」才这么叫他,何况他真正的名字根本就不是葛见。 「那个……我可以进去吗?」 我苦恼了一下后朝病房里说道。「啊,是雪野吗?进来啊。」病房里传来他温和的答覆。我也有一阵子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嘴角不自觉在放松的脸上扬起。我拉开门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躺在床头调高的病床上的他── 「小雪,你是来探病的吗?」 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玫瑰。她手里握著一条用过的毛巾,花瓶里早已插著一束鲜花。她的动作莫名熟练。不对,让拥有治疗能力的玫瑰照顾他,再怎么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如此…… ──我根本没听说过这种事!我在心里暗自咒骂著。 「进来吧,请坐这里。」 玫瑰微笑著拉出病床边的折叠椅请我坐下,无法释怀的我照她说的坐在椅子上。 「……这是送给你的花……不过好像已经有人送了。」 我递出手中的白色大丁草。他看到这束花,脸上便绽放出笑容,伸出右手轻抚著包装纸。 「麻烦你了。谢啦,我很开心喔。」 他的笑容让我感到坐立难安,接著我的视线便在他匀称的手臂上停了下来。 「……身体,还好吗?」 现在的他眼睛和头发都恢复成原本的黑色,有如彼岸花般鲜红的颜色已消失无踪。如今他看上去就是个和常人一样平凡的存在。 「嗯,最近有玫瑰照顾我嘛。」 「……喔,是、是这样啊。」 玫瑰到底照顾他几天啦?她每天到底待在这里多久啊?我的情绪不由得有些浮躁,于是假装检查身体状况碰了碰他的右手。在爆炸中断裂的右手,竟然能像现在这样完好如初的复原。 「右手指现在还有点不适应,不过也就只有这点问题而已。说起来,未来的技术还真是厉害呢。」 他天真地笑著举起右手,透过日光灯的光线观察著。 事实上,这种治疗和他所谓的未来技术并无关连。就算是在二〇三六年,光靠他自己体内的化学物质根本不可能将连骨带肉和神经彻底消失的手臂恢复原状。而他的肉体构造究竟为何,如今仍然是丧葬局的机密,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这也不是我现在该提的事情。 「对了,我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呢,所以我的本名究竟叫什么?」 「咦?你没想起来吗?」 「嗯。雪野的事情……能够想起来应该算是心脏的功劳吧,但其他的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喔,这样啊……」 心里有股开心却又复杂的感觉。我实在无法断定这对他而言究竟是系绊还是枷锁。 「医生也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只叫我先专心静养,思绪不可以太混乱。算了,最近的确发生太多事了。记忆被军团控制好像让我的大脑太疲劳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我。 「所以我也一直没问,可是……如果只是告诉我本名应该没关系吧。」 他轻轻歪著头等著我的答覆。我点了点头开口对他说: 「你的名字……」 说出十多年没提起过的名字,声音竟有些发抖。许多回忆在脑海里交错,让我差点湿了眼眶。 「叫做九泉陆……大家都是这么叫你的。」 「……喔~~这个名字好难念喔。好像不太习惯呢。」 不过他对这个名字似乎没有太多感触,反而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发表自己的感想,或许他对过去的生活没有兴趣吧。我不清楚现在的他在本质上发生了哪些变化,所以我觉得很害怕,害怕因为我的关系,似乎已经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情况发生。我总是有这种感觉。 「九泉……陆哥哥。这样啊。」 玫瑰似乎察觉到了一言不发的我的心情,于是用爽朗天真的语气说道。多数葬花少女多少都有悲惨的身世,玫瑰想必也经历过这些,毕竟这个温柔聪明的女孩对人的情绪是很敏感的。 「这么说,我也不能再叫你葛见哥哥,得用本名称呼你了对吧。」 九……泉……玫瑰轻声念完后便微微嘟起了嘴唇。 「嗯~~真的很难念耶。」 「我也是这么想,这个名字怎么念都有点不协调呢。乾脆直接改成『葛见陆』怎么样?应该说这样叫,我还觉得比较习惯呢。」 「嗯~~这样啊……啊,对了。那就直接称呼名字好了,我可以叫你陆哥哥吗?」 「什么!」 玫瑰这番话让我吓了一跳,但他似乎没多想什么,温柔地笑著说: 「要这样叫也可以。对了,我之前就在想,其实你不对我用敬语也没关系啊。」 「敬语就像是我的口头禅,改不了喔。还是说,你要让我接受这份好意……直接叫你陆呢?」 「玫、玫瑰,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没礼貌呢?」 「哪有这种事啊,我也是直接叫她的名字啊。不过,说不定会和玫瑰的形象有点不搭就是了。」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无所谓,连玫瑰看到都开心地露出微笑。 「然后,那个……如果你不介意,请你在作战以外的时间别叫我玫瑰,改用我的本名绚音称呼我。」 「喔,原来你叫绚音──」 「可、可是,你不觉得两种称呼很容易搞混吗?所、所以,就像以前一样叫玫瑰不就可以了吗?」 「会吗?我想应该不至于吧?和有三种称呼的小雪比起来,陆记我的名字简单多了,对不对?」 「玫、玫瑰!」 「啊,一不小心就这么叫了。这样子我还是会有点害羞呢。」 说著,她双手捧著脸颊可爱地低下了头。 「……玫瑰,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小雪,怎么啦?你的表情好恐怖喔。」 「……我想,我和你是不是应该得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呢?」 「真巧呢,我正打算这么做呢。」 「「呵,呵呵呵。」」 我们微笑著盯著对方看。我很清楚这孩子一点也不迟钝。也就是说,刚才她一连串的 发言,我应该都可以视为她在向我宣战吧。 「你们的感情真好啊。」一点都不懂女人心的他只是笑咪咪地看著我们两个人暗潮汹涌的互动。接著,他忽然敲了自己的手掌叫道:「啊,对了!」 「雪野……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收起打闹的心态,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个……玫瑰,不好意思,你可以稍微离开一下吗?」 「……我待在这里会打扰你们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玫瑰苦笑了一下,便识相地点点头。 「……青梅竹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那我就去问问护理师还有没有花瓶能装小雪带来的花束好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拿起放在他膝盖旁的花束走向门外的玫瑰说: 「抱歉。」 「玫瑰,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 她摇摇头举起手中的花束对著我说: 「我只是卖个人情。要是你们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我一定会立刻向丧葬局报告!」 「等──」 「你们慢慢聊。」 玫瑰微笑著挥挥手走出了病房,留下我和他尴尬地看著对方。我轻轻咳了一下,化解尴尬的气氛。 「呃,我带了咖啡来……你现在喝这种饮料没关系吗?」 「嗯,刚才也喝过茶了,应该没问题吧。」 「喔,那就好。」 我把咖啡倒进病床旁桌上的马克杯里递给他。他伸出不太协调的右手手指勾住杯子上的握把,再用左手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因为没什么时间放凉,所以可能会有点烫……怎么样?」 他缓缓地啜饮一口咖啡,像是回忆起种种往事般浮现了一抹微笑。 「真的很好喝。」 病房里再度陷入沉默之中,但这阵沉默却和一开始尴尬气氛不同,而是充满沉稳安详的氛围。 此时我才终于有他回到自己身边的感觉,这种安心感填满了我的胸口。他的灵魂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他,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青梅竹马。 「抱歉,很多事情……都让你为我担心了吧?」 「干嘛在意这点小事啊。」 我摇摇头开口问他: 「所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因为在那之后我们也没有好好说过话,所以……我应该只是纯粹想和你独处而已吧。」 「啊……是、是喔……」 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没让表情显得太开心。虽然自己在一团混乱中对他告白,但正因如此,我才会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虽然在和艾莉丝作战时他应该是给了我答覆,可是我完全弄不清楚那到底算是友情,还是我所期待的恋爱情感。但我总不能直接问他吧。然而要是我吃醋了之后才发现自己会错意,我可没有自信能重新站起来。 正当我独自为此烦恼不已时,他低头望著杯子里的咖啡表面开口问道: 「蝶蛹,最后怎么样了?」 「艾莉丝被消灭后,蝶蛹外墙的顶部因为无法抵抗重力而崩塌。可是其余的部分……也就是高度超过旧东京都厅、高达三百公尺左右的外墙并未消除。感觉上现在还在讨论该怎么将里头的居民带出蝶蛹外,毕竟居民不是只有几个人而已,而是以十万为单位的人数……阿久津他们也还没……」 「意思是说,现在能离开蝶蛹的人,就只有我和雪野你们这些葬花少女吗?」 「嗯……」 「原来如此。那么其他人还要多久才能从蝶蛹离开?」 「其实……在那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昏睡中。」 「什么?」 「我在丧葬局调查后才知道,军团所使用的洗脑魔法好像是很强大的魔法。在不断释放魔法的艾莉丝遭到消灭后,洗脑就突然中断,对居民的大脑造成了极大的负担,所以才……」 「怎么会这样,他们没事吧?」 「没事。」我摆摆手对脸色大变的他说道: 「经过检查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他们真的只是睡著了,所以这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大家一定都会醒过来的。」 「这样啊……太好了。」 「不过,麻烦的还在后面呢。」 「也对。因为他们醒来后就得像我一样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了嘛。」 「他们的确是如此,但是小……」 我立刻收回差点说出口的小九,赶紧改口: 「你也一样……我想正式公文之后就会送到这里,不过你听说了上级对你今后的处置吗?」 「嗯。」 他点点头,随后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好像不是要我当实验大体或样本,而是把我视为战力之一的样子。就以葬花少女的身分……话说,我可是男人耶。随便,反正就是这样。」 「行动代号也跟你说了?」 「说过了。好像是渡鸦。应该就是乌鸦之类的吧?毕竟我进入死神模式后就一身黑,反正这代号也很好懂。怎么说呢……直白吧?」 「没错。你的代号并不是来自于格林童话的乌鸦,似乎是取自为白雪公主的死去感到悲伤的动物而来。」 「原来如此。」 他喝乾了微微冒著蒸气的咖啡,像是感受著口中韵味似的闭上双眼,接著忽然歪著头问我: 「从格林童话里取行动代号是丧葬局的惯例吗?」 「算是。代号会随时期不同而有英文或德文的分别,不过典故都是格林童话。」 「但是,为什么是格林童话呢?不只是名字,就连你们的外表和能力都有些相似。雪野看上去就是白雪公主,玫瑰的荆棘是睡美人的故事吧?难道没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因为被称为白雪的我是最早的葬花少女。而且从那之后,格林童话就成了类似葬花少女格式的存在。」 「葬花少女格式?」 「嗯……说得具体一点,就是在我体内被植入军团的因子时,必须为在自己身体里诞生的另一个可能性选择明确的形象。」 「另一个可能性?」 「嗯。如果不为这个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军团的自己找寻明确的形象固定,就无法顺利让军团的因子融入体内。所以为了统合各种不同的思绪……我就用了自己最喜欢的白雪公主。」 「……的确,自己是谁的暧昧问题实在是太哲学了。虽然说我思故我在,可是要在存在彻底改变的过程中不迷失自己,如果对目的没有相当强烈的自觉是很难办到的。」 而正是利用这股强烈的自觉改变自己的他,居然一副事不关己地感叹著全体葬花少女的转变过程。这种感觉真的很奇特。 「现在说起来很容易,但在那之前没能得到解答的问题,却在我对白雪公主的憧憬与军团的憎恶之下,人类才首度克服那道难以跨越的高墙──此后,葬花少女的概念似乎就和格林童话结合,成为一套固定的形式。不管在任何领域,首次获得成功的案例就会营造出固定的形象,这就跟想飞上天空的人类便会模仿鸟类翅膀的道理一样。」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出现格式啊。这就叫做百闻不如一见吧。有没有参考的范本在理解上……应该说想像上就有很大的差别了呢。」 「没错。某位丧葬局的研究人员就曾说过,为实质上是军团仿制品的葬花少女披上格林童话的梦幻外衣,日后刚好适合用来稳定葬花少女的精神状态。总而言之,葬花少女之所以拥有格林 童话的外表和能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听完我的说明后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随后便爽朗地笑著对我伸出右手。 「那我得正式跟你打声招呼才行。往后还请多关照,小雪前辈。」 「少说蠢话了。」 在回嘴的同时我也为此感到不安。以葬花少女的身分参与作战,就意味著从今以后他还是得继续和军团战斗。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态度却还是这么散漫。还是说,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想让我太担心吗? 可是,我还是选择将这沉重的思绪藏在自己心里。即使我开口问他参战的理由是不是我造成的,不管他给我什么样的答案,也一定不会苛责我吧。一定是这样,他就是这样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应该问他这个问题。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我的错,无论他想为我找什么理由开脱,责任终究是在我身上。所以默默接受这一切,把这份罪恶感藏在心里,也许就是我唯一的赎罪方式。 「……你还要再喝点咖啡吗?话说回来,小……你还要住院多久呢?如果缺什么,我也可以帮你带咖啡以外的东西来呀。」 我将水壶递给他之后,才正要点头的他突然歪著头问我: 「对了,从刚才你就一直用『你』叫我呢,这样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啊?」 「什么叫好好跟你说话啊?」 「用你喜欢的称呼就好了吧。」 「可是贱贱是军团的春野取的绰号……」 「叫小九不就好了?」 「在、在其他人面前那样叫你……不觉得很丢脸吗?」 这是小时候的绰号。现在再这样叫就有点幼稚──甚至有点像白痴情侣对彼此的昵称,所以我才不想用嘛。特露德那家伙一定会乐得跑来嘲笑我一番,这就是她的本性,说不定还会跟著叫他「小九」呢。不管怎么样,我绝对要避免这种事发生,因为能这么叫他的就只有我而已。 「会吗?那不然叫我陆不就得了?我也想早点习惯自己的名字。」 「是、是吗?」 我从没这样叫过他,所以突然被他这么一说反倒紧张了起来。直接称呼对方名字不是只有情侣间会做的事吗? 「知道了。反正也没其他称呼了,就叫名字吧。名字……」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小九……」 不是这个。要叫他陆,陆才对。 「小……ㄌㄨ……ㄌㄨ……ㄌㄨ……ㄌ、ㄌㄨ……」 「你是铃虫吗?」 「少啰嗦,贱贱!」 「雪野!水壶太危险了。冷静点,我是伤患啊!」 「我不管!都是贱贱的错!」 他闪过我高高举起的水壶,害我用力过猛摔倒在病床上。 「为什么你老是要躲开啊!」 「被那种东西打中的话,我出院的时间就得延后了吧!」 我摔倒在他所躺卧的病床上。由于病床床头已经升起的缘故,所以我们的姿势还不至于到下流的地步,但两个人在病房里贴在一起,还是不太好看。 「啊,对、对不起。」 我赶紧从病床上起身,然而他的手阻止了我的动作。他像是在感觉我的身体似的紧紧抱住我,让我吓了一跳。 「等、等等,你在做什么?」 什么事情都是要讲求顺序的。即使在我们交换过算不上婚戒的心脏以后,也许就没有什么顺序可言了。而且在法律上来说,都是在二〇〇三出生的我们早就已经是成人了,所以也不会有年龄的问题,可是这种事还是太早了。 「那个……现在会不会太早了……!」 在我陷入混乱不停挣扎时,他的手掌轻抚著我的头。 「抱歉,雪野。」 潜藏在声音里的沉重语气让我停止了挣扎。 「你一点都没变啊……都是因为我,才让你没办法长大吧。」 「真是个笨蛋。」我听著他哽咽的声音,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附著在他硬质毛发上的医院药水味跟著扩散开来。 「我都跟你说过……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了。」 我们深藏在心里的罪恶感,永远都不会消失。 只能和如同结婚戒指般套住自己的无力感度过往后的人生。 「嗯。」他像孩子似的轻轻点头回答。我们像是要确认彼此体内的心跳声般紧紧地靠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拉开。 「哈啰,葛见你还好吗?」 「特露德你真是的,这里是医院喔。请你安静一点。」 接著,走进病房的两人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才惊讶地对我们说道: 「……你、你们在做什么啊?」 「哪、哪有,什么都没做啊。对、对吧。」 「对、对呀。」 特露德看著急忙分开的我们,立刻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戏弄我们。 「哇喔,好可疑喔。打扰两位了吗?你们刚才打算做什么呀?要老实地跟姊姊交代清楚喔!」 「……虽然受体能听见你们两个的声音,但没想到你们的姿势居然这么伤风败俗。小雪,我刚才说过要是发生什么事就会立刻向丧葬局报告吧。」 「玫瑰,你刚才偷听我们说话啊!」 「我、我们才没做什么呢。只、只是在站起来的时候跌倒而已──」 我又没说谎,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发红的脸颊还是背叛了我的心。 「真的吗?再不从实招来,我就要加入战局喽!」 「喂!你给我等一下!」 特露德尖声嬉闹地笑著一把抱住了他。 「请你不要这样。」 在我正要过去阻止之前,玫瑰抢在我的前面拉开特露德。 「要是连特露德都加入,不就变成一场混战了吗?」 「嗯?混战是什么意思啊?该不会连玫瑰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立刻赏了越来越烦人的特露德头顶一记手刀。 「你们两个别再吵了,这里可是病房啊!」 「真是的,小雪才是最啰嗦的人啦。」 特露德嘟起嘴巴逃离了病床。正当我气呼呼地站在病房里时,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碰了我的手。 「啊,对了,雪野。」 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过去,在耳边轻声说道: 「虽然有点晚了,但我已经回到雪野的身边了。」 真实感从他触碰我的地方源源不绝地涌出。 我总算在二十年后,才相信自己已经把他带回自己身边。 「我还没对你说──我回来喽。」 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内心。 我抱著他不停地哭泣。 就像十二岁的孩子,像那时候一样。 「小九,你终于回来了。」 请你,别再离开我了。 葬花行动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可是赌上了一切呀。差点连白雪都赔进去了不是吗?」 封闭的房间里传来空调运转的低鸣,一名女子傻眼地看著男人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我们到此为止了。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出路,之前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吧?更何况我们还获得了出乎预料的成果啊。」 上头放著一台量子电脑终端机的灰色办公桌宽敞的桌面只是为了彰显这名男人的威严。女子坐在这张桌子上低头看著他。 「……他的魔法属性是『变换』吗?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呢。」 「嗯,毕竟能够构成葬花少女能力的,多半都是心灵创伤。」 「心灵创伤……白雪的『破坏』是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恶,野玫瑰的『振动』则是对鼓动的执著,特露德的『灼热』是对自己的──」 「嗯,没错。」 男人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必耐著性子听她做这些无意义的说明,她也不会因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 「至于渡鸭的『变换』则是想改变现况的强烈愿望,而他也削减了自己身为人类的可能性,让自己变成了军团。获得『变换』能力对我们而言是个大好机会,至少命运现在正朝著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 女子一言不发,轻轻叹了口气。 「而你,也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是他走错了一步,你驾驭得了他吗?」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定要成功驾驭他。可能性已经被改写,接下来只要让他遵照我们的意志行动就行。」 男人眼中闪耀著执著,平静地宣示: 「──为了我们的未来。」 序幕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只能将那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一丝生命残渣也不剩的乾瘪嘴唇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尽管到了现在,光是闭起眼睛依然能鲜明地回忆那一幕。自己亲眼目睹的她那最后的身影。同时也能回忆起那时的感情。悲伤、绝望、失望、憎恨、怨慰、愤怒、诅咒、祈愿、后悔。 如此,自己却无法回想起她活著时的模样。记不起长相,看了相片也想不起来。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论循著记忆再怎么追寻探索,总是通往深邃的空洞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都已经死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记忆,可是就连那记忆也损毁了。什么也不剩。全部。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谁来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救救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好痛苦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杀了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那家伙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 我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惊醒。 黎明甫过的蓝色光芒自百叶帘透出。撩起因汗水而服贴在肌肤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自床上起身。 又是一天早晨的开始。自己今天依然活著。将她弃置在过去,被她遗弃在当下。 这项事实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只能将那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一丝生命残渣也不剩的乾瘪嘴唇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尽管到了现在,光是闭起眼睛依然能鲜明地回忆那一幕。自己亲眼目睹的她那最后的身影。同时也能回忆起那时的感情。悲伤、绝望、失望、憎恨、怨慰、愤怒、诅咒、祈愿、后悔。 如此,自己却无法回想起她活著时的模样。记不起长相,看了相片也想不起来。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论循著记忆再怎么追寻探索,总是通往深邃的空洞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都已经死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记忆,可是就连那记忆也损毁了。什么也不剩。全部。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谁来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救救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好痛苦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杀了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那家伙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 我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惊醒。 黎明甫过的蓝色光芒自百叶帘透出。撩起因汗水而服贴在肌肤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自床上起身。 又是一天早晨的开始。自己今天依然活著。将她弃置在过去,被她遗弃在当下。 这项事实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只能将那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一丝生命残渣也不剩的乾瘪嘴唇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尽管到了现在,光是闭起眼睛依然能鲜明地回忆那一幕。自己亲眼目睹的她那最后的身影。同时也能回忆起那时的感情。悲伤、绝望、失望、憎恨、怨慰、愤怒、诅咒、祈愿、后悔。 如此,自己却无法回想起她活著时的模样。记不起长相,看了相片也想不起来。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论循著记忆再怎么追寻探索,总是通往深邃的空洞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都已经死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记忆,可是就连那记忆也损毁了。什么也不剩。全部。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谁来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救救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好痛苦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杀了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那家伙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 我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惊醒。 黎明甫过的蓝色光芒自百叶帘透出。撩起因汗水而服贴在肌肤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自床上起身。 又是一天早晨的开始。自己今天依然活著。将她弃置在过去,被她遗弃在当下。 这项事实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只能将那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一丝生命残渣也不剩的乾瘪嘴唇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尽管到了现在,光是闭起眼睛依然能鲜明地回忆那一幕。自己亲眼目睹的她那最后的身影。同时也能回忆起那时的感情。悲伤、绝望、失望、憎恨、怨慰、愤怒、诅咒、祈愿、后悔。 如此,自己却无法回想起她活著时的模样。记不起长相,看了相片也想不起来。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论循著记忆再怎么追寻探索,总是通往深邃的空洞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都已经死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记忆,可是就连那记忆也损毁了。什么也不剩。全部。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谁来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救救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好痛苦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杀了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那家伙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 我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惊醒。 黎明甫过的蓝色光芒自百叶帘透出。撩起因汗水而服贴在肌肤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自床上起身。 又是一天早晨的开始。自己今天依然活著。将她弃置在过去,被她遗弃在当下。 这项事实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只能将那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一丝生命残渣也不剩的乾瘪嘴唇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尽管到了现在,光是闭起眼睛依然能鲜明地回忆那一幕。自己亲眼目睹的她那最后的身影。同时也能回忆起那时的感情。悲伤、绝望、失望、憎恨、怨慰、愤怒、诅咒、祈愿、后悔。 如此,自己却无法回想起她活著时的模样。记不起长相,看了相片也想不起来。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论循著记忆再怎么追寻探索,总是通往深邃的空洞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都已经死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记忆,可是就连那记忆也损毁了。什么也不剩。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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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谁来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救救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好痛苦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杀了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那家伙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 我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惊醒。 黎明甫过的蓝色光芒自百叶帘透出。撩起因汗水而服贴在肌肤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自床上起身。 又是一天早晨的开始。自己今天依然活著。将她弃置在过去,被她遗弃在当下。 这项事实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只能将那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一丝生命残渣也不剩的乾瘪嘴唇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尽管到了现在,光是闭起眼睛依然能鲜明地回忆那一幕。自己亲眼目睹的她那最后的身影。同时也能回忆起那时的感情。悲伤、绝望、失望、憎恨、怨慰、愤怒、诅咒、祈愿、后悔。 如此,自己却无法回想起她活著时的模样。记不起长相,看了相片也想不起来。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论循著记忆再怎么追寻探索,总是通往深邃的空洞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都已经死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记忆,可是就连那记忆也损毁了。什么也不剩。全部。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谁来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救救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好痛苦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杀了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那家伙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 我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惊醒。 黎明甫过的蓝色光芒自百叶帘透出。撩起因汗水而服贴在肌肤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自床上起身。 又是一天早晨的开始。自己今天依然活著。将她弃置在过去,被她遗弃在当下。 这项事实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只能将那失去灵魂的空洞双眸、一丝生命残渣也不剩的乾瘪嘴唇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尽管到了现在,光是闭起眼睛依然能鲜明地回忆那一幕。自己亲眼目睹的她那最后的身影。同时也能回忆起那时的感情。悲伤、绝望、失望、憎恨、怨慰、愤怒、诅咒、祈愿、后悔。 如此,自己却无法回想起她活著时的模样。记不起长相,看了相片也想不起来。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论循著记忆再怎么追寻探索,总是通往深邃的空洞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都已经死了,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记忆,可是就连那记忆也损毁了。什么也不剩。全部。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谁来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救救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好痛苦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杀了我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那家伙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 我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惊醒。 黎明甫过的蓝色光芒自百叶帘透出。撩起因汗水而服贴在肌肤的头发,深深叹了口气自床上起身。 又是一天早晨的开始。自己今天依然活著。将她弃置在过去,被她遗弃在当下。 这项事实沉重得叫人难以忍受。 新人渡鸦 上午七点。 城市的天空中,几何图形遵循复杂规则组成的魔法阵屡次闪耀光芒。比火花更加短暂的光芒消逝后,为消灭敌人而击出的能量弹急速飞驰。 敌人数量一。与之对峙的我方包含我在内有四名葬花少女──虽然里头唯一的例外就是我这个男的──各自的职责是玫瑰指引战斗、小雪与特露德为助攻手,还有我这个名义上的队长。 空中两百公尺。这是我目前所停滞的高度。我并非用手抓著绳索,脚下也没有立足之处,更没有背著滑翔翼或靠著螺旋翼等装置停留于空中,而是单凭著自己的能力飘浮在半空中。 魔法。 经过数次的实战经验后,我渐渐熟悉使用魔法。当然,自从我得到魔法到现在只经过两个星期,自然还有许多有待磨练的成长空间,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几乎等同于使唤自己的四肢。 自腰间的移动武装溢出的黑色魔法粒子与循环全身的魔法带来不属于五感中任何一类的虚幻感觉。我凭藉这感觉操纵重力控制魔法,同时凝神注视。 在此我可将脚底下的新宿景观尽收眼底。循著一定的规则与秩序排列而成的欠缺生机的水泥丛林,但城市的中心彷佛出了什么差错似的彻底崩塌,向下凹陷。十天前,玫瑰藉由受体──魔法制成的通讯器引发共振使之崩塌的地点。以旧jr车站为中心直径五百公尺的范围内,只留下一大片惨不忍睹的灰色废墟,现在那个位置成了特别指定封锁区域,一般人无法任意出入。 『我是小雪。目标正朝特别指定封锁区域方向逃走。渡鸦,你那边的状况呢?』 伙伴透过受体传来的呼唤声,让我自废墟抽回注意力。 「没问题。」 我稍稍使劲握紧手中巨大枪枝型的攻击魔法媒介(好战者),如此回答。 『从你那边应该也能看见了。小心点。』 「了解。」 视野中,高度比我低二十公尺左右的下方,一面散布著蓝灰色魔法粒子一面飞窜的身影出现了。 「就是那个吧。」 那身影似人而非人。四肢的材质坚硬如金属,就身体长度而言手脚长得不符人体比例。两根形似翅膀的金属材质莫名物体自背部突出。下颚尖细,头部彷佛融化的假人般造型扭曲。毛发稀少的头上,一对没有眼白的眼球散发著诡谲的存在感。 军团。 这就是那群家伙的名称。我们的天敌。那些怪物在二十年前令人类几乎灭绝,而且数天前差点杀光了我们。 『我这里是特露德。喂喂~~渡鸦,需要我支援吗?』 「没那必要。接下来即将单人迎敌。」 回应通讯后,我朝著军团飞翔。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话说出口的同时,魔力粒子凝聚于背部,抽长形成四枚尖细的叶片形状。我身上没有其他葬花少女用于加速或维持平衡、转换方向等功能的背部装置,所以我藉由魔法粒子组成模拟的背部装置,藉此补足欠缺的功能。 霎那间,眼中的景色在速度中扭曲变形。照理来说,我现在的速度相当于新干线的巅峰时速,却没有感受到急遽加速时的冲击力。风速与空气给我有如在水中行走的难受感,但也仅此而已。也许藉由魔法来飞行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又或者这是因为我的肉体变质所导致。原因我不明白,但这些问题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杀死敌人,就这样。 「低等生物!乖乖让我们饲养不就得了,居然敢违抗我们!」 发觉我在追逐,军团一面对我破口大骂一面降低高度,在大厦之间穿梭并蛇行往四谷方向移动。 「不好意思啊,这就是所谓的攻守交替。」 我语气平淡地反唇相讥,划出彼此交缠般的轨道直追在后。自大厦旁飞过时震动的玻璃窗后方传来喝采声。「好帅──!」「加油啊!」「击落那家伙!」全都是对我们的鼓舞、赞颂与支持的欢呼声。 在短短两星期之前,军画与我们的立场恰巧颠倒。对人们洗脑并支配了这个城市的军团被视为人们的偶像而深受崇拜,与之为敌者则被视为意图消灭人类的敌人而成为憎恨的对象。为人类而战的少女们被视为怪物,成为众矢之的,有时甚至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我也曾经是被那种虚假的资讯欺骗的其中一个。」 追赶军团的同时,我喃喃自言自语。 「所以我绝不能原谅你们。」 至此,我在四周耸立的无数高楼之间追丢了军团。我佯装浑然不觉。那些家伙们的思路卑鄙,因此反而容易猜测。 『军团位置,东边二十公尺。将自大楼后方现身。』 玫瑰透过刺在蝶蛹各处的受体监视军团动向,随即联络我。 在我回答「知道了」之前,军团已经从我的死角冲出。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家伙喜形于色的气息,透露著确信会胜利的喜悦与即将击杀猎物的兴奋。 我朝著那位置转身。 军团正从上方瞄准著我,手中的手杖型好战者前端燃起光芒,光芒在一瞬间展开为魔法阵的图形。与目标争夺上方位置是空战的基本原则。同时我为了避免城市居民遭到波及,无法躲避军团的攻击。正因如此──我就等著军团这么做。我早就猜中那家伙会选择这样的手段。 「太慢了!」 军团展开的魔法阵射出贯穿我的魔法之前,更正,在军团的魔法阵完全展开之前。 在我转身的同时。 ──我举起枪,展开魔法阵,扣下扳机,枪口射出的黑色光球炸飞了军团的头部。 头部至肩部的部位全部消失,被击穿的残骸向上飞起。 光球贯穿军团后威力衰减,轨道的前端直指著晴朗的天空。 我听见群众发出格外响亮的一阵欢呼声。 「结束了。」 刚才我们随时都能击落那军团。然而只要射击方向有一点差错就会对城市带来危害,因此我们一直等著在建筑间穿梭的那家伙往上方移动。 「真是的,不要到处乱飞好不好。」 我一面发牢骚一面向上攀升,接住了往下坠落的军团残骸。这时,白头发的葬花少女赶到我身旁。 「……渡鸦,没问题吗?」 担忧地注视著我的是一双圆亮的红色双眸。纯白长发与白色服装,身上的移动武装与魔法粒子也是白色。她的代号是白雪,本名白峰雪野,是我的青梅竹马。 雪一般的发色与眼眸的赤红仅限于死神状态时,平常的她有著一般日本人常见的黑色头发与双眼。 「没事。大家也都没受伤吧?」 『我这里是特露德。我~~没~~事~~玫瑰呢?』 『我只是在远处指示而已,没问题。闲话家常先放一边,任务结束了。请尽快撤离该处。万一小雪和渡鸦的身分曝光了会很棘手,毕竟两位还有学生身分。』 我让视线往下挪,下方莫约三十公尺处有一群人在大楼屋顶上对我们挥手。刻意忽视感觉也不太好,我便与雪野一同挥手回应。刚才较为收敛的欢呼声音量倏地提高。 虽然我很感谢大家的声援,但他们的热情终究来自军团洗脑效果的延续。我们只是取代了军团当初为了自己建立的偶像地位而已。 那份难以言喻的不自在让我暗自叹息。 「对了。玫瑰,在这之后还要开会吗?就是那个类似检讨会的会议。」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毕竟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好像只需要我缴交报告。』 「是喔,那就好。等一下就要上学了,没那力气之后再参加检讨会。」 「等一下就要上学……好累……」 雪野稍稍打了个呵欠,搓揉爱困的双眼。今天早上我比闹钟设定的时间还早一小时就被叫醒,随即紧急出动。撇开今天不谈,这几天来为了击退军团的余孽,无论深夜或黎明照样不得安眠。 「难道没有援军吗?不把轮班稍微放缓一点,照这样迟早会撑不下去吧。」 我无奈地望著远方时,特露德前来与我们会合。 「别想了啦。上头就说要我们用现在的人数搞定。」 死神化之后,她的马尾呈现彻底燃烧后的灰烬般的浅灰色,移动武装的主要色彩是橘色,双眼也同样是橘色。 「真的很让人受不了耶~~话说,之前不是告诉我们什么只要破坏蝶蛹的核心就能让军团统统停止活动吗,那现在又是怎样?」 『据说理由是这样的──可能是为了方便管理人类,每位上层军团都被赋予了自我,藉此取得弹性思考的能力。在蝶蛹内身为最上位种的首脑消失之后,它们陷入行动停止的状态,但经过一段时日之后,上层军团各自判断再度开始活动。话虽如此,失去了担任主要首脑的艾莉丝后,它们似乎没有彼此合作战斗的智能。』 玫瑰以学校老师般的口吻解释道。 『遗憾的是……预测中特别指定封锁区内还留有大量的分离素。从分离素中新孵化的个体不会一开始就拥有上层水准的智能,因此无法预判会采取什么行动。所以直到让军团彻底灭绝前──』 「啊~~呃,这些道理我们已经听过了啦。」 特露德连忙打断玫瑰那好像会很长的说明。玫瑰口中的分离素有点类似军团的卵。就和害虫一样,卵的状态最为强韧,难以驱除。 「抱歉啦,玫瑰,我只是抱怨一下而已。话说……」 她叹了口气,橘色的眼眸将视线投向远方,苦笑道: 「我们几个两星期前虽然差点死在这里,但还是解放了这地方,多体恤我们一下有何不可啊?」 我和小雪、特露德三人一同注视著当初将我们封闭在此的蝶蛹外壳残骸。现在那残骸依旧有如环绕我们的牢狱般高高耸立。我问道: 「话说,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 两星期之前我们打倒了艾莉丝,也就是过去主宰这个人类饲育场蝶蛹的军团。于是,被关闭在蝶蛹内的人们重获了自由。 我原本以为事情会这样发展。 确实我们现在已经不再受到军团支配。然而,「受到军团洗脑并且摄取军团组织为食的人类,在身体上或心理上受到什么影响还不清楚,因此在厘清疑点之前为了防疫不能让他们离开蝶蛹遗址」,这就是外头──carpe diem政府的决定。据雪野所说,国家这样的组织架构在当下已经不复存在,所谓carpe diem似乎就相当于国家的替代品。 之所以得用似乎这个词,是因为目前仍然没有人详细告知我外界的真实情况。 也许是因为军团洗脑的后遗症吧,我几乎没有被饲养于蝶蛹之前的记忆。就连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是听雪野亲口告诉我后才终于得知。据说我被军团抓走之前就进入了冷冻睡眠设施,因此我对世界的认知仍然停留在西元二〇一五年,而蝶蛹内的时代景观与居民们的认知也在军团的控制下设定在二〇一五年。据雪野她们所说,现在的世界似乎实际上是二〇三六年,但因为一直待在「这里头」,其实我也没什么实感。 然而我却因为「在取回原本的记忆之前,为了不让你感到混乱,先限制你能获得的资讯量会比较好吧」的指示,目前有许多资讯仍然无法对我揭露。虽说既然丧失记忆的浦岛太郎是重要战力其中一员,顾虑其精神状况的确有其必要性,不过对我自己来说,毫不知情就被推向战场反而对精神卫生比较有害。除此之外,丧葬局似乎也还没拿定主意要怎么处置我这个身为特殊案例的葬花少女。 在我的请求下,丧葬局唯一愿意回答的是我家人的现况,但调查结果却是行踪不明。至少在carpe diem能掌握的名册上找不到。但因为我完全没有关于家人的记忆,因此我没有失去家人的实感,那回答也没对我造成任何打击。雪野似乎很担心我将来记忆恢复时,也许必须一口气承受现在感觉不到的多种打击。 言归正传。总而言之,我现在仍旧坐困蛹中。困在牢狱中,无法得知外界的真相让我不满。尽管待在我身旁的雪野让我安心许多,但是── 「感觉快累瘫了……」 我呻吟著趴倒在教室的桌面上。现在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校时间比平常更早了三十分钟。都是因为今天早上出现的军团,剩余时间不够让我睡回笼觉,但也不能回家打发这段零碎时间,只好提前到校。 「真是的,也用不著勉强自己来学校啊。」 听见雪野的说话声从头顶而来,我侧过脸投出视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绑好的两条辫子。我们现在都解除了死神状态,头发和眼睛变回一般常见的深色。雪野的衣服也不再是轻飘飘的偶像装扮般的服装,而是学校规定的制服。只有雪野那肌肤的白皙仍然不变。 「小九……啊。」 「嗯?」 「小……唔……我、我是说陆……」 雪野晶莹剔透的白皙脸颊浮现红晕,说出我的名字。 虽然她以前总把我的姓氏葛见改成贱贱,但最近没出任务时总会像这样直接称呼我以前的名字。不过,有时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孩童时的昵称「小九」,随后又赶紧修正。雪野明明在葬花少女之中也算是独具一格的特别人物,但不知为何在某些方面又显得有些儍气。 「要是真觉得那么拗口,就像之前那样叫我贱贱不就好了?」 我原本的名字叫九泉陆,一个念起来有点像绕口令的怪名字。不过我没有别人称呼我九泉时的记忆,如今也已经习惯日常生活中朋友们称呼我葛见,对本名也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一般来说也许或多或少会有些感慨吧,不过难得重新取回的本名现在只在雪野的口中有机会登场。在校内,大家就如同过去那样叫我葛见,而丧葬局的职员们基本上以代号渡鸦称呼我。 「那、那样才不行呢。那是军团给你取的绰号,况、况且玫瑰她……」 雪野鼓起脸颊含糊不清地喃喃说完,使劲甩了甩头,将话题带回原点。 「总、总之,那个……陆就算一天不来上学也不会有谁生气,找时间休养生息不是很好吗?」 虽然雪野显得非常害臊,但依旧坚持以陆称呼对本名没什么执著的我。也许她担忧著一直无法回想起过去的我吧。 「你、你在看什么啦!」 红著脸的雪野耍起脾气般再次鼓起脸颊。 「你一定觉得叫错名字很孩子气吧?」 「我哪有这样讲。我也不觉得雪野很孩子气……」 事实上,雪野的身体年龄就这么停留在孩童时代。大概是为了我而成为葬花少女之后──就这么永远无法成为大人。 「只是觉得……很小而已。」 我一面说一面感觉到胸口深处传来针扎般的痛楚。我撑起趴在桌上的上半身,雪野那平缓的胸口恰巧来到我眼前。 「你、你是说什么很小啦!」 对于「很小」这个形容词过度反应的雪野连忙举手按住胸口遮挡,如此叫道。 「不是啦,我说的小不是针对那个部位……」 「那、那你是说哪里小啊!你、你这色狼!」 雪野像是要赏我一巴掌,高举起手向前踏出一步。这时她的身子突然歪斜,脚边传「喀」的细微声 响。她似乎踩到了掉在地板上的铅笔,滑了一跤。 「呀!」 「喂喂。」 眼见雪野整个人往我的桌面栽,我连忙伸手撑著她的双肩。雪野晚了半拍才伸手抵住桌面重新站稳,鼓起了脸颊连连甩头。 「讨厌,为什么每次都躲开!」 「等等,刚才不是因为我躲开吧……话说为什么你老是这么笨拙啊。」 我感慨良多地说道。听了这句话,雪野蹙起眉心瞪向我。 「笨、笨拙……?」 解除死神状态的她在运动方面简直笨拙到让人无法联想她其实是与军团缠斗了长达二十年的强者。虽然我不认为她的运动神经迟钝,也许是因为长年来投身于战斗的经验,让她下意识以飞行状态为平衡感的基础,才会老是没注意到脚边的状况吧。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是真是假我也不晓得。 「够了!少废话!陆马上滚回家吧!」 「你也知道,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回家啊。来上学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嘛。」 带著学生的身分融入班级的我和雪野身负观察居民状态的职责。除此之外,我也希望能尽可能好好度过学生生活。朋友之间的关系虽说是在军团的洗脑下建立,但我也不想轻易舍弃。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得知雪野有个心愿──「想和小九一起成为普通的高中生」。 「……不过,出院之后还不到一星期耶,你太勉强自己了。」 因为担忧我的身体状况,雪野显得有些不满。 「说得也是,从那之后也才过了几天而已啊……」 在解放蝶蛹之后,我和她仍旧一如往常地来上学。不过校舍已经和以前不同了。由于以综合大楼改建而成的新宿校舍已经崩塌,原本位于那一带的国高中学校已经整合为一,转移至位于青山的旧大学校区。 蝶蛹的「核心」之前所在的地区由于地层变得脆弱,再加上大量的军团尸体散发著洗脑魔法的残渣引发了魔法污染。除此之外,埋在地底并未死亡的军团余孽也可能自废墟中涌现,在这三重因素之下这一带被指定为「特别指定封锁区域」,外围以黄黑条纹的封锁线与特殊车辆围绕,禁止闲杂人等进出。 我和雪野原本的住处也因为太过靠近特别指定封锁区域,所以我们两个都搬家到丧葬局准备的神宫前的公寓,包含附近的居民也是。 于艾莉丝消灭的同时陷入昏睡的居民们是在清醒之后展开了迁移。由于住家或店家位于特别指定封锁区域而失去所有财产的居民数量其实不少,但是先前受到艾莉丝眷养的人们原本拥有的私物就不多。更重要的是,托人们尚未摆脱长期刻印在脑海中「只要服从于葬花少女就能安心」的思考模式之福,并未引发严重的混乱。 「拿去,今天的便当。因为早上太急了……做得有点随便就是了。」 雪野小巧的唇瓣不悦地微微翘起,将便当袋递给我。 「不好意思。雪野也很累吧?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做便当喔。」 「啰嗦。少废话了,快点拿去。」 便当一如往常还是亲手制作。蝶蛹内的食物状况已经有所改善,我们现在已经免于食用来路不明的诡异肉块。尽管如此,雪野还是每天为我做便当带来学校。 「昨天你在研究所又被抽血了吧?我选了蛋白质和铁质比较丰富的菜色。」 她说著说著,又忿忿不平地深深皱起眉头。 「……一般来说,捐血抽了两百毫升之后也要休息一个月,一星期就抽两次太过分了。大家老是逼著陆勉强自己,陆又不是白老鼠。」 「没办法吧。毕竟没有人能代替我嘛。况且我会接受,是为了让那些打算把在蝶蛹生活的普通男生抓去当实验材料的笨蛋们闭嘴,条件就是这样啊。」 因为我是唯一身为男性又拥有军团能力的存在,同时拥有的战斗力也还算高,所以听说carpe diem政府似乎在催促丧葬局研究是否能用少年而非少女来制造战斗部队。 经过无数研究而建立的大前提──「能使用军团魔法的人,只有就生物而言尚未成熟的少女」,因为我的出现而瓦解了。carpe diem政府似乎因此怀抱著无凭无据的「期待」──在蝶蛹这样的特殊环境下或许能培育男性型的葬花少女,进而将蝶蛹内的所有男性视作后备战斗人员。 虽然丧葬局是专为对抗军团而发展的民间组织,但面对carpe diem政府时,并没有什么优势立场可言,若无法证明我是出自偶然的产物,那么对方就会不断要求以少年「制造」魔法使用者。 「嗯……陆和一般将子宫作为魔力产生器官代替品的葬花少女明明完全不一样嘛。况且男人无法使用魔法,在至今二十年内的研究已经清楚证明了。明知如此……也许他们仍然被上战场的应该要是男人之类的古老观念所束缚吧。」 「毕竟一开始我就得到了号称最强的白雪的心脏,又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习惯其魔力,并且吞食了军团,以前提条件来说算是非常特殊的案例。」 葬花少女是将军团的细胞制成的核心植入子宫而取得魔法,这是机密事项。同样的,我身体里装著雪野的心脏这件事似乎也是满重大的机密。不过…… 「丧葬局的研究者先撇开不谈,在carpe diem担任重要职务的家伙们一定也知道心脏的秘密吧?明知如此,为什么还提出这种要求?况且我成为葬花少女也才过了两个星期,不先观察我的变化就想利用其他男生做实验也太性急了。说穿了那根本只是人体实验吧。」 再加上没有其他葬花少女支援,也许外头的世界已经被逼入相当程度的困境了吧。尽管雪野说过外头还算安全,但那份安全也许相当脆弱。 「唉,总之我对于我现在究竟变成啥玩意也不是完全没兴趣,也不想看到阿久津他们变成实验材料。况且是我自己接受的。虽然是有点疲惫,但我觉得无所谓啦。」 「……我就是讨厌陆这一点。像这样,什么都想自己一肩扛起来……」 雪野像是要拂去盘旋在胸口的不安,眨了眨眼睛后垂下了那纤长的睫毛。随后她鼓起了脸颊,挥出手刀轻敲我的额头。 「反正我就是无法接受,之后我再直接找总司令陈情。」 总司令。这字眼不禁让我感到近乎抗拒感的不情愿,搔了搔脸颊。 「就说不用做到这地步嘛。」 我一面说著一面回想起一星期之前与他的「重逢」。 丧葬局是葬花少女队的主管机关。在我住院的期间,丧葬局的蝶蛹分局设置在旧警视厅本部厅舍。也许对于拥有军队性质的丧葬局而言,此处的构造比较合适吧。 出院当天的傍晚,我被叫进了那建筑内看似分局长室的房间。虽然事出突然,但请我务必前来一趟,总司令希望当面与我打个招呼──对方是这么说的。 在那氛围看似秘书的年轻男性指示之下,我在分局长室内等候。沙发的皮革表面毫无光泽,看起来似乎长时间未曾有人使用,感觉坐起来也不太舒适。更重要的是没人叫我找地方坐,于是我便站在房内环顾室内的装潢。墙面与天花板仍然隐约残留著出自军团之手的丝线。虽然蝶蛹内大部分的丝线都已经融解消失,但就像外壳仍然存在一样,在军团的所有痕迹消失之前据说仍需要一段时间。 在我被带到这房间之后大概两分钟,外头突然传来喧嚣的人声。 首先是十几人份的脚步声,随后房门开启。进入房内的仅有三位男子。看起来地位最高的成年人、一名文官气质的成年人,再加上身材精壮如军人的另一名成年人。都是男的。至于其他没有踏入这房间的人, 就气氛来看大概是随扈之类的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只好对著看起来地位最高的男人默默地端正站姿。从天花板上照亮室内的白色灯光洒落在他前襟的星章上,闪耀著大大的金色光芒。我想他八成就是丧葬局总司令吧。他身上那套不知是军服还是制服的胸前口袋上,绣著以英文字母「f」为设计基础的丧葬局标志。听说?并不单纯只是组织名称的开头,同时也代表了名为〈葬花行动(funeral for flowers)〉的军团歼灭作战计画名称。 尽管无人知晓这计画最终何时会成功,但这是人类非克服不可的难题。面对表情紧绷的我,总司令同样笔挺地站直了身子,随后说道: 「你就是小陆啊。长大了呢。」 并露出面对熟识对象才有的微笑。 「……嗯?」 也没经过自我介绍,那彷佛我们彼此认识是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有简直像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亲切语气。我为了寻找其理由而仔细打量他的外表。从外观来判断,年龄大约是刚过三十不久,身高相当高。看起来应该专司管理,身上肌肉不算发达。话虽如此,脂肪也算不上多。就日本人的标准来看,五官的轮廓较深、起伏较明显。表情彷佛学者般和缓平稳,但浑身散发的沉重压力与他总司令官的头衔彼此相符。 一言以蔽之,我没印象。 「不好意思,请问我们曾经在哪边见过吗?」 就年龄来看,他最有可能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因为我应该是在二〇〇三年出生,并未接受冷冻睡眠的人到了现在二〇三六年,年纪应该与他相仿吧。等等,如果真是这样,那句「长大了呢」不就说不通了吗?看著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总司令脸上带著苦笑说道: 「没印象也很正常。毕竟过去我只和你见过几次面,再说女儿和我一点也不像。」 「女儿……?」 「听说雪野受到你的帮助了。就立场上我不能以父亲的身分向你表达感谢,不过关于你救了战斗人员与蝶蛹一事,我想为此表示赞赏与谢意。感谢你。」 话听到这里,我回想起不知在谁的口中曾经听闻过的他的姓氏。 白峰。 不对,这不可能吧。年龄兜不起来。现在是二〇三六年。我经历了二十年的冷冻睡眠,当初与他相识时应该是我六岁时,所以那已经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如果他真是雪野的父亲,那么年龄至少也该跨越五十大关才对,他的样貌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你的疑问我明白,因为大家都有同样的感想。不过,我实际上并不像外表这么年轻,也有符合年龄的白发,只是染黑了看不出来而已。况且头发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问题根本不在头发的状况如何。我有自信并没有因为外表上的掩饰而让我误判年龄。光看肌肤年龄就已经太年轻了。手和脸也没有皱纹或明显的毛孔,角膜透明澄澈彷佛孩童。就连容易暴露年龄的指甲也完全没有壮年过后常见的发白凹纹,脸颊同样是红光焕发。我不管再怎么观察,都找不到我想像中雪野父亲该有的年龄特徵。 「……啊,该不会伯父之前也曾接受冷冻睡眠之类的──」 我找出了唯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试著问道。但我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在我发问之后,站在白峰身旁看似军人的男性打断了我。 「渡鸦,无论有什么私人关系,在这里他是长官,要以白峰总司令称呼。除此之外,请克制与公事无关的对话。」 年龄大约三十五岁。两鬓推高的精悍短发,散发著军人般锐利气息的削瘦脸颊。眼眶虽然大,但黑眼珠较小。颈部相当粗,肩膀和躯干也都精壮厚实,彷佛柔道高手的体型。说话音调低但流畅清晰,再加上锐利的视线带给我颇有年资的印象。 「唔嗯,说得也是。那么小陆,下次有机会再叙旧吧。毕竟彼此都有要事在身,我就先告辞了。不好意思借了你一点时间,因为我想亲眼看看成长后的你是什么模样。」 「那我也就此告退了。」 彷佛要中断白峰的说话声似的,一旁文官模样的男人挑起嘴角,就要转身离去。那无礼的态度就连身为学生的我也不禁觉得:「就一个大人来说这样好吗?」 「……别这么说嘛,三神监察官。与众所期待的新人建立感情不是也不错吗?毕竟他将来也会成为你妹妹的同事。」 面对三神监察官的举止,白峰苦笑道。他口中的三神监察官一脸厌恶地瞪著我。眼型纤长、下巴细长、身材削瘦的男性,年约二十五到三十左右,在这三个人之中看起来最为年轻。 「同事?我妹妹很快就会回到岗位上,届时你就不再是我妹妹的同事而是部下。在那之前,你就尽量享受这名义上的队长位子吧。」 简直瞧不起人的讨厌目光。我在心中悄悄给他取了「螳螂」这个绰号。 「白峰总司令,您该不会想告诉我们丧葬局坚持夺取蝶蛹的成果就是这小鬼头吧?消耗了大量预算与人才,成果却是二十万名的难民与一个小鬼,这笑话可能超越幽默的界线了。希望您别让我们太失望。」 「监察官。我无意冒犯,不过光是救出二十万名居民,对我们来说不就已经是充分的收获了吗?况且他将来也有可能成为宝贵的战力,更重要的是我们再度取得了新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难道这样还有什么不够的吗?」 结晶型立体魔法阵?那是什么玩意儿?虽然我心中这么想,但当下气氛似乎不容许我开口插嘴,于是这名词我听过就忘了。 「收获必须与付出相衬。我们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而提供资金,并不是提供给您作为消遣,也不是在办慈善事业。如果您想要的是纯粹的奉献,何不乾脆向宗教团体寻求协助?不,你们所厌恶的『第四世界』在交易上反而还比较诚实。」 螳螂恣意拋下自己想说的话,头也不回快步走出房间。我愣愣地注视著那背影消失后,对白峰问道: 「……那个,请问刚才那个感觉很差的人是哪位啊?」 「丧葬局的主要出资者,凯洛斯集团会长的孙子。虽然令人汗颜,但无论世界陷入何等危机,要让组织运作永远需要资金。」 「……现实世界还真是不容易呢。」 我耸了耸肩同意后,他也同样对我微微耸肩。 「的确。虽然在电影或小说等作品中,人类面对存亡危机时会抛下利害、团结一致,但现实中可没这么容易。人虽然不能光靠面包就活著,但没有面包就活不下去,同时能得到的面包永远也不嫌多……不好意思,让你听我发牢骚。」 牢骚。白峰虽然这么形容,但那口吻听起来只像在叙述理所当然的事实,近似于无可奈何的达观。随后他微笑似的微微挑起嘴角。 「唉,面对三神监察官时虽然没必要特别谄媚,不过也别故意触怒他,想办法敷衍过去吧。」 「我明白了……啊,对了。刚才他好像说我是队长之类的,那是什么意思?」 我向他确认这是不是因为什么误会。在这个当下,我的实战经验就只有与艾莉丝的那一战。我不懂把雪野等人摆在一边,将一个几乎等同于门外汉的新人放在队长位置的理由。听了我的问题,白峰的视线一瞬间扫过手表,喃喃自语「再三分钟左右应该可以吧」后回答: 「虽然尚未正式任命,但我们目前已经预定安排你在蝶蛹内工作。原本身为首脑的个体已经被你打倒,但还有余孽不断出现啊。现在仍暴露在军团威胁下的蝶蛹居民们心中怀抱不安,我们打算藉由男性型葬花少女新登场这样的一出戏码来纡解那份不安。为了强化演出效果,把你设定为队长──也就是主角会比较好 。除此之外,你对蝶蛹内的地理环境也算熟悉,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资格吧。」 「演出效果……光靠这样就能纡解不安吗?」 「人总是需要心理的依靠。居民们过去视为心中支柱的艾莉丝已经不存在了,需要有人填补那个位子。」 艾莉丝的替代品。老实说我并非全无厌恶感。然而蝶蛹的居民对那些偶像们的依赖以及自此衍生的安全感,对他们而言是必要的吧。 「……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什么都愿意做。不过与其依靠这种小把戏,不是应该先让里头的居民到外面避难吗?如果蝶蛹内还有许多残余军团,不是更应该赶紧疏散?」 「让记忆仍有障碍的二十万居民同时疏散到外界会引发什么事态,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怎么能把大家关在军团时常出没的地方……」 「这一点我也明白。然而,在我们确定众人可能适应外界之前,别恣意改变现况也是为了当事人好。至少在心理辅导全面结束之前恐怕是不可能……你的脸上写著无法接受呢。」 「没办法啊。要我的朋友们在军团肆虐的牢笼中生活是哪门子的玩笑啊,要我模仿军团设立的系统也同样讨厌。」 说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 「……不过,无论我现在心中有多少不满,也只能接受这工作了吧?」 我在情感上当然无法接受,不过也能理解他提出的手段应该是正确的。蝶蛹的居民几乎等同于难民。可立刻接纳二十万难民的场所,就算日本仍旧是当初我所知的日本,也同样找不到这样的地点。 「谢谢你这么懂事。虽然目前的方案治标而非治本,但现在的我们若要真正拯救那二十万人,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首要问题。希望你执行任务时将这一点铭记在心。」 「……我明白了。」 既然这样,那就得靠我来守护这个城市。我紧握拳头,指甲扎进掌心之中。 我回想起击杀艾莉丝的那一天,与雪野一同仰望的真正的天空色彩。那鲜丽亮眼的蓝色,一直伴随著兴奋留存在我的胸口。那正象徵了我们已经自军团的支配中解放,同时也代表了我就真正的意义来说重新取回雪野这名少女的那一瞬间。这座城市的壳已被打破。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么剩下的当然也不能虎头蛇尾。 面对著咬紧牙根的我,白峰悠悠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有个问题。在你的认知之中,怎么定义『未来』这个名词?」 他突兀地如此问道。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困惑的同时,略作思考。在这与军团长期战斗的世界现况中,至少不会是国小校刊中写的那样只有积极正面的想像。 「虽然只是老生常谈,我认为应该是……要努力争取的事物吧。」 「换言之,你的感性认为这是普遍的想法喽。」 「请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是要估测我的价值观吗?」 如果是这样,我直接引用大家常说的话也许是个没意思的回答吧。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试探你。不过你是我们历经一场严苛赌局才得到的肩负人类命运的人物。所以了,问题的出发点单纯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 那听起来像戏剧一样的夸张字眼让我不知该如何反应。也许这代表了他对我的期待有多深重吧? 「况且你也是雪野所选的人。」 他别有所指地提起了雪野的名字,让我不由得面红耳赤。究竟有多少相关的资讯向上报告到他那边呢?看著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我,白峰再度露出笑容说道:「接下来就拜托你了,鬼嶋。」随后他便拍了拍那军人般的男性肩膀后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名叫鬼嶋的男人。 「……真是的。」 鬼嶋那凶恶的脸庞在苦笑中融化。那与其说笑容,感觉更像无奈的另一种表现。 「我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吧。我叫鬼嶋达则,丧葬局战略作战部,职位是部长。现在转任到这里担任分局长。」 我握住他对我伸出的手。那手掌大而厚实,尽管隔著衣物也能一眼看出底下那历经千锤百炼的身躯。与摔角选手或健美先生那种具有表演意义的肉体显然有所不同,是实战用的精实体格,在军团支配的蝶蛹内可说是相当罕见。 「请多多指教。」 「嗯。」 鬼嶋用大树般挺拔的姿势站在原地继续与我交谈。他似乎完全没打算用旁边的沙发。看他那副强韧的肉体,我或多或少能猜测他大概连想都没想过吧。 「你这家伙加入葬花少女队后必须理解的事项堆积如山。」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别人称作「你这家伙」,我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丧葬局是对抗军团的战斗组织。虽然我原本就认为性质上应该带著几分军队的气氛……看来真如我所想,上下关系似乎很严谨。 「堆积如山?」 「没错。不过与战斗相关的都得直接在实战中习惯,所以今天首先要给你这家伙的是这玩意儿。」 鬼嶋将刚才摆在地板上的大型纸袋递给我。我在他的指示下打开,发现里头装著质地厚实的潜水服般的衣物。 「……请问这个是?」 「战略课使用的防护服之中最轻盈的类型。渡鸦在死神化之后服装也没有变化,对吧?实际上,你的防御力在具代号的葬花少女之中可能算是较弱的一类。虽然杯水车薪,不过总也比没有好吧。」 「我没有直接被攻击打中过,实际状况如何我也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战斗时我要穿上这个?」 「还要更衣的话无法应付紧急出动。以防万一,你要随时穿在制服下。」 「咦?那体育课的时候要怎么办?大家都在同一间更衣室换体育服耶。」 不晓得背后原因的同学们见状,应该会误以为我正在尝试莫名其妙的减重方法吧,铁定会招惹不必要的注目。 「嗯,这些问题就靠临机应变自行解决吧。」 「什么临机应变……啊,对了,我死神化之后不用把脸遮住吗?」 葬花少女对这里的居民而言就是偶像,不但深受众人注目,照片等资料也会未经本人许可制成周边商品。这样的人物,有办法自在地过著校园生活吗? 「现在蝶蛹内一共插著数万根野玫瑰的受体,这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住院时听玫瑰本人提过。」 受体是玫瑰施展魔法时的媒介,自受体释出的震波不只能用来通讯,也能产生催眠或治疗的效果。 「虽然对蝶蛹的居民们不太好意思,不过我们目前藉由受体的认知控制能力,让居民们将渡鸦的长相误认为丧葬局设定的角色形象。这是为了保护葬花少女的机密而必要的措施。白雪与特露德也一样。」 「咦?所以说,在蝶蛹的居民们眼中,我们看起来是别人?」 「就是这样。除了你之外的葬花少女只有脸部,而你则是包含服装都会被误认为我们所创造的形象。据说是这样。」 「据说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因为我没有实际体验过认知受到控制的感觉。」 「原来如此……那这样就算上课途中突然紧急出击,穿著制服直接死神化也没关系吧?啊,不过这样制服应该会破吧……」 虽然死神化并不会对衣物造成损伤,但我不认为经历需要紧急出动的状况后能让一身制服也平安归来。就算不至于破洞,也会磨损得很快吧。 「用不著操心。丧葬局已经准备了备用制服。当然,便服和内衣裤也不例外。」 「咦,连便服和内衣裤都有 ?」 我想这部分不该是由别人替我准备吧。 「没错。而且那些是我帮你选的,应该已经送到你的新公寓了。这样你就能放心战斗了吧?我会声援你喔。」 面对心中一股不安油然而生的我,鬼嶋露出雪白的牙齿哈哈大笑,使劲连连拍打我的背。 「……那个大叔,都什么年代了还给我兜裆布。」 提起总司令,让我同时回忆起了鬼嶋的魄力。我愣愣地看著教室窗外的景致,喃喃说道: 「而且居然还偷塞了几件女用内衣,被雪野发现时差点让她抓狂啊。可恶。长那副德性开那种玩笑,谁看得出你是在搞笑啊,别闹了好不好?」 我刚抱怨完,恰巧在这时隔壁座位的相马来到了教室。他推了推眼镜用关心的眼神打量著我。 「喂,葛见怎么啦?你看起来很憔悴耶。哦,春野同学也在啊,早安。」 「早安,相马。」 在我缓缓抬起脸的时候,相马已经与雪野一如往常地道过早。 雪野因为诸多原因,在蝶蛹内使用「春野」这个名字。和我的姓氏葛见一样,都是当初蝶蛹内军团设定的假名。不只我们,生活在这里的所有居民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名,就像过去的我一样。 「啊~~……没什么,只是熬夜打电动……」 看著两人的脸庞,我随口说出刚才浮现脑海的藉口。 现在还不能告诉他真相。虽然我把相马当作好朋友,但要是泄漏被指定为机密的情报,会让相马本人也遇上麻烦。 「打电动喔……真让人吃惊,葛见你神经比想像中还大条耶。」 「我哪里神经大条了啦。」 我把这句话当成打趣一笑带过。但仔细一看,我发现在相马被镜框遮住的眼眶下方透著瘀青般的黑眼圈。 「……相马,你该不会昨天没睡吧?」 「与其说没睡,不如说睡不著吧。应该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静不下心吧?之前保护我们的蝶蛹外壳的顶部也消失了……而且听说今天早上军团又出现了不是吗?还有传闻说葬花少女大部分都在疗养中,更没想到队长艾莉丝居然会被打倒。虽然说起来有点丢脸,不过我真的很怕啊。在这之后,这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相马……更正,这里所有的居民目前仍然认为蝶蛹是「为保护人类不受军团侵犯的蛹」。军团对他们施加的洗脑至今仍未解除。不,正确说法应该是丧葬局故意维持现状吧。就像居民无法正确认知葬花少女的容貌,为了避免发生恐慌,透过散布于蝶蛹内部各处的受体对所有居民施加轻微的催眠,维持过去军团的部分洗脑效果。 虽说就这样接手军团所打造的舞台的确令我不情愿,但如果超过二十万的居民发现真相并陷入恐慌,事态将无法收拾。过去相信的事物全部都是虚构的,而且过去曾经长期接受军团的诡异实验──知道这样残酷的真相后还能维持正常精神状态的人恐怕不多吧。所以丧葬局采取的方针是一段时间内先维持现状,之后再渐渐公开资讯。我虽然心里明白,但终究无法全盘接受。现在朋友们仍旧相信军团创造的谎言,看了还是让人不太愉快。 「……不好意思啊,相马。」 我按捺不住,喃喃说道。 「喂喂喂,为什么葛见要道歉啊?」 「这个嘛……没有啦,因为我神经大条还在打电动嘛……」 什么跟什么啊?相马笑著这么说道。我也想以笑脸回应他,却挤不出笑容。那时我原本深深相信只要击杀艾莉丝,大家就能得救。 然而,现实与我心中描绘的未来截然不同。 「别想太多了,小……陆。」 话说到一半连忙改口的雪野把手掌轻轻搁在我肩头。 「相马,军团的事你不用操心啦。还是有一群人正为了这件事而努力。」 「说得也是,春野同学。我要信任葬花少女们才可以啊。不过反过来想,因为蝶蛹的顶部消失了,至少也让我知道从这里看见的天空是蓝色的,还有外面的空气没受到污染。葬花少女在外头肯定也正为了大家努力吧。」 「是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雪野经历了二十年的战斗。听说玫瑰也投身于战斗大约十年了。无论我们当下置身于何种状况,的确有这么一群人为了人类长期奋战。 「说到葬花少女──」 相马喃喃说著,摘下眼镜擦拭。 「代替疗养中的艾莉丝而登场的新人们似乎满骁勇善战的。特别是那个……好像叫渡鸦?大家都说渡鸦在这四天内就击杀了九只军团。」 「啊,嗯……听、听说是这样没错。」 从友人口中听见我的代号,我不由得挤出嘴角抽搐般的笑容。就在这时,另一名友人阿久津也加入对话。他没有先放下书包,而是一直线走向我和相马的座位。 「早啊~~欸欸,刚才我听到渡鸦这个词,你们在聊那家伙的传闻?那你们有看到今天早上的战斗吗?」 「咦?今天早上是在四谷那一带吧。阿久津你跑那么远去看喔?」 「没有啦,只是刚好有人在网路上直播啦。渡鸦啊,一炮就击坠军团了喔,超厉害的耶!」 「哦?那还真是厉害。不过对身为葬花少女死忠粉丝的阿久津来说,男人也同样在你的守备范围?」 「那家伙果然是男的啊……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嗯,至少就我看来,应该是男的没错。」 「不过啊,葬花少女队里头有个男的不奇怪吗?明明就不是少女嘛!根本是后宫状态嘛!感觉就很诈!」 先不提这些评语,阿久津已经愉快地接受了这位超乎想像的例外队员,也很享受当下的状况。总而言之,没有反感就谢天谢地了。我没参与对话,但一旁的雪野对两人提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我问一下喔,阿久津和相马觉得渡鸦怎么样?」 「这个嘛……」 阿久津和相马对看了一眼,说出直截了当的感想: 「嗯~~?虽然出现一个男的是让人有点不爽啦,不过反正他也很强啊,有什么不好?毕竟葬花少女真正的职责不是给大家看的偶像嘛。我还满喜欢的啊。虽然登场时穿得一身黑,感觉有点像反派就是了。」 虽然阿久津说渡鸦穿得一身黑,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刻意选择那样漆黑的服装。真要说的话,其实我常常穿著阿久津熟悉的学生制服战斗。尽管如此,他会误以为渡鸦总是穿著一身黑衣,应该是因为玫瑰的魔法效果吧。 听了阿久津的感想后,相马点头说道: 「对啊,毕竟人家也是为了蝶踊的安全而战嘛,我也觉得很感激。虽然和之前的葬花少女不一样,不会讲话也没有给粉丝福利的小动作,不过这样反而更像职业战士吧?低调完成任务的沉默英雄,就同样身为男性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很帅啊。」 「很帅?」 雪野开心地喃喃说著,双手捧著脸颊。 「对啊。实际上大家的好感度也满高的吧?」 「……喂,相马,夸奖过头了吧。」 听人夸奖渡鸦很帅,我并不觉得反感,朋友们认同我的努力也让我开心,但是像这样当面受到夸赞总是有种害臊或想要拔腿逃出教室的心情。 「你干嘛啊,葛见,嫉妒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只能拉低嘴角别过脸。 「对了对了,葛见对渡鸦有什么感想啊?春野同学一定也想知道──」 「我就说渡鸦的话题已经够了啦!」 「咦?怎么了吗,葛见同学?」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在聊渡鸦?」 听见我的抗议,两名女同学──神津与小岩井靠过来加入对话。我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之前在军团的控制下,人际关系相当淡薄,因此那时除了朋友与青梅竹马之外的名字很少会像这样清楚浮现在脑海。 「我买了周边喔!你看,透明文件夹。」 「我买了护身符。」 「哦!我也买了手机吊饰喔。」 「阿久津果然也有买啊~~啊哈哈哈,不愧是狂热粉丝。」 三人取出了各自的周边商品互相比较一番后,神津突然嘟起嘴唇说: 「不过啊,渡鸦的脸……该怎么说,感觉好普通喔。葬花少女不是联合国制造的嘛?做得更帅气一点有什么不好啊?」 「对呀~~不过那种好像路边到处都有的感觉,反而更有亲切感吧?那种也许近在身边的感觉也不错啊。」 什么叫做路边到处都有啊,又不是田里的蔬菜。要是渡鸦的形象设定成一个型男,也许我的心情会挺复杂吧。不过现在这状况也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感觉。我用僵硬的脸颊撑出敷衍用的笑容,佯装出倾听大家对话的模样。我斜眼偷看一旁好一阵子没说话的雪野,发现她脸上洋溢著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著阿久津等人的交流情景。 「话说,现在活动中的葬花少女很少对粉丝有反应耶。」 「嗯嗯。白雪和特露德从来没有降落到地面过,四处流传的照片也全都拍得不清不楚的。」 「因为现在与军团的战斗白热化了吧。为了我们的安全著想,这也没办法。」 「哎,相马说得没错,毕竟葬花少女原本的职责比较接近警察或防卫队之类的。」 「唔~~嗯~~这个我也知道啦,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寂寞啊~~」 小岩井像闹起别扭的孩童,使劲拍打相马的桌子。噪音让阿久津摀住耳朵背对小岩井喊著:「住~~手~~啦~~」这时,阿久津突然歪过头。 「奇怪了?」 「阿久津,怎么了?」 「嗯~~喂,相马……这个班上,女生原本就这么少吗……?」 「……女生?呃……我也不太记得……」 相马回答时的语气中没有自信。 当初在蝶蛹内,绝大多数的女性都是模仿人类行为的军团。虽说是军团,但与身为首领的艾莉丝或今天早上与我战斗的战斗型都不同,属于低阶军团。遵照艾莉丝的命令而模仿人类搜集情报,并且参杂在群众中赞扬假葬花少女。由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性能,在艾莉丝被击倒的同时已经全数停止活动。 在那些低阶军团消失之后,现在班上的女生就只剩下现在正在交谈的雪野、神津与小岩井,再加上另外两名女生。因此,蝶蛹的人口也比当初艾莉丝等军团宣布的数量减少了超过十万人以上。不过由于那原本就是透过洗脑而建立的虚假人际关系,大家似乎无法回想起消失的那些人。 「等等!你没头没脑的突然讲什么啊,阿久津。这里不是明明就有三个可爱的女生吗?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小岩井咄咄逼人之下,阿久津连忙摇头否认。神津见状哈哈大笑。 「你很奇怪耶。啊,别管这个了,小春觉得那个渡鸦怎么样?」 「啊,这个我也很在意。小春之前对葬花少女好像没什么兴趣嘛,男性型有让你改观吗?」 「咦?我、我吗?」 雪野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我一眼,随后两颊发红轻声说道: 「……我也觉得……很帅。」 「哦哦~~」 神津的笑声中带著几分捉弄。雪野见状,因失言而害臊似的连忙摆动双手。 「啊,刚才那个不算。我、我才没什么感觉呢。明明只是个新来的,又不懂得看队上气氛,然后又老是乱来勉强自己。」 「原来如此……」 相马深深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刚才葛见一直想打断渡鸦的话题,原因就是这个吧。」 「啥?这个是哪个?」 听见自己的名字与代号一同出现让我不由得焦急。该不会相马已经猜到渡鸦的真实身分── 「就像是春野同学被渡鸦抢走了一样,感觉不太爽吧?」 「不是啦!」 虽然比起真相曝光要好上许多,但这种揣测也满让人头疼的。 「葛见,对女生来说,偶像和男朋友是分开算的,原谅人家吧。」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啦。」 「话说,小春之前对葛见那么专情耶,渡鸦还真是罪孽深重啊。」 「你、你在讲什么啦?况、况且,我和陆之间又不是那种关系!」 「嗯嗯?小春,你刚刚说陆?」 「奇怪喽~~那是葛见的名字?小春,你什么时候和葛见变这么亲密啦~~?」 「啊……!」 两人指出这一点,让雪野的脸颊愈来愈红。 「又、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语气听起来很平常。只是雪野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一双小手慌张地好几次紧紧捏住制服又放开。 「只是发生了一点事,然后就……」 「这样啊。虽然喜欢渡鸦但真爱还是葛见,你想暗示这个意思吧?」 「为、为什么会想成那样?」 雪野的声音变调了,双肩不停颤抖。别说是脸颊,就连眼角都红了起来。神津与小岩井看著那模样,欣喜地叫道: 「哎唷~~小春真是太可爱了!」 「好纯情喔!」 「我、我就说不是你们两个想的那样嘛!」 在嘴角挂著贼笑的神津与小岩井的追击之下,雪野不禁惨叫。随后她鼓起了脸颊甩甩头。 「讨厌!全都是陆的错!」 雪野大叫并举起拳头的瞬间,玫瑰传来了通讯。 『葛见哥哥,不好意思现在打扰你们。虽然原本的行程上没预排,但上级指示现在请你接受检查。』 「检查?为什么这么突然啊……好痛!」 我没闪过雪野的拳头,一拳正中头顶。 「咦?你怎么了吗,陆?」 我伸手按著头,殴打我的犯人慌张地询问我。看来玫瑰的通讯并未传给雪野。毕竟收到命令的只有我而已,这也是当然的吧。 「你怎么了吗?检查是什么检查……?」 「啊,没事啦。」 『这边已经派出接送人员了,请尽快前来丧葬局蝶蛹分局。』 无论如何,总不能在同学面前向雪野解释。我按著头,自座位站起身。 「不、不好意思。我好像忘了带体育服,我现在赶回去拿。」 「咦?现在回去?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喔。」 「葛见,不过就是体育服而已,找其他班级的──」 虽然阿久津与相马一脸狐疑,但我也想不到什么好藉口。 「不好意思,帮我跟班导大概解释一下。」 我用眼神示意雪野,请她帮我编个藉口向阿久津他们解释,便冲出了教室。 * 指定的接送场所是与学校隔著一条大马路的大楼地下停车场。我一路跑进停车场之后,环顾昏暗的四周。这里停放著许多弃置车辆,军团的丝线也尚未完全消失,简直像是废墟一般,甚至有种能举办试胆大会的气氛。 「在这里。葛见哥哥,辛苦你了。」 听见那呼唤声,我转过头。将 连帽外套的兜帽帽缘拉低到眼睛一带,耳朵戴著耳机,体型犹如小学生的双马尾少女朝著我一面迈步一面挥著手。 「什么嘛,原来接送人员就是玫瑰啊。」 「是的。我想让葛见哥哥吓一跳,才忍不住从这地方通知你。」 「渡鸦,辛苦喽~~」 特露德在她身后对我挥著手。睡眼惺忪的她像一只巨大的猫打了个呵欠后,伸手揉著脖子。 「怎么连特露德也在?」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啊,真够没礼貌。我一直到刚才都在丧葬局,因为检查结束了就请玫瑰顺便载我一程。我家离这里也很近。」 「检查?刚才特露德也接受检查了?」 检查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唤醒了自己体验过的各种状况。在我体内注入好几种名为奈米机械的装置;采集我体内各式各样的细胞;彻底调查全身里外上下所有部位的常驻菌、口腔菌,当然肠道细菌也包含在内;大量抽血;摘取死神状态下的皮肤;把我装在奇怪的实验舱内沐浴在音波与电磁波中好几个小时;把我扔进装满不知何种溶液的水池里……像这样日复一日彷佛在研究外星人的调查,她也同样接受了吗? 「我看你好像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不过应该和你想的那种不同吧。」 「……是喔,那就好。」 「你这个人老是在担心别人耶。小雪会那样对你过度保护,也不是不能理解。」 「是吗?嗯!雪野是有点太爱操心了,不过我其实没有……」 「好了啦,我们几个也许就战力上比渡鸦差一些,不过就葬花少女的年资来说比你要长多了,所以你没必要那样看到什么都想关心一下,这样我们不就没有能担心你的余地了吗?还有就是像你这种乖乖牌,我看了就不爽~~」 特露德一面说一面把我的头拉到身旁使劲搔著头发。「乖乖牌是什么意思啦……」我这么呻吟著没反抗,这时玫瑰伸手拉了我一把。 「葛见哥哥,小笠原室长要我转达,请在死神化之后前往分局二楼的第一研究室。可不能迟到太久。」 「要先死神化?」 「是的。室长是这么说的。」 「不能抵达研究室之后再死神化吗?」 「死神化的瞬间,魔法粒子会以很高的速度包覆全身吧?由于葛见哥哥的魔法粒子数量相当庞大,室长说有时候会因此让测量仪器的设定和数值受影响而失准。这次似乎绝对要避免这样的状况。我们该走了,请上车。」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转头看向那辆车。低车身加上复古未来风格的轮廓,白色车身上画著一道红色粗线。目睹那彷佛从主打少年客群的动画中活生生跳出来的奇异设计,我不禁愣了好半晌。 「……这车感觉还满……稀奇的?」 难道这是玫瑰的车吗?应该不会吧。 「啊,是的。是我的车。」 她二话不说肯定了我内心的疑问。你开玩笑的吧。 「你知道莲花欧洲特别版(lotus europa special)吗?于一九七二年推出的轻量级跑车,在车友间有著根深蒂固的人气。这辆是上个月出的复刻版,因为是仅限二十辆的限量贩售版,价格非常非常高,不过我用潜入蝶蛹作战前发的特别奖金加上之前的储蓄,不计成本开回家了!因为也许没办法活著回来,万一错过这次,我想也许再也没机会了。请看请看!很可爱对吧!这张有点两栖类感觉的独特魅力脸蛋!红线是我后来请人家帮我用烤漆加上的,总有一天我要在这里加上我的击坠数──」 两眼闪闪发光的玫瑰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回想起当时前去救援被艾莉丝抓住的雪野以前,玫瑰驾驶的那辆汽车外观也满奇特的……她该不会是狂热级的车粉吧?话说回来,这番传教该不会还要很久吧? 「那我要回家喽。啊~~我好想睡~~」 特露德像是要逃走似的,对我们挥了挥手。 「话说你们不是赶时间吗?别聊天了,早点把人带到分局比较好吧?」 「啊,差点忘了。葛见哥哥请上车吧。接下来的话我们车上再聊……啊,如果你想睡,稍微睡一下也许会比较好。我也接受过检查,总之那个真的很累人。」 「等等,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下,这么急著把我叫去分局到底是什么检查──」 「等一下!」 我听到急迫的呼喊声。转头一看,雪野正全速跑向我。 「雪野,怎么了吗?上课时间不是已经──」 雪野打断我的话,像母鸡般挺身挡在我面前,对玫瑰问道: 「玫瑰!照理来说,陆今天在分局没有其他预定行程了吧。检查是怎么回事?」 那逼问似的强势口吻让我不由得也愣了一会。 玫瑰先是以安抚的语气轻唤「小雪」之后,露出了深感为难的浅浅笑容。那像是被夹在白雪与上级之间,带著几分无奈的笑。 「……『三型』进入最终阶段了。刚才我和特露德也接受了同步率测试。小笠原室长好像打算用葛见哥哥来进行最终炼制。」 三型?同步率?最终炼制?陌生的词汇让我满脑子问号。雪野低声说著「我就知道」咬住了嘴唇。 「陆到昨天为止已经完成相当数量的检查了。不久前才刚死神化,也使用了好战者,现在还要求陆做核心的炼制,对陆的负担太大了。」 「小雪,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这是既定事项,我们没有权利拒绝,这点我想小雪你应该也──」 「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向室长──不,向总司令反应。」 「……就算有小雪这样的身分,这同样算是越权行为喔。」 玫瑰睁圆了双眼。总司令这个头衔太过沉重,光凭父女这样的立场难以动用。尽管我隶属于丧葬局的时日尚浅,也能猜想出那肯定会是招惹反感与白眼的行径吧。 「我说小雪啊~~」 在一旁静观状况的特露德开口说道: 「只要『三型』完成,就结果来说我们大家也都会轻松些。渡鸦一定没问题的。」 「可是……!」 我从不退让的雪野身后摸了摸她的头。 「雪野,没关系啦。虽然我不太明白理由,现在向玫瑰抱怨也不能改变什么嘛。」 无论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希望雪野为了我让她在组织中的立场恶化。 「……好吧。不过陆要是觉得难受,要跟我说喔。就年资来看,我远比小笠原室长资深。我也算是拥有一些权限。」 「知道啦。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说的。」 这份好意我就心领了──我在心中这么想著点头回应。然而,雪野像是敏感地察觉了我的想法,鼓起了脸颊。 「不用客气,真的。」 「就说没有嘛。」 「明明就有!我明明就这么担心你!」 「我就说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嘛,没事的啦。」 「骗人!陆嘴巴说出来的没事一点信用都没有!」 雪野紧抓著我的双手手指,抬起眼瞪向我。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喔。」 低语之中流露真切的情感。 我过去曾有两次在她眼前差点死掉。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第二次就在短短两星期之前,每一次都让她赌上性命而战。回想起先前遍体鳞伤仍不放弃与艾莉丝战斗的雪野身影,我默默反省。 她这二十年来身为葬花少女而战也是因为我的关系。无论事情是大是小,这样的她不可能对我的安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抱歉。