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点师傅的秘密推理》 chapter 1 献给服丧的女王陛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狐脸师傅 录入:插管师傅 1 初次造访,您或许觉得这儿像座祠堂。这家名为「皮耶尔」(priere,法文「祈祷」之意)的咖啡馆的确有些魔幻氛围,前院种植的树木枝叶茂密,遮住了阳光,三角屋顶房舍低调盖在被高楼左右包夹的后院,灰色屋顶与红砖墙沐浴在阳光下颜色反而暗了两阶。店铺正面是开放式大窗,但朝阳穿过枝桠照射进来的机会并不多,其余时间窗上都笼罩着黑影,无法窥见店内情况。分隔马路与前院的栅栏无论高度或宽度都很寒酸,若不是栅栏前摆着一块写了「皮耶尔咖啡馆」的小招牌,这座城市恐怕没人知道「那栋红砖屋」是做什么的。 这家店的外观或许令人望之却步,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更是如此。柏油路反射日光,显得一片亮白;从马路上望过去,层叠树木更添阴暗,仿佛当中是异世界。宁静的前院只有随风晃动的叶子沙沙作响,与马路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通往店门的石板路周围土壤裸露,改变了空气,只要一个深呼吸,就能感受到潮湿的木头香气;只要踏入这座院子一步,就能明显感受到街道上酷热的暑气瞬间冷却下来,外侧马路与前院的分界线仿佛有道帘幕,将不同的空气隔开。沿着石板路前进,打开些微掉漆的墨绿色大门便来到玄关,一黑一白的兔子站着,合力拿起「欢迎光临」的牌子;然而多数访客通常完全不看上面写的菜单和本日义大利面介绍,便径自打开内侧的门进入店内。 店内并不宽敞,除了吧台和后侧的单人座外只有三张桌子,铺在地上的木板和桌子用的木材皆呈现年代久远的焦褐色,木板并不会因为按压而翘起,沉重厚实的触感犹如可靠的卫兵。不知这些家具是从哪里买来,部分常客认为这些装潢搭配红砖墙,正是让人觉得这家店散发魔幻氛围的原因之一。此外,店内还有奇形怪状的灯罩,不晓得出厂年份与地点,更不清楚想表达什么主题。墙上还挂著作者不详的油画,油彩看似老旧,描绘的内容是站在草原上望着这头发呆的骆马,年代依旧成谜。仔细想想,这真是一家奇怪的咖啡馆,这些物品从我懂事时就在店里了,但它们是从哪儿、透过何种管道取得,只有前任老板——也就是我父亲才知道。家父过世的现在,答案再也无人知晓。 这里原本是父亲开的咖啡馆。开店当时,市区的咖啡店和咖啡馆【※「咖啡店」和「咖啡馆」严格说来不一样,经营至深夜并且会卖酒的是「咖啡店」,反之则是「咖啡馆」。有些咖啡馆因为「咖啡店」较好听而取名「咖啡店」,因此区隔不易。】已经是供过于求的状态。但由于我们的店邻近闹区,四周尽是高楼大厦,而且就位在车站前,走进店里却像「啵」的一声被吸入异世界,许多上班族为了追求这种感觉,常在中午和傍晚趁着工作小歇的空档或下班时过来坐坐。我们的店距离大学也很近,高中生、大学生总会带着朋友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父亲一个男人靠自己的双手拉拔我和弟弟长大,他过世后由我继承这家店,转眼已过了四年。 室外装潢、室内陈设、开发新菜色、开拓上游供应商、用心节省成本,这些都是我固定的工作,只要持续努力不懈,应该不至于关门大吉。仔细想想,在这个多数日本人处于「为了不倒退不得不持续全力冲刺」的年代,我能得到父亲遗留下来的这家店,是多大的福分呢!我告诉弟弟要继承这家店的时候,弟弟对我说:「对不起,谢谢你。」他大概以为我基于义务不得不「继承这家店」,但事情并非这样,我原本就喜爱招呼客人、做菜和泡茶。 父亲惣司寿明临终时,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还曾拿下呼吸器对我交代「客人」和「供应商」等交接事项,始终无法放下店里的事务。在他过世前一天的傍晚,还以几乎动不了的嘴说:「夏季时蔬差不多该上市了,记得推出夏季蔬菜三明治。」结果这句话成了他的遗言。 父亲在比我年轻的二十六岁时辞掉工作,但从没说明他自行开业的过程,我们只知道他得到这块土地和建筑物,开了这家咖啡馆。直到六十四岁过世为止,父亲都自称「皮耶尔咖啡馆的老板」。咖啡馆二楼就是我们家,店里的厨房也兼我们家的饭厅,因此在父亲心中,工作、家庭、自己的时间三者似乎没有明确区隔,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咖啡馆就是我们的家,所以我并没有把店收掉或改行的念头。打掉前院改建出租大楼、将建筑物扩建或是搬迁至大马路边,应该会有更多顾客上门,但我不想这么做。从经营的角度来看,这家咖啡馆已经舍弃求新,但如果有更多顾客上门,我和弟弟也没时间休息了。 弟弟阿智在念大学时就通过国家公务员资格考试,毕业后当上警官。由于父亲早逝,他很早便打定主意要从事「人人认定的铁饭碗工作」。他原本就是认真、正义感强烈的人,上头的人似乎对他印象不错,后来却因为发生某件事,让他在半年前突然辞掉工作回到老家。弟弟回来之前是阿姨在帮忙,但阿姨腰不好,我不好意思让她帮忙必须长时间站立的工作,所以我很高兴弟弟回家,也把咖啡馆的一半事务交给他管理。阿智喜欢做甜点,于是店里开始贩卖我单独顾店时无法推出的蛋糕等各式各样的甜点。 上门光顾的来客数增加了,弟弟稳重的个性也反应在言行举止和表情,他的一举一动犹如贵族般高雅,受到女性顾客一致好评。他身材高瘦,拥有酷似父亲的俊秀长相,只要温柔一笑,年长客人便直夸「真帅」或「让人脸红心跳」,做出一些参加偶像歌手演唱会时才会出现的反应。 弟弟在外场工作时经常被客人搭讪,不知为何,只要我一回厨房休息,搭讪他的人就会变多,详情我不清楚,不过年长客人总是一派轻松地逗他,更夸张的客人甚至拉开身旁的椅子,对着人在吧台后方的弟弟大方邀约:「小智啊,要不要过来陪我坐?」夸张到这个程度,就连陪同的朋友也忍不住出面阻止【※陪坐聊天会触犯日本风俗营业法第二条第一项第二号。】。 相反地,年轻客人就不会如此直接表示,她们只会在点餐时要求介绍甜点和茶品,并以热切的眼神不断仰望弟弟说话时的表情。能与客人交流,我认为是好事,所以我交代他只要客人提问就尽量回答,但奇妙的是,曾经当过警官的弟弟不擅长与人应对,这种要求对他来说成了负担,所以他总是露出「怎么办」的表情向我求助。有不少客人为了弟弟或是弟弟做的茶点渐渐成为常客,因此,我现在的烦恼是该不该把陈列蛋糕的展示柜换成高档货。身为一位经营者,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开心不在话下。 然而,我们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常客之中还有一种人搭讪弟弟的意图与其他客人不同,譬如现在,我正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所以说,『如果惣司老弟还在的话,这种案子三两下就解决了。』这句话已经变成局长的口头禅了。」 「……」 「撇开学历和考试成绩,惣司警部,你在户山分局的时候,不是活跃于检举投资诈欺案吗?