要是觉得撑不下 去,我会找你商量的。到时候就拜托啦。」 我道歉的同时将她的手掌收入掌心。就在这时,闪光在身旁倏地亮起。转头一看,特露德手拿著作战资讯传达装置──类似未来的智慧型手机──正对著我们猛按快门拍照。雪野触电般从我身旁倏地弹开,尖叫道: 「喂!特露德!你、你在干嘛啦!」 雪野满脸通红地瞪著特露德,特露德则是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说: 「嗯?没什么啊。别在意,两位尽管继续。」 「要、要怎么继续啦!你拍那些照片是打算用来干嘛!」 「咦~~我想记录青春的瞬间当作纪念啊。晚点再传到总司令的联络信箱~~」 「你!别、别这样!」 「做父亲的也会为女儿的成长感到欣慰耶!」 「不、不要!不要传那种东西!」 雪野想要抢走装著影像档的装置,但身高约一百四十公分的雪野怎么敌得过身高略高于一百六十公分的特露德?只见满脸通红的雪野朝著特露德高举的右手中拿著的装置不断蹦跳。虽然雪野本人很拚命,但在旁看著总觉得满滑稽的。老实说,很可爱。不过要是继续欣赏那模样,等会儿照片真的送出去可就不是闹著玩的。 「特露德,这我就先没收了。」 我走向两人,从特露德手中夺走装置。 「咦~~渡鸦也该早一点向岳父大人报告,之后会比较轻松吧?」 「才不是什么岳父大人咧。雪野,帮我删掉档案。」 发配给丧葬局职员的作战资讯传达装置是二〇三六年的产品,一眼看上去只是一块附了边框的透明压克力板,但运算速度与可处理的档案大小都与我过去使用的二〇一〇年代智慧型手机截然不同。当然我也有领到自己的作战资讯传达装置,也知道操作方法,但我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乱翻女生的手机资料,于是我决定交给雪野处理。 「特露德,先跟你说清楚刚才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雪野接过装置后,以飞快的速度操作自装置浮现的立体面板并反驳: 「那只是身为伙伴,或者该说是身为青梅竹马的关心而已,不是出自你想的那种羞人的感情!」 「好啦好啦。不过我心目中小雪的形象是个对任务非常忠实的认真模范生啊,居然会说要找室长抗议,让我觉得好意外呀~~」 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大叹一口气: 「唉~~好羡慕喔~~我也想要男朋友!话说只有小雪也太不公平了吧,渡鸦,也和我交往嘛。」 特露德不怀好意地笑著,伸长了手臂揽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向她。紧压在我身上的d罩杯触感让我不由得手足无措,发丝间飘来的洗发精香味以及甜美的呼吸气息,令我更加混乱。 「啥?你、你在讲什么?」 「呀──!特、特露德!住手!快放开陆!」 雪野瞪大了双眼,发出我从没听过的惨叫声。惨痛的程度犹如僵尸电影中遇袭的被害者。 「咦~~?什么啊?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你和渡鸦不是那种关系吗?既然这样,我要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吧?还是说你刚才只是在骗人?」 「……我、我没有骗人!」 「哦~~是喔?渡鸦好可怜。」 特露德把脸埋到我的颈边,开心地说著悄悄话般轻声说道: 「老实告诉我,你们两个究竟进展到哪了?好歹接过吻了吧?还是更进一步了?」 「我、我没有啊,那些事,我和雪野还没……」 「……请适可而止,特露德。」 玫瑰一把抓住特露德的后领,把d罩杯从我身上拉开。发自心底涌现的安心感受让我深深叹了口气。 「……得救了。」 我的反应也许是因为当时艾莉丝对我施展的色诱伎俩在我心中留下了阴影吧……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对此有所自觉。 「等、等一下啦,很痛耶,玫瑰!而且你表情很恐怖耶!」 「辛苦了,特露德。要是没有紧急出动,下次见面应该是明天了吧。好了,葛见哥哥,再不快点会让小笠原室长生气喔。」 「啊,说得也是。那我去去就回。」 「……嗯,要小心喔,不要勉强自己。」 雪野露出被抛弃的小狗般不安的表情,忧心仲仲地目送我离开。 * 「突然把你叫来真不好意思啊,渡鸦小弟。」 在丧葬局蝶蛹分局二楼算不上宽敞的一个房间内,一名睡眼惺忪的娃娃脸女性将检查服递给我的同时凝视著我的脸。 「我也希望在安排行程时能够尽量不要带给你负担……不过今天的检查算是有点紧急性质。」 「不,小笠原小姐,辛苦了。」 她名叫小笠原丽,据说年龄大概过二十五,不过正确数字她本人说是秘密,所以我也不知情。包裹在实验白袍下的丰腴身躯让她有点变装酒店小姐的感觉,言行举止总是有如长年低血压般心不在焉,不过她实际上拥有「丧葬局技术开发部门特殊能力研究局第一开发室室长」这样一个长得吓人的头衔,总之是个上级长官。因为魔法的研究真正上轨道也只是最近二十年的事,研究设施内的少女也不少,室长是个年轻女性应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不过,该怎么说呢……身为男性的我总觉得视线不知该往哪摆。 「我说渡鸦小弟,差不多习惯战斗了吧?」 「啊,那方面是差不多渐渐习惯了。」 这几天来我学会了调节魔法粒子。至少像现在这样不须使用的场合,我能避免释出魔法粒子。 「唔?那方面?也就是说,检查还不习惯?」 「不,毕竟那是我自愿的,其实没什么不习惯……只是,我对于自己已经转变这个事实没什么实际的感觉,不知该作何感想而已。虽然身旁的大家都很担心我,但我对于自己已经变质这件事好像太没自觉了……」 我对于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毕竟那个选择救了雪野和大家。只是我对完全没有不安的自己觉得有些不对劲,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丧失了某些人类该有的情绪。 当我紧抿嘴唇凝视著自己的双手时,小笠原说著:「哎呀,毕竟渡鸦小弟还年轻嘛。」随后对我露出了垂耳兔般柔和可爱的笑容。 「人家常说,年轻就是不回头。别太担心啦~~」 她说著若无其事地扣住我的手臂往上举起。在死神化状态下,我的右臂和左侧腹仍旧维持那一天的状态,以黑色的物质组成,上头刻著尖锐曲折的发光线条。是因为我重组自己身躯当下的状态变成了原本的预设状态吗? 「我记得之前也提过,像是渡鸦小弟一度失去的手臂等部位,现在是以自然界中几乎不存在的光学异构物所组成喔,和军团的构成物质相同。」 「似乎是这样没错。」 我让视线沿著黑色皮肤上的红线游走的同时点头说道: 「所谓的军团,究竟是什么呢?我们的敌人……这种根本的性质先撇开不谈,整体生态和发生起源也还完全不清楚。话说关于魔法,我也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虽然魔法的利用方式已渐渐形成体系,但那能源究竟是怎么产生的,目前完~~全是个谜。我们知道的事实其实不比渡鸦小弟听说的要深入多少。艾莉丝口中说的其他世界的人类,也不晓得实际上是真是假,毕竟我们无法确认。顶多只知道军团要侵略我们,因为没有谈判的余地,我们也只能彻底抗战,就这样而已。」 小笠原握著我的手臂一边挥动一边歪著头悠悠说道: 「 少女的伤口 更衣与健康检查结束之后,我走出了准备室。在准备室大门前方的走廊上,我见到抱著手提包的玫瑰正等在门前。她一见到我,便挺直了背脊神情紧张地开口问道: 「葛见哥哥,可以借一点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说。」 「可以啊,怎么了吗?」 应该是有事想商量讨论吧?我歪著头看著她,只见她有些困扰似的垂下眼,浅浅地笑了笑。 「这里不太方便……可以换个能静下来聊的地方吗?」 「我知道了。」 虽然我正打算前往淋浴室,不过晚一点再去也无妨。我点头答应。 「那……请跟我来。」 玫瑰牵起我的手,领著我迈开步伐后,小声地喊了声「啊」之后,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般抬起眼偷偷瞄著我。 「不、不好意思。随便就握你的手。」 「干嘛啊,这种事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笑著回答。那只小手的感触让我想著:要是有妹妹的话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吧? 她领著我来到了位于最顶层,视野宽广的休息室。数组木纹风格的咖啡厅圆桌以及色调稳重的褐色布质沙发并排在此处。由于先前在军团支配时蝶蛹内并没有警察,所以旧警视厅被当作展览馆开放给一般民众,此处就是当时留下的痕迹。至于这里的地下设施,由于军团原本就封锁了消息再加上电梯的功能锁受到封印,尽管开放此处也不会被一般民众发现。 「听说这里对于蝶蛹居民而言,是个著名的约会场所。」 「嗯,是这样没错,因为景观还不差。话虽如此,当时要是从这里放眼看去,肯定到处都挂满了军团的丝线吧。现在街道景观的美化还没完成,景色也算不上多漂亮。」 「不过,当时确实是约会地点吧?」 玫瑰再度强调约会地点这个字眼,脸颊泛起红晕。 「装潢摆设也……满有气氛的呢,对吧?如果在晚上来这里,一定更──」 「气氛是有啦,不过怎么都没见到丧葬局的职员或其他人?」 我放眼环顾除了我们两个之外空无一人的休息室。说到有动静的事物,顶多只有发出低沉马达运转声的自动贩卖机而已。 「嗯?葛见哥哥还不晓得吗?这里现在是葬花少女专用待机所,或者该说是专用休息室吧,其他人几乎不会来喔。」 「是这样喔?感觉好像占了大家的便宜啊。」 「一点也不会。专用休息室只不过是名字罢了,实质上是隔离室。」 「隔离室?那是什么意思啊?」 玫瑰对著眉心微蹙的我说著「没办法嘛」,轻笑之中带著叹息。 「因为我们就像是生物兵器一样嘛。很多人和我们相处在一起就会坐立难安。虽然有些人在习惯之后能变成朋友,不过温柔的人……大多数都会很快就消失。」 玫瑰低著头,微微转动那细瘦的颈项。两条马尾沿著单薄的肩膀不规律地滑动。 「不过,玫瑰你也说过你已经战斗了将近十年吧?十年来赌上性命战斗,受到的还是这种对待喔?」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葬花少女与人类之间的鸿沟也许比我想像中更深。 「实际上也有过葬花少女引发的恐怖攻击。虽然地点是在与这个carpe diem不同的地方就是了。」 「恐怖攻击……?」 「因为那次事件,一个国家──现在已经没有国家这种体系了,会这样说是为了方便葛见哥哥理解──总而言之,一个国家灭亡了。」 我这下终于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害怕我了。没有「体内核交换」这个项圈的葬花少女,对常人来说就如同一头不受拘束的猛兽。 「由于当事者全都已经不在了,我们也无从了解动机。有人说是因为与军团战斗的心理压力,有人说是因为与旁人的摩擦,也有人说单纯只是沉溺于自身的力量,但是我当时还不是葬花少女,所以也不知道详细情形……虽然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不只十年,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抹去那样的阴影。」 玫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那表情彷佛已经接纳了所有不合理。 「……我可以问吗?玫瑰为什么会成为葬花少女?」 为什么成为葬花少女之后还能持续奋战十年之久呢,我很想知道。听见我突如其来的疑问,玫瑰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微微耸肩说道: 「……在这里出现蝶蛹之前,我被卷进与军团之间的战斗,受了重伤。在成为葬花少女或冷冻睡眠的二选一之中,我选了现在这条路。因为我父亲是丧葬局的战斗员,想继承他的遗志。没有拒绝参加蝶蛹解放作战,也不是单纯因为正义感,也许还怀著想为父亲报仇的情绪吧。不过这些都是事后的解释了。」 「是……这样啊。」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我仍在冷冻睡眠的时间内。对此一无所知,以及不曾体验,这两点让我感到几许惭愧。我下意识地咬著嘴唇,垂下视线。玫瑰见状连忙说道: 「啊,不好意思。我害气氛有点僵了呢。」 像是要拨散那悲情似的,玫瑰连忙摆了摆手,露出满脸的笑容。 「言归正传,这里原本好歹也是观光名胜。难得有这机会,就好好享受吧。其实carpe diem来自拉丁语,意思是『及时行乐』喔。虽然是意译就是了。既然活在这个时代就免不了有许多无奈,但我们现在仍然活著。既然活著,就没必要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吧。有句名言叫『memento mori(记住你终将一死)』嘛。人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死,活著就该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啊。与军团以命相搏的葬花少女的任务确实压力沉重。不晓得自己何时会战死,也可能亲眼目睹同事死去。「说得也是。」我这么说道,与玫瑰一同展露笑容。既然玫瑰都说了要享受当下,那么我也不该泼她冷水吧。 「既然这样,首先就从这片只有我们能享受的景色开始吧?」 「嗯,说得也是!就这么办!」 玫块彷佛拳击手般握紧了举起的双拳,往窗边小跑步。我跟了上去,从那宽敞的窗面看向外界。 「从这边能看见我的学校吗?对喔,这里才十八楼,没办法看到青山那边吧。」 「话、话说,葛见哥哥……」 「嗯?怎样?」 欲言又止的玫瑰抬起眼睛注视著我。 「……这里是约会热门场所,会不会让你有些感触?葛见哥哥曾经和谁一起来过这里吗?」 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玫瑰似乎格外执著于「约会场所」这字眼。 玫瑰的长相在十岁左右。我突然察觉到,这代表她在这个年龄时就已经舍弃了身为人类的人生。也许她因此对于成年人的行为怀有憧憬吧。一想到这里,让我对她感到有些怜悯。 「没有,我是没有啦。对了,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吃些什么吧……啊,都三点了喔,难怪我觉得这么饿。我还没吃午餐啊。」 从挂在休息室墙面上的时钟确认现在时间后,我回想起雪野的便当。 「啊……糟了!」 这时我接著回想起雪野的便当连同书包一起摆在教室内。而且现在学校应该刚好正在第六堂课途中,在这时回到班上好像也满奇怪的。 「你稍等一下喔,我给雪野传封简讯。那家伙现在应该在学校吧……」 虽然她帮我做的便当来不及当午餐吃,不过就请她帮我在放学时带回来当晚餐吧。 「葛、葛见哥哥。这个时间应该还在上课中吧?现在传简讯过去,肯定会给小雪带来麻烦喔。她说不定忘记转静音模式。」 「这样说也对。那就等上课时间结束后再送出,我先把简讯打好。」 我与玫瑰一起坐在窗边的沙发座位,取出手机。但是在我将手机解锁之前,坐在我身旁的玫瑰已经朝著我递出了保温杯。 「这个,是我自己泡好带来的。很快就会冷掉,请趁热享用喔。」 从那杯中飘出的香气判断,大概是红茶吧。 「听说你比较喜欢咖啡,不过我找不到品质好的……」 「啊,是喔。不好意思。」 为了接受玫瑰的好意,我把手机放回口袋。到下课为止还有一段时间,也不需要这么急吧。 「对了,葛见哥哥。午餐的问题请不用担心。我也刚好现在正要用餐,而且我也做了葛见哥哥的份喔!」 「咦?我的份?」 「呃……因为葛见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嘛!这算是一点回礼……」 「干嘛啊,没必要这么在意吧。那时候我也同样命悬一线啊,况且在住院时也受到你很多照顾。」 「没、没有啦。况且最近出动特别频繁,我想你应该也很累吧,就想让你多吃一些保持体力。只是这样而已……呃,所以喽……」 玫瑰一面说著一面从手提包中取出了粉红色的便当,在桌面上打开。装在尺寸较大的便当盒内的是煎肉饼、鸡肉饭、欧姆蛋、拿波里番茄义大利面、花椰菜沙拉。与主打日式传统菜色的雪野的便当相较之下显得色彩缤纷,有点儿童套餐的感觉。欧姆蛋上面还用起司与火腿排出了笑脸。 「哦,很可爱啊。」 在我微笑说著的同时,玫瑰已经俐落地取出汤匙,挖了一杓鸡肉饭递向我。 「来,请张嘴~~」 「咦?你、你怎么啦,玫瑰?」 「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增进队员之间的情谊嘛。况且我、我在这里比较资深喔,请服从我的指示……啊,开玩笑的。那个,只要一口就好。我只是想尝试看看……」 只是想尝试看看。这句话不知怎地扎进我的胸口。刚才从玫瑰身上感受到的哀怜再度涌上心头。 「真的……不可以吗?」 面对那下垂为八字的双眉,我无法拒绝,答应道: 「不会。给我一口尝尝吧。」 我摆出礼貌性的微笑,张嘴含住玫瑰递出的汤匙。 在味觉传进大脑之前,寒意沿著背脊冲上脑门。 「我说陆,我刚才传了封简讯,叫你检查结束后就通知我──」 打从背后传来了彷佛自深渊冒出的低沉说话声。 「──现在这是怎样?」 我战战兢兢地转头一看,看见雪野那娇小的身影双手抱胸站在休息室中。 「为什么你会和玫瑰两个人在这个地方?」 「啊,不、不好意思。你说的简讯我还没看……这个嘛,我原本是想说等上课时间结束后再联络你。等等,话说你学校那边不用上课?」 「因为今天早上有军团出现,下午停课。所以喽,这个。」 雪野举起我的书包。 「啊,不好意思。你特地帮我拿到这里喔?」 「嗯。我想说让陆空著肚子也满可怜的。」 「是、是喔。」 我伸出手想要接下,却被手刀敲到一旁。 「不过,我看你好像不需要。」 「我、我没这样说吧。来啦,大家一起吃嘛。」 「对啊,我做了很多喔。小雪要不要也尝尝看?」 「反正我自己有得吃。」 用带刺的口吻说完,雪野取出了我的便当和她的便当,解开双方的布巾后开始吃了起来。一语不发的雪野气愤地动著筷子,我和玫瑰不约而同地默默凝视著她。因为无法彻底忽视我们,雪野抬起视线皱起眉头,在白皙的眉心激起波浪。 「看什么看?」 「……哦,炸猪肝我拿喽~~」 「等等!我又没说好,你想拿就拿喔?陆有玫瑰的便当能吃不就够了!」 预料之外的偷袭让雪野尖声斥责。 「那这个煎蛋就给我吧。」 「喂!为什么连玫瑰也一起抢啊!气死我了!」 「那就互相交换吧?这道菜,我还满有自信的喔。」 玫瑰用筷子夹起切成一口大小的煎肉饼,塞进了雪野的口中。雪野这下不只眉头,就连鼻梁也皱成了一团。尽管如此,家教良好的雪野并没有将一度放进口中的食物吐出来,她细心地咀嚼之后吞咽。 「真受不了耶……」 雪野板著脸先是瞪了玫瑰一眼,随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信啊。」 虽然眉心仍然紧蹙,雪野喃喃说著「真没办法」,不知对什么表示理解与谅解般露出浅浅的苦笑。 「……嗯,的确好吃。原来是这样。你真的很努力呢。」 听见雪野的夸奖,玫瑰像是与白雪心有灵犀似的苦笑道: 「还比不上小雪。不过,就算现在还不行,总有一天会赢过你的。」 「才不会让你得逞呢。」 「要这样想是小雪的自由。话说回来,葛见哥哥真的不会夸别人的料理好吃呢。」 「嗯。除了咖啡之外几乎没听过什么感想。有够过分。」 「对啊。」 「等一下,为什么会聊到我身上?」 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有了我所无法理解的共同感受,我不由得有些著急。不过她们两个只是对著彼此摇了摇头相视而笑。 「应该说不只是料理,陆根本就很少称赞别人。有时候换了发型或买新衣服,每次都一句话也没有。」 「这我懂。葛见哥哥其实出人意外的有这一面呢。刚才我难得开了我最喜欢的那辆车去接他,也几乎没有反应。」 「体育课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格外起劲,像小狗一样跑来跑去。下课时间还会拿打扫用具打棒球……整体来说就很孩子气,真希望他稍微稳重一点。」 「不是啦,那个明明是因为阿久津……」 「对啊。葛见哥哥身上……感觉缺了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小男生真叫人伤脑筋。」 「真的~~」 雪野与玫瑰两人用筷子夹取对方便当中的菜色,不知为何突然异口同声开始挑起我的缺点。 「等等,小男生是什么意思啊。要说出生年月日,我和雪野同年啊,玫瑰一定年纪还更小吧。」 「啊,小雪。这个煎蛋的高汤是用什么熬的?」 我的吐槽完全被忽视了。 「鸡骨。虽然想用柴鱼,无法取得所以总是只剩昆布味或变成中华料理的味道。」 「怀念柴鱼味的人好像不少呢。我这个世代对柴鱼高汤已经没什么记忆了,不过我也希望有一天养殖技术能完成。」 「鲣鱼在外头也捕不到了吗?」 「我就知道……陆从来就没注意过我用什么高汤。」 雪野半眯著眼睛瞪著我,一旁的玫瑰将最后一块煎蛋送进口中,细细品尝后吞咽,脸上洋溢著幸福。 「……嗯~~真好吃。话说回来,原来是鸡骨啊。应该很费工夫吧?」 「我也不是每天都熬,是每月一次熬一大锅放进冰箱冷冻备用。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拿一些?虽然只能分你一点点。」 「咦?真的可以吗?谢谢你。我也做了很多番茄酱先冷冻著备用,下次换我分给你吧。」 虽然多少感觉自己被她们疏远了,不过总比吵架要好多了。我放弃加入话题,开始用餐。在疲劳与饥饿双 方的协助之下,尝起来只觉得好吃到没话说。感觉活力逐渐传遍全身细胞似的。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便当后,端著玫瑰的红茶开始享用餐后的饮料。 「对了。」 填饱肚子觉得体力恢复几许,我突然想起当时来不及问小笠原的问题。 「菈欧是谁啊?」 话一出口,雪野与玫瑰的表情冻结了。雪野把手中的筷子搁在一旁,眉头深锁。那态度让我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了不该触碰的问题。 「没什么啦,那个,今天我正好遇见那个叫芬的女生。她好像认错人了,称我是菈欧。不好意思,如果不能说,这话题就到这边吧。刚才小笠原小姐也才叮咛过……」 「……代号千皮兽(allerleinrauh),我们都叫她菈欧(rauh),和我们同样是葬花少女,也是在这座蝶蛹最初的中枢攻略作战中战死的葬花少女。」 「我们不是故意瞒著你,只是……有点难以启齿。」 「战死……」 我回想起之前受到军团洗脑的阿久津欣喜地秀给我看的照片。 头部遭到破坏,手脚被折断,惨不忍睹的少女尸体。 「因为和芬最要好的就是菈欧……所以好像没办法轻易重新振作起来。」 「这样啊……」 我祈祷似的暂时垂下视线,随后说出涌现脑海的疑问。 「对了,那个芬是某个大人物的孙女吧,而且她哥哥不就是那个监察官?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加入蝶蛹夺取作战这样危险的任务?」 「在这之前,她似乎一直很不满自己因为身世而受到保护。虽说在两年前因为遭遇事故,生还的最后手段就是接受改造手术成为葬花少女……但在编入葬花少女队后一个月内突然就升为连队长,在那之后上级只指派安全的任务给她,她好像因为这样一直很焦虑。不过最大的关键,我想应该还是在于菈欧成为作战成员吧。」 「是的……芬是为了保护菈欧而自愿参战的,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葬花少女中只有菈欧战死……其实原本预定计画中解放蝶蛹之后,担任队长的不是葛见哥哥而是芬。但是她因为这些理由精神不太安定,现在让她远离与军团有关的任务。」 「我记得那次作战生还的只有雪野你们三个人,芬是怎么活下来的?」 「中枢攻略作战失败时,芬与一般部队为了让我们逃离现场──把解放蝶蛹的希望寄托给我们,负责殿后,但是菈欧为了救出芬而违抗命令回头……」 雪野说到这边暂时打住,轻咬嘴唇。随后她使劲甩了甩头,继续说道: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并不知道,芬也不怎么想提起。不过,也许就像之前军团去分析相马的记忆一样,艾莉丝可能是为了了解我们才故意不杀芬的。」 雪野尽可能保持冷静地只陈述事实。那神情彷佛在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于悲伤。 「除此之外,我想陆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艾莉丝给自己添加『气质高尚』的设定,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也许艾莉丝打算彻底分析受豪门千金教育长大的芬之后再杀死她吧。」 「也就是为了模仿啊……」 我明白艾莉丝个性有多么娇贵任性。一心想成为公主的那家伙刻意留芬一命当作学习大小姐举止的样本,我想不是不可能的事。 「芬的举止和礼仪是真的非常有模有样喔。我们也觉得有些憧憬,有时私底下也会偷偷模仿喔。」 「模仿啊。女生会对这种事特别有兴趣或──」 这时,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息,连忙抓住便当盒往上举。下一个瞬间,拖把的握柄狠狠砸落在刚才便当放置的桌面上。 「芬!」 雪野叫道。出现在我背后的正是话题中的主角本人。那像是将剃刀架在腰间的架式确实英气十足,神情举止之间似乎也带著几许高雅的气质,不过拿著拖把攻击人是哪门子的豪门千金啊? 「你、你突然干什么啦!」 「……你、你这色狼!居然连这种地方都敢来!看我收拾你!」 「我是清白的!那不是我的问题吧!话说根本是你自己没注意就开始脱──」 「住口!」 「危险!」 在直逼眼前的拖把命中之前,我将拖把推向一旁闪过这一击。击中布质沙发的拖把柄一阵顕动后恢复静止。 「芬,你没头没脑的干什么啊?色狼又是什么意思?」 「对呀,你怎么了吗?」 雪野与玫瑰维持著几乎要从沙发起身的姿势,无法置信似的连连眨眼。就常识来说抓著拖把敲人的确不寻常。芬只把两人的抗议与询问当作耳边风,对准我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凶恶。 「我讨厌你。」 那彷佛利刃的口吻让我不由得缩起肩膀。 「我做了什么让你厌恶的事吗……呃,也许有吧,不过那个责任真的不在我身上吧。说穿了──」 「不是那件事。」 芬先是否定之后,那对形状秀丽的眉毛朝著眉心蹙起。她露出探索记忆似的表情后,歪过头问道: 「……果然……你……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今天不久之前才在准备室见过啊。你还好吧?」 「你是笨蛋吗?我不是指那个意思。」 「不要对人劈头骂色狼又骂笨蛋。话说,我想我就经历上八成和你没有接触──」 芬看起来大概十五岁,刚才雪野说芬成为葬花少女是两年前的事,所以实际年龄顶多也就十八岁左右吧。换句话说,在她懂事时我早已经在冷冻睡眠中,根本没有机会相遇。 「──八成是认错人了吧。」 「……!」 我这句话让她的脸颊抽搐,脸颊浮现愤怒的红晕。 「怎、怎样啦?刚才的对话中又有什么让你生气的了?」 「认错人……没错,就是这样。上午的那次,也是因为那时你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跟菈欧很像……」 她咬紧嘴唇,因气愤而颤抖。 「就算这样,死神状态的发色之类的特徵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吧?所以我──」 「少啰嗦!」 「呜喔!」 芬再度将拖把高举至上段架势往下劈,我猛踢地面连同布质沙发一起往后仰倒,随即顺势翻滚一圈站起身拉开距离。我原本以为对方会立刻追击,但似乎因为我和沙发一同逃离攻击范围,全力往下挥的拖把失去了目标,让芬失去平衡,整张脸猛力撞向玻璃窗。 「啊,喂!」 我虽然连忙伸手但没赶上。「匡!」的巨响声传遍休息室。虽然瞭望窗口的强化玻璃不会因此破裂,但当事人应该不会没事吧。如同我的预料,芬伸手按著脸浑身无力地瘫坐在该处,应该是因为剧痛而说不出话吧。 「芬!」 「没事吧?刚才好大一声……」 雪野和玫瑰走上前来关心芬。虽然我只是想避免自己遭受池鱼之殃,不过好像造成了比预想中更严重的后果──老实说,良心隐隐作痛。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我叹了口气,对著瘫坐在原处的芬伸出了手。 「来吧,我拉你起来。你的脸没事吧?要不要去给小笠原小姐检查一下?」 泫然欲泣的芬打算抓住我的手,但像是突然回想起对我的敌意般使劲一拍甩开了我伸出的手。 「没这必要!」 「很痛耶!你干嘛啦。」 不回应我的抗议,她将背部抵著窗面,自己撑起了身子。 紧咬著嘴唇,激 烈的愤怒浮现于脸庞,恶狠狠地瞪著我。 「像你这种人,跟菈欧……──gerechter himmel, rief sie.」 低声的异国语言自唇间纺出。那熟悉的音调起伏,正是触发死神化的咏唱。 「芬!在这地方你打算做什么!」 芬不理会雪野的责备,继续咏唱出憎恨。 「──meine befreiung naht! gesd, gesd, hilf mir aus meinem gef?ngnis.」 苍蓝光芒包覆她的身躯。魔法粒子逐渐凝聚并转变为武装,在这过程中她身后的强化玻璃瞬间迸裂,四散纷飞。 尖锐的噪音直刺鼓膜。 「──吾为断绝之柩。水晶棺。」 随著闯入室内的强风而翻飞的长发已经转化为完全的金黄色,眼眸则是浅蓝。移动武装以同样的浅蓝色与黑色为基本色调。 「喂!在这种地方死神化,你到底想干嘛?」 「听说你很强呢。因为你是拯救了蝶蛹的英雄嘛。」 「那个又不是──」 「住口!」 芬一面说一面对准我的脖子迅速挥出手刀。 「呃!」 在手刀击中颈动脉之前,我向后退开勉强逃过一劫。 「听我说,那是大家协力合作的成果。那根本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 「废话少说!」 这次是踢击朝著腹部而来。我用身旁的圆桌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夹层板应声折断,碎片飞散。万一扎扎实实挨了这一击可不是瘀青就能了事。这种力道,凭著凡人之躯根本无法对抗。 「请停手啊!芬!」 无视一旁喊叫的玫瑰,芬对我挥出拳头。风压刮过我的鼻头。 「听说把艾莉丝逼入绝境后击杀的就是渡鸦呢。你很强吧?这我知道。就连死神化都不用,也能像这样和我过招。」 虽然她这么说,但在死神化的力量下,男女之间的体格差异根本没有意义,对我而言是压倒性的不利。光是力量就不同等级。如果我尝试架开她的手刀,都有可能让我自己的手臂折断。 「喂,这种内哄般的行为──」 「既然你这么强……」 芬没有停止攻击,秀丽的脸庞皱起。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现身?」 声音乾哑。 「在大家……在菈欧死掉之前,如果你早一点现身先杀了艾莉丝,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那嘶吼声沙哑得彷佛早已不知经历几次痛哭。 听见那句话的瞬间,力量从我的身体中流失。闪躲的意志熄灭。 我的确拯救了蝶蛹。尽管如此仍有无法拯救的人、自我指间流逝的生命。 拳头逼近脸颊,我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那一击。 但是冲到我面前的雪野代替我挨了那一拳。娇小的身躯向后弹飞,撞倒了圆桌。 「喂!雪野!」 「没事吧!小雪!」 对著连忙跑向雪野的我和玫瑰,雪野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打中意料之外的对象,芬显得神情仓皇,注视著这一幕。 「雪野!你没事吧?雪野!」 「我……没……事。只是看起来有点夸张而已,不用担心。」 雪野拨开了我打算扶她肩膀的手之后站起身,强逼著自己咬字清晰地如此毅然说道。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为了收拾场面的谎言。虽然她应该没有忘记卸力,但冲击力还是让她的脸部肌肉和感觉麻痹了。可能晚一点就会严重红肿起来。 玫瑰见状转头望向芬,罕见地面露激愤之情。那双小手紧紧握拳,关节处因为她灌注的力量而泛白。 「……当时芬挺身让我们逃走,这件事我真的很感谢芬。但是那与现在你的行为是两回事。你明明就不知道葛见哥哥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怀著什么样的决意打倒艾莉丝,请不要随便说三道四。你现在的行为不就只是迁怒而已吗!」 气得浑身颤抖的玫瑰缓缓逼近芬,然而雪野伸手抓住了玫瑰的肩膀。 「别这样。」 「可是!」 雪野像要安抚仍想反驳的玫瑰,摇了摇头说:「拜托。」随后她转身正眼看向芬。 「……芬,菈欧的死,责任不在陆身上。陆只是被我牵扯进来而已,所以该受责难的是我们。是因为我们的无能为力,才让你那时必须留在那个地方,让菈欧还有大家都死了。」 雪野悔恨地咬紧牙根,全心全意凝视著芬。 「但是,你真正想斥责的对象应该不是陆,也不是我或玫瑰……我没说错吧?」 恐怕是一语中的吧,只见芬的双唇惊惶地颤动。表情痛苦彷佛心脏被刺穿,她颤抖地说著: 「……请、请别再说了。总之,我绝对不会认同那种男人!」 隐藏在吶喊背后的悲恸让休息室一片寂静。 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在沉默之中,只有自动贩卖机的低吟声与吹进室内的风声回荡著。 雪野静静地吐出一口气。 下一个瞬间,警报机撕裂寂静般铃声大作。 「袭击警报?」 雪野挑起眉梢说道。同一时间,室内广播传出了鬼嶋的指令声。虽然语气沉著冷静,但低沉声音透露著魄力。 『据报练马区已出现军团共七只。』 「七只……」 玫瑰脸上充满了纳闷。这是自从打倒艾莉丝之后,数量最多的一次吧。不难想像避免城镇造成损害的同时击倒所有敌人有多么困难。 『目前已向军团移动路线上的居民发出避难警报。葬花少女与相关单位尽速完成出击准备。有关军团动向的详细情报,取得情报后便会逐一传达。』 「军团……!」 芬低声说道。比正打算出动的我们更早一步,她转身背对雪野,从休息室的破窗飞向外头。 「喂!那家伙不是不准参与出击任务吗?她是要去哪啊?」 我喃喃说道,为了出击而准备奔跑时,雪野阻止了我。 「陆这次担任后备战力就好。状况并非万全的战友反倒只会碍事而已。」 「别担心。至少比打倒艾莉丝那时要有精神多了。手臂还在,肚子也没破洞。」 我脱下制服的背心扔向一旁,准备进行死神化。我和其他葬花少女不同,服装不会在死神化时变化,所以有必要尽量让自己的穿著不妨碍战斗。 「玫瑰,叫醒特露德了吗?刚才她好像说她要回家睡觉?」 「是的。已经联络上了。她预定直接从自家公寓出动。」 那就好。若要一次应付七只军团,她的能力可说是不可或缺。 「我知道了。之后保持联络──」 「那个,葛见哥哥!」 那急迫的说话声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因为要接受调整,之后会被召回到本部,在这场战斗之后恐怕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见面。啊,不过受体的效力会持续下去,请不用担心各位居民的问题。」 「我知道了。那等这场战斗结束后,就好好办个送别会吧。」 「好的,拜托你了……不过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触霉头呢。」 玫瑰苦笑著说道,以开朗的表情转身面对雪野。 「小雪,葛见哥哥……就拜托你照顾了。」 这时的我没有察觉到潜藏在她话语中的阴影。 * 『七只军团沿著目白 通朝新宿方向飞行中。目前周遭居民正在避难。请注意不要让攻击魔法击中地面。这次军团尸体的回收请交给丧葬局的回收班处理,只需专注在击杀敌人。以上是作战命令。』 自分局升空之后,我们飞行在永田镇上空,朝军团的位置移动。 「七只啊。为什么会这样一口气……」 我板著脸喃喃说著。我之前曾见过雪野单身与五只军团对等战斗。如果只是击坠来犯的敌人并非多么困难的事情,但前提是不须担忧对城镇造成的伤害。 然而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不是像军团那样的破坏者。虽然同样握有魔法之力,但我们是人类,战斗的目的是为了守护同胞。 『是的……我们有必须保护的事物,相较之下较为不利。请尽可能在短期战斗中收拾敌人。』 「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团体行动还真少见啊,简直像事先说好的一样。」 在旧防卫省上空与我们会合的特露德一边飞行一边面露疑问。 至今为止的军团不会等候时机,而是当行动停止状态一解除就立刻爬上地面。恐怕是因为它们还不知道蝶蛹早已经脱离军团的掌控了吧。莫名其妙地冲出地面,与我们接触后才理解现状,一般状况都像这样。 然而这次不同。 『鬼嶋部长通知,虽然敌方目的尚不清楚,但要是配置在特别指定封锁区域周边的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遭到破坏会引发大麻烦,务必特别留意。』 「了解了。那个要是被破坏了,被封闭在里头的军团就会外泄啊。」 「了解……它们的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到头来全都要杀掉。」 冰冷无情的低语声来自雪野,她的白发在强风中翻飞舞动。她的能力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恨。她对于夺走我们平凡生活的敌人深恶痛绝,而那份情感透过她移植到我胸中的心脏,也与我共享。 「目标,进入视野。」 六百公尺前方,我看见了在目白通与新青梅街道交会之处的炮火。使用轮型自走机关炮等一般兵器的丧葬局战术部队,正试图把在市区飞窜的军团推向上空处。然而进展似乎不大顺利。炮弹是针对军团特别研发的三十厘米穿甲烧夷弹,虽然威力上只需数发就足以击坠一架战斗机,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效果。尽管如此,好像已经足以让它们心烦气躁了。 「这群低等生物!」 其中一只军团烦躁地展开了魔法阵,打算轰走自走机关炮。 「……!」 我维持著死亡禁果前方的魔法阵,默默地加速。 「陆!」 雪野甚至忘了用代号称呼我,连忙想阻止我的鲁莽行径,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毫不减速独自冲进六只军团之间,一把抓住正要射出魔法的那家伙的脖子。嘎叽。军团的外骨骼弯曲的感触传至掌中,然而只用单手还是无法折断。这也早在预料之中。我抓著它的脖子一同在空中翻滚,让自己移动至下方。 「嗄、叽!」 遭受突袭的军团为了反击而高举起手臂。在那条手臂劈向我之前── 「坠落吧。」 彷佛要射出胸口深处的杀意,我即刻扣下扳机。在开了个大洞的军团尸体另一侧,我看见剩下六只军团展开的魔法阵已经对准了我。如果我闪躲,就会击中道路或大楼吧。既然如此──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我召唤雪野的好战者,抵御它们的攻击。 彷佛手环彼此连结的六枚银板凭空浮现于我高举的手腕。自手环产生的魔法粒子描绘发光的漩涡形成护盾,无一遗漏地抵销了军团的魔法。 虽然看似方便,但这护盾有两项缺点。其中之一是这项好战者每抵销一次攻击就必然会损坏一枚,同时损坏的伤害会反噬使用者自身,特性简直像是诅咒道具。毁灭女皇是雪野为了保护旁人而花上长久年月创造的好战者,但由于雪野的魔法本质是「破坏」,因此魔法的产物若无法造成伤害,其存在便无法成立。另一个缺点是碎裂的银板要复活还满花时间的。银板全部一共十三枚,就算雪野本身处于最佳状态,若完全消耗后重新构筑也得耗费三天以上。总之,使用起来实在算不上有多方便。 「……呜喔!超痛的!」 因毁灭女皇的副作用而喊痛的同时,我以视线追踪军团的动静。 ──才刚开战就用上了压箱宝。这下防御用的银镜已经没了。虽然接下来恐怕免不了一场苦战,但我个性本就不喜欢保留实力。 『渡鸦,你身体都这种状况了还用毁灭女皇?』 「嗯,不好意思,我擅自消耗掉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从雪野的怒吼声听得出她真的很生气,不过我决定先不理会。 「特露德,能把你的好战者设置在这里吗?」 『在街道上?这样的话不是……哦哦,原来如此。』 她犹豫了一瞬间,立刻就理解了我的意图。 『了解──焚烧生命的火炬,罪恶空幻。飘浮吧。壹、贰、参、肆、伍、陆、柒、捌、玖。』 静止于空中的特露德一面数数一面挥动那形似魔女法杖的好战者──掠夺者。随著她的动作,直径三十公分左右,内部燃烧著火焰有如万圣节灯饰的南瓜灯笼──罪恶空幻出现在她身旁。 『列阵!』 在特露德的号令之下,南瓜灯笼设置于路面,也就是军团们的前进方向上。军团们对于阻挡去路的不明物体产生戒心,连忙提升飞行高度。 看来它们顺著我的意行动啊。 「白雪!」 我指示道。但在话出口之前,雪野的黑暗光辉已经精准狙击向上攀升的军团。只要军团位于高处,就几乎不需要担心爆炸威力误伤城镇。 『第二只击破。』 『这样一来就轮到我们反攻了──狩猎开始!』 特露德如指挥棒般挥舞手中的掠夺者,罪恶空幻随即冲向正要向四面散开的剩余五只军团。特露德的能力是「灼热」,拥有其魔法特性的罪恶空幻有水雷般的功能。 『上吧!』 由于罪恶空幻自下方逼近,军团便往上飞行。它们在空中彷佛飞行表演不停翻转改变轨道,但最终还是被罪恶空幻追上,身影被橘色的爆炸烈焰所吞噬。刺眼的闪光灼烧双眼,化作碎片的军团尸骸自空中纷纷落下。 然而── 『呀啊!』 似乎并没有顺利一网打尽。三只逃过爆炸的军团朝著特露德全速冲刺。其中一只的冲撞扎实命中了特露德,特露德几乎垂直坠落般被砸落在大楼的屋顶上。军团没有继续追击负伤的特露德,再度下降至街道处并且兵分二路。 「没事吧?」 我一面追赶军团一面透过受体呼叫特露德。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后,我听见回覆。 『……损伤轻微。虽然有点痛……不过,没问题的。别管我了,不好意思,让它们逃了。』 她那痛苦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只有轻微损伤。 「有办法飞吗?」 『抱歉,可能要花点时间。』 「知道了。别在意。对方肯定也受了伤,剩下就交给我们解决。白雪,我们也分头追击。」 『知道了。渡鸦你──』 「我追两只的那边。一只的交给你。」 『根本就反了吧!陆身上还有检查的疲劳……!』 雪野厉声说道。不过这时我已经开始追逐那两只军团。 「我这边离它们比较近。白雪你掩护特露德。」 『可是!』 距离前方的两只军团 还有大概七百公尺。两只朝著同一个方向飞行,同时对我射出魔法。我把雪野的抗议当作耳边风,左右摇摆闪过杀向我的光球。 「要回报雪野二十年来的辛劳,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毕竟我也算是个男人嘛。」 经由受体,我感受到雪野一瞬间屏息。随后传来的是轻叹声。 『……有够白痴。我马上会宰了它过去支援。万一受伤或怎样,我绝不会饶你。』 应该是了解到不可能说服我,雪野口吻中透露著关怀与愠怒,接受了我的提议,追向另一只军团。 『小雪、渡鸦。距离特别指定封锁区域不远了。预计军团抵达时间不到三十秒。战术第三小队已经在该处待命,不过恐怕只能争取些许时间。』 「我知道!很快就会追到!」 军团再度射出魔法,然而光球远远偏离我,折断了道路旁的电线杆。 「是在瞄准哪里──」 但我立刻察觉其意图。火花四溅的电线杆逐渐倒下,下方正好有四名看似小学生的孩童。不晓得是来不及避难还是跑来看热闹,总而言之军团看准了我不会舍弃他们,利用他们来争取时间。 「唔!」 我撞向电线杆保护孩童们。为了让飞舞的电缆不会触碰哭喊的他们,我射出压低威力的魔法扫开电缆。我认为我已经尽可能不拖泥带水,尽管如此,这段时间内我与军团间的距离确实拉开了。 「有小孩子!派人过来保护!──那家伙!」 『保护要求已受理。战术第三小队,开始攻击。』 前进方向上炮火光芒开始闪烁。就至今为止的经验而言,威吓攻击顶多只能争取些许时间。 『请加快速度,渡鸦。军团抵达封锁区域为止还有十秒、九、八、七……咦?』 玫瑰焦急的报告声一瞬间中断。 「怎么了?」 『不好了,渡鸦所追的军团在封锁区域前方又分头了。两只各由南侧与北侧绕过封锁区域飞行移动。』 「绕过?怎么回事?」 如果是因为特露德的罪恶空幻造成的伤害比预料中要重,让军团连一般兵器的威吓攻击都不愿接近,那反而是好消息吧。至少这样就不须担心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遭受攻击,不过── 『就前进方向来看,两只似乎打算循不同路径前往旧东京车站方向。』 东京车站方向。换言之── 「它们的目标是分局?」 『现况尚无法判断。不过我认为目标为丧葬局的可能性很高。我想也许是受到三型释出的魔力所吸引。』 尽管那两只军团已经负伤,但只要遭到军团全力施展的魔法击中,人类创造的建筑物根本不堪一击。我回想起进入冷冻睡眠前的少数记忆。与十二岁的雪野一起逃亡的那个夏天,高楼大厦在魔法攻击下简直有如纸糊般脆弱。那栋大楼也许也有人在吧,也许有朋友在那一刻失去性命。我绝不要再次目睹那种情景。 「知道了。无论如何,都要击坠那些家伙。」 我先追向距离我比较近,沿著重力场南侧飞行的军团。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我让魔法粒子凝聚于背部,伸长了粒子组成的四片翅膀,急遽加速。 加速的同时,肌肉发出惨叫。我咬紧牙根忍受那痛苦。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炼制使我的体力严重消耗,持久力也明显衰弱,没办法像平常那样流畅地加速,速度也不够快。况且魔法粒子的循环根本就不顺畅。 「就算这样!」 我现在别无选择。 「赶上啊──!」 加速至体力的极限,在千駄谷上空将彼此距离拉近至射程内。 ──宰了你! 我从后方以死亡禁果射击沿首都高速公路四号线飞行的军团。 射出两发,一发擦过脚。虽然造成的伤害相当轻微,但对于高速飞行中的军团来说,效果已经相当充分。 「叽!」 失去平衡的躯体喷溅火花,坠落在它打算穿越的信浓镇隧道入口处。我从那家伙的后方抓住它的头部,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予以最后一击。外骨骼碎裂的触感透过手掌传来。魔法贯穿它的躯体与隧道的墙面,入口处崩塌了。虽然这恐怕免不了要写上一份悔过书,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第五只!」 飞散的黑色血液泼洒在水泥的碎块上。 「玫瑰!还有一只在哪里?」 我随手舍弃尸体的同时问道。渐渐觉得喘不过气了,魔法的精密度也失去平常的准头。若是战斗时间拖得越长,恐怕只会越不利。 『距离你现在位置北边两公里的空中。正直线往分局移动。』 「白雪的状况呢?」 『抱歉,这里还没收拾。它到处逃窜……我很快就会解决,你只要想办法拖住那家伙争取时间就好!』 雪野战斗的同时连珠炮似的报告现况。我回答「了解」之后,凝神注视玫瑰所指示的方向,寻找飞行中的军团身影。 「就是那个吧。」 尽管距离两公里远,我还是隐约察觉了对方的存在。应该是因为身体感受到军团施展的飞行魔法吧。只要眯起眼凝视,就能清晰看见那家伙飞行时洒落的黄色魔法粒子。 「玫瑰,告诉我那地区的避难状况。」 就算隔了一大段距离,如果全力开火也许至少能拖延它的速度。如果幸运站在我这边,乱枪打鸟说不定也能击中。不过流弹很可能对周遭造成危害,不能随便出手。 『无法预测军团的动向,位置资讯不是即时的。不过因为那一带很靠近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绝大多数的居民应该都已经迁走了。』 「好,我要在军团的前进方向上布下弹幕,申请许可。」 『鬼嶋部长准许了。请动手吧。』 「了解!」 我在空中将死亡禁果的枪身架在腰间,让魔法粒子集中于枪口处。每隔零点一秒连续展开魔法阵,整整十秒只管猛扣扳机。如果能像当初在新宿想杀我的艾莉丝那样同时展开复数魔法阵应该会方便许多,但可惜的是我对魔法的掌控没有成熟到那个地步。 自枪口连发击出的百余道魔法在空中划出拖著长尾巴的黑色光束,朝著军团飞翔。虽然把黑色视作光芒似乎不太合理,但在死神状态下,我眼中所有魔法无论是任何颜色都像光芒般。那黑色光芒投映在四周,将周遭染成一片黑色。 犹如灾厄的景象。彷佛拒绝一切生命存在,未日般的情景。 我的一部分意识理解到自己运用的力量本质上与那个恶魔并无二致。 「玫瑰,军团呢?」 因为被自己的魔法遮蔽了视线,我咂嘴后问道。死亡禁果的枪身因为连发射击的负荷,过热般散发著红光,处理能力暂时到了极限。恐怕几分钟内无法再发射吧。 『请稍等。这边的杂讯也……找到了!军团往东北后退一公里。目前位于神乐坂上空。似乎有所损伤,但依旧活动中!』 一公里啊。不过就争取时间来说相当充分了吧。 『军团转向了。再度朝分局方向开始飞行。就现在渡鸦的位置预估……能在市之谷上空接触。』 「了解。在那地方收拾吧。」 为了忍受疲惫,我先咬紧牙根之后开始加速。在高速向后方流动的景色之中,我寻找军团的气息。 『渡鸦,方向正确。目前正于旧jr市之谷站周遭发出避难劝告。如我刚才所说,由于该处已经几乎没有居民居住──咦?这个反应是……』 为我指引战斗的玫瑰 突然发出狐疑的惊讶声音,晚了半拍后,她以参杂著疑惑与仓皇的口吻叫道: 『芬!你在那个地方做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请回答我!芬……请回答我!』 芬?对了,刚才那家伙维持著死神化跳出了窗口。我记得她应该不能参加战斗任务,难道她打算参加这次的战斗吗? 我维持飞行速度,同时注意倾听玫瑰的回报。 『渡鸦!芬就在你前方大约一点五公里处。请注意不要误伤己方。』 「芬的能力是什么?」 『属性是「水」,能力是「笼柜」。因为芬没有攻击能力,我想应该不会受到她误伤,但她的战斗经验──』 『渡鸦,我要用永恒碧蓝阻止目标移动。』 应该是因为玫瑰将通讯频道接上了吧,芬突然加入对话。 「喂!」 不等我的回应,她已经开口说出召唤好战者的语句。 『──汝为冷酷无情的标本盒。封闭吧,永恒碧蓝。』 下一个瞬间,七百公尺前方蓝光闪烁。自地面方向射出的光芒第四发击中了持续飞行的军团。军团就像是被封闭在水晶中静止于半空中。那就是芬的能力吧。 「芬,抱歉麻烦你出手了。我马上会赶到,剩下的交给我吧。」 我维持著飞行速度,举起死亡禁果瞄准军团。 这时,雪野也传来联络。 『我现在开始赶往你们那边,所以别太勉强──』 『不,这只军团由我来击杀。』 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两位都已经负伤了。请两位救援特露德回到分局吧。』 「……击杀?你的魔法不是没有攻击手段吗?」 我纳闷地想著,朝刚才永恒碧蓝射出的方向定睛一看。在高楼公寓的屋顶上,任凭金发随风翻飞的芬正扛著四连发火箭筒,背上装备了机动战斗车辆使用的磁轨炮。淡蓝色的眼眸充满了当仁不让与对军团的敌意。 「喂!光靠那种一般武器……」 『目标已经受到充分伤害了。只要确实命中……!』 「等等!」 制止没有赶上。火箭弹全数发射,在喷射烟与轰然巨响中朝著军团笔直飞行。就在火箭弹击中军团的前一个瞬间── ──囚禁著军团的永恒碧蓝从内侧被打碎了。 「不妙!」 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火箭弹失去瞄准的目标,开始蛇行。四发火箭弹描绘著歪七扭八的轨道,朝著下方的城镇逐渐坠落。 「可恶!打中啊!」 我连忙用死亡禁果击坠了其中两发。另外两发来不及处理,命中附近的大楼。爆炸的巨响声中黑烟与粉尘弥漫,阻碍了我的视线。 「芬在哪?」 她与军团一瞬间自我的视野中消失,玫瑰立刻回报。 『旧饭田桥车站方向,在神田川上空与军团缠斗中!』 我往玫瑰所说的方向冲破黑烟,看见芬的水色与军团的黄色两种魔法粒子在空中划出彼此交缠的轨迹。 『……军团是……我们的敌人!为菈欧复仇!』 口吐怨恨的她手臂中抱著刚才背在背上的轻量型磁轨炮。虽说是轻量型,但毕竟是装备在机动战斗车辆上运用的兵器,全长三公尺重达九十公斤同时尺寸也相当大。使用那种远超乎个人武装标准的武器,她的动作自然也变得迟钝。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在军团的冲撞下弹飞。 『……呀!』 恐怕是脑震荡了吧,芬在空中无法恢复飞行姿势,这时军团抓住了她的脸。 「芬!」 只要军团直接灌注力量,芬的头盖骨就会碎裂吧。如果成真,接下来等待芬的结局就是死。脑浆四溢的菈欧尸体浮现在我的脑海。 『给、给我……放……手……』 芬沙哑地说著。同时,军团不知对著她低声说了些什么。 「…………」 也许是怨恨,也许是咒骂。微微睁著双眼的芬脸色倏地发白,意识到自身的死而皱起脸。 「别、想、得、逞啊啊啊!」 瞄准军团扣下扳机。我已经没有时间能调整射击轨道,只能尽量缩减魔法的范围以免击中芬。 「……叽、叽嗄!」 我自上方对军团击出魔法,贯穿了军团正抓著芬的那条手臂后,笔直刺向滔滔奔流的神田川。水柱自河面高高喷起,豆大的水珠彷佛激烈的热带豪雨沿著拋物线打在皮肤上,我贯穿的水泥护岸与河底传来破碎声响,不过这一切全都不在我的意识之中。 「坠落吧!」 炽热的愤慨自心底涌现,我全心全意只集中在击杀军团上。 我紧接著再度射出三发攻击魔法,将军团打进水底。水柱再次高高升起。 「搞定了吗?」 「不,还没有!」 军团的手臂虚弱地自水面伸出。 芬冲进我与军团之间,显露所有的敌意连续扣下磁轨炮的扳机。带来破坏的暴力再度轰入神田川中。她那纤细的指尖毫不犹豫连连扣下扳机,直到磁轨炮的炮弹耗尽。爆炸的巨响声回荡在街道之间,冲入空中的水花如雨点落下。直到这一切余波平息之前,芬只是全神贯注瞪著军团刚才的位置。 「这次总该……成功了吧……」 直到寂静重回完全遭到破坏的神田川周遭,芬这才放下了一直举著磁轨炮的手臂。我先试著感知军团的气息之后同意: 「嗯,看来应该赢了。」 「……太好了。」 像是极度紧张后的虚脱,芬的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磁轨炮离了手,她的身体也跟著一起朝著水面坠落。 「喂!芬!」 我连忙让召唤来的死亡禁果消失,抓住昏沉沉地就要落入水面的芬的手,把她揽在身旁。 「没事吧?真是的,不要勉强自己嘛。」 我一面说一面看向芬的脸庞。她只是愣愣地凝视著我的脸。我一段时间不说话等她回答,但没有任何反应。 「总之先和白雪她们会合……你没受伤吧?」 要是在女生的脸上留下伤痕,那可不是闹著玩的。虽然这时我回想起雪野被芬狠狠击中的那一拳,但我决定先放一旁。这是不相关的两回事。我仔细打量她那端正的脸庞,确实检查。虽然细致的肌肤上留有数道军团指尖的痕迹,不过看来应该很快就会消失。脸上似乎也没有瘀青或伤口,让我暂时松了口气。 「看起来好像没外伤,没事吧?」 「呃,啊,没事。」 芬回过神来急促说道。眉间刻著几道深谷,满脸通红。大概是心里感到羞耻吧。毕竟她不久前才找我吵架,肯定不希望是我出手救她。 「我、我没事!」 细若蚊蚋的声音如此说完,芬连忙把视线从刚才一直凝视的我脸上挪开。 「可、可以请你把我放下吗?」 她的视线仓皇地四处游移。是因为疲劳吗?还是因为刚才受到军团的攻击,脑震荡的影响还没完全消褪?无论原因为何,我不能放她独自飞行。 「不经同意就把你抓在身边是不太好意思啦,不过你好像状况不太好,我不能放著不管。把移动武装折叠起来,会碍事。」 「可、可是……」 我不理会仍想要抗议的芬,低头俯视神田川。 『我是白雪。渡鸦,你那边刚才超大声的,还好吧?』 「我把神田川的堤防打坏了。还有……」 我深深叹了口气。这下搞砸了。堤防缺了一个大洞,原本宽五 十公尺左右的河道又扩展了几公尺。而且河面上还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游涡。虽然我不太清楚东京的地下构造,但底下大概同样有地下铁隧道,河水正滔滔灌进那里头吧。灾难规模可能比眼前所见的更大,但我现在没力气多做思考。 「我好像把河底打穿了。出现一个像是把浴缸栓子拔掉的漩涡。」 水面上有一个宽度一公尺左右的钵状凹陷,其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黑色洞口。满是淤泥的水泥河底出现大小不一的龟裂。只见水流将水泥逐渐冲成碎块,洞口逐渐扩大。 『……你做了什么好事啊!』 『渡鸦,你说的是真的吗?』 白雪和玫瑰同时大叫。尖锐的叫声从受体经过骨传导灌进鼓膜,直刺进脑海中。 「不要在我耳边吼啦。刚才真的没办法。」 为了救芬而尽可能收缩攻击魔法的范围时,我确实有感觉到魔法威力提升。但在仇恨的驱使下,威力调节并不顺利。 「拜托你们帮我跟鬼嶋部长说点好话……」 那个人对于基础公共设施的损毁非常唠叨……或者该说是很恐怖吧。 「玫瑰,军团掉进旧饭田桥车站附近的神田川了。更正,我想应该是掉进我炸开的大洞了……所以说,尸体的搜寻应该会很辛苦,回收班大概会有些怨言──」 『渡鸦。凯洛斯集团的调查队……还有监察官现在正要赶往你那边。虽然你应该很累了,不过请在现场待命。』 监察官啊──一回想起那张尖酸刻薄的螳螂脸就让我觉得厌烦。我已经大概能预料接下来即将遭受的对待。我摇了摇头,对著揽在身旁的芬苦笑道: 「……总而言之,一直飞在天上也很累,就找个地方降落吧。不好意思,不能送你回去,你等白雪她们来会合吧。」 「不、不了。如果是因为那个洞,我也同样有责任。我也会留在这里。」 芬以诚挚的口吻如此说道,垂下那双淡蓝色的双眸并摇了摇一头金发。之所以无法与我正眼相对,大概是因为战斗前在休息室的那番对话让她觉得尴尬吧。 「毕竟结果还是像这样让你救了一命……」 羞赧的举止与刚才那抓著拖把攻击我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我不由得苦笑。 「不过给军团最后一击的是你吧。干得好啊。」 也许刚才只是心理创伤让她一时失控,其实个性并不差。 唉,也是啦。毕竟白雪也说过,芬当时在蝶蛹中枢为了让同伴们逃脱而自愿牺牲。我不认为这样一名少女的人格会打从根底扭曲。我对她另眼看待,展露微笑。我也不希望觉得自己的同伴是个讨厌的家伙。 就在我的眼前,一道黄色光芒闪过。 ──具备攻击意图的魔法粒子。军团刚才落入的神田川水面微微隆起。光线就是从那边瞄准我们而来。 「那家伙还没死啊。」 我揽著芬的同时,沿著近乎坠落般的轨道飞行,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那道魔法。不对,我没有完全闪过。魔法擦过腰间的移动武装,把我弹飞。无法掌控自身姿势,芬的身子从我臂弯中滑出。 「再度与军团……展开战斗!」 我对受体另一端的玫瑰与雪野抛出这句话,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听每个人的反应。军团发出了我无法分辨究竟是怒吼或惨叫的声响,被游涡逐渐吞噬的同时连连射出雷射般的破坏魔法。 「绝……………饶………不……了………」 那家伙半毁的口器开阖,不断吐出我无法理解的字句,简直像是恐怖电影的一幕般诡异。 「这家伙也太耐打了吧!──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我再度召唤好战者,举枪,瞄准。 突然间,视线失去焦点。刚才创造的魔法阵迅速崩解而消失于无形。抵达极限的体力消耗,忍受到不能再忍受的疲劳,恰巧就在这时一口气溃堤了。 「糟……了。」 难以将一度崩盘的身体状况拉回水准之上,我就连浮游状态都无法维持,自由落体般坠落。绿色的水面逼近眼前。 「可恶──!」 我一面坠落一面扣下扳机。自不完全的歪曲魔法阵中射出的魔法擦过军团,破坏了对方的装甲。 「渡鸦!」 芬喊著我的代号,向我伸出手。 「别过来!小心点,芬──」 我吶喊的瞬间,坠入水中。挣扎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就在同时,芬模糊的惨叫声传到耳边。 「呃……!」 她纤细的脖子正被军团那金属质地的指甲扣住。 自水面现身的军团已经几乎不成原型。双脚不知去向,浑身的外骨骼布满龟裂,彷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半边脸部凹陷,眼球中没有光芒。 拖著那残破的身躯,军团像是要展现其执著地抓著芬一同拖向水中。 「芬被拖进河里了。开始救援行动!」 『渡鸦,请稍等!小雪再过十秒就会赶到现场──』 我没等玫瑰把话说完,随即潜入水中。在这几秒的差距就能决定生死的状况下,就连交谈的时间都嫌浪费。 ──在哪里? 在混浊的水中凝神注视,芬正用手攀附著彷佛马上就要崩塌的洞口边缘,抵抗著水流。幽灵般的军团想与她同归于尽似的抓著她的脚踩。 ──太缠人了吧! 在愤怒浮现脸上的同时,河底的龟裂扩张了。芬手边的水泥块碎裂。她的眼睛逐渐圆睁,嘴角逐渐扭曲的过程映在我眼中彷佛慢动作。纤细的指尖寻求不存在的施力点而舞动。我握住了那双手。我把手扣在洞口的边缘,同时使劲踢向军团。早已无力抵抗的那家伙被我一脚踹开,放开了芬,身影消失在洞口深处。重获自由的芬用双手摀著嘴,连忙往水面游去寻求氧气。那身影让我安心许多。 就在这时,我的死神化解除了。 失去了魔法带来的保护,力量自身躯中消褪。我无从抵抗遭到洪流吞噬,被冲入洞口。疲惫至极的凡人肉体急切索求氧气。然而自忍不住张开的口中灌进体内的自然不是氧气,而是混浊的河水。 意识逐渐模糊。 在发白而蒙矓的视野之中,我突然看见了光芒。在水流奔驰的方向上,在我打穿的洞口另一侧,在那深邃无垠的黑暗中。 我看见了,似曾相识的蓝色星球。 笼中鸟 微微撑开眼皮,人造的白光射进眼中,让我不禁蹙起眉头。 「这里是……哪里……?」 我无法理解现况地呻吟。 我为什么会躺在这种地方?在这之前我在做什么?摇了摇沉重的头颅撑起上半身,在床边坐在折叠椅上的雪野与特露德两人脸色苍白地劝阻: 「陆,不要勉强自己起来。」 「嗯嗯。你应该还很累吧?在那之后才过了不到一小时而已,我看你就乾脆装睡吧。因为接下来有很多麻烦事。」 两人都已经解除了死神化。在她们的背后,我看见丧葬局职员与鬼嶋脸色凝重地不知在讨论什么。这里应该是分局的医护室吧? 「啊──……对了,雪野,你的脸没事吧?我记得你在休息室被揍了一拳。」 对了,我和芬在休息室发生争执,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玫瑰已经帮我治好了……你还好吧?记不得刚才的事了吗?」 雪野的手温柔地轻触著我的脸颊。 「对喔……刚才军团出现了对吧……然后……我……」 我忍受著头痛环顾四周。药品的气味与电子机械的轻微运作声,让我确定了这里并不是在梦中或死后的世界。 ──直到这时,意识才一口气恢复清晰。 「芬没事吗?还有,这个地方……」 舌头因混乱而打结。我掉进了神田川,在莫名其妙的洞口前方,那个光点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我得到答案之前,医护室的门倏地敞开,有人步入室内。转头一看,三神大步来到我身旁,二话不说便拎起了我的衣领。 「就是因为你……!」 三神的表情因愤恨而狰狞,他抡起拳头挥向我。在击中我之前,我用手掌接下了他的拳头。管他是监察官还是出资者,我想不到我有什么理由得挨这一拳。 不过,如果真有某种状况让他如此激动── 「难道芬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见我发问,三神的表情更加愤怒。 「要不是因为你碍事,我妹妹早就击杀军团了!」 「……啥?」 什么跟什么啊。与预料相距太远的回答让我不由得纳闷地歪著头,原本有些惊惶不定的情绪也像泄了气的气球乾瘪虚脱。 「──她没事吗?」 「我妹妹那么优秀,面对那种程度的对手怎么可能失误。像你这种人的担忧,也只会给我妹妹带来困扰而已。」 面对那完全不讲道理的态度,雪野比我先动怒了。 「早就击杀军团了?那又怎么样?渡鸦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她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抬起头瞪向三神。 「白峰的女儿啊。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认为现在这是两回事。」 两人互不相让地互瞪时,鬼嶋若无其事地介入两人之间打圆场。 「不过实际上,救了您妹妹的也是渡鸦啊。水晶棺违反了命令擅自出击,扰乱战斗现场。就结果来看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这几个家伙派不上用场,我妹妹才必须出击,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个人是认为渡鸦等人的战斗行动没有缺失──」 「少胡说八道了!那个怪物违背了不准让攻击命中地面的命令。这次事件,我一定会一五一十向委员会报告。包含那家伙的无能和危险性。」 虽然破坏城市那件事确实我也有错,不过听这个男人指指点点就让我不爽。明明站在名为监察官的立场,这家伙的话语中却没有规范也没有正义。我忍著想咂嘴的冲动别开视线。这时,我突然发现伙伴中少了一个人。雪野在,特露德也在,为什么…… 「……玫瑰她人呢?」 听见我的自言自语,三神那张刻薄的脸咧嘴一笑。 「野玫瑰必须为了蝶蛹解放作战负起责任。」 「责任?」 什么意思?蝶蛹解放不是平安落幕了吗?击倒了艾莉丝,核心也成功回收了。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需要玫瑰去承担责任吧。对著眉头深锁的我,三神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双手抱胸斜眼看著我。 「蝶蛹解放作战上是因为那家伙的魔法被察觉,才使得我方的行动被军团识破吧?那么召开审问会也是理所当然的处置。」 「审问?」 在场所有人之中面露惊愕的只有我。也就是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我回想起刚才出击之前,玫瑰展露的笑容。 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容是不是开朗到几乎不太自然?当玫瑰对雪野说「葛见哥哥就拜托你照顾了」的时候,两人之间的互动也许是另有含意? 「玫瑰的能力的确一度被敌人察觉了。不过那样就必须让她接受审问吗?」 「能力上的缺陷当然应该要彻底追究。虽然你们的报告书中没有提及,不过中枢突击战中失去四十名队员与一名葬花少女的原因,肯定就在那家伙身上。况且那次战斗后没有任何『人类』生还。『你们』写的报告书,根本不值得信赖。」 这说法听起来简直像是我们几个都不算人类一样。 「虽然就结果而言平安度过了生死关头,但我妹妹一度几乎丧命。因为派不上用场的废物使得有用的人才折损,这类状况绝不可以存在。寄生于组织内的废物,还是早点排除最好。」 排除……? 「……你在讲什么鬼话?」 无法压抑的愤怒转变为嘲讽般的语气。 「那边的,注意你的遣词用字──」 三神皱起眉头。雪野与鬼嶋同样目瞪口呆,但我在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前一口气快嘴说道: 「在作战开始时根本就不知道蝶蛹内部的状况吧?追根究柢,问题还是在作战计画太草率吧?有人逝去确实让人遗憾也叫人心痛,但那是玫瑰的错吗?一开始会失败,原因在于相对于我方准备的战力而言军团的数量过多这点吧。况且玫瑰的魔法会被用在葬花少女的通讯上,就代表谁也没料想过会被敌人窃听吧?既然这样,应该负责的不应该是玫瑰一个人,而是作战的策划者吧?」 我回想起在那走投无路的蝶蛹中,玫瑰对我坦承决定自爆时的表情。那欺骗自己对死亡一无恐惧的开朗笑容。为了拯救我,为了拯救蝶蛹的居民,她心中怀著那样坚定的决意。 什么也没做的这家伙绝对没有资格污辱她的义无反顾。 「而且最后还是因为有玫瑰的能力,才开创了打倒艾莉丝的可能性。你不是当事人居然说得出废物这种话。你的身分好像是监察官对吧,那有没有好好读过报告书啊?既然是你的工作就尽责完成啊。只待在安全的地方颐指气使的家伙,不要在那边用嚣张的态度去指责用行动拿出结果的人!」 「随便你吼啊,怪物。因为那个废物的能力有缺陷使得作战遭遇障碍,再怎么找藉口这都是事实。」 三神仍不改口,批评玫瑰是废物。那张脸上的浅笑让我忍耐溃堤,怒气直冲脑门。 「喂!你给我──」 「陆!不要受人挑衅。」 雪野扣住我的手臂。愤慨一瞬间踩了剎车。然而告诫自己必须努力按捺的想法,被三神的下一句话彻底扫除。 「我妹也真倒楣。为了救出军团的家畜而潜入这种地方,因为无能的同事差点丢了性命。」 「你这家伙……!」 「别这样,陆!」 我推开想要拦阻我的雪野,从病床上跳下来拎起三神的领子。 三神举起双手看似表示 投降,但是脸上并无惧色,将那螳螂般的双眼眯得更细了。 「提醒你,我虽然是从其他组织派遣至此的监察官,但立场理所当然在你之上。难道丧葬局这个组织的纪律松散到容许对上级长官动粗?鬼嶋部长。」 「真是不好意思啊。」 鬼嶋放低姿态微笑道歉。从那彷佛专职业务的上班族的反应可以看出鬼嶋过去经历的辛酸。 「不过渡鸦也还年轻。三神监察官如果采取年长者该有的宽容态度,我们也会很高兴的。」 「真叫人叹息。可别忘了,丧葬局是有我们的资金援助才得以成立。凯洛斯集团随时都能改为投资『第四世界』。别忘了确实转告你们的白峰总司令。」 「卑鄙的家伙!」 虽然想把这家伙揍飞的冲动充满全身上下,但听见雪野父亲的名字,让我勉强按捺自己。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行动而让雪野遭遇到任何麻烦。 「就这样了,部长。为了维持秩序,该有的处分可别忘了。」 心满意足地斜眼看向甚至无法举起拳头的我,三神离开了医护室。特露德对著关上的门摆出拇指向下的手势。背对著那扇门,我走向鬼嶋面前逼问道。三神满口的蛮横不讲理让我难以忍受。 「那家伙说要审问玫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已经尽了一切努力。组织间的问题是很复杂的。」 鬼嶋深深叹了口气,伸手轻抚那头颇有军人风格的短发。 「渡鸦,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你就在『特别房』养伤吧。悔过书就免了,你先稍微恢复冷静吧。」 鬼嶋下令要我进禁闭室的声音,听起来犹如机械般冰冷。 * 有如置物间般狭窄昏暗的房间内,我平躺著仰望骯脏的天花板。 吸入肺中的混浊空气带著霉味与尘埃。尺寸上勉强能让我躺平的狭小床铺旁边设置了毫无遮蔽的便器,栋旧的排水管甚至微微散发著下水道的臭味。 「……玫瑰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让身体靠著墙,双眼凝视著暗处,口中喃喃自语。审问会。藉著自虚构作品中得到的知识,我大概能想像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不过在这段时间内用餐和起居该怎么办呢?如果像我一样,被关在这种难受的场所就连充分饮食也没有,那未免也太过分了。 「赌上性命战斗,结果却是这样。谁受得了啊。」 特别是在蝶蛹解放的过程中,大家简直像是磨耗著灵魂,跨越无数重的生死难关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胜利。况且今天这次不也是── 我使劲搔了搔头发,仰望上方。 「结果还是没找到机会问……」 我抓了抓额头,咂嘴抱怨。 「……那到底是什么啊?」 在我昏厥之前见到的光芒。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不就是── 敲门声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下一瞬间,传来电子门锁解开的声音。禁闭室的沉重房门在手动控制下开启,光线投入室内。现在时间照理来说应该是午夜,但分局内为了防盗等理由,走廊上的每一盏灯随时都点著。走进室内的人影挡住了那光线。 「我……吵醒你了?」 波浪般的淡色卷发,棕绿色的眼眸。 芬畏畏缩缩地走入禁闭室的昏暗之中。她的双臂将一个手提包抱在怀里。神色愧疚地打量著我的反应后,缓缓地关上了门。 「没有。话说你来这种地方没问题吗?」 听了我的疑问,芬露出了虚弱的微笑,对我秀出磁卡钥匙并说道:「我有正式取得许可。」 「……我带了些吃的来。我想你应该饿了。」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了两个保温瓶以及银色的保温袋──里头装著眼熟的雪花图样便当袋。大概是雪野拜托她的吧。 「我是很感激啦,不过特地送吃的来犒赏关禁闭的人,这样可以吗?」 「小雪找鬼嶋部长交涉希望能送些吃来给你的时候,恰巧我从旁边经过。虽然鬼嶋部长原本很为难,但我用监察官妹妹的立场硬是逼他许可了。毕竟说穿了,禁闭也只是对监察官做做样子罢了。『情况允许的话,我也想让他吃点好料的啊。』他还这么说呢,其实鬼嶋部长的个性不像姓氏那样不近人情。」 模仿上级长官的说话口吻,那秀丽的脸庞上绽放几许笑容,但那笑容随即枯萎。 「对不起。其实……听说你被送进禁闭室时,我马上就想来探望你,但是过程不太顺利……」 虽然举止与话语确实满有气质的,但她终究不是那种温文儒雅的个性吧。察觉这一点后,浮现心头的不是失望而是亲切。 「……对不起。听说哥哥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向我道歉也没意义啊。被侮辱的是玫瑰和蝶蛹的居民们。」 虽然愤怒再度涌现,但能泄愤的对象不在这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且也不该是你来道歉。」 我使劲搔了搔一头乱发,芬对我微微苦笑。 「那个,便当……毕竟出自小雪的体贴,要不要趁热享用呢?」 便当装满了肉类料理,蔬菜没几道,就注重健康养生的雪野而言有点稀奇。一定是希望让我尽快恢复体力吧。她做菜时肯定也不确定最后能否送到我手上,明知也许只是白费工夫,她仍用心为我准备便当。一想到雪野当时的心境,一阵暖意便涌现心头。 「也有茶水喔。请用。」 芬拿起了保温瓶之一,为我倒了一杯茶之后递给我。清爽的红茶芳香充满在狭窄的禁闭室内。 「不好意思……哦,红茶耶,还真稀奇。」 雪野大多会配合我的嗜好帮我泡咖啡就是了。 「呃,那其实是我……不好意思,如果你觉得咖啡比较好,我帮你换。」 「不会啦。反正你都倒好了,我就喝这杯吧。谢啦。」 「这、这样啊。」 轻啜一口红茶,刚才不知不觉间受寒的身体彷佛逐渐自胃开始回暖。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喃喃说道「感觉舒服多了」。芬对于我的反应显得有些欣喜。 「这是我亲戚经营的,凯洛斯集团的技术结晶。虽然是植物工厂的产品,但藉由调整培育时的气压与气温、湿度与地质,同时靠著微生物与昆虫的协助,完全重现了大吉岭夏摘红茶特有的麝香葡萄香气。」 「夏、夏摘喔?听起来真高级。嗯,很好喝喔。」 话虽如此,我这平民的舌头尽管能分出这与一般的红茶味道和香气确实不同,但却无法分辨哪一种才叫做高级。换作是咖啡,我或多或少能分辨品质高低就是了。 「好……好喝吗?真、真的吗?既、既然这样,那、那个……」 芬将双手食指在胸前凑在一起,低著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对泡红茶还算有些研究……如、如果你不嫌弃,我随时都可以帮你泡,想喝的话不用客气喔。」 「是喔,谢谢你。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好、好的!」 为了接下我递出的保温瓶盖子,我们的指尖微微碰触。霎那间,芬发出「呀!」的尖叫声,甩手将瓶盖抛入半空中。 「喂!你还好吧!」 我连忙在空中接下瓶盖后问道,但芬只是猛摇头。 「……没事吧?」 「不、不好意思。其实我……像这样与亲戚之外的男性两人独处,还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你真的是深闺千金啊。不过我们毕竟是同事嘛,我是希望你能轻松一点……不过应该没那么简单吧。我会注意一下私人距离的。」 为了别太靠近,我与坐在身旁的芬再多拉开十公分左右的距离。红著脸的芬毫不迟疑地靠了过来。 「不、不用了。我想我有必要去习惯,所以请你不要太介意。训练……没错,我需要训练。」 「虽然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别太勉强自己喔。」 「偶……呃……我很好!」 芬吃螺丝的同时从我手中取下了瓶盖,注入红茶。真的还假的啊? 「……对了,玫瑰之前也帮我泡过红茶啊。」 突然回想起玫瑰,我凝视著冒著蒸气的水面。 「那家伙之后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关于玫瑰的问题,我已经以该次作战当事人的身分提出了请愿书。再加上长年来以葬花少女的身分建立起扎实地位的小雪,还有白峰总司令也有所行动,我想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说不会有事……真的会平安吗?」 「这种事很常见。carpe diem为了对丧葬局施压,会做出这种类似骚扰的行径。」 芬的眼眸中透露著愤慨与无奈。 「但那毕竟只是骚扰,一般来说不会真的受到严厉惩罚……虽然我也觉得这很愚蠢,但拥有力量的人会害怕其他的力量。无论是财力也好、权力也好,甚至是单纯的武力,只要是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力量,全都包含在内。面对不知何时会对自己反扑的力量,若不用简单易懂的形式建立起上下关系就无法安心,这种人其实随处可见喔。像是我的哥哥──」 说到这里,芬黯然说道: 「对我这个年龄有段距离的妹妹的盲目爱情,以及与凯洛斯集团拥有不同力量的丧葬局让他萌生的敌意,使他的心扭曲了吧。」 虽然她以盲目的爱情来描述,但我总觉得那个螳螂脸对妹妹显露的是某种不一样的感情。虽然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但也许他真正想要的是拥有葬花少女力量或权柄的妹妹,而非水晶棺本人。我没来由地这么认为。 「自从哥哥就任监察官之后,这样的倾向变得更严重了……还真是好笑呢。没接到出击命令就擅自行动的我没受到任何惩处,而救了我的你却被送进禁闭室。」 她的口气并非愚弄自己的哥哥,而是自嘲般的苦笑。那家伙真的有好好注意过妹妹的想法吗?自己的行动让妹妹伤心难过,难道他都没察觉到吗? 缺乏战斗经验的她,却因为家族的影响力而被摆在不合身的位子上,被迫背负不相衬的责任。他真的认为这样对她而言是种幸福吗? 「总之,我的事你不用在意啦。这些都是我和监察官之间的问题,你没有责任。我对你反而还满感谢的。你帮我送雪野的便当来,甚至帮我准备了好喝的红茶嘛。」 我轻轻摇晃著保温瓶的盖子,享受那香气。 「如果你喜欢,这是我的荣幸。」 「对了,这个煎蛋给你当作谢礼吧。玫瑰也赞不绝口喔。」 我用筷子的尾端夹起一块递向她。不过芬露出为难的微笑拒绝了。 「那是小雪为你做的。」 「……哦,说得也是。那下次有机会再好好谢你吧。」 「不用了。真要说起来,该道谢的人其实是我……那个,下次我不用保温瓶,而是用正式的茶具当场为你泡一壶热腾腾的红茶吧。所以……那个,有机会的话可以来我的待命室找我玩,我在分局内有个特别的房间。」 我二话不说答应了她吞吞吐吐的邀请。 「好啊,我一定会的。那个什么夏摘的红茶,我想大家也会很开心的。」 「大家……?」 「对啊,雪野、玫瑰和特露德。放心啦,我不会叫鬼嶋部长来的。」 「啊,嗯……说、说得也是……我有点误会了……就当作是欢迎渡鸦入队,我会尽全力好好准备!」 芬双手握拳摆在胸前,神采奕奕地瞪向天花板。 在这之后我开始专心用餐,芬则坐在我身旁一语不发。 也许她的家教就告诫她不要对正在用餐的人搭话吧?我一面在心中默默想著,一面品尝著便当,吃完之后我开口说道: 「很好吃。谢谢你。」 我双手合十说完「谢谢招待」后,芬耸了耸肩说道: 「我能做的顶多就这样了。况且,不久前的战斗时……我一直觉得要找时间向你道谢。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你在说什么啊?要道谢的人其实是我吧?」 「咦?」芬樱唇微启,棕绿色的眼眸因为讶异而圆睁。 「我在水里差点溺死的时候,是你用永恒碧蓝保护了我吧?谢谢你。」 「原来你那时还清醒啊。」 不知为何,芬一脸不知对什么事物大方认输般的神情说道。我不太能理解的她的某些个人坚持,此时就像是濡湿的糯米纸般消融于无形。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忧心仲仲地皱起眉头。 「那……你应该看见了吧?」 我点头说道: 「看见了。如果不是你在那个关头用永恒碧蓝帮我堵上那个洞,那时我肯定──」 我一面说一面回想起在泥水的洪流中目睹的光。 浮现在深邃黑暗之中的蓝色。那肯定是── 「被冲进宇宙里头了,对吧?」 ──那是地球,不会错的。 「……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宇宙站或是宇宙殖民地之类的场所?」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曾一度在蝶蛹外的医院住院,但当时病房位在没有窗户的地底下,而且用机密等理由不准我移动至其他楼层。出院时也是在深夜,从地下停车场坐上玻璃涂黑的接送车,就这么被送回蝶蛹内,所以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外界的景象。听了我的疑问,芬犹豫了半晌后陷入沉默,纤长的睫毛向下垂。 「这……就任凭你想像吧。」 「别搪塞我,告诉我吧。为什么大家老是有事瞒著我啊?」 芬转头别过脸,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眼前。虽然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但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为她著想。 「告诉我。在我冷冻睡眠的时候,人类究竟怎么了?」 的确,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也许不是地球,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也许有些人会过于在意而闹出心病吧。不过我现在身负著保护雪野和朋友们的使命。无论现实情况如何,事到如今我都不会被击倒。 「……小雪非常担心你。」 芬没有正眼看向正逼问著她的我,凝视著雪花图样的便当袋,幽幽地微笑。 「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像这样强韧的牵绊所联系的关系,让我觉得很怀念……也很羡慕。」 像在回顾自己所失去的人事物,她露出望著远方的眼神如此说道: 「大家不告诉你carpe diem的真相,是因为总司令这么决定的。不过我猜测,其实是出自小雪……」 「雪野?雪野为什么要这么做?」 「理由我也只能凭想像猜测。不过看著你,我也能猜出个大概。因为你这个人真的是……」 芬再度深深叹息,沉默不语。 「我怎么了啊?」 我反问。芬只是摇了摇头,改变话题。 「我很嫉妒你啊。」 声音中没有敌意,语气轻柔到甚至有几分温柔,但本质却是空虚,像是某种昏暗的感情在硕大的空洞中回响。我或多或少明白了芬刻意不提的事,于是我也无法继续追究,不再说话。 「正确来说是你,也许再加上小雪。因为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保住了彼此的另一半。如果我 拥有像你那样的力量,一定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就能像你一样,守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她的表情逐渐失去生气。视线彷佛寻找已逝友人的魂魄,在半空中晃荡。 「……其实我也明白。迁怒于你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尽管禁闭室昏暗,但我仍然看得出她的脸庞苍白到发紫。从那充满绝望的说话声中感觉不到体温。她有如亡灵般低声絮语: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弱才把菈欧拖下水,为什么我是我活了下来呢……我总是会这么想著。」 自唇间吸吐的气息颤抖著。我原本以为她正在哭,但那双眼眸空洞而乾涸。 「白天在休息室那次……也只是因为没有人责怪我,我才会向你泄愤……也许我只是希望有人能责骂我,告诉我说都是你的错。」 语毕,她像是对那样的自己深感羞耻似的以双手掩面。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自私害了你,还像这样向你告解。还有小雪的事……」 她低声向我诉说自私与歉意。虽然让雪野吃了那一拳这点不能轻易原谅,但现在我也没办法拋弃人性去痛骂眼前脸色苍白的芬。 「……那个,你说的菈欧是个怎样的女生?」 我尽可能以平静的语气询问。对于菈欧,我只知道之前阿久津以为是军团尸体而收藏在手机中的那张惨不忍睹的照片。对于为了蝶蛹居民而奋战至死的葬花少女而言,这未免也太悲哀了。这并不是为了芬,而是我认为自己应该多认识菈欧一些。 「因为我没见过她,想说至少该了解一下。」 「菈欧她……」 芬的视线游移,乾枯的眼眸中渗出一丝光芒。 「……是个开朗而富有正义感的女生。总是特别照顾著难以与旁人打成一片的我……个性很温柔……死神状态时,头发和眼睛是很漂亮的深红色……」 芬断断续续地陈述著,嘴角微微弯曲为柔和的曲线。她闭上眼睛,手按著胸口。那模样彷佛像是在努力搜罗几乎佚失殆尽的幸福残渣。 「我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那么讨厌你,反而是……」 她欲言又止,露出与年龄相衬的羞赧笑容。 「因为你的头发和眼睛与菈欧是那么像,同样充满正义感的坚定眼神……也许对你来说,这是种麻烦的巧合吧。对不起。虽然我说了这些,但请不要同情我。现在的我,没有坚强到能够拒绝依赖别人的同情。」 「别想成什么依赖不依赖,不能想成是互相扶持吗?我们也算是互相交付性命的战友吧?」 虽然这是我的真心话,但也许对芬而言只是场面话吧。 「我的确没办法拯救所有人。尽管我拥有这些力量……也许我遭到怨恨也是理所当然吧。不过,听人诉苦或聊聊天就算是我这种人也能办到……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可以找我。」 才刚认识的我所能做到的,顶多就这样了。我们没办法真正共享同样的痛楚,即使是想要共享,那也只会是欺骗与自我满足。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帮上她的忙。 芬笑了笑,带著那不知算是苦笑或微笑的悲伤表情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还没把想法整理到能对别人诉说的程度。不过要是有一天我能说出口,我会希望请你当第一个听众……那个,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 「咦?可以啊……」 芬口中与菈欧神似的深红色,是死神化之后的发色。平常的我自然与一般的日本人同样是黑头发。尽管如此,芬还是充满爱怜地两次轻抚著我的头发。 「我好像说过,之前曾经与你见过?」 「那个喔,应该是因为和菈欧有点像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不是……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记得你第一次死神化时释放的魔力,非常强悍……」 芬睁开了双眼。随后像是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声音,低声说道: 「──非常可怕。」 凝视著空无一物之处的眼眸再次有如魂魄脱离似的失去情感。她像是断了线的人偶静止不动。 「……芬?」 我战战兢兢地轻触一动也不动的芬。霎那间,她开始尖叫并用指甲枢抓自己的脸。 「喂、喂!」 「……嗄、啊啊啊啊啊啊、嗄啊啊啊!」 她扯开嗓门尖叫,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数道红色痕迹。彷佛陶瓷人偶般的美丽脸庞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无数的抓伤。 「绝不原谅!你这家伙,绝对饶不了你!」 「你是怎么了啊!」 我硬是抓住了芬的两只手腕,将那纤纤十指自脸颊旁拉开。棕绿色的眼眸发现了我的存在,泫然欲泣地微微眯起。刚才伤害她自身的冲动将矛头转向我。 「嗄啊啊!」 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之后,剧痛自脖子传来。她像是要把指甲刺进我的颈部般使劲掐著我,我连忙推开她。 「喂!你冷静点!」 听见我的怒吼,芬瘫坐在地上。 「……啊、啊啊、啊……」 随后,她像是年幼孩童整张脸皱成一团,不停掉著眼泪。 「饶不了你饶不了你饶不了你饶不了你饶不了你饶不了你饶不了你……」 她一面哭泣一面不知咒骂著谁。 「芬……」 你没事吧?我这么说著,朝她的脸伸出手。她的视线缓缓转向我的手掌,再度发出轻微的惨叫声之后,突然间倒下失去了意识。 「对不起……」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喃喃说出的这句话应该不是对著我──可能是对著不在此处的好友吧。 「拜托来个人好吗!芬出事了!」 我从没上锁的禁闭室房门冲到走廊上大喊。发现异状的职员不知向何处联络,马上就有医务职员推著担架一同现身。比他们再晚一点时间,小笠原也到场了。 「渡鸦小弟,发生什么事了?」 小笠原眉头深锁,看著芬脸上无数的抓伤痕迹如此问我。虽然我也希望跟随芬的担架床一起去医务室,不过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这样随便离开禁闭室,只好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不晓得。她突然就失控了……自己把自己的脸抓成那样,又扑向我……然后就昏倒了。」 「这样啊……」 「她是不是没有接受心理谘询之类的?如果是心理方面的原因……」 「啊,稍微失陪一下。那生理状况的数值……这样的话,先著重于让魔力的流动稳定下来。我已经命令第二医务室做好准备了,就在那边处置。」 小笠原透过通讯器向职员发出指示后,像是忍受著苦涩情绪似的绷紧了嘴唇。 「虽然心理因素成为引爆点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就目前观察到的症状来看,应该是体内核失控的前兆吧。」 「体内核失控?」 我回想起当时的雪野。因为被改造为魔力产生器官的子宫受伤,让她一度像负伤的野兽痛苦挣扎。我也知道那样的状态最后会引发失控,而失控之后的结局就是死。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小笠原就要迈开步伐追向担架时,我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表情没有平常那样的柔和。光是这样就让我理解到芬现在的状况有多差。 「……其实,小芬的体内核自从进入蝶踊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更新。」 「你说没有更新……」 我之外的葬花少女照理来说每个月都需要更换以军团细胞制成的核心。如果这么长的时间没更新,她应该早就── 「 小芬她在军团的巢穴中一直维持著低体温、低脉搏状态……用比较容易让你理解的说法就是近似于假死状态。因为肉体的时间相当于停摆了,所以她几乎毫无消耗地活过了将近一个月,但因为她的身体不愿意接受新的核──」 那双眼眸之中没有平常的慵懒。 「虽然原因还不明白,不过只有一件事我敢确定,这样下去她的性命──」 像是凝视著应该击毙的敌人,眯细双眼瞪著现实。 「顶多,只剩几天。」 她的断言让走廊上的空气彷佛冻结了。 雪野的谎言 「不过,也不是没有帮助她的方法。无法交换体内核,原因出在小芬精神层面上的可能性其实还满高的。」 「说穿了尽管到如今已经研究了二十年,但军团与葬花少女还是充满了黑盒子。」 「我们是认为如果能歼灭蝶蛹内的军团,如果能完全扫除小芬对菈欧妹妹的遗憾,也许还有希望。」 「顶多,只剩几天。」 小笠原的话语在我脑海中盘旋。 两天后的中午,职员前来传达鬼嶋下达的许可后,把我赶出了禁闭室。虽然门没上锁就这么开著,但我也没受到什么责备。职员只是机械式地把我从狭窄室内赶出去,上锁后离开。 我愣愣地看著那背影,拖著沉重的忧郁前往淋浴室。 在淋浴室冲洗一身汗臭与阴沉的表情之后,我穿上预先放在置物柜中的全新制服,感觉到精神稍微回到了正轨。 「陆,你在这里啊。」 一走出淋浴室,马上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转头一看,雪野脸上挂著欣喜的笑容正跑向我。大概是刚才在找我吧。 她用娇小的双手握住我的右手紧紧包覆,大大的眼睛很是担心地盯著我的脸不放。她的一举一动都带著种幼小的感觉,非常可爱。 「听说你已经出禁闭室,我就从学校早退回来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应该,但就是很担心……还好吧?会不会很难受?」 「还好……因为两天内连检查什么的都没有,反而有种难得能好好放松筋骨的感觉。对了,谢谢你的便当,很好吃喔。」 「咦!」雪野睁圆了双眼震惊不已,连忙伸出手按在我的前额。 「奇怪……没有发烧啊……我看你还是再多休息几天吧?」 「你什么意思啊。」 「陆怎么可能称赞人家做的菜。别讲这种话,好像死亡预兆一样。」 雪野抬起头看著我,左右甩著头认真地这么说道。 「喂喂喂,什么死亡预兆嘛。」 我微微一笑,随后立刻敛起笑容。 「听我说,雪野。我……在上次的战斗中看见了这里──carpe diem的外头。」 首先抛出的这句话让雪野娇小的身躯因紧张而僵硬。 「可以别再瞒我了吗?我想知道这世界的真相,否则我无法继续战斗下去。」 如果这里真是我目前想像的那样狭小的庭院,是那样脆弱的世界── 「我不希望使用那份力量反而让朋友们受到危害。不晓得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我并不害怕,我只怕这件事。」 但我不能在此停下脚步,也不能却步。为了与军团战斗,为了保护大家不受威胁,为了实现雪野的心愿,为了拯救芬,我非战斗不可。 「……所以,拜托你。」 雪野直接迎上我的视线,红唇紧抿为一线。小巧的下巴咬紧牙根,仰著脸瞪著我。 「渡鸦。接下来,白雪以前辈的身分下达指令。你没有权利拒绝。」 「……喂,雪野。」 突如其来的上对下态度,一抹反感自我心底涌现。我和雪野之间应该有自孩提时代累积的信赖关系,我不希望她选择无视那份信赖的方法。 然而雪野像是要堵住我的反驳,举起手掌挡在我的嘴前方。 「你没有权利拒绝。」 她再度宣言。随后她强撑起音量说道: 「等一下,和我约会。」 「…………………啥?」 我错愕的疑问在走廊上回响。 * 两小时后。 我站在明治通与表参道的交会处。雪野说了约会需要不可或缺的准备之后,指定了在这里碰面。所以我也脱下了制服,换上开襟羊毛衫、t恤与工作裤。 「……感觉真复杂。」 雪野还没到。我环顾四周,不由得深深叹息。 这里是当初我被军团所欺骗,对雪野开枪的场所。同时也是我挣脱了军团洗脑的场所。某种意义上这地方也充满了回忆。 自从那次战斗过后才经过不到三星期,瓦砾已经完全清理撤除。城镇若无其事地沉浸在和平的喧闹声中。虽然人潮不及当初和平的二〇一四年,但毕竟也是星期五的午后时分,享受购物与散步的人们渐渐出现在街道上。 我不经意地轻触栽种于道路两旁的榉树。受到洗脑时映在我眼中的盎然绿意,现在看起来全都是一片灰色,没有任何一枚叶片显现生机。以前我与「春野」约好上学路上碰面的新宿中央公园里的树木也不例外,树龄二十年以上的植物全都是这副德性,灰色而没有水分。 我原本以为这些树木只是枯死在原地。 但实质上并非如此。枯木更具有一种乾涸萎缩的气氛,但站在此处的行道树没有那种感觉,给我的印象是近似于真正树木的精致模型。 我仰望笼罩在头顶正上方的天空。 纯白的云朵飘浮在空中,随风流动。如果这里真的是宇宙中,那些都不可能是真的。那也是复制品吗?我回想起当初与雪野历经千辛万苦后目睹的真正天空。长年来在军团的洗脑下,我曾对著脏污的蝶蛹外壳看见碧蓝的幻觉,当时那片头顶上的真正天空就是希望。也是我挣脱了虚假世界的象徵。然而,就连那片天空也是虚假的吗? 「我该相信什么才好啊?」 我举起一只手盖住双眼。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景观看似东京,却又不是东京的某处。 「陆,等很久了吗?」 突然间说话声从背后传来,我转头一看。 「没有,我也刚到──」 站在我身后的雪野身穿著淡粉红色的雪纺连身裙以及过膝长袜,两发之外的长发绑成辫子盘在后脑杓。也许是因为平常总给人清纯简朴的印象,这套强调女性特质的服装十分惹眼。 「感、感觉……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雪野,我没办法像平常那样交流。说话时没办法直视脸庞,舌头打结,说起话来有些结巴。 「呃、嗯。其实我也觉得,好像有点太过头了……」 雪野也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手掌拍著裙襬,视线四处游移。 「我、我没几套这种外出用的衣服,所、所以之前玫瑰分给我一些……很奇怪吗?该怎么说,这种衣服,还是该让玫瑰那种可爱女生穿比较合适吧。」 「不会啊,我觉得很适合你啊……那个,我刚才只是有点惊讶而已。况且你也很可爱啊,怎么会不合适?」 赞美的言词下意识脱口而出之后,我涨红了脸。面对理应再熟识不过的雪野,我却难以言喻地紧张。 「……是、是喔。」 面对著紧张的我,雪野发出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变调声音,垂下通红的脸庞。随后她像是再也无法按捺似的突然将额头贴在我胸前,露出洋溢著喜悦的陶醉笑容。 「感觉……好像作梦一样,居然能和小九约会。一年前,我还认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我只要能保护冷冻睡眠中的小九,那样我就满足了。 她喃喃添上这句话,接著像是猫在做标记似的用额头磨蹭著我,之后她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因为害臊而浑身僵硬,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指尖不停地颤抖。我转头环顾了冷漠地自我们身旁走过的行人们,用那彷佛要挣脱束缚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啊、呃,那个……总之,要去哪?」 刚才见面没多久就说要跷课去约会。虽然我不明白雪野的意图,但既然在那 个时间点提出,肯定有她的用意在吧。 「只要是陆想去的地方,我都好。我已经申请外出许可了,时间很够。」 雪野倏地自我胸前抽身,一脸平静,若无其事地走到我身旁。不过她的脸颊仍然泛著红晕。 「那、那就……先在这附近走走吧。你午餐吃过了?」 「……嗯。」 如果在咖啡厅或家庭餐厅两人独处,要是真演变成那样,我觉得我会找不到话题。看来我真的比我自己想像中更喜欢雪野。 对这一点有所自觉后,情绪更是无法平静。 「既、既然这样,那就去阿久津他们说的那间在竹下通的店,看看葬花少女的周边商品吧?」 「我不要。我又不想看自己的商品,更不想看到渡鸦和艾莉丝的摆在一起。」 「说得也是喔……那就看看精品店吧?」 「……陆,没必要因为来到表参道,就勉强自己要装得很时髦吧。」 「不、不是啦!上次稍微瞄了雪野的房间一眼,现在八成也还是空荡荡的吧?所以要挑的不是我用的,而是你──」 我一面说著,一面回想起当时冲进房间时撞见的雪野的裸身,我为了隐藏情绪而摆出了扑克脸。 虽然那的确是欠缺女性凹凸起伏的体型,但肌肤光滑白皙,洋溢著透明感。自纤瘦的腰肢向下延伸的大小腿紧致而修长,单薄肩膀连接的手臂同样细瘦而柔软。也许有几分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但雪野的确是个美少女。甚至让我在第一眼见到时,首先涌现心头的并非情欲而是目睹了艺术品般的感叹。 「………」 紧接著,与水蒸气混合的洗发精与肥皂与她自身的清香重回脑海中,理所当然地,某种意义而言健康的情感开始蠢蠢欲动。我暂时停止呼吸,不想被身旁的雪野看穿自己的思考内容。 「……你在想什么啊?你这色狼。」 一眼就被看穿了。雪眼吊著眼睛瞪向我,鼓起脸颊。 「对了,话说芬之前说你是色狼,原因到底是什么?」 「那个喔……呃……你别在意啦!」 「别想用笑容敷衍我。反正一定是像我那次一样,闯进更衣室撞见正在换衣服的芬吧。」 八九不离十。话说你怎么都猜得这么准啊?你有心电感应之类的超能力吗? 「……陆,你干嘛都不讲话?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 「就、就说是误会嘛。闯进更衣间的不是我,是她──」 「那、那是什么状况?难道说,芬对、对陆的裸体……」 「啊──到此为止,恕不回应!那只是一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很不幸的意外啦!我请你吃点什么就是了,忘了这回事吧!」 「好过分!反正一定是陆的错吧!」 雪野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就在人行道上抡起拳头死命地敲打我的肩膀和胸口。那纤细手臂挥出的拳击还是老样子软绵绵的。我毫不抵抗看著那可爱的模样好半晌,只见雪野上气不接下气,闹起别扭般低声问道: 「所以说……你还是看到了?……芬的那个……」 「啊,呃,算是有啦,一眼而已。」 「……芬和我,谁的裸体比较漂亮?」 「啥?」 无法理解问题的意思,我愣在原地。雪野明明自己发问却也像我一样愣了一瞬间,随后她使劲左右甩头,更加提升了挥拳的速度。 「啊──!啊──!快忘掉快忘掉!重拍!刚才的不算!」 「重拍是什么意思啦……呜哦!喂,刚才那拳还满痛的喔!」 我按著脸颊抗议道,整张脸连耳根子都一片通红的雪野眼中噙著泪水瞪著我: 「废话少说,花心的家伙。总之给我忘掉!够了,就到此为止。既然这样,就到奇蒂世界买玩偶给我。」 她说出一间百货店的名称,一只指头直指著我。 「这样我就原谅你对芬的色狼行为!」 「我就说没什么色狼行为嘛。好啦,也是可以啦。这点小东西买给你也没什么不好。」 话说略施这么点小惠你就满足了喔。与那愤怒的程度相比,这愿望也太渺小了吧。像个小女孩似的想要玩偶,还满可爱的。我这么想著,不禁松了口气。不过雪野却开心地露出狡诈的笑容。 「好啊,你别想反悔喔。」 「反悔……那个,雪野小姐,您打算要我买多贵的?」 仔细一想,玩偶的价格高低落差还满大的。虽然一般给人的印象是小孩子的玩具,但也有比游戏机更昂贵的商品。我原本估计的是大概三四千圆水准的玩偶……难、难道不是吗? 「你说呢?我就挑喜欢的而已嘛。」 「我、我还算是高中生喔,太贵的话……你懂吧?」 「我没听见。来吧,我们走。」 雪野露出灿烂的笑容对我这么说道,牵著我的手跑了起来。 虽然挂心的事与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但是,我也配合纯真地享受出游的雪野,陪著她一起放松心情。在雪野的要求下我买了一个能用双手圈住的小玩偶熊,漫无目的地四处闲晃看看服饰与杂货。之后我们买了可丽饼,两人并肩坐在少有人经过的旧涩谷川人行道入口处的花坛边。 雪野手中拿的是草莓生奶油,我的则是蓝莓起司蛋糕。 蝶蛹内的餐饮状况在丧葬局介入之下得到了改善,现在无论在蝶蛹的何处都不会找到原料参杂了军团尸体的食物。虽然自流通上游就大幅改变,但是在习惯受他人管理的蝶蛹居民之间并没有引发太大的混乱。我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总觉得心情有点五味杂陈。 我们像是寻常的情侣般坐在一块,自然而然地陷入沉默。雪野把玩偶熊摆在腿上,手捏著我上衣的下襬。看著她那异样紧张的表情,我也跟著紧张起来。我们大概都确实感受到无可避免的瞬间已经近在眼前。刚才的约会其实是为了让我们能整理心情的前置作业,在抵达此处之前我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 我们没有交换只字片语,默默地吃完了可丽饼。雪野把手中剩下的三角纸袋细心地折叠起来。那彷佛一种宣示般,她开口说道: 「有件事我一直瞒著陆。」 嗯。我只这么轻声回应,静静等候雪野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这里是宇宙。」 我点了点头,仰望天空。 映在视野中的这片碧蓝,恐怕就是我在蝶蛹时军团告诉我们的吧。军团把事实转变为设定灌输给我们,并且让我们看见幻觉中的天空。 「正确来说,是在卫星轨道上。」 「卫星轨道啊……嗯,就我那次看到的距离来说,的确有这种感觉。」 回想起几乎填满视野的光芒,我点头。 「我之前告诉过陆,carpe diem是个类似国家的单位,这句话并不是谎言。不过正确来说,其实是指我们现在搭乘的这个方舟(ark)。方舟原本是属于军团的,军团为了饲养人类,在方舟内用魔法复制了人类的主要都市。但方舟内不只有军团复制的产物,像〈天空〉就不是,其他还有人类后来的加工改造……这个东京也是城市的复制品之一。」 「……复制?也就是包含都市机能完全拷贝的意思?」 「对。不过像植物之类的生命体,因为军团好像没办法复制生命只能仿造外观,所以就像你看见的那样。」 雪野一面说著,一面用视线指向人行道旁的灰色行道树。我刚才感觉到的疑问也随之消失。那是连枯木都算不上的灰色仿造品。 原来是这样啊 。我接受了事实后,提出其他问题: 「那这里的环境……应该是用魔法控制的?」 「嗯。重力之类的,是由战斗力不足而没有代号……一般称之为无名(no name)的葬花少女来负责。魔力增幅炉起初也是为了控制环境和自动修复外壳而开发的设施。」 「你说这里原本是军团打造的……所以说,是人类抢过来的?」 「对,以葬花少女队为中心的丧葬局与多国联军,花了很长的时间。」 「所以说……那时候,雪野已经──」 「已经在战斗了。陆那时候已经在冷冻睡眠。这些事……有机会再慢慢聊。」 雪野彷佛静不下心,让挂在花坛边缘的两条细腿悠悠摆动了一会,再度开口: 「这里,carpe diem是以日本为复制样本的方舟。除了这里之外还有两座以其他国家为样本的方舟,disce gaudere和fortuna,除此之外还有一座叫第四世界,不过那是哈维财团用私人军队夺取的,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是企业……不,该说是宗教团体吧。」 「宗教团体?」 回想起来,之前三神也曾提起过第四世界这名词。我隐约还有印象。 「第四世界的教义,就是在如今这种世界情势下容易流传的救世主信仰,等候著神的降临……这些事之后再详细告诉你。总而言之,包含那座方舟全部就四座。」 「全部就四座……就这样?方舟里头究竟有多大?人……人类还有多少?」 一座方舟究竟能让多少人生活?在蝶蛹内,军团教导我们世界人口是过去的五分之一。但我实在很难想像有可容纳几十亿人的建筑物飘浮在宇宙中。 「方舟基本上是边长二十公里的扁平方型盒子,负责集中管理的管制区为中心,左右各四个,合计共八个彼此相连而成。盒子本身称之为分区,这个东京是第八分区。」 边长二十公里的盒子有八个。也就是说分区总计大约三千六百平方公里。如果我的记忆无误,面积比东京都加上神奈川还要小。 「至于你问的人口,这个第八分区除了蝶蛹之外只有丧葬局的职员,所以就如同你所知道的,总计二十万人左右。其他四个分区每个大概都是三百万人,合计一千两百万人在这里生活。剩下的三个分区是各种生产厂与储备仓库,也没人居住……」 「那其他三座呢?」 「和carpe diem结盟的另外两座,双方都不到一千万人吧……如果把冷冻睡眠中的人也算进去,大概还会多几十万人吧,但也就只有这点程度的误差。至于哈维财团,因为已经好几年没接触了,详情我也不晓得。总之……现在的世界人口大概……不到四千万人吧。」 「二〇一四年世界人口不是约有七十一亿吗?剩下七十亿六千万去哪了啊?」 「找不到。就算用卫星侦察地表,也无法发现人类生存的痕迹。」 换言之──我咬住了嘴唇。脑海中浮现了散落著七十亿六千万具骨骸的大地,那荒凉如地狱般的景象。 「也就是说,人类只把四座方舟打上宇宙,逃到了这里来?舍弃了地面?」 雪野的视线在空中游荡了一会,最后垂落在地面。 「原本有九座。人类夺取了军团全部拥有的九座方舟,尽可能让能搭乘的人全都搭了上来……不过早在那个阶段时,经历了争夺军团方舟的战争后,人类全部就只剩下九座方舟能搭载的人数了。」 「既然魔力增幅炉是用蝶蛹的核心做成的,那当初在地面上也有蝶蛹吧?被捕捉到那里头的人呢?」 「那个……我想之前也跟陆提过,当时军团侵袭全世界,在世界上制造了数个蝶蛹。但是当时的人类不晓得那是为何而建造,于是同族的人类用核武连同军团一起……没有人得救。」 雪野语气平静,声音却在颤抖著。我找不到能安慰她的言语,只能把她垂著的头拉向自己。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停止追问。 「雪野,也许这个问题会让你不太舒服……刚才你说,卫星轨道上的方舟有四座对吧?夺取的九座方舟中,剩下的五座去哪了?」 雪野推开我的臂弯,挺直了背脊。 「有的因为与军团战斗而坠落、有的因为内乱而崩溃……也有一座是因为葬花少女引发的恐怖攻击而被破坏,现在都没有了。有些幸运逃出的人们能被剩下的方舟回收,但也只是人口的一小部分……其实特露德和小笠原室长,就是坠落的方舟的生还者。」 「特露德和小笠原室长?」 「嗯。所以她们非常拚命想要拯救被军团支配的蝶蛹。」 「这样啊……有过很多伤心事啊。」 我摇了摇头,握紧双拳。 「……结果,人类逃到了宇宙中仍然没得到安全,是吧?」 「留在地面上的军团没有跨越大气层的能力。所以人类才会脱离地球来到宇宙。其实到这边还没有问题……但是,内乱却是预料之外的状况,军团后来也把硬壳包住的分离素──之前说明过的那个,类似军团的卵──当成飞弹一样射向大气层外的方舟。分离素附著在方舟的外壳,在外面羽化之后潜入内部。当然丧葬局和葬花少女会试著在那之前,在方舟外头想办法清除,但终究没办法完全抵挡……」 「所以才会让艾莉丝在carpe diem里头制造了蝶蛹吗?」 「就结局来说是这样。在那之前也经历了很多曲折就是了。」 「很多曲折……玫瑰之前说过,她被卷进发生在carpe diem内对抗军团的战争,选择成为葬花少女。」 「嗯。艾莉丝闽进来之后直到构筑起蝶踊为止,我们已经战斗了好几年。我刚才解释过carpe diem的形状像是八个盒子凑在一块,艾莉丝起初是入侵到旁边的第七分区。然后,我们一直战斗一直战斗,最后把她逼到最角落的这个第八分区,好不容易就要胜利的时候……」 「对喔,我记得你好像提过,军团陷入劣势后会逃进蝶蛹藏身啊。那时你后来还告诉我,蝶蛹外头是安全的。」 我回想起雪野告诉我蝶蛹内的真相的那一幕。 那一天,我们也像这样是两人独处。 「嗯,我是指至少比受到军团支配的蝶蛹内部还要安全……况且,在那状况下我也没办法对陆说,其实外面情况也很艰困。」 话虽如此,雪野还是怀著罪恶感吧。只见她像是感到寒冷似的,抱紧了玩偶熊。尽管当时我受到艾莉丝的洗脑,但我在那之前一直生活在感觉上没那么艰困的环境,假使当时雪野对我说外界也同样暴露在军团的威胁下,我也许真的很难承受吧。所以,我不认为当时雪野的判断有问题。 「陆,我想你听到这边应该明白了,carpe diem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因为也许还会被军团入侵……外面的人会极端害怕这里的残存军团,也是出自这个原因。因为我们位于宇宙这样严酷的环境下,没有任何逃生之路。」 她发出了一声轻叹。 「一旦坠落,就是死路一条……」 彷佛口中咀嚼著碎冰般,雪野断断续续地说著。 「没办法让蝶蛹居民离开这里,也是因为没有地方能容纳。这里的居民其实原本是为了节约资源而被要求接受冷冻睡眠的人们。」 「居住处和资源不够的意思?」 「嗯。不过不只是这样。半年前,与carpe diem同轨道的方舟坠落了。是被军团击坠的……葬花少女也死了很多。」 「怎么会。有葬花少女在 还是输了吗?」 「……嗯。据说是潜入方舟的军团数量太多,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回想起之前在新宿地底见到的大批军团。我之所以能骗过艾莉丝打倒那些军团,是因为它们全都潜伏在地底下,才能藉著大楼的倒塌将它们一网打尽。如果真的正面发生武力冲突,恐怕根本没有胜算吧。 「carpe diem的居民们体悟到,只要有点差错这里也会坠落,也许死的就是自己,其实心理普遍受到很大的打击。所以,大家可能会用近似于看待军团的眼光,去看待曾经与军团一起生活的蝶蛹居民,所以让蝶蛹居民们到外界很可能引起恐慌。最糟的情况下,carpe diem也可能因为内乱而伦陷。」 「原来是这样……不让大家离开有这个原因啊。要是这里坠落了,那一切也就完了。」 我用沙哑的声音无奈地喃喃说道。雪野看著我,紧抿著红唇。随后她挺直了背脊。 「……这些就是全部了。大家……不对,我瞒著陆的这个世界的真相。就说到这里。」 她深呼吸的同时那双单薄的肩膀随之起伏,然后诚挚地加上了一句:「这之前一直瞒著你,对不起。」她的话语中似乎藏著难以想像的沉重情感,但我无法理解理由。 「……为了不想让我感到混乱,所以雪野才会拜托大家瞒著我吧?你的体恤我是很感谢,但是有必要隐藏到这个程度吗?发现这里是宇宙,我是很惊讶没错啦,不过就只是惊讶而已。知道人类被逼到不得不放弃地球的绝境,也让我很受打击,不过我现在不会这样就沮丧。我不会因为那点小事就绝望。」 我当然没有绝望的理由。 「雪野不是说过了吗?在蝶蛹解放作战中,有四十一名同伴死了。」 为了将之镌刻在自己的心中,我刻意不说「殉职」而用了露骨的字眼。 「他们为了保护我们而死。那么得到力量而生还的我,当然就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吧。所以你不要再想著要刻意保护我了。」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就是因为这样啊──雪野悲伤地笑著说道。 「光是为了解决蝶蛹内的事,陆为了扛起那些问题,就让自己的身体变质了。要是知道了外界的事,我觉得你一定会想要扛起更多事,更加勉强自己。你看前天你就因为过度疲惫倒下了。」 「有多少力量的人,就该做多少事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想也不想地回答后,雪野怨怨地看向我。 「那你会对我说同样的话吗?因为你有和军团战斗的能力,就算你强迫自己到说不定会死掉的程度,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会吗?」 「……啊。」 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对著哑口无言的我,雪野责备似的低声说「稍微体会一下我的心情吧」。语毕,她露出了伤透脑筋的表情,苦笑道: 「……陆真的很温柔。老是只担心别人,又不顾自己的安危。受人家请求就无法拒绝。但是这和棒球的代打不一样啊。明明连自己的过去都想不起来,又一见到问题就抢著想自己解决……」 雪野自言自语似的说著,瞪著自己的双手。 「所以,我不想给陆更多的负担。」 那双眼眸,因为近似愤慨的情感而变形。 「可是现在也没办法继续坚持下去了……就在陆待在禁闭室里的时候,运用三型的军团扫荡作战日程已经敲定了。」 扫荡作战。这个字眼让我不由得激动起来。只要这个作战结束,这地方这次就真的能得到安全吧。 「什么时候?」 「大后天,下午三点。因为鬼嶋部长打算让渡鸦扮演扫荡的最后关键,总司令也说,陆继续对carpe diem的构造毫不知情会出问题。所以我才告诉你。」 「要是我不小心开了个大洞会有大麻烦,是这个意思?」 我笑著为了纡解雪野的紧张而打趣般说道,但雪野的反应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无法接纳的事实般,咬紧了牙把脸埋进她怀中的玩偶熊。 「我觉得渡鸦的确很强。但就是因为很强,所以我不想让你对carpe diem展现那份力量。」 「因为拥有力量的人,会害怕其他的力量,是吧?」 我回想起芬说过的话,如此转达给雪野后,她点了点头。 「成为当权者的眼中钉就难以生存,这不论在哪里都相同。除此之外更单纯的是,一旦展现能力,就会有更多事往你身上塞。这点无论在学校、公司或carpe diem都一样。但因为规模变大,所以carpe diem会逼迫陆承担的问题也会更加沉重。到时候,我所拥有的小小权限,根本保护不了你。」 「不过这就是雪野一直以来的经历吧。既然这样……」 「就是因为我自己是这样,所以我更不希望你也这样啊。陆成为葬花少女后只过了两星期。没有训练期间这点根本就不符常规。尽管检查又检查,调查到不能再调查,但就连陆使用力量到底安全与否都还不确定……但大家都只顾著自己的目的。」 长期使用自己也不清楚的力量,最后究竟会如何──?我记得玫瑰似乎对我说过这种话。 「不想让我使用力量,所以藉由限制资讯加以控制,简单说就是这样?」 换言之,雪野运用了她所能用的所有权限想保护我。对于拥有资讯受限的我,旁人也无法轻易利用──雪野是这么盘算的吧。 「……就葬花少女而言,陆是非常罕见的例外。虽然我不想怀疑,但是陆反过来被军团力量吞噬的可能性,并不是零……蝶蛹居民长期食用军团尸体,究竟对身体有没有任何影响,现在连这一点都还不确定,我不希望大家有事就想依赖陆。」 雪野仍旧把脸埋在玩偶熊身上,伸出手把我的指头紧紧握在掌心中。那因紧张而僵硬的冰冷触感,比言语更清晰地传达了她的心情、她的恐惧。 我默默地让她抓著手,与她同样垂著头。 就在这时,天外飞来惊呼声。 「呜哦!葛见?」 大概是在放学后前来原宿游玩吧,阿久津与相马睁圆了双眼看著我们。 「什么嘛,跷课跑来约会喔?在那之后你连电话都不接,现在正要去你家看看情况的耶,你也太夸张了吧。话说你这家伙居然……更正,终于进展到这一步了啊?」 阿久津仰天长啸,一旁的相马立刻朝他的额头使劲一弹。 「白痴。阿久津,这种暧昧的阶段有可能会因为某种小原因分手啊。现在我们应该要静观其变才对。」 相马用食指抵著嘴唇连连发出「嘘──」的制止声,虽然他希望阿久津闭嘴,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葛见和春野怎么可能那样嘛!所以说,是谁先告白的?」 「阿阿阿久津!你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只是那个……」 雪野从花坛边弹跳起来站起身,打算与我拉开距离。但在那之前,阿久津已经得意地用手机拍下了我们并肩而坐的景象。 「喂,笨蛋!阿久津!你想干嘛!」 我回想起以前特露德也对我做过同样的事。你们是怎样啊?难道有某种一定要捉弄我们的不成文规矩吗? 我想要夺下他的手机,但阿久津笑著说道:「哦呵呵呵。来追人家啊──」在人行道上四处逃窜。他哈哈笑了好半晌,说道: 「别这样嘛,毕竟纯情保守的两位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当然该留下纪录吧。档案寄出,」 「你、你这家伙!你寄给谁了……!」 我尖声喊叫,冲向阿久津想抓住他。就在这时,邮件送到我的手机。简讯中附加了刚才的照片。手机镜头截取的静止时间中,映著大吃一惊的我与满脸通红的雪野。她的怀里紧紧抱著我送给她的玩偶熊。 「我说你啊……」 我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傻眼地抱怨。阿久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要好好珍惜回忆喔。」 「现在这情况,之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军团的出现次数增加了,明后天好像又有什么大规模作战,反正就是有战斗啦。」 既然这项情报自他口中说出,那就代表避难指示已经传遍民间了吧。战斗这字眼,让一旁的相马与脱口而出的阿久津自己都僵著一张脸。 「不好意思啦。好像是因为连日来都有袭击,让人有点忧郁啊。啊~~真讨厌。」 像是要掩饰不安似的,阿久津搔著头故作轻松地扯开嘴角。我也露出类似的笑容。 「还真不像你耶。阿久津就该有阿久津的风格,要更无忧无虑一些嘛。」 「阿久津的风格是什么意思啦。如果真要提这个,葛见还不是……」 佯装不满的表情随口吐槽后,阿久津含糊地打断了自己的话。 「我?我怎样了吗?」 我询问后,阿久津与相马犹豫地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之后,轻吐一口气。随后由相马开口说道: 「我说葛见,你最近有种好像在勉强自己的感觉啊……你没事吧?前天早退时好像也怪怪的,昨天和今天也没来上学。你是不是有事瞒著我们?如果不能说,我也不会逼你讲啦。」 虽然心里担忧,但犹豫著不知该不该过问。相马的语气中透露著这样的关怀。 「春野同学也是啊。昨天前天感觉就很灰暗,今天也早退了,神津和小岩井都很担心喔。」 「……对不起。」 看著垂下头的春野,阿久津连忙说道: 「不、不是啦。毕竟葛见感觉不太对劲,春野同学应该也有些难言之隐吧?况且我们不是在责备你们两个。该怎么说,要是有什么心事,什么都可以找我们聊,我们想讲的其实就这样。」 「唉,不过我们也很明白,春野同学和葛见个性上都不会老实诉苦啦。」 相马苦笑著耸了耸肩,语气充满了温情。 真敌不过你们啊──我这么想著,放松了双肩。 也许他们两个已经察觉了比我想像中更多的事吧。友人们的关怀让我很高兴,为了遮掩害臊我伸手搔著自己的头发。 「谢啦。我目前是有一些问题要解决。不过,其实不算多难受。况且那也不是我一个人在面对。」 我有值得信赖的伙伴们。眼前也有想要了解我的朋友。 「所以,你们就别担心我了。」 只要我身为渡鸦而战,接下来肯定还会撞见无数次的生死关头。同时也许会被讨厌的大人们利用。不过── 「我没事的。」 我开怀地笑了笑,用拳头轻敲相马的胸口,一旁的阿久津不满地蹙起眉心。 「葛见,你开玩笑的吧……唉,算了。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拜托我们喔。我们是朋友吧……嗯?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过这种对话?」 阿久津忆起理应已被艾莉丝消除的记忆,稍稍歪著头。相马欲言又止似的一瞬间开了口,却又立刻紧抿双唇。低著头硬是对著我挤出了一句「别太勉强自己」。这时阿久津以愉快的语气插嘴说道。 「对了对了,葛见。我们原本是打算找你去唱卡拉ok啦,要不要现在就去?当然春野同学也一起。啊,我们会再找其他女生的。」 「喂,阿久津你也稍微看一下场合……」 相马无奈地连连摇头。 「葛见,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啦。我们就先告辞喽。」 「咦~~为什么啦~~?」相马扣住不愿离开的阿久津手臂就要离开时,对我们轻声说道: 「欸,葛见。」 「怎样?」 「要好好珍惜春野同学。你们两个现在这样,看起来最自然。」 相马对著满脸通红僵在原地的我们两个挥了挥手,两人就这么离开了。 「真是的……」 雪野恢复正常后首先把脸埋进玩偶熊喃喃低吟。当我苦笑著目送相马与阿久津的背影远去,两人再次转身对我们挥了挥手,我见状也跟著挥手,同时对身旁的雪野说道: 「雪野,我啊……想要保护这个地方。就算有许多限制,没办法只单纯为了心愿而努力,那样也无所谓。只要我有想要保护的对象在就好。」 听见我的决心,雪野像是觉得傻眼,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双肩倏地下垂。 「……别努力过头了。」 雪野依偎在我身旁,小小的手掌紧扣住我的手指。 「别人的期望其实是种负担。特别是要永远应付外界的期望……因为大家都只想著自己。就像玫瑰因为无法预测的失误而受到责难,拥有的力量越大,失败时越无法得到谅解。虽然保护人类是我们的工作没错,但有些人觉得自己受到保护是理所当然的权利,要受那些人随心所欲摆布也很讨厌。因为carpe diem在蝶蛹出现之后,除了这个第八分区之外还算满和平的,所以出现像三神监察官那种人其实并不怎么稀奇。」 「唉,这是另一回事了。至少我们都不会变老吧?一辈子现役,也只能慢慢应付他们,慢慢去改变吧。」 「你真的……有够笨耶。」 雪野使劲握紧了我的手,也抱紧了臂弯中的玩偶熊,挺直了背脊看著前方。她的脸上同样挂著迷惘一扫而空的表情。 「陆,玫瑰那边的事总司令会想办法处理的,你不用担心。局外人来找我们的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我知道。芬前天也跟我讲过类似的话。不过接受审问压力很大吧,希望能早点让玫瑰自由。」 「嗯。总司令也说如果后天的作战顺利进行,就能让那些笨蛋们稍微安分一点。所以……我们加油吧。」 对著雪野的微笑,我也以笑容回应。 「对了,雪野。说到芬……」 我难以启齿地起了头,雪野的肩膀微微一颤,像只小狗般露出戒心。 「怎样?色狼那回事我就不追究了,难道还有其他的?」 「不是啦。她的身体不接受交换体内核,这件事你之前就知道了吗?」 雪野睁圆了双眼。 「我不晓得。怎么回事?如果没办法更换核心,芬就──」 我把小笠原向我透露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雪野。雪野的表情渐渐紧绷。 「怎么会……好不容易得救了,为什么……」 「听说原因还不清楚。如果原因在精神层面上,要是我们能尽快解决蝶蛹的问题,说不定能够迎刃而解。小笠原小姐是这样说的,所以还是有希望。」 「嗯……我也不希望再有更多牺牲了。我想菈欧肯定也不想要这种结局。所以说,陆──」 霎那间,低沉的巨响遮掩了雪野的话语。 「什么?」 我连忙站起身护住雪野的身子,仰望天空。 六道墨汁一般乌黑的黑烟正迅速向上窜。 * 「小笠原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雪野一起冲进了专用装置告知我们的小会议室中。房间内五张桌子彼此相对排成ㄇ字型,除了小笠原之外鬼嶋也在,三神也在场。鬼嶋板著一张苦瓜脸,三神则是一副因无趣而烦躁的无所谓态度,两人都坐在会议室的上座。 「封锁区域的 方向传来了爆炸声,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接到召集通知,但还没有人告知我们详细情况。似乎是因为机密问题,除非是军团出现等需要立即出击的状况,一般都像这样先召集我们至丧葬局集合。 「两位不好意思喔,打扰你们约会。总之先坐下吧。」 正在操作面板的小笠原瞥了一眼雪野臂弯中的玩偶熊,如此说道。虽然话语声像是打趣,但眼神无比认真。我们听从指示坐在入口附近的座位。就在小笠原启动会议室前方的大萤幕时,特露德冲进了会议室内。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特露德擦了擦汗隔著雪野的熊在我们身旁坐下,鬼嶋随即开口。 「所有人都到齐了吧。今日十六时二十七分,六辆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爆炸,丧失功能。目前预备的两辆已经就位,特殊能力研究局正在调查爆炸的原因。」 「然后~~这就是爆炸时的影像。」 小笠原操纵著手中平板型的触控面板,会议室内的大型萤幕便区分为二十个画面,每个画面中都映著一辆三六式。应该是固定摄影机拍摄的影像中,有六辆三六式接二连三犹如爆米花般迸裂爆炸。剩下的就只有漆黑的残骸与熊熊烈焰。 「真严重……有人被卷进爆炸吗?要是有人坐在车上……」 对著倒抽一口气的我,小笠原摆了摆手表示否定。 「三六式本身是无人车所以不用担心。虽然有数名警卫被波及,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坐在我左手边的特露德微微歪著头蹙眉问道: 「室长,正在调查代表原因还不晓得喽!?」 听了特露德的疑问,小笠原同样眉头深锁,回答道: 「对,目前调查中。究竟是系统本身的问题,或是外力介入,就连这个都还不晓得。不过研究局的分析班调查监视摄影机的档案后,好像没拍到可能是军团的身影。最有可能的原因还是这几天一直全速运转,对装置施加的负荷太大了吧。目前职员在检查这方面的数据。」 也就是机械方面的疏失吗?这就先放一边。 「小笠原小姐。现况来说封锁区域安全吗?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那个产生重力场的终端装置坏掉了对吧?那里头的军团不会突破封锁区域跑出来吗?」 小笠原曾说过把包含尚未羽化的分离素也算进去的话,封锁区域内还有数百只军团。万一那样的数量如蝗虫般涌现,虽然我不愿意说目前战力不可能守住城镇,但也必须承认情况严苛。 「少了四辆三六式确实很伤,不过现在正好要把连结从魔力增幅炉二型改切换到三型,这样一来障蔽的强度也会提升,没问题!不用担心!我敢保证哟!」 语气笃定地说完,小笠原大叹一口气。 「不过,原本预定后天实行的作战,就得延期到自外头追加的三六式送达吧。」 「咦?要延期吗,为什么?」 正因为发生了意外,更应该提早执行作战计画,以免夜长梦多吧。 「因为束缚力场原本预定安装在魔法发动终端机上,也就是让三六式发动魔法。不过现在三六式坏了……唉,所以我打从一开始就要求给我们更多预备的车辆嘛……真是的……」 小笠原回答的同时摇晃著身子,露骨地表达心中不悦。原来这个人也会生气啊──虽然我首次察觉这一点,不过这收获没什么意义。 「追加的车辆大概要多久送到?」 「这个嘛,领车预定是在二十小时之后,不过还要装上与增幅炉的连结系统……再加上调整之类的工程,实际运用最快也要四天之后。」 这时,雪野半举起手发言。 「小笠原室长,既然爆炸的原因还不清楚,也就是接下来其他重力场控制特车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运作?」 「就是这样啊!」 小笠原低声回应雪野的疑问。 「要是真的发生那可就糟糕了,所以我已经向外头要求多送几辆车来。不过我们的职员也不是笨蛋,二十四小时内就能找出原因拟定应变对策吧,但要是在那之后又有其他的坏了,那真的会很伤脑筋啊──」 「原因……就是军团的攻击。」 一句话打断了小笠原的话,滑动式的门突然敞开。冲进会议室的正是芬。她突然其来地帅气现身,像名侦探般对我们提示答案。她的脸颊上还微微残留著前天的刮伤。 「芬!」 你身体没事吗?你说军团的攻击是怎么回事?在我正要往下说之前,三神已经赞叹道: 「哦哦,看来你已经掌握线索了啊,不愧是我的妹妹。」 然而坐在正对面的鬼嶋板起了脸。恐怕是担忧因为芬的出现,让三神开始对作战计画指手画脚吧。 「水晶棺。本会议应该没有召集你来吧?」 「部长,我妹妹是连队长。怎么可以排除于会议之外。」 果不其然,三神彷佛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的倦怠瞬间转变为充满干劲。芬一瞬间因室内的气氛而胆怯,但她眼中立刻涨满了使命感,态度谦逊地说道: 「鬼嶋部长,我很抱歉。但是我在现场听闻了目击者的证言。」 目击者。鬼嶋喃喃重复这个字眼。 「在这之前我先问你。因为先前的擅自出击,你应该接到了在设施内静思反省的命令。为什么你人会在现场?」 「那、那是因为……」 理应不在场的她自现场带回了情报,鬼嶋因此对情报的真确性感到怀疑吧。不过在芬要回答理由时,三神双眼绽放著锐利光芒打断她。 「部长,这种小事现在根本无所谓吧。然后咧,到底是什么样的目击证言?」 「是的。前来封锁区域参观的数名一般市民说,在重力场控制特车爆炸之前,看见了高速移动的发光体。」 「发光体?发光体啊……我先问一下,那是一般人的目击者证言,不是芬你自己看见的吧?」 「是的,小笠原室长。不过我认为高速移动的光点,很有可能是魔法的显现光。如果就这样放任军团不管,剩下的重力场控制特车也可能全部遭到破坏。所以请尽快拟定对策。」 「室长,有接到这类报告吗?」 「没有。分析班那边也没有……呃~~爆炸之前啊……」 随著小笠原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萤幕上的影像也跟著高速倒转,回到爆炸的瞬间重新播放。我集中意识注视画面,却没有找到看似魔法的光芒。小笠原露出了复杂的表情,重复播放相同的片段并歪过头。 「各位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我没找到……」 「我和渡鸦一样。我说芬啊,你说的光是在哪看到的?那个目击者又是谁啊?毕竟还是有看错或误会的可能性嘛。」 「你是在怀疑我妹妹吗?」 「……呜哇,这个大叔还真够烦的。」 特露德咂嘴低声说道。虽然音量小到她身旁的我只能勉强听见,但也许是查觉到她的敌意吧,位于房间另一角的三神情绪激动起来。 「喂,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只是旧伤突然发疼了,稍微呻吟一下而已~~痛痛痛。」 「那个,不好意思喔~~三神监察官,现在是紧急会议,有什么不满可以请您之后再解决吗?因为讨论内容有点专业性质,希望您在我们得到结论之前在旁静观。顺带一提,在这里的对话全都有记录喔。」 小笠原以委婉的说法告知「局外人就闭嘴」后,三神咂嘴把脸甩向一旁。听 到记录这字眼就变得安分,看来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太过偏袒自家人。 「言归正传。小芬,你是在哪边听到这消息的?」 「……地点是新宿二丁目的十字路口附近。虽然目击者的身分我没有去确认……但是!」 「哎呀,你先别著急。既然不知道爆炸的原因,任何可能性都有试著摸索的价值。我会把小芬捎来的消息转告分析班,请他们再次调查。」 当小笠原试著安抚芬,手扶著下巴沉思好一会的雪野突然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在重力控制特车下方的阴影处,看见好像有东西一瞬间发光。可以请你再度确认吗?」 「咦?小雪,你是说哪一号的摄影机?」 每个分割画面左上角都标示著编号。雪野回答「十八号」后,小笠原喃喃说著「了解」,随即操纵触控板,将十八号摄影机的画面放大至填满整个萤幕,并且放大显示爆炸前的重力控制场特车下方。 「三六式的下方啊。这台摄影机是俯瞰角度,看不太清楚耶。我改用定格播放好了,看到了就告诉我──」 「现在。」 「咦?稍、稍等一下喔……嗯~~」 操作的过程中雪野立刻答道,小笠原有些焦急。她立刻倒转三秒左右,以定格播放检视。所有人凝视著萤幕,小笠原也一面低吟一面凝神注视,不久后她轻声惊呼。 「啊,真的耶。只有一格,阴影处有亮点。这个是魔法的显现光吗……?」 「那肯定就是目击市民所说的发光体!」 芬在胸前握紧了拳头。鬼嶋对她轻瞥一眼,沉思似的双臂抱胸询问小笠原。 「室长。这不会是某种东西的反光吗?」 「唔嗯~~……我想分析班应该也是这样判断的……嗯~~就这个光点的扭曲来说,也可视为发光体从摄影范围外高速移动到三六式的下方。而且,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发光体好像散发著魔法粒子……」 「没办法断定吗?室长,结论是什么?」 「结论……呃……就我个人的见解来说……──啊,不好意思。紧急联络。」 小笠原伸手按住挂在耳边的通讯器。 「怎样?有事吗?」 该不会是分析班送来了新的情报吧?就在我满怀期待的注视之下,听取报告的小笠原那原本慵懒的双眼倏地圆睁,随后像是瞪视著什么似的转为锐利。 「被害状况?」 她对通讯器发出的厉声质问,响彻会议室。 「……了解。马上开始中和程序。总而言之做就对了。这边的说明结束后我也会立刻到场。防护服够吗?总之动作要快。紧急,超紧急。」 那急切的语气让鬼嶋也眯细了双眼。 「室长,有什么状况吗?」 「……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爆炸时,发生了预料之外的魔力逆流。因此造成了将三六式与增幅炉的连结自二型改切换至三型的系统故障了。除此之外,中继系统似乎受到魔力污染……遗憾的是,修复预计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虽然已经向外头申请替代零件,但究竟什么时候会送到……」 小笠原咬著嘴唇,一只手猛搔著头发。及肩长发在实验白袍上轻盈跃动。 「……因为现在无法将三六式与三型连结了,就现况下的特车数量所能维持的重力场强度,恐怕无法长时间压抑新宿的军团吧。预估在二十小时内就会抵达临界点。」 「小笠原小姐,你的意思是指被重力场压住的军团会从地底爬出来?」 「就是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就现况而言无论是以重力场持续施压、或是预定中以三型发动束缚力场的压缩计画也都无法实行了。」 换言之,计画的前提条件已经消失。也就是说── 「……所以说,小笠原小姐之前讲的,第八分区的舍弃已经无可避免了?这里就快要被放弃了?」 小笠原点头承认。同时三神脸色倏地发白。再明显不过地惊惶失措。 「别、别开玩笑了!我可没听说过这回事,谁要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啊!快联络carpe diem政府。我要到外面避难!」 小笠原不理会他的惊恐,继续说明。 「部长。请让我继续刚才的说明,发光体周遭的光点就自然光源而言太过鲜明。应该判定为化学药品或金属燃烧的火花,甚至有可能是魔法粒子。那样的物体高速移动至三六式底下的情况,不可能在偶然下发生。既然如此,三六式的爆炸并非人为疏失而是因为受到某些攻击。」 「你能肯定?」 「是的。虽然确切证据要等光的相位与波长分析完成,目前的根据只有我的个人判断就是了。如果这发魔法是军团的攻击,现在残留的三六式也随时有可能──」 「我知道了。」 在小笠原说完之前,鬼嶋轻触耳边的通讯器,不知联络何处。 「对自新宿特别指定封锁区域外缘向外四千公尺内的所有居民发出避难命令。对,不是劝离也不是指示,是命令。避难场所?随便哪里都好。总而言之把人赶进蝶蛹外围的工业地区别让他们出来。战术第一小队到第六小队,尽速至布署于封锁区的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处负责护卫。三六式可能是受到军团的攻击而遭到破坏。军团有可能自重力场逃脱。不要放松戒备。第七、第八小队继续进行分局的护卫,后方支援连队开始要求居民避难。动用所有能用的人力也无所谓。动作快!」 连珠炮似的说完,鬼嶋再度操纵通讯器联络其他对象。 「总司令,增幅炉三型的连结系统失效了。是……恐怕会这样。总而言之,我们会尽可能削减军团数量,以彻底歼灭为目标。可以调几位专司攻击的葬花少女来支援吗?……那还真是不凑巧。不会,我也明白政治家就是那么麻烦的人种。」 就他的反应来看,恐怕没有得到好消息吧。鬼嶋切断通讯后,先是咬紧了牙根,将锐利的目光指向我们。 「作战计画变更。居民避难结束后,对重力场发动总攻击。」 小笠原摇头表示无法接受。 「部长,你说在这种状态下还要那么做……?那个地点因为先前艾莉丝的战斗,地基相当脆弱啊。」 「我懂。如果在无法将军团聚集的状况下展开战斗,恐怕会在封锁区域打出大量的破洞吧。我也知道carpe diem的修复机能不一定赶得上。恐怕免不了相当严重的二次灾害。尽管如此还是比眼睁睁看整个第八分区被扔向地球要好多了。」 扔向地球。原来如此啊──我喃喃自语并紧咬嘴唇。舍弃蝶蛹。原来这句话代表的并不是破坏,而是一如字面上的抛弃。 「渡鸦,看你的反应,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已经从白雪那边得知了吧?」 我表情凝重地点头回答后,鬼嶋劝告似的对我说: 「这里不是地表上。虽然是个飘浮在宇宙中的不安定场所,但你别胡思乱想。因为如果无法歼灭军团,会有更确实的毁灭来临。」 我无法立刻回答,为了抚平心中翻涌的情感,长长吐出颤抖的气息。这时芬打断鬼嶋说道: 「请让我上场吧。只要让我与三型同步,肯定能展开大型的永恒碧蓝,覆盖整个特别指定封锁区域。只要渐渐缩小已经展开的永恒碧蓝,就能按照当初的计画,把军团连同瓦砾一起集中起来。」 我回想起当时封锁军团行动时永恒碧蓝的功能。然而,就算有三型的辅助,我不认为芬有办法将之放大到直径一点五公里的尺寸。只靠她一个人,发动魔法时的负担太大了。然而三神的反应与眉心紧蹙的我 、雪野与特露德相反,他双眼灿烂放光,一面喷著口水一面叫道: 「对啊……还有这方法。室长!立刻开始进行准备!」 「不好意思,监察官。小芬的身体目前不接受体内核的更新。在目前的状况下要发动那么强大的魔法──」 「三型的功用不就是辅助吗!只要用那玩意儿不就可能增幅魔力吗!」 「如果让小芬与三型同步,确实在理论上她也可能发动强大的魔法。但是……您真的明白吗?现在对她的身体施加那样的负荷,会有什么后果。您打算把您的妹妹当作消耗品吗?」 与情绪激愤的三神相反,小笠原的口吻冷淡而平静。面对那莫名的魄力,三神退缩了。 「既、既然这样,使用二型改不就好了。如此一来对我妹妹身体的负担也……」 「没用的。用二型改产生的永恒碧蓝的强度与尺寸都会大幅下降,就作战计画而言没有意义。」 「那我带著妹妹离开这里就是了。谁要一直待在这种不知何时会被军团袭击的地方。跟我来,沙良!」 那恐怕是芬的本名吧。三神唤著芬的名字,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臂,伸手握住门把。但是芬甩开了那只手。 「我不要!我的体内核没办法换新,就算出了蝶蛹,再过几天终究还是……既然如此,就算有生命危险,我还是想在这里发挥作用。我想扫除菈欧的遗憾!」 一心一意的吶喊声。然而小笠原却摇头否定: 「小芬,前天的战斗中小芬的魔法──永恒碧蓝被军团轻易破坏了吧。原因就是出自体内的魔力循环机能不全。就算增强你的魔力也没办法补足那部分。」 「但是……!」 「况且,就算有三式的辅助,我还是不认为小芬能够发动足以包覆整个封锁区域的永恒碧蓝。我不希望为了没有指望的作战计画,把葬花少女用完就扔。」 芬仍想说服小笠原,但却遭她以坚定的口吻否决。 「我想小芬你自己也明白。小芬原本就没有足以施展那种大规模魔法的控制能力吧?在魔力循环机能不全的当下更是如此。如果玫瑰在场,也许能靠受体协助调节这部分,但接受审问中的她不在丧葬局的调度权限之下……三神监察官,这部分能靠您的权威解决吗?」 「呃,这、这个嘛──」 「是喔,我明白了。我想也是。」 彷佛打从一开始就不抱指望般,小笠原立刻把眼神从三神身上挪开。这时芬扣住了她的手臂。 「就算如此,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既然这样……」 「如果真的实行,小芬的机能提早停止必然无可避免喔。」 机能停止。这字眼让在场的葬花少女们表情凝重。也许是打击,也许是悲哀,又或者是因为决意。 「我啊,我也希望能试过所有方法。正因为现在没有其他方法和时间,更这么觉得。不过这个作战,该说是鲁莽或自杀行为呢,让小芬白白送命的机率实在太高了……明知如此,你还是要做?」 「少胡扯了!那种事,你以为我会准吗!」 「三神监察官。」 如此称呼他的,正是芬本人。 「我虽然是你的妹妹,但更是葬花少女队这支战斗部队的一部分。」 棕绿色的双眸中,闪烁的感情绝非悲伤或胆怯,只有强烈的决心。 「我已经不是受你庇护的小女孩了。已经不再是为了保护你的自尊而存在的年幼妹妹。我的生命该如何使用,请让我自己决定。既然我已经隶属于丧葬局,那么我的葬礼早就已经结束。我是原本早就已经死去的人。在两年前的事故中,或者是三星期前在这蝶蛹内。求求你,现在不要连我的灵魂也一并杀死。」 三神陷入沉默。小笠原点头。鬼嶋双手抱胸纹风不动,但也不会反对吧。雪野和特露德也都会尊重芬的意志吧。 「……在小芬抵达极限之前,如果能将包围军团与瓦砾的力场缩小到一百公尺或两百公尺,蝶蛹内的损害也会跟著减少吧……」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正打算要接受芬的死亡。 然而我办不到。活生生的她还站在我眼前,我没办法像那样放弃。我的心中还没有那么对死亡习以为常,也不可能就此下定决心或直接割舍。 应该还有某些方法才对。一定要有。无论如何,必须要挤出一个方法。我思考著,紧握著拳头任凭指甲陷入掌中。没有时间了。再过不久──恐怕数秒后作战计画就会启动。焦急的同时,思考飞快地旋转。一定还有某些方法的。某种方法。不要放弃。去找还能用的要素。还没毁掉的剩余材料。每个系统。各个系统的能力。 在我凑齐足以提案的条件之前,鬼嶋放下了抱胸的双臂。时间到了。 「那么,要宣布作战计画了。」 「不好意思!」 思考还没有真正整理成型。但如果现在不开口,将不再有说出口的机会。与其后悔一辈子,我决定开口说道: 「小笠原小姐,我有几个问题,可以问吗?」 「怎样?渡鸦小弟,长话短说──」 「那个,我不太明白魔力增幅炉之类的技术方面的问题,但是现在二型改、二型改与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之间的连结系统,还有三六式的魔法发动终端机也都还能运作吧?」 「嗯,对啊。受损的是与三型之间的连结与中继系统,所以剩下十六台三六式目前还没问题。」 「所以说,先不提我和雪野,特露德和玫瑰也不例外,一度成功发动的好战者或魔法道具都能遥控吧?所以说芬应该也──」 「啊,对喔。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啊──」 小笠原的嘴角愉快地往上勾起。我提出的支离破碎的关键字,似乎已经让她全部理解了。 「哼哼~~渡鸦小弟想说的,我已经明白了。虽然还有几项必须克服的问题,也许实行之后也免不了失败……不过有值得检讨的可能性。至少比起刚才的方法,要有希望多了。」 「真的吗?」 「室长,请仔细讲解。」 鬼嶋皱著眉头要求解说,小笠原转头以笑容看向他。 「首先让小芬与二型改同步。然后使用二型改的连结系统,在三六式上发动永恒碧蓝。」 「咦?小笠原室长。是要用三六式?请问究竟是要怎么──」 不理会芬本人提出的问题,小笠原流畅地继续那粗略的解说。 「在那之后,把小芬与二型改的同步转移到三型,持续控制永恒碧蓝,将之缩小。就这样!」 对著一脸纳闷的众人,我连忙补充说明。 「因为三六式原本就受过当作魔法终端机使用的调整。既然这样,我想说那个能不能当作芬的魔力流通管道。因为只是将魔力流入原本就有的路径中,我想对芬控制魔力的负担也会减少许多。」 我的想法源自于当初与艾莉丝战斗时,玫瑰将受体散布至新宿各处藉此发动大型魔法的原理。如果能藉由魔法媒介事先铺设魔法阵的基础,在这样的状态下芬要制造大型的永恒碧蓝应该也比较容易吧。 「也就是说……并非让水晶棺自行发动大型的永恒碧蓝,而是把发动时的负荷分散给十六辆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上。之后再让水晶棺与三型同步,让连结系统失效的三型与三六式彼此相连,再控制永恒碧蓝。」 「是的。发动后的永恒碧蓝可以让三六式负责维持,强化也是藉由与芬同步的三型来进行。只要成功发动魔法,芬的工作就只剩下控制永恒碧蓝使之缩小。虽然这样或许对她的负担还是很重,但至少能够减轻使用魔法 对体内核造成的负荷,如此一来,芬也有可能──」 鬼嶋若有所思地转动他的粗脖子,眉间挤满了皱纹。 「不过,这似乎没有渡鸦所说的那么容易吧?三六式的系统并非为了永恒碧蓝而设计。如果三六式在作战过程中故障了,那会如何?」 「嗯~~这个嘛。」 小笠原回答了他的疑问。 「如果在发动永恒碧蓝时,数辆三六式同时故障……如果数量超过八辆,那么小芬的身体就可能受到反馈而崩溃。况且就算三六式一辆也没故障,也无法保证与三型同步的小芬能支撑到最后。」 在紧张的气氛之中,小笠原流畅地陈述。 「尽管如此,这个方法与刚才的计画相较之下,小芬能存活至作战结束的机率确实有显著的提升。换言之,仍有可能按照当初的计画,将军团集中至一处。既然如此,我愿意以身为特殊能力研究局第一开发室室长的身分,同意渡鸦小弟提出的作战计画。部长的意见呢?」 小笠原凝视鬼嶋的脸庞,要求他做出决断。 「再次整理渡鸦提议的作战计画。水晶棺以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为媒介,发动永恒碧蓝。接下来持续进行压缩,在我方的指示下解除永恒碧蓝,或者是因为三六式的故障、水晶棺失去意识或死亡等原因,于永恒碧蓝消失的同时,渡鸦按原订计画射击。」 按照原订计画?回想起来,雪野曾告诉我鬼嶋打算让我担任作战的最后关键,但详细内容她没告诉我。我究竟该做什么才好? 「渡鸦小弟。」 「呃,是。」 「你与魔力增幅炉的同步率较高,计画中希望你负责在军团集中至一个程度之后,开火将它们连同瓦砾一并贯穿。换言之就是负责歼灭。虽然这次的计画中,不知道小芬能将军团集中至什么程度……不过,如果情况允许,希望你能用足以杀死军团的最低限度的威力,以连续开火展开地毯式的虫炸。与轰出一发特大威力的炮击相比,这样对carpe diem的伤害比较轻。啊,不过一个十公尺左右的破洞勉强还在carpe diem的修复机能之内,你自己掌握。」 「我自己掌握喔……」 「原本计画中要让你与三型同步,自三型取得几乎无穷无尽的魔力连续开火……刚才也说过,与三型之间的远距连结系统现在无法使用,所以会请你与二型改连结后开炮。魔力的持续时间大概五分钟左右吧。不过,总之你就是开火开火再开火,直到极限为止。在永恒碧蓝消失时渡鸦小弟究竟能杀掉多少军团,换言之,扩散到城镇中的军团数量能减少到何种程度,就是本作战计画的关键,请多多担待。」 我是关键啊。我看著自己紧握的拳头。 「在渡鸦小弟无法再开火的时间点,如果三六式还能运作,我们会把与你连结的二型改重新连接到三六式,再度展开重力场。趁著军团动作受到压抑的空档个别击破……这样的预定计画不是没有,但届时情况谁也无法预料,不要对此抱持期待。」 「渡鸦,办得到吗?」 「没什么办不办得到……只有硬著头皮上吧。」 我把紧握的拳头举到眼前。芬的命运也同样吧。只要撑过这次的作战,也许就能继续活下去。也许她的身体就愿意接受体内核交换。 尽管这样的作战也许不会延长她的生命,反倒可能让她提早面临死亡。 但她还是需要救赎。 为了她自己的救赎。为了那份证明、那项结果。 「漏网之鱼我和特露德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别担心。」 查觉到我的意图,雪野伸出她握紧的拳头,抵在我的拳头旁。 「对嘛对嘛。也不是只靠渡鸦一个人努力嘛。」 特露德模仿著雪野的动作,同时伸手握住站在门边的芬的手臂,把芬拉进我们之间。虽然芬似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浑身僵硬。 「……一起加油吧。为了了结我们还没完成的工作。」 雪野的这句话,舒缓了那不自然的紧张。 「嗯。」 芬的肩膀颤抖,先是忍受著哀恸似的低下头,随后毅然决然地抬头向前。 「一起让作战成功吧。我想这才是我对菈欧真正的吊唁。从那一天静止的时间中,重新向前迈开步伐。我想如此一来,我才能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她不再说话,带著那坚定的意志点了点头,举拳与我们的拳头相碰。 「喂!等等,你们想让我妹妹……」 虽然不看场合的三神凶狠地嚷嚷著,但小笠原马上连连拍手制止。 「好了好了,闲聊时间结束。部长,请发号施令。」 「水晶棺,命令你自现在起参加本次作战。」 「是!」芬精神抖擞地回答。鬼嶋满怀感慨地眯著眼注视著芬,向众人宣言: 「作战开始。基本方针就如同刚才所宣布。计画细节将逐一通报各部门。会议完毕。我们直到最后都不会放弃。决不放弃。」 * 下午六点。 我和芬为了在作战前进行三型的最终炼制与同步调整,在位于二楼的准备室领取了检查服,开始更衣。我原本想说死神化之后服装不变的我另当别论,但芬换上检查服好像没意义吧,不过据说衣物被魔法粒子分解后重组为战斗服的过程中,特别设计的检查服也会跟著融入其中,所以死神化不会损害检查服的性能。 「检查于十八时三十分开始。之后还有许多作战相关的事项要处理,上面要我们先上洗手间和用餐。」 隔著保健室里头常见的那种单薄屏风,正在更换检查服的芬对我传达来自职员的指示。已经换好服装的我背对著屏风,坐在折叠椅上啃著配给的苏打饼乾。 「了解。」 「还有,为了避免影响到地底设施的仪器,请渡鸦到十八楼的休息室先死神化。」 「休息室啊。了解了。」 「那个……不好意思,休息室还是当时被我破坏的模样。虽然听说已经用塑胶帆布做了简易补修,但应该还是很冷,请注意别著凉了。」 「哦,对喔。毕竟在那之后状况接踵而来嘛。」 我回想起整片玻璃墙震碎的情景。正常来说,死神化不会引发那种现象。死神化时原本应该将魔力凝聚于自身,像那样向外释出魔力甚至可能伤害到自己。主要的原因恐怕是芬的魔力循环功能没有正常运作吧。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点忧郁。 「据说是因为受到几乎失控的魔法粒子所污染,连修复工人也无法靠近……就算源自葬花少女,带有强烈意念的魔法粒子对一般人仍然是剧毒,两三天内大概还是维持简易补修的情况吧。」 「你说失控?喂,你还好吧?」 失控是指魔力循环迟滞而爆炸的现象。一旦发生,葬花少女必死无疑。 「没问题。因为只是一瞬间而已。」 芬笃定的口吻不允许我继续追问。况且多说无益,我也不再追究。除非让这次的作战计画成功,否则芬没有其他生存的希望。 「我换好衣服了。」 芬一面说一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站在我的侧后方,轻触我的肩膀。女生用的检查服和我的短袖短裤型不同,形状类似于学校泳装。幸好小笠原小姐要求我穿的不是那套,我因此松了口气的同时,芬羞赧地垂下视线。 「那个,刚才很谢谢你。关于作战计画……」 「嗯?那个喔,也不需要道谢啦。真正把我勉强挤出来的想法整理成型的,终究是小笠原小姐。」 「不过,契机还是源自于渡鸦。所以,我还是 少女之罪 下午十一时。居民的避难已经结束。现在留在城市中的,只剩下为了避免军团残留的魔法粒子污染而穿著防护服的丧葬局的战斗员与一般职员,以及我们葬花少女。向下俯瞰,收在视野中的人数大约有三百人左右。也许是因为充斥在空气中的紧张感吧,人的气息或空气的密度感觉起来比平常更沉重。 自代代木的北参道十字路口升空后,我俯瞰著黑暗的城镇。只有设置于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周遭的探照灯伸出撕裂黑暗般的光柱。光柱环绕著直径一点五公里的圆形封锁区域,浮现在黑暗中有如魔法阵般。 『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第一至第八为止,连结测试完成。』 我的耳轮上装著看似助听器的小型通讯器,从中传出了设定于副声道的职员们的报告声。 『承上,第九至第十六连接测试完成。魔力传导回路正常。电源正常。』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渡鸦。』耳边的通讯器传出鬼嶋呼唤我的声音。他的声音设定为主声道,听起来比工程师之间的报告声更加清晰。他们目前正位于设置在旧新宿御苑的临时指挥部。现场主义的鬼嶋先前命令职员将大量的器材搬运至临时特别设置的帐篷中。 『战斗服,以及通讯器的状况如何?』 听他这么一问,我用右手随意拍了拍胸口一带。现在我穿的是与移动武装同样是黑色的战斗服,形似科幻电影中的驾驶员操纵服般贴身的防护服。设计上与丧葬局的一般战斗员所穿的几乎相同,不过战斗员还要再加上防止魔法污染的防护服与头盔,我不需要,因此改在肩部与胸部、手臂与背部添加了厚实的护具。 「战斗服没什么问题,不过……」 我按著通讯器,再度检查音质。 「关于通讯器,就像刚才白雪说过的,有一些杂音。特别是召唤好战者,或是当魔法粒子有动静的瞬间特别严重。我猜想,射击攻击魔法的时候一定会更糟吧。清晰度还是远远不如受体。」 『这样啊。』 小笠原与鬼嶋的颈部都没有植入受体。除非像我那时有「避免再度受到军团洗脑」等等的重大理由,将异物埋进延髓如此高风险的选择,目前的他们没必要特地承担。尽管微量,但魔法粒子会对一般人造成何种影响还不明瞭,玫瑰似乎也不愿意轻易使用。 『呜哇,果然有魔法干涉的效应啊。不过就通讯器的装置尺寸来说,不可能完全消除干扰啊。再怎么说,要装在死神状态的葬花少女身上也不出问题是真的满困难的。』 小笠原发著牢骚。 目前玫瑰不在,所以无法利用受体通讯。将魔法设定为单向传输就能成立的催眠暗示另当别论,不过若要将受体当作通讯器材使用就需要双方向传输,没有经过玫瑰就办不到。 『但是──』 雪野透过通讯器插嘴说道。 『反正作战的范围不大,我想应该没问题。』 『对呀~~万一陷入混战就依照个人判断行动吧。别担心,到时候就交给我们这些前辈吧。』 那充满自信的说话声让人彷佛看见她拍了拍胸脯打包票的模样。 「……对了,话说,芬人呢?」 她现在应该很紧张吧,我想向她讲点话。 『她人在地底下啊。没办法和渡鸦小弟你们直接联络。不过我们这边能看到她,要是有什么需要,就透过我玩传话游戏吧。』 「有需要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了解。话说渡鸦小弟,远距同步装置状况怎样?』 「状况怎样我也答不上来……系统方面的就和刚才调整的一样。」 我轻触覆盖双肩与后颈部的同步装置。有个不习惯的东西装在关节附近,真要说的话确实有些不舒服。 「这个嘛,虽然说完全不介意是骗人的,但至少不会遮蔽视线也不会妨碍动作。」 『灯号的颜色呢?』 「除了代表同步的讯号外,全部绿灯。」 『这样喔~~那目前一切如预定计画,没什么问题。除了渡鸦小弟的身体状况。』 「不会吧?没有糟到需要特别提吧。」 『真的吗?如果你完全没有自觉,那反而叫人害怕啊。』 两天前我因为疲劳而昏迷,之后被扔进禁闭室,今天则是再次检查外加最终炼制。怎么可能不累。如果就原本的计画进行,我至少还有足足两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悠哉休养吧。不过,计画总跟不上变化。 『渡鸦小弟,自从你出院以来,我们一直勉强你工作。因为渡鸦小弟从来不抱怨,我们也利用这一点随心所欲利用著你。』 「……嗯,如果我有派上用场那就好。反正我只是想保护大家不受军团攻击,这点正好和丧葬局的目的一致而已,我是无所谓。」 『不过,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炼制,在前天与今天的数个小时内赶工完成,这已经很折腾人了,再加上没让你休息马上把你扔进战场,老实说真不知道违背了几条葬花少女的劳动规定啊。』 「咦?是这样喔?」 『嗯。你有仔细读过就业规则吗?劳动规定是很重要的,要先好好读过啊,年轻人。』 「呃,不过从来没人给我那种东西啊。」 包含所有注意事项全都是口头上提醒就结束了,我从没听说过有那种规则。 『啊~~对喔。毕竟蝶蛹内完全不适用,和现在的渡鸦小弟无关吧。』 「难怪我一直觉得排班未免也太黑心了。不过,既然这样好歹给我特别加给吧?」 我打趣似的随口说道。小笠原吐出苦笑般的叹息。 『嗯~~奖金是不太可能啦。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星期左右的休假。总而言之,虽然对渡鸦小弟不好意思,不过现在也只能请你硬撑到最后了,要加油啊。』 「我明白了。我会期待之后的假期。」 『啊,对了。既然放假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在这小小的方舟上其实也有不错的旅馆喔。顺便帮你按摩吧,我很行的。』 那也是在老人看护与清洗大体时领悟的技巧吗?在我吐槽之前,雪野那按捺著怒意般的低沉声音沿著耳道爬进脑海。 『小笠原室长,如果你觉得渡鸦已经很累了,那就请你说笑适可而止。』 『啊哈哈哈哈,小雪反应超露骨的耶~~』 『喂,特露德,你说什么东西很露骨?』 雪野位于旧新宿警察局上空,特露德则在新宿六丁目十字路口上空。我们之间隔著一段距离围绕著封锁区域。虽然看不见彼此的脸,但不知为何大家现在摆著什么表情我感觉瞭若指掌。 『我说特露德,现在的通讯频道和受体不一样,是对所有人公开的。不要讲这种可能招惹误会的话──』 雪野抗议到一半就被鬼嶋打断: 『好了。葬花少女队,结束之后我请你们吃顿饭就是了,现在沉稳点。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了解~~鬼嶋部长。之后我会给一份我要吃的列表喔。不会转的寿司或烧肉最好。当然,我说的不是代替品而是真正的肉。』 特露德打蛇随棍上,鬼嶋轻叹一声。随后他发出开始倒数计时的号令。 十、九、八。听著倒数的声音,众人屏息以待。最后── 『那么,状况开始。』 * 旧警视厅。在丧葬局蝶蛹分局的地下,我抬头仰望银色的光辉。 结晶型立体魔法阵。 那就静置于魔力增幅炉二型改犹如花瓣般向外展开的台座上,我透过它按照预定计画发动永恒碧蓝。强化玻璃内的结晶型立体魔 法阵的形状开始改变,转变成蜂巢状的长条。增幅的魔力让我有种身体膨胀的错觉。沉甸甸的痛楚。骨骼嘎吱作响,肌肉紧绷。 我发现自己在痛苦之中,下意识地紧握著挂在腰间的兔子吊饰。这让我不由得苦笑。 「我明明说过,不会依靠你的啊。」 这只是个小小的护身符。我想至少能分得一些他的坚强,所以需要这个小饰品。我原本是用这个理由欺骗自己的。 「到头来,我还是个脆弱的人……就像那时候也是。」 痛苦呻吟的同时,我将身体内翻腾的力量送回二型改,将之输入远端的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小笠原室长告知我,魔法发动的过程中有三台三六式故障。自故障的终端逆流的魔力直刺神经。身体的末梢传来剧痛。毛细血管接二连三迸裂,那细微的震动在体内四处蔓延。令人恐惧的触感让脊椎发麻。 感觉到痛苦的同时,却也觉得心安。 「……菈欧尝到的痛苦,可不只是这样。」 因为我明白。 「只因为那时候,我是那么的脆弱……」 菈欧活生生地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肠子被扯出体外。 我记得那人对菈欧的腹部出手时的刺耳笑声,以及菈欧的惨叫。我忘不掉,也不可能忘掉。就连飞溅的血珠的轨迹,每一滴的方向都烙印在脑海中,无法抹去。 突然间,右边的视野染上腥红。右眼的毛细血管裂开了。 不过,我不会诉苦,也不会喊痛。绝对不会。 「……因为菈欧,直到最后也没有屈服。」 也没有求饶。尽管将她拖向死亡的痛苦让她厉声惨叫,但她绝对没有── 『芬,永恒碧蓝稳定之后,转换到与三型同步。』 听见扬声器传出的小笠原指示,我离开二型改。突兀的解放感让晕眩与恶心直冲脑门。被迫急速浮升的深海鱼,大概就类似这种感觉吧。我一面事不关己似的这么想著,同时缠绕魔法粒子飞行,移动至三型的立体结晶魔法阵的台座上。对著那光芒伸出手,同时再度回忆过去。我并没有舍弃她,我也没有见死不救。这点我自己其实也明白,然而无从抹消的罪恶感依旧灼烧著自己。 那时── 我们同样遭到军团捕捉,却只有自己苟延残喘。而军团留自己一命的理由,正是自己比什么都觉得自卑的三神的血脉。受人保护受人服侍而成长至今的千金小姐生态军团起了兴趣。 为了帮助菈欧,自己自愿参加蝶蛹解放作战。然而自己终究是── 「什么也办不到。」 正因如此。 我直视前方。必须抵抗的命运,那象徵就在眼前。 「这次的作战,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就算最后自己会因此丧命。 带著那份决心,伸手触碰三型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蓝色光芒四射。 * 「永恒碧蓝平安发动了啊。」 我松了口气,喃喃自语。 闪烁著蓝色光芒的水以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为媒介,形成覆盖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的圆环。自圆环处升起了水晶般六角锥状的透明蓝色墙面。过程中虽然似乎有数辆三六式损坏,但永恒碧蓝稳定维持著形体。那就代表了芬目前还平安。至少性命还在。 『各位~~现在开始要让永恒碧蓝与三型同步喔。突然增强的魔法粒子可能会引发冲击波,自己小心。』 我回答「了解」之后准备抵御冲击。就如同小笠原的警告,下一个瞬间六角椎的光芒急遽提升。自永恒碧蓝爆发性增加的魔法粒子卷起强烈阵风。冲击波迎面扑来通过我的身体。 「呃!」 我集中精神忍受著那冲击。 突如其来地── 声音,消失了。 ──怎么……回事? 双眼看不见周遭景色。五感彷佛溶解在黑暗中消失。 感觉不到风,甚至感觉不到温度,深渊般黑暗无光的世界。在那黑暗的至深之处,我似乎看见了「某种东西」。感觉到那玩意儿彷佛抚著我的脸。那玩意儿紧紧揪住了我的心脏。在所有感觉都蒙矓不清的情况下,唯有痛觉仍然清晰。 ──到底是怎么了? 无法理解的不安自胸底逐渐涌现,逐渐成形。 下一个瞬间,我从无声的世界被拉回现实。 『……小弟、渡鸦小弟?你的高度一直往下掉,怎么了吗?』 眼前景物上下颠倒。我正往下坠落。四号公路的高架桥急速冲向我的眼前。我连忙振动魔法粒子组成的翅膀,重整态势。 「没、没什么。」 我刚才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昏了过去。冷汗濡湿了全身上下。肺腑彷佛灌满了冰水般对我倾诉寒意。 『是吗?那就好……拜托了,这次的作战都要靠你啊。』 「是,我知道。」 回答的同时,我用左臂抹去额头的汗水。视线无法聚焦似的四处飘移。 「我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更疲惫吗……?」 是没有自觉的疲劳累积到现在一口气爆发了吗?如果是这样,那现在更不能喊停。我拍了拍右脸颊重振精神,将视线转向永恒碧蓝。在黑暗中散发著淡淡光芒的轮廓正逐渐缩小,军团们在那牢笼之中挣扎著,混合在逐渐凝聚的瓦砾之中渐渐被辗碎。看来计画正顺利进行。 『渡鸦小弟,准备与二型改同步。』 听见小笠原指示的同时,我召唤了死亡禁果,以枪瞄准下方。 至我与二型改开始同步的倒数计时开始了。一百、九九、九八、九七。 我握著枪的同时,开始一只接一只点著散发著魔法粒子的目标,数到大约五十的同时,晕眩突然涌现。 我发现死亡禁果的枪口正颤抖摇晃。视线无法聚焦。沿著手臂流落的冷汗让握著枪把的手掌又湿又滑。 「到底是怎么搞的……」 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我重新抓稳死亡禁果,重复做著深呼吸。然而手臂的颤抖止不住, 标。彷佛刚才的冲击波把我体内剩余的力量连根扫除了。 在这种状态下,我能开炮吗? 如果我没办法开火,一切努力都将白费。无论是芬或大家谁也救不了。我的扳机联系著城市的命运。绝对不允许失败。我改造自己的目的,我现在活著的理由,就是为了击杀军团。那些家伙从我们身上夺走了时间与生命,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一一取回。所以我── 『陆.』 雪野的声音自通讯器传入脑海,打断了思绪。 同一时间,我听见她的说话声从身旁传来。我刚才就只凝视著下方的目标而没注意到,不知何时雪野来到了我身旁。身旁环绕著白色的魔法粒子,飘浮在空中。她和我一样已经死神化,发色纯白、眼眸鲜红,身穿白色的衣裳与移动武装。 「喂,雪野。你怎么离开你的位置跑来了?」 「刚才鬼嶋部长叫我去支援渡鸦,你没听到吗?」 「支援?……鬼嶋部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著鬼嶋大声抗议,但雪野立刻伸出指头抵住我的嘴唇。 「我的位置在这边就够了。反正陆不会失败。」 虽然她说得轻松,但如果真的能百分之百成功,那也不需要费心决定每个人的位置了吧。 「这么信任我真的没问题喔?」 汗水再度滑过僵硬的脸颊。 「手很冰。脸色也很差。」 雪野轻轻握住我濡湿的左手。纤细的指尖传来某种莫名的柔软 与温暖。 「我说了,只是有点紧张。」 「……没问题。陆一定办得到。」 她笃定说道。如果是雪野之外的人这么说,我也许会认为是不负责任的盲信吧。 「有我帮忙陆。就像打倒艾莉丝的那时候,两个人一起就办得到。」 雪野的指尖在我紧握死亡禁果的右手背上挪动,包住我的右手。 「芬也正在努力。」 她支撑著我的手臂,笔直凝视著目标如此说道。红色眼眸如同猎人般微微眯起,随后她瞥了我一眼,微笑道: 「你不是要拯救芬吗?」 「嗯。说的也是。」 不可思议地,手脚的颤抖平息了。不知不觉间,呼吸也恢复平顺。 「雪野真的很厉害耶。」 「什么厉害啊?」 「只要有你在,我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努力下去的意思。」 我将那与我一起支撑著死亡禁果的娇小身躯拥入怀中。光是这样就让我感觉到力量逐渐涌现。雪野是我赌上了人生一切的女孩子。为了这个女孩,我曾经发誓就算变成怪物也无所谓。同时她也为了我而投身于无止尽的战斗。 所以我也必须让自己能抬头挺胸面对雪野。 「没问题。我会做到的。」 如此宣言后,与雪野一同屏息等候。 『至同步开始,还有十、九、八──』 将意志转换为魔力。 随著倒数计时逐渐聚精会神。 『五、四──』 就在这时。 ──毫无前兆,倒数停止了。 『同步中断!』 小笠原的厉声呼喊打断了我们的注意力。 「中断?为什么突然要中断!」 在我喊叫的同时,下方的永恒碧蓝不再缩小。而且不只如此,那蓝色的六角锥像是影像倒转似的开始向外扩张。刚才被紧紧挤压的军团们重获活力。 『将三六式切换回去产生重力场!快!』 「小笠原小姐!」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理应开始与我同步的二型改,再度连接到三六式特车,产生重力场。在永恒碧蓝发动时失去了三辆三六式特车,照理来说力量已经不足以完全抑制蠢蠢欲动的大量军团。明知如此,她为何如此选择── 小笠原从通讯器传来的惨叫声变大。 『……不行……小弟……你……』 她用那急迫的声音想传达给我什么,但在杂讯干扰中听不清楚。 『……见……,绝不………饶……』 突然间,声道切换了。讯号重叠般的细微声响。如同亡灵般充满怨恨的声音。无数人声喃喃细语的声音在耳中回响。 「小笠原小姐?……小笠原小姐!」 就在这时,永恒碧蓝消失了。新宿的光芒消失了。虽然丧葬局职员们用来照明的探照灯仍然点著,但那与整个城市相比未免太过微弱。 「陆,现在是怎么了!」 在永恒碧蓝消失的瞬间,与二型改同步的我尽可能狙杀军团。计画是这样没错。然而二型改并未与我同步,反而将魔力输出至构筑重力场。 「请问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有回应。一切都被杂讯所掩埋,杂讯中参杂著呻吟声。不对,杂讯本身就是无数张嘴发出的呻吟声。 『救救我、好痛、好过分、饶不了你……』 那沙哑的声音渐渐变大,逐渐转变为笑声。 『嘻嘻、呵呵呵呵。』 无数的嬉笑声彼此重叠。嘻笑很快转变为狂笑。 「小笠原小姐!发生了什么事?芬她没事吗?」 突然间。 刚才熄灭的城镇灯火苏醒了。从新宿──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的边缘,彷佛花朵盛开的过程般,各式各样的电器发出的光芒洋溢在城市中。无人的城市内杂音回荡。女性的笑声逐渐高涨。 「怎么回事……」 危机感让雪野冒起鸡皮疙瘩。她像是充满戒心的小动物,瞪大了双眼环顾四周。 『……到底……怎样?』 在杂音中我听见特露德著急的呼喊。不只是通讯器,布署于地面上的职员们的嘈杂声也开始扩散。混乱与焦急的声响此起彼落。 「陆,那个……」 雪野的嘴唇颤抖著,指向上方。 我仰望天空,目睹那光景而目瞪口呆。 「为什么……啊……!」 * 我触碰的光芒洋溢著温暖,甚至让我有种有人拥抱著我的错觉。 彷佛重新取回了自己失去的事物,那样的怀旧之情充满在胸口。 突然间,我在光芒中见到了人影。 ──芬。我觉得那人似乎唤著我的名字。 我看不清楚背著光而落入阴影中的面容。 然而我心中怀著一种不知名的确信,我向那人影伸出手。那就是我丧失的另一半被强横夺走的、不得不弃置在过去的、比什么都重要都珍贵的── 她牵起我的手。 好想见你。我一直好想亲口向你道歉。 「菈欧!」 我也紧握住她的手,就在那霎那。 彷佛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中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我感觉到身体似乎变得轻盈了些。 我原本以为那是自己的灵魂出窍了。然而,「她」的外表与我全然不同。 眼前的景象是梦境吗?还是幻觉呢?我无法理解映入眼帘的情景。那两人彷佛被拆散的恋人彼此相望,互相拥抱。 「我好想见你。」 自我体内分离的那个人影说道。 「辛苦你了。」 另一边如此说道。 「……菈欧……?」 我想要仔细看清她那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五官,就在这时── 那张脸庞彷佛急速腐烂般扭曲变形滑落。我尖叫向后退开,她伸出长得不自然的手臂,扣住了我的手臂。 「别逃。」 她的身体失去了人型。破裂的头颅、折断的双腿、内脏外露的腹部。那正是我最后见到的菈欧的模样。 「别逃啊。」 那两人对我温柔耳语,声音如同涟漪荡漾。她伸出了手。 彷佛要紧紧拥抱我似的──勒住我的喉咙。 「拜托你──」 ──啊啊,这时我突然理解了。自己会苟延残喘到这一刻的理由;身体不愿意交换体内核的理由。 「──不要再一次杀死我。」 就这样,我明白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对不起,菈欧。 * 散发著淡紫色光芒的骨架在我们头顶上浮现。 蝶蛹的外壳,就像之前亲眼见过的情景般逐渐闭合。 「……为什么外壳正在复原!」 牢狱般的闭塞感再度逐渐淹没城市。 「陆!那边!」 在东京车站的方向,一道光柱直直窜起。我直觉明白那就是分局的位置。 同时,几近腐败的水果般的气味四溢──这味道我还记得。在校长室、在自己的房间、在病房、在地下铁的月台上、在教室、在化为废墟的新宿,我曾经嗅过无数次。 身旁环绕著这种腐臭味的家伙,我只认识一个。 心中敌意瞬间高涨的同时,声音传到我的耳畔。那是个诡异妖艳又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女性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啊,葛见。〉 蝶蛹内所有影音器材同时播放的声音 ,彷佛合唱般环绕著我们。 那声音我想忘也忘不了。 我早已经击杀的敌人。曾经束缚我们的精神,支配这座城市的至高偶像。 像是要勾引我的视线般,在我的视野下方,街头广告萤幕闪灿著。画面上映出了我认识的少女身影。那是在洗脑效果中,让我见到的美少女容颜。 〈我好想见你。想触摸你想到心中充满了杀意。好想再和你交谈。想感觉你内脏的温度。恨你恨到想把你撕成碎片,恨你恨到好爱你啊。〉 在街道上的影音器材中,淡紫色头发、淡紫眼眸的少女轻声嘻笑。散发著浓艳的女性气息,展露女王般的余裕。 〈来吧,让我们再玩一局吧。赌注是你的心、你的肉体、你的生命,换言之就是你的一切。〉 淡紫色的光芒再度闪耀。在巨响声之中,分局周遭化作废墟。霞之关的大楼与道路在冲击波中四散纷飞,彷佛被瓦斯喷枪灼烧的塑胶模型般扭曲变形且焦黑。溶解的柏油路面散发出恶臭。同时,果实的腐臭味更浓了。 那威吓让我的肌肤爬满鸡皮疙瘩。 东京的市容变得平坦而一览无遗,位于代代木上空的我也能看见分局的大楼。环绕著大楼周边的魔法粒子彷佛立体影像般转变为巨大的美少女身影。没有大腿以下的部位。那身影从蹲著的姿势如伸懒腰似的缓缓站起身,展露笑容。用那银铃般的说话声,优雅地宣言: 〈不过这次会赢的是〈我〉。这次我一定会让你臣服,让你愿意隶属于我。〉 我怀著深沉的怨恨,喊出那名字。 「艾莉丝……!」 像是呼应优美微笑的她的意志,街道上的灯光诡异地闪了一下。 「艾莉丝……?为什么,为什么艾莉丝会在这里?那时我确定她的存在已经消灭了啊。不会错的啊……!」 雪野愣愣地喃喃自语,但复活的理由根本不重要。 对我来说,问题只在于她的存在本身。 〈还是老样子,和那无趣的女人一起啊。〉 我瞪著立体影像那双显露笑意的淡紫色眼眸,让魔法粒子凝聚在背后,开始加速。 一直线朝著四公里外旧警视厅飞翔。 「陆!」 雪野出声制止,但却构不成我停止的理由。那个怪物非死不可。既然分局被那家伙魔法粒子所包覆,里头的人不可能免于其害。 就算早一秒也好,我得尽快想办法收拾掉那家伙。 「如果那时没彻底消灭掉你,那我就再击坠你一次!」 〈快来呀,葛见。〉 还差两公里。立体影像的艾莉丝身影对著我微笑,彷佛要把我拥入怀中般伸展双臂。随著那动作,数量庞大的魔法阵凭空浮现。那些围绕著艾莉丝的无数魔法阵毫无疑问全都瞄准了我。 魔力凝聚为一道光芒,贯穿黑暗般一闪而逝。 在那一瞬间,在路径上的一切全被扫平了。我勉强躲开了那一发攻击,用死亡禁果轰开四处飞散的大楼的碎片,喃喃自语。 「可恶!那威力是怎么来的?」 万一被这种威力的魔法连续击中,我不知道carpe diem的底盘撑不撑得住。 「既然这样,如果让那玩意儿击中蝶蛹外壳……!」 也许误打误撞能让艾莉丝自己破坏蝶蛹外壳。我立刻凝视著前方,同时攀升到几乎贴著外壳的高度飞行。 魔法的光芒再度闪烁。就如同我的计画般命中外壳。然而那粗糙的表面只出现些微焦痕罢了。 「……!几秒钟就完成的急就章工程,居然这么牢固。」 突破弥漫四周的粉尘与水蒸气,我咂嘴说道。 距离艾莉丝还有一公里。对准已经进入死亡禁果有效射程的艾莉丝,我连开两枪。然而魔法穿透了艾莉丝的立体影像,被大楼的墙面弹开。简直比落在伞面的水滴更脆弱,我的魔法消散于无形。 〈没用的。〉 我射击前顾虑到分局内可能还有职员在,只是为了试探而开炮。但那也绝非钢筋水泥能轻易抵御的威力。 「别开玩笑了……」 在我的魔法被弹开的位置,我看见立体影像背后渗出些许蓝色光芒。不,那玻璃般的光泽覆盖了整栋大楼。那不就是── 「永恒碧蓝!……难道艾莉丝已经取得了芬的能力?」 原本用来封闭敌人的牢笼,现在成了敌人的盾牌。 「或者是,芬被她控制了。」 赶到我身旁的雪野如此说道,举手向前。 「──引领至死亡的灼热之铁啊,到我手里来吧,黑暗光辉。」 她召唤了枪型的漆黑好战者,朝著艾莉丝扫射。所有的攻击都像刚才那两发一样在建筑的表面弹开。 〈〈我〉不是说过没用了吗?你的朋友现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们一起相处了三个星期喔。现在已经是死党了呢。〉 「听你胡扯……!」 我喃喃说道。就在这时,反击来了。不像刚才将魔力集中为一束,而是无数的魔法阵各自瞄准我们。淡紫色的光束在空中划出彼此交织的轨迹。 「可恶!」 我用死亡禁果击出魔法抵销了数发攻击。但毕竟无法处理所有的攻击,只能左右翻滚,在空中把雪野的身子拉进怀里,护著她闪避攻击。 闪光与晚了半拍的冲击波直扑向我。一发攻击擦过我身旁把我炸飞。为了重整态势而硬是拍动四编背翼,在瞄准我的集中炮火之中穿梭。 「陆!暂时先远离艾利丝!」 雪野在我的怀中叫道。 「硬著头皮乱冲又没有胜算!要先想点办法才行。」 「不过那家伙的目标是我啊。要是看不到我,也许会无差别随便攻击!」 淡紫色的光芒再度朝著我们闪烁。 凝聚为一束的力量,让眼前的高楼大厦在一瞬间崩塌。那力量将大楼的碎块卷入空中,与逐渐膨胀的光芒一同就要吞噬我们。 「唔────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银板创造的盾只支撑了一瞬间。在轰然巨响中,盾发出碎裂的清响声而破散,无法完全抵销的破坏力量直扑向我们。 「唔啊!」 我用身体包住雪野的同时,感觉到自己像是颗球一样被甩了出去。无形的力量把我从空中往地面抛,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来,在道路上如风扫落叶般飞滚。 冲击和震动让脑袋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意识飘摇不定。 「陆,你还好吧?」 在旋转停止的同时,雪野从我的怀中爬了出来。一见到倒在地上的我,她的表情随即紧绷了起来。我自己也知道,几块细碎的建筑残骸贯穿了护具刺进背部。虽然不是会危及性命的重伤,但剧烈的痛楚自延髓直冲入脑海。 「啊、呃……我没事。」 「可是出血很……!」 「别管这个了,你还能飞吧?再不快点下一发要来了!」 我站起身,甩了甩晕眩不已的头。状况不妙。毁灭女皇也无法抵御艾莉丝的攻击。如此一来,我没有任何手段能靠近那家伙。 〈葛见,你该不会已经没戏唱了吧?快点啊,快点朝著〈我〉攻过来啊。〈我〉会让你明白你没选的女人是多么的有价值。〉 「混帐东西,讲的话没一句能听的。」 我吐出参杂著血味的唾液咒骂道。这时,伴随著豪爽的引擎声,一辆附有丧葬局标志的轻装甲机动车辆甩尾停止在我们面前。 「渡鸦、小雪,还活著吗?」 已经解除死神状态的特露 德正坐在驾驶座上对我们叫道。 「快上车!啊,要解除死神状态喔!总而言之,现在逃命优先!」 我和雪野听从她的指示从后车门跳进后座,特露德马上把油门踩到底。 「拜托帮忙甩掉那家伙啊!」 特露德对著车辆祈求般说道。她鞭策四轮传动系统,操纵方向盘的同时维持油门全开的速度。光芒在我们背后再度闪耀。 〈葛见,你去哪了?〉 无法察觉解除死神化后我们的位置,艾莉丝开始地毯式破坏我们原本所在位置附近的一切。倒塌的大楼彷佛雪崩般从道路两旁扑向我们。 「呜桂!有够烦人。会有点摇,小心别咬到舌头!」 特露德放弃了被瓦砾拦阻的道路,俐落打著方向盘朝著日比谷公园前进。 「陆,抓住我!」 雪野抱紧了差点被甩出座位的我。不停造访的崩塌声与冲击波摇晃著车身,伤口在剧烈的震动中逐渐被撑开。血渗出防护服,染红了雪野那身惹人怜爱的连身裙。 伤口大概还算满深的吧。在痛苦干扰之下思考无法冷静。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身体并没有特别紧绷或难以呼吸。痛觉是生物用以确认身体状况,并且要求肉体休憩的讯号。对于一度放弃生命的死者而言,也许痛觉就只是让大脑理解身体受伤的讯息罢了。 〈淘气的葛见,你在哪里呀?〉 在树林之间穿梭,离开公园。 就在这个瞬间,艾莉丝射出的光刀劈断了眼前的道路。 「不会吧!」 特露德短促惊叫。以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疾驰的车身不可能来得及剎车,特露德急促旋转方向盘,轻装甲车冲向道路旁大厦一楼的展示厅。 「给我停啊──!」 撞碎大楼正面的玻璃墙,打滑的车身一路撞飞各式各样的家具摆设,最后狠狠撞上大楼内侧的墙面终于停止。 就在这时,巨响声戛然而止。 〈唉~~不玩了。哎呀,要是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不是很无趣吗?好吧,〈我〉就好心地给你一百二十秒。在这段时间内,你爱去哪就尽管去吧。话说在这封闭的蛹中,你究竟能逃多远呢?〉 陶醉的甜美语音。戏弄只能四处逃窜的我们似乎让她相当享受。 「虽然让人有够不爽,不过应该是甩掉了吧。」 特露德抬起脸,不甘心地如此说道,她立刻将急救用品组扔向雪野。 「小雪,趁现在处理渡鸦的伤势。」 「了解。」 雪野接下袋子伸手触碰我的背部。我听见目睹伤口的雪野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超严重的耶。」 「嗯,感觉好像有东西扎在背上。但不会妨碍行动,别太在意。」 触感上来说,应该是板状或棒状的数个碎片刺进背部约数公分深。虽然我不晓得就之前一般高中生的标准来说伤势程度如何,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只要不妨碍我的动作,就我的判断来说伤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话说特露德,你怎么会来?」 「鬼嶋部长叫我来把那个暴冲的白痴──」 说到白痴二字的时候,她竖起食指笔直指向我。 「……给拦下来。除此之外,也是希望渡鸦和小雪先掌握现况。」 「现况啊……看你的表情,好像满糟的。」 我想像著最糟的状况。而且确实被我猜中了。 「嗯。之前被送去避难的一般市民现在变成了暴民正往新宿前进。大概是被那家伙再度洗脑了吧。」 「……可恶!」 「我记得计画中也有防范暴动的部分啊。没有效果吗?」 雪野一面问,一面以手触碰我的背部。小心翼翼地拔除三片碎玻璃与两根金属棒之后,喷上止血凝胶。瞬间凝固的凝胶同时具备补修破损护具的功效。 「那个喔,因为没穿上魔法污染防护服的丧葬局职员也全被洗脑了。所以别说是镇压暴动了,他们自己好像正对三六式和清醒的职员发动攻击。就连我们恐怕也不能解除死神状态太久。」 「也就是说,艾莉丝让职员互相战斗?那被洗脑的职员有什么武装?」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被洗脑的职员们持有的是预备在市民暴动时使用的催泪弹之类的非杀伤性武器。对穿著防护服的职员没什么威力。不过人数实在太多。暴民的行进速度虽然不算太快,但要是让他们抵达封锁区域,与其说是棘手,不如说是一切全都完了。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得想点办法──」 尽管每个人的力量弱小,但聚集起来就足以构成威胁。假使正往新宿移动的一般市民一共二十万人全部出现在战场上,事态必然将无法收拾,双方都会有所损伤吧。我回想起同学们。回想起在表参道上为我担忧的两人的友谊、笑容,以及化作尸体的菈欧的身影。 我咬紧嘴唇。 「还有多少时间?」 「距离新宿有四五公里,大概一小时吧?」 「一个小时啊……和分局内部的人员没办法联络吗?」 我指著耳边派不上用场的通讯器问道,特露德摆出厌烦的表情,点头回答。 「都没用。频道全被艾莉丝掌控了。也许是控制了里头的职员吧,连丧葬局的专用装置和城市里的紧急联络线路全~~部都落入了她的手中。所以鬼嶋部长判断『不要用比较好吧』,反正那个怪物散播的魔法粒子阻碍了电波,统统都派不上用场。」 说到这里,特露德眉心紧蹙。 「话说回来,那个真的是艾莉丝?之前渡鸦不是已经将她击杀了?」 她厌恶地低声问道,雪野摇头。 「无论是魔法粒子的颜色和那个恶心的说话方式,都和我知道的艾莉丝一样。」 「虽然复活的理由只能猜测,不过我们蝶蛹的居民眼中的艾莉丝就是那个长相。虽然我不晓得为什么她要特地制造那个立体影像。」 「哦~~如果要散播洗脑用的魔法粒子,也许那个模样特别有效吧。」 「真受不了,本身明明是个怪物,这根本是诈欺吧。」 我讽刺地说道,思考著艾莉丝现身于我们面前的理由。 我记得之前艾莉丝曾经用同伴的尸体复元自己的伤势。分局内的研究设施保存著数具军团的尸体当作研究样本。她是利用那个才得以重生吗?不过就算真的是这样,艾莉丝到底是怎么入侵分局内部的?况且当时我确实击杀了艾莉丝。我非常确定那时彻底消灭了她的存在。 「现在芬的状况呢?」 「不晓得。不过既然好战者被利用了……」 也许程度有轻重之分,总之不会平安无事吧。我重新理解了当下状况之严苛。 「鬼嶋部长说:『和那家伙相比之下,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的军团已经算不上什么威胁。况且carpe diem政府肯定已经得知蝶蛹的外壳再生了。如果不快点收拾掉那个艾莉丝,整个第八分区都会被抛弃喔。在这个时代,置身于越安全的地方,人就会越胆小。』他是这么说的。」 重力场随时可能消失,被洗脑的居民正朝著新宿步步逼近。再加上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carpe diem切割舍弃。在这种状况下,芬和小笠原都被困在分局内。虽然还不值得绝望,但我们置身的状况可说是糟到不能更糟了吧。 「话说,你上次不是轻轻松松就干掉它了?这次不能快点搞定吗?」 「如果能这么简单就搞定,我早就动手了。现在那家伙的强度,和上次不能相提并论。」 我思 考著理由,咬著嘴唇。 「我问你们喔,军团也和我们一样能和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同步吗?」 「大概吧。毕竟那原本是军团的东西。」 听了我的问题,雪野有所领悟似的叹息。 「啊……原来是这样。如果艾莉丝与三型同步了……有那个由陆炼制的高魔力纯度核心,也许就能拿出那种威力吧。」 「……艾莉丝就在魔力增幅炉所在的地底下吧。还真棘手。」 「不过,好歹也算是有个明确的指标了吧。」 特露德强撑起乐观态度如此喃喃说著的同时。 〈葛见,时间到喽。你躲在哪啊?〉 似乎数完了一百二十秒,艾莉丝再度开始攻击。虽然她自以为有恩于我似的说什么「好心给你一百二十秒」,但实际上应该只是在积存力量吧。就算与三型同步,可用的魔力也不会变成无限。 然而,尽管魔力并非无限,但现在的我们攻击同样不管用。 「雪野,用任何强硬手段都无所谓,有办法让我在这里与二型改同步吗?」 「我不是专家,我也不晓得能不能……不过,我猜就系统上来说办不到。」 「这样啊……」 我们没有足以对抗艾莉丝的火力,或者是突破永恒碧蓝的手段。 不过── 「那就只能硬上了。」 这次我肯定会送你上西天。如果我上次没有真正消灭你,那么我这次一定会彻彻底底、乾乾净净地抹消你的一切。 「等等!你是想去干嘛?」 雪野劝阻离开了轻装甲机动车的我。我没回头,走到展示厅被撞破的正面大门。 「我维持这个状态尽可能地靠近艾莉丝。在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两个先引开她的注意力。」 「靠近?陆,你该不会以为血肉之躯长时间暴露在高浓度的魔法粒子之中能平安无事吧?」 雪野面露愤怒之色,斥责道: 「也许你会像大家一样被洗脑,更糟的是也许会产生过敏反应死掉。这种鲁莽的手法,我不能同意。」 「不用死神化,我也比一般人有抵抗力,不会轻易被洗脑的。只要撑到我够靠近就好了。」 我没停下脚步,平淡地回应。只要一路走到宽敞的十字路口,应该就能看见艾莉丝的位置吧。虽然距离有两公里之远,不过附近的大楼几乎都被扫平了,视野应该相当良好吧。 「况且就算成功靠近了,攻击对艾莉丝又没效果,你打算做什么?」 「在极近距离用最大火力开炮。也许这样会有效吧。」 如我所料,来到十字路口后艾莉丝的身影映入眼帘。和那家伙比起来,我们的尺寸简直像蚂蚁一样,艾莉丝不会发现的。我站在那里瞪著那张脸的时候,雪野快步走上来扣住我的手臂。 「陆,太没根据了。就算你真的抵达那边,在你为了击出最大火力展开魔法阵的过程中铁定会被轰死的。」 雪野激动地说著,特露德则是伸手拍了拍肩像是要安抚我。 「我说渡鸦啊,就算你运气好完全不受魔法粒子的影响,你想想看刚才的攻击。凭著一般人的肉体,在移动的过程中只要稍稍擦到一下,马上就横死街头了喔。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 「不过也没有时间争论下去了。就算空等事态也不会好转,反而只会往更糟的方向前进。鬼嶋部长他们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所以我──」 就在这时,突然间刺耳的杂音从耳机中窜出,让我痛得呻吟。 「呃!」 雪野和特露德也同样摀著耳朵。 「吵死了!真是的,是怎样啊。反正通讯器现在也没用了,拔掉也无所谓吧。」 我点了点头,伸手触碰通讯器。 就在这时,我在杂讯之中隐约听见了声音,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怎么回事? 『……对……起……』 细微的啜泣声传入脑海。 『……对……不起……』 雪野屏息倾听,与我交换眼神。 「……这是芬的声音?」 芬想告诉我们什么讯息吗? 「喂!芬!你没事吗?你那边现在状况怎样?」 『……………』 没有回应,她的声音被杂讯吞没而消失。最后就连杂讯本身也不再响起。 「喂!芬!」 「陆!你看那边!」 听见雪野的呼唤,我将视线往上抬。 大楼表面浮现了泛著蓝色光芒的文字。 ──对不起。 ──你这种人。成对的。失败了。我。 ──别对我体贴。为什么。对不起。 文字彷佛雨滴打出的涟漪浮现,短暂摇晃而迅速消失。 「那是……什么?」 ──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屏息凝视的我与雪野眼前,最后浮现了短短一段文字。 ──救救我。 「那什么啊……」 特露德愣愣地自言自语。 就在寻求救援的最后那段文字消失后,那个位置彷佛洞口变得昏暗。那正是之前芬破坏的分局十八楼的休息室观景窗。就只有那排窗口不再浮现永恒碧蓝的蓝色光芒。 「芬……」 我喃喃说道,特露德转头向著我。 「难道你真的认为那是芬给我们的讯息?那也许是艾莉丝耍我们的把戏喔。」 「也许吧。但也只有那个位置没有永恒碧蓝保护。虽然陷阱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在当下这状况……也只能赌一把了吧。」 芬一直在寻求著救赎。当时她会在那地方死神化,也是因为想要受人惩罚藉此得到救赎的感情爆发所导致。残留在那地方的意念,也许能够抵抗艾莉丝的支配吧。我这么想著。 「小雪怎么想?」 「我也觉得有赌一把的价值。应该说,现在的我们也只能赌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按照刚才说的,我就这样尽可能靠近艾莉丝,然后展开毁灭女皇冲进去。在我冲刺的过程中,麻烦你们掩护。剩下的我会自己想办法。」 「不准。」 雪野斩钉截铁否决之后,摸著自己的手腕凝视著我的双眼。 「我用毁灭女皇抵销艾莉丝的攻击,保护陆的安全。」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你做这种事!」 毁灭女皇并不是万能的盾牌。每次使用都会损坏,损坏时的伤害会反噬使用者自身。如果要防御艾莉丝毫无间断击出的魔法,使用次数绝非一次两次就能轻松了事。 我回想起几个星期前为了保护我而倒在表参道上的雪野。浮现在脑海中的血泊颜色,唤醒我心中的创伤──记忆中十二岁的那年夏天在我眼前被军团重创的雪野。 「……我不想让雪野做这种事。」 「渡鸦,你私人的感情我不是不懂,但是就作战计画而言小雪的提案比较合理。在我们三个人之中拥有的力量足以对抗艾莉丝的,就是渡鸦。总不能让你还没抵达那家伙眼前就先负伤吧。」 「不过,要是我和雪野都去了艾莉丝那边,封锁区域不就──」 「我把陆送到之后再去顾那边就好。」 「不要讲得这么轻松,又不是计程车接送。」 雪野反驳道「我又没讲得很轻松」,伸手按住我的胸口。 「陆,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我都不会死的。」 她说著牵起我的手,将我的手贴在她的胸口,让我们感受著彼此的心脏 跳动。 「我是必然重生的白雪公主。只要有前来亲吻我的王子,无论几次我都会复活。所以你别操心,这点毅力我还有。」 她直接引用了孩提时代,我对那本童话绘本所说的那句话,如此宣言。 「你别闹了。」 然而她所说的甚至不是谎言。而是祈愿。 「陆,我已经战斗了二十年。我已经不是只能让陆保护的小女孩。别摧毁我身为战士的自尊。求求你,让我保护你。」 当她搬出对我来说一片空白的二十年,我就无话可说了。雪野似乎把我的沉默解释为同意。 「那就这样决定了。特露德,新宿那边就拜托你了。」 单方面主导著计画,雪野对特露德指示道。 「讲的话还真帅气啊,白雪。那就靠你们两个喽。了解!」 特露德回答后对我们挥了挥手,跑向轻装甲机动车。 「嗯,我之后会去支援你的。」 展示大厅传出引擎发动声。雪野背对著那声响,牵起我的手。 「陆,我们也动身吧。」 那高高扬起的坚毅脸庞,是投身战场前的战士面孔。 身为战士的骄傲吗? 看来我一心只想著要保护雪野,却忽视了雪野的意志啊。察觉这一点,我搔了搔额头。她虽然是我的青梅竹马雪野,但同时也是为了与军团奋战而生的精锐,葬花少女白雪。我虽然置身于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却连这点事都疏忽了。 「真伤脑筋。」 我抿起嘴唇,反过来握住雪野的手。 「我了解了。不过作战改成这样进行。我用死亡禁果跟黑暗光辉撒出弹幕的同时直线突破。不到最后关头不用毁灭女皇,知道吗?」 「知道了。不过,那个……我追不上陆的速度,所以……」 「什么嘛,你话说得那么神气,追不上不就没意义了吗?」 「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说,陆又要乱来──」 「开玩笑的啦。」我笑著打断雪野闹别扭的辩解后,切换情绪集中精神。凝视著行径如同暴君的艾莉丝。 「我知道啦。抓紧我……走吧,雪野。」 「嗯。」 我们双手交握,言语纺出死神化的咏唱。 「──erkannte sie seewitt, und vst und schre stand sie da und konnte siicht regen.」 「──die tiere kamen aud beweinten seewitt, erst eine eule, dann ein rabe, zuletzt ein t?ub.」 魔法粒子凭空涌现。我们各自放射的单色光芒转变发色,在眼眸中点亮红色光辉。 「──吾为创始亡者,白雪。」 「──我是与亡者相依的漆黑之翼,渡鸦。」 〈原来你在那啊,葛见。〉 察觉了我们的存在,艾莉丝再度开始攻击。 朝著那巨大的身影,我展翅飞行。 〈啊哈哈哈哈。葛见,〈我〉一直等著你啊。在那寂寞的地方,一直等著能杀掉你的这一天。所以我现在非常愉快呢。〉 语毕,当她的双眼注意到我怀里的雪野,随即扭曲为憎恨的形状。 〈葛见,你……真叫人无法接受。明明〈我〉的本能对著我吶喊,一心一意只想要你耶。〉 丑陋的感情在秀丽的立体影像的脸庞上刻下皱纹,她口吐憎恨。 〈〈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为你心烦意乱了。〈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厌烦。如果你根本不存在,〈我〉也不会体验到这种悲惨的感觉!给我消失。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与她的尖叫声呼应,魔法集中指向我。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划破大气,穿梭在朝我扫来的无数紫光之间。四处飞射的淡紫色光芒将蝶蛹内映照得彷佛白画般。 「可恶,计画总是赶不上变化啊。」 焦急自心底油然而生。距离还有四百公尺以上,但我却迟迟无法逼近。 「陆,冲进去吧!防御全部都交给我就好了。我会用黑暗光辉和毁灭女皇想办法处理的。」 毁灭女皇在三天前一度耗尽。假设完全恢复也只有十三枚,刚才我使用了一枚,最多应该只有十二枚吧。 「在这距离就用掉,在抵达之前就会被击坠啊。」 「万一真的用完了,我就算用身体挡也会挡下来。」 「你白痴啊。」 我视之为难笑的笑话,一笑置之。不过雪野仍然坚持。 「是我把小九拖进这样的命运之中。所以我有这个责任,再加上当时我没办法击杀艾莉丝。」 艾莉丝炸飞的建筑碎片划过雪野的脸颊,但她表情文风不动。雪野只是不断以黑暗光辉抵销艾莉丝的攻击,同时对我倾诉: 「不管在什么时候,每次都是小九救了我。所以我相信芬也不例外,还有现在被艾利丝洗脑为她战斗的阿久津和相马他们也都不例外。我相信你会拯救大家的。所以我会等你回来。对你说欢迎回来就是我的职责。」 语毕,她给了我一个洋溢著信念的微笑。 「去吧。你是我的──是我们的希望。」 趁著攻击的空档,雪野的嘴唇贴上我的脸颊。 与之触碰的肌肤一阵炽热。我甚至觉得她的决心与体温一同流入我的内在。 〈快住手!还不快点分开!不分开的话就去死啊!求求你,变成肉酱吧!〉 艾莉丝愤怒得忘我。她放射的无数攻击在盛怒之下威力更加提升。然而射击的节奏变得较为单调,较容易闪躲。 「陆!」 雪野再次催促。 「可恶!」 我也不得不做好觉悟。 「雪野,我……!」 想法无法转为言语。所以我只传达自己的决心。 「──我会救出大家的。」 现在还活著的每一条性命。包含雪野也包含我自己,不让任何一个人牺牲。 魔法粒子凝聚在背后,膨胀的翅膀推著我加速。 划出闪电般的轨迹闪躲瞄准我们而来的紫色光弹,向前推进。遇到躲不过的攻击就用死亡禁果击落。但仍然有避无可避的攻击──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有雪野为我防御。 〈〈我〉恨透你们了。简直让人想吐!〉 艾莉丝的憎恨化作密度如豪雨般的攻击。我无法一一处理。 一枚接著一枚,毁灭女皇的银板接连破碎。每一次都让怀中的雪野身躯因痛楚而颤动。 还剩一百公尺。 如果我们赌上一切的攻击对休息室的观景窗无效,那么一切都将在此结束。 「去啊──!」 我对准窗口处简易补修用的蓝色塑胶帆布,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我射出的魔法笔直贯穿了塑胶帆布,在大楼墙面开了个大洞。 「有效!」 但是这似乎成了一个提醒,永恒碧蓝的光芒开始从洞口的周遭复原。恐怕是芬刻意留下的缺口被艾莉丝发现了吧。 「在堵住之前,冲进去!」 〈想得美!坠落吧!〉 艾莉丝让笼罩整个霞之关天空的魔法阵的力量集中后击出。凝聚为一束的紫光伴随著压倒性的破坏力从天而降。 「──呃, 毁灭女皇!」 艾莉丝的魔法从上方扑向我们,当那力量撞击毁灭女皇创造的护盾,犹如金属彼此摩擦般的尖锐声响与沉重的压力同时袭向我们的身躯。在那压力之下,我无法继续飞行。渐渐被那力量推往下方。一枚银板还不够,雪野动用了剩下所有的九枚银板,设置了层层重叠的护盾。淡紫色的光芒一层接一层突破那九道屏障朝我们推进。艾莉丝的杀意很快就要吞噬我们。 「不行,撑不住!」 就在第五层被突破的同时,雪野叫道。她挣脱了我揽著她的手臂,自我身旁离开。 「……明白吧?快去。」 因为毁灭女皇带给她的负荷,使得她的脸色惨白,额头挂著冷汗。 「只剩现在有机会!」 我张口想说话,但是在那思绪形成言语之前,她再度叫道: 「快点!去完成我们的约定!」 约定。那个字词驱使我全速朝著大楼的破洞冲刺。 无法减速而在地面翻滚数圈之后,我立刻站起身回头一看。朝著洞口外举起死亡禁果,打算支援雪野。 就在那瞬间。 雪野失去了所有防护,受到艾莉丝无法抵销的攻击而被震飞。 五感的时间迟滞。 雪野的移动武装碎裂。 衣物与皮膺被热与冲击撕裂。 白色长发与红色鲜血在淡紫色的闪光中飞散。 「雪野!」 我朝著往下坠落的雪野伸出手。永恒碧蓝像是要拦阻我一般,完全封闭了洞口。 「雪野!」 我对著覆盖洞口的蓝色光芒抡起拳头,但马上使劲摇了摇头低声咒骂。 我真想现在马上就去救她。 但是,那样等同于背叛雪野。那不是她希望我去做的事,也不是我现在的使命。 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洞口挪开,拔腿奔跑。被我击出的魔法破坏的洒水器不停喷著水。我在那水滴之间奔驰,一脚踹破防火门往楼下冲刺。 走廊上,暴露在致死级的魔法粒子之中的职员们倒在地上,口鼻流著鲜血。从那圆睁的乾涸双眼,不须特别确认气息也知道他们已经丧命。我跨越他们的尸首,以艾莉丝为目标奔驰。 就在途中,通讯器传来了声音。 『……渡……鸦小弟?』 是小笠原的声音。 「小笠原小姐?你没事吗!」 『啊哈哈……这种程度的魔法粒子浓度下,通讯电波还……传到……你来到附近了吧。』 杂讯中的沙哑声音虚弱无力。 「小笠原小姐!你没事吗?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喔?二楼的控制室。我想从这里解除安全装置才能输入三型的自爆指令。』 「自爆?」 『艾莉丝现在附著在三型上。如果能破坏三型,也许就能杀死在那边与三型同步的那家伙。话是这么说,但艾莉丝的魔法粒子浓度太高了,机器不听使唤……』 「你说附著?等等,话说艾莉丝是怎么潜入分局的?」 『艾莉丝把自己的备份藏在小芬的体内核中。那算我的失误吧。我没发现……』 「备份……」 也就是说,芬被艾莉丝利用了吗?芬曾说过三型让她觉得怀念,那也许其实是艾莉丝的感受吧。 「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在炼制三型的过程中见到的女人,那其实是艾莉丝的意志吗?那家伙的确有恨到想掐死我的理由。刚才在永恒碧蓝压缩之前产生的魔法粒子的光芒也是同样的道理吧。芬与三型同步时产生的冲击波,突如其来把我扔进了莫名其妙的梦境中,那原因应该就是艾莉丝的杀意吧。 『备份触碰结晶型立体魔法阵那种魔力凝聚体之后,取回了实体吧。』 我回想起当时掐住我脖子的女性幻影,以及在禁闭室同样想掐我脖子的芬。原来那是出自艾莉丝的感情啊。她口中说的「饶不了你」,就是冲著我来的。 「如果那时我能发现的话……」 『没这回事,渡鸦小弟不可能联想到吧,真要归罪的话,是我吧……真受不了……小芬的同步率,再怎么说也太高了啊。早该发现的吧。小笠原丽,你真笨啊……』 小笠原愤恨地自嘲,如同梦呓般喃喃说道。 『艾莉丝一定一直在等待著三型完成吧。她看准了在小芬死去之前三型会先完成啊。真叫人不甘心……』 「艾莉丝在地下设施,芬也在那地方,这点不会错吧?小笠原小姐之外的其他生存者呢?」 『只剩我们了啊。这里的二十个人,就是全部了。没穿防护服的职员,被当成玩具般操弄之后,因为中毒症状全都死了。啊,还有监察官也还好好活著。老实点去鬼嶋部长那边不就好了。他是担心妹妹……噢,应该是想窥看蝶蛹的机密吧?啊哈哈,真是小鼻子小眼睛……』 她吐出的字句越来越模糊。 「小笠原小姐,请振作一点。我会马上击杀艾莉丝的。」 『击杀啊……』 她沉吟般叹息。 『我说渡鸦小弟啊,我也觉得人的生命很尊贵。当然葬花少女也不例外。不过……我得先叮咛你。一旦有必要,你应该要……舍弃小芬。』 「你在说什么啊,小笠原小姐!你之前不是还为了让芬不要平白丧命,付出那么多努力吗?」 『对,我不能容许平白丧命……但是,非做不可的事就是该做。为了大家割舍那孩子。那孩子现在的状况非常恶劣。你如果执著于那孩子,也许其他人就会死。如果你没办法选择,那我会亲自下手。我会用尽所有办法介入系统……只要我判断必须这么做,我就会杀了她。』 最后一句话透露著小笠原的觉悟,冰冷而沉重。 『我们的工作和心愿,是拯救人类。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什么都做。至今为止付出的牺牲,不能在这里全部付诸流水……懂事点,渡鸦小弟。你们葬花少女的责任,就是杀死军团。』 「……这是你的命令吗?」 『对。』 「我拒绝。」 听见立刻传到耳边的回答,我也回以毫不犹豫的否定。 「我和雪野约好了。现在还活著的所有人,只要能救我全不会放弃。」 『真是孩子气啊……逐二兔者不得其一,没听过吗?』 小笠原用傻眼的语气喃喃说道,并虚弱地笑了笑。 『这样啊……』 那透露著无奈的声音,仿佛带著几分温情。 『……唉,无所谓。毕竟我是经历过太多失败的大人啊……所以你就贯彻你自己的意志吧。』 失败这二字中,彷佛凝聚了她对过去的深沉忏悔。也许她与芬一样,同样是双肩扛著后悔,活在当下的人。 『那你就去吧,年轻人。』 小笠原吐出我分不出是叹息或浅笑的一口气。 『……不过只用这句话饯别也太冷漠了,我就把我的特殊指令告诉你吧。虽然现在无法使用,但只要你能抵达三型,我就会想点办法。不过要不要使用都是你的自由。』 「现在的对话可能正被艾莉丝窃听,所以……」 在我出口阻止她之前,小笠原先打断了我。 『那个密码,艾莉丝不晓得。不过你……』 一声温柔的叹息。 『我们绝对知道。我们的一切,都是为此而存在……渡鸦小弟,这就托付给你了,所以──』 来自小笠原的通讯至此隐没在杂讯之中。尽管如此,那句话仍然传进我心中。 ── 你一定要赢。 她这么说道。 惩罚 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因为,是我── * 我以死亡禁果轰开紧急时刻上锁的电梯,纵身跳进通往地底的电梯井。芬的永恒碧蓝似乎只对大楼表面作用,破坏内部不费我吹灰之力。 「给我等著……」 我喃喃说著,凝视自己正前往的黑暗深渊──霎那间,黑暗中有某种东西自下方高速朝著我涌现。 「真烦人的迎接啊!」 淡紫色的魔法粒子如同薄雾般弥漫在电梯井内,迅速膨胀扩张。我立刻以死亡禁果一阵扫射,雾气伴随著一阵「嗯哼哼哼哼」的惹人厌嬉笑声一同消散。 「可恶!真让人不舒服!」 我咒骂的同时也降落至电梯井的最下方。环顾四周后发现此处并非伸手不见五指,一盏盏紧急照明的灯光微弱地照亮著周遭。 映入眼帘的光景,我立刻察觉有何处不对劲。 我记得这个房间里应该要有两座电子庞克风格的塔式储存槽,除此之外充满了数量惊人的管线与测量仪器。然而我却没见到任何有关的物体。 应该说,光是房间的构造本身就已经不同了。天花板比起地下研究所要低上许多,大概只比一般建筑物的一楼高出几公尺。朴素单调的墙面彷佛过去的蝶蛹般,布满了灰色的丝线。天花板吊著看似弃置许久的指示板,外观脏污,面板剥落形状扭曲。房间的另一头则设置著看似剪票口的装置。 「……这不是旧新宿车站的地下吗?」 虽然我只见过一次,但这八成是京王线的内部吧。 我记得那地方已经被我破坏了。为什么会在分局的地底下重现? 我用拳头轻敲离我最近的墙面,短暂思索。 「……是幻觉吗?」 虽然这个可能性应该最高,但就幻觉而言这一切的感觉都太清晰了。现在我敲著的墙面,传来覆盖著墙面的稠密丝线的硬度,以及在其底下构成墙面的钢筋水泥那份量十足的质感。自丝线扬起的尘埃甚至不断飘进我鼻腔带来烦人的触感。我不认为光凭幻觉有办法连这些细节都彻底重现。难道说高浓度的魔法粒子能扭曲空间,创造出自己希望的环境吗?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盖著灰色丝线的墙面之间微微回响。然而皮肤感觉得到周围有著不知名的视线紧盯著我。我的预料应该没有错,那家伙就在这里。 「你就出来吧,艾莉丝。我门之间也算是老交情了吧。」 我出言挑衅试探对方,但没有反应。说话声在房内回响之后,几乎令耳朵发痛的寂静再度造访。我原本以为就那家伙的个性来说,应该会有某些反应才对。 这时,紧急照明的灯光一阵闪烁。我提高了警觉,举起死亡禁果。 背后传来惨叫声。 「──!」 我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芬正背对著我站在我身后。 「芬!」 蓝色移动武装包覆在她身上,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她不停吃吃笑著。她的右手中不知握著什么。定睛一看,那是人类的躯体。 有著一头红发,身穿银色武装的娇小少女。 就在我讶异的注视之下,芬笑著用空手撕裂了少女的腹部。毫不犹豫地掏出内脏、折断手臂、踢断腿骨,逐渐夺走少女身为人类的轮廓。在这过程中,芬仍不停笑著。 「芬……?」 感情的处理追不上眼前情景的发展,暂时停止运作。身上沾满鲜血的她听见我口中的名字,悠悠地转过身来。 「啊啊,被你发现了啊。」 她的脸庞彷佛幽灵面无表情。 「发现……?」 舌头彷佛沾黏在乾涸的口腔内,声音模糊不清。 「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我原本打算在我们去扫墓时向你坦白──杀了菈欧的人,就是我。」 芬用那彷佛金属般毫无感情的声音如此说道。闪耀著蓝光的双眸没有泪水,视线不曾动摇。 「被军团控制的我……用这双手……杀了前来救我的菈欧。就像这样,打碎了菈欧的头喔。」 抓著少女头颅的那双手使劲一挤,啪嘎的碎裂声响起后,头颅内的液体溢流而出。虽然情景无比残酷,但由于少女身上那不自然的特徵,稍稍减缓了眼前情景带给我的凄惨印象。然而,同时也因此更添一分诡异。 ──红头发的少女没有脸。 彷佛眼中景物受到影像处理似的,只有脸的部分被替换为一片漆黑的空间。 芬将那张脸捧到自己的眼前,喃喃说道: 「菈欧……我好想看看你的脸啊。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回想不起来。」 那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她在自言自语。 「芬……」 我无法理解她的疯狂与悲伤。她属于已经失去的那一方,而我是并未失去的那一方。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体会她的孤独。 尽管如此── 「我们离开这种地方吧。雪野和特露德也在等著你。」 我伸出了手。 「如果当时你是被控制的,错是在军团。没必要事到如今还任凭军团摆布吧。」 错不在芬。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然而对于芬而言绝对不可能如此说服自己。无论有任何理由,亲手杀死朋友的触感也不会消失。 所以,我认为需要有别人笃定地告诉她。 「芬没有罪过。所以──」 啪!我伸出的手传来一阵冲击。被芬抓著的红发少女用那条折断扭曲的手臂甩开了我的手。 「……呃!」 思考暂时停止运作。那摆明了是尸体的玩意儿流畅地转动颈部,用手挪开了抓住那半毁头颅的芬的手指,反过来抱紧了芬。像是为了紧紧缠住她,不让她逃离。 自破裂腹部流出的液体,将芬整个人渐渐染红。 「……哎呀?怎么了吗?」 尽管那是幅异样的情景,芬却接受了那拥抱。她的纤纤五指轻抚著那具攀附著她的尸体。 「……嗯嗯。对啊。」 她与我听不见的声音交谈过后,原本木然的脸庞浮现一抹看似微笑的曲线。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就像是初次见面时在准备室对我做的那动作,她将没有脸庞的头颅抱在胸前,用脸颊磨蹭著尸体的发丝。 不知何时,四周的墙面开始渗出一滴滴的血水。 我心底一阵发寒。不只因为这空间的诡谲,更骇人的是吞噬了芬的那股疯狂。 「喂!芬,你振作一点……那不是菈欧。那只是艾莉丝的诡计,和你的罪恶感创造出的幻象!」 我并没有任何证据。然而我不愿相信那邪恶的事物就是人类的灵魂。 「别听那玩意儿说的话。跟我来!」 我为了把尸体拉开而扣住它的手臂,霎那间,尸体转变为艾莉丝的模样。因为那并非她原本军团的模样而是美少女的样貌,让我直觉明白这八成也不是真身。 「欢迎你来啊,葛见 。」 「这个恶心透顶的空间是你干的好事啊。」 「对啊。是这女生内心世界的景致。你还喜欢吗?」 我或多或少明白了这空间的真相。艾莉丝在现实世界上,覆盖了一层以宿主芬的记忆为材料制造出的景象。换句话说,她在地下研究所的空间内打造了布景,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京王线车站内部,而不是把我们拉进梦境或幻觉之类的虚幻世界中。 「居然特地跳进〈我〉的胃里头,我真的好开心啊。」 「是喔。」 我喃喃回答,立刻对准艾莉丝的脸孔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 ──然而,魔法没有击发。 我讶异地挑起眉毛,艾莉丝愉快地嘻笑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是〈我〉的领域。你束手无策。」 既然如此,我二话不说立刻用死亡禁果的枪托殴打她。虽然这家伙不是真身,然而这女人的言语还是有毒。让她继续口无遮拦说个没完没了肯定对芬有害。艾莉丝挨了这一击,从芬身旁飞了出去,撞向地面的血泊中弹起又坠落。 折断的颈部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尽管如此,艾莉丝脸上仍然挂著笑容。 「啊哈哈哈哈。帮帮忙啊,芬。军团欺负人家啦。」 「……嗯。我不会让菈欧被杀,再也不会。」 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举起右手。 「──汝为冷酷无情的标本盒。封闭吧,永恒碧蓝。」 芬手边出现了凝聚为球状的蓝色液体。下一瞬间,那液体像融化的麦芽糖般变形,膨胀延展张开,捉住想要闪躲的我。飘浮在空中的永恒碧蓝化作棺木的形状包围了我。我为了闪避而伸出的手也被淡蓝色透明玻璃的质感所阻挡,发出磅的钝重声响。 踢腿也好挥拳也罢,全都不起作用。恐怕是附身在芬身上的艾莉丝在旁协助吧。由艾莉丝辅助芬已经失常的魔力循环功能,同时还能精密操纵来自三型的庞大魔力。 「混帐,打不破!」 况且在密封的永恒碧蓝之中,根本没有足以挥舞手脚的充分空间。攻击魔法也无法发动。这样下去── 「啊哈哈。你就这样慢慢被压扁吧。」 艾莉丝欣赏著我的挣扎笑得花枝乱颤。芬听见命令后点头,逐渐握起对我伸出的那只手,做出捏扁似的手势。随著那五指逐渐收拢,永恒碧蓝贴上我的身躯逐渐压缩。从四肢开始渐渐失去空间。 「芬!不可以!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还有你也是啊……!」 「没用的,葛见。〈我〉已经完全摸透了这女生的心。你以为〈我〉和她一起度过了几天啊?无论早晚,包含睡梦之中,一~~直都在一起喔。」 艾莉丝伸手抓住了芬那头死神化之后转为鲜艳金黄色的发丝,使劲一扯。美丽的长发被扯断了数根,飘落至地面。 「话说回来,要利用你们人类的心理创伤真的非常简单呢。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呢?只不过死了一个人就产生超过自身承受上限,甚至足以摧毁自己的感情……真奇怪耶。这种效率低落之处,大概也是因为你们还只是不完全、仍在进化途中的生物吧?」 玻璃另一头的刺耳说话声轻易穿透到我的耳畔。然而我的声音芬似乎都听不见。 「……芬,不是说好了这次作战结束之后要去给菈欧扫墓吗?」 我向她倾诉,然而芬的表情彷佛冻结般文风不动。我的言语没有触碰到芬。 她的手正为了杀死我而逐渐阖起。 「这样一来,保护了你的欧菈不就白死了吗!站在那边的,是菈欧的仇人啊!不要任她摆布啊!这样……太悲惨了吧!」 彻底摧残了芬的思念与菈欧的心愿,这样的结局未免太悲伤了吧。 「对了,这一次──」 艾莉丝脸上挂著按捺不住心中愉悦的表情,把嘴凑到芬的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 霎那间,对我说的话不起任何反应的芬面露微笑。 「……好的。如果我这么做,你就愿意原谅我吗?」 爬满那脸庞的泪水彷佛在喜悦的表情上刻下裂痕般。 「葛见,被舍弃的女人心中的怨恨,你好好就收下吧。」 「少鬼扯了!」 在这之后,芬究竟会如何呢?体内核恐怕已经逼近极限了吧。而那所剩无几的时间,肯定会被艾莉丝彻底利用后舍弃。 「听我说啊……难道你还要再重复一次吗?」 难道不行吗?我的言语传达不了吗? 「芬!」 「〈我〉不是说过没用了吗?」 在永恒碧蓝的压迫之下左手肘迸裂了。左膝也在同时碎裂。自手肘流落的血液在水晶棺中逐渐累积。 「……呃!嘎……!」 压抑失败的惨叫在我喉咙中化为作呕似的声音。咳嗽的冲动涌上喉头,但逼近至眼前的永恒碧蓝堵住了我的嘴。我试著转头抗拒,但没有效果。 艾莉丝仍然笑著。 看著即将丧命的我,以及即将杀死我的芬,艾莉丝不断发出尖锐又下流的笑声。 「还差一点点。加油啊,芬。」 艾莉丝状甚亲昵地从后方伸手搂住芬的腰。当她的指尖划过芬的腰际,某个东西被扯断,落在芬的脚边。 那是个四公分左右的小块状物。粗短的四肢摔在血泊中发出细微的水声。 那是我送给芬的兔子吊饰。脖子挂著蓝色围巾的兔子逐渐染上血污。但芬只是面无表情地往下方瞥了一眼。 「……芬。」 我甚至已经无法敲打永恒碧蓝,只能扭动著剩下唯一能动的颈部,把自己的额头撞向那玻璃般的材质。 撞破的额头流出鲜血。 「我不想让你再失去更多了啊。」 我的心愿── 拜托了,不管是谁都好── * 那时候。 菈欧没对我说任何一句话。被我凌迟的过程中,她究竟摆著什么表情呢? 眼前的世界扭曲为灰色。〈菈欧〉在我耳边细语。 「这一次不要再杀我了喔。求求你,保护〈我〉。」 我明白。所以我会击杀眼前的敌人,绝对不会让你再一次死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的。要是我这么做,你就愿意原谅我吗?」 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你。 我记得你的惨叫声。记得你血液的温度。我无法忘记那颜色,也无法忘记你不成原型的轮廓,却怎么也无法回忆起你死去时的脸庞。 你究竟抱持著什么心情而逝去,就连这点我也已经永远无法得知。 为了埋葬眼前的军团,我将力量注入操纵永恒碧蓝的五指。 就在这时── 有个小东西从腰边掉落。我不明白理由,但在这一瞬间那让我的手停止了动作。明明身旁的〈菈欧〉比什么都重要,那东西为何能牵动我的注意力。 尽管不明白理由,我还是觉得那正呼唤著我。 掉在地上的是一个兔子造型的吊饰。 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我轻瞥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回前方。 但是…… 『──虽然你刚才说不准对你好。』 『──我也给自己买了一个。』 『──听人诉苦或聊聊天就算是我这种人也能办到。』 不知是谁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回响。 话语。菈欧死前说了些什么吗?有没有留给我只字片语呢? 回想不起来。 「喂,你在 做什么啊?」 〈菈欧〉烦躁地责备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放下了眼前的军团不管,甚至甩开了〈菈欧〉的手,拾起了脚边的吊饰。 「你怎么了?芬,快点下手啊。」 〈菈欧〉扣住我的肩膀,我点了点头凝视著眼前的军团。 我刚才放弃控制的永恒碧蓝已经消失,让好不容易就要击杀的军团重获自由。左手肘与左膝盖碎裂的军团瘫倒在地面上,却仍然用右臂努力撑起上半身,抬头对我投出毅然的眼神。它的嘴唇蠕动著。好像正在说些什么,但我却无法听见那声音。 「好了快一点。再来一次啊。」 再一次? 听起来好像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不,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用永恒碧蓝断绝军团的性命。我点了点头,为了发动永恒碧蓝而集中意识。 然而我的双手却紧握著吊饰无法张开。像是要守住某种重要的事物,像是要把不知谁的灵魂留在这世上,只顾著把紧握吊饰的双手按在胸前。 没办法发动永恒碧蓝。不知道为什么。 「芬!」 吶喊声刺穿了鼓膜。穿透了我的灵魂。 原本一片灰色的视野中,彷佛花朵绽放的鲜艳绯红冲进眼帘。 红色的眼眸、红色的头发,以及遍布全身的腥红血色。 「……菈蓝欧。」 不,不是。那是……他是…… 「战斗啊。」 他的唇间吐出一句话。彷佛正代替菈欧说出当时无法传递给我的话语。 「你不是有想保护的事物吗?我们都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们现在还在这里,是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更多,也不让别人失去,难道不是吗!」 是的。 「不要被骗了!别让军团再从你身上夺走什么了!」 所以我── 「菈欧已经死了。操纵你的军团杀了她。在你身旁的家伙连亡魂都不是,只是个冒牌货。你会允许那玩意儿存在吗?菈欧为了救你而战,难道你能原谅像这样贬低菈欧的家伙吗?」 他的红色双眸直盯著我不放。 他说道: 「战斗啊。你不是想要扫除菈欧的遗憾,想让这次作战成功吗?」 为了吊唁菈欧。 这句话,让我内在的某种东西迸裂四散。 怀著几乎落泪的冲动,我使劲转过身。寄生在我心中,以我的愿望为养分,形似少女的怪物就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了啊,芬?」 我在淡紫色长发的少女的眼眸中,见到与菈欧的奉献全然相反的丑陋感情。 「──汝为冷酷无情的标本盒。封闭吧,永恒碧蓝!」 「快住手!你想杀〈我〉吗?」 被永恒碧蓝包裹的女人咒骂道。 我不理会,看向自己的右手。杀害了菈欧的这只手。 「对不起,菈欧。我差点又要再一次背叛你了。」 「没错,就是你下的手。心里有罪恶感吧?如果你想赎罪──」 将手掌握起。永恒碧蓝随之收缩,压扁了在永恒碧蓝中挣扎的军团。 「你才不是菈欧。你是让我杀了菈欧的天敌(军团)。」 无法回想起容貌的理由,现在的我明白了。 当时没有战斗的我,怎么可能有脸面对菈欧呢? 理由就这么单纯。 * 芬压缩永恒碧蓝的瞬间,被挤扁的艾莉丝的形体溃散化作魔法粒子,魔法粒子随即失去光芒而消失。 同一时间,彷佛京王线剪票口前的景色也在一阵摇曳后消失。 浮现在黑暗中的是地下研究所原本应有的景象。两座带有电子龎克风格的塔式储藏槽──魔力增幅炉就并排在眼前。 飘浮在圆柱状玻璃中的三型结晶型立体魔法阵正绽放著淡紫色的光芒,形状彷佛艾莉丝的半身像。没有光泽的头发、没有眼白的双眼、往左右两侧开合的下颚。 虽然这是结晶型立体魔法阵,但目前同时也是艾莉丝当下的真正身体吧。 「这样啊。」 彷佛重低音般震动著整个空间,艾莉丝的说话声响起。 「不过你们没办法逃出这里的。」 「艾莉丝……!」 怀著憎恨呼喊那名字,倒在地上的我硬是举起死亡禁果。将魔法粒子集中在枪口处。 只要能破坏那玩意儿就够了。只要杀了那家伙。 然而魔法却无法发动。魔法阵的圆形无法完成,迅速崩解消散。 「你真傻啊。只不过是景色恢复原状而已,你该不会误以为自己打破了〈我〉的领域吧?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我咂嘴回应她的嘲笑。用死亡禁果当成拐杖撑起身子的同时,我小声询问芬。 「……芬,艾莉丝说的那个领域,具体来说有什么效果?」 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无法与之对抗。 「把自己的高浓度魔法粒子散播在空间中,阻碍其他人的魔法粒子形成魔法阵。」 「我们也办得到吗?」 「没办法,那是在三型辅助下才可能达成的手段。所以只要有办法破坏三型……」 「你以为真有办法吗?」 艾莉丝打断了芬的话语,魔法自四面八方如雨而下。淡紫色光芒覆盖了眼前一切。 「──永恒碧蓝!」 震动的液体延展形成护盾,包住我们两个。然而强度远远不及刚才,现在的芬已经没有艾莉丝协助调整魔力循环功能。显然无法支撑太久。 「啊哈哈哈哈哈。说说看嘛,体无完肤的葛见加上没半招像样魔法的你,能拿出什么办法破坏这个呢?」 「啧!」虽然她说的没错,但我也不能就此放弃。在有限的时间中,我必须找出让我能使用魔法的某些手段。 「……唔、呜……!」 芬低声呻吟。她恐怕没办法继续支撑永恒碧蓝。我担心她的安危的同时,也感到几分不解。 与三型同步的艾莉丝,怎么可能打不破现在的芬的魔法? 这简直就像是── 「我想,渡鸦猜的没错。」 一眼瞥向我的表情,芬小声说著: 「艾莉丝还不能杀死我。艾莉丝还没有放弃与我之间的联系。现在的艾莉丝还不完全,需要我的存在。只有我还能使用魔法就是最好的证据。」 芬这时重新构筑了几乎就要被打破的永恒碧蓝。艾莉丝释放的魔法闪烁著光芒,在芬咬牙苦撑的姣好侧脸上投下阴影。 「透过三型能取得的只有魔力。艾莉丝现在能施展魔法是透过我的身体。所以,现在只要我死就可以了。」 她毫不迟疑,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 「死?你再说什么啊。那种事──」 不让我继续反驳,芬接著说道。 「就算有三型的力量,只要失去我肯定能让艾莉丝大幅度弱化。所以我等一下会找机会──」 「别胡说八道了。」 我抓住芬那单薄的肩头,低声说道。我无法忍受芬理所当然般把自己的牺牲视作作战计画的一环。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救救我』吗!」 因为那样的文字浮现在大楼表面的永恒碧蓝上。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明明知道你不是打从心底想死,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去死!」 「但是,现在没有其他方法了。」 芬紧咬嘴唇,支撑著永恒碧蓝的同时凝视著我。 「我是葬花少女,早已经有心理准备 。如果现在我苟且偷生,整个蝶蛹……你的朋友和丧葬局的人们全都会死去。你也不希望这样吧?我当然也不想死,但是那样的结局……比我自己的死还要更无法承受。」 说到这里,芬硬是按捺住了激动之情。为了向我证明她自己的判断并不只是想逞英雄也不是自暴自弃,为了正确传达她的意志,她笔直地凝视著我,平静地说著。 「我不希望有更多伙伴……不希望你死。」 不可以。我摇头拒绝。 我不希望有谁牺牲。这种做法我绝不接受。 我和雪野约好了,绝对会救出所有人活著回到她身边。 「我绝不会允许你自杀。要放弃还太早了。况且,就算魔法不管用──」 从这里到艾莉丝的距离大约十五六公尺。再加上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台座有两公尺高。虽然状况严苛,但并非不可能。 「──还有肉搏战啊!」 我让死亡禁果消失,举起拳头示意。芬无法置信似的瞪大了双眼。 「你、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结晶型立体魔法阵是我炼制的。同步率平均是72%,不算太低。换句话说,那玩意儿还满容易与我共鸣的。我的能力是『变换』。既然这样,如果能用我的魔法粒子直接击中,也许就能消除艾莉丝的领域。」 「你说也许……?再怎么说要空手触碰那个太鲁莽了!那可是魔力的凝聚体啊,光是同步就足以让体力消耗殆尽了,你应该明白吧?」 这倒是真的。我清楚回想起炼制过程中的疲惫。隔著魔法阵接触都会造成那样的痛苦了。不过── 「我啊──」 我抓住胸口,按著胸膛中鼓动的心脏。感受著雪野的脉搏。 「我是为了改变那些无可改变的事,才成为葬花少女。」 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改造了。把自己的未来献给至死方休的战斗。 「所以说,不管那是命运也好宿命也罢,我都会扭转给你看。」 因为我想要深信,世界上绝对没有无从抵抗的绝望。 「芬,拜托了。相信我。」 我听见细微的吐气声。芬的眼神有所动摇。 「……你打算,怎么抵达那个地方?」 「用永恒碧蓝从那个圆筒型强化玻璃的外侧包住艾莉丝,暂时阻挡她的攻击……能办到吗?」 「我的魔法不受千扰,我想应该能办到。但是,施展在身边当作盾牌使用另当别论,如果要远程包住艾莉丝本体,肯定撑不了几秒。那种程度的强化玻璃,根本没有辅助永恒碧蓝的效果。」 「几秒钟也行,只要能办到就好。总比没有要好多了。」 「可是!」 「没时间了!艾莉丝的攻击一停就动手。我指示你的同时,解除我们身边的永恒碧蓝,盖住艾莉丝。」 「请稍等一下!」 就在这瞬间,艾莉丝的攻击暂时歇息。铺天盖地的淡紫色光芒消失。 「就是现在!拜托了!」 芬微微一颤,连忙遵循我的指示。我向前冲出去的同时,听见背后传来她的抗议。 「渡鸦,这太鲁莽了!」 将碎裂的膝盖往前甩。无法顺利支撑身体。每次体重施加在膝盖上,关节便传来嘎吱声。碎裂的骨头、神经、肌肉以痛楚向我抗议。我丝毫不理会,彷佛野兽般奔驰。 「……真难以置信。自暴自弃了吗?」 艾莉丝为之失笑后,再度展开遍布整个地下研究室的魔法阵,瞄准了我。 「──封闭吧,永恒碧蓝!」 蓝色光芒覆盖了距离艾莉丝身旁两公尺左右的空间。在永恒碧蓝的遮挡下,她无法控制魔法阵瞄准我。 「哦?想靠这种小手段啊。」 艾莉丝那没有眼白的眼瞳中浮现讥讽,展开魔法的光芒想从内部破坏。环绕著艾莉丝的圆筒状强化玻璃瞬间爬满白色的龟裂,随即碎裂为粉末。碎片洒在台座上发出雨点般的声响。 淡紫色的光同时也波及了永恒碧蓝。毫不止息的魔法光束与光芒带来的破坏力击中永恒碧蓝,在淡蓝色的墙壁上打出裂痕。在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音响起的同时,自裂缝中泄出的光线擦过我的皮虏。膨胀的紫光削去我的皮肤。 「渡鸦!」 芬的叫声传到耳畔。身体因为冲击差点失去平衡,我硬是恢复了姿势继续奔跑。膝盖已经不再喊痛,只剩下碎裂的骨头彼此摩擦的恶心感觉在头盖骨的内侧反覆回响。 「啊哈哈哈。葛见居然这么拚命想赶到〈我〉身边。〈我〉真的好开心,好兴奋啊。」 艾莉丝眯起眼瞄准我。自裂缝透出的攻击更加剧烈。脸颊手臂肩膀脚部,浑身上下承受攻击的同时,我继续奔跑。 还剩四公尺。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我猜测如果不需要魔法阵的单纯的飞行魔法,发动时间应该足以撑过数公尺的距离。虽然这么做近乎于赌博,但我赌赢了。 我向上飞跃跳过四公尺的距离。 踏上三型的台座的同时,翅膀消散于无形。 永恒碧蓝完全瓦解了。刚才水晶墙面抵挡的攻击直刺中我的左肩。 我不理会传遍全身的冲击与痛楚,将右手紧握为拳。 将魔法粒子集中在拳头上。 紧接著,我使劲浑身的力气── 「结束吧────!」 狠狠揍了艾莉丝一拳。 受到我的魔法粒子影响,艾莉丝的领域扭曲。魔法粒子一阵摇曳之后,黑暗消褪。所有的照明恢复了,亮晃晃的灯光充满研究所。 然而── 那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黑暗马上再度席卷研究所。空间的主导权再度回到艾莉丝手中。 「居然对少女的脸颊动粗,真是差劲透顶的男人。」 刚才吃了我一拳的艾莉丝的脸瞪著我,表情狰狞。下一个瞬间,我被炸飞,身体飞舞在空中。 芬喊著我的名字,跑向重重摔在地面上的我。 「了不起啊,葛见。我该称赞你,不愧是曾经杀死〈我〉的男人。不过力量好像不太够啊?你就躺在那边欣赏〈我〉完全复活的过程吧,很快就会结束的。」 艾莉丝十分愉快似的让结晶型立体魔法阵上浮现的人型颤动著。 力量不足。光靠我的力量没办法从内侧打破艾莉丝的领域。 尽管如此,我明白刚才那家伙的绝对支配曾经一度瓦解。 剩下的── 我还能祈求的只剩── 「葛见,〈我〉姑且再问你一次吧。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所有物?如果你杀了那边那个女的,〈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你这是明知故问吧……」 我呻吟著撑起身子,检视全身的伤势。左膝、左肘、左肩,还有右脚,都在刚才的攻击下伤得相当严重。不过,很神奇的是,明明直接触碰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左臂如今仍然完好无缺。也许这和曾经一度失去的手臂现在以近似军团的组织所构成有些关系吧,不过这些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如今的我已经满身疮痍,没办法跑也没办法站,能用的手段也全都用上了。 我仰望著上方,咬牙切齿地一字接一字清楚回答艾莉丝: 「我就算死,也不会接受你的庇护。」 「是喔。」 低沉的回应因憎恨而颤抖。但她立刻强装出无所谓的态度。 「啊哈哈。真可惜。那你就亲眼看著自己想保护的人死去而痛苦吧。」 艾莉丝装 模作样地悠悠举起手臂,就要展开魔法阵。 时间的流逝,每一秒都长到彷佛永恒。 这时,时间回到我的耳畔。 『渡鸦小弟,有听见吗?』 通讯器传来小笠原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沙哑,但那语气在信念与意志的支持下,显得十分清晰。 『刚才三型的语音输入系统解除锁定了。是你办到的吧?』 只要我能抵达三型,她就能找出些办法。小笠原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也相信,只要我能打破艾莉丝的领域,不管时间有多么短暂,小笠原一定会趁隙为我们做些什么。 『剩下的,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下一个瞬间,扩音器传出系统语音〈语音输入系统已启动〉,要求我输入密码。小笠原没有直接告诉我密码。然而提示已经相当充分。 我们的存在意义。我们的目的。我们的心愿。 只会有一个答案。我们是为了歼灭冠以花名的怪物而存在的死神。 「怎么回事?你想要做什么?」 艾莉丝显得焦急。她展开魔法阵,为了杀死我而将光线对准在我身上。 「……!」 芬挺身为我挡下了攻击。扶持著肩膀被光线刺穿的芬,我高声吶喊。 「──funeral for flowers(葬花行动)!」 霎那间,三型周围的警示灯同时切换为红色。 丧礼的时间开始了。 〈指令?overlord。若密码输入者五分钟内未取消命令,将立即转为自爆模式。〉 警告声尚未落定,三型已经开始失控了。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喷洒著魔法粒子,同时高速旋转并改变形体。有时是正十二面体,有时则是冰晶般的六角型,形状不停改变没有一瞬稳定。 无法承受三型赋予的魔力,在那高度负荷之下,艾莉丝发出丑陋的惨叫声。 「不要啊──!要是让这玩意儿自爆,葛见和那个女的也会跟著陪葬喔,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们有永恒碧蓝。你什么也没有,乖乖死在那里吧!」 「我不要啊!为什么,葛见,为什么又要折磨〈我〉!」 我可以从肌肤清楚感觉到支配整个空间的艾莉丝的力量逐渐消褪。 「──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我举起召唤至手中的死亡禁果,被枪口直指的艾莉丝怯懦地喊叫: 「……不要。〈我〉绝对不要!〈我〉还有我的职责!我要在这里找到匹配的雄性,才能避免灭亡啊!没办法将为此累积的知识传达给姊妹们,这种死法我绝对不要!」 艾莉丝朝著我们展开复数的魔法阵,用魔法一阵扫射。我用死亡禁果开火抵销了所有攻击。在弥漫的粉尘中,我听见电子语音宣告〈剩余两分钟〉。 然而声音还没落定,艾莉丝的存在感便已经消失。她放弃三型逃走了。 「那家伙!」 我叫道。这时,芬在我身旁倒下。 「芬!」 芬的大腿内侧因血而濡湿。她羞赧地遮掩那血渍,虚弱地笑著回答: 「……没问题的。只是之前利用我的艾莉丝……抛弃我之后……副作用……出现了而已。」 「不好意思,勉强你了……抓著我,我们去追艾莉丝。」 如果我能抱著她移动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我现在右手握著死亡禁果,左肘和左膝仍然尚未复原,甚至没办法支撑起芬的体重。 「我知道了。」 芬点了点头,从左侧用双臂环绕我的脖子,低下了头。传来些许的颤动,也许她正在哭吧。 「……指令?overlord,取消。」 我刻意不去点破,而是尽速指示三型停止运作避免自爆。我一时之间想不到该对她说些什么,况且现在也还不是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 「你说要追,但你知道艾莉丝会出现在哪吗?」 「嗯,毕竟曾经交手过一次,那家伙被逼到死角时会怎么行动,我大概有个底。」 现况下,艾莉丝几乎没有其他手段。濒死的那家伙若想要反败为胜,恐怕只有一条路可走。 〈认证完成。自此时起十分钟内,本机将为检查系统而进入封闭模式。之后,指令为──〉 「四编背翼,展开。」 我没听完通知,将魔法粒子集中于背部形成四片翅膀。拍动翅膀沿著深渊般的电梯井向上攀升。 就在途中。 『……渡……渡鸦、渡鸦,你还没搞定吗?』 外头的呼喊声传到了通讯器。可能是因为艾莉丝无法继续取得三型给予的魔力增幅,使她的魔法粒子减弱,让电波干扰也得到改善了吧。 「是特露德吗!」 我用手按住通讯器所在的右耳。 「外面状况怎样了?被艾莉丝洗脑的大家,还有雪野都没事吗?」 『小雪的坠落位置已经找到了,回收班正赶过去,你不用担心。居民的行进也已经停止了。报告是说,被洗脑的大家已经同时陷入昏睡。』 「是喔。那就好……」 在与三型分离的状态下,艾莉丝无法继续维持催眠魔法。从上次战斗后洗脑解除的居民们之后连续睡眠了数天的案例来看,在目前的状况下应该不需要担心大家再度受到艾莉丝洗脑控制。我才松了口气,特露德便扯开嗓门在我耳边大吼: 『话说,刚才艾莉丝突然出现在重力场中心耶!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 我没感到惊讶就接受了事实。现在那家伙没有实体,所以我猜测她应该会利用三型受到污染的连结系统逃往新宿吧。 『而且她一直吸收周围的军团,越变越大喔。重力场也快消失了,光靠我的罪恶空幻说不定没办法对抗!况且大家的装备、弹药和能量也都快耗尽了,老实说情况不太妙啊,你那边状况怎样?』 「现在正赶往新宿。」 『拜托尽快,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 为了尽可能缩短时间,我用死亡禁果炸开了电梯井靠近出口的位置。从那个大洞,我看见了被外壳覆盖的天空。虽然有微弱的月光穿透外壳,但世界浸泡在混浊的黑暗之中。 「渡鸦,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芬问道。艾莉丝如同我的预料同往新宿,若要收拾她需要一些准备工作。 「鬼嶋部长,你听得见吗?」 不久后,近似于怒吼的回答传来。 『有听见。怎样?是渡鸦吗?』 「有件事想拜托你。请让丧葬局的所有职员,包含洗脑解除后失去意识的人,尽可能远离封锁区域。」 『你是要我弃守这地方?』 「与艾莉丝战斗时,普通人算不上战力,只会平白无故被我们的战斗波及而已。为了不让被害继续扩大,拜托你。而且我有个计画。」 『计画?』 我的能力「变换」能够干涉三型的运作,这一点在刚才与艾莉丝战斗时已经确认了。那么我现在构思的计画应该也能实现才对。 「艾莉丝可能正在窃听通讯频道,所以现在我不能说。总而言之,请立刻开始撤退。拜托你了!」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荒唐。不告知理由就要求全军撤退,正常来说不会有指挥官接受。然而鬼嶋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如此回答我: 『了解了。我会尽快让所有人远离。』 我要开口道谢时,他豪放地笑道: 『渡鸦曾经一 度成功击杀艾莉丝。刚才也是你把那家伙从分局赶出来的吧?我判断你这家伙值得信赖。』 话语的抑扬起伏有些不自然。仔细一听,通讯中伴随著阵阵枪响。鬼嶋本人也正在战斗之中吧。 『渡鸦!那我该做什么?』 「不好意思,在我赶到之前帮我保护三六式。多保住一台也好。拜托了」 『就我一个?……知道了。拜托、拜托快点来喔!』 「我知道。」 『渡鸦,虽然又靠你扛起一切,不过就交给你了。』 「是,请放心交给我。」 结束通讯,我转过头询问正抓著我的芬。 「芬,你现在有办法用二型改发动永恒碧蓝吗?」 芬先是瞪圆了双眼,立刻点头。 「我想应该可以。但因为三六式的数量减少了,尺寸可能没办法太大──」 「小一点也无所谓。时间也只要一分钟就好。维持著用二型改发动的永恒碧蓝,再一次与三型同步。我知道这会对芬的身体造成负担,但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经过三型的力量。除此之外,把我接下来说的话转达给小笠原小姐。」 我说出自己的计画后,芬那双闪耀著蓝色光芒的眼眸中点燃了决心,点头说道: 「……真是鲁莽的计画,很有渡鸦的风格。不过我相信你,所以请你也相信我。」 「拜托了。不好意思,你能一个人去吗?」 「嗯,我没问题。」 她的双手放开了我,用自己的魔法飘浮在空中,对著我微笑。 「因为我不是孤单一个人。」 不知何时她的手中紧握著兔子吊饰。像是感受著暖意似的把兔子按在自己的胸口处,随后没等我的回答便纵身跳进电梯井。 「……拜托你了。」 我喃喃说著,转身面向艾莉丝的方向,就在这个霎那。 突然间── 自电梯井朝天敞开的破洞,明亮的月光流入电梯井,照亮了芬的背影。 在一片昏暗之中,点亮了柔和的光芒。 在那光芒之中,我看见了目送芬的背影远去的红发少女。 那倔强的红色眼眸弯曲成温柔的形状,彷佛朝著天空上升般消融在月光中。 「……菈欧。」 我不自觉地喃喃说出那少女的名字。 也许是疲劳带给我的幻觉。也许只是飞舞在月光中的尘埃带来的错觉。 真相我无从得知。 但是我愿意相信── 这一刻,菈欧的灵魂得到了救赎。 * 当我抵达新宿时,艾莉丝就如同我所预料,好整以暇地在封锁区域中重新复活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著尖声狂笑,她那巨大的脸庞再度出现于瓦砾的中心处。彷佛淡紫色流动水银的滑溜质感。巨脸没有躯干,只有八条围绕著脸庞的手臂向外伸展。 那正是我和雪野之前一度以死亡禁果破坏的怪物。 怪物蠢动。高度约五十公尺,宽度大概有八十公尺吧。现在的艾莉丝就彷佛一个巨大的魔法要塞般。 眼前的军团不只有艾莉丝。大概是记取了上次的教训吧,周围还有十来只军团没有成为艾莉丝身躯的一部分,而是成为游击队在场上游荡。看起来,重力场对它们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渡鸦,接下来要怎么办?」 特露德发现了我停滞在空中俯视著新宿,划出橘色的轨迹飞向我身旁。她腰部的移动武装右半边已经碎裂,服装与皮肤也有多处渗著血。 并非经过通讯器而是直接听见说话声,看见虽然浑身是伤但看起来并无大碍的她,让我不禁稍微有点安心。 「不好意思,把这种烫手山芋扔给你。」 「渡鸦你看起来遭遇应该比我还要凄惨得多吧。话说,你这副德性居然还能飞到这里啊。」 看著左手脚与左肩、右脚无力下垂的我,特露德皱著眉头这么说道。 「还算可以啦。先不管这个了,特露德你先离开这边。尽可能越远越好。」 「啥?你在说什么啊。你打算一个人和那玩意儿战斗?」 「对。还有这么多三六式残存的话,没问题。」 「你叫我离开,是想干嘛啊!」 我没有回答,而是开始联络小笠原。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趁著我的意识仍然清醒时,以及外界的人做出最糟的决定之前,先了结这一切。 「小笠原小姐,听得见吗?我抵达新宿了。请把重力场关掉。」 『了解。三六式停止运作。小芬现在正在与增幅炉同步。三型还在系统检测中……加油,再争取一点时间!』 「拜托你了。」 「等等,渡鸦。你一个人真的行吗?都已经浑身是伤了耶。」 「你和我不是差不多?别担心,接下来是我和她的战斗。」 我以苦笑回应特露德的担忧。她的这份好意我就心领了。不过── 「听我的。没时间了。」 看著她的双眼,我真心诚意灌注一切如此说道。也许是她从我的表情中察觉了什么吧,特露德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她转身背对我。 「……我知道了。可别死了啊!」 我只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短短一瞬间,随即自贴近外壳边缘处下降一百公尺左右,靠近占据了新宿中央的艾莉丝那张大脸。 「嗨,艾莉丝。我跑来找你了喔。」 听见我的声音,艾莉丝那双闭著的眼睛倏地睁开。没有眼白的双眼看见我的身影后,流露几分优越感。 「葛见,你是怎么了?遍体鳞伤了呢。都变成这副德性了,还想要怎么与〈我〉作对?」 「和你这副德性相比,我觉得自己看起来还算可以吧。」 我一面反唇相讥,一面用四肢中唯一能动的右手抓稳死亡禁果,构筑起魔法阵开火。数重黑色圆环凝缩于一点,在艾莉丝脸庞的中心处炸裂。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 那巨大的窟窿震动著,发出艾莉丝的说话声。然而话语声中没有危机意识。 「不过,根本没用啊。能构成〈我〉的材料,在这里要多少就有多少。而你可就不一样了。啊哈哈哈。看来你就到此为止了吧,葛见。」 水银般的材质转瞬间填补破洞。用最大火力造成的破坏轻而易举就复原了。 「果然光靠我现在的力量,没办法击杀那家伙啊。」 我不禁咂嘴。就如同艾莉丝所说,我早已经遍体麟伤,甚至无法构筑起像样的魔法阵。左手脚的损伤、长时间置身于艾莉丝的领域内、再加上触碰了结晶型立体魔法阵,这些全都脱不了关系。我的魔力循环功能如今已经无法顺利运作。 「那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环绕艾莉丝脸庞而伸展的八条手臂彷佛装模作样的指挥家般舞动。在那动作的指示之下,环绕在那家伙周遭的十来只军团举起了附有华丽装饰的长枪,朝著我突击。 「死吧。」「恨死你了。」「你是敌人。」「葛见。」「好爱你。」「想宰了你。」「低等生物。」 那些家伙们的胡言乱语在空中回响。 它们没施展魔法而是以武器攻击,恐怕是阶层较低的军团吧。不过数量终究是种优势。虽然我以死亡禁果应战,但无法完全化解攻势,两只军团的长枪刺穿了我。 「唔!」 剧痛奔驰在右侧腹和左肩。喉咙的深处传来自内脏涌上的血味。 「如何啊,〈我〉给 你的礼物。一定……很痛对吧?要好好享受喔。」 军团接二连三冲向我,每次躲过它们的攻击,咳嗽便涌上喉头并咳出鲜血。铁锈味从下巴流向颈部。我抹去血渍后瞪向艾莉丝。视野有些昏暗。模糊而摇晃。 还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雪野和特露德,还有芬。 ──大家都把希望交给我了。 紧咬著牙感受著口腔中的血味,我努力稳住摇摆不定的视线焦点,瞪视著眼前必须杀死的敌人。 在那家伙的正上方。 我看见了期盼已久的碧蓝光芒。 「这是什么啊?」 艾莉丝看著那光芒,像是感到困惑般稍稍歪著脸。 『渡鸦小弟,小芬的同步已经完成了!拜托你再撑一下,不要死!』 蓝色的液体在艾莉丝头顶上打转,逐渐扩展成为歪曲的半球壳状──然而输出量低到几乎绝望的程度。永恒碧蓝无法真正封闭艾莉丝,只能在她头顶上扩张至二十公尺宽,彷佛斗笠般不完全地覆盖艾莉丝。 仰望著那彷佛闪亮水晶般的质地,艾莉丝眯细了双眼。 「好漂亮,简直像头纱一样呢。人类好像有这种习俗吧?新娘要在身上的某处点缀蓝色(something blue)。」 她像是触碰心爱的帽子似的,伸手轻敲永恒碧蓝。 那冲击使永恒碧蓝失去了稳定性,开始逐渐瓦解。 「哎呀,比想像中更脆弱呢。」 「是啊,我想也是。」 就现在芬的力量来说,永恒碧蓝根本就无法抵抗那冲击力道。况且我一开始就说过,只要保持一分钟就够了。 我踢开缠在我身旁的军团,振动黑色翅膀如同子弹般飞翔。以死亡禁果射穿、扫平、排除了所有阻碍,我直直伸出的右手触及了永恒碧蓝。 「葛见,你在做什么?」 我触及的部位如波浪般起伏。右手触碰三型结晶型魔法阵时的感觉再度涌现。三型中流动著我的魔力。所以如果是透过三型施展的魔法,我的「变换」应该也能起作用。我应该能使唤这项好战者──永恒碧蓝。 「给我动啊!」 永恒碧蓝的亮度增加。彷佛在蓝色液体里灌入墨汁般,黑色逐渐浮现,就在这个过程中── 「〈我〉在问你,你在做什么啊!」 艾莉丝伸长的手抓住了我。 「呃!」 除了脸和右臂之外,全身都被那手掌所包覆。死亡禁果则是被那冲击力甩向远处。 「抓到你了。」 我的手远离了永恒碧蓝。 那手掌紧握住我全身时,肋骨也碎了。痛楚在脑海中彷佛红色警讯连连闪烁。肉体的动作已经几乎抵达了物理层面的极限。 「葛见,〈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很想要你啊。」 漆黑如虚无的口腔鸣唱著甜美的人声,从中吐出了青蛙般的长舌头。 「所以〈我〉就一口吞下你吧。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因喜悦而颤抖的艾莉丝撑大了那张彷佛通往地狱深渊的嘴,就要把我扔进那里头。我不予理会,将意识集中在永恒碧蓝上,灌注在里头的我的魔力依然健在。 所以── 「给我……动啊───!!」 永恒碧蓝颤动般泛起波纹。上方白光一阵闪烁之后,刚才那彷佛夏日天空的碧蓝一瞬间转化为黑色。变化不仅如此,永恒碧蓝从刚才那不完全的扁平斗笠状延展为完全的半球型──在这过程中,位于那半球状外侧的艾莉丝的手臂被永恒碧蓝一分为二。 「呀啊───!」 艾莉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并非因为痛苦,而是出自混乱。 紧抓著我的那只巨掌逐渐松开落向地面。我静止在空中,聚精会神控制永恒碧蓝。 「去吧!」 在我的吶喊声中,将艾莉丝困在内部的永恒碧蓝开始收缩。 「葛见。你打算压碎〈我〉?」 就像是冲入深海的橡胶球般,永恒碧蓝渐渐缩小,缓缓地将艾莉丝逐渐压扁。 艾莉丝那充满怨恨与痛楚的惨叫响彻新宿。 但是── 永恒碧蓝直到最后终究无法将艾莉丝彻底挤碎。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已经压缩到最大限度了。 「嗄……!」 鲜血自内脏涌上喉头,让我呛得连连咳嗽。 疲劳让全身上下不停颤抖,冷汗止不住地流。 「什么?……就这样?到这里就结束了?」 尽管原本八十公尺宽的身躯被压缩到大约十公尺的尺寸,艾莉丝仍然活著。也许原本的密度就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吧。因绝热压缩而散发著红光,神色看起来有几分痛苦,但只要永恒碧蓝消失她就会马上复原吧。 艾莉丝用那甚至透露著同情的声音,对浑身沾满血污与汗水的我说道: 「什么嘛,葛见……你已经撑不下去了吧……」 那张脸庞紧贴在永恒碧蓝内侧,拋出温柔的说话声。 「你终究是杀不了〈我〉的。明知如此还努力战斗到现在,你这个人还真可爱。」 「唉,我确实是撑不了太久了……」 我喃喃说著。艾莉丝那张被压扁的脸开始抖动。 大概是摆出了她认为是微笑的表情吧。 「我现在还能原谅你喔。所以快把这惹人厌的魔法解开吧。」 我不理会她的戏言,维持著永恒碧蓝的同时举起了右手。 「──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啊哈哈哈哈啊!你打算用那玩意儿,对〈我〉开枪吗?明明知道对我不起作用,还要继续挣扎吗?况且现在这个监牢不是保护著我吗?」 「反正我原本就没想过要靠这个击倒你啊。」 好不容易才握紧了召唤至手中的好战者,我也笑著回应她。 「我只是想减轻这个第八分区的被害程度。」 小笠原的声音敲在我的鼓膜。 『渡鸦小弟,要开始了喔!真的可以吗?你的身体已经来到极限了吧?』 「我……想要帮助大家。小笠原小姐应该也一样吧?」 小笠原百般挣扎般低声说:「说得也是。」下一个瞬间,彷佛全身血管瞬间收缩的感觉涌现。透过我仍然装在肩膀上的远距同步装置,我现在与二型改同步了。在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中,翻腾的力量横冲直撞。 「……谢啦,艾莉丝。」 「怎么啦?突然说这种话。」 听见我第一次向她道谢,艾莉丝显得有点欣喜,语气中透露几分期待。 「我一直觉得就你的个性来说,一定会把新宿的军团集中起来。毕竟我觉得我对你还算满了解的。结果你还帮我打扫得一乾二净,真的很感谢你。」 「葛见……?」 忍受著自己身体彷佛快要涨破的感受,硬是驱使僵硬的右手将死亡禁果指向封锁区域的地面。将魔力集中在枪口,细心地构筑巨大魔法阵展开在枪口前方。 「你还想做什么。快放弃无谓的抵抗。」 「……我说艾莉丝,如果我朝著地面开火会造成什么后果,你应该懂吧?」 「你……你该不会……!」 察觉了我的目的,艾莉丝的脸庞为之僵硬。 「不要这样啊,葛见!」 我才不会听从她的恳求。 「你利用了芬,践踏失去好友的芬心中最不应该踏入的角落。接受你的报应吧!」 我扣下扳机。自二型 改流入身躯的强大力量转变为我的魔法轰向正下方的瓦砾。笔直、垂直地命中地面。在魔法粒子散发的黑光中,灰色的瓦砾冲上天空。光芒逐渐膨胀,无一遗漏地粉碎所有的建筑残骸后,刺穿了地面。那力量让飞扬在空中的土石形成漩涡,短短一瞬间就贯穿至地层的外侧。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吶喊著,紧紧抓住差点就离我远去的意识。无法承受自身释放的魔力,移动武装迸裂、防护服的外层剥落,就连死亡禁果也从枪口开始逐渐碎裂崩解。 最后── 光芒消逝。在魔法命中的位置,开启了一个通往遥远下方的洞口。在我的魔法打穿的无垠深渊的至深之处,我看见令人怀念的蓝色球体的光芒。 压缩永恒碧蓝是为了让我打出的洞口尺寸不需要太大。若是要让破坏的范围不会超过carpe diem的修复功能,就有这么做的必要性。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被魔法向外推出的气流方向反转。彷佛朝著洞口灌注般迅速向外流出。洞口的正上方出现了小型龙卷风般的漩涡。大气摇晃,狂风呼啸。堆积如山的瓦砾在暴风中彷佛被吞噬般逐渐流入洞口。 「再见啦,艾莉丝。这次可是真的──永别啦!」 我将永恒碧蓝连同艾莉丝一同轰向漩涡的中心。 「不可能啊!为什么?〈我〉明明是这么的爱你啊!」 「一心只想顺自己心意操弄对方的一切,这种执著根本就不是爱!」 我以怒吼回应艾莉丝的尖叫。 「就连这种小事也不懂,也敢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低等生物啊!」 比方说── 雪野为了拯救我而耗费自己的人生。发自内心祈求我的幸福。 菈欧不顾自身安危想要拯救芬。芬最后也回应了她的心意。 艾莉丝没有那样的意志。 「不懂得为人付出的家伙,没资格讲什么爱不爱的!」 艾莉丝再度尖声吼叫,但那些字句全被狂风吹散,没有抵达我的耳畔。 艾莉丝随著数量庞大的瓦砾一同被吸向carpe diem的外侧。那不知是愤怒抑或是绝望的表情,被宇宙的黑暗所吞噬。没过多久,那身影在地球的大气层中发出闪耀的红光,消失了。 我感觉到艾莉丝的魔力彻底消失了。失去支撑的蝶蛹的顶部解体了。大量的丝线崩解,一束束落向地面。 「这次真的……结束了吧……」 心安的情绪从我身上取走了所有力量。之前刻意忽视的剧痛清晰涌现。 就连眨眼的力气都不剩了。 我的身体倏地失去平衡,死神化也自动解除了。失去魔法的支撑,我随著刚才飞上半空中的尘土一同落向地面。 彷佛将永远坠落的身体,落入不知谁的怀抱之中。 不知道是谁。虽然似乎有种熟识的感觉,但此时的我已经无法再动脑思考。 「辛苦你了。」 不明白搂著我的手臂究竟属于谁,我就这么落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终章 芳醇的香气飘过鼻尖。虽然我感觉得出那是之前有人帮我泡的红茶的香味,但想不起来那人究竟是谁。 我睁开眼睛。 病房内那熟悉的奶油色天花板映入眼帘。这里大概是之前住院过的丧葬局吉祥寺分局的医院吧。我让头部抵著枕头,只转动眼珠让视线绕了一圈。 色素淡薄的波浪卷发的少女将花束插入花瓶的情景映入眼中。在窗口投入的光线照耀之下,她的发丝透著几许金色。 「……芬?」 我轻唤她的名字,她讶异地转过头来。 「渡鸦,你醒了吗?」 解除死神状态时她的眼睛是沉稳的棕绿色。那双棕绿色的眼眸中转瞬间盛满了泪水,她像是要把我压在床铺上,倾身抱住了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芬身上传来红茶的芳香。刚才恢复意识时嗅到的香气,就是她带来的吧。 我的脑袋蒙矓地想著,现在的情境好像初次见面时那次啊。也许是因为疲惫仍然尚未消除,我只想要像滩烂泥般重回梦乡。脑袋彷佛变成了石块拒绝运作。被她抱著的我又几乎要落入浅眠的时候── 「不、不好意思!我真是的……!」 芬霎那间回过神来,连忙放开了我。这动作让我又悠悠转醒。 「呃,那个……」 芬举手盖住通红的脸颊,清了清嗓子之后,再度转头面向我。撇开脸上那抹羞赧的绯红不谈,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健康许多。那彷佛注视著某个遥远之处的不安定的氛围也已经消失无踪。 「对、对了。那个,你放在旧分局的书包和私物在那边。因为不久前才准许我们进去取回……」 芬指向床边,那里摆放著我原本放在分局置物柜的制服以及理应一直放在准备室内的书包。 「旧?」 我把视线转向我的私物,百思不解。芬点了点头,一头波浪长发随之摇曳。 「是的。因为那地方受到艾莉丝的魔法污染,已经不能再使用了。」 也就是说,之后已经无法再使用那个休息室了吧。虽然只在那地方待过几次,但总觉得有些失落。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情绪有些消沉,芬连忙转换话题。 「那个,渡鸦……我的体内核在四天前平安更新了。顺利到连我自己都惊讶。」 「是喔……」 看著我松了口气的反应,芬微笑说道: 「都是因为有你。那个……真的,很谢谢你。」 笑容虽然柔和,但仍然藏不住阴霾。看来她似乎还没有真正走出失去菈欧的伤痛。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无可挽回的友人的死亡,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放下的。 「现在身体和心理状况也都稳定。从今以后又能参加任务了。因为这次的事件,我的连队长职务被撤销了。现在的立场是你的部下,从今以后也会努力追随你的。」 她以流畅优美的动作对我有礼地低下头。色素淡薄的美丽长发自她耳际滑落,在脸颊旁缓缓摇曳。 「虽然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她抬起脸看向我,在那双棕绿色的眼眸中我看见生命力与光采。尽管伤口尚未痊愈,但至少看起来比之前要积极正面多了。 「对了,可以请你检查一下书包内的物品吗?三天后分局就要完全封锁了,如果缺少了什么,我会再回去拿。」 我听从她的要求,打开抱在胸前的书包的拉炼。身体动作异常迟缓,思考迷蒙不清的我在书包中翻找著。除了笔记本、教科书以及更换衣物,我发现一个来自精品店的小购物袋。 「这什么啊……」 是奇蒂世界的纸袋。我记得,是之前和雪野一起去的时候…… 思考到这边,我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啊!雪野她还好吗?」 我倏地撑起上半身。书包从我胸口滑落。急遽起身时近似贫血的晕眩感在脑海中盘旋,但这点小事我一点也不在意。 「小雪她现在正在顶楼住院中。我刚才已经前去探病过一次……」 顶楼。耳朵一捉到这个关键字,我便为了奔跑将双脚挪向地面。然而身体不听使唤,双脚彷佛离我很遥远,使不上力。我在惊叫声中倒向地面时,芬连忙伸手搀扶住我。柔顺的发梢拂过鼻尖,传来雅致的红茶芳香。难道有红茶气味的香水吗?如果没有,这或许是沾染在她发丝的茶叶香吧。 「请别勉强自己。自从渡鸦成为葬花少女之后,就一直在勉强自己。现在请好好休息……毕竟就算伤势复原了,体力也还没有恢复啊。」 「雪野现在状况怎样?」 双膝跪地的我一边问一边集中意识摸索双脚的感觉。不只双脚,全身的关节都像是发条松了的玩具人偶般僵硬,彷佛刚出生的小鹿──这样的形容掠过我的脑海。 「她在病房静养。不过不需要担心小雪。小雪现在就像渡鸦一样只是处于疲惫仍然残留,体力尚未恢复的状态。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听她这么说,我的肩膀倏地放松。 「……太好了。特露德呢?葬花少女队的大家都没事吗?还有那时被艾莉丝控制的大家还好吗?阿久津和相马,我的朋友──」 「请先冷静下来。」 我止不住连连发问。芬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闭上了嘴。 「所有居民的生理检查已经完成,大家都回到原本的生活中了。虽然因为艾莉丝的攻击而失去住家或工作场所的人数量不少,但丧葬局和政府都在为此努力,我想不需要特别担心。」 「这样啊……」 虽然平安无事是再好不过,但这次艾莉丝的攻击摧毁了以分局为中心的无数建筑物。大家见到化作废墟的城市,心中会作何感想呢?我回想起之前在学校见到的,相马脸上不安的神色。目前居民们还相信著葬花少女,将我们视为心中的支柱,但那究竟能支撑到何时呢。 看著脸上浮现阴霾的我,芬改变了话题开朗地笑著说道: 「至于特露德和你或小雪相比,伤势轻微许多。目前正与鬼嶋部长一起出席在丧葬局本部的报告会议。玫瑰现在则陪在小雪身旁──」 「玫瑰回来了吗?」 「是的。不过名义是保护观察,其实不算完全洗清疑点。但治疗你和小雪的就是玫瑰本人。在打倒艾莉丝之后,总司令以事态紧急的名义将她召回至这里。更正,其实早在艾莉丝出现当下,总司令就已发出归队指示,但因为当时蝶蛹外壳已经封闭……」 「总司令啊……」 老实说,直到目前为止,我对白峰这个男人,除了「雪野的父亲」这个身分之外,没有任何认知可言。我不晓得他的具体工作内容,记忆中直接碰面的经验也只有数天前的那一次。 真想与他多聊几句啊。我突然这么想著。我不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女儿,对于葬花少女究竟怀有什么想法。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站上丧葬局这个组织的顶点呢?他那充满理性似的外观,我不觉得只是虚有其表。我想他应该怀著某种信念而执掌著丧葬局这个组织。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啊啊,东西全掉在地上了……我现在帮你捡喔。」 芬的纤纤十指将散落一地的书包内容物一一回收。其中一项小东西,我在芬拾起之前先用指尖夹了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好了,渡鸦请回到床上躺著休养吧。」 芬把杂物收拾乾净之后,把肩膀挪到我面前要帮助我站起身。 「我会帮你转达给小雪,告诉她你已经恢复意 识。」 我拒绝道: 「不好意思。无论如何,我现在就想见雪野一面。」 「非得现在不可吗?你现在这样连站都站不稳──」 「嗯。因为我不想让她等太久啊。毕竟之前有次让她等了二十年。」 虽然嘴巴上勉强挤出这种还算帅气的台词,但老实说我只是现在就想见雪野罢了。 到头来,大家深切期许的渡鸦其强悍终究源自于雪野。我对雪野的依赖,肯定比我想像中更深吧。因为我喜欢雪野啊。 「……真拿你没办法。我明白了,我带你去吧。」 芬深深叹了口气,那张秀丽的脸庞浮现苦笑。 在她的扶持之下我步出病房,霎那间浓厚的病院气息扑向我。病痛与药物,以及其他人的气息。身旁的芬传来的香气冲淡了那些气味。 沿著走廊上的黄线,我们缓缓迈步。 芬虽然身高比雪野要高,但还是比我矮上不少。身型也十分纤细。察觉到那份孱弱的纤柔,我突然觉得有些歉疚。话说回来,她的胸部现在完全压在我身上。回想起之前在准备室见到的身躯线条,我静不下心连连眨眼。 「……那个,不好意思。应该很重吧?」 我道歉后,芬转动她的细颈回答。 「不会,请别在意。这点小事,比起你为我做的那些算不上什么。不过说真的,去探望小雪就算了,请不要再继续勉强自己。小笠原室长已经给渡鸦特别休假了,不快点恢复体力的话,难得的长期休假都会躺在病床上喔。」 「说得也是。毕竟我们还约好要去扫墓嘛。」 「对啊。约好的事一定要请你遵守的。」 我们抵达了电梯前,芬按了向上的按钮。 这时,我突然发现她的服装是黑色的套装。那是追思的服装。 「这套衣服……」 「嗯。我想这七天就这样过生活。虽然菈欧可能也不喜欢这种感伤的气氛,但这算是我给自己的一个交代吧。」 虽然黑色同时是我的移动武装的颜色,但那颜色基本上总给人夜晚或黑暗的印象。同时也是囚禁著芬的内心景致的色调。 回想起伫立在那景象之中的芬,我觉得有点哀伤。 「……黑色总是有种寂寞的感觉嘛。女生还是选更亮眼的颜色比较好喔。」 我喃喃说著,芬歪过头来仰望著我。 「渡鸦喜欢什么颜色呢?」 「……这个嘛。白色吧?」 算是雪野的印象色调吧。 「……白色啊。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喔?浅蓝色之类的吧。」 第一次死神化的那个早晨,我与雪野一起仰望的天空的颜色。柔和澄澈的蓝色。 管那是虚假的人造天空,但对我而言仍然是无比珍贵的回忆。 「浅蓝色……」 专心品尝似的咀嚼著这词汇,芬显得有些羞赧地笑了。 「渡鸦喜欢蓝色啊……」 「话说,芬的武装颜色就是蓝色嘛。」 「咦?真、真的耶。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 芬尖声说道,恰巧自我们身旁走过的护士对我们抛出了「在医院要安静」的视线。不用想也知道,这里一定还有其他受伤的职员们正在住院。我们尴尬地笑了笑,同时阖上嘴。 微风摇晃著窗外的绿意。我突然意识到,无论是这阵风或有时落下的雨滴,全都是人工制造的现象。我居住的世界并非结实的大地,非常脆弱。 「那个……在那之后,其他人怎么了?像是丧葬局的职员们……还有芬的哥哥。」 分局内有好几名职员失去了性命。我也知道当时置身于大楼内的几乎所有人,在我冲进分局的时间早已经断了气。 「哥哥他不需要担心。小笠原室长也只住院一天,马上又回到岗位上了。但是很遗憾的是,被艾莉丝占据的分局内的其他职员们绝大多数都殉职了。」 她默祷般垂下视线,紧抿起嘴唇之后再度开口: 「在外头的职员们,大家最后都平安无事。包含鬼嶋部长在内的部队的各位也是,虽然有人受伤,但伤势都不至于丧命。」 「这样啊。」 我们搭上电梯,芬按下雪野所在的最上层按钮。 「我在新宿打出的那个洞呢?」 「在那之后,按照渡鸦的指示我想办法暂时封住了洞口。在carpe diem的修复功能下,目前只有底部已经堵住了。」 当我向芬传达将艾莉丝扔向地球的计画时,我同时也拜托了芬处理那个洞。 「不好意思。那时真的太勉强你了。」 加上发动封闭艾莉丝的永恒碧蓝,当时对芬的负荷应该相当沉重吧。也许在那之后还痛苦挣扎了好一段时间,也许曾经在鬼门关前走了几遭。但是芬对我展现的微笑中我找不到那样的苦痛。 「无所谓的。当时大家都赌上了性命,不是只有我一个。」 「那个大洞……鬼嶋部长应该很生气吧?」 那个人对于基础公共设施的破坏相当严厉。这次我干的好事远远超过破坏基础公共设施的程度。尽管状况上别无其他选择,但我没事先向他报备就硬上了。 在最上层,我走出电梯时,无可奈何地望向远方,芬见状摇头回答: 「怎么会呢?渡鸦很努力啊。不会有谁生气的……那时小雪也不理会自己的伤势,哭得像个泪人儿。请往这边,小雪的病房在这。」 她指示我来到与距离电梯与护理站没几步的病房前,感觉到紧张揪著我的胃部,我敲门之后推开了门。 那是个彷佛套房般宽敞豪华的单人病房。虽然房内没有隔间,但是设有沙发组的饭厅与厨房一应俱全。 病床就摆在房间的右侧中央处,床畔坐著一名戴著耳机的双马尾少女。以及── 「雪野。」 我轻唤她的名字。身子陷入白色床铺的她,看起来比平常更白皙,更加纤弱。 「陆?」 她那圆亮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弯曲为微笑的形状──但马上就不悦地瞪向我。 「咦咦?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好久没见面了,为了重逢开心一下也不为过吧。我的叫声与一旁玫瑰的抗议重叠。 「芬!你、你在做什么啊……?」 「什么意思?我只是把肩膀借给渡鸦而已啊。在玫瑰眼中看起来像别的什么吗?」 「总、总是有其他办法吧!比方说借轮椅推过来啊,或是请护士帮忙啊。居然像这样紧贴著……不是啦,没必要像这样勉强葛见哥哥用双脚走过来吧!」 「不是啦,是我要求芬马上带我过来的。所以……那个,错是在我啦。」 我摆了摆手,在雪野的病床边找了个空位坐下。雪野对我投以微笑。 「陆。」 「那个,听说你也在住院,我就……」 「不知羞耻。」 「哪里啊!」 「有够下流。」 雪野的笑容冰冷而僵硬。你先等等,为什么要对我生这么大的气? 「说我下流是怎样啦!我明明一心只想来见雪野耶!」 「你明明就没必要逼芬这样扶你,就像玫瑰说的一样,去借个轮椅请她推不就好了,或是反过来叫我去找你,明明就还有很多方法。」 笑容剥落露出底下的臭脸。这下雪野完全闹起脾气了。 「这个嘛,也许你说的没错啦。但是我刚醒来脑袋不太清醒……」 「哦?是这样喔?刚睡醒的样子都被芬 看见了吧。都不晓得我有多担心……陆这个大笨蛋。」 那双眼睛在我面前弯成泫然欲泣的形状,让我慌了手脚。 「等等,那只是碰巧而已嘛……话说那又不算什么,玫瑰和特露德也都见过吧。」 「所以我才讨厌嘛!不要再增加人数了!」 看著雪野鼓起脸颊猛甩头,玫瑰苦笑道: 「难得葛见哥哥都来到这里了,我去准备茶水和甜点吧。啊,我记得芬好像很擅长泡茶?可以帮我忙吗?」 「我擅长的是红茶就是了……」 「我想这里应该也有红茶,拜托你喽。」 见玫瑰拉著芬就要离开,我叫住了她。 「对了。玫瑰,我有礼物要送你。」 我取出了刚才塞进口袋中的奇蒂世界的小袋子。刚才听芬说玫瑰正好与雪野在一起,我就想到顺便把礼物交给她。 「是什么啊……?啊!好可爱!这、这个是葛见哥哥要送给我的?」 我交给玫瑰的,当然是与大家同款式的兔子吊饰。 「是啊。辛苦你了,接受审问很辛苦吧?」 「不会,没什么大不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彷佛玩赏著贵金属般,玫瑰对著灯光高举起兔子。 同一时间,雪野与芬也从各自的口袋或随身包中取出了她们的兔子,对著玫瑰摇了摇。这明明应该是一幅充满友谊的美好光景,但不知为何有种空气好像冻结的感觉。 「啊……原来,大家都有啊……」 听见玫瑰那霎那间失去生气的声音,雪野与芬默默点头。 「……原来是这样。嗯,我想也是……唉……那、那我去泡茶喽……」 芬像是要安慰失落的玫瑰挨近她身旁,走向厨房的两人一同消失在屏风另一侧。 「……女生讨厌大家拿一样的礼物吗?」 「这要看场合和时机。」 「场合和时机啊……」 「总之全都是陆的错。」 雪野把脸甩向一旁。自窗口投入病房的光打在雪野白皙的肌肤与纤长的睫毛上,显得闪闪发亮。脸庞与病人服装袖口处露出的手腕光滑无瑕,没有一道伤痕。在冲进分局大楼时她看起来受了重伤,也许都是玫瑰为她治好的吧。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很担心。」 我打从心底感到安心地长长吐气,雪野看著我,笑得像个孩子。 「嗯。我没死喔。」 「嗯,是啊。」 雪野牵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清楚感觉到自掌心传来的体温与彼此的生命。 「小九、呃……陆也遵守了约定。」 雪野的脸颊泛起潮红,她低头看向我们相握的手。 「这次又让陆救了一命。不只我,还有蝶蛹内的大家……谢谢你。」 「上次不也讲过了。那不只是我的力量啊。」 我苦笑著回答。雪野的视线四处游移后,使劲握紧了我的手。随后她小巧的嘴唇微微开阖。 「……喜欢你。」 「嗯?」 我没听清楚,开口问道。 「…………!」 然而雪野却胀红了脸,放开了我的手,一拳正中我的脸部中央。虽然同样是软绵绵的一拳,但打在鼻梁上仍然让我痛得摀著脸大叫。 「喂!我才刚从病床上爬起来耶!」 「哇啊!对、对不起!那、那个、我没说什么啦。总、总而言之,我想应该要向你道谢或是给你个礼物之类的……」 「道谢?不用吧。」 保护蝶蛹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雪野没那必要向我道谢。 「可、可是喔!」 「话说你不是每次都帮我做便当吗?有那个就够了吧。」 「可是你有送我兔子吊饰嘛!」 我耸了耸肩。 「话说,我把艾莉丝扔到外面之后,接住我的人就是雪野吧?如果你真那么介意,那次就算是谢礼了吧。这样就扯平啦。」 「扯平?」 「对啊,这样就谁也不欠谁。」 「我、我不知道有这件事!」 「是喔?」 我疑惑地凝视雪野的双眼,她随即挪开视线。 「但是那句『辛苦你了』我印象中是雪野的声音啊……难道是错觉吗?」 难道是场梦吗?其实当时我的意识也很蒙矓,也许见到了心中希冀的幻觉吧。 「那、那个喔,陆。所以说……我、我还要好好谢谢你才行……」 「呃……是喔?那让我想想……」 有什么简单方便的好选择呢。我思索著,抬头看著天花板。我没什么想请她做的事,或是想要的东西。真要说的话,我比较希望能有机会实践一些恋人之间会有的亲昵交流…… ……等等,那样似乎太过分了点。 「既然这样,那就帮我的便当加菜──」 我苦恼地将视线挪回雪野身上,结果── 雪野对著我稍稍仰起脸,闭上眼睛。脸颊一片通红。纤长的睫毛与洋溢著湿润光泽的唇瓣,有所期待似的颤动。 呃,这是── 我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不明白她的用意。心脏打著我从没听过的急促节拍。 我们接吻其实不是第一次。之前与艾莉丝的战斗中,当时濒临死亡的我趁著一阵混乱之中吻过她。不过那次毕竟是在那种状况下,意识蒙矓不清也没余力思考什么,完全是顺势而为。但这次是在这种气氛平静的室内── 我想到最后发现,这些全都是藉口,于是便统统拋到脑后。在那之后,我一直没有正式向雪野表白自己的心意。那未免也太不诚实了。 「雪野……」 我轻唤她的名字,凝视著雪野的嘴唇把脸挨近,让脸颊稍稍倾斜。就在我跟著闭上眼睛时── 「茶泡好喽。」 玫瑰递出的茶杯不偏不倚挡在我们的嘴唇之间。 「呜哦哦哦!」 我手足无措地向后弹开。 「玫、玫瑰?你一直都在看喔?」 「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玫瑰若无其事地──更正,露出别有深意似的笑容,稍稍歪著头。 「来,渡鸦。请坐在这边的椅子上。」 不知何时回到病床边的芬则拉著我僵直的手臂,把我从床畔拖向她准备的椅子上。随后强硬地将放著红茶与茶点心的推车塞进我和雪野之间。 「葛见哥哥,请在茶水冷掉之前享用吧。小雪也是──」 雪野满脸通红,除了金鱼般不停开阖的嘴唇之外,一动也不动。另一方面玫瑰与芬则是满脸微笑。 「小雪怎么了吗?脸很红喔。」 「该不会是发烧了吧?那就让我来招待渡鸦,请小雪好好休息。」 「葛见哥哥,请用蛋糕。来!嘴巴张开!」 「呃、嗯……」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顺从地撑开僵硬的嘴。虽然这气氛让我不由得想逃走,但玫瑰和芬从左右两侧紧紧扣住我的手臂,不让我有机会抽身。 「玫瑰太狡诈了吧。那个蛋糕可是我带来给小雪探病的。既然这样,那我就选这边的红茶……」 目睹这情景,雪野俯著脸浑身颤抖,双手紧抓著棉被。 「呜呜呜呜……」 那通红的脸颊彷佛冒著蒸气。 「喂,雪野!你还好吧?」 「讨厌啦!统统都是陆的错!」 雪野的尖叫与玫瑰和芬的嬉笑响彻在病房内。 第四世界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档案已经确定收到了。辛苦了。』 「还满稀奇的嘛,居然是你们那边主动联络。我送出的档案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有意义?」 『这还用问……』 男人的呼吸在笑意中振动。在通讯器的另一侧,他的情绪异样愉快。 『primarius.』 他抖动的声音说出他追求的神祇之名。光是如此,我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当时还真是危险。白峰那家伙,原本恐怕打算让渡鸦把「那个」连同第八分区的废墟一起破坏吧。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想许多进展都会因此受阻。』 是这样啊。我回答后悠悠闭上眼睛。虽然破坏三六式时费了许多功夫,但侵入重力场内的旧研究设施还满容易的。尽管在那之后的行动全是赌局。 「艾莉丝的复活啊。结果因为那事件,一切差点都付诸流水了……」 喃喃自语的同时,回想起当时君临于新宿那有如神祇般的暴力。面对单单一只上位种军团就苦战至斯,人类真的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你的功劳对我们有很大的贡献。当你回到我们这边时,我们会准备足以回报你的地位。』 目前丧葬局还没发现自己的密探身分。背叛其他人的信赖对自己的良心并非毫无苛责,但人生的轨道现在已经无法改变,我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不需要介意。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罢了。况且,如果能在潜入蝶蛹作战中取得,那也不需要爆破三六式,最后恐怕也不会引发这次的事态吧。这算是我的过失。」 『你还真是寡欲啊。唉,像你这样体验过绝望的人,也许光是活著就已经是至上的享受了吧。』 「倒是没有清心寡欲到那个程度。」 我苦笑之后,男人也笑了笑。随后他像圣职人员以温柔中带著威严的说话声宣告: 『不需要担心。我们祈望的是没有绝望的世界。』 那声音中充满了有确切根据支持的自信。 『我们第四世界,能保证你所希望的未来。』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只有他这句话代表希望。 倾塌的天空尽头,唯独挂念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扫图、修图: s_翼 润色:柳橙汁 小时候,我很羡慕彼得潘。 正确来说,应该是也羡慕彼得潘吧。倒不是对他有特别的执着,无数的电视英雄和偶像,还有绘本上的公主我也同样感兴趣。 他抛开束缚着自己的重力,不用脚奔跑而是向着天高海阔的地方飞去,我想这是多么自由啊。 现在,我实现了这个梦想。 我身处在空中,在被称为天空的地方,但我知道这里绝不是自由的地方。 早上八点。 反射着耀眼阳光的东京街道。其上空有两道人工的光辉描绘出轨迹飞过。其中一个,是现实中难以想象的纯白头发、红色眼瞳,身穿宛如电视动画中战斗少女那样服饰的人——也就是我,而另一个,则是拥有丑陋姿态的人类宿敌。 『这里是蔷薇。小雪,状况如何?』 「正在交战中,还剩一只,推测为第五分离体。我很快就会结束战斗」 我这样回复从同伴那儿传来的通信后,拖曳包裹着身体的魔法粒子,在空中做了个大回旋。 敌人追赶着我也在空中变换出一个大大的飞行轨迹。 ——敌人。 那种笼统的轮廓和人类很相似,但它不是人类。手脚都硬化为金属一样,其长度相对身体十分不平衡。背上则长出两张和翅膀相似的金属制的某物。下颚尖细,如同人体模型溶化后歪曲的头部上,那双巨大却没有眼白的眼球充斥着异样的存在感。 它们是被称为蕾吉奥的异种生命体。关于它们,现在几乎还是个谜。 但是,有两样可以确认。 蕾吉奥使用被我们称作『魔法』而且也只能叫魔法的谜之能量作为武力。其次,为了击毙蕾吉奥,人类需要同样的魔法之力。 我用自己的未来作为交换,得到了使用魔法的能力,自己选择成为了与蕾吉奥战斗的士兵。 消灭蕾吉奥,然后救出比谁都重要的『他』。将『他』失去的未来、普通的人生取回。 因为这对我来说便是一切。 「——终焉的果实啊。来吧,死亡禁果」 伸出右手呼喊后,其上光芒流转。白色的光线如雪般溢出,凝集,形成一把鲜红的大型枪械。 蕾吉奥也手持枪型的攻击魔法媒体(militant),枪口的绿色魔法粒子集结组合成被叫做魔法阵的特定阵列。 我也同样在枪口组成魔法阵,不过蕾吉奥却稍早一些。 「太慢了」 它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从枪口击出将要贯穿我的光球。然而,这个光球的速度令人可笑地缓慢。 「你在说谁?」 我轻松避开后,将死亡禁果的枪口瞄准了蕾吉奥的胸口,同时扣下扳机。击出的魔法吹飞了蕾吉奥的上半身。黑色的血液和碎裂的外骨骼像彩炮一般飞散,凌乱地落下。我冷冷地看着这幕,微微叹了口气。 「任务完成」 汇报完毕后,我确认起刚才战斗中的负伤情况。虽然到处都有点擦伤,不过注意到其中一个在下腹部附近、正好在子宫的正上方后,我蹙起眉。 对我来说,生育小孩的器官已经没有了。子宫作为产生魔法的器官,已经进行了改造。 身体的成长也停在了十二岁的时候。年龄已经无关紧要。身为生体兵器,一直到死都要持续和蕾吉奥战斗。 这就是我们。 被称为葬花少女的存在。 * 「那真是个严重的事故啊。是的,是事故。我是这么想的」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我将视线从被风敲击着的窗户移向声音的主人。十岁左右的幼小体型发散出严肃与沉痛的气氛,她——蔷薇摆动着双马尾正面向我坐着。 我所在的,是统率葬花少女的组织funeral在这个chrysalis支部十七层的某个休息室。阳光照亮了街道,然而这份光芒却反而给这间休息室带来了一种阴暗的感觉。 现在只有我和蔷薇两个人在这里。就算不是现在,这间休息室实际上也是我们葬花少女的隔离场所,同时也是清扫人员和自动贩卖机管理员的休息地方。 虽然距离与今天早上的蕾吉奥战斗还没经过多长时间,不过我们都已经解除了葬花少女化,从纯白和粉色的发色变回了普通日本人的黑色。电视动画上登场人物般的服装也变回了原来穿着的衣服——我是学校的制服,蔷薇则是粉红的连帽衫。 「喂,小雪。那个是事故对吧?」 再次被质问时,我歪起头。 「咦?啊啊,嗯……」 严重的事故? 我将塑料瓶里的水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后思考起来。想起来的事情太多了却没有想到有什么是贴切的。 一个月前,我们失去了很多同伴。那是在预想外于新宿和蕾吉奥发生的死斗,四十五名战斗人员里幸存下来的只有包含我和蔷薇的四个人。四十一人牺牲了自己,将希望托付给了残存的四人。他们的遗体至今仍未找到。 虽然不想用事故来说,不过严重的——令人厌恶的事态毫无疑问就是这个。 然后,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于蕾吉奥都是特例的,『他』的存在的事情也—— 「抱歉。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个事故是指哪个?」 我再次喝下一口水。面对我的问题,蔷薇露出一脸微妙的表情。 「葛见先生和小雪在床上发生的那件事情」 「……噗。咳咳」 刚刚喝进嘴的水全被我喷了出来,我一边咳嗽一边慌张地回应。 「等等!别说这种容易招来误解的话。那不是说了好多次了吗」 「两个人抱在一起,那样,真下流……」 「所以说,我不是都说过那只是摔倒了吗」 「好的好的,说的是呢。小雪在床边偶然摔倒后,只是被葛见先生抱住了而已。对对,是事故对吧。严重的事故。我懂的。因为小雪和葛见先生之间除了青梅竹马之外什么关系也没有对吧?」 「什么也没有……也、也不需要否定到……这个程度啦」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这个……」 是什么关系呢。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是托付终生的同伴…… 想到这里,我又回忆起和他重叠的嘴唇的触感,不禁面红耳赤。 「也、也没什么,你看,那个……」 那到底带着什么意思呢。也许是嘴唇偶然碰在了一起,也许单纯是他为了葬花少女化而必须要做的手续。 「那个,就算你这么问,这也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哼,你这样子像是发生过什么啊。嘛,大体上我也能猜出来……但是这点事情还在容许范围内」 毫不客气地点头后,蔷薇又重新焕发出天真无邪的笑脸。 「也就是说,我也还有机会,对吧?」 「等、等会儿蔷薇,你在说什么——」 正准备全力抗议的时候,突然响起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啪嗒啪嗒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随之响起的警报器让我们正色起来。这里是战场的一角,还处于非日常的延长线上,即使讨厌,但自己还是十分清楚的。 「刚刚的直升机,是运送追加的三六式的吗?」 「应该是吧。新宿的特别指定封锁区域里,三六式的设置今天就结束了。只要三六式张开重力场,蕾吉奥的残党从那里钻出来的频率应该也会稍微减少点」 俯瞰 到的东京街道上,还残留有大量的废墟和蕾吉奥所残存下来的丝线。展望的风景说不上好。尽管由于雾霭遮挡,从这栋大楼窥视不到新宿的样子,不过就算直接看不到,那边崩坏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在蕾吉奥残留的分离素真正羽化之前赶上真是太好了」 「确实是这样。对了,蕾吉奥和分离素暂时不提,我想聊聊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和使用艾伊莉丝的militant来消灭蕾吉奥的事情」 「艾伊莉丝的?」 「就是动用束缚场,然后一网打尽的作战啦」 面对蹙眉的我,蔷薇也同意般地露出了苦笑。 「毕竟那是个便利的militant,不可能没想过使用的事情,。因为谁都不想……再失去什么了。能使用的东西就尽量去使用」 「但是,那个是那么简单就能用的东西吗?就算有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辅助,仅凭现存的二型改的出力,我不认为足以歼灭蕾吉奥的残党」 「即便不现实,也必须得做,话说这么说的不就是我们吗」 而且,蔷薇说出的话加上了这么一句。 「……这个作战,葛见先生恐怕也会参加」 「已经投入实战了?一般来说,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是惯例吧」 「因为葛见先生是特例……」 「……从外边的医院转院到chrysalis支部内的设施也是在为此做铺垫?」 作为曾经和蕾吉奥的战斗中死过一次的『他』,被保护在了funeral的设施里。因为他的特异性,所以接受了珍兽般的各类检查。虽然现如今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健康检查,不过转变为实验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目前的状况下,葛见先生是十分重要的战斗力。但是,退院后还要去做战斗员需要做的检查以及基本调查。卡帕蒂姆政府和凯洛斯集团都改了眼色,为了探寻男性型葬花少女的特质和量产方法,葛见先生的预定都已经塞满了。……今天这么早就开始健康诊断,说到底目的就是这个」 这样下去不是要把人逼疯吗,蔷薇愤恨地抱怨道。 「政府的伟人们都把葛见先生这样的例外当做从天而降的幸运,还很乐观地觉得第二条泥鳅也能简单入手……完全不知道我们和葛见先生遭了多少辛苦」 辛苦,这样的词汇无法表达出我们所经历的事情。那完全是生死搏斗。仅仅三人,却以军团为敌,突破那个状况无疑是个奇迹。这不是偶然或是幸运能够得到的东西,而是因为『他』抱持着强烈的愿望和意志才取得了胜利。 『他』被撕下的手臂,被击破的腹部,还有可以窥视到的内脏,消失了的呼吸——回想起这些,我垂下目光。 「……必须得想点办法」 「有办法吗?」 「……正在想啦。只是,因为还没有解除对他的情报限制,如果能够利用这点的话,或许可以。但是我的权限却不够……」 有总比没有好,只是这种程度的方法吧。 我叹息了一声,把手放上了自己单薄的胸口。 然后,确认深处的鼓动。 那一日,我献出的东西应该救了他。然而最后,被救下的却是我自己。 「这次轮到我了」 保护他。如果不能从同是人类的想法中保护的话,至少,我要从蕾吉奥的手上保护他。 「……所以,我这次,绝对……」 我呻吟着俯下身。心脏感觉好痛。 我为了救他成为了葬花少女。 ——这样下去,就没有意义了。我还没有为他做任何事。 我对自己的无力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纸的声音。我面前的桌子上,包裹着金色包装纸的巧克力堆成了山。 「刚刚在自动贩卖机买多了。可以的话就帮我吃了吧。还能让人放松心情」 大概是看我有点想不开的样子吧。不,说不定,我真的是过度思虑了。 「……谢谢」 接受了她的好意后,我剥开包装纸将巧克力放入口中。甘甜与浓香传遍了全身。蔷薇也拿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咀嚼了几次咽下后,似是慎重挑选语言一样,再度开口道。 「刚刚小雪你对自己的权限自嘲道『不够』对吧,但是我认为最后,还有很多其他只有小雪能做的事情」 蔷薇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看向我虚幻地笑了。 「起始的葬花少女(first reaper)小雪的意见我认为重量一定不会像我这般轻。辅助战斗员的我原本便没有小雪那么大的影响力……」 「我和蔷薇的能力方向性不同。你的能力到目前为止帮了我很多。辅助也是很杰出的战斗力。你那样的思考方式太过于——」 「不是,我并没有仇视小雪」 蔷薇打断了我的话,拿手指着我的胸口。 「我听说过小雪为了葛见先生而献出的东西了。因此,两人互相成为了无法分离,无可替代的人。过去有过怎样的体验,有着多深的羁绊,我都知道。我或许什么都不能帮小雪背负。但是……」 然后她摆出严肃的表情,指着胸口的手指移向了我的脸。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所以小雪也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不放弃,不能放弃,因为我们是相依为命活过来的」 「说、说什么放弃啊」 「你要装傻的话也无所谓。但是我已经发出正式的宣战公告了。请好好记住」 语毕,蔷薇露出一脸清爽的表情坐了下来。接着取出了葬花少女的专用装置,操作起这个和智能手机有着相似外形的东西,然后放上耳朵,发出了明朗的声音。 「啊,葛见先生?」 「咦?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他?」 「健康诊断结束了?那,按照约定,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约、约定是指什么?」 怎么回事?蔷薇没有理睬慌张的我,发出了打心底高兴的声音。 「已经取得外出许可了,哪里都行,请带我去葛见先生推荐的地方。好的,那就约在……」 「等会儿,蔷薇!」 然后就在这里插入了一声「哟」。回过头,站在那儿的是名十五岁的少年。 「话说回来,管它约会地点还是什么,我都已经来了呀」 「葛见先生」 对着叫出他名字的蔷薇抬起肩膀轻轻挥了挥手,『他』对我露出了毫无顾虑的微笑。 「什么啊,原来你也在呀。话说,你也一起来吧?对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呀」 健全地度过成长期的他的肉体比我结实很多,身高也很高。 「还有,我还没有决定具体要吃什么,你们有什么推荐的——」 我后悔那么轻率地答应了。虽说我们还没有确定是恋人关系,但是明明都有我了却还接受别的女孩子的邀请,一想到这感情就抑制不住。 「……喂,你还记得之前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看到我这么生气,他说着「说了什么……」,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后,嘭地一声,合上了双手。 「啊,说起来,前天买了果汁给我啊。那个,我刚好今天回礼。刚好今天钱包有钱了」 「笨蛋!」 我死下心挥开他伸出的手想往门外走,但是在途中双脚却绊了一下。 「啊」 时间奇妙地缓慢流动起来。我察觉到自己正在跌向地毯。下一个瞬间,我却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抱住。 「真是,你真的是经常犯傻啊。当心点啦 」 『他』紧抱住我不放。 「对了,你怎么总是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摔倒啊」 被埋入胸膛的脸颊传来了心跳和体温,我知道我早就满脸红潮了。对于为这种事态和他接触而感到高兴的自己,多少有些不甘心。 「……笨蛋」 我小小的嘟哝了一声,然后回抱过去。 结果,就这样了。这种细微的事情一直帮助着我们前进。 「根本、敌不过……」 尽管如此。 「小、小雪」 看到因为不可抗力却一直抱在一起的我们,蔷薇发出了悲鸣。 「这、这是事故不算不算。我、……不承认啦!」 「嗯?你怎么了啊,蔷薇?」 『他』歪着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颤抖起来的蔷薇,并且将我扶了起来。 「那,我们出发吧」 我下定决定,然后将他那只没来得及拿回去的手,紧紧握住。 「嗯。走吧」 我一定会救你。 无论前方、人类的未来、你所不知道的现状——是多么黑暗。 少女们的厨房与追忆的鲱鱼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扫图、修图: s_翼 润色:柳橙汁 「……哼,我懂了」 「嗯,已经明白了」 「确实」 在这间棕褐与钴蓝相互协调统一的高档屋内,雪野、蔷薇与芬握拳点头。 「一人一道……为了雷梵,一人一道。其中的意义,我已经了解了」 三人浑身散发着如同奔赴战场般的气息走向厨房。 起因是我饿了。只是这点些微的小事。 谁都没想到它会和现在这个状况联系起来。至少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万万没想到的。 怎么会发生那么悲伤的事情。 ——一小时前。 眼前是一片灰色的景象。新宿的中心部分已经连废墟也称不上了。以旧jr新宿站为半径,周围一公里内所有的建筑物——甚至连道路也在上周被称之为『艾伊莉丝事件』的战役中被破坏得支离破碎,而且就连这些残骸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空地。 这里是境内有chrysalis的第八分区,伪造的天空正降下冰冷的『雨』。 这些雨并非是为了维持环境而飘散的细雨,而是为了洗刷艾伊莉丝散布的魔法粒子,从那一天以来例行进行的强降水。密度过大的魔法粒子对于一般人而言与剧毒无异。所以必须通过这种方法让其流入下水道,汇聚于处理设施里进行分解。 「真冷啊」 昏暗的天空下,我正站在新宿周围的某栋大楼上,身边衣着白色移动单元的少女呼出白色的吐息,双手擦着被雨打湿的纤细双肩。 她的头发与肌肤都无比雪白,只有眼睛赤红。 她们被称为葬花少女,是唯一可以击杀人类天敌、蕾吉奥的人,而且她们还可以使用超越物理法则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一力量和蕾吉奥同样裹挟着魔法粒子,被人们称呼为魔法。 作为代价,她们全都献出了自己的子宫,将自己生小孩的脏器变成了产生魔法的器官。而且年纪也不再增长,家人也不再联系,作为屠戮蕾吉奥的兵器不断战斗下去。她们就是这样一群被强迫度过这样一段残酷人生的人。 「没事吗,雪野。你不是刚出院吗?」 我担心起这名纯白的少女。她——雪野是头号葬花少女,同时也是我珍视的青梅竹马。 「我没事。要说起出院,你不也一样嘛。与艾伊莉丝的一战,最后反而是陆伤得比较严重……身体没问题吗?」 她充满担忧地倾下纤细的脖颈。被雨水打湿的白发沿着她那苗条的曲线摇动了一下。 「不要勉强自己啊,因为是我把你拖下水的」 雪野用双手包住我的右手,目光朝上看着我。 「别自责」 我苦笑起来。可是她却嘟起了那张小小的红唇。 「听好了,要是身体有任何不适都必须告诉我」 一幅钻入牛角尖的样子说完后,雪野偷偷瞅了一下周围,然后仍旧握着我的手紧紧贴近我。她冰冷的体温以及她所饱含的不安与胆怯清楚地传达了过来。 「……这个身体里有雪野给我的心脏。不是那么柔弱的东西」 我的身体里植入了身为葬花少女的她的心脏。二十年前,我身受濒死的重伤而陷入了昏迷,这是她为了救我所给我的东西。 那起手术后,我便被蕾吉奥连同人体冷藏设施一起绑架了,而且被蕾吉奥当成实验体饲养了很多年。蕾吉奥从饮食上下手,以蕾吉奥的肉制作食品想让人类的细胞产生变异——唉,经过了一番充满波折的事件后,我如今虽然身为男生,但还是和雪野一样可以使用魔法,并且作为葬花少女中的一员与蕾吉奥战斗着。没有子宫的我到底是如何产生魔法的尽管还是个谜,不过这是个人问题上的所以倒是无所谓。 因为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保护雪野、狩猎蕾吉奥。 「有没有哪里疼?你老是逞强,我讨厌你这种爱说谎的性格」 「没事啦,已经被蔷薇的魔法治好了。一点疼的地方都没有」 我猛地抱住她那贴在我身上的身体。 她的身体在十二岁便停止了生长,所以无比纤细,让人感觉弱不禁风。 这令我心痛不已。 「……既、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了」 雪野将声音抬高了八度,并且从我的怀里飞一般地退了出去。 然后她唰唰唰地摇了摇头,咬紧嘴唇,双手揉了揉自己的两颊,接着捂面仰天。 「话说回来,在我们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停止降水明明也没事」 她嘟起双颊,似乎要隐藏起自己的羞赧,赤红的眼睛则严肃地眯起来。 就在这时。 『小雪』 忽然,雪野身为葬花少女的代号名传到耳中。因为使用了名为雷赛普塔的魔法道具来通信,所以声音的主人并不在附近。 「怎么了?蔷薇」 雪野把手轻轻放上耳边,向声音的主人询问。那名叫做蔷薇的女孩儿也和我们一样是葬花少女、守护这片第八分区的伙伴。 『降水停止程序已经实行了,不是最强搭档的你们两人在循环水泵停止之前就到了预定地点了吗』 「这个,或许是这样啦……」 『结束的话,大家就去做个spa吧。只要浸在宽广的浴池里,疲劳就全都会被赶跑的』 听到蔷薇如此积极的发言,雪野微微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知道了,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喂,蔷薇。目标的动向呢?」 『芬和忒露德正在驱逐,预计还有一百四十秒到达。到两人到达之前,请尽量准备好华丽的魔法。在目前的状况下,可以轻而易举地平复居民情绪的最为有效的手段只有让他们看看我们葬花少女身为英雄的活跃事迹』 「……了解」 不一会儿,一公里外的大楼之间可以看到两道青色与橘色的魔法粒子光辉。那是芬和忒露德的光芒。 另外还可以看到一道浑浊的红色光芒。 拥有一副与人类极其相似的模样,但它却不是人类。它的手脚闪耀着刺眼的光泽。手臂异常长。双腿则像是粘上金属板一样的锐角三角形的形状,大腿粗得离谱,到小腿逐渐变细,没有脚踵。双眼巨大得占据了面容的大半面积,眼珠里没有眼白。下颚则是如同人偶的失败作那般尖细得过分。 它便是蕾吉奥。 这家伙发出了如同威吓般的诡异叫声,忒露德展开的罪恶空幻——散发出橘色光辉的浮游鱼雷型攻击魔法媒体(militant)阻拦并诱导起它的飞行方向,让它飞入我和雪野等候多时的新宿上空。 「都已经重伤成这样了,真亏它还能活着」 正如雪野所言,蕾吉奥全身各处都像是古旧不堪的赛璐珞人偶一样四分五裂。一只脚已经被打废,头部也扭曲破碎。 第八分区的蕾吉奥虽然几乎都在艾伊莉丝修复自己肉体的时候被吸收而消失了,但是在战略性上还勉强留下了一些游击队的个体没有被吸收。其中大半都被与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同步的我用魔法消灭了,不过还是有一些残存着。 正常来说,蕾吉奥都已经如此凋敝了,不用魔法而是用普通武器应该也是可以击毙它的。 「就算说要舒缓压力,但要用战斗表演来平复居民的心情……」 这不就和艾伊莉丝进行的加演节目程序一样了吗,这点让人很不爽。雪野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语气充满担忧地责备我。 「陆,别想多余的事情。敌人已经 到眼前了。我们只需要完成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或许这和艾伊莉丝做的事情很相似,但是意图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点毫无疑问」 「嗯……的确」 我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战斗之上。 「那家伙就是最后一只了吗?」 雪野一边绷紧神经准备迎击,一边询问。她站上屋顶的混凝土砖块,将力量灌入双脚,仿佛随时都可以起飞。 「根据艾伊莉丝事件时的战斗数据来分析,行踪不明的还有两只。由于陆的攻击,或许有可能被吸出了卡帕蒂姆,也有可能尸体被瓦砾压烂了……不管是哪样,反正是只不会使用飞行以外魔法的等级个体,所以应该也不会构成威胁。根本不用担心残留下分离体」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同时耳中传来了芬和忒露德的通话。 『雷梵,之后就拜托你了』 『劳烦啦』 我对喊我代号名雷梵的同事回了一声「了解」。 「好了,该我们出场了」 目标在五百米开外的空中。从这里刚好可以在免于倾塌的大楼群的缝隙中进行狙击。 我站在屋顶眯起双眼,将它纳入视野。 受我控制而倾泻而出的黑色魔法粒子飘散而出,如同要将周围涂抹成一片黑暗。 「别大意啊,就算是濒死的,蕾吉奥还是蕾吉奥。我和芬曾经都吃过它那种顽强的亏」 「你在对谁说呢?我可没打算轻敌。因为他们扭曲了陆的……扭曲了九儿的命运。我怎么可能会原谅它们」 从她那只可爱的嘴唇低声倾吐出这番话来。 「我会竭尽全力,一只不留得杀光它们」 雪野在屋顶上飞起,她说出这话的语气若是站在敌人的角度上来听直教人寒毛耸立。被雨打湿的白发如同在水中一般大幅摇动。 「嘎!」 被驱逐的蕾吉奥察觉到了我们。它扯着嘶哑的嗓音发出了悲鸣,一幅焦躁的样子想要转身。 ——然而,已经太迟了。 「四编背翼,最大展开」 我将漆黑的魔法粒子在铺散在背后,凝缩为四只翅膀的形状。 名副其实的死神。 接着我一脚蹬在屋顶上,开始加速。 飞散的魔法粒子在空中描绘出一条带状弧线,我们呈包夹之势将蕾吉奥逼至宽广的空地中心。 逃不了了。 「你们这群应该被支配的生物……」 被追赶的蕾吉奥用刺耳的声音呼喊道。 「为何!去死吧,<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失去了艾伊莉丝这名首脑,它或许已经没有可以正常说话的自我了吧。 「对你们根本用不着什么花招」 我不禁失笑出声。 「你们只会说这一句话……这就是你们的极限了吗」 虽然为其感到一丝可悲,但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那些被蕾吉奥残杀的同事的身影。 将我们看做虫子、看做垃圾一样杀掉。 我竟然会认为这样的东西可悲,简直就是对和这些家伙战斗而失去生命之人的亵渎。 「雪野,差不多该动手了吧」 不管是继续看它那令人不悦的样子,还是听它那刺耳的声音都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表演已经足够了。拧断它的咽喉吧」 「嗯,我也这样认为」 我和雪野在空中互相制止起对方。 尽管继续飞行的蕾吉奥逐渐远离我们,但这只将死没死的蕾吉奥根本无法从被称誉为最强的我们手中逃出。 「——绝命的果实啊。来吧,死亡禁果」 「——诱人赴死的灼热之铁啊。现于吾手,暗黑辉光!」 我和雪野并列而站,右手各自凝集出黑白的魔法粒子,然后召唤出攻击魔法媒体(militant)、巨大漆黑与赤红的枪械。 「我们是前来屠杀你的死神(grimm reaper)」 我们说完,枪口便绽放出光芒。光芒一瞬间便展开为魔法阵凝聚出足以击毙蕾吉奥的力量。 蕾吉奥察觉到我们的动作,转过身尖叫起来。 「不允许!<我>绝不准许!」 「我们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家畜了!」 我和雪野同时扣下扳机。 白色与黑色的光线从各自的枪口释放而出,混合在一起。 我们敌人的身影消失得不留一点尘埃。 * 「辛苦了。雷梵,小雪」 我和雪野在倾斜的大楼底下着陆避雨,一名衣着浅蓝色移动单元的金发秀丽少女——芬呼喊着我们的代号名来到我们身边,与我们汇合。 同时,衣着橘色移动单元的淡灰色辣妹风少女——忒露德也与我们汇合,靠在我和雪野身边,将手架在我们肩上。 「真是的,这不是相当华丽吗?不愧是最强的搭档啊。好了,回去吧回去吧。再不快点回去就要感冒了。对了对了,蔷薇,就这样原地解散吗?还是要回去汇报?」 『不,现在发出了等级4的待机命令,因为还有两只蕾吉奥行踪不明……』 等级4。这个命令也就意味着此后的十二个小时之内都要待在支部准备出击。 「竟然是等级4,有点高啊」 「一只已经出现了,如果剩下的两只还活着,那么这个时间段开始活动的可能性也很高。是这样吗?」 『是的,貌似鬼岛部长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蔷薇的回答,忒露德晃动起她那极具魅力的肢体,一幅撒娇的样子高呼起来。 「怎么这样啦!竟然要让我们待机,来到新支部后根本就没发生什么啊。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直到最近为止一直被使用的旧警视厅大楼因为艾伊莉丝的魔法粒子而不得不放弃使用。虽然匆忙移到了位于旧原宿警察署的支部,但是设备还不齐全。尽管姑且也准备了我们葬花少女的待机室,可是其中的用品也处于不齐全的状态。休息的床和饮料吧都没有,房间里只放了钢管做成的椅子和长桌,十分煞风景,而且还不够宽阔。 「要让我们在那种地方呆上十二个小时待机,简直就是地狱!如果部长在哪里的话,蔷薇你就试着求情说至少给可爱的部下们一点好吃的东西吧。凭蔷薇的容貌一定可以的」 的确,蔷薇的外表年龄停留在了十岁,年幼的样子容易勾起人的保护欲,不过鬼岛是会被这种外表的年纪所束缚的人吗。 我回想起鬼岛那双凶神恶煞的三白眼,以及军人般严谨的风格,然后点了点头……那个人,有外表所不符的温柔,所以或许意外可以接受这个意见。 『……啊,鬼岛部长。忒露德说她想至少得有点好吃的东西,所以希望部长可以送点豪华大餐……是的,不是合成品而是像牛排这样真正的肉……是的,用鬼岛部长的零花钱……是啊,忒露德是这么说的』 「慢着!蔷薇!我可没说到这个程度啊!快点给我改过来!帮我说这是和部长开玩笑的!」 『……从鬼岛部长那里来的传话。因为会从忒露德的工资里扣除,所以大家可以随便点喜欢的东西。以上』 「啊啊!放过我吧。我最近置办了点昂贵的东西,已经没有闲钱了啊!」 『开玩笑的,鬼岛部长似乎是这个意思。他说可以给我们带点饮料和点心,其他的就算了』 「……是吗,没想到鬼岛顶着那张脸竟然喜欢开玩笑」 我想起了他给我的配给品的衣服里混杂着兜裆布和女式内衣。 那种硬汉到底是带着怎样的表情来准备那些东西的。 「……嗯」 看到我神情恍惚地低语,雪野也同样看向远方点头同意。 「那张表情实在是太难理解了,实在是有点烦躁……话说,正因为看上去反应太老实了所以才烦躁」 忒露德深深叹了口气,与雪野摇着头说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唉。真是的,总而言之先回支部吧。一直淋雨也不是个办法,大家都会感冒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 「是啊。不过,等级4也就意味着不能洗澡了。要是能有杯热咖啡就好了」 听到我的抱怨,忒露德也表示同意。 「说的是啊。就算热咖啡不行,至少给我一条暖呼呼的被子啦」 「但是现在的支部里,这些东西都没有」 雪野这么一戳穿后,我和忒露德一同耷拉下肩膀。 「好可悲」 「可悲啊」 芬在一旁看到我们对完话后纷纷垂下头,于是扭扭捏捏地开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 「我的待机室已经完成了。所以要来玩玩吗?」 芬是凯洛斯集团董事长的孙女,而这个集团正是管理葬花少女的组织葬礼局的最大赞助商,而且她的亲哥哥还是这个支部的检察官,所以她的待遇十分优厚。 话虽如此,芬并不以此为傲,反而会利用自己的立场帮同伴谋方便,而且面对过度关心的哥哥的态度,芬也是烦透了心,所以在同伴里倒是并不反感她。 「那个,因为打算喊雷梵过来的,所以茶具组合也已经带了过去……」 「对哦,之前好像有做过约定要泡红茶给我喝」 「嗯,那里也有床,如果想要休息,也可以在那里——」 「咦,陆。这事我可没有听说!」 雪野突然发疯似的向我抗议。 「怎么回事?」 「也没啥啦。因为芬请我去品尝美味的红茶」 「不是这个!你、你打算在有床的房间里做什么?太可疑了!不知廉耻!真是糜烂!」 「哎呀,那里单纯只是我休息的地方」 「休、休息这种事,太下流了!」 「是吗,小雪,休息并不下流吧」 听到忒露德中途插入这么一句,雪野「啊」的一声,用手捂嘴沉默不语。 「我说小雪,你在想象什么呢,可以和姐姐我说一说吗?」 「我、我才没有……话说,忒露德才不是姐姐吧」 「咦,是那样吗?但是从外表看来我的确是姐姐哦」 忒露德瞥了一眼雪野平坦的身体,然后挺起自己的胸膛。 「我可是有d罩杯哦。可以说是最为理想的尺寸」 「可恶,胸大了不起吗!」 「忒露德」 芬缓缓摇了摇头,发出了困窘的声音。 「有的人嘲笑没有的人,太卑鄙了」 她不由自主地强调起自己丰满的胸部。 「芬!我才不是、没有的人!」 「哎呀呀,别这么认真啦,小雪真是好可爱。摸摸」 「什么、慢着、忒露德!你在摸哪里啊!呀!别咬!……嗯、呀……啊!」 我所爱慕的女孩儿被同性揉着胸,耳朵也被轻咬而发出闷哼。这幅太过冲击性的景象让我狼狈不堪,呆立当场。 雪野泪光点点地瞪起这样的我。 「……嗯哼,陆!别光看着,快来帮我制止她!」 「才、才没看!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啊哈哈哈哈哈,雷梵,满脸通红」 忒露德咯咯一笑,放开了雪野,然后这次朝我逼来。 「我问问哦,小雪和你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她释放出猫科动物般的压迫力让我胆怯不已。 「我、我们、那样的……并没有……」 我和雪野平时根本就是连接吻都不会做的纯洁关系。忒露德所期待的事情虽然很遗憾,但是还没有发生过。 咳咳,我轻咳两声说道:「比起这个,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打算以此来回避这个问题,不过忒露德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咦咦,真的吗?不老实交代的话,我就要玩弄你咯?」 「玩、玩弄是做什么啊!话说胸!我之前就说过让你不要压上来了吧!」 就在这时,我的肚子剧烈地响了起来。 「陆!?」 「唉……」 因为声音太大,雪野吃了一惊,芬也愣住了。然后,忒露德笑了起来。 「什么呀,雷梵真是的,难得这么好的气氛,不是全浪费了嘛」 「哪有什么好气氛,别随便渲染啊」 尽管有些丢脸,但我也笑了。然后我捂住肚子蹲了下来。 「但是真的饿了……最近人手一直不足,任务多得根本忙不完。杂事也有很多,这次出动还这么紧急,所以我连午饭都没吃」 「咦,陆,午饭没吃吗?」 「对了,鬼岛先生刚刚说要送点心来的,不过那些绝对不够吧……我想办法去买点东西,你们先回去吧」 「但是蕾吉奥出现之后,这附近所有的点应该都关门了。要是走得太远,部长会生气的」 「嗯,确实啊……怎么办……」 头疼。芬这时说道:「这么一来」 「我的房间里有冰箱,里面的食材还挺充足的。如果愿意的话,我可愿意亲手帮雷梵做饭」 「咦,不用啦。让你做到这个地步也太不好意思了……」 「请不用在意。我对做饭很感兴趣。雷梵,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请务必让我为你做一顿饭」 她的声音中灌注了无比的热情——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办法再回绝了。 * 「好厉害,喂……」 芬的待机室棕褐与钴蓝色相互协调统一,十分高档。二十榻榻米大小的宽广房间中央放了一张皮革沙发,我坐在这张柔软的沙发上叹息起来。 房间里,料理工具一套,大型冰箱、电水壶、电视机、床、沙发、餐具柜等等,除了浴室和卫生间以外的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而且甚至还贴上了壁纸。 「……简直就是间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啊。我都可以在这里生活了」 「不如说比我的公寓还要充实……」 雪野在我身边张口结舌。她现在解除了reaper rise,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已经变回了生来便有的、普通日本人的颜色。 拥有西方特征的忒露德和芬虽然不是东方人种的黑色,但也失去了葬花少女所独有的那种不自然的鲜艳色彩,回到了人类的发色。 「芬的待机室确实有点好啊……」 来到芬的房间汇合的双马尾耳机少女——蔷薇戳了戳雪野的侧腹。在之前的战斗中提供协助的便是她。 「小雪的房间本来就太朴素了点。你的衣服也是,几乎都是那几件」 「这……」 看到雪野语塞,蔷薇浮起苦笑,温柔地教导起来。 「小雪你工作太卖力了啦。好不容易和葛见先生再会了,我觉得你应该再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比较好」 雪野和蔷薇作为葬花少女已经有了近十年的交情。对于雪野的理解,蔷薇或许比我还要深入。 「自己的……确实。嗯,那就这样」 雪野嘀咕着在膝上握紧拳头,眼睛朝上看向我。 「……那、那个,陆」 「嗯?什么事?」 「……下次,呢。我想去买衣服。所、所以、这个、约——」 「请享用,雷梵,红茶泡好了」 就在这个时间点上,芬将摆上红茶的盘子端了上来,并将白色的杯子并排摆在桌子上欣然一笑。 「请品尝一下我这珍藏的红茶。和之前水杯里的红茶不同,因为想请你品尝,所以选择了最好的大吉岭茶。杯子不同,红茶的味道也会完全不同哦」 「啊,嗯」 我将杯子放在嘴边顺势喝了一口。还是一样,味觉迟钝的我根本分不出有什么区别。会品茶的人来喝的话,一定会对味道和香味做出一番纤细的感想吧…… 「嗯,好喝」 很遗憾,这已经是我绞尽脑汁所能说出的话了。可是特地泡了这样的茶只说这么一句感想实在是太失礼,所以我有寻找起其他赞赏的话。 「芬好厉害,红茶泡得这么好喝、家具看上去也很昂贵的样子……对了,是高档,但是却对料理感兴趣,真的是千金大小姐呢」 说到这里,我忽然回想起她对自己是大小姐一事抱有自卑感,于是慌忙改口。 「啊,抱歉。我说这话并没有特殊的意思,只是想说你真是个很能干的女孩子」 「为了以后嫁人不会蒙羞,我在家事上被教育得很多。当然,不只是家事。刺绣、茶道、插花和舞会上的交际,我都从小便开始训练了……」 「哎,好厉害。感觉就是专为新娘所做的英才教育。芬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新娘的」 就在我发出这些感叹后,芬捂住双颊摆动起身体。 「新、新娘子什么。我、我、我一直向往可以变成新娘子……所以,只要雷梵愿意,我、我随时都可以——」 「啊,对了。话说回来,芬,那是什么?」 蔷薇打断了她的话,指向某处叫喊起来。我和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怎么了吗?蔷薇。那里只有冰箱——」 「是、是的,就是这个,冰箱。好、好厉害啊。连那么大的家庭式冰箱都有」 蔷薇高呼着『好厉害』,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为何难以平静下来。 「一般来说,个人的待机室里配备一台一个人使用的小型冰箱不就足够了吗。需要用那么大的吗?」 「不、这个……因为约定过要招待雷梵,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准备?这是什么意思?」 雪野展露出笑容询问道。她的声音实在是太爽朗了。可是,不知为何让我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我在心中疑惑不已。 「……准备、什么的、这个」 芬双颊绯红,将双手娇媚地交叉在胸前。 「因为我……喜欢」 这个瞬间,桌子啪嗒一声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喜……?」 蔷薇瞠目结舌。 「啊,是说料理的事情。没错。所以,那个……因为喜欢,所以在想或许哪天会有人上门拜访来品尝我做的饭菜,就一直在着手准备。唉,该怎么办,这个时间竟然来的这么早。现在反而更紧张了」 「……芬,如果紧张的话,制作交给我就行了。我很擅长料理,而且也很喜欢」 呵呵呵呵,雪野嘴角痉挛地笑着,打算从沙发上站起来。芬则用手按住她的双肩,制止住她。 「不用了,我可不能让客人做这种事情。请乖乖做好」 「……没有这种事。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不要拘泥于主客关系」 蔷薇按住雪野的肩膀,说着算啦算啦劝解着,然后站起身。 「不对,芬和小雪都因为出击很累了。我只是在指令室里负责导航,所以这里就由我来接手吧」 「你想多了,反正就是条杂鱼,根本不累。服务后辈也是身为前辈的我的职责」 「哪有哪有。这位大前辈小姐还请做好。这里就由我这个后辈……不,毕竟我是主人,招待客人是我的义务」 「……我说啊」 看到这三人笑容满面却各自毫不相让,忒露德愣在那里叹了口气。 「既然这么想做,那就一人做一道不就好了。然后大家再各自品尝一下,你说呢,雷梵」 「咦?嗯。仔细想想,比起全部交给一个人负责,还是三个人分担一下,一人做一道比较好,每个人的负担也会小不少」 「……哼,我懂了」 「嗯,已经明白了」 「确实。一人一道……为了雷梵,一人一道。其中的意义,我已经了解了」 三人浑身散发着如同奔赴战场般的气息走向厨房。忒露德目送她们的背影,得意地微笑起来。 「哎呀,芬是凯洛斯集团的大小姐,而且冰箱里还放了食材,应该能做出不错的东西吧?真是好期待呢」 「你什么时候去看过冰箱了?」 「一进到这个房间就看过了。搜刮东西是勇者最基本的技能吧?对了对了,内衣放在那个柜子的下层抽屉里哦。要不然,需要我帮你拿个两、三只过来吗?上面和下面,你比较中意哪个?」 「你傻吗!」 「呵,芬虽然显瘦,但其实是个巨乳哦,那应该有e罩杯吧?身为男人,难道不想瞻仰一下她的胸罩吗?」 「……就算是开玩笑也请不要说到这个地步。我会被雪野杀掉的」 对了,说起胸罩,我和芬第一次见面她就是穿着内衣的样子。一想起芬身穿高档白色内衣的事情,我立刻轻咳了一下。 「……可是,雪野和蔷薇都那副模样。她们果然都想尝试一下放入芬冰箱里的高档食材吗」 「谁知道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们两个原来这么喜欢料理啊……我对家务事完全没辙,所以很尊敬她们」 「嗯,这倒是。她们真的很厉害啊。我就绝对做不到她们这样」 忒露德笑得肩膀直抖,在我眼前架起她那修长的双腿。 「……举止很不雅哦」 「管它呢。我有没打算当个品行良好的人」 「……真是的」 从裙摆伸出来的裸足根本让人平静不下来,我只好移开视线,环顾周围。 一只黄色的鸭子玩偶镇坐在房间角落的床上,墙边小桌上则放了一台电子相框。 「与其说是待机室,真的不如说是个人房间啊」 我苦笑了一番,眯起眼睛看起电子相框上的照片。 那是一名黑色短发少女和芬的合照。 「……站在芬旁边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拉奥吗?」 「嗯?哦,是啊,她就是拉奥。虽然我们是在chrysalis解放作战的时候认识的,不过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还想再和她多说些话呢」 忒露德抱怨道。她的语气十分轻柔,而且还渗透出一丝难以抚平的哀婉叹息。 「……是吗。我也好想见她一面」 芬为了帮拉奥一点忙,志愿参加了危险度极高的chrysalis解放作战。在那次作战中,拉奥救下了陷入危机的芬——被操纵芬的艾伊莉丝折磨至死。 芬曾经也一度陷入了绝望与后悔之中,不过随着艾伊莉丝被击杀,如今总算可以坚强起来。当然,心中伤痕肯定无法完全治愈吧。 我看着在厨房中站着的她的背影,咬住嘴唇。 轻飘飘的蓝色围裙下是一袭黑色的套服。 「她什么时候才会脱下丧服呢」 芬曾经说过,为了缅怀好朋友,要穿黑衣服一周。然而,这个期限早就过了。 「看上去虽然很精神,不过总觉得是在强颜欢笑,真让人担心」 「我记得她说过是因为转移支部、搬运瓦砾还有搜索残党让她很忙,而且吊唁艾伊莉丝事件中的牺牲者也还没有结束」 艾伊莉丝事件中,有八十九名葬礼局的职员牺牲了,空缺下来的职位到现在还没有填补上去。就连基本上只完成与蕾吉奥战斗工作的我们也忙于奔走在各类杂事上,无论于公于私都没有时间来哀悼。 「……我和雪野住院期间听说是芬和忒露德去回收遗留在旧支部的遗体的……忒露德你也没事吧?」 听到我的询问,忒露德回了一个阴郁的苦笑,微微耸了耸肩。 「我和芬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只有跨过了友人与同事的死,才能好好战斗。我们作为葬花少女可是你的前辈,相信我们吧」 「我相信你们,可是——」 「唉,说句难听点的话……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潜移默化中已经深谙如何消化自己的感情。该悲伤的时候,我们会伤心,该欢闹的时候,我们也会很开心,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会抑郁。所以不用担心,我们完全没事」 然后,忒露德刚把这句话说完便向厨房呼喊起来。 「喂喂,大家,饭还没做好吗——?我都要饿死啦」 「真是的,请老实坐一会儿。再过五分钟不就要好了吗」 在冰箱里寻找东西的蔷薇白了忒露德一眼,转向雪野和芬。 「请问一下,我可以用这盒鸡蛋吗?」 「咦,因为我要炸东西,所以全部用掉会让我很困扰的」 雪野猛然回过头,蔷薇则回了一个大胆的笑容。 「哼哼哼,小雪,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哦」 「不要!拜托了!留一个给我就行!」 「我的这份分给你用也无妨啦……不过你打算用这盒鸡蛋做什么?」 芬深表疑惑,蔷薇则摇动着双马尾,双手做出一个胜利的姿势。 「蛋包饭,这是我的得意作品」 「……我说,蔷薇,那个按人数来做太麻烦了吧?不仅要花很多时间,而且连米也没煮……」 「唔……葛见先生肚子都这么饿了,主食是必要的吧?」 「话是这么说啦……」 芬将手贴上脸颊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她的表情忽然熠熠生辉起来。 「那么来做咖喱如何?」 「咦,咖喱不也需要花很多时间吗?」 「不,咖喱炒饭只需要切碎翻炒,马上就能做好了。而且男生们也很喜欢咖喱」 「蛋包饭在男性中的人气也很高哦!」 「是的。可是,蛋包饭要先从鸡肉饭开始制作。以现状来看,按人数来制作多少有些困难。因为是个花时间的程序。雷梵的肚子完全就是空荡荡的,应该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而且咖喱吃起来会让人感觉有种家的味道,他对这个的好感度应该很高吧」 「好、好感度……」 唔,蔷薇后退了一步呻吟起来。 「如果是为了其他人做饭的话,比起自己想做的东西,果然还是应该迎合对方的喜好来决定。这是爱情……对料理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对吗?」 「我、我做的蛋包饭也是倾注了爱情的!」 蔷薇再度握拳反驳。芬沉默着露出了圣母般的微笑。 「……」 蔷薇仿佛被她的气场压迫,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垂下了头。 「……说、说的是,或许正如你所言。我的求胜心太强了,反而迷失了料理最为重要的东西……」 蔷薇心情低落地细语。芬将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好了,咖喱炒饭就拜托你了。我先去煮饭」 忒露德注视着她们的交谈,小小说了句:「唉,唉……蔷薇输了呀」 「输了?」 我问道,她以欧美人的姿势耸了耸肩。 「你竟然没注意到吗?对于女生而言,料理技术可是地位的象征哦。特别是这次,其中的意义你了解吗?」 「……啊?朋友争来争去是要做什么啊。哦,是不打不相识吗?」 听到我因为自己推理出来的答案而擅自理解,忒露德连连咂嘴。 「你这家伙,真的是……唉,算了,麻烦,你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什、什么啊」 「啊,闭嘴,现在是小雪的回合了」 回合是闹哪样。 完全搞不懂。虽然我在心中吐槽,但还是听从了忒露德。 「芬,盐就只有这种岩盐吗?」 雪野将切了一个大口子的鸡腿肉放入大碗里,向芬询问道。 「嗯,虽然还有药草盐,不过炸鸡腿用不上吧?需要酱油和日本酒吗?」 「嗯,谢谢你。然后再腌三十分钟……面衣已经做好了,所以暂时没事了。芬,你那里如果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 雪野洗完手微微一笑。忒露德将这些看在眼里嘟哝了一声。 「不愧是小雪,竟然从容不迫地帮助对手,干得漂亮」 听到雪野被赞扬,我也十分开心。 然而。 「……小雪,面衣放进冰箱了吗?」 「不,没放进去,怎么了吗?」 「面衣和油的温度差对于煎炸东西来说十分重要。所以面衣越冷,炸出来越好吃」 「咦」 「而且烤箱的预热——」 「我忘了!现在就做!」 「我已经开始预热了,所以不用担心」 「……谢、谢谢」 芬优雅地微笑起来。雪野甩开头,落下肩膀。 然后。 「……哎呀,每道菜都这么好吃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雪野和蔷薇两人漂浮着仿佛出葬归来般的哀愁,我对她们说出慷慨的赞词。然而这两人还是自嘲地露出了败者的表情,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好啊。 我看向忒露德,向她求助。可是。 「嗯,真好吃。唉,原本食材就很好,只要正常料理做得美味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话说回来,芬真的好厉害啊。该说不愧是千金大小姐吗。和我的女子力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啊」 忒露德一点不看气氛,说出一席在伤口上撒盐的话,不断赞赏芬。 「哪有。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我做的料理是已经去世的祖母传授给我的秘诀,所以要赞赏还是赞赏我祖母——」 「祖母?是吗,那么芬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这边被打垮的两人,所以完全不知道芬到底是怎么制作的。 「那么,请享用。我曾经在动画片上看到过的料理,祖母重现了出来」 「哦哦,绘本和动画里的那些食物看上去就觉得很好吃」 「是的,即便忘记了故事的内容,但是不知为何,只有食物记忆深刻。放在蓝色瓶子里的牛奶和妖精制作的菊花酒之类的……」 听到我和芬的对话,垂下头的雪野和蔷薇抬起脸来。 「这么说来,我也觉得那些开孔的干酪很好吃,所以相当憧憬呢」 「对啊,我也很喜欢那两只老鼠烧出来的满月一样的黄色煎饼」 这时,一股鱼香喂扑面而来。那应该是馅饼吧,甜美的黄油香味绝妙地混杂其中。蔷薇闭上眼睛,如同小动物一样动起鼻子嗅着。 「有鱼香味……?啊,说到馅饼,难道是魔女宅急便那部动画吗?」 「咦,真 的吗?那是祖母在孙女生日时制作的馅饼吧?我也一直好想吃呢!」 雪野兴奋地尖叫起来。死了几十秒的眼睛里重新焕发了光彩。 「……被发现了吗」 芬稍感遗憾地吐舌道。此时,事先设好的倒计时因为走完而响了起来。 「哎呀,似乎烤好了。我现在去拿」 她有些得意地站起身。 「那个馅饼虽然不错,不过祖母啊,真好。好羡慕」 雪野看了一眼正在打开烤箱的芬,双手在胸前合上。蔷薇也表示赞同。 「嗯,我也是,在我记事的时候,祖父母就已经不在了……真好啊,祖母做的馅饼。真像做梦一样」 雪野和蔷薇已经忘记了胜负,由于芬所制作的馅饼,深陷梦中无法自拔。 「我也很喜欢那部电影……」 忒露德有点等不及地晃动起身体。 「诶嘿嘿,请享用」 然后。 「久等了,鲱鱼南瓜馅饼」 我们欢呼雀跃地看向盛具。 有五只鲱鱼从烤得金黄的馅饼中豪爽地刺了出来。 我们一直盯着那些白色浑浊如同僵尸一样的眼珠。 「……」 发出欢呼声的笑容冻结了。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强行入侵了鼻腔。完全将鱼香味掩盖住的臭味如今散发出来。 「……祖母的、馅饼……」 除了芬,我们所有人的脑中都跟着雪野这声嘟哝全力叫喊道:才不是这样! 「我以前在网上看过这东西……」 那副图片真的太骇人了,我没敢在后面加上这句。 芬笑容满面地切开馅饼,递给一脸认真、重返沉默的我们。飘散而出的腥臭味愈加浓郁起来。 「我问你,你的祖母是英国人?」 雪野凝视着从被切开的馅饼上刺出的鲱鱼,一脸认真地向芬询问。我所见到的那个让人大受冲击的图片确实是英国的本土料理。的确是那个对于料理十分草率的英国的东西。 「谁知道呢,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所以不用在意啦。不过问我祖母是是不是英国人要做什么?」 雪野应该不是真想知道这个消息。提出这个问题只不过是用来逃避现实的。 「……我问你,这些鱼有把内脏掏出来吗?」 「咦,因为煮过了所以没有掏哦?」 「有去掉……鱼腥味吗?」 「秘诀里没说」 「嗯,是吗。知道了……」 我们咽了口口水,盯住那些白色的死鱼眼。 好丑…… 虽然很想把这个感想老实说出来,但还是咽了下去。然后我一把握住叉子,在心中呐喊鼓劲。 试吃一下或许会意想不到地美味! 榴莲和咸鱼干也是很美味的。闻起来臭并不意味着尝起来也难吃。 我做好觉悟,说了句「我开动了」,然后避开鱼吃起馅饼。 因为有干透的南瓜,所以有一股谜一般的酸味刺激着舌尖,而且还有些淡淡的咸味,然后便是那股腥味。 生理上便完全无法下肚。 喉咙产生了拒绝反应痉挛起来。明明想尽快咽下肚,下颚却动不了。从腋下和额头渗出了汗水。 「雷梵,味道怎样?」 被芬询问了。为了回忆起温柔的表情,我发动所有意志力和脸上的肌肉做出笑容——可是却僵硬不已。 「雷梵?」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让芬伤心的。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做。 芬好不容易才刚从朋友的死亡中平复过来。如果在这里再侮辱她的祖母,一定会更加重她的心伤,让她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雪野、蔷薇和忒露德都一脸认真地看向我,为我加油。 相框里的拉奥也像是在斥责我一般看着我。 「……雷梵?怎么了?那个,难道是不合你的口味吗」 芬的表情蒙上了一层不安。 很好吃,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反而从喉咙深处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不能在这里吐出来。 明明知道这点,身体却不听我的使唤。 ——已经,撑不住了。 就在我放弃一切的瞬间。 『葬花少女队,从新宿的瓦砾中出现了最后两只蕾吉奥,紧急出动』 从鬼岛传来的紧急联络从局里的喇叭中流泻而出,芬抬起头看向扬声器。 「蕾吉奥!?」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真是幸运,雪野将一杯还没喝过的红茶递给我。 我立刻喝了一大口,将嘴里的东西一饮而下,然后大喊道。 「呜哇,竟然在这个时候遭到了袭击,真是不会挑时间!」 「没办法了,比起这个,还是街道的安全更重要,快点去杀了蕾吉奥吧」 「是啊是啊。抱歉啊,芬。鲱鱼馅饼之后再让我们品尝吧」 「好了,大家!要出发咯!」 虽然问题只是向后推移了,不过总算先回避了最糟糕的事态,我放下心站了起来。 ——然后。 我们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器皿上的料理全都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 由于出击命令很突然,所以大门就这样敞开了,可能是有谁擅自进入房间吃了吧。这个故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然而,我是知道的。 二十分钟后,鬼岛和葬礼局的几名职员奔向了医务室。而且还在那时听到是蔷薇送去的慰问品。 我向蔷薇的机灵和鬼岛的和善表示深深的感谢,并将这件悲伤的事情真相深深封印在了心底。 灰蒙蒙的天空下 微风徐徐。 在傍晚时分的美丽〈天空【s】〉中,人工的色彩描绘几可乱真的光与影。充满夏日气息的厚重云朵染上橘红色彩灿然发光。 在那片天空底下,我们──雪野、玫瑰、特露德、芬──曾参加蝶蛹解放作战的所有葬花少女各自抱著一束白色非洲菊,站在幸存的完整大楼屋顶俯视著下方的一大片平地。灰色而毫无生机的空虚风景,以荒地描述也许更加贴切吧。 新宿与其周边地区已经面目全非。撇开为了填补坑洞而刻意遗留的瓦砾,其他大楼残骸已经乾净地撤除,外观看上去就像是全新的建筑用地。由于上次的战斗,蝶蛹内千代田区、港区等占整体面积三分之一的地区在艾莉丝的攻击下,悉数遭到破坏而化作废墟。由于受艾莉丝释放的大量魔法粒子污染,也有不少地区被指定为禁止进入。 在我们的视野中心,有一个宽度十公尺左右的深邃洞窟。那是之前我为了确实击败艾莉丝并把她逐出carpe diem所炸开的洞窟。虽然洞窟最底部已经填补封闭,但我知道在那洞窟的另一头原本可看见漆黑的真空,以及人类被迫舍弃的蓝色行星。 我过去一直认为是地球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个飘浮在卫星轨道上名为carpe diem的巨大方舟。地球已经完全被军团占据,人类的总数减少到数千万人,被追赶到宇宙中过著窘迫的生活。 「还真是糟糕的景色啊。」 芬俯视著化作平地的新宿,任凭波浪般的金发随风摇曳,轻声说道。 「……这样一来,艾莉丝的问题算是真正告一段落了吧。」 芬注视著平坦广大的灰色地面,对著死者们轻声呢喃。 「非常感谢各位。」 在蝶蛹解放作战中逝去的一名葬花少女与四十名队员,再加上上次因为艾莉丝的魔法粒子而丧命的八十九名丧葬局职员。芬对他们轻声道谢之后,说出好友的名字。 「……菈欧。」 芬爱怜地紧抱著花束,犹如紧抱著再也无法触碰的某人。 「其实我也想按照传统在第七天来吊唁各位……」 经过我们与艾莉丝的再次决战后,已经过了超过两星期的时间。 对芬而言,友人的忌日是她真正接受友人之死的那一天,所以她原本想在自那天算起的头七正式吊唁友人与同袍,但丧葬局由于事后处理繁重而无法发出许可。 「不好意思来晚了。」 芬将送别的花束轻轻拋向空中。 同时我们也同样将各自捧著的花束抛出。包在淡蓝色包装纸中的白色非洲菊的花瓣随风飞舞,缓缓旋转并落向灰色的地面。 据说白色非洲菊的花语是「希望」。 参加蝶蛹解放作战的勇士们为此献出生命。击杀军团、为人类带来希望。他们为此目标献出自己的生命让葬花少女们得以逃出危机。 我感受著他们托付之物的重量,垂下双眼默祷。 「愿各位的灵魂安眠。」 芬的细语声化在风中。在她的祈祷结束之后,我再度正视新宿的惨状,轻声叹息。 「感觉寂寞不少啊……」 「陆,怎么了吗?」 纤瘦的手臂压著随风飞舞的黑色长发,那人微微转动细得吓人的颈项,扬起视线打量著我。我摇头应了声「没事」后耸了耸肩。 「我只是在想,这里之后要怎么处置。」 「嗯……如果要恢复原状,就目前carpe diem拥有的资源来说大概很困难……」 雪野轻轻点头,脸庞转向我所注视的方向。听见雪野这句话,玫瑰以双手轻抚著粉红色的耳机,微微摇头。 「是啊。而且也没有预算,之后会怎么样呢……」 在前些日子那次名为「艾莉丝事件」的战斗发生时,绝大多数的居民都再次受到了艾莉丝的洗脑,在洗脑解除时他们就像之前蝶蛹解放时一样陷入昏厥。 丧葬局用「军团的魔法让大家暂时沉睡」当作理由对居民们说明,而居民们也能接受这说法。对于蝶蛹内的人们而言,艾莉丝是守护众人的葬花少女队的队长,也是精神上的支柱。但她其实是军团,而且居民们当时受到她的操纵而攻击其他人类──这样残酷的事实一旦公开,目前的丧葬局没有充分的体力处理可能因此产生的混乱。 无论居民或丧葬局职员都接受了数次生理检查,一旦发现艾莉丝的洗脑留有后遗症的人都必须再度住院,尽管在那之后过了两星期,这些人绝大多数都还无法以静观后续恢复状况的形式出院。我和雪野的同学阿久津与相马也同样。也许是年轻一辈较容易受到洗脑,几乎所有学生都必须留院观察,而我们之前上的高中实质上也暂时关闭了。 「话说,让居民们离开蝶蛹的计画最后还是取消了?」 雪野点头回答我的问题。 「……嗯。这里的居民长期受到军团的影响,离开这里之后会有什么变化还是未知数,再加上艾莉丝与魔力增幅炉三型引发的魔法污染相当严重,所以在真正检查到确定安全之前恐怕……毕竟这次连我们都没办法出去了。」 「这样啊……外头的人大概也变得很敏感吧。唉,被塞进这么狭窄的方舟里头,还得在宇宙这种不安定的地方生活,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我无奈地仰望人造的天空。 「对啊对啊。我之前生活的方舟也是随随便便就沉掉了。啊,这件事有人告诉过渡鸦吗?」 特露德露出带著几分自虐的微微苦笑,以轻佻的语气如此说道。 「……嗯。雪野和我提过。」 因为军团的攻击等原因,至今共有五座方舟坠入地球,目前仍飘浮在卫星轨道上的只剩四座。之前在表参道与雪野长谈时她向我说明,特露德和小笠原都是坠落方舟的生还者。 「曾经有葬花少女引发恐怖攻击,这个你也知道?」 「……该不会特露德就是从发生那个事件的方舟来的?」 「对。不过啊,恐怖攻击只是个小小的开端,最终下手的还是居民。」 特露德仰望天空微微摇头,灰褐色马尾不规则地摇晃。 「居民……?」 我这么问。但特露德只是俯著脸,芬代替她回答: 「维持方舟的能量和重力是由没有代号……一般称作无名的无战斗能力葬花少女的魔法,再加上魔力增幅炉所产生的。就我所知,那座方舟中居民因为混乱而引发暴动后,破坏魔力增幅炉,屠杀了大量的无名葬花少女。」 「暴动啊……」 我回想起过去居民受到艾莉丝洗脑而群起围殴与军团战斗的雪野。那恶意与憎恨恐怕并非艾莉丝额外赋予,而是人类原本就持有的情感吧。目睹与自己相同的人类组成的集团受到疯狂吞噬,那情景让我颇受冲击。 足以令方舟沉没的疯狂与混乱,那又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先说好,不用同情我。我讨厌那种感觉。」 特露德察觉我的表情,那双色素淡薄的眼眸弯成苦笑的形状。 「来自其他方舟的难民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人中,小笠原小姐也是其中一个。」 这件事之前雪野也已经告诉过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被艾莉丝占据的旧分局中,她展现的责任感也许就源自于那样的人生经历吧。 「大家都是在各自分配到的场所努力想活下去……哎呀,人家说留得青山在嘛。毕竟过去发生过那种事件,carpe diem政府自然也会变得比较神经质……半年前也有一座方舟被军团击沉啊。」 特露德伸手按著自己的后颈,叹息并 抬头仰望上方。 「也许渡鸦会很难接受,但我认为蝶蛹里的人们无论如何都会有好一段时间不被当成人类看待,就像我们被当成军团的同类一样。」 「也许吧……既然这样,我会为了改变些什么而努力。只要军团的威胁消失,这种神经质也会跟著消失吧。」 特露德再次笑了。那并非嘲笑,而是看著傻呼呼的兄弟般透露著几分温情的表情。 「你这个人真的有够笨耶。唉,这种理想主义我是不讨厌啦。」 特露德一把抓住我的头使劲搔著我的头发。那对待小孩子般的态度让我喊著「放~~开~~啦~~」逃离特露德身旁。这时,突然一抹疑问涌上心头。 「对了,你们所有人的体内核交换还没结束吧?」 「艾莉丝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艾莉丝将自身的备份潜藏在芬的体内核中。因此,现在由于小笠原的提案,正逐步将全葬花少女的体内核更新为确定安全的核。 「虽然我是没有换过核啦,那个──」 原本想问体内核的问题,但我突然回想起这问题其实非常敏感。因为体内核植入在每位葬花少女的子宫,而且就像生理周期一样需要每个月更换一次。身为男性的我也许不该随便过问。 「嗯?怎么啦,渡鸦?」 特露德歪著头问道,我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试著蒙混过去,但特露德马上就露出了捉弄人似的笑容。 「哦,原来是这样。你想多了解体内核喔?哎呀,毕竟渡鸦也正值青春期,对这话题自然也会有兴趣嘛~~」 「我、我才没有……喂,你不要故意用那种讲法。」 「哦~~原来陆很想知道喔?是喔~~」 「喂、喂,是怎样啦。我说我只是很单纯地……因为人家说我对这个时代和葬花少女的知识不足,我才……」 我连忙对著投出冰冷眼神的雪野解释。这时露出纯真微笑的玫瑰与俯著泛红脸庞的芬打断了我的话,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 「也没什么不好吧?有兴趣也很正常啊。毕竟是男生嘛,总是有这样的时期。」 「说、说得也是。如果渡鸦有兴趣,我……我也……」 这气氛是怎么回事?我困惑不已的时候,特露德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开开玩笑而已啦。不过对战友的身体状况,而且还是可能与生死有关的问题完全不知情,心里应该也会不安吧。小雪,你就告诉他吧?」 在特露德的催促下,雪野纤细的指尖轻触下巴,露出几分烦恼似的表情开口说: 「也对,毕竟有过芬的前例,我也觉得稍微多知道一些比较好……我们的体内核是在第三分区的丧葬局本部专用设施内更换,每个人都是大约三星期为一个周期。有时候会加上调整的时间,所以严格来说不会刚好是这个间隔,只是个大概的时程。」 「哦……那个专用的设施,有点类似医院?」 「交换设施在整座carpe diem内就只有本部的那个地方,说是一间手术室大概更贴切吧。」 「你骗我的吧?这么重要的设施就只有一间?」 要是那设施发生了什么意外,不就完蛋了吗?我如此问完,雪野先回答「大概吧」后补充: 「我想是为了保护机密吧。万一体内核失窃可是天大的问题,所以只有相关人士才能进出,负责交换的人选也是固定的。现在是由小笠原室长负责施行所有葬花少女──包含无名在内共八十余名的体内核交换手术。」 我不禁发出惊讶的叹息声。 「一个人扛起这么大的责任,小笠原小姐还满厉害的耶。」 「哼哼。毕竟她是原本在其他方舟做军团的研究,被挖角到这边的。」 也许是因为同乡情谊,特露德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玫瑰则同意似的点头说道: 「说到这件事,当时小笠原小姐提议要更新所有葬花少女的核,那表情真的让人很难忘。该说是充满杀气吧。」 「你是说小笠原小姐?」 我回想起小笠原那张慵懒看不出感情起伏的孩子气脸庞,难以想像「充满杀气」的感觉,让我纳闷地问了。这时芬按著衬衫的胸口,忧愁地叹息。 「嗯。没有发现躲在我的核里面的艾莉丝,也许让小笠原小姐感到很自责……」 我们不约而同地纷纷从大楼的屋顶走向紧急逃生梯。紧急逃生梯比学校的楼梯还要狭窄几分,裂开的钢筋水泥隙缝间冒出沁凉的湿气,充满在通道内。 「嗯。最近的小笠原室长感觉是有点把自己逼太紧了。」 雪野这么说著,紧跟在我身后,握住我的手走到我身边。在众人在场时牵手,就雪野而言相当积极的态度让我不禁心跳加速,但在伙伴们面前也无法直接问她理由,我只能勉强继续维持若无其事的态度。 「这个嘛……毕竟有很多牺牲者。不过我也觉得小笠原小姐最近似乎太努力了些。虽然言行有点难以捉摸,感觉是个怪家伙,但她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人啊。」 走在我前面的特露德转过头来表示同意:「就是说啊~~」 「毕竟那个人和我境遇相同,我想那大概是种……想在事情无可挽回前尽可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类似这样的心情吧。我也说不太清楚啦。」 「虽然接受小笠原小姐的检查有时也是很难受,但至少相处起来没有莫名其妙的隔阂,有种同样把我们当成人类对待的感觉。」 「对啊。像德田先生就很可怕,更让人感觉到小笠原小姐的亲切啊。我对那个人真的很没辙。」 「啊~~我也很讨厌那个家伙。虽然几乎没交谈过,但光是那个眼神就让人觉得恶心啊。」 特露德摆出想吐的表情,皱起脸来。但我不只是那个人的脸,甚至连性别都想不起来,不禁困惑地问道: 「……德田?丧葬局的职员里有这个人?」 「就是小笠原室长的第一助手啊……」 「在炼制三型的时候他也在场,我想渡鸦应该也见过喔。」 听玫瑰与芬如此说道,模糊的轮廓浮现脑海。原来是那个男的啊。应该就是之前第一次炼制兼同步率调查时,把昏厥的我从地板拉起来的那个人吧。 「啊……听你们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吓人。」 话虽如此,我和小笠原或鬼嶋之外的职员几乎不曾交谈,也无法判断德田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冷漠。 就算在丧葬局这个统括管理葬花少女的组织当中,基本上我们依然是受到忌讳的一群人。我们取得了与军团同性质的力量,而且那力量就个人能持有的能力而言未免太过强大,让我们无法单纯以人类的身分受到众人接纳。在没有能力与军团战斗的一般人眼中,我们就只是兵器而已。尽管这让我感到落寞,但我也不打算积极地去改变他们的观念。我想那恐怕不是现在的我们该做的事,我们该做的就是保护人类不受军团伤害,仅此而已。 在闲聊的过程中,我们沿著紧急逃生梯来到了一楼,步出大厦。 推开微微扭曲的门,当所有人来到龟裂的柏油路面上,雪野更加握紧了与我相系的那只手,抬起头仰望我的脸。 「陆,在这之后有安排什么事吗?」 「咦?喔,我啊──」 在我回答之前,特露德唐突地揽住我的右臂,像猫一般笑了。 「接下来啊~~我要和渡鸦一起去吃晚餐,其他人就自动解散吧~~」 雪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看向有如对待恋人那样抱著我手臂的特露德。 「等等,特露德,你在说什么啊?不要老是开这 种玩笑……」 「又不是在开玩笑,我们之前就约好了啊。对吧,渡鸦?」 「呃,嗯……」 我无法摆出强硬态度把手臂抽回,其实是有原因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野的脸庞先是一阵苍白,随后立刻泛起红潮开始颤抖。我原本以为她动怒了,但她却紧抓著我的上衣下襬,咬紧下唇。两道眉梢向下拉成八字形,圆润明亮的黑眼珠闪耀著水光,撑大的瞳孔直指著我,表情绝望般歪曲。 「……该不会……该不会……!」 那未免太过悲怆的神情让我连忙全力甩头。 「等等,不是啦!不是那样啦!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我真的身不由己。」 「什、什么身不由己?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会身不由己!」 「对啊。请给一个让人满意的说明!」 玫瑰与芬狠狠瞪向我,我失意地垂下肩膀开始说明: 「那、那个喔……其实啊,我之前在实验中把特露德的好战者弄坏了,那个有点像手杖的武器,所以为了赔偿她……」 我不由得告解般如此说道,雪野便惊呼: 「咦?陆把好战者弄坏了?」 「嗯。之前丧葬局内部好像在讨论,要是我不只能使用雪野或是与雪野同属性的艾莉丝的好战者,连其他人的都能活用,那应该会很方便,于是──」 在前些日子的战斗中,我为了封住艾莉丝的行动而控制了芬的好战者永恒碧蓝。那是因为有我曾经参与炼制的魔力增幅炉思型结晶型立体魔法阵才能办到。但我原本的能力是「变换」,所以总司令提议也许经过训练能让我直接控制其他人的好战者。 「所以在试验中,我借了特露德的好战者,结果……好像和我不太匹配吧。」 「总而言之,渡鸦把我的掠夺者变成碎片啦。虽然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就会再生,不过自己的好战者被人家玩坏,心里不会很受伤吗?所以我就叫渡鸦请我吃顿饭当作补偿。怎么样啊,这个理由很正当吧?非常合理吧?」 特露德依然揽著我的手臂,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不知为何,芬和玫瑰握紧拳头投以忿忿不平的视线。 「既、既然这样,我的好战者也拿去试试看吧!」 「咦?芬的永恒碧蓝又不是那种坏掉会怎样的类型。」 「那请拿我的受体做实验!」 「受体坏掉一两个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啊~~」 「既、既然这样……」 「……喂,为什么说得好像我专搞破坏啊?我既不想弄坏别人的好战者,也不想老是请人吃饭啊。而且我也没钱。」 我叹了口气。这时身旁的雪野突然灵机一动,整张脸倏地恢复光采,轻笑道: 「……那我今天也到外头吃吧。也许恰巧会和避你们在同一间店,而且偶然间正好坐在隔壁桌……应该可以吧?」 雪野拉著我的上衣下襬,露出小狗般楚楚可怜若有所求的眼神。这时玫瑰与芬以笑容附和: 「小雪,真是刚好呢。我恰巧今天也想在外头吃。」 「真是太巧了。正好我突然也这么觉得。话说,渡鸦你想去哪里用餐呢?」 为什么会变成所有人一起去啊?我大惑不解,一旁的特露德则是傻眼地耸了耸肩。 「我说你们啊……」 「有什么不好?同事大家一起用餐,一定会很开心喔。对吧,葛见哥哥?」 玫瑰从一旁探头看向我的双眼。这么说倒也没错,我点头同意。 「太好了。那要去哪里呢?我提议义大利式──」 双手在胸前合十,脸上洋溢著喜悦的玫瑰突然敛起喜色,伸手按住了耳机。大概是有哪边有讯息告知她吧。 「……好的……是,我了解了。」 她正色回应的语调让我们之间原本和缓的气氛为之紧绷。 「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葛见哥哥,小雪,白峰总司令传来特别命令。」 「特别命令?总司令传来的?」 「只有我和陆?」 雪野困惑地眨了眨那双圆滚滚的黑眼睛。玫瑰以公务中的口吻马上回答: 「是的。总司令请两位立刻前往霞之关的旧分局。」 「旧分局……?到底是有什么事?」 「谁晓得呢。总之去了就知道。特露德,不好意思,晚餐就等下次吧。」 「咦~~?我的大餐啊~~!」 听见特露德悲戚的惨叫声,不知为何众人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 我们现在正置身彷佛无限延伸的深邃黑暗中。 不知何处不停传来水滴滴落似的声响,也许是〈雨〉──为了维持环境而洒的水渗透历经战斗而变得脆弱的地盘,流到这么深的地底下了吧。 在这湿而停滞的空气中,我呼出白色气息抱怨道: 「这种地方真的会有什么东西吗?」 「就是判断有,总司令才会派遣我们来这里嘛。」 我和雪野的说话声在黑暗狭窄的管线隧道中模糊地回响。此处没有照明,我们死神化,以彼此的魔法粒子当作灯光照亮四周。 我们目前所在之处是位在蝶蛹地底下四十公尺左右的隧道,用来容纳自魔力增幅炉延伸往各处的缆线。缆线隧道的内径大约五公尺,但通道内大部分的空间都被粗得吓人的缆线所占据,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的我只好弯著腰前进。 「这地方未免也太狭窄了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腰,吐出一口带著叹息的抱怨。缆线隧道内虽然宽度够,但高度实在不足。也许是因为已经弯著腰步行了一个小时以上,腰部实在相当难受。 「别抱怨了,我背上还有移动武装,比你还辛苦。」 「移动武装只要『摺叠』起来也没那么占空间吧……」 葬花少女的移动武装可以收纳在武装上的圆形部位,但我的骨架可无法自由调整。 「况且雪野的身材本来就比我小嘛。」 「不、不准说我小!陆你这色狼!」 「为、为什么要骂我色狼!」 难道提起身高也算性骚扰吗? 「少啰嗦!也没跟我说一声就和特露德约去吃晚餐……有够过分!」 「就我的皮包厚度来说,请特露德一个人就已经很吃紧了啦。我到现在还没领到薪水,没办法啊。到下下星期的发薪日之前──」 「我在讲的又不是这个问题!陆这个笨蛋!」 「喂,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啦。回音很响,鼓膜都要破了。」 我摀住耳朵抗议,紧盯著前方。一束束的白色缆线在黑暗之中彷佛无限延伸不知尽头何在,不管走了多久都感觉不到景色变化,再加上四周的低温更让我有种深陷恐怖探险游戏场景中的感受。仔细一想,这里可是艾莉丝遗留的魔法污染范围内,万一发生类似心理惊悚片的情节恐怕也不值得讶异吧。我在心中如此独白,揪起眉头。我的表情似乎让雪野有所误会,她轻戳我的背问道: 「……陆,腰很痛吗?真的那么难受的话,用飞的不就好了?」 「那个喔,我对这种狭窄空间内的姿势控制不太拿手啊。要像电视上的超级英雄那样身体完全保持水平飞行,不觉得很难吗?」 「会吗?我觉得没那么难啊,我就办得到啊。陆也只要多练习一下就能学会吧。你看,像这样。」 雪野困惑地说完,轻而易举地实际展现给我看。她嬉戏般拍了拍我的腰,随后便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躯干。 「喂、喂,你是怎么啦?」 「……陆……你是我的喔。」 「那个,雪野同学?你是……!」 雪野对著手忙脚乱的我闹别扭般说:「没什么。」 「……只是,陆……你不觉得后悔?」 她不安地补上这句话。 「嗯?你说后悔是指什么?」 「……很多啊。其实啊,我一直都在后悔。」 「这个嘛,我想应该没有人的人生从来没后悔过吧。但雪野你老是想太多了。」 「嗯,这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有些事无从改变,所以我整理好心情,也下定了决心,但有时还是害怕得难以忍受。我会把你……」 你在讲什么啊?就在我要这么问的瞬间,雪野轻声说「没什么,忘了这件事吧」,随后便将脸颊贴向我的侧腹。 感觉到雪野的呼吸在腰间振动,我回想起刚才在废弃大楼的紧急逃生梯上,雪野紧握著我的手的触感。 「……那个,雪野同学,今天怎么好像格外主动啊?」 我感觉得到这句话让她的气息为之震颤。 「……嗯。我、我决定要更坦率一点。毕、毕竟上次让我真的学到了,我们搞不好随时都可能有个万一。」 她以稍微口吃的紧张语气如此喃喃说道。确实我们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关头。在这一连串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战斗中,靠著意志和运气闯过了难关。虽然我也不愿意去思考,但雪野说得没错,现在的状况下无论我或她都随时可能丧命。 「你也用不著这么担心啦。」 雪野俯著脸抱著我,我伸手按住她的手臂。从那炽热的体温,我猜得到现在抵在我背后的雪野那张脸有多么红。我就这么带著飘在空中的雪野前进了数公尺后,模糊不清地说道: 「……其实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也是雪野,所以──」 话才说到一半,背后突然传来了异样的碰撞声,我连忙转头一看。 「怎、怎么了啊?」 我发现雪野的飞行姿势控制出错,整个人撞向缆线隧道的上方。 「喂,雪野!你还好吧!」 「没、没什么啦!啊呜呜……」 她呻吟著以双手摀住脸。 「果然还是超难为情的。忘掉!全部忘掉!讨厌啦!总之全部都是陆的错!」 莫名其妙的怒意爆发,满脸通红的雪野挥拳连连打在我身上。老实说,那双粉拳在死神化取得战斗能力之后,力道还满重的。不过我没抵抗,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又不会怎样,反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啊。」 「八成全被玫瑰听见了!」 雪野的双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神情与泪水,我会意后默默地望向远方。这下也没办法继续和雪野絮语绵绵,但事到如今要装作若无其事也太迟了。于是我们陷入沉默,苦苦思考接下来如何自处。 「好了,继续进行任务!」 我们叹了口气,决定装作没这回事。 「对了,指派给我们的任务是找东西吧?到底是要找什么啊?」 「你怎么会问这个?总司令的命令你都没在听喔?」 听了我的问题,雪野傻眼地责备。 「我是有听啦……但是机密任务就只说明一次而已。途中也不让我发问,我没听过的名词又一直蹦出来,老实说我根本听不太懂啊。」 「唉,毕竟总司令的说明也太简明扼要了些……也不算陆的错吧。」 雪野点头后,竖起食指说:「那我就更仔细地解释给你听吧。」身材娇小的她挺起胸膛摆起前辈的架子,总有种不相衬的气氛让我觉得很是可爱。 「carpe diem的通讯方式有电波和雷射,以及量子通讯。根据状况不同而选用不同的通讯方法,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这点程度我晓得。」 「简单说,政府发现了从五年前开始从carpe diem内部对外侧发出了数次未经许可的雷射通讯──」 「未经许可?通讯需要许可吗?」 「简单说就是电信法的衍伸版。无论在何种时代,通讯都需要有秩序吧?言归正传,政府一开始认为那是一般市民改造无线电机材的恶作剧,但丧葬局似乎认为那可能是其他方舟的间谍发出的。」 间谍啊。这字眼首先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电影情节般的难以置信。但仔细一想,现在自己也拥有了有如漫画情节的魔法力量,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我搔了搔头问道: 「不过,那个间谍到底是想找什么?」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葬花少女的制造方法和体内核的制造技术都是由丧葬局当作机密独占,我想应该有很多人想取得吧。」 「话说,把那个当作机密的理由又是啥啊?人类都被逼到这个境地了,不是应该共享技术吗?」 既然葬花少女几乎是足以对抗军团的唯一战力,我觉得由丧葬局一手掌握似乎有其危险性。听见我随口提出的疑问,雪野却沉沉叹息,蹙起眉心回答: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再说现在改造手术的成功率也算不上多高──可能让对象死亡的科技,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公开散播?就算撇开这个不谈,其实现在大多数的葬花少女都是未经本人同意却被改造的女生……再加上技术被人滥用的可能性,万一有一天方舟之间展开了争夺资源的战争,葬花少女可能成为人类间战争的道具,这是爸爸──总司令最害怕的事。」 「……原来如此。」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宇宙中的资源相当有限,就算资源回收再怎么彻底,也可能因为军团的攻击而损失,方舟本身沉没后,难民前往其他方舟居住也可能造成所有人口无法获得充分的生活资源。如此一来,雪野与总司令所害怕的资源争夺战就会开始。 「……我们成为了守护人类的兵器。就算被人们视作怪物,还是能坚持守护人类这个信念活下去,所以我绝对不要变成杀人的道具。虽然我也想相信人类没有我想的那么愚蠢,但是我和总司令在这二十年来看了太多人类的脆弱之处……」 雪野的声音微弱,彷佛那一幕幕仍历历在目。虽然我并未进一步多问,但我想我大致上能猜到那是什么样的光景。我和特露德曾目睹的混乱,我想她全都亲眼见过吧。 「抱歉……」 雪野像是要打断我的歉意,用手刀敲向我的腰,将话题拉回正轨。 「……刚才讲到那个可能是间谍发出的通讯对吧?以前的通讯时间都非常短,而且都经过巧妙的伪装,找不出通讯指向何处。不过上层怀疑最可能的对象应该是『第四世界』,因为过去在carpe diem也发现过数次疑似第四世界的谍报活动的迹象。」 「第四世界啊……」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探索记忆。 「……我记得好像是由某个财团主导,和carpe diem几乎没有交流的方舟?」 「对,哈维财团。因为那边几乎和每个方舟都没有交流,实际上的状况谁也不清楚。不过以人口规模来说物资相当充裕,所以好像只和凯洛斯集团有交易往来。教义大致上就是救世主信仰那一类。当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会有救世主降临拯救我们?这种随处可见的类型,信徒似乎也不少,在carpe diem其实暗地里也有一定数量的支持者。」 「毕竟人类被赶到宇宙中,的确有种看不见未来的气氛啊……一旦走投无路,就会有一定数量的人把那个当作心灵支柱吧?」 「嗯。虽然我觉得依赖看都看不见的神明实在很蠢,但是听说比起机密重重 搞不清楚实际状况的葬花少女,神明还比较有亲近感、比较容易理解喔。」 「话说,我觉得很好奇,既然他们和丧葬局没有交流,那边的葬花少女是怎么来的?比方说体内核之类的技术,都是由丧葬局独占吧?」 我如此问道后,雪野摇头回答: 「第四世界又没有葬花少女。」 「没有?等等,这样一来……」 谁来保护那座方舟? 「不知道为什么,军团不袭击第四世界。虽然第四世界宣称那是他们的领袖拥有的奇迹之力,但那怎么可能嘛。我想应该是藏有某些特殊的技术吧。」 「特殊的技术……?」 「技术的细节就算了,但连大致上的资讯也不愿意公开。这也是我们对第四世界维持戒心的理由之一。况且,那种崇拜教主的团体──把自己的思考判断全盘交付给领袖的人们,永远都和理性扯不上关系。」 「说得也是……」 过去崇拜假葬花少女的蝶蛹居民的行径浮现在我的脑海。艾莉丝不只是单纯对他们施加洗脑,而是利用了人类精神上脆弱的部分。只要听从象徵正确的人物所下达的指令,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同样能维持正当性──这种人类容易陷入的幻想。 但这世上明明就没有绝对正确的人啊。 我们紧抿嘴唇不再交谈,直到雪野突然打破沉默。 「对了,陆,我想你应该明白,在这里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能告诉别人。玫瑰基本上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虽然那同时也是她的职责──但绝不能随意在对话中提起。」 「因为这是总司令的特别命令?」 「对。无论对鬼嶋部长或小笠原室长,在总司令发出许可之前都不能提起。」 「对小笠原小姐也不行?可是分析通讯之类的工作不都是小笠原小姐负责的吗?」 听了我的疑问,雪野微微俯著脸。 「不是……室长的蝶蛹负责主任的职务已经被解除了。」 「咦?被解除了?为、为什么啊?」 超乎我自己预料的音量在隧道中回响,让雪野不禁皱起眉头。「啊……抱歉。」我道歉之后压低音量,重新问道: 「……因为她必须扛起没察觉艾莉丝存在的责任吗?」 「这也算其中之一。上级大概认为她没办法胜任这个职务吧……我想这几天就会有正式的人事异动,到时候会再详细解释。」 雪野大概心境也很复杂,她以不自然的口吻如此做结,不再多谈。 我摇了摇头,把话题导回正轨。 「呃……所以说,那个可疑的通讯已经发出了好几次吧?分析有那么困难吗?」 「因为雷射通讯目前是最为一般的通讯方法……」 「咦?我记得小笠原小姐说过现在量子通讯是最新的方法,不是吗?」 「量子通讯是方舟间的热线专用,每次启动系统都需要复杂的认证,通讯时也得消耗大量的能量,不适合谍报活动使用。虽然查出过去发现的非法雷射通讯是透过入侵carpe diem的设备而发出的,但为了欺骗carpe diem政府,只要伪装成一般通讯就没那么容易拆穿……再加上每次的通讯时间非常短,又透过好几个伪装成宇宙垃圾的中继卫星,再怎么样都无法追踪到底。」 雪野那纤白的长睫毛垂下,轻声叹息。 「那为什么这次抓到了?」 「丧葬局也不是笨蛋。彻底分析过去可疑通讯所有的间隔和模式,找出其中几个中继卫星的位置,破坏了卫星。」 「其中几个?换句话说,还有其他卫星留著?不全部破坏也没关系?」 「因为这样就够了啊。中继卫星数量减少了,间谍如果要再次通讯就必须调整剩下的卫星角度──」 原来如此。理解理由后,我点头说道: 「间谍就必须做些与过去通讯时不同的准备工作,是吧?」 「如果要调整卫星的角度,无论如何都需要延长通讯时间。况且从这次的地点发出的两次通讯,对方都回传了讯息。这大概也是找出地点的一个因素吧。」 「不过那个间谍应该也知道这种行动可能会露出破绽吧,所以这次的通讯内容应该相当重要?」 「毕竟是不顾可能被丧葬局发现也要送出的情报,很可能是『对他们而言很重要』的内容吧……虽然这是我个人的判断,不过既然丧葬局特地设下陷阱让间谍自己露出马脚,那很有可能只是丧葬局准备的假情报吧。」 「是这样喔?」 虽然我无法判断那究竟出自对父亲的信任或是偏袒,但听起来满合理的。 「总而言之,只要抵达丧葬局找出的那地点,也许就能发现间谍留下的某些痕迹。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去调查的,明白了吗?」 「简直像是侦探影集啊。不过这个应该是丧葬局战略部门的工作吧?」 「少抱怨了。况且这里被艾莉丝的魔力污染,一般人也进不来。」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把专注力从背后的雪野转向前方。 「马上就要到指定地点了吧。就是那个缆线的分歧点?」 我从口袋中取出作战资讯传达装置开启地图,雪野也点头说道: 「嗯。也许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点。」 雪野并非说「什么人」而是「什么东西」,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与军团这类非人怪物战斗。每当她的言行中透露出二十年来战斗累积的经验,总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沉痛心情。 因为那让我察觉她的人生中有好一段时间我无从得知,也无法扶持她。 之后我们不再交谈,在狭窄昏暗的隧道中不断前进,抵达了指定地点。 「就是这里?」 与装置上显示的座标彼此对照,确定地点就是此处。 我原本以为任务中提到的分歧点是往左右两侧分歧,但实际上隧道本身持续往前延伸,正上方出现了一条分枝通道。我抬头仰望往上方延伸的缆线,在这个没有天花板压顶的空间伸展弯了许久的腰,同时感觉到几分空气的流动。 「……哦?原来是这样。」 看著往上方延伸的缆线,雪野若有所悟地说: 「这地点正好有通往地面终端机的通道啊……间谍以前也许是从这地方进出吧。」 「嗯?换句话说,我们也同样从上面来比较快吧?用不著从地下研究所沿著管线隧道走这一小时。」 我揉著自己的腰,回想起刚才的辛劳不禁感到虚脱。雪野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上头的地表因为艾莉丝的攻击,有好几栋大厦的瓦砾堆在上头,要撤除那些大概会辛苦几十倍吧。」 「……是喔?那就没办法了啊。」 我呻吟了一阵,突然感到狐疑。 「等等,既然被艾莉丝塞住了,间谍也没办法使用这条通往上方的道路吧?除了刚才我们从魔力增幅炉来的通道外,还有其他通道吗?」 「应该没有。我刚才用装置调查了,从其他可能入侵的场所都得徒步移动超过一小时。因为这里空气也不会流动,污染物质──魔法粒子浓度很高,所以就算穿上防护服,我也不认为人有办法花上一小时走到这里又徒步走回去。」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比方说遥控小型机器人之类的,要不然就是分析本身就有误。这就先不管,得先找到证据才能做进一步的调查。」 「说得也是。先找找看再说吧。」 我启动了装置的照明功能照亮四周。先从管线之间的空隙和阴影处开始寻找,但装置 的小型光源反而投出更多阴影,无法一眼看清楚广范围。 「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啊……」 我喃喃说著皱起眉头。 「雪野,能不能随便展开个魔法阵啊?用那个照亮──」 我发现视野角落似乎有什么异状,便把话吞回腹中。雪野歪著头问道: 「怎么了吗?」 「刚才那条管子好像亮了一下。」 我指向延伸往上方的管线,高度大概三公尺的位置。雪野朝著该处飘了起来。「这里?」她疑惑地问道,仔细观察四周后转头看向我。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我也飘到雪野身旁一同检视管线。就在这时,再次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这是……」 我和雪野互看一眼,谨慎观察光亮来源周遭的管线。定睛一看,金属管的一部分有边长十公分的锐利割痕,变得可以拆卸。 「这个切面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断裂的啊……」 我喃喃说道,雪野掀开管子的一部分,眯起红色双眼凝视管线内部。 「你看,里面正好是光纤缆线。」 沿著她所指的位置看去,的确看见里头露出一截光纤。 「原来如此。在这里对缆线动手脚,与外界通讯吗……」 「总之就把这缆线附近的状况拍起来,把这块截取的铁片带回去吧。陆,这一带的摄影就拜托你了。」 「了解。」我点头回应后,启动装置的摄影功能。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后颈传来莫名的压迫感。该说是不好的预感吧,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感受。 「……对了,刚才我见到的光是怎么回事?」 「既然光纤露出来了,亮一下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是喔?」 我几乎同意的剎那,察觉那是不可能的事。光纤侧面绝对不可能发亮──换言之,那光应该是── 「雪野!」 我大叫,雪野皱起眉头。 「干嘛啊,不要突然大喊──」 同时,我听见某种装置启动的喀嚓声。 下一个瞬间,四周的管线在巨响声中同时爆炸。 闪光的洪流灼烧眼底。 * 「可恶……被摆了一道啊。」 缆线隧道内的自动洒水装置喷出的水珠正从我的红色头发与武装滴落地面。与水滴一同滴落的煤灰与粉尘在地面上形成了看似大理石纹样的脏污水渍。 我连忙发动的毁灭女皇让我们及时躲避了爆炸伤害,之后我们一路回到位于旧蝶蛹分局地底下的地下研究所。虽然研究所经过前些日子与艾莉丝的战斗而多处毁损,但由于原本的构造相当牢固,似乎没有崩塌的危险性。 「……这是为了湮灭证据吧?」 我撩起滴著水珠的刘海,瞪著位在魔力增幅炉的台座后方,通往缆线隧道的出入阀门。因为隧道内发生的爆炸,那阀门也变得漆黑。但那并不是因为受热而焦黑,只是沾上了一层煤灰而已。不过这也证明了爆炸时的暴风甚至波及此处。虽然能量凝聚在狭窄的隧道内,但足以把煤灰喷到一公里外的这片阀门上,可见爆炸的威力之强。 「可恶,那个闪光其实是陷阱啊。」 以不特别注视就无法察觉的光量再加上规律的闪烁吸引人,一旦触碰就爆炸。间谍设下的就是这类的陷阱,而警觉心不够的我们踩个正著。我悔恨地咬著嘴唇。 「不过,就单纯的湮灭证据而言,规模未免太大了。」 雪野自眼前拨开濡湿的白发,抹去沾在脸颊的煤灰,蹙起眉心。 「要是没有毁灭女皇,也许这里也崩塌了。」 在爆炸的瞬间,我即刻展开了毁灭女皇,诱导爆炸威力冲往地面方向。但我没办法引导所有的威力,再加上暗藏在隧道内其他位置的炸弹连环爆炸,让我变成了这副德行。我摸了摸烧焦的衬衫和轻微烧伤的左臂,喃喃说著。雪野虽然也平安无事,但那彻底让人摆了一道的败北气氛真让我觉得呕气。 「话说喔,一个搞不好也许我们都被活埋了。」 突然间一阵胆战心惊,我把雪野拉到身旁,再度扫视她的全身上下。尽管我们的身体比一般人强韧许多,但要是头部或魔力产生器官被石块压碎也不可能活下来。 「我没事。别担心,陆。」 像是察觉了我的不安,雪野牵起我的左手紧握。 「反倒是你……连脖子也烧伤了。真是有够笨。你明明就没必要特别护著我啊。」 雪野露出了几分愤怒的表情,挺起背脊垫起脚尖看向我的侧颈。那动作让水珠自她那袭战斗服敞开的胸口处落入平缓双丘之间的空隙。 感觉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一幕,我连忙挪开视线。和我同样浑身湿透的雪野的衣物紧贴著她的身躯,清楚描绘著身体的轮廓。柔弱气氛中酝酿的性感,让我感到有种不健全的感情几乎涌现心头。 「……怎么了吗?」 雪野歪著头问突然沉默的我。 「没什么。雪野你没事就好。」 雪野先是露出微笑,但立刻像是有所察觉地从我身旁跳开,伸手遮掩胸口。 「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鼓起通红的脸颊,红色的眼眸瞪向我。话说,你为什么在这方面的直觉每次都这么灵啊? 「哪有,你说什么啊?」 我望向远处想蒙混过去。这时,有一排机器人匆忙跑进这里,以电子语音复诵它们接到的指令。 「消防作业,开始。」 机器人的身高大约一百四十公分,形状有点像低重心的四只脚上头装著人类的上半身。机器人喷出了灭火剂,逐渐消去在洒水器所不能及的位置跃动的些许火苗。 「什么嘛。既然有这种东西,就用这个去调查不就好了?」 「毕竟只是机器人,不像人类灵活。」 在机器人抵达之后,十几名穿著太空人般厚重防护服的人鱼贯走进地下研究所。由于当时在艾莉丝事件时我把电梯一炮炸毁了,现在升降时使用的是在电梯井内临时加装的简易升降平台,外观有点像铁笼。和以前的电梯相比容易摇晃,而且搬运时的承载重量也变少了,也因此位在此处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迁移工作迟迟未有进展。关于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不算没有责任。 机器人与先遣队确认这里安全之后,人数逐渐增加,但是没有任何人对我们发出指示。 「我们要怎么办啊?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吗?」 「我是觉得交给专家处理就好……要问问看吗?」 雪野环顾四周,打算在忙碌地四处移动的作业员中叫住某个人。就在这时,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解。 「欸,那不是……」 在我问她理由之前,她已经跑离我身旁,抓住了其中一名作业人员的手臂。 「监察官,这里很危险。请立刻离开本设施。」 我把差点冲出口的那声听起来很白痴的「咦?」硬是吞回喉咙。监察官。换句话说,他不是什么作业人员,而是芬的哥哥啊。我走向雪野身旁,凝视头盔面罩的另一侧,果然眼睛细长的螳螂脸皱成了不愉快的表情。 「少啰嗦。区区葬花少女别对我指手画脚!」 「这不是命令,而是警告。为什么监察官会出现在这里?以您的立场来说,应该得不到进入地下实验设施的许可才对。」 就在这时,慵懒而拖长的说话声介入两者之间。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啊,小笠原小姐。」 虽然她同样穿著厚重的防护服,但是从说话声和独特的举止就能分辨出是她。 「咦~~?渡鸦小弟?还真快啊,了不起……嗯?等等,那个烫伤是……?为什么你们会……哦,算了,之后再说吧。」 看来不知情的小笠原误以为我们是在爆炸发生后赶来现场,但在她称赞我们之后从我们的外表察觉了某些事吧。虽然大致上经过自动洒水器的冲洗,但我和雪野的衣物和关节凹陷处仍然沾著煤灰,彷佛在声明我们刚才其实被卷进爆炸中。她恐怕藉此察觉了刚才那场爆炸和我们有关。 小笠原喃喃说完,转向三神,皱起眉头。 「先不管这个了。三神监察官,你又来啦?我还以为上次艾莉丝事件该让你学到充分的教训了耶。」 「我、我可是监察官,丧葬局的设施发生了事故,我来督察现场有什么不对?」 「这里禁止无关人士出入,这里的机密也不能让只是监察官身分的你得知喔。请尽早离开此处。」 「等等!我可是凯洛斯集团的人啊,你是把我──」 「监察官。」 雪野对著仍不退让的三神先是以厌烦的神情叹息后,浅浅微笑道: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危险。」 那张脸庞上挂著的并非方才对我展露的少女的容颜,也不是身为战士的表情──而是覆盖了一副他们所恐惧的身为无法理解的怪物的冰冷面具。 「不只是高浓度的魔法粒子,前些日子与艾莉丝的战斗再加上这次爆炸,墙壁和天花板已经变得更加脆弱,很可能发生意外事件。比方说您身上那袭防护服一旦有些微破损,您的性命便岌岌可危。况且大家现在都忙著工作──」 雪野流畅地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要是监察官您的安全真的有个万一,『说不定没人会发现』。」 雪野这句话让三神不禁挪开视线。随后他连忙环顾四周,察觉旁人投向他的冰冷视线而手足无措。 「……可恶。给我记住。」 雪野毫不在意那三流的退场台词,撩起一头白发,轻咬嘴唇后说: 「……真受不了。大家都觉得烦躁的时候,拜托不要再制造麻烦了。」 如此说道的雪野看起来比在场每个人都烦躁。 「抱歉啊,小雪妹妹。让你扮黑脸了。」 「没关系,事到如今那个人对我的感想是害怕或厌恶也没什么差别。话说,『又来啦』是什么意思?监察官之前也做过什么吗?」 「以前这座设施被艾莉丝占据的时候,他正好假扮职员混进这里。我还以为那次该让他学到教训了……真搞不懂那个人胆子是大是小啊。」 小笠原无奈地摇了摇头后,视线停在我的左臂,稚气未褪的容貌显露几分痛心。 「话说,你那烧伤是怎么回事?刚才的巨响声又是什么?爆炸?你们被爆炸波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喔喔,其实刚才在缆线隧道里──」 「我们在从增幅炉延伸出去的地下缆线隧道中找到了军团的分离素。」 我要回答时,雪野打断了我的话。与事实迥异的这句话让我差点轻声惊呼,但我连忙紧抿嘴唇封住自己的嘴。在那地方见到的事物与我们的任务不得外泄啊。尽管对方是并肩作战的小笠原小姐,还是得遵守命令而贯彻谎言。虽然感到几分落寞,但是雪野的行动就组织的一介成员而言没有任何错误。 「是这样喔?嗯~~分离素?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的。由于附著在输电缆线无法除去,逼不得已只好连同周遭的传输缆线一同摧毁。不过我们有让爆炸的能量朝地面方向释放,被害程度应该压抑到最低限度了。」 「嗯……上面全都是废墟应该也没人吧。不过这里的缆线隧道里应该没有那种可能引发大爆炸的管线才对啊……」 「就这样,我还得报告上级,就先告退了。」 雪野佯装赶时间的态度,硬是阻挡了小笠原的疑问,伸手按住耳朵后方──植入了玫瑰受体的部位。 「……玫瑰,多久之后可以到这里?……这样啊,我知道了。」 简短结束通讯后,雪野一眼瞥向我。 「陆,我先走一步了。你找玫瑰帮你处理伤势后,尽早到原宿的新分局来报告。」 「啊,嗯。」 我目送不等我回话就转身离去的雪野的背影远离,小笠原那张孩子气的脸庞露出了柴郡猫般的狡诈笑容并戳戳我。 「小雪妹妹好像心情很差耶,该不会是和你吵架了吧?毕竟你身边全是年轻女生嘛,身为青梅竹马肯定也时常忐忑不安吧。」 「我之前不是把特露德的好战者弄坏了吗?后来说好为了赔偿要请她吃一顿饭。可能因为我没把这件事告诉雪野,所以让她心情不太好……」 「就这样?真的~~?」 「真的啦。但是后来雪野她们好像也会一起去,应该不会有事吧。」 小笠原看著我如此断言的反应,也许是因为没有预期中的乐趣,双肩倏地下垂。 「是喔,还真无趣啊。唉呀~~我原本想用这个话梗把渡鸦小弟拿来找点乐子耶。我最近一点好事都没有啊~~」 小笠原寂寥的笑容中透露出沉重的疲劳。这时,我终于实际体会到雪野刚才说的都属实。 「那个……小笠原小姐。」 「怎样啊~~?」 「听说你已经不是蝶蛹的负责主任了……」 「……是喔。连渡鸦小弟都已经得到消息了喔?」 她如此说道,轻拍头盔的面罩后叹息。 「虽然正式的人事命令还没下来……但是就在艾莉丝事件发生后,总司令叫回了之前到disce gaudere任职的贝芮特局长,所以八成错不了吧。」 「disce gaudere,我记得是其他方舟吧?那个贝芮特……是什么人啊?」 了不起的人只如此回答,小笠原的眼神彷佛眺望著远方。 「毕竟我犯下太多失败了……可能失去上级的信任了吧~~」 小笠原的身子悠悠地左右摇晃,上扬的语尾中隐含著自嘲。 「我应该要注意到的啊,藏在小芬体内的艾莉丝的备份。如此一来,就不会变成这样的惨状。」 她一面说一面用慵懒的双眼环顾地下研究所,视线一一抚过与艾莉丝的战斗中造成的破坏痕迹后俯著脸。 「这里必须废弃也是个重要原因吧,好不容易得到的三型也没办法使用了,对丧葬局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喔。」 一度与艾莉丝同步的三型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目前受到封印,二型改很可能也受到艾莉丝的污染,目前正一面调整一面以五成的功率运作。由于现在已经不需要持续展开新宿的重力场,居民们的记忆控制上似乎没有大碍,但是无法解放全部的负荷量仍然是不安要素。话虽如此…… 「不过,如果那时没有小笠原小姐在,我们也许全被艾莉丝歼灭了。是因为小笠原小姐给了我三型的自爆暗码,我才──」 「在那困境中开创突破口的还是渡鸦小弟啊。况且死了很多人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我先发现艾莉丝的备份,这一切全不会发生。」 小笠原垂下眼眸低著头,刘海投落的阴影笼罩了她的双眼。 「对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错。我说真的。」 小笠原宣告自身罪状般如此断然说道。我一时之间找不到能对她再说些什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也许是注意到我的反应,小笠原再度悠悠摇晃身子对我笑著说: 「别在意啦。我 刚才也说了,正式的人事命令还没下来,不必现在就开始懊恼。」 小笠原如此说完对我挥了挥手打算离开,这时一名身穿防护服的职员来到她身旁,弯下腰像是要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小笠原室长,接下来我们要在这里整体喷洒魔法灭火剂。因为有危险,请往地面楼层避难。」 那男人的声音我认得。我记得他就是不久前特露德和玫瑰提到的德田。 「咦咦?魔法灭火剂,不就是利用最新的粒子压缩理论制造的那个才刚刚配备的试作品……爆炸的规模真的大到必须用上那个?」 「是的。第五到第二十七号缆线隧道已经无法使用。」 小笠原的肩膀沉沉地落下。 「也就是说几乎全毁了?……这还真严重。」 「从该处分歧的线路可能也会受到若干影响,为了防止二次灾害扩大,我认为从此处到缆线轨道的路线也该全部封锁。」 虽然上次和我交谈时也像这样,现在他的话语声中有种莫名的急迫与锐利。也许就算撇开对葬花少女的敌意不谈,他这个人原本讲话就像这样吧。 「嗯~~……说得也是。毕竟二型改还得继续用下去,现在要是这里也跟著毁了,那可就超越二次灾害的程度了。」 「通道封锁起来没关系吗?」 我如此问道,小笠原像个孩子般连连点头。 「也不能就这样放著不管,每当发生二次爆炸就叫消防机器人和葬花少女进去处理吧。况且就算管线不通,现在二型改也只用在蝶蛹居民的记忆调整上,不会有问题。因为和玫瑰妹妹的同步不是有线也不是无线,而是靠受体啊……德田,灭火剂的事情可以交给你处理吗?」 小笠原的双手在厚实的防护服前方合十,摆出请求的手势。德田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 「我明白了。请您先避难。」 「拜托你了。啊,对了,这孩子也跟著一起避难比较好吧?」 听见小笠原这句话,德田才第一次把视线挪向我。与话锋同样锐利的眼神变得更加尖锐。 「……非人者的安全不在属下的职务范围内。」 拋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我看著德田的背影,耸了耸肩。 「……这个人感觉还真难相处耶。」 「抱歉啊。他还太年轻了,原谅他吧。」 「我不在意啊……啊~~我说谎了。老实说,也许是有点不愉快。」 我苦笑著坦承。小笠原摆了摆双手像是要安抚我。 「大家都因为之前艾莉丝事件,情绪很紧绷啊。所以格外那个……你懂吧?」 随后她摇摇头,拍了拍裹在厚重手套底下的双手。 「好了,避难避难。毕竟渡鸦小弟也全身湿透了,得早点换套衣服才行。」 在她的催促下,我们移动到简易升降平台。 身为葬花少女的我其实直接往地面飞行更快,但是现在抛下小笠原直接离去好像也不太对。于是我与小笠原一同搭乘升降梯。 在一面摇晃一面上升的铁笼中,摇摇晃晃的小笠原突然轻声尖叫,一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还好吧?」 「哈哈,不好意思。这实在有点晃啊。」 「因为我把电梯炸掉了……不好意思。」 感觉到责任感涌现心头的同时,我扶著小笠原小姐。这时她突然仰起脸看向我。 「对了,渡鸦小弟。」 「什么事?」 「刚才的爆炸,和间谍有关吧?」 「咦?那个喔……」 不是这样──我无法立刻如此说谎而吞吞吐吐,小笠原看著我笑道: 「之前的可疑外部通讯分析全部都是由我负责喔,所以我刚才就大概猜到或许是这样。渡鸦小弟,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没有,我没有特别知道什么。」 我挪开视线。笨拙的谎言与谎言所代表的意义,让她在这一瞬间就看穿了比我所知道的还要更多的资讯。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说连分析的工作都已经转移到局长那边了啊……这应该是正式的革职吧。」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哈。没关系啦。」 小笠原再度笑著说。那是个虚弱的笑容。 「虚假的安慰反而伤人喔。哎呀,反正局长也要回来了,我的权限应该会被缩小许多。不过我还是会像过去那样继续协助渡鸦小弟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喔。」 「……好的。谢谢你。」 我最多也只能说出这种话。我根本找不到足以安慰小笠原的话语。 「……那个,贝芮特局长是什么样的人啊?如果像小笠原小姐一样温柔就好了。」 「咦咦?我一点也不温柔啊。我觉得我一直对渡鸦小弟颐指气使耶……」 那原本惺忪的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小笠原的声音变得沙哑。 「该不会你有被虐的癖好……?是我把你折磨过头害你误入歧途了……?」 「拜托了,请别开这种玩笑啦。」 面对伤脑筋的我,小笠原笑著回应「还真纯情耶」后,接著说道: 「局长……局长啊,该怎么说,看不出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说到这里,小笠原像在选词用字般犹豫了半晌。 「那个……因为那个人感觉有点危险,你在应对上最好小心点。」 我不禁想像著就连算是怪人的小笠原也评以「危险」的人物形象,胃隐隐作痛。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数天后我将深刻体会小笠原的人物评语一字不差。 * 「好了,治疗结束了。」 缠绕著手臂的绿色荆棘──荆棘树篱失去光辉并缩小,流畅地回收至玫瑰的手中。玫瑰打了一下我那完美复原的手臂,解除了死神化。魔法粒子四散纷飞后消失,她那粉红色头发与绿色眼眸恢复为原本沉稳的深色。 在那之后,我与前来会合的玫瑰一起来到了转移至旧原宿警察局的丧葬局新分局,在小笠原的房间接受烧伤的治疗。 摆在房间内的行李大部分都还没整理,电脑传输线与大量资料和书籍等物杂乱地堆放在各处,恐怕是因为容纳这些物品用的柜子或抽屉尚未补足吧。话虽如此,小憩片刻用的沙发倒是已经准备了一张全新的,我和玫瑰现在就并肩坐在上头。 芬与特露德现在正为了照护因爆炸而心生不安的居民们的精神,在东京上空四处飞行。对蝶蛹的居民们而言,葬花少女就等同于精神安定剂,就算只是看见她们的身影也能有效抑制不安。 「……真是的,请务必小心点啊。」 「不好意思啦。不过这点小伤也没必要……」 我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这时玫瑰的大眼睛直瞪向我,小巧唇瓣微微嘟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请不要随随便便就受伤。要是我之后不在这里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之后不在这里啊,不要讲这种触霉头的话。」 既然我们身负战斗的责任,也许这样的可能性该时时谨记在心,但也不该像这样平常闲聊时就理所当然般提起吧。 「重点不是触不触霉头,就算撇开战斗的问题不谈……我的处分现在还没有撤销,之后会怎样我也说不准。」 「啊,原来是这件事……不好意思。」 她还不是完全的自由之身,也许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政府传唤,接受审问。 「真是的,为什么是葛见哥哥要道歉啊?」 玫瑰捉 弄我似的轻笑,再度拍了拍我的手臂。这时,房间主人小笠原突然现身。 「渡鸦小弟,治疗结束了?」 「啊,是的。已经完全治好了。」 我将从烧焦的袖口中伸出的手臂举起至小笠原眼前,只见小笠原那双惺忪睡眼微微眯起,笑容在她脸上漾开。 「是喔?那就好。辛苦你了喔,玫瑰妹妹。」 「不会。这也是我的工作。」 玫瑰如此回应小笠原的口头慰劳后,将视线从小笠原身上移开并再度指向我。那双小动物般的圆眼睛一瞬间变得莫名锐利,视线抚过我刚才烧伤的皮肤 「就这样了,葛见哥哥。鬼嶋部长叫我过去,我先走一步了。」 「啊、嗯,谢谢你的治疗。」 随后她盈盈一笑走出了房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举动带有某种含意吗? 「话说,渡鸦小弟你还没换衣服啊?衣服都烧焦了又湿答答的……置物柜里应该有预备的衣物吧?」 「没有耶,这部分好像还没准备好。不好意思,弄湿你的沙发了。」 「那个是合成皮没关系,我比较担心你会不会感冒。至少喝点咖啡取暖吧。」 小笠原如此说著,伸出指头直指向茶水间。 「连我的份一起泡吧,靠你了!」 「啥?是我去泡喔?」 「只是即溶咖啡很简单的啦。」 我傻眼地看著小笠原轻松地笑了笑并坐在沙发上。我用茶水间的电热水瓶随便泡了两人份的咖啡。这时烧焦的袖口恰巧映入眼中,我突然回想起刚才玫瑰那抚过我皮肤的凝重视线。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歪著头轻轻触碰刚才玫瑰拍打的部位后握紧拳头。也许因为她曾经目睹战友死亡,和从未有这种经验的我相比,对伤口或受伤的感想不同吧。 「小笠原小姐,请用。」 我回到房间内,向倚著午睡用沙发的小笠原递出咖啡杯。她慵懒地接下咖啡杯,怕烫似的对著咖啡连连吹气后轻啜一口,最后神情满足地点了点头。 「嗯~~好喝。渡鸦小弟真会泡咖啡啊。」 「是喔……那只是即溶咖啡耶。」 我没放在心上并坐在她身旁,啜饮自己的咖啡。虽然味道远远不及研磨咖啡,但还是让我觉得冰凉的身体自深处暖和起来。 「对了,渡鸦小弟。」 「怎么了?茶水间没有砂糖也没有牛奶喔。」 「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帮我做家事?打工工资我会优待喔。」 啥?困惑涌上心头的同时,紧贴著我的小笠原体温与触感让我焦急。 「你、你在说什么啊,小笠原小姐!」 「咦?不行吗?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怕寂寞的耶~~很渴求人的温暖,或者该说是很渴求人爱耶~~」 「当、当然不可以啊。而且我对家事一窍不通耶!」 我连忙甩著头,小笠原二话不说就接受我的说词并点头。 「说得也是。毕竟渡鸦小弟有小雪妹妹照顾嘛。」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下头痛了。我看向她那双慵懒的眼睛,发现当中藏著出乎意料的认真与寂寞。 「那个,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说要你来住我家当然是骗你的,不过渴求温暖也许是真的吧。毕竟我无家可归嘛。」 我直觉明白她口中的家并非指实际上的自家住宅,大概是指她已经失去了真正想回去的地方吧。 「……那个,小笠原小姐好像是来自坠落的方舟?」 「咦?是这样没错啦……谁告诉你的啊?」 「雪野,还有特露德。」 「是喔,原来你知道啊。那刚才那句话也许让你有些误解吧。不好意思,让你操心了……话说你知道多少?」 「小笠原小姐之前待的方舟因为葬花少女的恐怖攻击而沉没了。除此之外,没特别说什么……」 这样啊。小笠原如此说道,再度露出寂寞的眼神,语气温柔地回答: 「渡鸦小弟应该想知道更多吧?你脸上是这么写的。」 这一点的确是真的。我应该要更详细地认识这个世界。如果我无法得知我与世界隔绝的二十年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就无法做好与雪野或其他葬花少女相同的心理准备,也无法真正体恤伙伴们的心情。 不过,为此直接掀起当事人的伤口未免也太残酷了,让我有几分踌躇。 「……我觉得我无知的程度真的满丢脸的。要和雪野她们一起并肩作战下去,知识未免也太浅薄……所以,如果你不介意……」 「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就告诉你吧。不过该从何讲起呢……嗯~~」 她喃喃低吟,洋溢著睡意的慵懒眼神在半空中游移半晌后,她点点头开始说明: 「葬花少女引发恐怖事件,因为恐怖事件引发了暴动,最后担任方舟动力的无名遭到屠杀……这就是一般的认知。不过啊,其实葬花少女们做的事还称不上恐怖攻击,只是占据了议会而已。虽然入侵议会时炸开了大门,但大家其实只是希望其他人仔细听听她们的意见而已。谁也没想过要伤害别人,更别说击沉自己的方舟。」 「意见……?是指什么意见?」 「嗯。因为丧葬局本部位在carpe diem,所以葬花少女的处境还没那么差。但是其他方舟啊……」 话语的尾端隐没在小笠原的轻声叹息中。 「该说是本能吗?比方说,男性不是对整形和化妆格外啰嗦吗?还有,有些人对于变化特别抱有厌恶感吧?就和那种感觉类似吧。也许人类天生就具备了排斥非自然事物的本能。虽然像小学生那样的孩子还会率直地对葬花少女怀抱憧憬……」 但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共存啊──她以沉浸于悲伤中的孩童般的语气补上这一句。 「……那个,葬花少女是受到什么样的排斥啊?」 「嗯~~简单说,就是三神监察官或德田那样的人随处可见的感觉吧?」 脑海中浮现了路上随处都是三神和德田的景象,让我整张脸皱成一团。小笠原见状笑道: 「这表情还真生动啊。葬花少女占据议会后,错误报导和谣言透过社群网站一口气扩散。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起因吧。结果……」 彷佛当时的光景浮现眼前,小笠原的视线微微游移。「啊啊,那真是……非常残酷的景象啊……」她喃喃说著,双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声音这种东西啊,会让人渐渐发狂喔。比方说怒吼或惨叫和破坏的声响,那种声音一旦扩散,就会与人内在的不安起化学作用,让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简直就像魔法一样。究竟是谁先起头的呢,大喊葬花少女都是敌人。大家在一片混乱之下就像旅鼠般一窝蜂冲进了无名葬花少女所在的能源设施……彷佛真心认为只要杀光无名就能解决问题,屠杀便开始了。」 平淡陈述的说话声微微颤抖。 「因为那座方舟是以北美国家为基础,人们有持枪许可。只要吃上一发散弹,区区的无名根本就无法抵挡。」 小笠原紧抿画了淡妆的嘴唇,摇了摇头。 「……抱歉抱歉。话题扯远了。」 「不会。我想这些事也是我现在该去了解的现状的一部分……」 「这样啊……其实,在那之中有个我的朋友。虽然成为了葬花少女,但是能力很弱,所以被视作无名。其实那女生的确拥有特别的能力,虽然程度不如玫瑰妹妹,但还是能治疗葬花少女。可是她能力不够稳定 鸟笼的囚徒 隔天。 雪野的惨叫声从身旁传来。我在浮游感的包围下也不由得大叫。 「呀啊啊啊啊啊!」 在人造的美丽天空之下搭乘云霄飞车。愉快地发出欢呼声的雪野对著一脸苍白的我露出一堆问号。 「为什么啊?这明明比渡鸦的飞行速度慢很多,有什么好尖叫的?」 「……那个,我就是不太行……我原本就对这种……啊,呜啊啊啊啊啊!」 在回答完之前下一个急转弯迎面冲向我。车身大幅倾斜沿著轨道疾驰。我感觉到惯性所带来的横向重力彷佛正使劲扭转我的内脏。 「按照自己的意思飞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这种,转来转去,不知道正飞往哪边的东西,和速度快慢无关,就是很恐怖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超棒的!」 我的哀号与雪野的欢呼声彼此交融。 ──我们现在正位于水道桥的游乐园。 此处原本因为艾莉丝事件而停止营业,今天之所以开放是出自芬的事先准备。 虽然她之前叫我空出时间,但因为没通知究竟要做什么,于是我们都穿著学校的制服,无法事先为外出约会打扮。不过,穿著前往学园的服装外出游玩,这样的行为不知为何让我有种莫名的雀跃。 原本应该是停职状态的游乐园服务员们虽然只为我们两人而前来上班,但是对这有如玩笑的现况却没有任何反感的气氛。只不过所有人都用好奇心加上声援的视线温情洋溢地注视著我们,这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尴尬。 「啊,啊啊啊,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云霄飞车缓缓驶回了起点,我下了车用右手揉著胸口。刚才死抓著安全杆的手指已经完全僵硬了。 「……战斗中的飞行明明就剧烈好几倍,为什么这点程度就怕了?」 雪野梳理著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大惑不解地问道。她或许完全无法理解我的反应吧。 「身体被陌生人驱动的钢铁机器固定住,毫无意义地甩来甩去,我害怕的是这种状况啦,大概吧。还有喔,可能是因为变成葬花少女之后动态视力提升了,轨道有点生锈的部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让我对这种装置的信赖度降低了吧……」 为了甩开就男性而言有点丢脸的反应,我一面用右手磨蹭著胸口一面连忙抛出藉口般的理由。雪野对我笑著伸出手,用左手盖住我的右手手背。 「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会救你的。这样就没什么好怕了吧?」 她那自信满满地断言还挺起胸膛的模样很可爱,使我不禁莞尔一笑。 「也是,毕竟雪野你总是在帮我。」 反正这座游乐园内刺激的恐怖设施也没那么多,只要再撑个两次左右,应该就只剩下悠哉和缓的设施能和雪野一同享受剩余的约会时间。加油啊,我! 「接下来要玩什么?」 我一面问一面把盖在右手背上的小手收进掌心。雪野将彼此相系的手拉向她,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有如孩童的兴奋表情,脸颊泛著红晕。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开心的雪野,关于这一点我真心感到喜悦。 「嗯,刚才那个再坐一次吧!」 「……哈哈哈哈哈。雪野还真喜欢惊险刺激的感觉啊~~」 那兴奋地圆睁的双眼与白晃晃的夏日阳光,同样令我感到眩目。 ──结果…… 连续搭乘了差不多五次之后,心满意足的雪野开始寻找下个目标。 「陆,接下来我想玩那个。」 在小吃店前面大口品尝著刨冰的雪野指向我摊开在桌上的导览图。在距离地面十五公尺高度摆荡的海盗船……光看文字介绍,看来这回也同样是刺激可怕的设施。 「……我现在比较想去坐摩天轮耶。」 「咦~~摩天轮该排最后吧!」 撇开我对惊险刺激的游乐设施的感想不谈,我实在满想去可以免受周遭注视的地方。身为游乐园内仅两名的游客,无论去哪都会受到服务员的注目。那视线让我感到有点疲惫了。 「不好意思啦,我想去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真的不行吗?」 「其他人看不到……?」 雪野的双肩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倏地缩起,浑身僵硬地问道: 「你、你、你的意思是……?」 雪野微微颤抖,抬起双眼望向我。我连忙解释: 「啊!呃,我不是那种意思啦。」 「嗯。不是那种意思的话,可以啊。其实就算是那种意思也……啊!没事没事!」 雪野使劲甩了甩头,随后牵起了我的手。 「既、既然这样……走吧?」 她红著脸展露微笑。我无法直视这样的她。 地面逐渐远离。尽管自己现在能够飞翔在天空,但坐在摩天轮的车厢中看著自动渐渐变化的景色,感觉仍然十分特别,让我有点紧张。 雪野并非坐在我对面,而是坐在我身旁。虽然显得有点害臊,但还是老实地把身子倚著我。她像这样长时间向我撒娇还是第一次,双方距离之近让我确实感受到即将到来的离别。 「陆,我问你喔。」 雪野维持著姿势,仰起头看向我。 「我们以前一起去过游乐园,还记得吗?」 「呃?……抱歉,我不记得。」 我记得雪野这个人,也记得我对她怀抱的情感,但我仍然无法回想起与她有关的一切。这让我觉得有几分寂寞,也有几分不甘心。 「我爸不常在家,也从来没有带我去哪里玩。那时候陆的妈妈觉得这样不好,带著我和陆一起去。」 「是喔,原来有过这种事啊。」 我回以笑容,但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雪野轻轻牵起我那只手,握在掌中。 「嗯,有过喔。就算陆记不得,我还是一直记得。」 澄澈的双眼注视著我。 「所以那是事实。就算陆不记得,我们过去确实一起度过这样的时光,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她的视线中蕴含的坚定足以驱散我心中模糊不清的不安。 「未来也相同。就算必须分隔两地,我们还是彼此联系著。我心中的任何事物都不会因此消失……抱歉,我就只能做这种承诺。要把才刚清醒的小九留在这里,我真的很难受,但其实是小九更难受才对啊。」 雪野的眉心痛苦地紧紧揪起。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白皙肌肤上投落阴影。 「明明是我把小九卷进这命运的……」 彷佛在为无可挽回的过错忏悔,雪野的唇瓣微微颤抖。 「……没办法嘛。不过目前除了蝶蛹的事件外,大致上还算和平吧?况且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互相联络。」 我嘴巴上说著懂事的话,却打从心底希望现实为我转向。 我喜欢雪野。 我猜我从六岁时第一次遇见她之后,就一直喜欢著她。就算不是这样,我要如何不爱这位为了我而赌命战斗二十年的少女? 我反过来握住那只安抚我的手,随后把她紧紧揽入怀中。 「等等,啊,陆?」 雪野发出慌了手脚的尖叫声。我没理会她,把偏埋向她的侧颈。 纤瘦的少女身躯。这具孱弱的肉体已经走过无数次我不知道的残酷战场,而且从今以后恐怕也将继续站在最前线。 我们很快就要分离了。到时候如果雪野遇上危险,我也无法随时驰援。不,甚至可能在雪野落入危机时我却毫不知情地悠哉度日。 那著实让我无法忍受。 ──然而…… 如果说出真心话,恐怕会让雪野很困扰吧。我并不想带给她烦恼。 就如同总司令所说的,有许多生命殉于解放蝶蛹的使命,有许多生命在艾莉丝事件时一去不返。一想到那些牺牲,怎么可能再多要求什么? 保护carpe diem是我们的工作。如果把我和雪野的战力分散配置能带来更安全的体制,如果能拯救更多生命,那我也只能服从。 也许是从我咬著嘴唇一语不发的反应察觉了什么,雪野悄然举起手,安抚婴孩似的轻抚著我。 「对了,小九……这个,很谢谢你。」 雪野如此说著,将手机举到我的脸颊旁。手机上挂著我之前送给她的兔子吊饰。雪野维持抚著我的头的姿势,将那兔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接下来大家就要分散各地了,有个共通的小饰品我觉得不错。」 「……是喔?当初给你们的时候,感觉评价不太好耶。」 我稍微扬起视线苦笑。「嗯。」雪野轻轻点头。 「大家虽然没说出口,但实际上都很珍惜喔。芬一直偷偷放在口袋里,玫瑰则是放在宝盒里头,特露德装在袋子里保护,然后放在包包里头随身带著。我……我也会一直珍惜下去。」 真的很谢谢你。雪野用轻柔的语气如此说完,露出微微的苦笑。 「对了。对这么体贴的陆,我有个小礼物。」 「雪野要送东西给我?」 心情随著期待飞扬。她会送我什么呢?一瞬间许多可能性掠过脑海。不过不管那是什么,只要是雪野送的我当然都开心。 最后,雪野从口袋中取出的是不知何处的入场卷。 「……这个,是饭店的……」 「饭、饭店?」 「想到哪去了!」 覆诵的瞬间,脑袋被她使劲拍了一下。 「饭店大厅酒廊的午餐餐卷!……虽然芬给了我这个,但我没办法去了,你就和特露德两个人去吃吧。你看,就是那栋建筑的一楼。」 「不能去是怎么了?而且还要我和特露德去?为什么……」 今天不是我和雪野的约会吗?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特露德啊?我完全搞不懂。 「你不是要请她吃一顿饭吗?距离特露德离开蝶蛹也没剩多少时间了,用这餐卷完成约定吧。」 「等等,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今天难得──」 我眉心紧蹙,雪野在我面前垂下了头,为了挤出微笑而弯曲的双眼迅速盈满了水气而逐渐变形。我见状不禁慌了手脚。 「你是怎么了啊,雪野……」 「……刚才啊,就在搭上这个之前,玫瑰传来了联络。小笠原室长说下午四点要进行核更新,要我到丧葬局本部报到。」 「咦?雪野换核的预定日期,不是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吗?」 我印象中至少应该也是在人事异动的后天之后,为什么会提早到现在呢?面对困惑的我,雪野双肩沉沉地下垂,说著「这也没办法」露出笑容。那是空虚的笑。 「室长很快就要调走了……所以她应该想在那之前负起责任更新所有人的核吧。毕竟职称已经被降为课长,会焦急也是人之常情。」 「也许是这样没错啦……你说的本部,应该是在蝶蛹外面吧?」 「嗯。因为本部位在第三分区,与这第八分区是刚好隔著中央管制区的几乎正对面……再怎么赶,也要花上三个小时。」 我看向手机确认时间。时间几近正午,如果手术从下午四点开始,真的已经快来不及了。 「那个,不是还有速度更快的高速移动梯吗?如果用那个──」 高速移动梯是指设置在carpe diem外侧的自走式移动电梯。如果能使用那个,应该就能再多出一到两小时的空档。这样一来,至少能一起吃完午餐。 「那是需要好几项认证的紧急通道,光是要更新体内核是拿不到许可的。」 「是喔……不行喔……」 「嗯。室长那种想要完成自己工作的心情,我不是不懂。所以虽然很可惜,但今天就……反正,也不是没有其他机会。」 她强撑著开朗的语气,抓起我的手与我十指交握。她的态度明明白白显示不愿意分开,但是表情写著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我知道了。毕竟人事异动是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哪边玩吧。」 我松开交握的手,试著让她提起精神而笑著说了。 「……嗯。」 雪野同样逞强似的点了点头,再次缓缓倚向我。 看著她那按捺著寂寞的侧脸,我把她的手拉到身旁。 「……雪野,我想总司令的女儿应该也有很多说不出的辛苦,但只有我在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没关系吧。就算是非得接受不可的事,有时候嘴巴上抱怨几句也不会怎样对吧?」 「谢谢你,不过我没事的。总司令的女儿这个头衔我可是扛了长达二十年喔。」 雪野以司空见惯般的表情对我微笑。我所不知道的雪野的空白时期,再度让我感到几分不安。一想到无法一同度过的雪野的时间又将继续累积,尽管明知无可奈何,还是让我觉得难以忍受。 「……对了。话说,雪野过去好像曾经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差不多在十年前。」 「……谁告诉你的?」 「读过资料就晓得啊。」 她锐利的视线让我无法老实回答是从特露德与芬口中得知,于是便随口扯了个理由带过。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凝视著她的双眼进一步问道。雪野像在逃避视线般悠悠垂下头,头发随之滑落遮掩她的侧脸。 「……这件事,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所以我希望你别问──雪野轻声补上这一句。我也无法再继续追问,我们就这么默默回到了摩天轮的起点──两人独处的时间结束了。 「喂,小雪,这样真的好吗?」 离开摩天轮之后,八成是被雪野叫来这里的特露德站在我们面前。她的表情中透著愠怒,而且显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是命令就没办法了。别在意。」 「可是喔……我的约定也不是说一定要履行啦,你还是和室长说一声,请她把更换日程改回之前那样吧?」 「没关系啦。刚才的回忆已经足够了……况且这也不是最后一次。」 「渡鸦也觉得无所谓?」 「当然不是无所谓啊,不过还有明天嘛。就这样顺著芬安排的行程是不错,但是由我自己来设计行程好好收尾……也比较有纪念意义嘛。」 特露德白了我一眼。 「这番话是很帅气啦,不过我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死撑。如果我站在小雪或渡鸦的立场,毕竟立过不少功劳,我一定会利用那些来让自己更顺心如意些。特别是渡鸦你都打倒了艾莉丝,但也没有任何奖赏吧?」 「什么功劳啊,那又不是靠我一个人办到的。那种东西不能拿来当条件啦。」 「小雪也这么认为?」 看著低头不语的雪野,特露德使劲地叹了一大口气。 「唉~~你们两个个性都太死板了吧。我们的工作确实是和人的生死有关,但我觉得你们没必要想得那么沉重吧?像这次的时程变更,说穿了不也是小笠原课长的任性吗?我觉得你们两个其实不用顺著她的意思喔。」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过要是那么坚持,反倒像是永别的预兆似的,玩一个上午算是刚好吧。特露德你应该也懂吧?我们的工作正因为 和生死相关,所以好兆头是很重要的。」 「兆头啊……唉,既然小雪都这么说了,我是无所谓啦──」 特露德有些不情愿地耸了耸肩。这时突然有生物的鸣叫声传来。听起来像是「呜嗄──」或是「嘿嗄──」的奇怪叫声。 「……什么啊?」 在皱起眉头的我眼前,特露德取出手机定睛一看。所以刚才的叫声是手机铃声吗? 「特露德,你选这什么铃声啊……」 「不好意思啦,正好在这时候。」 特露德看著手机萤幕,露出格外温柔的表情苦笑著回答。 「是谁啊?该不会特露德也接到命令──」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啦。是宠物啦,我家的宠物。」 「宠物?」 「这个嘛,杀进蝶蛹之前玫瑰不是用特别奖金买了车子吗?我是用那笔钱养了一只鸟。我之前就决定平安回来就一定要这么做。」 「哦?原来是这样啊……真好。早知道我也该先决定买什么褒奖自己。」 雪野对著眉开眼笑的特露德,有点羡慕地嘟起嘴唇。 「你在讲什么啦?你不是抢回了一只特大号的宠物吗?有那只就很够了吧?」 「咦?这、这样说是没错啦……」 雪野红著脸点头回答。喂,我不是宠物吧,你好歹也否定一下。我在心中吐槽的同时,突然间感到疑惑。 「不过,要养宠物也不需要那么强烈的决心吧?蝶蛹的居民中也有不少人有养猫狗和鸟类啊,各式各样的都有啊。」 「陆,现在的carpe diem里头要养宠物非常麻烦喔。为了避免居民间的问题,光是许可申请就很难通过。宠物用的饲料和道具也不像过去那样容易取得,所以价格非常昂贵,再加上宠物本身的价格就和汽车差不多。」 「那这里的居民们养的究竟是……」 「那也是艾莉丝的记忆控制。我猜只是让蝶蛹内的人们以为自己有养宠物而已,实际上蝶蛹内本来就没有宠物喔。」 「真的还假的?」 喂食根本不存在的宠物、清理排泄物、梳毛、散步……我想像那一连串的行为便感到一股寒意。不过受军团支配时,记忆其实也朦胧不清,时常遭到窜改。我想在那样不安定的环境下,人也不可能真的照顾什么宠物,所以幻觉总比实际养动物要好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满诡异的。 不,仔细一想,光是把怪物当成偶像般的美少女狂热崇拜,就已经没什么正常不正常可言了。 「不过还真亏你能弄到宠物鸟耶。养鸟类的,我只见过鸡而已。」 「哼哼,很不错吧?不过啊,因为艾莉丝的问题和事后处理一直忙不过来,没办法常常陪著它,所以我为了至少能看看它,装了摄影机然后设定好让机器自动把拍好的短片寄给我。」 说完,特露德亲吻萤幕。看来她真的很热爱她的宠物,难得看到她露出这种眉开眼笑的表情。 「不过这又不像我平常的风格,所以要帮我保密喔。你们两个都别告诉别人喔!」 「是可以啦……不过,你就把那个影片给我们看看嘛。你养的是什么啊?」 「我也想看!是哪种鸟啊?」 我和雪野一同探出头。特露德见状便把手搁在下颚,夸张地装出苦思的模样。 「是喔~~你们真的这么想看喔~~真没办法啊。就这次而已喔,特别让你们看一下。哼哼,说不定会一眼就迷上喔!」 到底是什么啊?我这么想著,和雪野一同定睛看向特露德递出的手机萤幕,画面上的影片开始播放。几乎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笼子内有一只漆黑的鸟正活泼地戏水。 「……呃,这不是……」 雪野困惑地揪起眉心。我原本以为应该是鹦鹉或文鸟之类的可爱小鸟,所以我的反应也和雪野相去不远。 「……这个,该不会是乌鸦……?」 「对啊~~很聪明的乖孩子喔。喂,你们这什么表情啊?」 「啊~~没事啦……」 「乌鸦啊……嗯~~是不错啦……说聪明是很聪明没错。」 「嗯?怎么了啊?你们两个怎么情绪有点低落啊?」 特露德歪著头问道。她恐怕不晓得吧,乌鸦在军团来袭前的日本有种「在都市区出没是具攻击性的有害鸟类」的形象。 「话说,难道没有其他像是鹦鹉之类的选项吗?」 「嗯?鹦鹉?那和乌鸦或鸡鸭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啦……差很多吧,颜色尺寸和叫声都不一样。真要说的话,鸡和鸭是家禽,乌鸦没有那种生产性就是了。」 「哦~~是这样喔。反正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嘛,不过就结果来说我觉得很好啊,因为明明就这么可爱嘛。」 特露德从我手中抽回手机,再度把脸颊对著萤幕磨蹭。真夸张的溺爱程度。不过我也听说过乌鸦很聪明,而且寿命比鹦鹉类的小鸟长不少,在现在的环境下也许满适合当宠物的。毕竟宠物非常稀少的话,宠物用的饲料也不是随处都有办法买到才对。乌鸦是杂食性动物,所以也能拿剩饭喂养,这点应该还满有魅力的──想到这里,突然间有某种东西闪过脑海。 「话说……我以前是不是有养鸟?」 我这么问雪野,因为我觉得我似乎有过更换鸟笼内的饲料和饮用水的经验。 「嗯,有喔!」 雪野双手在胸前交握,朝我探出身子。 「那是只十姊妹,名字叫小哔……你想起来了?」 「没有,也不算是真的想起来,就只是有这种感觉。」 那记忆未免太过朦胧不清。尽管如此,由于我自从想起雪野的名字之后便没再取回任何记忆,感觉彷佛见到了一丝光明而安心。 雪野轻声回答「这样啊」微微点头,颤动的嘴角似乎压抑著想哭的冲动。 「……就算只是一点点,我也很高兴。」 「哦~~渡鸦以前也养过鸟啊。人家说宠物也算是家人嘛,应该算是满重要的记忆吧……很不错啊,小雪。」 特露德温柔地说著,把雪野拉到自己身边,抚慰她的辛酸似的摸著她的头。 「接下来啊,也许那个记忆就会成为开端,让你回想起更多事喔。渡鸦,加油啊,为了小雪。」 「嗯。谢啦。」 我点头,轻拍特露德举起的手掌。 就在这一刻,我们的约会时间告终。 「不过啊,你们的约会终究还是被砸了啊~~」 在芬指定的饭店大厅酒廊内,我坐在矮桌旁深深垂著头。特露德像在安慰我似的拍了拍我的脑袋。 「……嗯。难得芬帮我准备这一切啊……不过,我也能理解小笠原小姐的心情,真的没办法啊。」 在分局有许多性命我来不及拯救,我并非对此完全没有遗憾。 「我真的打从心底支持小雪和渡鸦喔。所以别因为这次挫折就泄气,之后再好好努力吧。」 「……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了耶。」 「我和芬、玫瑰一样,都没办法生小孩了,拥有新的家庭更是不可能。所以我们很羡慕你们两个的关系啊。尽管没办法生育,但是你们能努力贯彻我们办不到的那种正常的恋爱。」 坐在椅子上的特露德身子后仰,大剌剌地翘起脚,仰起头任凭马尾摇晃。 「同时,你们也是我们的希望。让你们代替我们实现自己的愿望或向往,我们怀著类似这种感觉声援你们……不过就算撇开这个不谈,我还是会希望你和小雪能好好过下去。小雪虽然有时候很严 厉,但其实是个很重视伙伴的好孩子。」 「嗯……也是,我知道了。」 特露德用眼角余光看见我点头后,把双手叠在自己胸口。 「真的要请你好好加油啊。我猜……不,我敢保证在这之后,你一定会红到能开自己的后宫,所以拜托千万不要三心二意!」 「啥?你在说什么啊?」 后宫这个完全没有真实感的字眼,再加上特露德那莫名笃定的态度,让我不禁深感困惑。 「就像我刚才说的啊,对葬花少女而言第一次出现了能正常恋爱的对象,这也是理所当然吧?现在光是carpe diem就有四十──不对,如果把无名算进去就有八十名葬花少女。葬花少女也是普通的女生,不会所有人都像我们这样认同小雪和渡鸦的关系。也许在渡鸦背后,炽烈无比的女人间的战争、以血洗血的残酷斗争早已再三上演了!」 特露德如此说著,摆出持武士刀砍杀敌人的手势后倒抽一口气。 「……这玩笑也开太大了吧。」 「如果最后真是我随口胡说就好了。哎呀,我想你很快就会亲身体验。」 特露德认真地说完,突然像在忍受肚子饿般轻抚平坦的小腹。随后她伸手拿起菜单,愉快地摇晃身子。 「那我们来吃午餐吧?不然对难得来准备的人也不好意思嘛。」 「话说回来,刚才的游乐园和这间饭店,今天就只有我们而已耶。要是真的让大厅的自助餐区开张,食材不会浪费太多吗?没问题吗?」 「再怎么说都不会准备那种无法保存的菜色啦,能点的基本上都是冷冻食品。不过芬倒是因为无法准备正式菜色觉得很不甘心。啊,我决定要吃蓝莓和奶黄的法式吐司。渡鸦呢?」 「那我就选培根起司堡套餐吧。呃,不好意思──」 我稍稍抬起手呼唤侍者点餐之后,不到十分钟餐点就送上了。看来就像特露德所说,并非真正当下自食材调理制成。尽管如此── 「今天这些人是只为了我们而特地来工作吧?感觉还是很有罪恶感啊。」 「有什么关系?我们之前也同样为了蝶蛹不分昼夜和军团战斗啊,享受这点待遇也不会遭天谴吧。」 「不过他们又不知道我们是葬花少女,看起来只像是有钱人家的死小鬼吧──」 「少说废话。东西都送上来了,就快点吃吧。张嘴~~」 特露德像母鸟一般将摆在我面前的炸薯条递到我嘴边。更正,硬塞进我的嘴里,强迫我闭上嘴。 随后特露德先是双手合十说「我开动了」便开始享用法式吐司。我们专注用餐,午后的气氛陷入寂静。细微的用餐声响与风声、不知何处传来的工程噪音、车辆的行驶声。我没想太多,一边吃一边听著那些声响来来去去,不久后用完午餐的特露德将餐具摆到一旁的桌上,伸手指向我。 「……渡鸦,和我这种女生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开心的吧?」 「嗯?不会啊。我其实不太知道怎么和雪野之外的女生相处,不过和特露德你感觉就很聊得来啊。该怎么说,相处起来不太会紧张。」 这并非谎言,而是诚实的感想。只要她别太捉弄我,其实满接近和相马或阿久津相处时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我不像个女生吧?呜哇~~超让人不爽的耶。话说,不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是骗人的吧?和芬明明就满要好的,而且有时候也和玫瑰一起吃午餐嘛。」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该怎么对待芬啊。至于玫瑰,感觉有点像自己的妹妹……」 对庇护的对象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呜哇~~玫瑰万一听到一定会哭吧。她很拚命耶,像是努力做便当之类的。」 「拚命是指什么?」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吧。」 她无所谓地结束话题,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我没继续追究她的意思,把突然浮现脑海的疑问拋向她。 「特露德你不做菜吗?」 「啊~~我喔?我对料理啊、打扫之类的家事完全不在行……其实啊,这些都是小笠原小姐在工作空档有时跑来帮我解决的。最近玫瑰也会来我家帮我做菜,说是叫我帮她尝尝看新菜色的味道。所以我什么也不用做,过得非常惬意喔。」 「小笠原小姐擅长做家事喔?」 毕竟她还会叫我帮她泡咖啡,在我心目中完全没有那种印象。我感到意外而眨了眨眼睛,特露德便得意地挺起胸膛。 「哼哼,别看她那样,她其实满贤慧的喔。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失去了家人,她还满照顾我的。不过因为有立场上的顾虑,在工作场合不会显露出来就是了。负责管理并监视葬花少女的人却和特定的葬花少女私下交好,绝对会有人认为可能会出问题。话说要是让监察官得知,铁定会很烦人啊。」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无论他们对特露德的过去是否知情,社会可没温柔到懂得体恤每个人的私人问题。 特露德面对表情苦涩的我,苦笑道: 「干嘛?又是同情?我讲过好几次了,别来这套。况且就算要谈我的体验啊、过去啊这些东西,其实我没有方舟坠落时的记忆……真要说的话,来到carpe diem之前的记忆几乎都想不起来,所以你没有任何需要特别介意的。」 「没有记忆?」 「嗯,和你一样。好像是在方舟出意外的时候撞到头了。虽然不显眼但其实还留有手术痕迹,所以应该伤得满严重的吧?现在我也还得定期以点眼药水的形式服药。」 特露德一面说一面取出化妆包展现在我眼前。眼药水大概就装在里头吧。 「还要服药?真的没问题吗……?」 「嗯~~因为蝶蛹解放作战时也伤到头部,几乎到了机能停止的地步,所以其实满严重的,但现在完全没事。哎呀,不过开给我的眼药水每次都在换,得重新记住点药的时间间隔,有点烦人啊。像我现在点的就是四十八小时一次的──」 「不是自己觉得没症状就真的没事吧……别太勉强自己。」 「真要讲这种话,男性型葬花少女这种存在本身就莫名其妙的渡鸦才更该注意吧。可能只是你自己觉得没事,其实满危险的也说不定。你就别只顾著担心别人了。」 特露德轻敲我的头,拉回话题。 「也许是因为同样失去记忆,我总觉得渡鸦好像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你会觉得和我比较好相处,也许理由就出在这里吧。」 特露德伸懒腰的同时看著天花板的吊灯,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问题般喃喃说道: 「噢,对了,渡鸦你也养过鸟吧?哪一种鸟啊?个性怎么样?」 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出闲聊般的内容让我儍眼。 「呃,还没回想起那么多……对了,刚才你收到的影片,可不可以转寄到我的手机啊?也许我看过后会回想起别的事。」 「ok~~」 特露德左手手指圈成圆圈示意,右手飞快地操纵手机。铃声随即响起,我打开寄给我的影片。看起来个性满活泼的乌鸦发出「呜咿~~」「嘀噜噜~~」的叫声,在那宽敞的笼中随意移动玩耍的模样看起来满有乌鸦的样子,但是自由奔放的鸣叫声实在和我对乌鸦的认知不符。 「感觉叫声怪怪的耶。独自一只养起来就会这样吗?」 比方说黄莺之类的鸟。据说黄莺如果没有机会知道一般黄莺的叫声,就不会发出那独具特色的「啾~~啾啾啾」叫声。乌鸦也同样吗? 「会吗?关于乌鸦,我就只知道怎么养而已。不然正常的话应该会怎么叫 ?」 「喔,乌鸦一般会这样叫喔。」 我先清了清嗓子,尖声模仿「嗄~~!嗄~~!」的鸣叫声。特露德随即愉快地大笑出声。 「超扯的!」 她只挤出这句话,抱著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刚才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不、不愧是同类,也太有模有样了……超好笑。唔……啊哈哈哈哈!」 「喂!没必要笑得这么夸张吧!我就只是稍微模仿一下而已,你笑成这样我也是会受伤的喔!」 「咦~~有什么不好~~超棒的啊。下次在小雪面前露一手嘛,保证好感度节节上升喔!」 特露德猛拍我的肩膀再度哈哈大笑,我大喊「不要乱出馊主意!」后也跟著笑了起来。我们两个就这么开怀地笑到尽兴之后,我问道: 「对了,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特露德抹去眼角的泪水回答: 「名字?名字叫小嘎,很可爱吧?」 「……小嘎?……给它取个更可爱的名字吧。」 特露德的命名品味让我不禁虚脱地在桌上双手抱头。 「少啰嗦!名字都已经取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吧。取什么小哔那种随处可见的名字的人才没资格批评我。」 「等等,那是我还是小孩时的品味吧?和我小孩子的时候同等级真的好吗?」 特露德连连说著「少啰嗦少啰嗦」,对我的头赏了几发手刀。随后她使劲站起身,一把抓住我的手猛拉。 「要不要现在到我家来看鸟?」 「啥?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比起这种影片,亲眼看实际的不是更好吗?也许会对你的记忆有帮助啊。」 「呃,我去雪野之外的女生房间还是第一次,老实说我觉得有点不太好耶……」 「我让男生进房间也是第一次啊。来嘛,同事的好意你就乐意接受嘛。」 面对感到不安的我,特露德展现了孩童般的纯真,拖著我离开餐桌。 我就这么被她拉出了饭店。我不禁敬佩起特露德的固执的同时,在这片蓝天笼罩之下感到几分战栗。 「喂,喂!等等啦!毕竟还是需要心理准备……话说,要是雪野知道肯定会让她气炸的!那家伙对这种事其实很介意喔!」 「哼哼~~那我就告诉她,要是觉得不甘心,明后两天就打造些更棒的回忆。所以渡鸦你就胆子放大一点吧~~」 特露德如此说道,开朗地笑著。 ──短短一瞬间。 沉重的脚步声急促响起,将我们团团包围。 二十名左右身穿黑色战斗服的男性正以机械般冰冷的眼眸与幽暗的枪口直指著我们。他们的肩膀上有著丧葬局的标志,然而那套服装与装备我从没见过。 「你们是怎样啊!」 男人们没有回答。包围圈在一瞬间收拢,我还来不及抵抗就已经被压倒在柏油路上。右手被反折到背后,关节完全遭到固定而无法动弹。特露德的包包中掉出许多杂物,纷纷摔在地上。 「是怎样啊,你们几个,特殊部队──」 特露德的喊叫声戛然而止。我定睛一看,一支注射器压在她的侧颈,将某种药物注射到她体内。她的四肢剎那间瘫软,失去力量。 「特露德?」 我呼唤她的名字但没有反应。黑衣男人们把她像货物般扛起,塞进恰巧在这时停在我们面前的护送车车厢内。护送车立刻令轮胎飞转扬长而去,那逐渐远离的引擎声让我有种彷佛心脏被捏扁的错觉。 「喂!你们几个!到底想把特露德怎么样!回答我!不回答的话……die tiere kamen aud beweinten seewitt」 念诵咏唱。就算对方开枪,只要我能完成死神化就能抢回特露德。化身为渡鸦后,我远比人类部队还要强,他们绝不可能敌得过为了战斗而改造自身的我。 「喂!不准乱来!」 「──erst eine eule」 虽然枪口抵上我的头部,但我依然继续执行死神化的步骤。只要顺利,在死神化的同时涌现的魔法粒子也许能冲开男人的枪口。究竟是他的扳机先杀死我,或是我的运气获胜,两种可能一种结果。 「先暂停。我们没打算与你为敌。」 彷佛要打破杀气充斥的气氛,女人的说话声响起。 「你也把枪放下。」 女人一声令下,抵著我的枪口感触消失,所以我也决定暂停死神化。如果对方愿意交谈,那么代表最大敌意的死神化就绝非上策。如果我们行使那份力量,理应是只有面对军团的时候。 我硬是压抑了即将发动的死神化魔法,逐渐涌现的黑色魔法粒子打转的同时哽在我的喉头。 「好久不见了,小陆。」 那声音的主人步入被压制在柏油路上的我的视野内。那披著白袍的身影可说是一名少女,外表年龄大概仅仅十二岁左右吧。颜色有如台风时的大海般的灰色头发在肩膀高度剪齐,同样颜色的眼眸透露著讥讽微微眯起。 虽然她状甚亲昵地笑著向我打招呼,但我可不认识这家伙。 「你们到底是想怎样!想对特露德做什么!」 我顺从心中感情怒吼。白袍少女微微转动颈子,像是要回头看向那辆载著特露德远离的车辆,灰色的发丝拂过肩头。 「ok,就说明到让你明白吧。前些日子,布署在新宿的三六式有数辆遭到破坏,这你知道吧?」 她说完走向仍然被压制在柏油路上的我,像是要凝视我的双眼般将视线笔直投向我。那有如孩童澄澈的眼眸看起来像玻璃珠般冰冷,同时也透露著莫名的压力。 「那件事啊,其实是特露德下的手。」 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我无法置信地睁大眼睛。白袍少女对著我再度强调「是她做的」。我在她冰冷的眼眸中感觉不到欺瞒,至少不像是为了欺骗我而当场编出的谎言。 「所以我下令捕捉她。再这么下去会有危险……这样你能接受吗?」 背对阳光的少女说完,微微挑起嘴角。 *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请向总司令申诉立刻释放她!那孩子怎么可能……」 小笠原叫道。浑身因愤怒而颤抖的她向鬼嶋再三要求。 现在的时刻是晚间十一点。自从特露德被抓走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十个小时。在特露德被带走后,我立刻申请与鬼嶋会面,当我终于收到会面许可而赶到分局长室──旧原宿署所长室时,体内核交换完成的雪野与芬、玫瑰、小笠原,甚至连三神都聚集在这房间。 「鬼嶋部长辅佐,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雪野以强压著愤怒般的冷淡语气如此询问。 除了三神之外的所有人都因为特露德遭到逮捕而深受打击,情绪焦躁。 「特露德是和我们一起度过生死关头的伙伴,她怎么会是间谍……我不相信。这到底有什么根据?」 面对喃喃低吟的雪野,鬼嶋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 「……这是分析的结果。贝芮特局长重新分析三六式遭到破坏时的纪录影像,以及现场的残留魔法粒子后,判断是特露德下手破坏了三六式。」 贝芮特。预定将接替小笠原职位的人物吗?但不好意思,我没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值得信任。我咬紧牙关,把充满怀疑的视线转向鬼嶋。 「但是,居然在魔法污染那么严重的地方找出特定人物的魔法粒子,我认为不可能。况且在与艾莉丝战斗 时,特露德一直一个人负责护卫三六式。应该是那时候的魔法粒子残留吧?这样的证据未免太薄弱了。」 小笠原点头同意。 「就是这样。请让我看看分析的数据。不然就算是贝芮特局长亲自做的分析,我也无法接受。」 芬掉著眼泪喃喃说著「为什么」,玫瑰则强忍激动情绪,紧咬嘴唇站在房间角落。 雪野瞥了两人一眼,再度瞪向鬼嶋。 「今后特露德的待遇会怎么样?」 「关于这个,我这边也还没接到消息。」 鬼嶋先如此回答后,像是预测了雪野的想法般紧接著补上一句: 「除此之外,总司令要我传话。目前为了保护机密,就算是白雪──不,就算是白峰雪野这个人,这段时间也无法联络上他。总司令也有他的立场和想法吧,请勿轻率有所行动。」 鬼嶋摆著扑克脸如此回答,平板的表情中透露些微的同情。但是他立刻重新板起冰冷僵硬的面孔,藏起浮现在眉梢与脸颊的情感。他并非个性冷血,而是身为中间管理层级,尽可能想维持中立的立场吧。我也很明白,他其实并非像外表那样冷峻严厉,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上司。 就算谴责鬼嶋也没有任何益处。然而现况下,他是唯一能与白峰或贝芮特联络的窗口,我们也只能把情绪加诸他身上。 「我们站在最前线赌上性命战斗。我不晓得什么机密不机密的,但如果连交付彼此性命的伙伴安危都像这样隐瞒,谁受得了啊!」 听了我的吶喊,鬼嶋轻抚军人般的短发,叹气回应: 「……如果你信任她,那就乖乖等著。我能说的就只有这样。」 「我当然相信特露德。但是二话不说就把人绑走的家伙们,我怎么有办法相信!」 我激动地说完,三神的讥笑声传到耳畔。 「哼。我是不晓得你们现在是内哄还是怎么了,不过能在视察开始之前收拾不是很好吗?」 「视察?」 这是指什么?三神对著狐疑地皱起眉头的我再度得意地哼笑道: 「凯洛斯集团正计划要将蝶蛹当作对其他方舟的交易筹码。首先是下星期,第四世界的使者将来到蝶蛹视察。」 「交易的……筹码?」 「第四世界的领袖注意到了这座蝶蛹的存在。这里是唯一从军团手中解放的蛹,留有被那些家伙们饲养的人类的资料和生活环境。这是能用来了解军团的重要样本。」 「把这个重要样本交给第四世界,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这个环境可能找出击退军团的任何一丝可能性,或多或少受到利用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想起至今为止凯洛斯和carpe diem政府对地方的态度,「交易」这个字眼给我一种粗暴的印象。我不由得板起脸,三神见状立刻喜形于色。看来这男的还真的很讨厌我。 「第四世界拥有根本上防止军团来袭的技术。对方的回覆是:视条件优劣,可考虑向我方公开该技术的一部分。只要能得到那个技术,就不需要让丧葬局这种不中用的组织继续坐大。我原本还以为军团留下的家畜只是浪费粮食,没想到这下子有了不错的买家啊。」 我无法忽视这番言论,感觉到脸颊阵阵抽动。 「这里可不是动物园,监察官难道连人类和动物都分不出来?」 虽然几乎是国小程度的反唇相讥,但三神似乎同样无法忽视。 「你说什么?」 「如果监察官没听见,那我就再说一次吧?」 我们彼此互瞪的时候,刚才在哭的芬介入我们之间。 「请、请别这样。现在在这里针锋相对,又能改变什么?请克制一点!现在最难过的是特露德啊。」 芬说得没错。我受三神的挑衅而大动肝火,也无法改善特露德的现况。我别过脸离开三神,走到分局长室角落的待客用沙发沉沉地坐下。没办法真正恢复冷静,怒气显露在举动之中。 「渡鸦,你知道第四世界吗?」 鬼嶋若无其事地以关怀的语气切换话题。 「……我知道。雪野大致上有告诉我,类似宗教团体。」 「那就好。趁这机会了解到一定程度吧。毕竟是目前四座方舟之一,换言之就是世界的四分之一。尽管目前和carpe diem没有太多交流,但有基本认知总比没有好。」 那态度与其说是上司,更接近学校的老师吧。鬼嶋坐在与我面对面的沙发上短暂沉思,喃喃说著:「该从哪边讲起才好呢?」 冷静一想,我这种态度实在不应该在上司的待机室显露出来,但这个人虽然身为上司,似乎对撇开户籍问题不谈,精神年龄的确是十六岁的我格外宽容。也许那出自于身为成人却必须将未成年的孩子送上前线的罪恶感。 「……首先从那边的教义开始谈起吧。他们的信仰奠基于名为primarius的救世主,有点类似佛教中的弥勒信仰吧。」 「primarius?」 「在拉丁语中似乎意味著『第一位的存在』,实际上是怎样我也不清楚。由于第四世界从未受到军团的袭击,没有在其他方舟可见的疲态,资源也相当充分。因此就算撇开防止军团袭击的科技不谈,每个方舟都想与富裕的第四世界维持关系。无论再怎么努力回收资源,依然无法挽回与军团战斗时损坏的生活设施与物资,外泄的氧气也是。」 这时,三神像针对我似的哼声说道: 「之前那个笨蛋开的大洞造成的损失可是无可衡量啊,懂了吧?」 虽然那语气叫人气愤,但我无法反驳。回想起前些日子的战斗中化作废墟的新宿与霞关周边城市,再加上从我开的洞口排出carpe diem的瓦砾与空气,我不禁感到一阵苦涩。尽管那是为了击败艾莉丝的最佳手段,但依旧无法轻易接受其损失。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解决这里渐渐枯竭的资源而当作交易的道具?」 「没错。为了让carpe diem继续生存下去。丧葬局绝不会选择交出葬花少女的秘密,所以无论如何都需要有能交易的代替品。」 「不过,第四世界不是派出间谍来我们这里吗?和那种地方建立关系,真的没问题吗?」 「哎,政治就是这么一回事。」 鬼嶋的冷峻脸庞浮现几分无奈。 「一面刺探对方的真正意图,同时想办法透过交易获得利益就是政治家的工作。我们虽然过去也发现过数次疑似间谍介入的痕迹,但还无法断定那是出自第四世界。间谍……其实其他方舟也会派来。」 之前在管线隧道中,雪野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面对军团这样的敌人,人类之间居然还在彼此猜疑,真叫人无奈。 「所以也没必要只把第四世界当作眼中钉……虽然我也想这么说,但那地方的活动显得有些极端,让我们觉得颇为棘手,这也是事实。再加上在这不稳定的现况中渐渐增加自己的信徒,更让我们难以处置。」 「的确如此。」 这时芬加入我们的对话。 「凯洛斯集团内的primarius信徒也日益增加……如果只是单纯的信仰,那还只是个人的自由,但背后似乎隐藏著第四世界的意图……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意图?」 「十九世纪的欧洲诸国实施殖民地政策时,最有效的就是宗教。让当地民众接受基督教的神的支配,由传教士管理民众方便本国扩展势力──撇开传教士们实际的想法,宗教当时确实有这种功能。也有种说法是,当初日本之所以没有成为殖民地,是因为锁国政策让基督教 难以传播。」 芬那色素淡薄的发丝摇曳,感到寒意般双手抱胸,紧抓著自己的手肘。 「宗教就是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如果凯洛斯集团内的信徒继续增加,有一天从内部反被占据的可能性也不是零。况且,现况下内部资料已经几乎全被第四世界摸透了。所以……」 三神呼唤妹妹的名字,打断她的话。 「沙良,聪明的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做哥哥的我真是心痛。第四世界作为一个客户而言,与凯洛斯集团也有交情。把对方视作可疑的宗教团体,有头脑的人不该有这样单面向的武断想法。就像选择朋友时也该慎重。」 三神冷嘲热讽。我不晓得他究竟是认同第四世界的做法,或者只是想趁机挖苦我。我唯一确定的是这家伙真的很让人不爽。 雪野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听著鬼嶋对我解说第四世界。这时她对三神抛出疑问的眼神。 「三神监察官,无论特露德是不是间谍,某个方舟的间谍正潜伏在这座carpe diem内,只有这件事千真万确,再说间谍破坏三六式的原因也尚未查明。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恐怕还不适合迎接其他方舟的特使吧?」 三神对雪野的疑问嗤之以鼻。 「三六式的破坏并非出自军团而是间谍之手,这见解本身就是丧葬局自己的主张。视察将按照预定实施,你们只要做好重要人物的护卫即可。」 「换句话说,凯洛斯集团将忽视我们的分析结果?不好意思,这发言我就无法视若无睹了。如果那只是三神监督官您个人的感想,请您现在立刻撤回。」 鬼嶋少见地面露愠色。面对那怒意,三神退怯了。但他马上就像是狗急跳墙般恼羞成怒。 「凯、凯洛斯集团可是不收分文将这白老鼠笼的生活环境正常化。你们不表示谢意就算了,哪来的资格对我们的做法说三道四!真叫人不愉快。我可没时间继续陪你们讲这些蠢话。」 拋下这句话,三神夹著尾巴逃跑般离开了分局长室。 「……我们是白老鼠喔……?」 混帐家伙──在冰冷的沉默中,我的咒骂低沉地回荡著。 * 「可恶!」 上午零时。我在新分局隔壁的咖啡厅,一脚踢向沉重的木制椅子。这地方就相当于旧分局的休憩室,是我们葬花少女的隔离场所,一般人不会靠近。当然这里也没有其他店员,在精致吊灯投落的柔和灯光下,摆著三台不言不语的自动贩卖机取代店员。「隔离场所」之所以位在分局外,是因为艾莉丝事件逼迫丧葬局连忙转移阵地,来不及在设施内确保场所。 「监察官的讲法太过分了。」 雪野在柜台内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宝特瓶装水,皱起眉头说道: 「其实啊……虽然对芬不好意思,但我没办法信任那个人。更进一步说……我觉得他很可疑。」 「可疑?喂,雪野……」 那太过直接的一句话让我愣了半晌。再怎么说,也没必要在芬面前说出口吧。 「不过,艾莉丝事件时还有这次的隧道爆炸,监察官都偷偷溜进以他的权限没办法进入的场所。虽然不晓得和特露德的事有没有直接关系,但我还是觉得很可疑。」 听雪野提出疑点后,与玫瑰一起坐在入口附近的沙发上的芬点头回答: 「哥哥的言行让各位感到不快,我很抱歉。不过,我也认为哥哥的行动有些超乎节度了。现在的哥哥根本就是政府养的狗。」 「喂喂,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亲人说成这样……」 「回顾哥哥这一连串的行径,恐怕真的正在著手进行某些程度的谍报行为吧……」 「所以说,芬觉得监察官就是总司令正在找的间谍?」 「我想并非如此。虽然我说他是走狗,但也顶多是小型犬而已。我不认为我那个哥哥有那么大的才干。」 随口重批亲哥哥后,芬轻咬修剪整齐的指甲。 假使三神的确和间谍事件有关,恐怕也不会是主谋吧。没办法压抑自己情绪的人,怎么可能在瞒骗丧葬局职员的同时完成谍报工作? 「我说啊,下令把特露德带走的那个人就是之后要代替小笠原负责这地方的贝芮特吧?那家伙真的能信任吗?」 「陆,贝芮特局长是从我成为葬花少女当初就与许多计画相关的人物。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怀疑局长。」 雪野手拿著瓶装水,来到芬与玫瑰身旁的位子坐下。这时她摇曳长发转头注视玫瑰的脸庞。 「玫瑰,你还好吗?你从刚才好像就不太舒服耶。」 「……嗯。」 回应的声音没有精神,陷入沙发的娇小身躯散发著沉重的疲劳与哀伤。在吊灯的泛黄灯光下,她的两条马尾看起来有如失去生气般垂下。 「毕竟审查才结束就遇上这桩事,想必一定很累了吧。」 芬靠到玫瑰身旁意图搀扶她。 「玫瑰,要不要到后头的休息室躺一下?」 「……不用了。我没问题。」 玫瑰微微摇头后闭上双眼,垂下的睫毛让她眼眶下方的黑眼圈显得更浓了。我坐在雪野旁边,对憔悴的玫瑰说「别太勉强自己」后,将话题导回正轨。 「……我不是不相信雪野啦,但我没见过那个叫贝芮特的人,所以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 「咦?我听说特露德被强制带走的时候她在现场啊,你没见到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翻找当时的记忆。绝大部分的人都穿著黑色战斗服,头盔的面罩也全部阖上。这样我怎么可能区分每个人的身分? 「有个女人在吧?头发长度差不多到肩膀,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漠,身高很矮……」 「喂,等等。你该不会是说那个小孩子?」 当时的记忆中符合这特徵的人就只有一个。眼神有如玻璃珠清澈但冰冷的白袍少女。雪野面对满脸狐疑的我,立刻点头回答: 「嗯,大概就是她。看起来的确很像小孩子。」 「看起来?所以她其实是大人?」 「渡鸦,以貌取人不太好喔。」 芬以娇弱的动作把抱枕揽进怀中,对著雪野寻求同意般说:「对吧?」 「那她也是葬花少女喽?」 「不是喔。」 「稍等一下。雪野之前说过,那个贝芮特小姐从雪野成为葬花少女时就已经在工作了吧?照理来说,现在也有一定岁数了吧?甚至应该比鬼嶋或我的户籍年龄还要年长才对。这把年纪的外表却是那样,未免也太奇怪了。」 「不过我爸就年龄来说外貌也很年轻,要把这个当作根据来判断的话,也得怀疑总司令吧?」 「不对啊,总司令还在人类的范畴内。贝芮特小姐那落差简直是妖怪等级吧。」 「渡鸦真是失礼呢。不过啊,两位都身为丧葬局的上层人物,长年来接触魔法,也许因此让体内的某些功能失常了,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爸成为总司令的经历……我也不会完全否定那些人的怪异之处……但是在丧葬局的这二十年来的贡献是千真万确,我信赖的是这一点。况且……现在的陆看起来有点像为了保护特露德,急著想要找个人当作真正的犯人一样。先稍微冷静一点。」 雪野说得没错。我为了让脑袋降温而深呼吸一次,搔了搔额头。 「但是啊……就像我刚才说的,在魔法污染那么严重的地方,真有办法找到足以锁定身分的魔法粒子残存吗?也许贝芮特那个人很优秀没错,但这次是不是太急躁了些?也许是真正的间谍为了陷害特露德而动了 手脚,这也很有可能吧?」 「嗯……况且现在还是不晓得间谍为什么要破坏三六式。」 「当然是为了解放被重力场压住的军团嘛。」 「如果是这样,应该会破坏更多三六式才对。」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思索著解答的所有人陷入沉默。过了十几秒后,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而轻拍手掌。 「也许……犯人是为了进入那个地方,所以留下重力场本身,只减弱重力场的效能而已?」 「在新宿的瓦砾堆底下?为什么做这种麻烦──」 话说到一半,新宿这名词让我回想起当初与雪野一同上课的由百货公司改装而成的学校。 当时我还受到艾莉丝的洗脑,我和认知中的春野──也就是雪野一同坐在校舍的楼梯上啜饮她为我泡的咖啡。那时艾莉丝给我的魔法道具感测到「军团」──意即真正葬花少女的存在而发出警告声,我恰巧瞥见窗外有道橘色光芒一闪而逝。 橘色就是特露德的── 想到这里,我告诉自己不可能而甩了甩头。 「陆,怎么了吗?」 「没、没事。话说我们之前的学校,就是那个新宿三丁目十字路口的下面,除了地下铁之外有其他东西吗?」 我这么问道。芬歪著头思索半晌,转头看向雪野。 「上级没告诉我任何情报……小雪知道什么吗?」 「……过去已经封锁的丧葬局的icu,也就是加护病房。但是……」 「icu?所以间谍破坏了三六式,就是为了潜入那地方?」 芬摇头回答我的疑问。 「我想不是。我在参加蝶蛹解放作战时,并未接到夺回那个地方的命令。如果真是重要设施,丧葬局应该会第一个就以该处为目标才对。」 「……也对。最后那附近的瓦砾全被我连同艾莉丝一起扔进宇宙了,我也没受到什么责罚。对了,玫瑰的受体能重现当时特露德的动向吗?」 我为了扫除心中萌生的对特露德的疑心而这么问了。一直俯著脸的玫瑰缓缓扬起视线,微微点头。 「如果能搜寻现在和我连结的二型改的履历,就有可能办到。但是二型改在葛见哥哥与艾莉丝战斗的最后连结时,因为负载过大让所有档案消失了……」 说完,玫瑰神情歉疚,语气含糊地补上一句: 「而且,我那时候因为要接受审问,当作媒介的耳机被没收,人也被软禁在隔音室里头。」 「……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不会。我才觉得不好意思,帮不上忙……」 玫瑰微微摇头后,陷入沉思般再度低下头。芬像是担忧她的状况,抚著她的肩头。 「其实我也认为三六式的破坏是潜伏在某处的间谍嫁祸于特露德,或是如同当初的分析,是军团下的手,这两种可能性是最合理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况且在我们看到的监视摄影机的影像中,没有拍到特露德的罪恶空幻啊。」 「……我问一下喔,除了罪恶空幻之外,还有其他像那样远距遥控破坏物体的魔法吗?比方说,假设我或雪野用死亡禁果或黑暗光辉破坏三六式,一看弹道,身分马上就会被看穿吧?」 特露德的能力是操纵以魔法制造的水雷,遥控使之爆炸。所以在目前蝶蛹内的葬花少女中,是最容易受到怀疑的能力。 「这个嘛,就现况而言,比方说玫瑰的……」 玫瑰听到自己的名字,绷紧了嘴唇,从沙发倏地站起身。 她一语不发像是要甩开烦躁般使劲摇头后,朝著通往咖啡厅外的大门迈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说玫瑰有嫌疑!」 芬连忙道歉,但玫瑰头也不回。 「我去外头稍微静一静。」 只留下这句话,她就这么步出大门。 「喂!玫瑰!」 感觉到她散发的不安定气氛,我追著她的步伐来到外头。置身黑暗之中,温暖的风直扑脸颊。 「玫瑰。」 在咖啡厅前方,草地当中开辟了一座直升机起降场。运输直升机停在那里,玫瑰走到那附近停下脚步。 「葛见哥哥……」 说话声哽咽而僵硬,纤瘦的肩头颤抖著。 「……我……」 她一度寻求拯救般向我伸出手──但立刻以自身的意志克制住并握紧拳头,转身拔腿跑开。 我的双脚原本打算冲上去,但她抛出一句「请不要过来!」的强烈拒绝阻止了我。 ──这一刻,我其实应该不理会她的喊叫追上去。 ──不过后悔也无济于事。 「玫瑰呢?」 我呆站在原地时,雪野与芬跑到我身旁。但是在这短短几秒内,玫瑰已经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就算想追,在原宿复杂的小巷间,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往左还往右。 「抱歉,没办法留住她……」 玫瑰虽然外表娇小可人,但其实个性相当顽固。更正,其实我们葬花少女每个人个性都很倔强。 「……那家伙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我手扶著额头,紧咬嘴唇好半晌后如此推测。玫瑰之所以拒绝我,恐怕是因为有些事情不希望我过问吧。 「你是指什么?」 我摇头回应雪野的疑问。 「这我不知道。但是她可能透过植入特露德的受体,得到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情报吧?不过上级要求她必须保密,所以她──」 剎那间,地鸣与巨响打断了我的话。 「发、发生什么事了!」 芬叫道。我望向声音的来向,但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异状。 不过,周遭的大楼窗口纷纷有居民探出头来,看著东方发出尖叫声。我不知道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但我明白那叫声出自理应造访的和平再次受到威胁的不安。军团的洗脑带来的乐天特性已经完全被不安掩盖,他们现在正身陷惊惶无助之中,只有这一点我非常明瞭。 在騒动声中,雪野立刻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 「总而言之,先和分局联络。」 雪野这句话促使我和芬从口袋中取出作战资讯传达用装置。同一时间,装置上显示了紧急状况的警报。 『旧丧葬局蝶蛹分局倒塌了。』 装置传出鬼嶋的声音,劈头就这么说道。 「倒塌?」 从鬼嶋苦涩的口吻,我知道那并非因为与艾莉丝的战斗或前些日子的隧道爆炸。 『虽然原因不明,但受不明人物爆破的可能性很高。白雪与水晶棺全速赶往现场,野玫瑰来作战司令室。命令如上述。』 「鬼嶋先生,我呢?」 没听见我的名字,我纳闷地连忙问道。 『贝芮特局长已对渡鸦发出待命指示。接到命令前勿擅自行动。』 「为什么只有我?」 『现在没空说明。白雪、水晶棺,我会搭直升机前往现场。你们死神化跟上来。』 一架直升机伴随著旋翼的噪音自我们的头顶上飞过。鬼嶋恐怕就搭乘著那架直升机吧。我紧咬著牙抬头仰望机体快速远去,身旁的雪野问道: 「部长辅佐,我可以请问一件事吗?那确定不是军团的攻击吧?」 『对。没有侦查到那样的反应。』 「我了解了。芬,我们不能在这里死神化,先回到分局内部吧。」 「说得也是。」 雪野已经切换思路,表情转为身为白雪的冷澈。习惯面 对紧急状况的她立刻对芬发出指示,随后转身看向我。 「陆,别担心。有事会联络你。」 就要迈步奔跑的雪野身旁,芬像是担心一个人被留下的我,微微低下头。 「渡鸦,那个……我先走了。」 「……嗯。自己小心。」 我焦躁地目送两人的背影远离。 一切的状况正抛下我一个人,自顾自地开始推进。 * 没过多久,我接到贝芮特的命令。现在我正在两名不知算保镳还是监视员,装扮和带走特露德的那群人一样有如特殊部队的男性左右包夹下,搭乘丧葬局的运输直升机。 我转头看向座位背面方向的小窗口,现在正好刚跨越蝶踊的外壳处。蝶蛹外头几乎没有灯光。黑暗之中数盏灯火一定都是来自丧葬局的设施,其中大概也包含了我两度住院的吉祥寺的医院吧。 第一次自空中俯瞰外界的城镇,也许我应该要有某些感触。但是我现在脑海中装满了特露德的安危与玫瑰的态度等问题,精神上已经没有空间对景色萌生特别的感受。 越过蝶蛹外壳后,直升机立刻降落至地面。我服从指示搭上轻装甲机动车的后座。在我视野范围内的所有窗口都完全被堵住。我猜想接下来大概要前往机密设施,这是为了不让我得知位置的措施吧。 我就这么坐在移动中的车里度过了大约三小时。好几次听见有如地鸣声的沉重机械运转声,以及随之而来的驾驶身分检查等等。虽然我从未有机会亲眼目睹,我猜应该是穿越了人家说的分区之间的闸门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车辆停止移动。 「下车。」 我服从指示下车,环顾四周。这里是个宽敞如五十公尺泳池的阴暗场所,感觉像停车场。同时我也看见了天花板装著数具运作中的监视摄影机。空气流通似乎不太顺畅,恐怕是位于地底下。 在停车场的最里侧通往设施内部的闸门处,我接受了瞳孔与指纹检查,再加上全身扫描,手机与战术传达装置则被没收,为了确定我的确是渡鸦本人,还要求我回答了两三个问题。像这样经过机械与人工判断的严密检查之后,那名看起来与军人显然气氛不同,看似研究人员的职员在我面前拿起一支白色的金属制注射器。 「渡鸦,在进入设施之前,必须请你接受注射。」 「请问……那是什么?」 因为对方使用敬语,我也自然而然以敬语回答,但我的语气中全无敬意只有戒心。 「这是由贝芮特局长制作的奈米机器,用意是暂时阻断野玫瑰的受体功能。接下来要将这个注入你的体内。」 为了保护机密,打算强制关闭我与玫瑰的通讯频道吧。 「这是命令吗?」 「是的。这是来自白峰总司令的命令。」 对方机械式地回答后,继续说明他手中的奈米机器。 「这支奈米机器的有效时间大约四十八小时。超过活动极限的奈米机器理应会经由血液自然排出体外,请你安心。」 「理应会……?」 「因为才刚完成,临床实验还没结束啊。」 「……原来如此啊。」 无论如何,在这状况下反抗也没意义。我放弃思考,笑著回答「请吧」,粗得吓人的针头便插进了我脖子的静脉。 在这之后,我终于能通过闸门。内部是一条毫无生气的乳白色走道,走道另一侧的阻隔墙一道接一道升起,犹如在指引我的方向。 「往那边走就对了?」 我转头想问那名职员,但是走进闸门的只有我,背后已经没半个人在。我只好朝著逐渐开启的阻隔墙迈开步伐。当我在走道上前进,下一道阻隔墙便缓缓开启,背后的阻隔墙则逐渐封闭。 「感觉好像被追著跑,老实说还满讨厌的。」 有种类似渐渐滑过怪物食道的感受。 走到最后,外观格外厚重,理应是最后一道的阻隔墙渐渐开启。 那犹如通往冥府的入口,后方是一片漆黑的空间。 背后的阻隔墙封闭后,我被关在黑暗之中。 从脚步声的回音判断,这个房间应该相当宽敞。经过数十秒后,我用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环顾周遭,看见离我一段距离的前方有好几排大小不一的透明箱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我靠近该处,定睛凝视箱中物后不禁倒抽一口气,后退半步。 一个个透明箱中的内容物几乎都是军团的尸骸。我之所以无法断言「全部」,是因为其中还有某些难以名状的肉块状物体。 「虽然军团的尸体我已经看习惯了,但是像这样陈列起来,还是满恶心的啊。」 我一面抱怨一面磨蹭著自己的手臂。寒意不只来自于眼前令人作呕的光景,气温本身就相当低。过去魔力增幅炉所在的旧蝶蛹分局地下研究室也相当寒冷,但那是因为深度。地底下越深之处就越靠近carpe diem的外侧,气温调节机能较弱所以气温偏低。也许这里也同样位在相当深的位置。 「所以呢?把我带到这里,是要我干嘛?」 我叹息道。同一时间,房间另一头点亮了一盏灯光。虽然只是区区一盏灯,却让习惯黑暗的我一瞬间目眩。 我猛眨眼,凝视著沐浴在聚光灯般亮光下的影子。 「特露德!」 我大叫。 出现在我眼前的她全身被固定在彷佛与地面一体成形的冰冷椅子上,皮肤插著许多样式不同的点滴管,头部则贴著电极般的贴片,双眼缠著朦眼布,口中甚至嵌著口塞。 「特露德!」 我再度呼唤那名字,拔腿跑向她身旁──砰!我撞上一面透明的墙面。 「……这什么啊?」 她的身旁似乎有一圈厚实的强化玻璃制成的屏障,我无法触碰到她。 「喂!特露德!你还好吧?特露德!」 尽管我敲打著玻璃吶喊,但声音似乎完全传不到内侧。有时她痉挛般细微抽动四肢,但那看起来并非对我的反应,而是出自更难以想像的痛苦。 「你们到底想怎样啊!」 我怒吼道。就在这时,扬声器传出人声。 『欢迎光临,小陆。可以在这里马上死神化吗?没时间了。』 似曾相识的冰冷平板的女性说话声。那是之前在游乐园见到的那位灰发灰眸的女性的声音。 「……你是贝芮特小姐吧?特露德不是什么间谍!请释放她!」 扬声器传出一声叹息。随后她像是同情愚者般说道: 『释放?你不想救特露德吗?』 「救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目前的状况持续下去,她的机能很快就会停止吧。』 「你说机能停止?为什么……?」 对于讶异的我,贝芮特紧接著说: 『能阻止这件事的就只有你。你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请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才可以?」 『只要有你的能力,很简单的。你用不著想太多,只要听从我的指示就可以。』 「用不著想太多?」 我回想起过去出现在校长室的艾莉丝对我说的话。我曾经一度被艾莉丝所骗,亲手对雪野开枪。这种事我绝不想重复第二次。 「为什么不对我好好解释?我已经不想再被谁利用,犯下错误了。特露德为什么会机能停止?这和我的能力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办法对你说明。』 贝芮特压低了语调。 灰色的疑心 冰冷的雨水自早晨的昏暗天空洒落。 那并非为了维持环境所喷洒的微弱小雨。为了洗刷艾莉丝之前散布的魔法粒子,从那天开始就定期实施激烈豪雨。透过下水道将雨水收集至处理设施,在那里分解魔法粒子。听说确实有这种科技。 我搭乘运输直升机,在葬花少女的待命处──休息室前方的直升机起降场下了直升机后,直瞪著地面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突然间。 「……渡鸦小弟,欢迎回来。」 预料外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我抬起脸。 「听说你被贝芮特局长叫去。刚才听见直升机的声音,想说也许是你,我就过来接你了。」 站在濡湿的水泥地上等我的是小笠原小姐。她对我伸出手,说一声「辛苦你了」之后靠近一步把我纳入她的伞下。肩头传来手掌的温热,渗进受寒的心头。 「……小笠原小姐。」 我究竟对特露德做了什么呢?我回想起她痛苦挣扎的模样。我被逼著做的那件事,真的对她而言是有益的吗?我就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只能就这么乖乖回到蝶蛹内。 什么众所期待的新人嘛。说穿了我不过只是个小鬼头,在组织中我只是个齿轮。 运输直升机的旋翼发出的噪音让小笠原眉心微蹙,随后她以关怀的态度看向我的双眼。 「你脸色很阴沉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想依赖她温柔的说话声,想坦承我现在背负的问题寻求意见。但是这全部都是机密,我不能向小笠原透露任何事。我紧咬著嘴唇摇头,但是小笠原像在安慰我似的浅浅一笑。 「渡鸦小弟,你……见到特露德妹妹了吧?」 她如此轻声问道。 「为什么──」 我吃惊地抬起脸,小笠原立刻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 「在那边,是不是有人要求你摸特露德妹妹的头?」 我无法回答。但是我咬紧嘴唇的反应似乎让小笠原更确定了她的猜测。 「就是这样吧?你破坏了暗藏在她脑中的魔法道具……没错吧?」 「魔法道具?那是什么东西?我到底……她到底让我做了什么?小笠原小姐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激动地抓住小笠原的双肩,让她的伞脱了手。在倾盆大雨之中小笠原垂下视线,哀怜地说道: 「这样啊。看来没有人对你说明任何事啊。」 「……小笠原小姐,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已经决定为了蝶蛹的人们,为了伙伴们,就算赌上性命也要战斗。但是,有太多事情都是秘密,我完全搞不懂……!」 我抱著头大喊。小笠原的手臂环绕我的肩膀。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隶属军队的人员身负保密义务是理所当然。小雪妹妹和渡鸦小弟你有事没办法告诉我,或是贝芮特局长的态度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我没办法就这样接受!我无论任何事,都是为了想帮助的人而行使力量。但我现在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对是错,我讨厌这样!我……我还是搞不懂究竟谁才是对的。听人家说特露德是间谍,然后变成那样……」 难道她真有什么理由必须受到那种对待?难道特露德真的是间谍? 「真是的。特露德妹妹怎么可能是间谍呢?一直照顾她的我比谁都明白。」 小笠原面露不满神情,肩头因愤慨而起伏。她的脸色透著不安或焦躁般的情绪。身为远比我年长的大人,她似乎正努力按捺别让那些情绪爆发。她和特露德的交情比我长上太多,也许特露德就像她的妹妹一般,对于特露德的现况她可能怀抱著比我更强烈的愤怒或哀伤。一想到这里,我也只能按捺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我道歉后,小笠原垂著头微微摇头。随后她低声喃喃说道: 「……可是,局长为什么会完全不经说明就要求渡鸦小弟去破坏魔法道具呢?那未免太至关重大,一个不小心,特露德妹妹会怎样都……」 没错。我对贝芮特最大的怀疑就来自这一点。 如果撇开这次不谈,我破坏流有其他人的魔力的物品,就只有之前破坏特露德的好战者「掠夺者」那一次而已。 「掠夺者」之所以损坏也有可能纯属偶然,况且要破坏人类脑内的物品,不可能没有任何危险性。我的能力明明就没有任何保证,贝芮特却毫不解释直接要求我这么做。 「虽然我也很尊敬局长,但这次的处理手法未免太硬来了,我无法接受。」 「那个人,能够信任吗?」 在旋翼的噪音中我低声独白,小笠原摇头。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我不是说过了吗?渡鸦小弟,说穿了最后全部都是自己内心的问题。」 「……我的……」 我紧抓著心脏所在的胸口处,小笠原轻拍我的肩膀。 「……总而言之,能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事真是太好了。我还有事情得处理,就先告辞了。谢谢你,渡鸦小弟。」 「那个……」 小笠原在雨幕之中露出柔弱笑容就要转身离去,我握住她的手留住了她。 「……特露德会没事吗?」 也许我不该这样问小笠原,但我真的希望有谁能回答我。 「嗯。不管怎么说,就局长的立场而言,她也无法轻易销毁特露德那样有实力的葬花少女。况且如果只是要杀了她,也不会特地叫你过去。所以我相信她平安无事。你也这么相信吧……否则,不是很叫人寂寞吗?」 「……说得也是。」 我俯著脸道歉。和我同样淋了雨浑身湿透的小笠原「嘿嘿」一笑,伸手搔了搔我濡湿的头发,最后轻拍我的肩膀。 「渡鸦小弟,这样下去会感冒喔~~早点回家去吧。对了,这把伞就给你吧。再见~~」 小笠原如此说完便把伞塞给我,转身从直升机起降场朝著分局的方向迈开步伐。同时,把我送来这里的运输直升机起飞,卷起强风。我顶著风雨目送小笠原离开。她的背影似乎散发著近乎悲壮的决心。目睹这一幕,我也下定了决心。 「我能做到的事,就只有证明特露德的清白,救出她而已。」 我喃喃自语,握紧右手。回忆起触碰特露德的头部时的触感以及她的体温,我咬紧牙关。 *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内堆著自从搬家到现在都还没时间拆开整理的行李。脱下了濡湿的衣物后小睡片刻,在浅眠之中似乎作了好几次讨厌的梦。 过了正午后我清醒过来,首先洗把脸,穿上制服准备前往分局。雨势虽然转弱但仍然下个不停。在潮湿的空气中,我使劲拍自己的左右脸颊提振精神后,握住门把。我想我应该先去找鬼嶋询问所有他能给我的消息。包含昨天旧分局的倒塌,就时间点来说,我不认为和我们目前置身的诡异状况无关。 况且,我现在被施打了让玫瑰的受体无效化的奈米机器。把这件事告诉鬼嶋之后,如果鬼嶋也认为特露德实属清白,我如果拜托他「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也许他会透露一些昨天就立场上无法告知我的情报。当然顶多只在不抵触机密的范围内,但总是聊胜于无。 就在我要开门的时候,对讲机响了。这栋公寓在设计上,访客必须先从外面透过对讲机取得住户的许可才能进入公寓。 「玫瑰?」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萤幕上映出的脸庞,立刻抓起话筒。 『葛见哥哥,现在可以借点时间吗?』 「可以啊。怎么了吗?」 『怎么了?……我打电话 给你好几次了啊,但是你完全没接。』 对喔,手机的电源在昨晚搭直升机的时候被迫关机,之后我就忘了开机。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吗?」 『那还用说……我现在在葛见哥哥家的地下停车场,现在能出门一趟吗?』 声音听起来颇有朝气。我想那肯定是玫瑰出自关心而强撑的开朗语气,但那说话声彷佛吹散了阴暗的气氛,让我顿时觉得心头轻松不少。 来到地下停车场,马上就见到玫瑰站在应该是她开来这里的车辆前方。她一见到我,稚气未褪的容貌立刻浮现笑容。 「葛见哥哥,这边。」 她今天驾驶的车辆同样是我从没见过的款式。 「那个,玫瑰,昨天的事……」 「啊,那件事请别介意。因为那点小事就冲出门,是我不好。」 「……不是啦,我要问的不是那个。玫瑰你……关于这次的事件,是不是知道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娇小的身躯倏地一颤。玫瑰紧抿小巧唇瓣,瞪向地面。 「玫瑰因为能力比较特殊,有时候会不经意听见机密情报之类的吧?所以你是不是……知道某些和特露德有关的事呢?」 「……没有……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况且如果我透露了机密,会受惩罚的也不只有我一个……」 「不好意思。」她以超乎我预料的强硬口吻如此回答,我沉默了半晌后向她道歉。如果那件事真能随便向人提起,玫瑰昨天也不会露出那样悲痛的表情吧。同时那不自然的态度也让我确信玫瑰肯定知道某些内幕。 「……也许我没办法帮上任何忙,但要是觉得压力太大,我可以陪你散散心。」 自己一个人背负起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秘密,这样的心理压力我今天亲身体验了。所以如果情况许可,身为伙伴的我也希望能成为她的助力。 「被压垮之前找我商量,知道吗?」 我伸手胡乱抚著玫瑰绑著双马尾的头发,她嘤咛一声后垂下头,微微颤抖好半晌,最后硬是挤出了变调的说话声。 「先、先不谈这个了!我、我其实烤了饼乾来给你喔。之后有空请尝尝看!」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车门,从前座的置物箱中取出以粉红包装纸精心包装的小袋子。递给我后,她只扬起视线观察我的表情,察觉了什么似的笑著说: 「感觉……葛见哥哥好像很疲惫啊。」 我也回以苦笑。 「彼此彼此。」 「……毕竟有太多事匆匆忙忙的。」 玫瑰微微耸肩,像是要激励自己与我,提高音量发出开朗的说话声。 「……不过,我想很快就会全部解决喔。特露德一定也会回来。到时候大家再一起办个惜别会吧。」 「……说得也是。」 她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强颜欢笑,但也像是出自某种根据。如果是后者就好了,我如此诚心希望的同时笑著回答,摇了摇装著饼乾的纸袋。 「其实啊,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收到女生亲手做的甜点。」 「咦?真的吗?小雪她不会做这种事?」 「嗯,雪野虽然给过我不少吃的,但是我印象中就是没有甜点。」 也许只是我不记得吧。至少在蝶蛹内重逢之后,雪野送给我的不是便当就是咖啡。 「是、是这样啊?那、那么我就是第一个了?」 「……听你这么问,我其实也不太敢确定。不过应该是吧。」 「什么跟什么嘛……」 玫瑰的嘴唇半哭半笑似的抽动。 「我还以为我终于有一项赢过小雪了耶。」 「赢过雪野?嗯~~虽然大家都说雪野是最强的葬花少女,但雪野和玫瑰能力方向不同,不该用谁赢谁输这种方法来判断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葛见哥哥,你真的一点也不懂女人心耶。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呢。」 听外表完全是小孩的玫瑰这么指责,其实我还满无法接受的,不过那闹别扭似的表情让我不禁慌了手脚,连忙转换话题。既然我是男生,继续谈论女人心这种话题肯定只会自掘坟墓。 「对了,我之前听特露德说过,玫瑰好像去过她家做饭,请她尝尝看味道?」 「咦?」 玫瑰短促惊呼,像要隐藏表情般伸手掩口,随后便尴尬地别开视线。 「不、不是啦……我是……」 否定到一半,她放弃挣扎承认。 「……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个……虽然很难为情,其实我对自己的味觉没什么自信,所以才去找特露德请她告诉我感想。」 她双手按著耳机,模糊不清地喃喃说著。随后她缩起肩膀,抛开尴尬,露出开朗的表情说道: 「所以,上次葛见哥哥说我做的便当很好吃,我真的很开心!」 「这样啊。」 我点头后,突然心生疑问。 「对了,你叫我来停车场是要做什么?如果只是要送我饼乾,就到我房间一起吃吧?我可以泡咖啡给你喝喔,虽然今天只有即溶的。」 「……不了,呃,那样……」 玫瑰慌张地大声说著,微微地笑了。 「不好意思。和葛见哥哥聊著聊著,不由得就开心起来了。」 虽然嘴巴上说开心,笑容却显得落寞。 在那之中,我感觉到几分焦躁。 「果然……是有其他事找我?」 我弯下腰与玫瑰四目相对,如此问道。玫瑰对我摇摇头,指向她开来的汽车。 「这辆车……」 「这辆车怎么了吗?」 「……这辆车是我父亲制造的。我今天就是想带这孩子来给葛见哥哥看一下。」 「你爸爸……制造的?」 玫瑰对著双眼圆睁的我正色点头说道: 「是的。虽然本体还是carpe diem政府配给的车辆,父亲实际上打造的只有外壳就是了。改车是我父亲唯一的嗜好,还说过世界和平之后要退休开一间改装行,这辆车的外壳也是和一些车友们一点一点慢慢制作的。」 「哦~~还真厉害。」 赞赏让玫瑰的嘴角微微扬起。 「……名字叫flugel,在德文中是翅膀的意思。」 「听起来还真帅。」 「谢谢你的称赞。我想父亲也会高兴的。」 「原来如此……玫瑰喜欢车子是因为爸爸的影响啊。」 「品味完全不同就是了。」 玫瑰这句话伴随著叹息,细瘦的手掌触碰引擎盖。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这孩子的设计。摆明了一副概念车的感觉,完全没考量到实用性,刚才开进停车场的时候也不小心擦到保险杆。」 「是这样喔?不过世上只有一辆的车很宝贵吧。」 「……是啊。在世界上就这么一辆。」 一辆这个字眼中透露著愤慨般的情感。玫瑰继续说: 「…………孤单一个人,不觉得很寂寞吗?」 「孤单一个人?你说这家伙?」 玫瑰只是垂著头,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明白理由,我只明白玫瑰似乎对这辆车怀有某些复杂的情感。 我搔了搔自己的后脑杓。我不懂那是什么样的纠葛,也找不到能安慰她的适当言语,所以我只是把心里想到的话直接告诉她。 「我觉得啦,这家伙其实也不是孤伶伶一个人吧。」 玫瑰歪著头像是无法理解我说的话。「咦!」她讶异地轻声惊呼。 「没有啦,因为……你另外还有好几辆车吧?那些家伙不就是这辆车的同伴吗?」 「同伴……?」 玫瑰直盯著我看,眼神像是哀伤又像是困惑,同时也像祈求。 「尽管设计或年份不一样,你同样都很珍惜它们吧?所以应该没什么好寂寞的吧……我是这样想啦……」 玫瑰没回应我这番话。她只是垂下视线俯著脸,像在忍受著什么颤抖著。 「呃……这样不行吗?」 我更压低身子看向她的脸。这时她对我浅浅笑道: 「不会啊,我……我喜欢葛见哥哥这种地方喔。」 「咦?喔,谢啦。」 我接受玫瑰的称赞,没想太多就道谢后,她有如花朵盛开的过程让笑意盈满脸庞。 「……就是这种永远都很积极的地方真的让我很向往呢。当初在封闭的蝶蛹中也是你为我指示希望……那样的你,总是让我觉得眩目。」 说到这里,她再度轻触引擎盖。指尖以充满爱情的温柔动作沿著车壳轻轻滑动后,她微微摇头。 「就这样了,我先告辞了。不好意思在休假时打扰你。」 「咦?你要回去了喔?难得你烤了饼乾,把雪野和芬也叫来──」 「葛见哥哥。」 就在我要挽留她的时候,她呼喊我的名字打断我。她的脸上已经不再挂著笑容,只是僵硬而紧绷。 「这辆车的名字,请你一定要记住喔。」 她只留下这句话,随后便立刻上车,开离停车场扬长而去。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应该再多聊一点。」 如果她正怀著什么深刻的烦恼,也许我应该问出究竟是什么。但是,我们毕竟是个别的两个人,当然也会有不希望对方涉入的界线……而我还无法分辨那界线位在何处。这方面也许就像她说的,我还只是个孩子吧。不过我转念一想,既然我还是个孩子,那也许我可以利用孩子的特权试著更深入一点。 「我看还是现在就打个电话吧。」 就在我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开机的瞬间,立刻就接到了电话。阿久津打来的。 『啊~~终于打通了。』 我一接起电话,阿久津就机关枪似的说道: 『葛见,我今天可以出院了。话说你那边是怎样了啊?你没事吧?』 丧葬局为了调查没通过医疗检查的居民们受艾莉丝洗脑的影响,让他们在住院时无法与外界联系。所以在班上同学大多数都在住院的现况下,阿久津以为我们也同样在住院吧。 「啊,这个嘛。我和雪……春野,原本就没事。不好意思,没办法去接你出院。我虽然去探病过一次,但是阿久津你们全都不能和访客见面。现在没事了吗?」 『就是说嘛,不准会客真的是太夸张了。啊,相马也和女生们一起出院了喔。』 「……是喔。这样就好。」 我打从心底感到安心而长长吐出一口气。阿久津听了笑著说: 『你的反应也真够夸张的。话说,春野同学她现在怎样啊?神津和小岩井也都很担心喔。』 「春野也很好啊。只是打工那边最近好像有点忙。」 『打工?』 阿久津轻声惊叫。随后他敬佩地说: 『原来春野同学有在打工喔?话说在这状况下,真亏她找得到工作耶。』 「啊、嗯。无论哪边都很辛苦嘛。也许有些地方现在特别需要人手吧。」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继续编造谎言。阿久津没有怀疑只回答「说得也是」,语气开朗地接受了。 『哎,你们两个都没事就好。话说,今天晚上我打算在相马家开派对,葛见你们抽得出时间吗?该怎么说啊,最近发生的尽是些坏事吧?为了纡解压力嘛,反正学校现在也没上课,大家就一起玩到尽兴吧!』 「……说得也是。我会转告雪野。」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时间就订在……』 我打算应声的瞬间── 突然发现我发不出声音。 力量突然从体内流失,眼前的景物一瞬间发白而朦胧。什么也看不见。就连脑海也被一片空白涂满,完全无法思考。 在逐渐远去的五感之中,只剩下阿久津的声音格外响亮。 『──预定是这样啦,你们能来吗?……喂,葛见,你有在听吗?』 但是我连他的话中意义都无法理解。 『喂~~?葛见同学~~你有在听吗~~?』 所有的感官都断了线。 『葛见……?喂!葛见!』 意识在白色的深渊中完全断绝。 * 警报声在耳边回荡。 温热的风吹来黑烟的臭气与死亡的气味,夏天的空气沉重地包围著我。站在染成一片赤红的天空下,她不安地仰起头看著我,颤抖著吐露: 「……小九,我好怕。」 世界走向毁灭的光景在十二岁的我们眼前上演。我们看著建筑纷纷倒塌、生命接连消逝,以及收割性命的家伙们的身影。 在一切都逐渐消逝的当下,只有彼此相系的手掌温度带给我勇气。 别怕。我这么说著,对她微笑。我会保护她的,就算要违抗整个世界,就算要与命运作对。 我当时,真的这么认为。 ──真是讨厌的梦境,我得快点清醒。 我眨眼。 强烈的晕眩突然间涌现。 这时我发现我手中握著一把玩具般的手枪。这是什么东西啊?我愣愣地注视著那散发出带点紫色的银光的玩意儿。等等,话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我环顾四周。学校的狭窄楼梯,橘色的夕阳直叫人目眩。 「你不是要杀死军团吗?」 「……咦?」 听见突然对我拋出的话语声,我转头一看。「春野」就站在夕阳的光芒中。她是我的童年玩伴,比谁都重要的心上人。 「虽然艾莉丝小姐已经死掉了……拜托你,救救大家。」 她哀求似的说道。 对了,我是……我回想起自身使命的瞬间,心脏被捏碎般的痛楚充满整个胸腔。直觉牵引著我渐渐抬高视线,在楼梯尽头处的窗口看见了军团与葬花少女正在战斗。 「混帐东西!」 我怀著对军团的憎恨吶喊,解除了保险装置。我冲上屋顶,把艾莉丝交给我的配件装在枪身上,瞄准了军团。 预测轨道的思考有如针尖渐趋锐利。 「去吧──!」 扣下扳机。自枪口射出的束缚力场像扭动的淡紫色光条向外扩散,包围了军团的身躯。不久后,被我击中的军团无法抵抗地朝著道路坠落。 「赢……了……」 安心让我一瞬间浑身瘫软。 围观的群众们一面发出欢呼声一面团团包围了军团。我俯瞰著那情景,连忙从楼梯往下跑。 「大家快点退开。随便靠近很危险的。」 听见我的声音,围绕著军团的居民们一同转头看向我。一阵令耳朵发痛的奇妙寂静。但是我没空理会众人的反应,让自己的身体挤进他们的隙缝间,来到军团的身旁。 在我眼前,军团理应陈尸的位置。 ──摆著她的尸体。 她的娇柔四肢化作肉块而断裂,惹人怜爱的双眸失去光芒望著空无一物之处。内脏的碎片散落在碎裂的柏油路上,大量血液泼洒在附近的地面。 「雪……野……?」 ──这是梦。 无法接受眼前的情景,感情虚脱了。明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我却发出哽咽的嘶吼,将她零散的肉片一一集中。 「嗄……嗄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从唇间不断流出,我只顾著捡拾逐渐变得冰冷的她的碎片。最后我抵达了她那凝视著虚无的头,把头颅紧紧抱在怀中。呼喊那名字,放声哭嚎。脑中的回路烧断了,什么也无法思考,麻痹般的感觉自大脑深处扩散。 ──这只是梦。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我甩著头梦呓般喃喃说著。突然间在我的臂弯中,她空洞失焦的双眸眨了眨眼。 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直瞪向我。 樱唇微启,说道: 「你背叛了我。」 忽然一群灰色的猫头鹰不知从何处飞来,盖住了那张瞪视著我的脸庞。猫头鹰们此起彼落纷纷叫道。它们用我的声音说:这是一场梦。 ──好了,该醒来了。 * 「…………。……陆……陆?……陆!」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看著正上方。在阴暗潮湿的空气中,雪野抱著我的头,喊著我的名字。 「陆,你没事吗?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耶……」 「……雪野?」 我把手伸向她的脸颊,喉咙挤出颤抖的声音。 「雪野,对不起,我……!」 突然胸口一紧让我再也说不下去,反过来紧抱住她的身子。 「怎、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慌张的她的呼吸吹在脖子旁。那份温度让我突然间回过神来。 「……我……到底是……?」 我缓缓环顾四周。昏暗的地下室,零星的停放车辆。这里是我所住的公寓的地下室。我现在并不是在学校前方的道路上。不对,仔细一想,就连那栋当初与雪野一同看夕阳的新宿的校舍也早已经不复存在。 「是梦啊……」 我喃喃说著,感到一阵虚脱。心情放松后,力气彷佛从四肢流失。 「陆你到底是怎么了啊?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而且……为什么你会死神化?」 听她这么说,我这才发现映在视野中的我的右臂呈现死神化之后的模样。 「为什么啊……」 我翻找著记忆。与玫瑰见面、接到阿久津的联络,然后我怎么了? 「雪野……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不起这件事,摇了摇头反问雪野。 「因为贝芮特局长通知我,叫我来看看你的状况。」 「贝芮特小姐?」 回想起那彷佛瞧不起人的口吻,我不禁皱起眉头。 「那个人叫你来照顾我,什么跟什么啊……所以你跑来找我?」 我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之后,总之先解除死神化。 「嗯。因为你从昨天就完全不接电话,去你房间找你也不在……四处找你才发现你倒在这个地方。」 「这样喔。」 我呻吟了半晌,扶著额头站起身。刚才抱起我的头的时候,雪野大概直接把伞扔向一旁了,一把白伞掉在脚边。还有我的手机也是。 「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还是请小笠原课长看看比较好──」 雪野拾起伞与手机,检查萤幕没有摔裂之后递给我。 「那个,我大概在这里躺了多久……?」 雪野摇了摇头回答: 「我不知道。我在外面到处找你,回来之后就发现你倒在那边,所以正确的时间我也……」 我回想起昏倒前正与阿久津通电话。通话纪录是在星期一的十三点二十六分。现在时间是十六点半,换言之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大概三个小时。 「三小时……居然这么久……」 感觉上只是一瞬间的事。雪野看著讶异的我,表情因不安而蒙上阴影。 「怎么了吗?」 「没什么啦,我自己觉得大概只过了十分钟左右啦。」 这栋公寓目前只有我和雪野居住。虽然各项系统都能用,但就连管理员都没有。所以我才会没被任何人发现就这么躺了三个小时吧。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死神化啊……?」 是我睡昏头了吗?一想到那个瞬间也许有人目击,就不禁让我感到胃痛。我扶著额头甩了甩头,雪野不安地仰起头看向我。 「我看还是去找小笠原课长请她检查吧?老实说,大家对陆的身体其实也不太了解。如果身体不舒服,最好还是──」 「……不了。现在小笠原小姐也很忙吧,不想太麻烦她。」 「陆……昨天贝芮特局长命令你待命之后,有要你做什么吗?」 雪野担忧地问道,我只能苦笑回答: 「不好意思。她说是机密。」 「……这样啊。」 也许雪野已经察觉了,从时间点来看八成与特露德有关。她的嘴唇欲言又止似的开阖,最后把话吞了回去。 「陆真的没问题?」 她只这么问了。我很感谢她的关怀。 「嗯,我没事。走吧,有话也不用站在这边说,先回房间吧。」 我为了让雪野安心,对著她微笑后迈开步伐。 那梦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单纯的梦境而言未免太真实了。我不禁怀疑起该不会又与艾莉丝有关,但我应该确实击毙那家伙了。况且,如果她能对我施加这类精神攻击,早在我之前与三型同步的时候就该出招了。 「……是丧葬局注射的奈米机器的副作用吗?」 若非如此,就真的只是──精神压力让我梦见的,单纯的恶梦吧。几乎要清楚回想起雪野身首异处的头颅时,我使劲甩头。就算只是梦,我也不想再次见到那情景。 「我看陆是真的有点恍神。如果你不想麻烦小笠原课长,那就找贝芮特局长,请她帮你检查吧。管理身体状况也是葬花少女的重要工作之一。」 回到房间后,雪野立刻伸手按在我的额头上想测量体温。 贝芮特啊…… 特露德在那家伙的管理之下,真的没有问题吗?小笠原说过八成没问题。考虑到特露德身为葬花少女的战斗力,不会杀害特露德,但是也无法保证特露德不会受到粗暴的待遇。 「……雪野,那个贝芮特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啊?撇开外表和过往的成就不谈,她那个人怀著什么样的理念啊?」 我如此问的同时,下意识地握紧之前触碰特露德的手。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该不会是和贝芮特局长见上一面了?」 虽然一如往常的敏锐直觉让我讶异,但我也不能回答她,只能再度强调我的问题。 「……雪野你为什么那么信任贝芮特小姐?该不会和你以前陷入昏睡状态的那件事有关──」 「和那个又无关,贝芮特局长是……」 虽然我只是随口猜测,但她否定时的口气出乎意料地强硬。黑色杏眼稍稍垂下,眉心倏地揪起。 「因为贝芮特局长就是十八年前为陆和我做心脏交换手术的那个人。」 「心脏……?」 我不由得伸手按住并紧抓自己的胸口。 「嗯。所以说……也许这样讲有些奇怪,她有点像是陆和我的媒人吧。」 她面露羞怯说完,和我同样把双手叠在自己的胸口。 「嗯。在人类与军团战斗,最为混乱的那个时刻,局长接受了我的任性要求。也许当时那个人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尽管如此,在那之后她还是一直用心照顾著我的──我们的心脏。所以……」 雪野说到这边短暂歇息,随后怀著信念吐露: 「我信任那个人。因为过去确实累积了那样的经历。」 「……这样啊。」 「嗯。所以特露德如果现在正受那个人的管理,我想用不著担心。至少那个人把葬花少女视为重要的人力资源,不会随随便便对待我们。」 「咦?为什么会提到特露德……」 我瞪大了双眼。我应该没有对雪野提到那件事才对。 「陆会格外介意、特别烦恼,八成都是和伙伴或朋友有关嘛。话虽这么说,这只是我的猜想,是我自己随便乱讲的,你不用介意。我要说梦话也是我的自由吧?」 这番话言下之意就是我并没有泄漏机密吧。雪野微笑著转头看向一旁。 「……真是的……」 还是雪野厉害啊。我搔了搔后脑杓,甩甩头耸耸肩,改变话题。 「对了。刚才玫瑰给了我饼乾,我们一起吃吧。仔细一想,我从昨天晚上就什么都没吃啊。」 发生了太多震撼的事件,让我连饥饿都忘了。 「咦?玫瑰给的?什么时候?」 「我在停车场和玫瑰见面了。之后就昏倒了。」 「该不会……饼乾里头有下毒!」 「不要讲这种吓死人的话啦!况且我又还没吃!」 「开开玩笑而已。」 拜托不要当真好不好。她如此悄声抗议后,快步走向厨房。 「既然这样,我泡个咖啡。」 「你喔……」我搔了搔头发,打开袋子看看里头的饼乾。袋中的饼乾全都压成蔷薇的形状。雪野拿著放饼乾用的浅盘回到客厅,看见那形状就摆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自我主张也太强了吧。」 「会吗?不是很可爱吗?」 我把手中的饼乾塞向雪野的嘴。 「呜嗯!」 虽然发出近似抗议的嘤咛,雪野还是像喂食中的兔子从我手中叼走饼乾,默默地咀嚼后吞咽,最后叹息道: 「……好吃。」 「为什么要摆出充满疲惫感的表情啊?好吃的话就露出开心点的表情啊。」 我这么说著,用空著的手拿起饼乾送进口中。 「哦,好吃耶。」 大概是事先加进了生面团,红茶与玫瑰的芳香在口中荡漾。我细细品尝著那味道时,发现雪野一语不发地凝视著我。 「……干嘛啊。」 「陆,你喜欢甜点喔?我看你每次都喝黑咖啡,还以为你不吃这类甜食耶。」 「不会啊,我不排斥。虽然太甜的会受不了,但这个甜度适中,很好吃啊。」 我又拿起一片饼乾送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回答。雪野深深叹息,抬头仰望上方说道: 「啊──有种被玫瑰赢了一局的感觉。也许我得找她抱怨几句才行。」 「干嘛这样啊。」 「骗你的。我会跟玫瑰报告饼乾很好吃。你也别忘记称赞人家喔。」 这反应也许就是人家说的傲娇吧。玫瑰和雪野虽然像是长年来的友人,但也许还是有无法彼此坦诚的部分吧。毕竟雪野的个性原本就算不上坦率,而且又顽固。 「对喔,不过我现在没办法使用受体。」 「咦?不能使用?为什么?」 雪野的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毕竟她应该也没想像过埋藏在体内的魔法道具会失去功效。 「现在那个机能暂时没办法使用……至于理由,你应该猜得到就是了。」 「……这样喔。我知道了。不过你可以打电话啊。该不会你平常都是用受体呼叫她吧?玫瑰也有她的私人时间,不是平常随时都在听我们的生活对话,这样使用受体会干扰到人家喔。况且基本上除了作战行动,玫瑰不会回应受体的呼叫。」 「咦?是这样喔?……也许我该跟她道歉啊。因为我有事找她的时候,她几乎都会立刻回答,所以我没注意到……」 「你真的这么频繁使用?……等等,玫瑰每次都立刻就回讯?」 「呃,也不是每次啦。不过大致上──」 「看来我还是得找个机会和玫瑰出去喝杯咖啡……」 雪野的双眼瞪著不在这里的对象,在胸前握紧拳头。 「雪野,别一副这么生气的表情嘛……我知道错了啦。」 「我又没生气!而且明明和你没关系!」 雪野以带刺语气回嘴的同时,取出手机拨给玫瑰。但似乎没人接听,随著拨号声不断响起,雪野眉心的皱纹也跟著变深。就这么等了一分钟后,雪野放弃了,将手机摆到桌上。 「转到语音信箱了……」 「是喔。毕竟玫瑰常常开车兜风嘛,正在开车的话也没办法接吧。」 「没办法,之后再打吧。」 雪野嘟著嘴走进厨房。咖啡香不久后便飘到鼻尖,让我感觉到自己拾回了平稳的日常生活些许碎片,不禁安心了几分。 ──当时,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黯淡的希望 隔天傍晚,我们接到紧急会议的召集命令。我猜想应该与每个人调动的交接问题有关,或是要公布旧分局大楼倒塌的相关情报,来到了位于原宿的新分局。 召集命令指定的房间并非上次发表人事命令时的简易会议室,而是更加正式,算得上作战策划室的房间。房间前方设置了巨大的萤幕与各式各样的通讯装置,连负责操作装置的操作员都一应俱全。 三神坐在灯火通明的室内里侧偏右的座位,不悦地抱怨: 「真让人受不了,丧葬局的纪律是怎么回事啊?」 二神挑起嘴角瞪向坐在最前方主席位置的鬼嶋。这间会议室除了他,还有贝芮特、我与雪野,再加上芬。虽然特露德不在场是理所当然,但是居然连玫瑰和小笠原都不见人影。 会议的开始时间早就已经过了,成员却还没有到齐。 贝芮特那头长度齐肩的灰色头发微微摇曳,稍稍眯起一边眼睛。坐在体格壮硕的鬼嶋身旁,外表完全是个小女孩的贝芮特一副神气的态度,看起来还满滑稽的。 「鬼嶋,她们两个怎么了?你应该也有通知小笠原吧?」 「从刚才我就一直反覆呼叫她们,但是没有回应。」 「定位讯号呢?」 「目前找不到反应。」 听了鬼嶋的回答,贝芮特眉心微蹙。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半空中游移,随后向鬼嶋招了招手,在鬼嶋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鬼嶋立刻以耳边的通讯器发出指示。无法预料事态发展的紧张感在室内回荡。 「操作员,能呼叫德田吗?」 「局长。德田之前报告他接到小笠原课长的特别命令,离开了第八分区。」 「特别命令?鬼嶋,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我没有接获任何通报……」 对操作员的回答感到纳闷的贝芮特转而询问鬼嶋,但鬼嶋似乎同样现在才听闻这件事。贝芮特以无所谓的表情轻叹一口气。 「这样啊。既然如此,再等下去也没意义。我们开始吧。操作员继续想办法联络上德田。」 贝芮特对操作员发出指示后,以视线示意鬼嶋开始会议。鬼嶋点头,视线一一扫过我们,像是要求还没掌握状况的我们集中精神,之后才开口说道: 「技术开发部特殊能力研究局的贝芮特局长要向各位报告关于这一连串的事件。在报告结束后设有提问时间,因此途中请勿恣意发言。」 在鬼嶋如此宣言后,贝芮特以冷淡的说话声开始解释。 「首先,关于carpe diem对外界发出的违法通讯,根据分析结果已知通讯的传输目标是第四世界……」 然而三神立刻就插嘴说: 「老调重弹啊。我们凯洛斯已经对第四世界分等了充分的资讯,对方根本就没有理由派遣间谍得到更多机密,这我不是已经再三强调了吗?」 三神大概真的很厌恶丧葬局吧。鬼嶋面无表情地回以一句「请保持安静」喝止。撇开个人的感情好恶不谈,报告途中让人随便打岔只会浪费时间。 「发生在艾莉丝事件后的两次影像通讯与三次语音通讯,由传输时经过的通讯卫星角度判断,目前确定全部指向第四世界。」 贝芮特以机械般的口吻继续说明。 「对话内容与附加档案每次都转换为独特的暗号,分析还需要更多时间,但是截取已完成分析的部分资料后,我们判断通讯的内容很可能与primarius信仰有关。」 「primarius……?」 我喃喃覆诵,咬住嘴角。那不是想像中的救世主吗?真的是为了这种东西派遣间谍过来? 「哈!局长你的意思难不成是第四世界费尽心思把间谍送进这座carpe diem,是为了调查根本不存在的救世主?你不觉得这未免太愚蠢了吗?」 三神哼笑道。 「监察官!」 芬提高音量想制止亲哥哥,但贝芮特更早一步以冰冷的声音说: 「说得没错,的确非常愚蠢,但调查结果就是这样。毕竟那么虔诚地信仰虚构的救世主,我想第四世界也是群无可救药的蠢人集团吧?」 「你……!」完全无视脸色大变的三神,贝芮特平淡地继续说明: 「接下来,关于魔力增幅炉缆线隧道的爆炸。由于初期灭火时使用了『魔法灭火弹』再加上为了防止二次灾害而在通把该隧道的通道注入了高耐热树脂这两个问题,目前不可能抵达爆炸现场,因此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不好意思,我们带回来的金属片──」 那个难道没办法提供任何线索吗?贝芮特微微耸肩回答我的问题。 「对了,小陆你们带回来的管线片段是以一般工具裁断的,拍摄的影像中也没有任何值得注目的要素。」 「这样啊……」 虽然那是间谍为了湮灭证据设下的陷阱,但是对于引发爆炸,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份责任。然而从那里带回来的物品完全派不上用场,让我不禁觉得有点失落。 「关于丧葬局旧分局的倒塌,分析倒塌状况再加上现场无法取得一般火药的反应,可判断那是使用某种魔法引发的爆破。现场残留有大量目前正处于测试开发阶段的『重力魔法弹』、『燃烧魔法弹』的粒子。除此之外,现场也检测到残余量稀少的其他魔法粒子,目前正在调查其相关性。」 「……雪野,倒塌状况看起来像怎样?」 我悄悄询问身旁的雪野。我没亲眼见过现场,也没收到资料照片。至今为止我脑袋里全塞满了特露德的问题,没有多余的心力思考倒塌的事。 「建筑残骸几乎往正下方垂直崩塌,如果不是事先策划的爆破,不会是那样……」 「雪野。」 贝芮特打断了雪野对我的回答。 「我很抱歉,局长。」 「不是,是我找雪野讲话……」 我连忙掩护道歉的雪野。但贝芮特似乎不是为了责骂雪野而叫她。 「就像刚才雪野所说的,若要让建筑倒塌成那样,必然需要爆破拆除的技术。」 以我们刚才的对话为起点,继续平淡地陈述状况。 「假使犯人使用了上述的魔法弹,就蝶蛹的现况来说要取得并非特别困难。根据调查,似乎连武器管理方面都没有余力顾及。」 自从艾莉丝事件后,蝶蛹分局就没有任何人员补充。人力不足已经严重至斯了吗? 「但是,那地方毕竟还是有魔力增幅炉在。保全上配置有充分的人力,照理来说警备非常森严才对。究竟是谁能在警戒森严的丧葬局大楼中完成爆破拆除的准备?此外,使用这种麻烦的手法又是为了何种目的……这些疑点目前鬼嶋的小队还在进行调查,遗憾的是未有进展。」 她摇了摇头,灰色的双眸直视前方。 「最后,关于特露德……」 听见伙伴的名字,我和雪野与芬同时屏息。 「审视过去的资料──特露德移民至carpe diem后到现在的所有纪录,她的行动就第四世界派遣的间谍而言,有太多不合理之处,同时也欠缺一贯性。」 这句话意义是指丧葬局并没有将她视为间谍吗?我紧张地等待接下来的说明。 「由于溯行魔法与自白剂都对特露德无效,光就残留魔法粒子的分析可得知的范围,三六式爆炸时,她的行动应该是先将罪恶空幻缩小变型后,破坏四辆三六式,入侵魔法效果减弱的力场内。因为她之后在十七点三十二分出现于分局会议室,可推测她在追加的三六式抵达之前的三十分钟内脱离了力场 内部。」 「……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啊?」 我压低音量问雪野,但还是被敏锐的贝芮特听见。只见她微微扬起右边的嘴角笑著回答我: 「看来小陆应该要多读一点书。不过,毕竟你直到最近一直在军团控制下,现在光是要接受新的生活就已经费尽心力了吧。」 我从那口吻无法分辨是讽刺或是为我说话。我稍稍低头回答「不好意思」。贝芮特见状,再度扬起了嘴角。 「从魔法粒子的特性来看其实非常单纯。只要调查粒子的属性与出现时期就能推测大致的经过。特露德这一连串的行动,之前负责调查的小笠原照理来说应该也已经察觉了,但她为什么没有向上级报告呢……」 我猜想小笠原恐怕不希望与自己境遇相同的特露德背负不必要的嫌疑吧。在蝶蛹解放作战中,特露德是同生共死的伙伴,怎么可能是间谍啊。 我不禁咬紧了牙。这时贝芮特操纵著平板面板,在我们正面的大型主萤幕上显示了几张图片。 「各位看看这个。」 那是人类头部的电脑断层扫描图。 「这是特露德的头部。问题在这里……」 她微微挪动指尖,图片的一部分随之扩大。特写部位标示著细丝般的白色线条。 「因为那尺寸只有十四奈米,非常小,所以只能像这样用影像显示。但这其实是为特定目的而植入的魔法道具。」 「魔法道具……」 我喃喃覆诵,一旁的雪野也倒抽一口气。 「经过脑脊髓液与血液检查的结果,虽然分量稀少但确定会释出魔法粒子。那是魔法道具不会错。」 「特露德她……为什么会被植入那种东西?」 芬按捺不住而大喊,鬼嶋出言制止。 「水晶棺,还不安静。」 「可是……!」 鬼嶋对著依然无法冷静的芬板起了身为长官的表情要予以喝止。这时,贝芮特无奈地举起一只手制止两人。 「真没办法。我想关于特露德的问题,应该有不少人想要知道更多吧。谁有问题想问?」 她那有如玻璃珠的灰色眼眸盯著三名葬花少女。雪野举手后,以紧张的语气询问贝芮特: 「请问那个魔法道具有什么样的功能?」 「目前已知溯行魔法与自白剂对特露德不起作用,是因为该魔法道具阻隔了外界对脑部的所有干涉。至于除此之外的功能──」 「这不是可想而知吗?」 三神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连这点小事都不懂吗?」的表情,哼声笑道: 「特露德因为与外界的违法通讯遭到丧葬局拦截,就引爆了通讯地点的缆线隧道和旧分局。那家伙在爆破上使用了小型魔法弹吧?那么埋藏在头部的也是同样的爆裂物。把自杀用的装置暗藏在体内,就间谍来说是满常见的手段。我看八九不离十吧?」 因为亲哥哥的这番话,芬原本就苍白的脸庞剎那间变得惨白。 「怎么会……局长,请您立刻摘除!」 「这倒是不用担心,对吧,小陆?」 贝芮特的话锋转向我,我明白那件事已经不再是机密了。 「植入特露德体内的魔法道具……应该已经被我破坏了。」 「咦?是陆?」 「嗯。详情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因为当时在现场到底让我做了什么,我完全没得到说明,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而且现在还是有一堆搞不懂的问题。这些问题,接下来你会好好解释吧?」 我怀著几分怨慰瞪向贝芮特,她依然不改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看过这扫描图片的各位应该也明白,这副魔法道具已经变形与脑组织彼此纠缠。要以外科手术安全摘除如此状态的异物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拜托小陆代劳。」 「但是谁也无法确定我真的能破坏魔法道具吧?我毁掉好战者的实际经历也就那么一次而已。明知如此,你为什么──」 「如果你当时办不到,就会改用成功率更低的外科手术摘除,就这么单纯。」 她语气平淡地如此说道,以简单一句「还有什么问题?」作结后,面无表情地扫视我们。抢在怒意几乎爆发的我之前,芬近乎惨叫地问: 「直接把植入脑中的魔法道具破坏了……这样特露德她没事吗?」 「我们从一星期之前就已经在监视特露德。换个说法就是『欲擒故纵』。但是分析了经小笠原建议而实施的体内核全面更新时的生理状态资料后,我们判断特露德的脑神经组织已经处于相当危险的状态。因此总司令下令以人命为优先,于是我们捕捉特露德,经过检查后发现了魔法道具,便请小陆予以破坏。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特露德被带走的当下,贝芮特对我说的话浮现脑海。 「当时贝芮特小姐说的『再这么下去会有危险』是指……」 「当然是指特露德的性命。」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不是说过我会救她吗?那是真心话,而且我也会遵守约定。」 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在贝芮特那玻璃珠般的眼眸中看见一抹常人般的温度。这让我亲身体验到雪野信任贝芮特的理由。然而,接下来自她口中说出的话使才刚萌芽的信任感顿时凋零。 「虽然成功破坏了脑内的魔法道具,但是很遗憾地,已经受到侵蚀的脑组织与魔法道具一同坏死了。目前她正在人工魔力实验大楼的特殊药液槽内接受细胞修复疗程,但日后能否以具代号的身分重回岗位,我也没有把握。」 「怎么会……这样不算是得救吧……!」 「我会尽力。不过目前性命无碍,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也不是只要人还活著,其他就全都没关系吧!这么重要的事,你连一句说明都没有就直接叫我做喔?」 我完全拋开了对上司的敬畏大吼。雪野和芬,甚至连鬼嶋都因为我的反应而表情紧绷。从他们的反应可以窥见外貌只是个小女孩的贝芮特在组织内的确位高权重,不过我可不在乎。 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贝芮特面无表情。三神则是一脸无所谓,以傻眼的态度说: 「只要性命还在就很够了吧。哼,阻止间谍自杀这一点我的确该予以赞赏。如果她真的是第四世界的间谍,会成为重要的筹码。」 「什么筹码,你这……!」 完全把特露德视作货品的态度让我气到说不出话。但是三神丝毫不在乎我的反应,转身面向贝芮特并伸手指向她。 「局长,既然阻挡自白系魔法的魔法道具已经排除了,立刻对间谍再度展开讯问。我方有需要在第四世界前来视察前,了解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充满了权力欲望的侧脸,让我理解到三神绝非第四世界的信众。他之前之所以会摆出拥护第四世界的态度,完完全全就只是想让我们难堪。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他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人。 「讯问──?」 贝芮特指向三神的冰冷语气稍稍压抑了我对三神的那份激怒。 「不好意思,监察官。这我办不到。现在她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再使用自白系魔法或药剂,有可能使她的脑组织完全崩坏。」 「失去区区一两具葬花少女根本就无关紧要。我们需要更强力的筹码!这同时也对carpe diem整体有益。你该舍弃那些没意义的同伴意识。」 贝芮特对著以维护全体利益自居的三神轻声哼笑。那并非刻意嘲讽的态度,看起来像是一时忍俊不禁。 「……这说法我无法听而 不闻啊。若毁了证人,这一切功夫都白费了,你难道没听过欲速则不达?况且区区一两具又是什么意思?葬花少女是贵重的人力资源,而且根本就是人类,不应该使用那样的量词。更重要的是──」 这时贝芮特挑起嘴角。 「我从没说过,特露德就是间谍。」 「怎么回事!那家伙破坏了三六式,那就是身为间谍的证据吧!如果你说她不是,那真正的间谍又在哪里!」 我们身为特露德的伙伴,默默听著两人的对话。对我们而言,特露德并非间谍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但现在丧葬局如此判断究竟出自什么证据,或是已经找到真正的犯人了?这确实很重要。 「艾莉丝事件后,所有违法通讯全都是从蝶蛹内遭到爆破的缆线隧道发出。因为违法通讯在夺回蝶蛹之前的数年前就已经有纪录,因此发出通讯的不可能是当时被军团捕捉的蝶蛹居民。有这个大前提,就能大幅缩减有嫌疑的对象。」 「没错。艾莉丝事件后,蝶蛹内的丧葬局职员没有任何补充。再加上蝶蛹与第八分区受到高浓度魔法污染的影响,就连政府或凯洛斯的人员在出入时也必须经过严格检查。换言之,夺回蝶蛹后派遣至这里,至今仍然活著,并且工作岗位并未转出蝶踊的人员才可能是间谍。那个特露德也完全符合吧?」 三神这番话让我顿时惊觉。我看向雪野,看来她也察觉了同一件事。她微微点头,悄声说道: 「嗯。我想总司令至今仍然不补充因为艾莉丝事件而大幅减少的职员,就是因为正在调查间谍和间谍的协助者。」 「……原来如此。」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就能理解了。他对鬼嶋所说的「关于理由,我想你应该大致上能预料吧?」这句别有深意的话,大概也是因为鬼嶋之前就察觉到间谍正在蝶蛹内。至于对我说的「之后就拜托你了」,也许是期待我为逼出间谍有所贡献吧。 在我陷入沉思时,三神对贝芮特咂嘴说道: 「真是的,科学家就是爱讲大道理。别再卖关子了,快点说出来吧。」 在他的催促下,贝芮特短促叹息后点头。 「如果情况许可,我也想在目前进行中的分析全部结束后再告诉各位……但就如同我刚才告诉各位的,我们从那魔法道具发现了些许的魔法粒子。」 雪野反刍「魔法粒子」这个名词后,表情转为凝重。 「……贝芮特局长,请问那粒子的属性是什么?」 短暂的一阵沉默。随后贝芮特直视雪野的双眼,笃定地说: 「是『木』。」 雪野与芬同时倒抽一口气。 属性为木、满足可能进行间谍活动的条件,再加上可能操纵他人行为,具备催眠暗示能力的人物。 那不就是── 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似乎渐渐冻结,愤怒与震惊令呼吸急促加快。 「虽然我不知道贝芮特小姐想说什么,但是,我不会相信的……」 那家伙……绝对不可能是那种人。 「小陆,事实就该当作事实接受。这是『野玫瑰的受体』。」 「可是……!」 「你想说她不可能是间谍?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她曾经以这魔法道具对特露德送出某些振动讯号,这一点千真万确。」 雪野发出了强忍著自身情绪的说话声。 「不好意思,请问那物质确定是受体吗?」 「我想你们的颈部都植入了受体当作通讯器材,而在特露德的同一部位也植入了受体。我们和特露德颈部的受体做了比对,不会错的。」 「所以特露德的颈部和头部两处都被植入受体?」 「没错。野玫瑰又为什么有必要对她植入两根受体呢?」 贝芮特以教师般的口吻要求雪野回答。雪野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 「……因为……用途不同。」 雪野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回答。芬听了惨叫道: 「这么说的话,玫瑰她……!」 「……冷静点,芬。话还没说完。」 我为了安抚芬而说的这句话,语调因为对贝芮特怀抱的情绪而低沉。尽管如此,也许是因为芬对我的信赖,她像在观察我的意图般不再说话。我呼唤贝芮特的名字,凝视著她想观察她的所有反应。 「有问题吗,小陆?」 「那也许不是受体,而是能释出魔法粒子的人工产物,这种可能性难道不存在吗?丧葬局中有人能制造那种装置,为了湮灭证据而让我破坏装置,这种事不可能吗?」 也许有其他人想陷害玫瑰,同时我也尚未完全信任眼前的这镓伙。职位上能让玫瑰背负罪名并利用我们的某人正试图欺瞒我们的可能性也无法忽视。 「疑心真重呢。唉,毕竟有过在蝶蛹内长期受到军团欺骗的经验,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吧。况且我也认为对别人的说词不该囫囵吞枣。」 贝芮特发出有如肺部微微颤动的哼笑声,挑起嘴角冷笑。 「那么我反过来问你吧。小陆你只要死神化,就拥有不经触碰便能破坏任何物体的能力吗?」 「没有,这……」 「但是你成功破坏了那个。换言之,那个物体肯定就是魔法道具。魔法道具只有葬花少女才能制作,就连我这样的研究者也不例外。」 「所以说,贝芮特小姐想断定玫瑰就是间谍吗?」 「怎么可能。在取得本人的自白之前我不会断言。我只是就目前取得的资料来看,找出能从远端控制特露德的可疑人选罢了。」 「可是,这意思不就是……」 无论贝芮特本人是否有那个意思,她说的话几乎就意味著玫瑰就是间谍。万一玫瑰因此再度受到审查── 剎那间,刺耳的紧急警报声打断了我的说话声。 「怎么了!」 操纵员以惊呼声回答鬼嶋的询问。 「糟糕了!报告显示布署于carpe diem内的战斗型葬花少女纷纷陷入核机能停止的状态!」 「怎么回事?」鬼嶋喃喃低吟后与贝芮特互看一眼。下一瞬间,葬花少女的负责人贝芮特对著操纵员厉声问道: 「核机能停止?数量多少?」 「是的。虽然尚未掌握所有状况,但目前光是接获报告的案例就已经占全体战斗型葬花少女的七成。」 「无名没事吗?」 「那方面目前还没有接获任何报告!」 「局长,这是……?」 鬼嶋的询问语气中透露著紧张。就在这时,令场面更加混乱的惨叫声响起。 「呜……」 「……啊、呃……」 雪野与芬两人突然按著下腹部痛苦呻吟。 「雪野!芬!怎么了吗!」 「沙良!」 见到两人冒著冷汗痛苦呻吟,我和三神分别跑向雪野和芬身旁。当我抱起雪野的肩膀,贝芮特立刻不容置喙地厉声喊道: 「小陆,立刻破坏她们两个的受体!快点!」 「破坏受体?为什么……」 「『因为没有其他理由啊』!」 贝芮特怒吼。这时鬼嶋著急的说话声传来。 「局长!渡鸦在这里死神化,对系统不知会产生什么影响啊。」 「现在不是在乎这种事的时候了!小陆,想救她们两个就动作快点!」 在她的催促下,我抱著雪野的肩膀立刻咏唱开始死神化。受到从我身上溢出的黑色魔法粒子影响,数台次要萤幕冒出黑烟与火花而停摆,室内照明闪烁不定。操作员惊声尖叫。 「……陆……先别管我。先……帮芬……」 雪野的脸庞因痛苦而抽搐,几乎是瞪著我如此说道。我心中虽然感到迟疑,但还是听从她的要求。我立刻走向芬,抱住她的肩膀将手掌按在她的颈椎处。这时三神也识相地一语不发将妹妹托付给我。 「芬,我要动手了喔。」 「拜、拜托你了。」 芬的说话声因痛苦而颤抖。她紧抓住我,我拨开盖住颈部的淡色长发,直接触碰到皮肤后,让意识集中在手掌。这是第三次破坏好战者或魔法道具了,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诀窍。 魔法粒子描绘小型的魔法阵──随后物体破碎般的感触传回掌中。 「咿……………!」 臂弯中的芬的身躯在惨叫声中剧烈痉挛后,浑身瘫软失去意识。 「芬!」 「你这像伙对沙良做了什么好事!」 我喊著芬的名字,三神扑向我。贝芮特从他背后用细瘦的手臂架住了他的双臂。 「小陆,她没问题的。轮到雪野了,快点。」 我对那超乎想像的力气感到讶异,但还是立刻跑向雪野身旁,同样以手按住雪野的后颈。 「雪野,可以吧?」 「呃、嗯。」 我询问后,痛苦颤抖的雪野摇晃著长发点头回应。我破坏受体之后,自她咬紧的牙齿隙缝间传出哀号。 她紧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刺进皮肤。 「雪野,没事吗?」 「嗯……」 依然冒著冷汗的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答。贝芮特对雪野的反应瞥了一眼,随即对操作员发出指示。 「操作员,联络筱原研究开发部战略官。目前核机能陷入停止状态的葬花少女可能在短时间内核失控,因魔力爆炸而死。尽全速让所有人进入冷冻睡眠。用我的权限动员所有能用的部队也无所谓!」 「了解!」 「部长辅佐,可以拜托你的后方支援部队将水晶棺送往吉祥寺的第八手术室吗?」 「我明白了。」 鬼嶋点头,用手边的联络用装置不知往哪个单位发出指令。听著鬼嶋的声音,我解除了死神状态,轻抚雪野的发丝。她虽然不像芬那样失去意识,但似乎同样衰弱许多,呼吸浅而急促。我再度呼唤她的名字,她这才抬起脸,像是要让我安心而挤出微笑。 「……嗯。我……毕竟年资不一样……这点小事……没问题。」 但是她的脸立刻因痛苦而皱在一起。 「局长!沙良现在怎么了!」 抱著芬的三神怒吼。贝芮特眯起那双灰色的眼眸。 「别碰头部比较好。水晶棺因为破坏受体时的冲击而失去意识了,因为那个甚至延伸到脑组织和脊髓,破坏时大概连一部分的神经组织也一起被破坏了吧……不过性命没有大碍。」 「你、你说神经组织被破坏了?」 三神的说话声因激昂而变调。 「这么危险的措施,你居然要这怪物做?」 「如果就这么放著不管,核肯定已经失控爆炸。那样难道比较好吗?万一魔力爆炸,这里的所有人包含你在内,大概全都难逃一死。」 以冰冷的语气说完,她将视线转往控制面板。同一时间,鬼嶋的手下人员推著担架床走进作战室,慎重地让芬的身体躺在白色平台上,确实固定后推著她离开作战室。三神目送担架床离去后,双眼中点燃近似杀意的情感,拉高音量。 「部长辅佐,野玫瑰方才试图以魔法道具杀害沙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尽速查出她的藏身之处,逮捕她!我会联络政府公安。」 三神拋下这句话就要往门外走,雪野强忍著痛苦喊道: 「监察……官……请、等一下!」 然而她的声音无法挽留愤怒至极的三神。 就在三神要踏出作战室的瞬间,突然间── 『丧葬局的各位,请听我的要求。』 作战司令室的主萤幕传出耳熟的说话声,同时杂讯闪烁,影像明灭。 「发生什么事了!」 鬼嶋的反应让我明白这是超乎预料的状况,我和雪野互看一眼。操纵员以紧张变调的声音呼喊鬼嶋。 「部长辅佐!目前受到外界的非正规干涉!」 「什么!来源在哪里?」 「不清楚!但是──啊,请稍等。可显示影像了!」 主萤幕的画面中映著一位表情冷硬,绑著双马尾的少女。 粉红色的头发,粉红色的头戴式耳机。 「……为什么?」 尽管亲眼目睹这一幕,我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 萤幕的另一端,她在死神状态下的那双绿色眼睛注视著我们。我也同样凝视著那性情固执的双眼,喃喃自语。 「……玫瑰?」 破坏受体后,芬与雪野的痛楚消褪了。这状况证明了让葬花少女足以陷入机能停止的攻击正是出自玫瑰之手。 然而,我不愿意相信这种事。 「野玫瑰,你现在人在哪里!」 鬼嶋压低音调怒吼,话语中参杂著身为上司的严厉愤怒、对状况的焦急情绪,再加上对她本人的担忧。我的心情也相同。在这时间点,玫瑰以非正规手法入侵作战司令室的系统,这状况── 不就代表玫瑰真的是间谍吗? 玫瑰没有回应我们的话语,轻声叹息后开口说: 『请问白峰总司令和三神监察官在场吗?』 「你这怪物,你对沙良做了什么!」 三神听见自己的名字,脸色剧变。贝芮特拍了拍他的胸口,像是要安抚他似的说「请先冷静下来」后,转身瞪向玫瑰。 「总司令不在这里。有什么话由我代为转达。」 『……我挟持了凯洛斯的太空梭。手上也有人质。』 我不懂这番话的意思。为什么她要讲这种话? 「喂,玫瑰,你到底──」 她打断我的询问,语气平淡地陈述声明。 『请尽速将启动这艘太空梭的主控密码传送至此。除此之外……请把特露德本人转交给我。』 三神的额头青筋暴露。 「少说蠢话了!为什么得把太空梭交给你!」 『这样啊……既然如此──』 玫瑰维持著彷佛硬是摆出来的冷峻表情,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完之后,切换萤幕画面。玫瑰的身影消失,显示了不知在何处的一栋大楼。 「这……不是凯洛斯的分公司大楼吗?」 三神愣愣地喃喃自语。那是位于这里,为负责管理蝶蛹内物资流通而设置的分公司之一。 『那栋大楼大概再十分钟左右就会倒塌。建议您尽快发出避难指示。』 倒塌这字眼让雪野脸色倏地发白。 「监察官,玫瑰确实拥有在远端遥控使建筑物倒塌的能力。请尽快确认!」 三神听了低吟半晌。他取出手机联络分公司,大声吼道: 「对,是我……什么?混帐东西!carpe diem怎么可能发生地震!」 这句话让我明白玫瑰已经开始引发共振了。 「少废话了,给我冷静下来!我懂了,让所有人员全速避难。资料的搬运……无所谓,那点程度的资料就放弃吧。总之没时间了,快点离开那栋大楼!」 「玫瑰,住手!」 虚弱的雪野硬是拉高音量喝止。 现在光从萤幕上的大楼外观也能看出振动已经开始。贝芮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鬼嶋则正在向白峰报告状 况。 『避难结束了吗?』 在纷乱的作战室内,玫瑰平静的说话声响起。注视著萤幕中摇晃著的大楼,三神握拳敲桌。 「你这恐怖分子!」 『结束了吗?』 玫瑰不理会他的任何情绪,只是冷漠地再度确认状况。 「对,结束了!不需要你这种怪物多操心!」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大楼开始倒塌了。墙面有如纸糊模型崩解碎裂,激起大量烟尘。而我们只能束手无策地在这里目睹那情景。 『我想这样就能让各位明白我是认真的。』 主萤幕的影像从大楼废墟切换回玫瑰的身影。 『我想各位也知道carpe diem整体各处都设有我的受体吧?各位看了刚才的影像,应该就能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一个小时内,请把特露德──搬运到第一宇宙港,并且送出太空梭的启动主控密码。』 玫瑰只说完要求后,留下一句「就这样了」要结束通讯。这时鬼嶋一句「稍等」阻止了玫瑰。 「野玫瑰,人质一共有几人?何时释放?」 『……人质有桑田内阁特命负责大臣、凯洛斯的长濑专务董事、丧葬局的小笠原医疗支援课课长,以及其他一共八名。之后我会送出名单。因为人质身上都植入了我的受体,请各位不要轻举妄动。释放人质的时间还不能告诉各位。』 「野玫瑰,特露德现在正在人工魔力实验大楼的特殊药液槽内。她现在的状况依然相当危险,搬运上需要慎重准备。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忽视她的安全直接搬运,你决定如何?」 玫瑰的眼神游移,咬著嘴唇似乎并未设想这情形。此时贝芮特更进一步要求。 「既然小笠原成为人质了,能负责指挥搬运的就只有我。从这里抵达第三分区的人工魔力实验大楼,就算使用高速移动梯,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抵达那里后拟定患者的搬运计画并且实施大致上需要多少时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吧?」 『……我明白了。那么请在一小时内将主控密码与特露德的搬运计画书送到我这边。请别忘记受体都在我的掌控中。』 「等等啊,玫瑰!」 在我的挽留传达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已经消失了。我体内的奈米机器效力依然存在,所以我也没办法透过受体与她交谈。 「桑田大臣和长濑专务变成人质了……怎么会这样!」 三神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冲出作战司令室。雪野愣愣地注视著变回一片黑的萤幕,举起颤抖的双手掩起脸颊。 「玫瑰……」 她低声喃喃说著朋友的名字。我揽著她的肩膀,观察周遭状况。 「陷入核机能停止状态的战斗型葬花少女已经增加至全体的九成。」 操纵员语气凝重地对鬼嶋与贝芮特报告逐渐恶化的现况。听了报告后,鬼嶋的眉心挤出了更深的皱纹。 「各操作员,尽速确认各分区的军团入侵状况。」 他厉声发出指示,转头看向贝芮特。 「局长,这确定也是野玫瑰做的?」 贝芮特没有回答这问题。她的表情如假人般木然,手指搁在唇边陷入沉思。她究竟是在整理状况或是正在拟定处理方针,从外表上无法猜测。 雪野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后仰起头看向我。 「……玫瑰怎么会……而且居然连小笠原课长都变成人质……」 小笠原虽然被降职,但对丧葬局而言仍是重要人物。毕竟她可是之前负责交换体内核的研究主管,当然也握有不少机密吧。政府的大臣和凯洛斯的高层当人质,应该也有其价值。 「……没事的。虽然说是人质,但玫瑰怎么可能加害于小笠原小姐呢?况且这一定是有某些理由……」 没错。玫瑰会这么做肯定也有她的理由才对。 况且玫瑰昨天为什么会选在那个时间来找我?也许她其实有事想告诉我? 「鬼嶋先生。」 恰巧鬼嶋的指示告一段落,我对鬼嶋说道: 「我有些事非得去调查不可。虽然在这状况下很不好意思,但我可以离席一段时间吗?有事我会马上赶到的。」 「渡鸦,有什么事让你特别介意吗?」 我摇头回答「现在还不知道」。 「但是,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所以,能让我去玫瑰的房间──」 「小陆,不好意思,我想政府公安已经赶往野玫瑰的房间了吧。」 贝芮特介入我们的对话。 「可恶,不行吗……」 我不甘心地咬著嘴唇,这时贝芮特露出了挑战者般的眼神对我微笑。 「这个嘛……对了,你或雪野的房间里有丧葬局配给的个人电脑吗?」 「咦?有。我房间里就有一台最近领到的。那个怎么了吗?」 「好,那就到小陆的房间吧。部长辅佐,可以吧?」 没问过我的意见,贝芮特已经迈开步伐。 「咦?请问……」 我想寻求说明时,她眯起那双灰色眼眸看著我。 「没时间了。而且也没其他办法。」 她如此说道,说话声中透露著少见的焦急。 * 晚上七点。在依然堆著许多纸箱的我的房间,贝芮特在全新的平板型电脑安装了数个莫名其妙的软体后,敲打外接的键盘。我和雪野则一同站在她背后探头看著萤幕。 「……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接下来要入侵野玫瑰的个人资料。只要偷窥平常使用的档案内容,至少就能找出她的思考轨迹吧。也许甚至能找到某些决定性的资料。」 「入侵……有这么简单吗?」 玫瑰很可能现在没有开机,也无法保证她的电脑正连上网路。 「对了,你还没习惯二〇三六年吧。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一台电脑会把档案储存在硬碟中,记录时一定是储存在位于其他地点的储存伺服器。就算她硬是使用旧世代的电脑,所有软体也都存在于云端。完全不透过网路独立运作非常困难,必然会留下使用纪录。如果顺利,甚至能复原她当时使用的档案。」 「呃,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储存伺服器?云端?那什么东西啊?雪野发现我摸不著头脑,补充说明: 「陆,你有没有把照片存在网路上过?」 「啊,这倒是有。」 「现在的电脑,无论软体或资料储存全部都放在网路上,所以电脑的使用履历或档案资料在网路上也一定会留下纪录。贝芮特局长就是要找出那些纪录。」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喔……」 虽然我并非完全理解,但总之还是点了点头。贝芮特用玻璃珠般的双眸瞄了我们一眼之后,微微点头。 「虽然说明不太充分,不过目前知道这些就够了。虽然入侵在道德规范上有问题,不过现在也不是拘泥那个的时候了吧?不快一点,公安很可能会以物理手段截断与伺服器的网路连结。」 「如果是这样,不用特地来我家,用分局的工作用电脑不是也可以吗?况且那边的电脑一定更高级吧……」 虽说软体和记录媒体都在网路上,但是要让软体运作时的处理速度还是与使用者端的机器性能直接相关才对。 「局里有太多凯洛斯的走狗,有些事不方便大剌剌地做。况且有些危险的气氛,我想先来到外头。」 「……危险的气氛?」 「在这间谍的手不知有多深入的状况,我不 想暴露自己的动向。」 凯洛斯集团是丧葬局背后的金主之一,但同时内部也有许多第四世界的信徒。我猜贝芮特在这状况下想避开凯洛斯集团拥有的权力以及第四世界的影响力吧。 「你看,找到了,小陆。」 画面上显示著模样与我的个人设定截然不同的桌面背景以及数个资料夹。 「这就是野玫瑰的资料。总之就先从伺服器上选出安全度设定最高的档案开始一一确认吧。」 入侵开始后数十秒内就抵达目的地,贝芮特对我们展示玫瑰的个人档案。虽然我目前还无法评断贝芮特这个人的人格,但她的工作能力的确让我不得不予以赞赏。 「……速度真快。」 「毕竟和公安周旋二十年了,很多事习惯成自然。唔嗯,到这边为止还很容易,不过她不愧是战术操作员啊,不只是资料夹,所有档案都加上了数重的『锁』。」 注视著画面,雪野不安地眨了眨眼。 「有办法破解吗?」 「接下来只要灌进我特制的破解程式,大部分的锁应该都能解决。」 那情景与一般骇客的印象相去甚远,贝芮特只简单敲过几个按键,启动了那程式。显示在画面上的黑色视窗中,白色文字高速卷动。她看了这一幕后,将视线从画面上抽回,连同身体转向我们。 「这样就可以了。在等待破解结束时,有些事得先告诉你们。」 雪野提高了戒心,表情转为严肃。 「得先说的事?」 雪野紧张地问,贝芮特一度紧抿嘴唇后开口。 「……没错。关于旧分局的倒塌,我认为那是受体引发的。」 「咦……?」 雪野轻声惊呼。这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个,贝芮特小姐。你刚才不是说,爆破上使用的是魔法弹吗?」 「我也说过现场有查出其他魔法粒子吧?属性是『木』。」 「不过蝶蛹内的所有建筑物几乎都设置有受体吧?所以也可能只是因为机器侦测到受体的魔法粒子吧?」 「就调整蝶蛹居民的认知以及侦测军团的用途而言,每单位建筑容积中侦测到的量是一般的五倍以上,未免也太高了。」 「不过,那魔法弹是……」 「只是伪装。使用目的是扰乱我们的调查。我也不愿意认定野玫瑰是犯人,同时还没有确切证据才没当场公布……但是刚才她在我们眼前破坏了凯洛斯的分公司大楼,可说铁证如山。」 我无从反驳,身旁的雪野摇头说: 「但是……我怎么样也无法相信玫瑰会做这种事……玫瑰她真的是间谍吗?」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她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恐怖攻击……然而,还有一些疑点存在。」 事到如今还像这样卖关子,有种在逃避责任的感觉让我不大舒服。 「疑点是指什么啊?」 「小陆,我知道特露德的那件事让你留有心结,但也别这么凶恶地瞪著我这个长官。野玫瑰的行动有太多矛盾。最根本的问题是如果她真的是间谍,不惜冒著被丧葬局察觉的危险也要送往第四世界的情报究竟是什么?」 「……既然那是机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不,其实并非如此。虽然我分析了丧葬局的保全系统和资料库纪录,但至少在过去一年内别说是情报失窃,甚至连非法连线的痕迹都找不到。」 这什么意思啊?雪野与满脸狐疑的我一样歪著头。 「没有痕迹?请问贝芮特局长,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艾莉丝事件后侦测到非法通讯,我们确定了间谍就潜伏在蝶蛹内。虽然我们马上就得知是特露德破坏三六式,但光是这样还无法确定她就是间谍。所以我们一面盯著特露德的动静,同时准备了复数的假情报,等待间谍上钩。」 假情报。接获命令到缆线坑道内进行调查时,雪野也曾经提过这件事。 「但是这两星期内,特露德完全没有显露任何与间谍活动相关的行为。遗憾的是我们并未掌控野玫瑰的详细行动……但至少没有任何人触及假情报的痕迹。」 雪野将指头搁在唇边,喃喃低吟。 「……换句话说,间谍在艾莉丝事件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必要的情报?」 「应该就是这样。而且那是丧葬局资料库外的某种东西。」 「不过,既然连是什么东西遭窃都不晓得,直接认定特露德或玫瑰是间谍不是很奇怪吗?」 「尽管动机不明,特露德破坏了三六式,野玫瑰目前正进行恐怖活动,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再加上特露德头颅中的受体。不好意思,现在没有时间能顾及你们的心情,只能依照我们的假设继续推论下去。」 我咬著嘴唇瞪向贝芮特。贝芮特见状,浅浅笑道: 「我认为特露德破坏三六式进入重力场内是为了回收情报。野玫瑰在蝶蛹解放作战中,在这座蝶蛹内取得了某些情报,但因为与艾莉丝陷入苦战而无法将情报携出,所以把情报留在旧jr新宿车站附近──也就是重力场内,之后再控制特露德入侵该处。到这边为止应该不会出错吧。」 真的不会错吗?包含玫瑰控制特露德这一点也没错?真的吗?我会不会忘了某些事?我在记忆中翻箱倒柜,然而自脑海深处浮现的景象却证实了贝芮特的推测。 「可恶!」 我低声咒骂。 「陆,怎么了吗?」 「……之前我还受到艾莉丝的记忆控制时,也许……曾经看见特露德在蝶蛹内单独行动。」 「真的吗……?那是,什么时候?」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似乎无法接受事实的雪野发出颤抖的疑问。 艾莉丝交给我的魔法道具可通知她口中的军团──也就是真正的葬花少女接近。那魔法道具发光时,我在暮色中看见了异常鲜明惹眼的橘色光芒。魔法道具只会对死神状态的葬花少女有反应。 「那道橘色的光芒,就是特露德的魔法粒子吗……?」 无法相信那是战友的所作所为,雪野泫然欲泣。我也咬紧了牙,下定决心。 「雪野,我们能做的就是搞清楚玫瑰的真正目的,然后阻止她。因为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让她逼不得已只能这么做,这也绝非不可能。不,就我们认识的她来说,这个可能性反而较高。我们不是为了确定她的罪行而想取得情报。这一点别搞错了。」 我握住她的手如此倾诉,她屏息整理情绪后点头。 「说得……也是。抱歉……」 「贝芮特局长,我听雪野说过新宿三丁目十字路口的地底下有丧葬局的icu。若单纯假设玫瑰是间谍,那边应该有她想要取得的某些东西?」 「不,那地方就如同名称,类似葬花少女专用的医院。在艾莉丝入侵第八分区的当下,我们就立刻舍弃了,重要程度顶多就这样。对于没有葬花少女的第四世界而言,那地方藏有的情报应该没有价值。」 「这样一来,玫瑰到底取走了什么?」 「……我不晓得。也许我们视作机密的情报与第四世界视为必要的事物有著莫大的隔阂。为了在第四世界的使者前来视察前无论如何都要逮捕间谍,我和总司令预备了许多手段,但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雪野按著胸口的手握成拳头,眉心紧蹙对贝芮特投出坚定的视线,下定决心般提高了音量。那神情像是接受了难以接受的现实,决心要著手处理当下的问题。 「贝芮特局长,我也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雪野?」 「玫瑰和特露德,还有我──我们葬花少女若没有植入核就无法生存。既然她要离开唯一能制造这生命线的carpe diem,为什么她的要求中不包含核的制造方法?」 「恐怕短期间内要使用的核已经送进太空梭了吧。那架太空梭是紧急时专用,平常也不会用上,机上也设有核的运输系统。」 「但是核有──」 「你想说使用期限吧?」 是的──雪野点头如此说道。贝芮特瞥了她一眼,将视线转向我。 「小陆,你知道吗?葬花少女使用的核,在制造完成后只能保存大约一年。虽然那架太空梭的运输系统具有收纳百余颗核的机能,但就算数量再多,不在一年之内使用就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 「……别想得太复杂的话,玫瑰得到的情报应该是丧葬局独占的那个核的制造技术吧……」 「不可能。因为攸关丧葬局的最高机密,我不能透漏详情,但有关核的情报并未被夺走。这一点我能确定。」 「或者,第四世界已经知道核的制造方法──」 「这也不可能。」 贝芮特斩钉截铁否定我提出的假设。 「总而言之,与核有关的情报完全没有泄漏。」 难道说,玫瑰她们不需要核吗?一想到那理由,雪野脸色转为铁青。 「……该不会,玫瑰想寻死吧?」 「不。如果只是这样,不需要特地引发这么大的骚动吧。况且要求我们交出特露德的理由也让人无法理解。」 「那个,玫瑰就是打算把特露德送抵第四世界之后──」 雪野的声音颤抖著,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快嘴说道。那力道让我感到几分痛楚,我牵起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你冷静点。特露德本人也需要核吧。就算把她平安送到第四世界,没有新的核,无论如何一年后也是死路一条。」 我用另一只手轻敲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她以双手掩著脸颊,反覆深呼吸。 「说、说得也是,抱歉……陆说得没错。」 我抚著雪野垂下的头,喃喃说道: 「……不过刚才那件事,我也觉得听起来很不对劲。」 「……陆也这么觉得?」 「嗯。假设刚才讲的全都是事实,那就代表玫瑰之前是用受体控制特露德吧?如果她们是同伙,就不需要特地操纵;但如果不是同伙,玫瑰又为什么要带著特露德一起逃走呢?」 「陆是说,试图一起逃亡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的意思?」 「是啊。」我点点头,看向贝芮特。 「贝芮特小姐,要搬运特露德需要好几个小时吧?给予对方这么多应对时间也就是自己要承担相对的风险,玫瑰有什么理由这么需要特露德吗?」 「不在乎核的情报,反而要求自己过去操纵的特露德……这的确不合理。」 自鬼嶋口中得知特露德被带走时,玫瑰确实还担心著特露德的安危。她会把受体植入自己所担心的对象脑中,当成机械遥控操纵吗? 况且── 在蝶蛹解放作战的过程中,在那几乎生死交关的极限状况下,玫瑰这么告诉我: 「我们是守护人类的葬花少女,如果无法以守护人类为己任,根本就只是和军团一样的怪物而已啊!」 在那瞬间,她没有任何欺骗我的理由。那吶喊出自她的真心。然而这次的事件与她对我展现的信念未免相距太大。 这时电脑的系统提示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考。 「看来结束了啊。」 贝芮特高速浏览解锁后的大量档案。虽然我不认为那速度能让她读清每个档案的名字,但是从视线的挪动来看,我知道她应该每个档名都没放过。 突然间,贝芮特发出细微的疑问声,卷动画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找到了什么吗?」 我询问后,贝芮特沉默半晌,低吟道: 「嗯~~……这未免太露骨了。不,也许……小陆,雪野,你们看看这个。」 游标指示的档案夹名称为「riku_kuzumi」。 「……我的名字?」 难道她取走的是有关我的机密吗?我这么思索,但雪野只是露出无奈的苦笑说: 「……还真够露骨的。不过光看档案夹名称,应该只是放了私人照片之类的吧……八成都是陆的。」 「不是。只有这个档案夹的加密种类不同,特别可疑。就私人档案而言,太过严密了。」 在那样的浏览速度下,不只是资料夹名称,居然连这些资讯都能一眼看穿吗? 「……贝芮特小姐也没办法破解吗?」 这十几分钟内她所展现的一小部分能力,已经让我充分理解她的优秀程度,也明白那能力的确足以让她摆起长官架子。然而玫瑰在自己的私人资料库内事先构筑了让贝芮特也不由得表情苦涩的防卫系统?这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可疑吧。 「加密是输入密码解锁的形式,不过似乎藏有错误三次就会自动删除的设计。随便破解可能会让档案本身损毁。要救回并修复损坏的档案当然也绝非不可能,但现在已经没这时间了。小陆,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毕竟这用上了你的名字,密码应该和你有些关系吧?」 「最常见的话应该是生日之类的吧?……等等,可是我不记得我曾告诉过玫瑰我的生日……」 况且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的生日,她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其他像是我第一次死神化那天、解放蝶蛹的日子……不对,好像也没必要拘泥于日期吧。对了,雪野,玫瑰她有没有帮我送的那个兔子吊饰取名字?」 「也许有,但是我也不知道……陆你知道什么吗?」 这时,我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玫瑰所说的话。别有深意的寂寞表情,说出了希望我好好记住的名字。我记得那名字是── 「……flugel。」 玫瑰当天开来我家的那辆汽车,外壳是她父亲自己打造的。对她来说别具意义的名字。我想那很可能就是玫瑰设定的密码。 况且,她当时说那辆车就像孤单一个人。难道就是指玫瑰当下的状况? 「flugel?……德文啊。你认为那就是密码?」 「我是这么认为。」 贝芮特输入了德文的拼音,同一时间档案夹解锁了,内容显示在我们面前。档案夹里头就只有一份影像档。 「影像……?」 由于档案不算太大,看起来影像长度也不会多长,似乎与机密扯不上关系。 「还真是超乎预料。总之先播来看看。」 在贝芮特的指示下,影像放大到以全画面尺寸播放。 首先出现的是杂讯。 「看来应该是拼拼凑凑的复原档案啊。画质很差……」 贝芮特眉心微蹙。 不久后,在不时出现杂讯的黑色画面中浮现了其他色彩。 那是个大概能容纳一个人的透明容器。 充满液体的容器内,看似乾瘪的军团尸体的物体正微微颤动。不对,既然那还在动,应该就不是尸体吧。那么大概就是蛹了。 「……贝芮特小姐,这和我之前被你叫去的地下室的那些东西一样吧?那里也有很多和这影像一样装著军团尸体的透明容器……」 「不是。容器的形式老旧许多,很难确定是同一地点。况且──」 贝芮特话说到一半,我们视线所指的画面中央的军团的蛹突然不再动弹。 一瞬的寂静 。 下一刻,蛹剧烈地开始抖动。 整体冒出大量白沫,有东西自蛹中诞生般破蛹而出。 然而与预料不同,从蛹中冒出的是不成形的肉色团块。 那不成形的肉团像是动作迟缓的变形虫,撑开了容器的顶部。 「这、这是什么啊……」 蠕动的肉色团块与水滴一一同坠地。那彷佛受到表面张力影响而凝聚的液体,化为圆球状── ──渐渐地转变为人类的形状。 长头发、十岁左右的年幼身体、小动物般的大眼睛。 「喂,这不是……」 那个人类,长相就和玫瑰一样。 影像到此结束。凝视著转为一片漆黑的萤幕,我从乾哑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玫瑰会……」 面对脸色苍白的我,贝芮特先露出了沉思般的表情,紧抿嘴唇后开口说道: 「……野玫瑰在接受葬花少女改造手术的时候,因为体内核不适应而一度几乎丧命。这是当时紧急治疗的纪录影像。」 「……治疗?」 如此惊悚的影像是治疗时的场面? 然而贝芮特见到我的反应,露出了讥讽般的笑容。 「使用军团能力的人,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如此忌讳。葬花少女是使用以军团细胞制成的核而重生,治疗上有时自然也无法和普通人类相同。」 我哑口无言地看向雪野。雪野默默低头看著地面。看来我还没有真正理解成为葬花少女这件事的重量。 「不过,该不会玫瑰是见到这影像后就自暴自弃了……?」 就连我也会受到打击的影像,如果当事人玫瑰看见了,不可能无所谓吧? 「自暴自弃啊。这理由也许能驱使她引发恐怖攻击,但就抓人质也要逃出carpe diem的理由来说太薄弱了。不过……为什么野玫瑰会持有这档案──」 「持有这个很难解释吗?她应该也有入侵的技术吧?」 「不,这是我刚才提到之前放弃的新宿地下的icu纪录。那里就丧葬局而言是相当老旧的设施,所以档案并非存放在云端而是内部伺服器。当艾莉丝入侵第八分区的同时,我们立刻就决定放弃icu了,所以谁也没有把这档案带出来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该不会特露德入侵重力场内部,就是为了取得这个?」 雪野低声独白,贝芮特困惑地歪著头反问: 「取得这个要做什么?这种影像对第四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那彷佛无法理解人心的说法让我觉得烦躁。 「就算对第四世界没有意义,对玫瑰本身有意义不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不过,这和她引发恐怖行动的理由或第四世界想要的东西都没有关连吧?这只是浪费时间。」 贝芮特确认了电脑上的时钟,再度高速卷动档案一览表,重新检视。自从我们来到这房间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传送给第四世界的档案究竟是什么?最少也得先找出这一点啊……」 「贝芮特局长,现在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们怎么样了?」 「目前让她们进入冷冻睡眠防止陷入失控,不过再怎么乐观也只能撑三十六小时吧。在那之前如果无法抓住野玫瑰,让她的魔法停止,所有人都会死。」 那冷漠的语气让我脑袋深处有某种情绪迸裂了。 「会死?话说,玫瑰难道真的有控制别人、让葬花少女机能停止的能力吗?我从来没有从她口中听过类似的话。」 玫瑰不可能下得了手杀人。她当时可是为了素昧平生的蝶蛹居民们赌上了性命。那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杀人? 「……二型改啊。野玫瑰在蝶蛹内为了调整居民记忆或侦查军团时让受体与二型改同步后,想到了使用魔力增幅炉强化受体功能的手段吧。」 「你为什么能讲得这么笃定啊!」 贝芮特微微耸肩回应我的嘶吼。 「不久前,我们侦测到二型改有设定之外的动作,时间是十八点三十五分到四十分之间……换句话说,和战斗型葬花少女与雪野、水晶棺等人的核发生异常的时间完全一致。魔力增幅炉能强化魔法效能,这陆和水晶棺也都体验过吧?就和那个原理相同。」 雪野绷紧了颤抖的嘴唇,插嘴问道: 「那个……先不管玫瑰怎么使用魔力增幅炉,如果有可能使用增幅炉,难道没办法阻止吗?」 「单纯要阻止并非不可能。但现在二型改同时也为了调整蝶踊居民的记忆而在运作。一旦让它停止运转,很可能对所有居民的脑造成某些障碍。我个人一点也不想看到突然取回记忆的二十万人同时陷入恐慌,所以必须留下当下功能的同时删除她很可能事先暗藏的程式。」 「所以说蝶蛹内的二十万居民就等同于人质,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样。不过我的团队已经开始准备攻击程式以夺回魔力增幅炉。令人在意的是,虽然只有短短数分钟,但三型也启动了。要是野玫瑰试图利用已受艾莉丝污染的三型发动恐怖攻击,那就棘手了。」 「玫瑰想用三型……」 艾莉丝也曾藉由三型发挥惊人破坏力。那记忆浮现脑海,让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如果玫瑰真的打算利用那个,究竟会有什么后果?让新宿倒塌时需要数十万根受体,但如果有三型的魔力,肯定就不需要那么大量的受体,同时也不需要共振所需的时间吧。况且如果她真的以受体控制过特露德,她甚至可能同时控制所有目前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们。 「贝芮特小姐,由我来破坏所有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的受体,这样难道不行吗?无论魔力增幅炉再怎么强大,没有魔法媒介就不会受到玫瑰魔法的影响吧?」 「刚才芬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吧?受体延伸到脑组织与脊髓,你破坏受体就等于破坏一部分的神经组织。」 我回想起艾莉丝为何没有除去刺进我颈部的受体。就连那家伙也说,要让我不留下任何后遗症而去除受体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雪野至少还维持著意识。应该能拯救和她同样健康的葬花少女吧?」 「但实际上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了。」 贝芮特冷笑道。 「雪野怀著比谁都强烈的使命感而成为葬花少女。那意志所打造的肉体强韧程度,其他人根本无法比拟。」 「尽管如此,葬花少女的恢复力还是远比一般人强吧?总比什么也不做来得──」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葬花少女也同样危险。如果像特露德或水晶棺那样在特殊药液槽内进行细胞修复,那还可能恢复至一定程度,但之后就算让野玫瑰那样拥有治愈能力的葬花少女来调整,同样很可能留下某些后遗症。况且现况下,接受冷冻睡眠处置的葬花少女有四十三人,但carpe diem内的特殊药液槽只有十座。破坏受体的方法没办法拯救所有人。」 听著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语气,我瞪向贝芮特的侧脸。 「那之前我注射的奈米机器呢?那个不是能让玫瑰听不见对话──」 「很遗憾,奈米机器的效能顶多只能干扰对话。你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你没有体内核。对葬花少女而言比脑更敏感的部位正受到干涉,区区奈米机器根本无法停止状况恶化。」 一句话斩断我最后的希望后,贝芮特短短一瞬让视线自萤幕转向我。 「军团或葬花少女使用的『魔法』总是超越我们人类力量所及。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去制造什么葬花少女。」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贝芮特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抹非常哀伤的阴影。 「……话说回来,事态还真复杂。」 贝芮特眉心微蹙,雪野点头同意: 「是的……玫瑰如果真的用二型改,现在直接杀害所有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也绝非不可能。使用大量散布在蝶蛹内的受体,甚至能让这座东京直接崩塌。因为连日来的战斗,第八分区也累积了不少损伤,也许不只东京,甚至能毁灭整个分区。况且也许其他分区的重要建筑物也刺有受体,同时为了牵制carpe diem政府还抓了人质……」 雪野一一细数现况,贝芮特眯起眼睛说: 「还不只这样。野玫瑰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完成了逃亡准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人质都准备好了。如果她是第四世界的间谍,这就代表凯洛斯交给对方的重要机密已经多到远超乎必要。太空梭的主控密码还没让她事先得知,只能说是奇迹吧。至于成为人质的那些人,要不是自愿的,不然就是被卷进派系斗争的无辜羔羊吧……」 「派系斗争……」 人类被追赶到宇宙中,正与军团战斗,然而人类之间却为了权力和利益互相争执。这种思考我无法理解。 「如果我们无法看穿第四世界的意图,恐怕就无法胜过野玫瑰。况且查明事实全貌同样不可或缺。她拥有的能力可让所有葬花少女陷入机能停止状态,如果她对负责操纵carpe diem的无名也使用那能力……甚至能让整座carpe diem坠向地球。」 「玫瑰她不会做这种事。」 「她可能办到,这点不会错。野玫瑰的力量非常强大,其实我也不想与她敌对。我也不认为那个女孩会投身于恐怖行动。然而现况如此,也许是她的心境有所变化,或者是长期隐藏著她的本性……无论如何,我无法信任她的个性,期待她大发慈悲,因为我站在背负责任的立场上。」 说到这里,卷动档案一览表的贝芮特手停了下来。她盯著跳出警告讯息后转暗的萤幕,深深叹息。 「时限到了。看来存放野玫瑰档案的伺服器主机本体已经被公安收押,现在失去连线权了。当然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在这电脑内做了备份,但无论如何我现在得赶往特露德那边了。虽然遗憾,剩下的只能托付给总司令了。」 贝芮特关闭电脑,拿著电脑站起身。 「托付?玫瑰那边接下来要怎么办?」 「只有两手一摊,交给第四世界这个选项不可能。总而言之,你们回到鬼嶋那边去。我这边会拟定作战计画,之后再通知。」 表情凝重的贝芮特走向房门。 「啊,贝芮特小姐,请稍等。你要去特露德那边吧?」 「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 她转身过来摆著一脸「你明知故问吗」的表情。我背对她,从随意堆叠在一旁的纸箱上拿起一个橘色包包。 「这是特露德的包包。可以请你拿到她那边吗?」 「陆,那是从哪来的啊?」 「特露德在游乐园被带走的时候掉的。所以我带回来帮她保管。」 明白了原委的雪野点头,她身旁的贝芮特伸手接过包包。 「为防万一,我要检查。」 她如此说完,便将包包的内容物全撒在地上。 「不好意思,没时间了。万一她发现少了什么,之后再由你交给她吧。」 她和我好像都把特露德的康复视作必然,听起来好像满温馨的。不过贝芮特的行动有种纯粹只是粗鲁的印象。 翻找著散落在地面的物品,贝芮特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点头说: 「看来没有特别可疑的物品。大致上的确都是十来岁少女会随身携带的东西……这张午餐卷的票根就是那天用的吧。」 回想起我学乌鸦叫让她捧腹大笑的情景,那居然只是短短两天前的事,真叫我无法相信。这两天内未免发生太多事了。 贝芮特不理会垂著眼的我,紧接著检查化妆包里头。 这时她神色闪过一抹狐疑。 「……怎么了吗?」 「这些全都是特露德的私人物品,没错吧?」 「嗯,是这样没错……」 她究竟想说什么啊?我感到疑惑的同时,雪野的说话声中透露著紧张。 「这眼药水也是特露德的?」 「是啊,我记得是没错。那个怎么了吗?」 「陆,我们葬花少女除非有特别的障碍,否则根本没必要点什么眼药水。那个药到底是什么?」 在雪野的背后,手拿著那瓶眼药水的贝芮特拿起自己的包包,从中取出了看似简易检查器具组的东西,开始调查容器内的液体。 「这个喔,特露德之前说过她因为头部受伤的影响,会头痛和晕眩,必须定期点眼药水。所以──」 「……不过,这不是什么眼药水啊。」 贝芮特手持万花筒状的检查器具,喃喃低吟。 「不是眼药水……?」 请问是怎么回事在我发问之前,贝芮特用逼问般的口吻对我说: 「小陆,特露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点这个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晓得,但她说过每隔两天要在固定的时间点药水。在游乐园被带走之前,她说时间还没到,所以没点──」 雪野打断我,焦急地问贝芮特: 「既然那不是眼药水,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含有大量奈米机器的人工泪液。特露德被我们带走后,在我检查时血液中没有检测出奈米机器,恐怕那时已经功能结束,排出体外,所以在那个时间点才没有发现。不过,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注入奈米机器?这简直就像是……」 贝芮特纳闷地眯起眼睛。最后她挑起嘴角,缓缓地睁大双眼。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在那灰色的眼眸中,我看见闪闪发光的神采。 「原来如此……是指什么?」 我和雪野焦急地问若有所悟的贝芮特。 「看来野玫瑰刺入的受体并不是为了控制特露德。那肯定是为了──」 我屏息等候贝芮特的发现。 剎那间。 房内灯光消失了。同时复数的脚步声急促地冲进室内。 我就连死神化或逃出房间都来不及。眼前一道蓝白色火花闪烁。 下一个瞬间,剧痛传遍胸口,我倒在地上。雪野也同样猝然倒地,瘫倒在我身上。 麻痹的感官捕捉到贝芮特的斥骂。 「政府的公安究竟有何贵干!」 听见那声音,我在呻吟声中抬起脸。 在黑暗中手持小型手电筒的男人自武装集团组成的人墙中走出。 随后那男人说道: 「carpe diem政府判断本次由葬花少女引发的恐怖攻击属于白峰总司令的责任,已下达人事更迭处分。日后丧葬局的指挥权将转移至凯洛斯集团。阿雷克西斯?贝芮特技术开发部特殊能力研究局局长、白雪、渡鸦将接受三神监察官的指挥。抵抗者当场逮捕或者射杀。命令如上。」 倒在我身上的雪野喃喃说著「爸爸他……」并微微地颤抖。 锈蚀的祈愿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但胸口仍然残留著痛楚。 现在我能判断当时的火花大概是出自电击棒吧。从火花的刺眼程度来看,大概是百万伏特以上,对普通人瞄准心脏一击就能导致休克死的威力。那样危险的一击来自同样身为人类的公安,著实让我感到不舒服。 我和雪野正在葬花少女用的待命室。虽说是待命室,但没有休息室那样的功能,几乎就像个更衣间一样。里头的设备有与通讯线路相连的大型萤幕、淋浴间、厕所,再加上两张小憩用的床与三把折叠椅。 雪野说要让心情恢复平静,现在正关在淋浴间冲澡。从特露德被带走开始,玫瑰的问题加上父亲遭左迁的一连串事态,似乎让她受到不小的打击。 「……但是啊,雪野。」 我对著屏风另一头的淋浴间抛出话语。这房间的构造就如同无隔间套房单纯,淋浴间外没有更衣间。所以如果没有这面屏风,区隔淋浴间的毛玻璃就会直接映入眼帘,对我来说有点尴尬。 「总司令不是还没找到吗?」 虽然更迭命令已经发出,但他现在下落不明,政府也还没有掌握他的行踪。鬼嶋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嗯。从总司令的作风来看,应该是有某些计画吧……」 淋浴间的水声减弱,传来雪野模糊的回答声。 「但是爸爸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对那忧心忡忡的独白,我找不到任何回答。关于总司令这个人,雪野远比我更加了解。我对carpe diem与丧葬局之间的摩擦未免太过无知,无知到甚至让我无法不负责任地口出安慰话语。这样的自己让我焦躁。 「……可恶!」 电击带来的痛楚似乎又变强了些,我在椅子上半躺半坐,抚著胸口仰起头看向天花板。 状况就如同黑衣男所说,目前丧葬局的指挥权已经移交至凯洛斯,三神坐在作战司令室的主官席上执掌指挥权。 「要听那家伙发号施令,简直是开玩笑吧。」 回想起三神成为指挥官后不可一世的表情,我不由得咒骂。 根据三神所说,现在似乎已经对玫瑰送出了贝芮特拟定的假特露德搬运计画书以及对抗恐怖攻击用的暗码。那暗码究竟有何功效我不知情,但是看三神那充满自信的态度,大概能争取不少时间吧。 淋浴间的水声止息。 听见擦拭身体的细微声响后,雪野像是要偷看我,包著浴巾从屏风后方探出头。 「那个,陆。」 「呜喔!」 濡湿的白皙肌肤、纤瘦的肩膀、锁骨的凹陷处突然映入眼中,我连忙抽回视线。整理了烙印在脑海中的视觉资讯后,我注意到雪野的神色。 她的神情看起来欠缺生气。 「怎么了吗,雪野?……还好吗?」 我把视线固定朝著一旁如此问道,她虚弱地笑了。 「嗯。要说没受到打击也是骗人的,不过丧葬局和carpe diem的关系本来就没有很好,我也觉得总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很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 「不是啦,我不是问那个……破坏受体的后遗症真的没问题吗?」 芬倒下还在接受治疗。照理来说应该没办法像雪野这样吧。 「别担心,我是始源的葬花少女。如果陆没有成为葬花少女,我就是最接近军团的存在,所以当时把陆不会跳动的心脏移植到体内也能像这样活著,那时候能替代『春野』也是同样的理由。」 「不过我们接下来马上要出击了喔,身体能承受战斗吗?」 我们会一起被扔进待命室,就是因为接下来要执行作战计画。作战计画目前正由政府公安部拟定中,决定后将透过三神向我们下达作战指示。 根据作战内容,或许得跟玫瑰对打。既然不清楚她的企图,当然就有可能与她矛盾相向。 「我目前用魔法粒子构筑欠缺的组织或内脏当作替代品。虽然战斗能力因此降低,但在这次的作战不会有问题。复苏者这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况且,我很担心玫瑰,所以我也想去。」 「这样啊……」 「嗯。陆你操心过度了。」 雪野笑著说。雪野和玫瑰毕竟是朋友,共同度过的时间再怎么想也远比我长,我又怎么能阻止她呢?我只能颔首接受她的决定。 雪野把脸缩回屏风另一头开始更衣,随后叹息道: 「况且现在能参加作战的也只有我和陆而已。虽然不知道作战计画如何,但我们只要好好努力,一定能救出玫瑰。对吧?」 「说得也是。总之现在抵达玫瑰身边是先决条件。」 面对面询问玫瑰,厘清她的真正用意,并且查明小笠原等人的现状,是我们目前必须跨越的第一关卡。 「贝芮特小姐已经去特露德那边了吧?」 「嗯。虽然必须解决和调查的问题还堆积如山,但她说她会找出空档分析奈米机器和重新调查特露德的身体状况。」 「……那份奈米机器到底是什么,到最后她也没告诉我们。虽然她说过玫瑰的受体不是为了控制特露德……」 「……嗯。不过就算只是这样,贝芮特局长愿意如此认定已经很叫人安心了。」 「对啊。如果那个立场的人愿意提供客观的资料……」 不,就算她这么做,carpe diem的态度也不会改变吧。 就状况来说,就算玫瑰的受体真的不是为了控制特露德,也不足以证明玫瑰并非间谍。 我们没有任何根据相信玫瑰并不是背叛者。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相信。有没有证据根本就不重要。 「我相信玫瑰。刚才……玫瑰爆破凯洛斯的大楼时,她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结束避难。但是之前在魔力增幅炉的爆炸……陆,你还记得吗?」 「嗯。那是为了确实杀害前来调查的人,无论从炸弹的设置方式或火药的量来看。如果没有用毁灭女皇抵挡并且将威力导向上方,别说是我们了,压缩在坑道内的能量会造成什么后果啊……」 一个搞不好,能量甚至可能在居住区喷发吧。 「嗯。所以我不认为那是玫瑰设下的陷阱。」 雪野低吟般喃喃说道。我也跟著点头握紧拳头。 「就是说啊,这次的事件有太多疑点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 话说到一半,更衣完的雪野从屏风背后走了出来。那模样让我瞪大眼睛。 「……雪野,你那是……」 她穿著的是粉红色的雪纺连身裙。在表参道她第一次和我约会时,穿的就是这套服装。 「因为上次陆说好看,我就穿了……也不晓得下次什么时候可以穿给你看。」 雪野站在我面前,撇开那张连耳根子都红透的脸庞,害臊地说著。 带著水气的肌肤和发丝莫名地艳丽。濡湿的长发贴在头上与肩上,清楚描绘出好看的头型与细颈的轮廓,好像连雪野平常隐藏的脆弱之处都随之清晰暴露在眼前──我静不下心而屡次深呼吸,僵硬地点头。 「……呃、嗯。这件是真的很适合你啊。」 雪野像鹦鹉学舌说著「适合」,为了遮掩害羞而摆出生气似的表情,但紧绷的嘴角立刻就融化为笑意。 「呵呵……」 她走向坐在椅子上的我背后,伸手抱住了我。 「谢谢你。」 那纤细身躯的触感孱弱到激起心中的保护欲,柔软得直叫人想独占。 刚出浴的肌肤散发的香气虽 然是待命室预备的廉价沐浴乳,但是参杂著雪野的气味,让我十分──我连忙深呼吸,甩乱邪念。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就算战斗时会先死神化,但途中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啊,也许会破掉或弄脏喔。」 「嗯……可是啊,我想穿在身上……因为这件是玫瑰给我的,我觉得穿著这件衣服去接玫瑰回来最好。」 「……说得也是。」 接玫瑰回来。雪野在这句话之中灌注的意志让我不由得心酸。 「……不过,还是要小心她的受体喔。会用遥控的方式射过来。」 「嗯。」 雪野像是要铭记在心般微微点头。对远比我更有战斗经验的雪野提出建言──虽然我也觉得这样很滑稽,但我仍是担心得无法不说。 「不过陆也一样啊,尽可能用毁灭女皇防御吧。」 「我知道了。不过,糟糕了啊。我之前就应该先破坏自己身上的受体吧……不过现在应该来不及了?」 听我这么问,雪野瞪向我。 「这还用问,要是现在你变得跟芬一样,能战斗的葬花少女就只剩我一个了……不过这样一想,玫瑰应该是最强的吧。无论是任何物质,只要插进受体引发共振就无坚不摧……都是因为你乱教玫瑰才会这样。」 「喂,那时候如果没有受体的共振,我们早就──」 「开玩笑的啦。玫瑰很感谢你,我也一样。特露德也是。」 听见特露德的名字,我突然间想起了至今为止一直被我遗忘的她的宠物乌鸦,我不由得短促惊呼。 「啊,小嘎……特露德养的那只乌鸦现在在哪里?如果一直被放在她家里没人照顾是不是不太妙啊?毕竟是小动物,没人好好照顾的话……」 「别担心。在特露德被带走的同时,丧葬局职员已经接管了她的房间。听说宠物在那时已经受到保护了。」 这样啊。「太好了。」我放心地如此回答,雪野歪著头问我: 「陆,那只乌鸦叫小嘎喔?名字好怪喔。」 「啊!有够过分。等特露德回来我一定会跟她告状,说雪野取笑小嘎的名字!」 我直指著她如此责怪。雪野圆亮的双眼瞪向我,流露恶作剧般的神采。 「又没关系。特露德回来后我想讲的话才多呢。话说,告状是什么意思?陆要换成跟特露德要好了吗?花心的家伙!」 粉拳敲鼓般连连捶向我。在作战行动之前,我们夸张地胡闹,对著彼此笑得浑身颤抖,像是为了隐藏心中挥之不去的仿徨。 这时,待命室的萤幕上映出了操纵员的身影。 『白雪、渡鸦。三神总司令官代理有令──』 在操纵员把话说完之前,画面已经切换成三神那张嚣张的脸孔。 『你们两个都有乖乖待在那边吧?你们还有保护政府与凯洛斯重要人物的重责大任,可别连你们都动歪脑筋背叛人类啊。』 「你脑袋里就只装这些东西吗?」 我摆出沉思的样子掩住嘴如此抱怨。但三神似乎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 『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没说什么。」 我机械式地回答。三神不愉快地使劲一哼,讽刺道: 『我的意思是,我给你们这种道具一个机会为人类好好效命。应该没有怨言吧?真让人无法忍受,沙良现在明明那么痛苦……白雪,为什么你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你这怪物!』 连回应他的挑衅都觉得愚蠢──心里虽然这么想,我还是无法彻底忽视而扬起视线瞪著萤幕上的那张脸。这时在我身旁的雪野笑了。 「若无其事啊……说得也是。」 她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阴沉而冰冷的陌生表情。她的肩膀微微颤动,轻声哼笑。 「那么总司令官代理要见到我现在像个孩童哭闹才心满意足吗?如果只能哭叫而无能为力拯救朋友才符合各位心目中的人类样貌,那么我当个怪物也无所谓。」 『你、你这家伙,居然敢对长官顶嘴?你可别忘记你的态度甚至可能影响特露德或你父亲的下场──』 「我现在其实很生气喔。两个朋友倒下了,另一个朋友正在做傻事,父亲还被剥夺职位。我一直以来守护著carpe diem,是因为这里有我的朋友们,而且有我唯一的亲人。粗暴对待他们代表什么意思,请您务必仔细想清楚。」 平静但有如负伤野兽的低吼般说完,雪野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像在承受自身的情绪。听了雪野这番话,三神爆发似的叫道: 『你、你想威胁我吗!威胁身为人类的我?』 『总司令官代理。』 三神大声嚷嚷时,鬼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 『重要的作战在即,现在请先冷静下来。』 『可是!』 『刚才政府已经传来联络,莫约一小时后,作战概要就会传达给我们。这次的作战必定非常棘手,两位都要做好准备。』 鬼嶋代替激动的三神传达指示,我们提振精神大声回答: 「了解。」 「是。」 『总司令官代理,这样可以吗?』 鬼嶋殷勤地询问,三神不愉快地吐出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便转身背对萤幕。 『那么……渡鸦,晚点再联络。』 鬼嶋说完便竖起拇指和小指,摆出讲电话的手势后切断通讯。雪野将视线从萤幕上移开,微微笑了笑。那并非刚才那样冰冷的笑容,而是与外表年龄相符的柔和笑靥。 「鬼嶋部长辅佐真的是个好人啊。」 「嗯,真的。」 我们更加深了对上司的信任。这时我突然想到。 「话说,鬼嶋先生刚才好像想暗示我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故意只提到渡鸦,也许是有人打电话到你的手机吧?现在这栋分局内所有私人通讯都会被截断。还有,手机的留言功能也全都会被监听喔。所以比方说阿久津他们要是打电话给你,部长辅佐应该会知道。」 因为玫瑰这件事,由凯洛斯集团掌控的丧葬局对我跟雪野严密管理,个人通讯也被监听。 「哦,原来是这样……啊!糟糕了!」 我点头后,回想起那件事而大喊。 「是、是怎么了?」 我突然大叫让雪野浑身一颤,看向我的脸。 「阿久津他们说今天晚上要办出院派对,有找我去。当然雪野也一起。」 「咦?大家出院了?你都没告诉我。」 「抱歉。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我忘了讲。那家伙应该在生气吧……」 我懊恼地抱著头。雪野拍了拍我的背,安心地轻吐出一口气。 「……是喔,能出院了啊。太好了。」 双手捧著脸颊,脸上绽放真心喜悦的笑容。那笑容告诉我,无关乎葬花少女的身分,那地方对雪野来说也是重要的栖身之处。 「……对了,等这次事件结束,我们再来办一次派对吧。既然发生这么多事,人事异动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实行吧。在雪野转任其他分区之前……也留下一点和他们的回忆吧。」 「真亏陆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亲自下厨准备一顿大餐,好好期待吧。」 「嗯,我会期待的。阿久津那边就由我来联络吧。」 「拜托你喽。」 雪野轻笑了几声,突然露出犹如望著远方的表情。她的眼神不安地游移。 随后她俯著脸,双手紧紧环抱我。 「对不起,我很害怕。」 她的呼吸无声地颤抖。 「我害怕也许是我把玫瑰逼上这条路。如果之前能把更多事情摊开来说就好了。」 「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所以更觉得后悔。」 「……也没有那种彼此是朋友就得完全坦承一切的道理吧。毕竟彼此是不同的两个人嘛。玫瑰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我们不晓得,但是别因为不晓得就责怪自己啊。」 紧抱著我的雪野微微改变姿势,僵硬的感觉稍稍缓解了。 「陆真的很温柔呢。这种地方真的从以前就都没变……」 我轻抚著雪野那尚未全乾,散发著湿气的发丝。 「……玫瑰现在陷入什么状况、究竟在想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接下来只要好好谈过,我们还是有机会能帮助她,能够互相了解。」 「不会有事吧?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吧?……我也不想再失去伙伴了。」 「当然了。我们连艾莉丝事件都撑过来了,所以你就相信我们会办到吧……我们会帮助大家的。无论玫瑰或芬,小笠原小姐也是。」 我使劲点头,抱住雪野的娇小身躯。 「……嗯。」 雪野的眼神泫然欲泣,在我怀中像个孩童轻轻点头,随后露出逞强般的微笑。 「交给我吧。」 我们触碰对方的脸颊,深深感受祈愿与觉悟,冲著彼此展露笑容。 为了挽留即将从指间流逝的事物,为了抹消那股挥之不去的即将丧失的预感。 「这个嘛,要用什么理由向阿久津解释呢……」 我悄悄溜出丧葬局的大楼,手中紧握著从置物柜中取出的手机。深吸一口外界的温暖空气后缓缓吐出,仰望人造天空,零星的闪烁星光清楚映入眼底。 「不过要找临时放鸽子的理由啊……」 歉疚让我的心情有点沉重,但同时也体认到这样普通的感情是种无可取代的珍贵之物。尽管那是军团所赋予、在军团打造的环境下萌生的人际关系,但我和那些人毫无疑问是朋友。 「理由、理由……我之前告诉他雪野在打工,从这方面延伸……」 我点了点头,打电话给阿久津。 「啊,不好意思,是我啦。」 电话接通后我才这么说,马上就有怒吼声传来。 『葛见──!你到底是怎么啦!白天电话收不到讯号,之后又完全不接电话!』 「那个,不好意思啦。雪──呃,春野她打工的地方出了点问题,今天恐怕没办法去了。」 『咦?她不能来……真的假的啊?这下要怎么办?我努力准备了超多吃的耶!』 阿久津惊愕的喊叫声背后传来神津与小岩井「怎样怎样?」「怎么了啊?」的说话声,阿久津回答两人: 『葛见说春野同学打工那边出了问题,没办法来啊……你们这样讲也没用,好歹是工作,她也没办法吧──不好意思让你等了一下,既然是这样就算了啦,我们这边你不用在意。话说,春野同学她的工作是啥啊?』 「咦?啊……这个嘛,就是那个啊,那个……」 当今的状况,学生能应徵的打工真的少之又少。我焦急地思索著,最后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工作。 「鸟。对了,她帮人家照顾一只鸟!」 『啥……?照顾一只鸟?你在说什么啊?』 果不其然。他语气狐疑地吐槽我。他们和我一样接受冷冻睡眠,苏醒后生活在军团创造的西元二〇一四年,还没有宠物非常罕见的实际感受。所以雪野担任宠物保姆帮人家照顾宠物鸟,这种理由肯定没什么说服力吧。 「因、因为喔,上次军团的攻击有很多人住院嘛,那只鸟的饲主现在也还在医院里。我原本也以为鸟养起来不难,不过其实还满麻烦的喔。」 这时电话另一头的人突然变了。 『喂喂,葛见同学。你说的鸟是哪种鸟啊?有没有照片之类的?』 小岩井展现出乎意料的热情,让我不由得吞吞吐吐。 「咦?啊、嗯。影片倒是有。」 『真的?把那个寄给我嘛!相马,可以让葛见同学寄影片到你的电脑吗?……太好了,谢谢喽。就这样啦,葛见同学,把那个影片寄到相马的电脑!』 小岩井兴奋得简直像个小孩子。这气氛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啊~~我知道了。了解。稍等一下吧。」 让人如此期待实在不好意思,那可是乌鸦喔。我怀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把特露德寄给我的影片转寄到相马的个人电脑。这时,电话另一头换成了相马。 『葛见,有听到吗?我现在切换成扩音模式让大家都能讲话。话说,你现在讲电话没问题吗?』 「啊……这个嘛,时间不长的话啦。」 『春野同学不在你那边?在的话让她也──』 「抱歉,春野现在抽不出身。只有我暂时跑出来松口气。」 雪野说她这段时间要让头发自然风乾,所以留在待命室里。况且她浑身散发著想要独处的气氛,我实在没办法拉她一起来。 『咦~~为什么啊?葛见,这样超寂寞的耶。』 扩音模式传来神津的抱怨声。阿久津安抚道: 『不要勉强人家啦。他们那边也是不得已嘛。啊,影片收到了喔。我看看……』 『啊,阿久津,你的头挡到了,这样看不到萤幕啦……呃,这是啥啊?』 一阵困惑的沉默传来,不久── 『咦?这该不会是,乌鸦?』 『葛见,春野同学帮人家照顾的是乌鸦喔!』 相马难得扯开嗓门惊叹。 「是啊。很稀奇吧?」 那超乎预料的反应让我回答时语气不由得有些得意。 「听说满聪明的,而且饲主很溺爱它喔。」 『那个,我是知道乌鸦很聪明啦,但我真没听说过有人在养乌鸦的。』 『不过这样一看,乌鸦也满可爱的嘛。比方说叫声和动作。』 『对呀。玩水的样子看起来很开心耶。好棒喔,动作中好像带有情绪。』 我原本以为女生会有更露骨的厌恶反应,没想到她们对小嘎似乎更有好感。朋友的宠物受到称赞,我也有种莫名的欣喜。 「对啊。话说,那家伙叫声怪怪的对吧?感觉不太像一般乌鸦吧。」 『啊,我刚才也这么觉得~~』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这样。感觉像是在唱歌或是在说话……』 『真的耶,这家伙真有意思。葛见,这真的是这只鸟的叫声?』 「对啊,饲主自己也这样说过。真的很怪对吧?」 富有节奏感而且浊音很多,押著独特音韵的鸣叫声。小岩井听著感动地叫道:『好可爱~~』 『我想饲主大概常常对著这家伙唱歌吧?』 「这是什么意思?相马,难道乌鸦会学人说话吗?」 我不认为相马只是随口说说,一问之下相马立刻肯定道: 『对啊。听说只要从幼鸟开始养就会喔。话说,这只乌鸦就成鸟来说也稍嫌小了点,应该是真的从幼鸟养大的吧。』 「我想应该不至于从手喂开始养,不过毕竟是宠物,一般都是从幼鸟开始养吧?」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原因不明的心悸。 ──学人说话? 『哦~~!』小岩井在手机另一头兴奋地说著。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觉得听起来不像唱歌,像是短诗。 』 『小岩岩,为什么是短诗啊?这怎么听都不像日语吧?』 『我说神津啊,别说是不是日语,根本就不是人在讲话嘛。』 欢笑声响起。我任凭笑声自耳边流过,专心地搜索记忆。特露德那时候是怎么告诉我的? 『会吗?虽然听不出是什么语言,但是我觉得发音还满清楚的耶。』 『一定是饲主会对这孩子唱歌或读故事书吧?』 念诵;故事书;唱歌。 大脑整理著自耳畔传来的字眼,展开一连串的思考。 浊音特别多的独特音韵。 「……该不会……」 点与点逐渐连结成线。 『既然这不是日语,葛见同学,这位饲主该不会是外国人?也许是金发的帅哥!……喂?葛见?喂~~』 我用左手使劲搔著头发,喃喃自语。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混帐!」 我对自己察觉的可能性有种想放声大叫的冲动。 「那乌鸦的叫声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既然如此,那叫声就代表著── 『喂!怎么啦,葛见?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耶。』 「抱歉,我得去帮忙春野了。下次我会和春野一起重新办场派对补偿大家。真的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喂!葛见!』 听著阿久津摸不著头脑的疑问声,我切断通话。随后我取出作战传达用装置,找出联络贝芮特的号码。如我所料,系统的自动更新已经帮我登录了她的号码。 『小陆啊?居然会用直通线路找我,有事吗?』 两次拨号声后,贝芮特接起电话,语气中透露著纳闷。声音听起来有点距离,大概是她正以扩音模式接听,手边同时在忙别的事吧。 「不好意思在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我有件事非得确认不可──」 『哦。是特露德的问题吧?小陆应该也很担心吧,不好意思一直没联络你,毕竟我这边工作也非常紧凑。政府的要求一个接一个,原本该做的调查和分析迟迟没有进展。偏偏这些又都是机密,没办法委托外界的公司协助,真叫人头疼。不过关于特露德所用的眼药水中的奈米机器,分析和检验还在进行,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你说政府提出很多要求,该不会现在的对话也正受到监听?」 『这不用担心。这方面我事先有准备了。我偷偷介入系统,让他们没办法拦截与我的通讯。否则很可能让机密全部走漏啊。』 我记得她曾说过她与公安周旋了二十年。也许她早在事先就构筑了防范这类事态的系统吧。 『至于魔力增幅炉那方面,我的团队正尝试改写程式,但是连接增幅炉的所有网路连线都被截断了,现在从外部无法连线。看来破坏管线隧道和让旧分局倒塌的真正目的是让我们无法靠近增幅炉吧。同时也没有从外界取得动力来源的痕迹。这样一来,简直就像个要塞。目前我们正同时拟定打通前往地下实验室的入侵路径,试著与增幅炉直接连线的计画。这样够清楚了?』 贝芮特快嘴一一陈述现况后,为结束通话而作结。 『就这样,我得继续工作了。现在正好忙得分不出身──』 「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有件事得确认。」 『不好意思,长话短说。』 「好的,那我就单刀直入问了。贝芮特小姐,乌鸦会模仿人说话吗?」 『乌鸦?你是说那种黑色的鸟?』 反问的说话声中充满困惑。突然听见这种问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就是那个乌鸦。」 『那个啊,会啊。实际上,我在地球的时候曾经看过讲人话的乌鸦。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确定会吗?既然这样──」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贝芮特。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的猜测落空。然而我想八成── 『……原来如此啊。』 听了我提出的假说,贝芮特语气凝重。 『虽然乍听之下十分突兀,但如果你的猜测正确,一切的谜题也许都凝聚在那一点上。立刻把那个影像档转寄到我的装置。』 我维持通话状态,按照她的指示立刻将档案从手机送到作战用传达装置,再透过装置把档案传送给贝芮特。 『已确认档案未有破损。我会优先进行分析,但就如同我刚才提到的,我这边待解决问题还堆积如山,视难易度也许会花点时间。除此之外,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会暂时进入无法联络的状态。我会事先设定一旦影片分析完成就转寄到你和鬼嶋的装置,剩下的就由鬼嶋来判断吧。』 「我明白了。贝芮特小姐,请问你说无法联络……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身为作战指挥官之一的贝芮特与只不过是一介兵卒的我无法直接联络可说是理所当然,但是一股不好的预感让我如此问道。 『……不久前──』 贝芮特的话语中找不到一丝情绪,彷佛要告知重大消息,一阵短暂的空白。 『无名的葬花少女几乎全部都倒下了。』 「你说……倒下?」 『没错。核机能停止状态。如果她们就这么无法回到岗位上,不久后carpe diem就会开始受到地球引力的影响。』 「也就是carpe diem会坠落……?」 『方舟毕竟是在卫星轨道上稳定绕行,不会立刻坠落。然而葬花少女带来的重力控制以及能量供给都停止了,现在只靠著魔力增幅炉本身来维持重力控制,但这也只能支撑一时半刻。首先会面临的是无重力状态带来的灾害……不过,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终究还是会失去平衡,往地球坠落吧。』 为什么突然出手了?现况下,carpe diem政府表面上完全听从玫瑰的要求,应该没有进一步威胁的必要性。 「该不会是因为太空梭的假启动码被看穿了?」 『不是这样。凯洛斯送出的伪造暗码只是在太空梭要起飞时宇宙港的外闸门不会开启,这么单纯的陷阱。因为对太空梭本身的飞航程式没有动任何手脚,所以反而很难在起飞前拆穿。』 「那究竟是……」 『目前政府公安部正在拟定的作战大纲已经泄漏给对手了吧。甚至连丧葬局都还没接到消息啊,真叫人伤脑筋。对无名的攻击八成就是对作战计画的警告吧。』 贝芮特用不带情绪有如机械的说话声回答。 「肯定是这样吧。话说,这不就代表还不晓得间谍的协助者潜伏在哪里吗?为什么你还这么冷静啊?」 『因为保持冷静是解决问题的先决条件。转眼间,不只魔力增幅炉和战斗型葬花少女,居然连无名也落入了第四世界的掌控……在我离开carpe diem的这段期间,未免也让对方太为所欲为了吧。真让人感到羞愧。你要责骂我无能,我也无法反驳。』 她欠缺起伏的声音中微微渗出几近怨恨的强烈愤怒。 『然而,无能也有无能的自尊,我无论用任何手段都会阻止carpe diem坠落。小陆你就遵循你和雪野相信的正义行动吧。我想总司令肯定也这么希望。』 「我明白了……一切都要拜托你了。」 『嗯。渡鸦,我也期待你的表现。』 最后这番话大概算是贝芮特风格的鼓励与赞赏。她语毕便结束通话。 我握紧拳头,敲在胸膛上。 「carpe diem会坠落?」 我喃喃说完,咬紧了牙。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玫瑰会……到底有 什么理由要做到这种地步?」 如此一来,无论战斗或非战斗人员,目前carpe diem内的所有葬花少女几乎都无法动弹了。难道有谁威胁玫瑰吗?或是有什么事让她逼得自己非如此不可?我搞不懂。我咬著嘴唇打算回到蝶蛹分局,转身朝向大楼入口处。 鬼嶋就站在大门前。 「渡鸦,别四处闲晃。」 自分局入口处投出的光芒描绘出他军人般结实体格的轮廓。那双锐利的眼睛盯著我,在叹息中微微眯起。 我们使用的作战传达用装置附有发送当下位置的定位系统,他会找到我也没什么好惊讶,但他为何特地亲自前来才是真正的问题。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刚才贝芮特小姐告诉我无名出事了──」 「这样啊,那我就切入正题了。因为事态生变,政府和凯洛斯已经决定中止野玫瑰的捕捉计画,接受她的所有要求。」 鬼嶋语气尖锐地说道。 我感觉到听见这句话让我的脸颊抽搐。 接受要求? 「白雪和渡鸦,要负责在移送过程中保护特露德。」 换句话说,就是要这么让玫瑰离开carpe diem吧。 我们将会无法理解玫瑰的心情和动机,就这样与她分离。政府下的决定对我们而言就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 我梦呓般喃喃说著,鬼嶋微微摇头。 * 上午零时。 我正躲在第一宇宙港天花板上的整备用吊臂上头,俯视著下方离我约四十公尺,巨大到让人觉得远近感有点混乱的太空梭。 全长一百五十公尺的太空梭和我所知的西元两千年代活跃的太空梭相比,尺寸大约是四倍大。我也不曾亲眼见过当时的太空梭,所以听了这种解说我也没有实际的感受,不过当人家说这巨无霸可以塞满我的学校上体育课时使用的球场,令我不禁失笑。 因为第一宇宙港并非居住区,没有设置〈天空〉。尽管长九百公尺、宽三百八十公尺,面积约有三十五万平方公尺算得上相当宽敞,但是因为冰冷的灰色墙面与天花板直接映入眼中,让我觉得这个空间有股压迫感。 空调机能几乎完全没有效果的天花板附近,温度在冰点之下。我先死神化又在战斗服外面穿上夹克,但防寒还是不够充分,感觉得到体温正从身体的末梢逐渐流失。 我吐出一口白色的气息,视线追著那抹白色直到消散。 这时,我回想起两个小时前与鬼嶋的对话。 「为什么……!」 在分局前,我扯开嗓门逼问向我宣告作战中止的鬼嶋。 「中止是为什么啊!」 鬼嶋他天生的那副严峻脸孔犹如面具文风不动。 「交出特露德和太空梭的启动码交换人质的安全。这就是政府与凯洛斯的决定……但是──」 鬼嶋的嘴角苦涩地扭曲。 「启动对军团用攻击卫星击坠太空梭,这才是政府真正的计画。」 「……打算杀了玫瑰吗?」 她现在确实是恐怖分子。就算她有任何理由,恐怖攻击本身都无法得到谅解。然而,我回想起雪野担心玫瑰时那双颤抖的肩膀,回想起玫瑰最后一次来见我时那张强撑起的笑脸。 「首先在宇宙港释放人质当中的桑田内阁府特命负责大臣与凯洛斯的长濑专务董事,至于其他人质,预定在太空梭离港后以紧急逃生舱释放。然而,野玫瑰一定会押著人质直到脱离攻击卫星的射程,对各葬花少女体内核的攻击也不会提前中止吧。所以政府真正的决定是不等对方释放逃生舱,直接将剩余六名人质连同野玫瑰和特露德一并……就这么回事。」 「连同人质一起……那小笠原小姐呢?」 「小笠原课长握有许多机密,不能让这些知识轻易流向第四世界。其实原本中止的计画中似乎也包含了杀害小笠原课长。」 与其让小笠原掌握的机密被第四世界夺走,不如……就是这个意思吧?鬼嶋对著眉头深锁的我继续说道: 「政府认为若她本人被交到第四世界手上,carpe diem的智慧财产就会受损。虽然野玫瑰没有公开表明,但小笠原课长很可能是她的目的之一。」 「就算这样……」 有种想吐的感觉。为了保护一千两百万人而牺牲六个人,非常合理而且单纯的数量比较。道理非常简单易懂,但是── 「我讨厌这样……」 有三个熟识的人会死,这我无法承受。尽管我知道对鬼嶋抗议也没有意义,但我还是忍不住说: 「况且玫瑰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炉啊。就算击坠太空梭、杀了玫瑰,没有玫瑰的解除命令不就无法阻止魔法效果吗?」 「没错。但是政府公安也掌握了野玫瑰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炉的情报。政府判断魔力增幅炉很可能事先安装了报复程式,一旦受到攻击就自动引发进一步的恐怖攻击。」 「既然这样──」 「政府预定在攻击太空梭的同时,开始攻击魔力增幅炉,也就是这个第八分区。」 什么?心寒的一口气自口中吐出。 「那第八分区的居民呢?难道打算乾脆一起收拾掉……?」 「就政府的说明,计划从方舟外侧使用攻击卫星精准狙击旧丧葬局分局地下研究设施,因此这次的作战不会造成居民死伤。」 「真的是这样吗?从外侧攻击地下设施,究竟会在第八分区打出几个洞啊?我击坠艾莉丝的时候,是因为有芬的协助才能真的实行喔。第八分区的大家真的安全吗?」 我如此问道,鬼嶋垂下视线。 「……贝芮特局长判断,第八分区本身恐怕无法撑过这次攻击。」 「那carpe diem为什么会下那种决定!凭著那种理论,付出那种牺牲!」 面对激动的我,鬼嶋依旧一派冷静。 「为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破坏的理由这样就很充分了吧。再者,虽然凯洛斯想把蝶蛹当作交易筹码,但是对政府而言第八分区一直是眼中钉。」 「我无法接受!」 气愤过度让语尾为之颤抖。鬼嶋表情毫无改变,低头看著激动的我。 「那种觉得可疑或看不顺眼的家伙就乾脆统统杀掉的想法太奇怪了吧!现在什么都还没解决啊。让玫瑰和特露德就这样背负间谍的污名而死,这我绝对办不到。还有小笠原小姐也是……鬼嶋先生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我握紧了拳头甩著头。我看不出鬼嶋隐藏在无表情下的真正想法。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是我们战斗人员的工作,然而我们并非没有感情。我们舍弃普通人类的身分,成为葬花少女,有我们每个人不同的理由。我无法连那理由都背弃而成为只服务上级的战斗机器。 「渡鸦无法接受?」 那张严峻脸孔上的双眼锐利地瞪向我。我反过来回瞪那双眼睛,吐出怒气与信念。 「贝芮特小姐说了,赌上她的自尊绝对会迫使魔力增幅炉停机。她是至今保护著carpe diem的大功臣吧?所以我觉得政府根本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攻击第八分区。」 受惩罚也无所谓。无论受到任何制裁,也比就这样接受现况来得好。 「就算只有我一个,我也会飞去玫块那边。我一定会在政府实施那种愚蠢计画之前阻止她,就算得不到任何人协助。赌上我胸中雪野的心脏,绝不让政府杀任何人。」 「这样啊……」 鬼嶋的扑克脸变了。我想身为上司的他应该会厉声斥喝。然而,他却露出了 与我预料中相反,彷佛我的反应全在他预料之中的笑容。 「果然你的回答也和白雪一样啊。走吧,跟我来。」 语毕,鬼嶋──违抗了上级命令。 我躲在第一宇宙港天花板上的吊臂后头,让冻僵的双手互相摩擦后,把手轻轻按在耳边。 「我没想过鬼嶋先生会做这种事。」 挂在我外耳的是上次在对抗艾莉丝的战斗中使用的通讯器。容易受到魔法粒子干扰,音质也不佳的通讯器现在为了防止窃听而将通讯加密设定在最高等级,因此杂讯听起来比之前更多。但就算有点不便,我们还是有通讯内容绝不能外泄的理由。 「没想到居然会不告知政府,直接进行其他作战计画……」 他们另外准备的计画──在特露德的运送槽中装进与特露德体格相似的丧葬局职员,戴上大型氧气面罩遮掩脸部避免身分被拆穿,再将运送槽下方的生命维持装置拆除,让雪野躲在里头。雪野在内部以新加装的对外摄影机观察外界状况,看准时机让玫瑰失去战力。这是或许在政府与玫瑰的交易成立后才有机会诞生的出其不意的计画。 我的职责是在雪野夺取玫瑰的战力后,冲进船内支援雪野救出人质。 目前身体状况远比雪野健康的我却是负责支援的一方,理由是就体格来说,我很难躲藏在运送槽内部。若要潜伏躲藏,当然是体格越娇小越好。 「鬼嶋先生,作战上使用的捕捉网强度真的够吗?」 『当然。那原本就是为了捕捉军团用的道具。除了受体外,没有任何攻击魔法的野玫瑰无法突破。』 为了让玫瑰失去反击能力,雪野不会动用魔法而是先使用网枪射出捕捉网。若事先封住动作,就能避免在战斗中失手让玫瑰受重伤的可能性,安全击昏她。只要让她失去意识就不需担心她用受体破坏任何事物。使用受体的共振无法在瞬间发动。在抓住她到击昏之间稍微花点工夫也无所谓。 「鬼嶋先生,真的……非常谢谢你做这么多。」 鬼嶋发出不知是同意或是苦笑的声音。 『如果只有我一个,我也说不出口要你这么做。这是总司令的指示。』 「咦?总司令……」 听说他目前下落不明。难道鬼嶋和他联络上了吗? 『就在我去接你之前,接到了通讯。』 「原来是这样啊。雪野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贝芮特局长和我跟你,再加上白雪。』 这回答让我松了口气。雪野一定很担心父亲的安危。虽然今后的状况还很难说,但至少这个瞬间还平安并且坐镇指挥,雪野不稳定的情绪也会有些缓和吧。 『能参加作战的部队只有我的战术第一、第二部队共六十名。其他部队与其他分区的战术部队正代替战斗型葬花少女破坏军团的分离素或幼体,无法拨出更多人力。』 「是,我知道。」 『不久前接到了卫星已经进入攻击预备的报告。为了保护太空梭内的人质和第八分区的居民,无论如何都要尽早捕捉野玫瑰,停止魔力增幅炉的运作。拜托你了。』 「了解。」 我深深吸气,让冰冷的空气装满胸腔。做好战斗准备,揪起眉头,仔细观察下方。 这时,远处传来阻隔墙闸门开启的警铃声。区分位于carpe diem中心部位的集中管理管制区与第一宇宙港的阻隔墙上的闸门缓缓开启。我看见许多层闸门一一滑动收进阻隔墙的墙面。 警铃声平息,确认安全的灯转绿后,自开启的闸门内开来一辆外表看似大型救护车的三四式特殊搬运车,上面载有假特露德的搬运槽。 「鬼嶋先生,搬运车来了。」 报告后,我询问雪野: 「雪野,没问题吗?」 经过好半晌,传来小且平板的说话声。 『用不著你担心。我没问题。』 她只这么回答,不再说话。我刚才和鬼嶋的对话她应该也全都听见了,但也许是因为紧张,她没有加入对话。 搬运车登场之后,在我下方的太空梭的后方舱门缓缓开启,小笠原与另一名穿著丧葬局制服的男人从舱门用登机梯回到地面。 「小笠原小姐!」 我不由得轻声叫道。这点音量当然无法跨越四十公尺的距离。小笠原脸色显得疲惫至极,她惶恐地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开始指挥搬运车。她那双慵懒的眼睛里透露著疲倦与惧怕。 「……小笠原小姐和另一个人走出太空梭了。个人看起来没有打算逃走。」 『这样啊。她们没有逃走,恐怕是因为有不能逃的理由吧。其他人质对小笠原课长也有人质的功效,或者是野玫瑰真的如她所说对人质植入受体威胁他们……』 驾驶搬运车至此的驾驶员自驾骏席下车后,小笠原代替他将搬运车开上登机梯,另一人则留在外头指挥搬运车。车辆开进太空梭后,登机梯也收进去,舱门逐渐关起。 『我是白雪。成功入侵太空梭内部。有动静会立刻联络。』 「……自己小心点。」 在雪野展开行动前,我没办法帮上任何忙,我只能待在这里等她联络。对于准备动手击晕朋友的雪野,我最多只能像这样口头上激励她,她则是短促地回答「嗯」。 在这之后,永远般的沉默持续著。 我按著胸口,感受心脏的跳动度过这段时间。 冷静下来,确认自己的意志。 无论状况如何,我的目标都不会改变。帮助大家,就这样单纯。待在carpe diem内虽然绝对无法公然说出口,但如果自玫瑰口中听到的理由能让我接受,我也许会帮助她逃亡吧。 然而,这也要在玫瑰释放所有人质,解除让葬花少女们核机能停止的魔法之后。无论有任何理由,玫瑰这种做法波及并伤害了无关的其他人,绝对是错的。 我调匀呼吸,静静地提高集中力准备面对战斗。 不久后,雪野传来通讯。 『搬运槽似乎准备从搬运车上卸下。作战进入第二阶段。』 她向我们转达外界摄影机的资讯,我和鬼嶋简短回答「收到」。 『卸下了。此处似乎是货舱……目视确认玫瑰位置。』 听见这句话,我将力量灌注在双腿,做好随时都能冲出去支援雪野的准备。 『大约在前方五公尺与小笠原课长交谈。』 『白雪,人质也在吗?』 我默默听著两人之间带著紧张感的机械式确认。 『搬运槽的摆放位置不佳,无法确认舱内整体,但在能目视的范围内没有发现人质。热源影像的结果也相同。』 『其他有什么异状?』 『……舱内固定有装著军团样本的容纳瓶。在视野范围中有四个。这部分在事先阅读的太空梭内部资料中不存在。』 『打算带进第四世界吗?』 『大概吧。』 听著雪野的回答,我板起脸。样本说穿了就是尸体。我可无法理解想要那玩意的人脑袋装了什么。 『军团不会袭击的第四世界恐怕不会有样本,大概是打算顺便带去。既然有这个,应该能判断丧葬局其他内部资料也已经装载在船上。毕竟小笠原课长也被抓了……』 『不过,对窃贼我们可没有任何东西能双手奉上。展现丧葬局的意志。』 鬼嶋的语气坚决且凶恶,雪野回答「了解」之后暂时屏息。 『……小笠原课长离开玫瑰了。再观察一下状况。』 数十秒后,雪野再度传来报告 。 『再度确认周遭,目前搬运槽周遭三十公尺内除了玫瑰外没有别人。自此时刻进入第三阶段。』 雪野的语调转低,那是下定决心的猎人的语气。 『我要突击了。请准备支援我。』 时候到了。 「了解。」 我回答后,凝聚决意。 对方不是军团,她是与魔力增幅炉连结,掌控莫大魔力的我们的同伴。理应是我们的同伴,与我们同样是人类。 正因如此。 正因为我们把玫瑰当成伙伴、当成朋友,才更要阻止她。我们必须问清楚现在手握carpe diem一千两百万人性命的她究竟真正的意图为何。我必须舍弃一切迷惘与胆怯。 不久后。 搬运槽的外装甲开启的声音自通讯器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不知谁的──恐怕是玫瑰的惨叫声。 紧接著是网枪击发的枪声。 行云流水般顺畅地完成一连串的动作,雪野说道: 『成功捕捉对象并使之失去战力。请进入第四阶段!』 声音微微颤抖。尽管是为了拘捕,但她终究还是举枪对准了朋友。而且为了使她失去战力,换言之为了让对方昏迷,她必然也出手殴打了玫瑰。雪野自然无法保持全然平静吧。 不过,第一目标轻易达成让我稍微放心了。毕竟终究还是有可能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了解。渡鸦出动……雪野,别太自责。」 我投以关怀的话语,脱下防寒用夹克扔向一旁,就要从天花板上纵身跳下。 在这个瞬间── 『啊……不、不要啊────!』 雪野的惨叫声自耳机冲出,刺穿脑海。 「雪野!喂!雪野,怎么了!」 没有回应。通讯器只用诡异的寂静回答我。 『渡鸦,立刻冲进太空梭!』 鬼嶋大声命令我。 『白雪不会随随便便被做掉。你去把野玫瑰带回来!』 那声音让我如弹射般冲出。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回答「了解」。 以死亡禁果瞄准太空梭的后方舱门开枪。在轰然巨响中,厚度五十公分以上的厚重金属装甲凹陷扭曲,被黑光贯穿而敞开一个窟窿。我自该处入侵至太空梭内部。 有如体育馆宽敞的货舱内弥漫著粉尘、黑烟与火花。红色火焰炽烈燃烧,自动喷洒的灭火剂阻挡视线,化学药剂的刺激性气味直刺鼻腔。 发生火灾了。 我以为这是自己的魔法所引发,不由得焦急了一瞬,但我立刻察觉并非如此。 「这个,不是因为我啊……」 我为了躲避黑烟而遮盖口部喃喃说道。就算我的魔法可能贯穿了电路系统,让喷溅出的火花引起火灾,但火势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扩散至此。既然如此,难道这是人为纵火吗? 『渡鸦!现在状况怎么了?』 「货舱内遭遇原因不明的火灾,也许是有人纵火,或者是刚才攻击雪野的家伙……雪野!你在哪?」 我吶喊著寻找她的身影。就如鬼嶋所说,雪野不可能轻易落败。只要听见我的声音,她一定会── 「雪野!」 我再度吶喊。视野的角落人影摇晃。 ──在烟雾中,我瞥见脏污羽毛般的灰色头发。 「雪……野?」 那就如同亡灵消失在烟雾中,不见踪影。 是我看错了吗?我感到疑惑。 就在这个瞬间,从刚才人影出现的位置,我看见带著杀意的魔法粒子发出闪光。 「什……」 光线刺穿黑烟笔直伸向我。我连忙闪躲,魔法击中太空梭的内侧,引起爆炸。 「是谁?」 我将死亡禁果指向魔法的来源,大喝问道。 手指勾著扳机,但我的脑袋陷入了混乱。 攻击魔法? 现况下应该几乎没有能动弹的葬花少女。不,那说穿了只是我取得的「资讯」,与事实不同的状况也可能发生,所以我眼前所见的一切才是真相。刚才有葬花少女攻击我,这件事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刚才射出的魔法粒子颜色是白色。这才是唯一的问题。 那鲜明亮眼的白色,我不可能认错。 「……雪野?」 在摇曳火焰的另一头,我看见她的身影,同时也看见她手持黑暗光辉,枪口正瞄准著我。 「为什么……」 我第一时间无法理解状况,混乱让我毫无防备。这个瞬间,魔法再度朝著我奔驰。 「唔!」 没办法完全躲过,攻击魔法擦过身躯。那力量将我弹向一旁,狠狠撞上货舱的内部墙面。护具碎裂,侧腹部位与军团同质的黑色皮肤裸露在外。我忍受著五脏六腑为之震动的痛觉,立刻重整态势,为了躲避接下来的追击而伏地飞行。 『发生什么事了,渡鸦?快报告!』 「目前,正与白雪交战!」 我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这句话。与其说是为了报告,更重要的是让自己理解眼前事实。我抚摸著裸露的黑色侧腹。如果刚才攻击擦过的不是这个特别强韧的部位,内脏说不定已经迸裂了。 『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因不明!」 剎那间,我在视野一角瞥见了格外醒目的大型棺材搬运槽。我的视线被那物体吸引后,立刻发现了玫瑰的身影倒在搬运槽旁边。 「玫瑰!」 被白色绳网包覆的她失去了意识,粉红色的两条马尾平摊在地上,似乎呈现浑身瘫软的昏迷状态。 「发现玫瑰。」 在交战中是否应该与她接触?我在疑问涌现脑海前已经先抱起了玫瑰。当我用手臂圈起玫瑰的身子揽在身旁,雪野的魔法再度朝我闪烁。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我召唤的银板抵挡攻击后碎裂。 刚才如果我不出手阻挡,那发魔法不只会击中我和玫瑰,甚至会贯穿搬运槽。搬运槽内现在装著一名伪装成特露德的丧葬局职员,这一点雪野应该也心知肚明才对。 「鬼嶋先生,雪野感觉不太对劲。很不正常!」 充斥在货舱内的黑烟、火焰与灭火剂的遮掩下,我看不见将枪口对准我的雪野的表情。我唯一只确定她现在绝非正常。 『难道是被野玫瑰控制了?』 「这我不晓得!」 玫瑰已经失去意识。失去意识后还能用三型控制雪野吗? 『了解了。之后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你先带著野玫瑰逃走。』 「要逃走?那雪野该怎么办?还有代替特露德的那个人啊!」 『部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总之你现在先把当初的目的──捕捉野玫瑰当作第一优先。如果白雪的异常状况是因为被野玫瑰控制了,只要抓住她本人,之后总是会有办法解除。』 「……了解。」 我呕血般低声回答,抱著意识仍未恢复的玫瑰冲出货舱。 「混帐!」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脑袋一阵晕眩,没时间让我理解现况。白光在我背后闪烁,那是雪野展开魔法阵时的光芒。我为了闪躲攻击而抬升飞行高度,以不规则摇摆的飞行闪躲。连连射出的魔法自危险的距离穿过我身旁,鲜明到甚至带著美感的纯白闪光在宇宙港内接连绽放。魔法击中宇宙港墙面时的光芒直刺眼帘。 「鬼嶋先生,能不能打开闸门?光在第一宇宙港里面,迟早会被她打中!」 看著在魔法爆炸下逐渐受损的设施、天花板与墙面,我吶喊著。 下一个瞬间,不知对何处下达指示的鬼嶋回传: 『现在开始开放通往第五分区的闸门。往那边逃。』 「第五分区……」 我为了闪躲雪野的攻击,像无头苍蝇乱窜,无法立刻掌握自己的位置。 『闸门开始开启。你的左前方三十度,距离五百公尺。看得见吗?』 遵循鬼嶋的导向,我看见自己视线前方的墙面有个部位正在移动。阻隔墙面一部分出现了四方型的凹槽,逐渐开启。 「就是那个吧?──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我朝著逐渐开启的闸门全速冲刺。 「只要逃进那里头……」 如此一来,至少捕捉玫瑰的任务就告一段落。有那扇由数重阻隔墙构成的闸门,凭雪野也无法轻易破坏才对。 我将玫瑰的头压进自己的怀里,宛如子弹般朝著出口直线飞行。 雪野看穿了我的动向。 在我冲进闸门的瞬间,魔法直逼我而来。无论我再怎么闪躲,只要对方明白我的目的地,逃走和闪避都没有意义。 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打算以速度克服雪野的追击。然而还是雪野更胜一筹。 「嗄……!」 就差一点点就抵达目的地时,黑暗光辉的攻击波及到我。虽然免于直接命中,但爆炸威力把我整个人拋向闸门另一头的气阀。 我连忙更加抱紧怀中的玫瑰想保护她不受伤害。咬紧牙关,不让传遍身体的冲击力道迫使我松手。 整片背部的皮肤传来像被扔向针山的剧痛。身体撞向墙面又弹起,受惯性压迫的内脏将胃液挤向喉咙。但这些痛感很快就变得模糊。也许是因为撞到头,眼前视野突然变得异常明亮,游移的视线无法聚焦。 『封闭闸门!快!』 我意识模糊地听著通讯器传来鬼嶋的声音。紧接著,我看见雪野的身影正冲向眼前逐渐闭合的阻隔墙。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尽管意识朦胧,我还是召唤了银板与冲向此处的攻击魔法彼此抵消。银板碎裂的代价让受伤的身体为之震颤。 和雪野的飞行速度相比,闸门关闭的速度远远不够。这样下去,雪野一定会冲进闸门内吧。 「……唔!」 我咬紧牙关,拖著玫瑰打算逃进气阀内。一直到这时,我的脑海中还是没有浮现只为威吓而对雪野开枪的选项。 『三十公厘穿甲燃烧弹,全弹发射!』 鬼嶋的号令声自通讯器传出。下一个瞬间,炮弹命中了正要飞进气阀门的雪野。那武器对军团或是我们葬花少女发挥不了太大效果,但只要能暂且拖延她的速度就已经很够了。 雪野以黑暗光辉射出的魔法与特技般的飞行技巧闪过了所有三十厘米穿甲燃烧弹。在雪野闪躲时所争取到的数秒内,闸门完全关闭了。 感觉到被阻隔的光芒与空气,我让背抵著墙面,深深吐出一口气。 闭上眼睛,对我开枪的雪野身影清晰烙印在眼皮内侧。 「为什么……」 这句悲叹,谁也听不到。 灰色之翼 灰色的猫头鹰在红色天空中飞翔。 我抱著腿,愣愣地注视著那身影,之后将视线拉回地面。 在碎裂剥落的柏油路面上,与那一天毫无二致的十二岁的他睡著般躺在我眼前。 我想保护眼前的他。希望为了保护我而倒下的他能取回身为人的未来。我只为此而活到现在。 但是,我的心愿终究落空了。因为我的力量不够。 我没有胜过艾莉丝。冷冻睡眠中的他被艾利丝夺走,记忆也被消除。而那强大的敌人逼迫他做出了那样的抉择,让他不得不选择放弃身为人的道路、选择成为兵器活下去的道路。我一点也不希望他这么做。 我想尊重他的意志,所以我不对他的选择多说些什么。但我总是觉得后悔。当自己的心因为如此一来就能在一起而欣喜,后悔总会责备自己是多么肤浅。 他希望能保护我,这个心愿总是为他带来更多伤害。 猫头鹰啼叫,说著都是我的错。 我啜泣著,因为那都是我的错。 他的身躯蠕动变型,跳过了十三岁到十五岁的阶段,一瞬间变成了成人般的十七岁的身躯。抽长的手脚、红色头发。我抚摸那头人类不该有的鲜艳发丝,然后触碰衣物破裂而裸露的左腹部黑色皮肤。刻著红色线条,属于军团的皮肤。 猫头鹰说那都是我的错。我也说这都是因为我。 猫头鹰拍动翅膀,灰色羽毛有如大雪飘落,渐渐遮盖了他。 猫头鹰说还可以重来。 猫头魔说去消除你的创伤。 猫头鹰说彻底消除折磨你的任何存在,夺回你寻觅的事物。 猫头鹰这么说。猫头鹰这么说。猫头鹰这么说。 * 我使劲甩头,提振精神甩开笼罩意识的薄雾。随后我先检查身体状况。全身上下传来痛楚,但幸好都是瘀青或小规模的撕裂伤,没有骨折之类的严重伤势。看来对战斗应该不会造成阻碍。然而通讯器状况不太对劲,刚才别说是人声,就连杂讯声都听不见。也许在传达鬼嶋最后的号令后就坏了吧。 我将注意力转向外界。关闭的阻隔墙传来细微振动。也许是雪野正在攻击阻隔墙。 「……葛、葛见……哥哥……?」 听见沙哑的说话声,我将视线往下挪。 可能是因为被雪野的魔法波及,刚才裹著她的捕捉用绳网已经有一半以上破裂。 「……那个,葛见哥哥,这里是……」 「通往第五分区的气阀内部。」 我压低身子到与她视线同高并如此回答后,她像是难以承受地挪开视线。她的双眸渗出后悔的湿润光芒。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对。不过这件事先放后面。玫瑰,你没受伤吧?」 「嗯……我、我没事。但是葛见哥哥你……全身都是伤。」 「你没事就好。既然这样,现在立刻停止攻击葬花少女的体内核。」 我语气锐利地说道,正缓缓挣脱剩余捕捉网的玫瑰一瞬间停止所有动作。 「……攻击体内核?」 她像是感到胆怯,睁大了那双松鼠般的圆眼睛。 「对。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但是这样下去carpe diem会坠落,所以拜托你了。政府不只计划杀害你,甚至打算连第八分区都毁掉。」 玫瑰发出细微的惊叫声。 「所以了,拜托快点解除。还有对雪野的控制──」 我抓住玫瑰的双肩摇晃她,但挣脱了捕捉网的玫瑰却用右手甩开我的手,反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那、那个……攻击体内核是什么?我、我没做这种事啊。而且carpe diem怎么会坠落……?」 「没有?你不久前不是当众破坏大楼了吗?」 「我运用受体就只有丧葬局旧分局和凯洛斯分公司的倒塌,其他事情我没有……」 看起来不像在狡辩。但是── 「那究竟是谁干的啊?实际上雪野和芬都在我眼前因为受体的攻击而让体内核陷入机能停止状态,我破坏了两人的受体才成功阻止失控。但是芬的神经组织似乎因为那影响而部分受损──」 我逼问般说道,玫瑰使劲甩头站起身。 「但那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没做那种事!请相信我!」 「那雪野呢?雪野会攻击我,不是因为你用三型控制她吗?」 她单薄的肩膀倏地颤抖。那张孩童的脸庞彷佛听见了不可能的事而转为惨白。 「咦……?小雪攻击葛见哥哥?该不会,这身伤势是小雪她……!」 「到底是不是你?回答我啊!」 我怒吼,脸色依然苍白的玫瑰也尖声向我叫道: 「不是!难道我有什么一定要伤害小雪的理由吗?」 那沉痛的说话声在气阀中回响,刺进我的鼓膜。 在有如耳鸣的回响声中,玫瑰凝视著我,扭绞著自己的灵魂般喃喃开口: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啊。」 听了这句话,我咬住嘴唇。 这点不会错。这我也知道。雪野与玫瑰之间的羁绊之深,在蝶蛹解放作战当时,我就已经亲眼目睹了。 玫瑰不可能让我和雪野互相残杀,况且刚才雪野的攻击魔法来自可能把我和我怀中的玫瑰一同贯穿的角度。如果她受到玫瑰控制,这实在不可能。 「……那雪野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当场蹲坐在墙边抱头苦思。 「葛见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carpe diem因为我而快要坠落,还有小雪的问题,在我不知道的状况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光就我知道的情报……」 我无力地放下抱著头的手臂,仰起头看向玫瑰。 「你用受体攻击了包含无名在内的所有葬花少女,因此现在几乎所有葬花少女都陷入意识不明的状态。carpe diem失去无名的控制,贝芮特小姐判断再两个小时后会开始受地球引力的影响,不久就会坠落。」 「怎么会……」 听了我的说明,玫瑰深受打击般摇摇晃晃地倒退两三步,双脚一软,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那不是你的受体吗?你不晓得受体正在干嘛喔?」 「对、对不起。我现在最优先的是用二型改调整蝶蛹居民的记忆……在全carpe diem运作的受体一共有数万根,我没办法全部掌控……」 玫瑰现在在carpe diem政府眼中可说是史上最凶恶的恐怖分子。但是在我眼前的她和过去并肩作战的她全无不同,依然是我心目中那个外表像小学生,举止像小动物的善良女孩。 曾被军团长期欺骗的我现在已经习惯抱持疑心,但是我却自然而然地不认为她的态度是在演戏。 我知道玫瑰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很明白,就算她有什么理由投身恐怖行动,她终究不会是宁愿欺骗伙伴或朋友也要达成目的的那种家伙。 「……真的不是玫瑰你做的?」 「那、那是当然。因为要是让葬花少女全部停摆,carpe diem的防卫要怎么办?我不希望这样啊……尽管我决定离开故乡,也绝不想失去故乡啊……这是当然的啊……」 们在昏暗的气阀内面对面,互相凝视的脸因为彼此怀抱的悲痛情感而皱在一起。 「……所以说,就算抓到玫瑰,现况也没有任何改变吗……」 真正理解了早已经明白的事实,我深深叹息。 「玫瑰,你为什么要引发恐怖攻击?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这么一问,只见玫瑰双眼僵直,嘴唇轻微颤抖后紧抿,散发著不愿提起的情绪。 「……我也猜得到,玫瑰怀抱的理由一定非比寻常。否则你在做这种傻事之前应该会找我们商量才对。」 从咖啡厅冲出去的时候、来到我家公寓停车场的时候,玫瑰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也许那原因无法与我们商量,这样的心情我也能轻易想像。尽管如此── 「告诉我吧。也许在那之中有著拯救雪野和carpe diem的某些线索。如果你想帮助大家……拜托你。现在时间宝贵。」 「小雪和这座方舟……」 玫瑰喃喃自语后垂下脸,强忍著什么似的紧咬嘴唇。 发出呻吟般的悲叹声,玫瑰抬起脸。 「──连结脉动的荆棘啊,荆棘树篱。」 她手边浮现了闪耀绿色光芒的荆棘。荆棘伸向我沿著皮肤攀爬,延伸至全身各处的伤口。 「……玫瑰,现在用不著治疗我。更重要的是──」 「我已经没办法回到丧葬局了。」 玫瑰打断我的话,坚定地看著我微笑说道: 「所以请让我最后一次负起身为葬花少女的本分吧。」 身为葬花少女的本分。事到如今还能说出这样的字眼,我不觉得她的本性会只是个恐怖分子。 「玫瑰,到底发生什么事?究竟有什么理由让你……」 我问道。她小巧的唇瓣间吐露叹息。 「……那个,我有话要说在前头。错全都在我身上。」 玫瑰一面控制荆棘树篱,断断续续地说: 「接下来我提到的人们,都只是为了帮助我……」 「帮助?」 「是的。我……我、我其实……」 她的呼吸急促,视线游移不定,嘴唇颤抖,彷佛要一脚踏向深谷般迟疑,搁在地面的手脚为之僵硬。最后她像是绞尽全身力气,如此说道: 「我其实……是军团。」 「玫瑰是军团?你在讲什么啊?你不管怎么看都是──」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不禁皱起眉头,但玫瑰微微摇头。 「……艾莉丝说过吧?军团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类。丧葬局似乎在许久前就发现这个可能性,进行著制造人类突变体──也就是制造军团的实验……那就是我。」 「丧葬局做这种实验?你听谁说的?」 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于是我问了情报来源。 「……德田先生。」 「德田?你是说小笠原小姐的助手?」 「是的。根据德田先生的分析,我再过几个月就会转化成军团……变成军团之后就会先去身为人类的记忆,大肆破坏,伤害大家或葛见哥哥,所以我决定在那之前要离开carpe diem。因为与艾莉丝的战斗已经有太多人丧命……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等等。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亲切的好人啊。玫瑰,你不会是受骗了吧?」 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那种对葬花少女都毫不掩饰敌意的人,难道真有理由对军团如此尽心尽力吗? 「德田先生确实厌恶丧葬局,但是我想他的言行大多是在演戏,为了不让他的间谍身分被拆穿。德田先生和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为了让丧葬局在人体实验中制造的军团变回人类而活动,他说已经把几个人成功带往第四世界了。所以我也──」 「你先等一下。证据呢?你其实是军团,还有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这难道有证据吗?」 我的质问让玫瑰沉默了,寂静飘荡在我们之间。撞击阻隔墙的雪野的攻击不知何时已经歇息。但是既然我还没找出雪野突然被控制的原因,就无法乐观看待现况。 「……那个,葛见哥哥,你……还没有看过吧?」 玫瑰打破沉默,万分难以启齿地如此问我。 「还没看过?……你是说那个用我的名字命名的档案夹?」 「原来你看了啊。」 玫瑰咬紧嘴唇,双手环抱自己。 「……既然这样,你应该也能理解德田先生说的都是真的……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那个人体实验室又制造了什么……!」 「等等,那个影像是……」 「我一旦去了第四世界,恐怕就没办法再回到这里了。」 玫瑰打断我的话,急促地接著说: 「但是,我一点也不想让葛见哥哥见到我变成怪物的样子。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愿意,无论是我伤害你,或是被你杀掉。所以我……!」 说到这里,玫瑰的感情溃堤了。暴露自己的真心,像个挨骂的孩童双手握拳,点点泪珠不停滚落。 「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一份希望葛见哥哥能知道真相的心情……所以,才会留下那个上锁的档案……」 玫瑰再度垂下头,低声说著对不起,伸手紧揪我的裤管。 「……让葛见哥哥……看了那种恶心的东西……」 我用自己的手覆盖她的手,凝视她的双眼。 「先等等。玫瑰你说是证据的那个影片档,因为一些缘由,我看的时候雪野跟贝芮特小姐也在场,但她们两个都说那是葬花少女的特殊治疗现场纪录影像。」 「治疗?她们说那是治疗……?」 玫瑰无法置信般摇头。 「对。她们说那个地方也不是什么惊悚的人体实验室,而是icu。所以那个影像本身──」 「你骗我。那种情景、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治疗……」 我想那确实是难以接受的事实吧。如果当时对我说明的人只有贝芮特,也许我也不会相信。看见那影像,一定会误会自己的本质是军团吧。那影像的确拥有那样强大的打击力。 「那是大家欺骗了葛见哥哥──」 「雪野也骗了我?玫瑰觉得连雪野也说谎了吗?」 「……如果是为了保护别人,她也是会说谎的。小雪也曾经好一段时间瞒著葛见哥哥,不告诉你这里其实是宇宙。所以光是这样,我没办法认定德田先生说谎……」 玫瑰说的也没错。现在我们两个再怎么讨论也无法得知真相吧。 况且丧葬局也是有无论大小事都当成机密的一面,就算雪野本人没有说谎,也有可能上级告诉她的知识本身就是假的。 「……不找德田问清楚就无法得知真相吗?」 我叹息的同时如此说完,低下头握住玫瑰的双手。 「不过,就算玫瑰真的是军团,我也一点都不介意喔。毕竟我自己也是个莫名其妙的生物……况且,无论变成什么模样,我一定会帮你复原。就像当时我改造了自己的身体,我拥有的就是这一类的能力。我保证我会找出办法让你恢复原状。所以──」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现况下,她是恐怖分子。尽管她实际上的行径与carpe diem的认知有落差,但是她与政府为敌这件事终究是事实。她现在是carpe diem政府的敌人了。 「抱歉……」 毁恨让我哽咽。 「要是我当时没放你走就好了。像是在咖啡厅那时候,还有你来公寓停车场的时候,如果我拦下你,早 点把话问清楚就好了。」 「请、请别这样说,那不是葛见哥哥的错。没有坦承是我的决定。是因为我不想让葛见哥哥知道……不可以这样喔,请不要夺走我该承担的事物……」 玫瑰安慰般抚著我的手,摆出笑容。然而笑脸上的嘴唇和眼角还是抽动著。 「……虽然我想送特露德回到故乡,但看这状况应该是没办法了吧。」 「故乡……所以玫瑰你要求丧葬局交出特露德,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是的。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总之我目前大致理解了玫瑰行动的理由。虽然丧葬局说谎的可能性或是玫瑰受德田欺骗的可能性同时存在,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既然玫瑰相信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那么玫瑰果然从来没有控制过特露德吧。虽然我确信如此,但这么一来特露德头颅内的受体的用意为何? 「对了,那特露德头部的受体是为什么才刺进去的?」 「那是为了治疗。特露德是为了调查据信位于蝶蛹内的人体实验室而参加蝶蛹解放作战。她在那时头受伤,脑部留下重大障碍……我为了治疗她的伤势才植入受体。」 我在解放作战遇见特露德的时候,她头上的确绑著绷带。但是从她的反应来看,伤势似乎没有那么严重。 「头部受伤的事,你是直接听特露德讲的?」 「不是。这些全都是德田先生告诉我的。」 「……特露德为治疗头部的伤而被要求定期使用的眼药水,里面其实含有奈米机器,关于这一点你知道些什么?」 「咦?没有,我不晓得……难道有我之外的其他人也为她进行治疗吗?」 「不清楚。」我如此回答后摇头。不过这未免也── 「我觉得你应该稍微多怀疑一点吧?这样讲也许有点伤人,但光就我听你说的这些,那个德田摆明了就很可疑啊。现在也发生了一堆玫瑰明明没做的事。你该不会是被人利用了吧?」 「……曾受军团蒙骗的葛见哥哥这么说,还真的满有说服力的呢。也许真的如你所说吧。但是,不晓得会不会被其他人得知的状况下,我没办法轻率地找人确认或讨论。万一秘密泄漏,无可挽回的不会只有我,我一直以为状况是这样的。」 彷佛放弃了一切的平稳表情透出些许后悔。 「况且,贝芮特局长也说过破坏三六式的就是特露德吧?特露德虽然在蝶蛹解放作战时找到了那个档案,却没有机会带出来。为了取回映著我的那个影像档,她甚至为我做了破坏三六式这种危险的事……所以我为了报答她,时常造访她的房间。」 「做菜只是藉口吗?」 「不是,实际上我也请她帮忙试吃。但治疗是在她睡著的时候──大脑休眠时进行,所以她应该也不知道。德田先生也说,这件事最好不要告诉她……」 「……原来如此。那个德田计划和玫瑰一起离开这里?如果他在太空梭里,现在大概已经被鬼嶋的部队抓住了吧……」 「没有。德田先生为我安排并准备了这次的逃亡计画,但是从昨天开始就联络不上他……所以我想说至少要带特露德回到第四世界。」 「所以说,要求特露德一起上太空梭,这一点不在德田的计画中?」 「是的。只是我个人的任性。」 我抚著下巴思索。真伪先放一旁,德田为什么没搭上太空梭?现在他人在哪里?贝芮特小姐曾说过魔力增幅炉所在的地下研究设施就如同要塞一般。该不会…… 「玫瑰,我刚才说了,目前葬花少女的体内核正受到来自受体的攻击,你知道那是怎么办到的吗?似乎和魔力增幅炉有关。」 玫瑰手按著耳机垂下头,两条长马尾自肩膀滑落,有如枯萎的花瓣垂下。 「如果除了我之外有人能控制受体,那一定是如葛见哥哥所说,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炉的二型改吧。因为那个目前和受体完全连结……虽然就安全方面的问题,我从来没告诉别人,但只要是懂得使用魔力增幅炉的人,虽然无法双向通讯,还是能做到单向通讯,换句话说其实能单方面对受体下指令……」 「所以,现在应该有人正在使用魔力增幅炉攻击体内核吧!」 「啊,不是。那个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玫瑰连忙摆手。 「实际上我就算要做到同样的攻击,光是在身体某处植入受体其实没办法对体内核造成那么大的影响。除非受体直接植入核……」 「那反过来说,只要将受体刺进体内核,就有办法透过二型改直接攻击?」 「……是的。我想应该能办到。」 入侵受到魔法污染的缆线隧道;小嘎的鸣叫声;再加上被植入受体的体内核…… 我在脑中一一检视这些要素,思索著各条件之间的联系。线条构成的轮廓在脑海中逐渐形成解答的图像。 「……啊。果然,是这样啊……」 我露出了空虚的笑容,仰望气阀的天花板。 「葛见哥哥……?你怎么了吗?」 玫瑰纳闷地观察我的反应。我耸了耸肩,再度提问: 「……因为受体是魔法道具,只要是葬花少女,谁都能使用吧?」 「是的。虽然无法自由发挥所有功能,但是能像我过去拜托葛见哥哥那样,植入任何场所。」 「……玫瑰,听我说。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就在这时,我的通讯器突然传出了嗡嗡的杂讯声。大概是通讯接通了。 「鬼嶋先生?……或是……雪野?」 我怀著几分期待如此问道。但传回耳边的声音并非这两人。 『原来如此啊。』 听起来老成但不年老的男人的和缓说话声。 『不好意思,小陆。刚才我将麦克风设定为静音模式,一直听著你们的对话。』 会称呼我小陆的人目前只有两个。一位是贝芮特,另一位是── 「是……白峰总司令吗?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虽然我听说他平安无事,但听见他的声音让我再度感到安心与紧张。 目前遭到左迁并受公安追捕的他既然直接联络上我,就代表事态有了重大转折吧? 『现在我在蝶蛹内的分局。我从这里透过丧葬局的秘密频道与你的通讯器联系。与鬼嶋的通讯应该很快就会恢复。』 「既然总司令一直在听,那么您应该也明白了吧,玫瑰现在在我的身边。但是雪野她……」 『嗯。她似乎失控大闹啊。』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攻击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恢复原状?」 无论要领教雪野的敌意或将武器指向雪野,我都不愿意。如果有解决方法,我现在就想知道。然而事与愿违。 『很遗憾,关于这一点我们目前也只能推测原因。但无论原因为何,如果身为葬花少女的白雪会妨碍我们解决状况,就得请同样是葬花少女的你应战。』 「……只能战斗吗?」 『目前的状况恐怕免不了。接下来我会负责指挥,你只要遵循我的指示即可。』 公司藏身了。』 该不会他一时之间躲避公安追捕就是为了暗中释出这些情报吧?设想与准备之周到令我不禁咋舌。也许就像贝芮特二十年来与公安周旋,他也同样长年与政府战斗至今。 『至于位于旧分局地底下的魔力增幅炉,二型改目前正以80%的效能运作中。此外,三型似乎有一段时间以100%的效能运作。由于雪野陷入目前状况的时间点与三型的运作时间几乎一致,因此我们研判间谍可能以某些方法利用了遗留在三型内部的艾莉丝的力量。』 「艾莉丝的力量……」 我怀著憎恨反刍这句话。我明明已经彻底消灭艾莉丝了,艾莉丝的力量却依旧阴魂不散。一想到这里,愤怒便在心底沸腾翻涌。而且那力量现在玩弄的对象是雪野,更让我无法忍受。 「也就是说,现在发生的现象和芬之前受到控制的时候一样?」 艾莉丝藉由掌控芬的罪恶感控制了芬。现在雪野也同样因为心中的罪恶感而受到操纵吗? 『那样毫无节制的失控行径,与水晶棺当时受到的洗脑显然方向性不同。也许洗脑水晶棺的手法也包含在内,不过这次并没有调整到让当事人对周遭不抱持疑问,只是反覆激起焦躁的情绪……藉由过去的心理创伤来控制当事人。』 「……那是德田下的手吗?」 『德田恐怕正在那个地方直接控制魔力增幅炉,这点应该不会错……但他终究是人类,也许能命令二型改攻击体内核,但很难想像他能施展让白雪疯狂至此的魔法。况且还有眼药水中的奈米机器的疑点在。』 没错。奈米机器的出处才是真正的问题症结。那是── 我陷入沉思时,白峰参杂著不悦与无奈的说话声在耳边响起。 『只是他本人居然会躲藏在魔法污染那样严重的地点……德田恐怕不惜一死吧。』 「不惜一死……德田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让他情愿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究竟为何?难道是为了让carpe diem坠落? 『我们无从得知。虽然他的目的似乎是将野玫瑰送往第四世界,但为何要这么做,原因不明。正因如此,小陆你务必要守住身旁的野玫块。』 「守住玫瑰……?我明白了。」 只为夺取区区一名葬花少女让第四世界不惜闹出这么大的騒动,理由我真的无法想像。但是正因为对方太过不惜一切,我们更不能把玫瑰交出去。 『魔力增幅炉的问题目前已经交给专家贝芮特处理。我就是为此把她叫回来的。对了,乌鸦的事情我已经得知了。我想你的猜测恐怕八九不离十吧,再加上核失控的原因和──』 突然间,轰然巨响伴随著震动有如一把大槌敲向我们的脑门。 「呀啊!」 玫瑰无法承受冲击而跌倒。 「……葛见哥哥!」 玫瑰收起了刚才治疗我的荆棘树篱,恐惧般用双手紧抓住我。就在这时,耳边的通讯器传来一阵刺耳的杂讯。 『……鸦、渡鸦……听……』 「鬼嶋先生!是鬼嶋先生吗?」 在我吶喊的同时,巨响与震动再度摇晃整个气阀。 『渡鸦你听得见吗?白雪破坏了气阀的闸门要往你那边去了。还剩两层闸门。』 鬼嶋咆啸。白峰说『鬼嶋,说明状况』要求他报告。 『由于与白雪交战,损伤严重。弹药也所剩无几了。』 「鬼嶋先生,损害严重该不会是──」 『别担心,还没有人殉职。』 鬼嶋马上否定了我最大的担忧后,语气苦涩地说道: 『但是就当下的战力也难以继续拦阻白雪了。』 「雪野的目的是玫瑰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鬼嶋,而是白峰。 『如果白雪正受到敌方控制,这个可能性相当高吧。但是小陆,在气阀内战斗会对carpe diem整体造成严重影响。不好意思,得请你回到第一宇宙港内。鬼嶋,准备开启闸门。』 鬼嶋一回答『了解』,下一瞬间警铃大作,开启闸门的机械传来启动时的运作声。 雪野要来了,要再度面对她的敌意。紧张让我浑身僵硬,甚至觉得有点想吐。 『小陆,我们正在准备对魔力增幅炉攻坚。贝芮特应该很快就会与我们这边会合。不好意思,为我们争取足以阻止增幅炉的时间。你不需要与白雪正面交战,但是绝对不能交出野玫瑰,知道吗?』 「……我了解了。」 保护玫瑰。这唯一的想法让我忍受著一切不适,等候闸门开启。 闸门随著机械运转声而逐渐开启,在闸门的隙缝中我首先看见一抹红光。摇曳的色彩与扑向我的热量告诉我第一宇宙港内因为雪野的攻击而引发了火灾。恐怕是黑暗光辉射出的魔法产生热能与火花,点燃了燃料之类的吧。 「四编背翼……」 为了随时都能起飞,我让魔法粒子凝聚在背部,将玫瑰紧揽在身旁。为应付雪野的攻击,预先低声念出启动毁灭女皇的咒文前半段。闸门的隙缝流畅地扩张变大,三十公分、三十五公分,还不足以让人穿过那隙缝。雪野的魔法精准地从狭窄缝隙间射向我。如我所料。 「──毁灭女皇!」 然而下一个瞬间,雪野冲向闸门,短短一瞬收纳起背上的移动武装,凭著惯性硬是穿过狭窄隙缝,朝我飞了过来。 「……还给我!」 她吶喊著,手掌有如鹰爪飞快地捉向我的颈部。 「……咕!」 我连忙连同玫瑰一起压低身子,在几乎匍匐贴地的状态下猛踹地面起飞。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闸门开启的隙缝还不完全能让我带著玫瑰通过。在通过隙缝时,手臂狠狠擦过组成闸门的厚重合金板,战斗服附加的护具在摩擦中喷溅火花。 「玫瑰,有受伤吗?」 「是的,我……」 没事就好。我全速逃离雪野同时观察周遭环境。 虽然我逃进气阀内只有大约十分钟,但这段时间宇宙港已经面目全非。也许是雪野的攻击引爆了一旁的燃料储存槽,排列在宇宙港内的太空梭有数架已经起火,刺眼的烈焰与弥漫的黑烟阻碍视线,炽热的空气烧灼著喉咙。照明消失,紧急照明的红色灯光已经点亮,白色的灭火剂正从天花板洒落。 「鬼嶋先生,人质已经救出了吗?还有代替特露德的那位……!」 在这片惨状中就算能逃过大火灼烧,一般人的血肉之躯暴露在高热与浓烟中根本支撑不了几秒。 『部下已经安全了。然而太空梭内由于火灾与多次爆炸,几乎所有通道都被截断了。目前正全力进行搜索,但包含小笠原课长在内的数名人质仍然下落不明。』 「……这样啊。」 我咬著嘴唇,一面飞行一面俯瞰宇宙港。灭火剂和黑烟严重阻碍视野。我躲藏在浓烟中,悄悄逃进出击前藏身的天花板吊臂上方。 雪野大概是追丢了我的身影,在宇宙港盘旋。在黑烟弥漫中也能清楚看见发光的魔法粒子来回移动。 「葛见哥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德田先生和第四世界的各位都是怀著善意……不,也许他们有他们的打算,但真的就只是想把我带出这里而已。所以如果我出面就能让事态转圜──」 「你安静。」 没戴通讯器的玫瑰不晓得我和白峰之间的通讯内容,所以她还不知道白峰对我下的命令。 「正因为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才更不可以把你交出去──」 『小陆,有听见吗?』 通讯声打断我的话,再度于耳边响起。这次不是鬼嶋也不是白峰。 「贝芮特小姐?」 『之前你说的那个,部下传来分析结束的报告了,无论是乌鸦的叫声或眼药水中的魔法道具……我现在就传送到你的装置。特露德点的眼药水含有的奈米机器,经过分析得知那是伪装成奈米机器的魔法道具。』 「魔法道具?既然这样──」 『没错。你的预料很可能猜中了。不过「那方面」还得等候分析。』 「……结果还真的是这样啊。」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推理。乌鸦学到的话语。那就是── 『不过,这些事就先搁一旁吧。』 贝芮特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那魔法道具果然是控制特露德行动的一部分装置。真可怜啊,她恐怕数年来都维持在这样的状态下。』 「数年?被控制这么久,特露德她没事吗?」 『怎么可能没事。特露德的脑组织已经千疮百孔。间谍为了继续控制她,所以欺骗玫瑰来帮她治疗……但是她脑部累积的损伤已经来到连受体的振动治疗都造成反效果的程度。再加上葬花少女的肉体强韧度,其他人也无从察觉。如果当时渡鸦没有破坏她脑内的受体,恐怕不久后就变成废人了吧。』 废人?也就是说,当时的特露德差点就变成间谍用过即丢的消耗品了?为了按捺胸中沸腾翻涌的情绪,我抓紧自己的胸口。现在可不能激动到忘我。 「……特露德,有办法得救吗?」 『我不是说过吗?我会遵守约定的。好了,档案传送完成。你确认一下吧。』 我伸手摸向口袋取出战术传达装置。如同贝芮特所说,档案已经传到装置了。我尽快浏览,将内容烙印在脑中。 「……贝芮特小姐,魔力增幅炉的压制状况呢?」 『并不顺利。目前包含紧急暗码在内的所有程式都被窜改了。我过去事先预留的后门也被堵住了……现在我打算直接前往旧分局,直接连线。』 「直接连线……是指武力制压吗?」 『对方躲在地底深处,要杀进那边也不容易啊。不过只要打通旧分局废墟的通道,接触第二研究室的紧急线路,就可能从那里强行介入系统。线路本身非常牢固,构造上也不可能植入受体破坏。我猜测线路本身还没事。当然德田也不是笨蛋,应该会设下某些陷阱……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不愧对正赌命战斗的你,我会努力的。』 「……我明白了。请贝芮特小姐小心。我们之后活著再会吧。」 『知道了。就这么办。』 我结束与贝芮特的通讯后,玫瑰对我投出不安的视线。 「葛见哥哥,贝芮特局长说了什么……?」 「玫瑰,特露德似乎长年来受到某人的控制。对照至今发生的事件,那恐怕不是骗人的。所以她不是什么间谍,只是被第四世界利用而已。」 「可是,这样一来德田先生说的……特露德是第四世界的使者──」 「那是骗人的。特露德恐怕是受到德田的控制而参加蝶蛹解放作战或是去破坏三六式。若非如此,就无法解释。」 「怎么会,那么我……」 「那全都是谎言。你被德田欺骗,被他当作道具利用罢了。确实看了那个影像档,一般都会相信吧。说是治疗时的情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老实说,哪边的说法是真的,我也不晓得。但是受体和二型改现在在你不知情的状况下被用来攻击葬花少女的体内核,这是事实。影像档的真伪先放一边,你被利用来发动可能击坠carpe diem的恐怖攻击,这一点不会错。」 愤怒让我感到一阵作呕。自己也许其实是军团──这对使用军团力量的葬花少女而言是最切身的恐惧,对认真固执的玫瑰就更不用说了。 「玫瑰,也许你现在很受打击,不过拜托你仔细听我说。操纵特露德的装置是魔法道具。这意味著丧葬局内确实有个背叛者是葬花少女。当然那不是你,恐怕就是那个从缆线隧道发出通讯的人物。」 「怎么会?可是,那会是谁……?被派遣到蝶蛹的只有我、特露德和小雪,再加上芬而已。难道这之中有谁是背叛者吗?或者说难道菈欧还活著?不,就算还活著,菈欧也不会──」 这瞬间。 「危险!」 我把玫瑰拉向自己,紧揽著她从吊臂后方冲出。雪野的魔法剧烈爆炸,炽烈的白色光辉灼烧我的脚尖。千钧一发。 「被发现了吗!」 火灾仍然持续著,但是不断喷洒的灭火剂已经让黑烟变薄许多,视野至少能清楚看见四百公尺内的状况。烧焦的墙面与地面,以及焦黑的太空梭。 「这种不公平的捉迷藏,拜托就饶了我吧。」 我苦笑著躲避雪野胡乱扫射的魔法。我绝非游刃有余,但在这情境下,我也只能苦笑了。 「──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我无法将枪口指向雪野,只为了抵销她的魔法而召唤好战者。 「葛见哥哥,不可以!怎么可以让葛见哥哥和小雪战斗!总之只要我去第四世界就能解决一切吧?既然这样,现在我──」 「我也不打算和她战斗啊。不要讲话,会咬到舌头!」 我拍动四编背翼在空中回旋,保持一定距离从正面凝视雪野。 「雪野!别干蠢事了,快点恢复正常啊!」 这种恶梦,我可不想一直作下去。 「……少、啰嗦。」 但是雪野甩著头,昏暗的双眸直瞪著我如此说道。散乱的白色长发彷佛代表她的精神,在炽热的气流中飞舞。 「……还给我!还给我啊!」 她尖叫著,对我再度扣下黑暗光辉的扳机。激情驱使下使出的攻击并未事先精密构筑魔法阵。尽管如此,一旦命中,就算我能支撑,玫瑰恐怕也无法抵挡吧。 我咬紧牙关专心于闪躲。如果这里是分区内部那样宽敞的空间要闪躲也许没那么困难,但是第一宇宙港全长不到一公里,高度也只有四十公尺,要闪躲雪野连连击出的魔法简直强人所难。雪野的魔法接连击中宇宙港,绽放刺眼光芒的同时发出巨响,在那轰声之中我听见玫瑰紧张地大喊。 「葛见哥哥…这状况,很糟糕啊!宇宙港正在倾斜!」 「……啥?什么意思啊!」 根据贝芮特的估计,carpe diem开始受到地球重力影响是在两小时之后。 「在那之后不是才过一个小时吗!」 「虽然只是猜测,我想是应该小雪的攻击和火灾的热能让宇宙港与管制区的连结处一部分损坏了。氧气可能也开始外泄了。因为这里是后来人工添加的部位,不像分区那样牢固!」 「也就是我继续闪躲雪野的攻击,这个地方也许会先掉到地球?不过我可没办法全部抵销啊……」 不过── 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玫瑰,你可以暂时自己飞吗?」 如此一来,我就无法继续掩护玫瑰。但是我没办法带著玫瑰一起战斗。假设雪野在这状况下继续大肆开火,不久后宇宙港本身就会毁灭。既然如此,我除了上前迎击之外别无选择。 「你打算怎么办?」 雪野相处的时间,玫瑰远比我长。她肯定身为战友与雪野一同跨越过了无数难关。 「你问我原因?」 小巧的嘴唇转变为苦笑的形状。 「……能让小雪的心如此纷乱,除了葛见哥哥之外怎么可能有其他事。」 「是这样喔?」 我睁大眼睛,玫瑰反瞪我一眼。 「你以为她是为了谁才战斗了二十年……请快点去吧。我会一个人想办法远离,不会妨碍战斗的。只要葛见哥哥真心倾诉,小雪一定会恢复原本的她。」 玫瑰挣脱我的手臂远离我。这个瞬间,雪野的魔法闪烁。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我召唤银板为玫瑰阻挡攻击,白色魔法粒子在银板前方炸裂。我穿越爆炸火光直冲向雪野。 「葛见哥哥!小雪……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点!……雪野!」 雪野的红色双眸不理会玫瑰而直盯著我不放。她灵巧地沿著天花板飞行,同时对我连续射出魔法。我在空中将姿势改变为水平,头部对准雪野让可能命中的面积减到最小,一面闪躲魔法一面对雪野大喊。 「雪野!」 「吵死了!你是……你是我的……」 「不要被愚蠢的洗脑控制啊,你!」 我靠近她,用死亡禁果的枪身敲向她手中的黑暗光辉,架开枪口后冲进她眼前。我试著抓住并制伏她,但她已经在空中改变姿势,一脚踢向我的手臂,为了拉开距离而飞翔。 「等等啊!雪野!」 尽管飞行速度是我比较快,但就飞行技巧而言是雪野远胜于我。比方说在缆线隧道中她对我展现的灵巧动作。我们藉著假动作与急遽加减速交织而成的飞行彼此缠斗,追逐者与猎物的角色连连变换。在这之间,雪野抓住机会朝我开火,我闪过那攻击,等待破绽。 「你真的很碍事!」 雪野对著死缠烂打追逐飞行的我怒吼。她异常焦急地加速,拉开与我的距离后,在空中静止。随后她在黑暗光辉的枪口前方开始构筑几乎最大火力的巨大魔法阵。 魔法阵的直径大约五公尺。万一被那魔法击中,宇宙港大概就完蛋了。我冷静地扫视四周,下方一度转弱的火势因为我们施展的魔法而更加恶化了。恐怕是因为爆炸火花点燃了重型机具或太空梭的燃料吧。 四周被大火烧得焦黑,就连合金制的天花板都开始剥落,碎片在热气流与气体外泄所造成的强烈阵风中飞窜。宇宙港本身的嘎吱声已经响得刺耳,恐怕随时都有可能解体崩坏。 然而── 我也和雪野相同,静止在空中构筑魔法阵。 短短一瞬间与雪野四目相对,同时扣下扳机。 无法完全互相抵销的魔法能量在宇宙港中引爆。 「……呜!」 爆炸的冲击波让雪野一瞬间退怯。我看准了她露出的破绽一股脑冲向她。察觉我的逼近,她甩著散乱白发举起黑暗光辉要瞄准我。我一脚踢向枪身,随后对准雪野的额头赏了一记头槌。 「呜!」 我抓住在喊痛声中向后弹飞的她,把她整个人压向天花板。 「雪野!听我说!」 在那气息几乎能直吹到脸上的距离大喊,雪野终于停止挣扎。 「小九……?」 她的反应像是没发现她眼前的我,视线四处游移。 「你在哪里?小九?我要向你道歉才行……」 雪野像是寻找著我,对我伸出手。随后她彷佛头痛难耐般将手抱住头。 「我……我要夺回小九……才可以……」 雪野不停掉著眼泪开始啜泣,我牵起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雪野,冷静下来。已经没事了,玫瑰也平安。所以……」 我抱紧她那幼小的躯体,让彼此的体温与心跳重合。雪野轻声回应「嗯」,点了点头说道: 「小九,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喔……」 随后,阴影笼罩她的眼神,她使劲推开我。 「所以我非消除你不可。」 雪野将黑暗光辉的枪口指向我,扣下扳机。在极近距离闪烁的白色粒子,美丽得叫人不可思议。 「雪野!」 来不及闪躲了。 白光直接命中我朝著雪野伸出的右手。 手臂不知飞向何处,一抹腥红在染遍白色的视野中飞散。 * 扰乱思绪的头痛让我苦苦挣扎。 环顾四周,我坠落的地点因使用魔法的战斗而开了数个洞,这里是凯洛斯的太空梭货舱。强化塑胶制成的货物箱及装著军团尸体的标本瓶翻倒破碎,内容物凌乱散落。 一度经过火舌舔舐的货舱中,四处都沾染著灭火剂乾燥后的泡沫,以及煤灰留下的浓灰色污垢。 我过去好像也遇过这种事。 「……小九……小九……!」 头痛让我没来由地感到难过,我按著头呆站在原地哭泣。这时不知谁来到我眼前。 「雪野,你没事吧?」 断裂的右臂流淌著红色血液,有著红色头发与红色眼睛的,我的敌人。我绝不能容许这样的未来。 我立刻出拳揍倒他,把他压倒在地面上。他没有抵抗。脸孔因为悲恸而扭曲,表情彷佛正承受著某种比伤口更疼痛的痛楚,看著我的双眼呼喊我的名字。 「雪野……」 听见不知谁尖声喊叫著「小雪!」,他则立刻吶喊回应「别过来!」。随后像是忍受著伤口痛楚,整张脸揪成一团。 有如怪物咆啸的巨响声。响彻整座宇宙港的嘎吱声,震动著我的身躯。 突然间我感觉到似曾相识。这光景我似乎曾在某处见过。 我曾在某处见过同样的景象。同样是个四周被灰色环绕的地方,听著刺耳的巨响声,看著失去一条手臂的少年。 「小九。」 我下意识地喃喃说著,回想起事实。 对了,这就是小九变成了军团的前一个瞬间,就是那时候的情景。我就像这样看著他流失的鲜血,听著在灰色世界中艾莉丝攻击时的巨响声。 换句话说,现在可以让那一天重来。 我理解了现况,虚弱地从他身上挪开身子,瘫坐在他身旁。 「我……最后还是救不了小九。」 眼泪因悔恨与自责而流个不停。 「没办法给你像绘本上那样的快乐结局。」 那一天的情感自胸口深处涌现。我一面哭泣,一面抚著那红色头发、抚著那黑色的皮肤,最后将手伸向他的脖子。 「我不想让小九变成这样。」 手掌中传来他的喉咙索求氧气的振动。 这是军团。猫头鹰如此说著。我回答这就是我犯下的罪孽。 这不是小九。 我一定要消除这种错误的未来,非消灭不可。 「……是因为我的关系?」 让他选择了伤害自己的道路。让他变成非得伤害自己不可的存在。 「是因为我,约定好要保护你。因为我把心脏,给了你……」 他听见我的细语声,睁圆了红色眼眸。嘴在痛苦的喘息中断断续续地吐露言语。 「……雪、雪野……不想让我……变成葬花少女……变成军团……?」 悲伤好像快把我逼疯了。胸口中像是藏了块烙铁般疼痛,那甚至像是我胸腔中他的心脏正斥责著我。 「我真的好想接受。真的。但是,我无法忍受小九受伤。我真的很讨厌。我一直把这个想法锁在心底,因为那只是我的自私。我不想让小九为难。」 我的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脸颊。滚动的水珠在沾满煤灰与血渍的他的皮肤上留下泪痕。 「但是猫头鹰说了,只要抹消你就能恢复原状。说我该这么做。」 「猫……猫头鹰?」 「撬开了藏在心底的想法,摊开在我眼前。告诉我,我应该要修正我自己扭曲的未来。是我害了小九,这就是我的赎罪。」 「混帐、东西……那是我的问题,和雪野无关啊。」 他如此说道,一边说一边举起左手触碰我的脸颊,那触感与体温让头痛更加剧烈。 「嗯。我知道啊。你的心意,我全知道。可是……!」 像是要遮掩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某种东西,猫头鹰的声音催促我──消除这家伙。 痛楚有如一根又一根的钉子灌入脑中。惨叫声自唇间泄出。 「雪野!可恶……为什么会被束缚成这样啊?你对那种事一直抱持著这么深的罪恶感吗?」 我的惨叫与猫头鹰的啼叫遮盖了他的声音。头痛越来越剧烈。我放开了他的脖子,一面呻吟一面抱著自己的头颅,死命搔抓。 「你是军团……你是敌人……你……不该存在!」 身体彷佛变得四分五裂的错觉。不理会我的心,意志重新凝聚构筑。 头盖骨紧缩,猫头鹰在脑海中啼叫。 ──消除这家伙。 ──破坏这家伙。 ──杀了这家伙。 为了逃离这痛苦,我从他身旁跳开。 「身体、心情……不听使唤啊!因为我身为葬花少女的根源就是憎恨啊!」 因为憎恨是我的本能。 面对化作军团的你,我只能憎恨。 「雪野!」 我── 猫头鹰说,彻底摧毁这错误的未来。 我的手臂再度将黑暗光辉的枪口指向他。 他一点也没打算闪避,只是缓缓地从躺在地上的姿势站了起来,红色双眼流露痛苦的眼神看著我。 他解除了死神状态。 红色头发、红色眼睛与黑色皮肤,所有身为军团的特徵都消失,失去魔法粒子的保护,任凭手臂的断口流淌鲜血,他对我大喊: 「雪野。」 猫头鹰再次要求我杀了军团。可是眼前的他不是军团。失去了目标,我大叫: 「……消失啊!我要消除军团的未来……我非杀不可。」 否则我心中十二岁的小九不会得救。 「雪野。」 看著站不稳的我,他的表情扭曲为温柔的形状。他微笑著,走到黑暗光辉的枪口前,任凭右手臂不停流失著血液,对我伸出左手。 「我喜欢你啊。」 失血过多,那张脸庞逐渐变得苍白。然而凝视著我的双眸不知为何依然坚定。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一见钟情了。我能够挣脱艾莉丝的洗脑,还有选择放弃身为人类,都是因为有这份心情。」 「那是,我的错,对吧?如果没有我,那就……」 「我也无法忍受雪野受伤啊。那不是我们早就已经接受的事实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不要啊!」 我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大叫。抛开理性不讲道理,只管让感情爆发。 「为什么不责备我?为什么要这么温柔?为什么……」 我没办法还他任何东西。总是让他出手帮助,什么也办不到。自认为他所做的一切,最后总是更加束缚著他。我就是元凶,我就是源头。 「……雪野也喜欢我吧。」 我也知道就是了──他苦笑著如此轻声吐露。 「所以才会这么痛苦吧。」 就是这样。我如此回答,一只手举著黑暗光辉,另一只手拉扯著头发。 「我当然喜欢小九啊!喜欢得不得了!一直、一直以来都是。打从小九帮我抢回绘本的那一天开始。否则我根本没办法忍耐这二十年!」 在这随时都可能被军团杀死的世界。 在这与我熟稔的人们一一死去的世界。 跨越他们的死。背对他们的尸首继续走下去。 「大家都轻易死掉了。在这么残酷的地方,没办法一直活下去!我只能把保护你当作唯一的支柱,可是……!」 「雪野。」 他站在枪口前方呼喊我的名字。我不理会他的反应吶喊著「为什么」。 「为什么你出现在和我同样的地方?我不想要害怕著连你也失去啊……」 「雪野!」 杀了军团。猫头鹰在耳边细语。我的身体无法抵抗那指示。 「不可以……」 力量一点一滴注入勾著扳机的指尖。 「……不要……」 明知他就站在枪口前,我却无法抵抗。 「……小九,快逃啊……!」 我吶喊著。 同时,我看见魔法粒子的闪光。白色的光芒覆盖眼前一切。 猫头鹰似乎得意地笑了。 「啊……」 剎那间── 「我哪会随随便便就死啊!」 我在他的臂弯中。 他一拳打偏了黑暗光辉的枪口,硬是把我揽进怀中。自右臂不断流失的赤红液体喷溅在我脸上,传来铁锈的味道、生命的气味与温度。 「放、放开……」 说话的嘴被他的嘴唇堵住。 那是个粗鲁的吻,但是我感觉到他的呼吸,感觉到气息,以及意志。 那份炽热融化了被猫头鹰的细语声束缚的我的心。 「你那些烦恼,我哪有办法啊!」 尽管痛苦地喘息,他还是如此吼道。像是为了与我的后悔依偎般,更加使劲在那只剩下的手臂紧抱住我,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猫头鹰的声音被他的声音掩盖而变小。 「事实就是这样啊。我们已经变成这副德行了。二十年前差点被军团杀掉……尽管如此,事实就是事实……除了活下去之外别无选择啊。不管世界是多么不合理,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啊!谁也没办法改变过去!只能努力改变当下的自己啊!」 他一面流著血,一面用那嘶哑的声音对我怒吼。流失了换做平常人类理应早该丧命的大量血液,脸色铁青,冷汗直流,肯定很痛吧。尽管如此,他的精神克服了这一切,双眼坚定地直视著我。 「但是……你可别搞错了。我可没有因为你而变得不幸。」 斩钉截铁地断言后,他笑了。 「我好歹也是男人。我可不想只让喜欢的女生挺身保护我,那样也太难看了吧。难道你喜欢上的是那种家伙吗?……不是吧?」 孤身一人去找高年级生为我抢回绘本、明知危险却仍挺身反抗蝶蛹的支配者──我喜欢上的,就是那样鲁莽的他。 「嗯……真的是这样。」 更重要的是,我们对对方怀抱的罪恶感正是连结我们的羁绊。 「……真像个笨蛋。」 像是终于吐出了哽在喉咙的毒苹果,我先是浅浅一笑。 随后主动让嘴唇印上他的唇。 猫头鹰的耳语消失无踪。 * 挪开嘴唇后,雪野浑身无力地整个人靠向我。大概是因为她 一直抵抗著洗脑,精神过度磨耗吧。 「小雪!葛见哥哥!」 听见我刚刚大喊「别过来」而躲在货舱角落待命的玫瑰跑向我。大概是判断一切已经结束了吧。她跑到我们身旁立刻发动了荆棘树篱,命令荆棘紧紧缠住我的右臂,在止血的同时进行治疗。 「对不起……光凭我的能力,没办法连缺损部位都复原……」 「……玫瑰?」 察觉友人来到身旁,雪野露出欣喜的笑容,但立刻又难受地揪起眉心。 「玫瑰是被德田骗了。德田把那个影像给玫瑰看,告诉玫瑰说她是丧葬局在研究过程中造出的军团,要她在变成大家的敌人给大家带来麻烦之前亡命到第四世界。除此之外,攻击葬花少女的体内核的也不是玫块,是欺骗玫瑰的德田用二型改干的。」 我代替泪眼汪汪的玫瑰,向雪野简单解释状况。 雪野出乎意料地睁大眼睛。 「咦?……那个,就只是治疗中的纪录影像而已啊……」 「葛见哥哥刚才也是这样对我说明的。可是我……对不起,我还是不晓得谁说的才是真的。」 虚弱的雪野倚著我,将手伸向垂首的玫瑰,像是要开导她般轻抚著她的手臂。 「在人类转变为葬花少女的过程中,有些人会因为无法顺利接纳军团的因子而死去。这个你应该知道吧?你看到的影像,就是病症中的一种。由于无法固定自己身为葬花少女的形象而失去人类的形体,算是罕见的案例。」 道理上说得通,但是── 「不过为什么雪野知道这件事啊?」 「……因为治疗玫瑰的时候,用上了我的血肉。」 「血肉?那种东西用在治疗上?……又不是吸血鬼。」 那惊悚的字眼让我皱起眉头,雪野摇头回答: 「由于病因是无法固定自己身为葬花少女的形象,而我是葬花少女概念的雏形,把溶有我的魔法粒子的血肉当作药品,也许能让她们固定自己的形象。而那影像就是临床实验时的纪录……因为那次实验成功了,我和玫瑰才能像这样见面。」 「所以是小雪救了我……可是,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从来没人告知我这件事?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也不会像这样──」 玫瑰的声音因猜疑而起伏。我也无法完全否定雪野为了玫瑰而说谎的可能性,只能静静旁观事态发展。 「……那是因为,玫瑰可能回想起失去人类形体时的心理状态,让整个治疗功亏一篑。况且……」 雪野垂下白色睫毛迟疑了半晌。 「……虽然玫瑰成功固定了自己的形象,但是我因为受到玫瑰传来的反作用,陷入长达数个月的昏迷……」 「长达数个月……难道说,十年前小雪曾经昏睡数个月,就是因为我……!」 玫瑰的肩膀猛然颤抖。罪恶感让她睁大双眼紧抿嘴唇。雪野见状轻轻摇头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为了新疗法的临床实验,所以也不是你的错……但那种治疗法之后就再也没用上了。因为当时正好是carpe diem内部与军团战斗白热化的时期,让最有战斗力的我无法战斗的损失反而更大……所以,那个影像真的就这么单纯。」 说穿了,在现况下这也只是雪野单方面的说法,无法当场拿出任何证据。和德田为了教唆玫瑰所说的话语相同,同样是无法证实的言语。 但如果两者之间真有任何差别。 「相信我……求求你。」 那就在于两人之间累积至今的羁绊吧。 「我不想再看到玫瑰因为其他人撒的莫名其妙的谎言而继续受到伤害。」 雪野垂下双眼如此说道。盖在玫瑰手背上的手掌使劲握住那只小手。 「我、我……我……」 玫瑰紧张得浑身僵硬,静静地深呼吸之后,反过来用自己的双手包住雪野的手。 先是咬紧了牙,随后便坚定地说道: 「……我明白了。我相信小雪。」 「谢谢……」 不安与猜疑肯定尚未完全拂拭吧。 ──但是,就算雪野的言语可能是谎言,雪野对玫瑰的关怀绝非虚假。也许是这一点让玫瑰选择相信吧。玫瑰的回答让雪野安心,紧张的双肩倏地放松下垂,之后她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 「……玫瑰,让你想要离开这地方,就只因为这个理由?」 「什么意思?」 玫瑰反问后,似乎立刻就理解了雪野的意思。 「……小雪,光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自暴自弃的喔,女生可是很强悍的。」 透过某种我所无法理解,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玫瑰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雪野回了一声「是喔?」也还以同样的笑脸。 「不好意思得先打断你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总之先离开货舱吧。」 「……没关系。反正话也说完了。」 燃料起火时的恶臭加上氧气稀薄的窒息感让我开始有点头痛。 我撑著雪野的肩膀,从货舱顶部开的大洞轻盈跳出太空梭。 第一宇宙港已经严重倾斜,连接处随时都有可能断裂让整个宇宙港被扔进宇宙。我和雪野战斗时重新点燃的火势也没有消褪的迹象。也许是灭火剂耗尽了,也许是系统本身损坏了,就连洒水器也没有运作。看来得尽早离开此处比较好。 「玫瑰,雪野可以交给你吗?」 只剩一只手臂的我要在飞行过程中将雪野交给玫瑰实在太危险了,我先降落至宇宙港的地面。 「我还有些东西得找出来才行。」 「找出来……请问是什么?」 「这次的事件还没结束啊。」 「还没结束?……陆,你是指──」 就在这时,紧急剎车的尖锐声响直刮在鼓膜上。有辆三四式特别搬运车在我们前方三十公尺处停车,穿著防护服的人物自驾驶座下车。 「大家没事吗?」 「小笠原小姐!你还没有逃生吗?」 玫瑰发出近似惨叫的惊呼声,举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对不起……我把你当成人质,利用了你……」 「没关系啦。况且我也有我的工作,没办法随随便便就逃出去。」 小笠原语气柔和地打断了玫瑰的道歉,随后加快语调解释现况。 「不过刚才的人质当中有些人受伤了,需要玫瑰妹妹的力量帮忙治疗,你能快点上车吗?」 我知道了──玫瑰如此回答,要往小笠原迈开步伐。我默默地握住她的手臂拦阻。 「……小笠原小姐,别再继续下去了。」 「咦?什么?渡鸦小弟,什么叫『别再继续下去』?受伤的人不能放著不管吧?」 小笠原睁大了那总是洋溢著睡意的双眼,我微微摇头。 「别再继续下去了。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暂时打住。自胸口涌现的情绪让我一时难以言语。但是我还是非得把话说下去不可。我暂时屏息,深呼吸一次。 「……小笠原小姐,你知道乌鸦吧?」 「渡鸦小弟,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了啦。有伤患在等啊。」 「算我求你,请回答我吧。」 一四年的朋友住在蝶蛹里头,是他告诉我的。还有贝芮特局长也说她还在地球的时候见过。」 「这样啊。我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在宇宙中了,鸟我只见过家禽和小嘎而已。不过这又怎么了吗?如果你满意了──」 「那只乌鸦──小嘎它记住了啊。我们没听过的葬花少女的死神化咏唱。」 「咦?……咏唱?」 「登录名称,无名『no. 0823』。」 我短促地说道。话语声不自觉地变得尖锐。 「小嘎记住的那咏唱,其实是这名葬花少女的死神化咏唱。她曾在小笠原小姐的故乡因恐怖攻击而坠入地球的方舟上工作。形象是格林童话的『猫头鹰』,属性为『暗』,能力是『恶梦』。刺激对象的心理创伤使脑部活性化,提高治愈能力。虽然说明上是这样,不过好像也拥有轻微的催眠能力。不过因为上级判断这些能力在对抗军团的战斗中无法运用,因此被视为无名。」 我一一陈述贝芮特刚才传送至我口袋中战术传达装置的资料。 「怎、怎么了吗,渡鸦小弟?现在提起那个登录被抹消的无名要干嘛啊……」 「没错。登录资讯其实被抹消了。所以贝芮特小姐分析时才会花了这么多时间。」 「嗯,呃。渡鸦小弟?我这边有伤患在等啊。我要带玫瑰妹妹上车了喔。」 小笠原对无法沟通的我摇头叹息,对玫瑰招了招手。但是我依然紧扣著她的手臂。 「……我不会让玫瑰去的。小笠原小姐也一样。」 「那、那个,葛见哥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无法理解现况的玫瑰满脸疑惑地转身看向我。小笠原的表情因为焦躁而失去平常的柔和。 「渡鸦小弟!我很谢谢你担心我,但是你别太不讲理喔。」 「那位无名恐怕时常在特露德家中死神化,次数多到连小嘎都记住了咏唱的发音吧。为了操控特露德。」 「渡鸦小弟……?」 小笠原的语气因狐疑而显得迟疑,歪著头像是不明白我到底想说什么。我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道: 「贝芮特小姐帮我调查了特露德住家公寓的监视摄影机的纪录。结果,进出特露德家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玫瑰,另一个人──」 我紧咬嘴唇,放开了玫瑰的手,召唤好战者。 「──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随后将枪口指向小笠原。 「背叛的葬花少女,就是你啊。」 雪野与玫瑰轻声惊呼。至于被枪口指著的小笠原本人则是耸了耸肩回应我的指控。 「渡鸦小弟,你冷静点动动脑。我怎么可能是葬花少女嘛,我的外表看起来有那么年轻吗?」 小笠原一面说著,一面以肢体动作暗示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线条。我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逐一陈述引导我最终抵达这个答案的思路。 「现在,几乎所有的战斗型葬花少女与无名都陷入了活动停止状态。手法是藉由植入核的受体,以魔力增幅炉二型改发动攻击。」 「渡鸦小弟,别再讲这种蠢话了。曾经体验过失去故乡的痛苦,我怎么会做这种可能让carpe diem坠落的事呢?」 「先将与二型改连动的受体植入核,让不只是交换时期逼近的葬花少女,连还有一段空档的葬花少女也更换为已植入受体的核。能达成这种大规模更换的人、有机会办到的人,就只有之前提议提前全面更新体内核的小笠原小姐。」 「这就是你的证据吗?」 小笠原微微苦笑。 「那也许是真正的间谍准备好了已经植入受体的核,而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交换而已吧?」 「……我找到了特露德点的眼药水。贝芮特小姐也很惊讶,居然用这种方法注入魔法道具。」 眼药水。一听见这字眼,小笠原的视线挪开了。 「我、我不知道什么眼药水──」 「过去就算有谁发现那眼药水,的确能以『治疗用奈米机器』这样的理由搪塞吧。但是那骗不过贝芮特局长。所以你想在我们发现眼药水之前,先封住特露德的口吧。你当时会尝试从我口中探听特露德的状况,这才是真正的理由。我当时还以为小笠原小姐只是因为关心我们。」 「渡鸦小弟,贝芮特局长对你说了什么啊?你对我的信任,是这么容易动摇的东西吗?」 彼此的说话声都变得沙哑。大火烤乾的空气与弥漫的黑烟灼烧著喉咙。 「我也没有完全相信贝芮特小姐说的每句话。但是,是你管理著对葬花少女而言不可或缺的体内核。而你也能藉自己的职务之便,为自己更换核。虽然我也考虑过贝芮特小姐其实是葬花少女的可能性……但是能控制特露德的,就只有小笠原小姐而已。目前占据魔力增幅炉的德田,也是你的属下。」 我当然也不愿怀疑,我也想相信她。艾莉丝事件时是她救了我和芬。尽管如此── 「只有你而已啊。现在能控制雪野、站在能与玫瑰一同前往第四世界的立场,以及一切都拆穿的现况下,仍然想要把玫瑰从我们身旁带走的人,全部都是──」 更加倾斜的第一宇宙港发出怪物咆啸般的巨响,盖过了我的吶喊。尽管如此,小笠原大概还是听见了吧。她仰望天花板,肩膀下垂对著我笑了笑。 「……这样啊,原来渡鸦小弟这样想啊。真叫人难过……」 轰然巨响再次传来。下一个瞬间,三个货柜像是要淹没我们般沿著倾斜的地面滑向我们。 「雪野,玫瑰!」 我连忙把雪野揽向身旁并向后跳开,但只剩一条手臂的我无法连玫瑰也一起拉开。 来不及逃离的玫瑰身影被货柜掩盖。 「可恶!」 由于急遽运动,让我眼前一阵发黑。尽管出血止住了,流失的血液也不会复原。 「玫瑰,没事吗?」 我一只手抱著雪野,摇摇晃晃地起飞。 「玫瑰!」 没有回应。虽然想找,但贫血让我看不清楚前方景物。她到底在哪里?该不会被货柜压在底下──最糟糕的可能性掠过脑海。就在这时。 「她没事喔。」 从未听过的少女说话声从视线死角的货柜后方有如歌唱般响起。 灰色头发有如失去光泽的羽毛,移动武装也是同样的灰色,眼眸则是月亮般,或者该说是猛禽般的金黄色。失去意识的玫瑰被少女搂在身旁,少女的另一只手则握著看似好战者的金色手枪。指向我的枪口前方已经展开了魔法阵,看起来随时都能发射。 「……你是……小笠原小姐吗……?」 身体的轮廓比我所知的小笠原还要纤细而锐利,圆润脸颊稚气未褪,明亮的大眼睛。骨盆与胸部的线条显然不属于二十多岁的女性,外观上全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少女将好战者直指著我,笑著回答: 「对啊……啊,因为小笠原是我为了潜入carpe diem所用的假名,也许我该回答『不对』吧?怎么样?真正的我,其实还满可爱的吧?」 小笠原眯起那有如猛禽的金色眼眸,摇了摇那头羽毛般的灰色发丝,稍稍转动那细瘦的颈项。随著她的动作,被她抱在身旁的玫瑰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终章 「你还真懂得给我找麻烦。」 坐在幽暗的房间中,男人对著萤幕口吐侮蔑。灰色的画面回传若无其事的说话声,彷佛对男人的厌恶毫不在意。 『看来我的算盘打歪了啊。你一定曾经把primarius的序码放进野玫瑰体内吧?居然说那是治疗,别笑掉人大牙了。我原本觉得只要能取得一些渣滓就很充分了,没想到你居然动用全力来阻止啊。』 「你只为了说这些梦话而特地对身为敌人的我发出秘密通讯?第一分离体仍然现存于世上这种妄想你也差不多该舍弃了。追随你的信徒未免也太可悲了吧。」 『随便你爱怎么说吧。我们必然会从你手中夺回primarius。』 通讯就此结束。漫长的沉默中,男人深深叹息。 女人彷佛自黑影分离般走向男人,对著那男人笑著开口。绸缎般的长发沿著单薄的肩膀滑落摇曳。 「……他的执著还真叫人头疼啊。该说是天真无邪还是愚昧透顶呢?居然会相信primarius这种近似童话的假说。」 「那家伙从以前就是那样。」 男人挑起嘴角。 「愚昧且一味地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一方,绝不怀疑。无论过程中要践踏谁。」 「对过去的友人的评语还真不留情面啊。我无法理解这种感觉。」 「正因为曾经是朋友啊。」 带著几分怀旧如此作结,男人让背躺向椅背,仰望天花板。 「……如此一来应该就摘除第四世界介入的可能性了。连对世事不关心的民众都心生反感后,那家伙的宗教已经没办法侵触carpe diem了。」 注视著男人憔悴的脸孔,女人歪著头问: 「问题有这么简单吗?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类的绝望根深蒂固。救世主思想虽然廉价,但也因此容易让人当作精神寄托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把渡鸦装扮成我们的救世主吧。直到不再有人相信那家伙口中的无稽之言。」 「这负担未免也太重了。要把我们的过失推给小孩子承担吗?」 「没错,就是这样。我是最差劲的大人。但是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你明白吧?」 男人自嘲地挑起嘴角,双眸直指向女人,开口说道: 「难道不是吗,始源的军团【primarius】?」 女人没有回答,红唇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 我一个人注视著灰色的风景。 「小笠原小姐……」 我的手掌中现在仍然残留著当灵魂自她的肉体流失时的那种感触。 坐在裸露的水泥上头,在一片寂静之中嗅著夹带尘埃的风的气味。 这里是我之前和芬等人一同献上非洲菊的那栋大楼楼顶。从玫瑰引起的恐怖事件算起已经过了大约两个月。 在事件终结的几乎同一个时间点,由于葬花少女与无名机能停止的影响,军团入侵至carpe diem的内部第二分区与第五分区。它们四处散布分离素,与丧葬局的战斗甚至发展为街道战。 由于战力严重不足,才刚结束与小笠原的战斗的我和雪野,再加上被视为事件主谋而遭政府拘捕的玫瑰也参加对抗军团的扫荡作战。五天后再加上战力恢复的芬,但是光靠四个人要防卫全carpe diem终究还是有其极限。 最后,直到一切战事落幕为止耗费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因为体内核受到攻击而倒下的葬花少女全员回到战线,与她们携手作战终于清除了所有分离素。 在小笠原死亡的当下,雪野和玫瑰都因为她的攻击而疲惫不堪,大病初愈的芬身体状况也并非万全。尽管如此,我们四个人还是鞠躬尽瘁到极限中的极限,奉献一切歼灭carpe diem中的军团。如果玫瑰依旧受到拘捕,没有她的荆棘树篱的治疗,我们恐怕绝不可能撑过来吧。所以我对提议让她参加战斗的鬼嶋以及下达许可的白峰十分感谢。 而藉此显示了自身的价值后,玫瑰并未因为恐怖攻击而受到拘禁或安乐死,虽然受到严格的监视,但还是能在蝶蛹所在的第八分区内过著大致上一如往常的生活。 「终于告一段落了啊。」 喃喃说著,坐在顶楼边缘的我向后躺。 接近黎明的人造天空中,一缕云朵随风游泳般飘远。 突然间,视野的一角捕捉到白色魔法粒子的光芒有如冰晶闪烁。 「陆,原来你在这里啊。」 白发随风飞舞,雪野从空中俯视著我。 「死神化没关系吗?有取得许可喔?」 自从那次事件后,对我们的管理变得更加严格了。通讯装置变更为无法自行拆除的手表状装置,同时也加上了侦测死神化反应的系统。 「嗯,因为联络不上陆,所以鬼嶋部长叫我来找人。出来散步也别忘了私底下讲一声嘛,鬼嶋部长在担心喔。」 「不好意思啦。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话说,职称又变回部长了啊?我记得之前不是听说可能会再降职吗?」 当时在第一宇宙港为了捕捉玫瑰的突击作战,是以鬼嶋为中心的违抗命令。所以鬼嶋其实有可能免不了牢狱之灾。 「因为鬼嶋部长和他的手下我们,也对歼灭军团有不少贡献啊。」 「不过鬼嶋部长应该还有玫瑰的监督问题吧?因为歼灭军团就能抵销,甚至还让他升官?」 「嗯。所以那些其实都只是藉口而已。毕竟现况下愿意在蝶蛹工作的人根本没几个。所以直到这地方消失之前,给个责任职把他绑在这里就好……这就是carpe diem的政治家的决定。」 「实质上就是降职嘛。」 与第四世界的交易取消了,政府也不再有必要继续维持蝶蛹的存在。这里的居民原本就是为了避免方舟人数过多而进入冷冻睡眠的人口,所以他们现在也渐渐地被送回冷冻睡眠中,总有一天这个蝶蛹会完全消失。预定上是这样。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成的事。因为冷冻睡眠机器的不足,据说到整个程序结束还要花上五年。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虽然小笠原曾说,接下来将会与第四世界发生战争,但是没有那样的徵兆。 一片祥和。 与第四世界私下往来的政治家与凯洛斯的高层因为这次的事件而纷纷露出马脚,因为背信罪而受到制裁。在这场騒动中原本的人事异动也不复存在,雪野也没有离开蝶蛹所在的第八分区,至今仍待在此处。 「贝芮特局长说,特露德好像恢复得还不错。虽然要归队还得花上一点时间,但至少应该能出院。」 「是喔。虽然我很想去探病,不过……」 「要拿到离开第八分区的许可,没那么容易啊。」 雪野露出寂寞的微笑,伸手按著随风翻飞的白发,望向远方。 「陆……小笠原小姐那件事,陆真的没必要觉得自己有责任。」 「……我懂啊。那个人欺骗玫瑰利用她,害特露德变成那样……还有雪野也是。」 她一直欺骗我们,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没必要自责。 「贝芮特小姐也说……我认为自己能达成所有心愿,这种想法是种傲慢。」 尽管如此,在臂弯中逐渐流失的她的体温、疲软摇晃的手臂,依然烙印在记忆之中,无可摆脱地折磨著我的心。 「我完全不知道那个人为何对第四世界深信到这地步。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搞懂,就那样与她别离……虽然小笠原小姐说过 她也没打算让别人了解她,但是我──」 我究竟想要什么呢?无论再怎么沟通,我最终还是不可能接受她的想法,也没自傲到觉得自己能改变她的想法。 ──我想,我只是单纯地想和那个人多聊聊吧。 「对玫瑰的处分会减轻到这个程度,除了玫瑰在歼灭入侵分区的军团时立下的功劳之外,还有小笠原小姐留下的详细计划书。虽然不知是真是假,档案里头甚至写著要对玫块洗脑。因为有这份资料,证明了玫瑰不是第四世界的信徒,才有她现在的生活。」 虽然说穿了,一切问题还是始自小笠原想把玫瑰带到第四世界。尽管如此── 「也许小笠原小姐其实也顾虑到万一计画失败之后玫瑰的下场吧……」 那个人并非完全邪恶,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尽管无法真正彼此谅解,我还是想要更了解那个人的信念和主张。」 不过,这都是无从实现的愿望了。 我垂著头,雪野的手掌触碰我的背。 「小九。」 她紧紧抱住了我。 「我……」 雪野欲言又止,随后便陷入沉默。但是背上传来的她的体温,填补了精神上的伤痕。她的存在比起任何言语都更能治愈我。 「……总司令说之后不会把我们布署在不同的分区。因为有心脏的问题,还有受到洗脑的我自觉到自己的不安定性。万一再发生同样的事,能阻止我的只有小九而已。」 「之前不是说战力过于集中?」 她的手臂环抱著我的颈子,我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听说以后危急时会用高速移动梯派遣我们执行任务。所以,危险的工作之后可能会交给我们一手包办……」 「能在一起的话,那样也无所谓。过去我们两个一起战斗,什么难关都度过了。从今以后也一样罢了。」 我笑了笑,将雪野的白皙小手压在自己的脸颊旁。温暖柔软的触感。 如果真的和第四世界发生战争,我们要怎么做呢?会与人类互相残杀吗?我原本打算这样问雪野──打消了主意。就算我只是刻意撇开视线逃避问题,但这种可能性我真想彻底忘掉。咽下那句话,我反过来提起愉快的话题。 「雪野,欠阿久津他们的那次派对因为前阵子忙过头了一直延期,也差不多该开始计画了。」 「嗯。说得也是。不过在那之前……」 从我的肩膀上探出脸,雪野对我笑了笑。随后她红著脸,露出闹别扭似的眼神。 「……游乐园的约会,我想正式重来一次。」 「啊、嗯。对、对喔。薪水也发下来了,这次先预约饭店……」 「饭、饭店?」 「不是啦!午餐!我是说午餐!」 雪野大吃一惊摇晃著我的肩膀,我连忙澄清误会。脑袋里想著这番对话好像似曾相识的同时,我们突然注意到彼此间嘴唇的距离。 雪野脸上泛著红晕,自然而然轻闭起眼。我倾听著自己的心跳声,被那红唇吸引般让嘴唇挨近。 『……小雪,你们要是太超过,我会跟总司令告状喔。』 就在这时,玫瑰的通讯透过受体介入我们之间。 「呜哇!」 「呀啊啊啊啊!」 我们同时尖叫,连忙向后方跳开。耳边传来玫瑰的轻叹声。 『之前在太空梭里都那样当著我的面亲热过了现在才提好像太迟了些……不过两位还真是老样子呢。』 『咦?当众亲热……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再加上芬的惊呼声,雪野通红的脸庞上挂满了瀑布般的冷汗。 「玫、玫瑰!这就先放一边,正事是什么?」 『是的。鬼嶋部长向各位葬花少女发布命令。』 玫瑰语调一变,我们立刻从那语气大致上猜到了她即将传达的命令内容。 『……自之前新宿的大洞背面,发现了军团的幼体入侵。可以请各位立刻前往清除吗?』 这样啊。我如此说著站起身,望向从大楼屋顶也能看见的有如通往地狱的黑色大洞,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正好就在我前方不远处。立刻就能收拾。」 『我和芬也正赶往现场。请别太勉强自己。』 「咦?玫瑰也要来?应该不用特地跑这一趟吧?有我们几个就很够了。」 听见雪野讶异地扬起的语调,玫瑰的回答中带著苦笑。 『不是,只是不偶尔出来飞,我好像会忘记该怎么飞啊。在狭窄的世界里容易钻牛角尖啊……我需要更宽广的视野。』 那语气彷佛以荆棘鞭笞自己。 小笠原执著于完成她心目中崇敬的领袖捕捉玫瑰的命令,假使玫瑰没有被那影片所欺骗,恐怕小笠原还是会用其他方法唆使她吧。也许会以特露德的性命来威胁玫瑰。就算这样,玫瑰还是认为她会被受骗是因为自己的视野狭窄,因此感到自责。 就像我变成军团让雪野怀著罪恶感,就像我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当时无法保护十二岁的雪野。我们战斗的理由,也许都源自我们自己心中的伤痕吧。不过我能接受这件事,因为这让我们有变得更坚强的动力。 将视线转向涩谷方向,看见蓝色与粉红的光芒有如萤火虫飞向此处。我浅笑著注视同胞绽放的光芒,口中吟咏死神化的言词。 「──die tiere kamen aud beweinten seewitt, erst eine eule, dann ein rabe, zuletzt ein t?ub.」 凭空涌现的黑色包覆我的全身,将头发与眼眸染为赤红。 「我是与亡者相依的漆黑之翼,渡鸦。」 语毕,我将变质为黑色的右手伸向雪野。 「好了,该走啦。」 雪野一瞬间以哀愁的眼神看著浮现红色线条的手臂。随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露出温和的微笑。 「……嗯。」 于是我展翅飞向黎明的天空。 为了与她一同继续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