户山分局的刑警组长也对你赞誉有加呢,说你很有才干。」 「……」 「警部,你在秘书室也大受欢迎喔。偷偷告诉你,根据秘书室『最想和谁结婚的课员排行榜·搜查课篇』的问卷调查,你荣登堂堂第一名呢……啊,我这次要重烘焙咖啡续杯!请问草莓千层派还有吗?我要一份。」 「重烘焙综合咖啡和草莓千层派是吗?好的。」 「拜托你回来嘛,连局长都哭说:『我本来想让那家伙接下下任局长,继承我的位子。』」 「……」 「案子只会发生在警界前线,不是咖啡馆喔。」 「……」 如此诡异的交谈最近几乎每星期都会上演一次。这位穿套装、坐吧台、霸占工作中的阿智正前方位子、压低音量不断坚决劝说的女子,就是县警总部秘书室的直井枫巡佐,其他认识她的常客叫她「小直」,她是阿智的大学学妹。面对她时,吧台后侧的阿智会摆出不会在其他客人面前出现的扑克脸,不悦地静默不语。不过,他还是会尽义务复诵一次点餐内容,善尽工作职责。 下午三点半对咖啡馆来说是最空闲的时段,西斜的太阳晒不进店里,店内的白墙与深褐色桌子在微亮的照明中,仿佛处于回忆般静止不动,扰乱空气的只有吧台后侧的阿智和正在擦桌子的我而已。除了一位坐在最内侧座位看书的学者风范男子之外,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尽管店里播放着音乐,不过音量不大,所以小直所说的内容,大致上也一字不漏地传进我耳里。 「像现在这时候,也有很多人挂念着:『惣司警部在哪里做什么呢?』像是总局的大人物啦、秘书室的拥护者啦、员工餐厅的欧巴桑啦。」小直嘟嘴说完,趴在吧台上,脸颊贴着台面,手指沿着木头纹路画圈。「你不愿意回来吗?」 她上个月初突然来到店里,一看到在吧台后面泡咖啡的阿智就指着他说:「啊!惣司警部果然在这里!」引起旁边客人一阵骚动。阿智刷白了一张脸,逃进厨房里,客人惊呼:「警部是什么意思?」「阿智,你原本是警官吗?」我只好帮忙一个个安抚。 小直表示,因为阿智突然提出辞呈,县警总局既惊讶又失望,气氛一片凝重(这是她的说法),局长直接下令包括小直在内的秘书室所有人——当然包含了刑警组、总务部和警察学校的人「找出惣司警部」。从此以后,县警总局的人为了抓回飞走【※「逃亡」的意思,警察用语。】的惣司警部,让他回去当警察,(闲暇时候)无不全力搜索。找人行动开始没多久,就有搜查员找到老家的店里来,当时弟弟快一步躲进仓库里,由我随便应付两句打发成功。不过这群对手原本就是「死缠烂打的专家」,县警总局所有人不放弃寻找阿智,在他提出辞呈半年后的现在依旧试图找出他,带他回去当警察。因此,「搜索队」当中唯一一位掌握搜索对象住处的直井巡佐想藉机抢下功劳,每星期除了放假的六、日之外,就连平日也会到店里来,像这样试图说服阿智。她会一边劝说,一边喝咖啡、喝抹茶拿铁、吃生起司蛋糕,甚至季节限定水果派或今日蛋糕,所以假如她是一般常客,我会非常感恩。 见她点了综合咖啡,阿智趁机逃到瓦斯炉边。小直脸颊贴着吧台,充满怨气地看着他。阿智已经头痛欲裂,于是我拿着抹布进入吧台后侧。「咖啡我来煮,你去确认晚上要用的蔬菜库存吧。」 「嗯。」阿智眼底流露得救的表情,快步躲进厨房。 小直仍旧脸颊贴着吧台嘟嘴,我只好边沥干原本泡在热水里的法兰绒泸网,边姑且与她闲聊。「小直,你真有心,来了这么多次还不放弃。」 「因为局长叫我来啊。」小直抬起头,这次改用手支着脸颊。「季哥,你也帮忙劝劝他嘛。搜查一课有很多案子的专案小组都希望惣司警部加入,新港的强盗杀人案、清里的老妇人被杀案和车站前的强暴案都进入司法程序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你在秘书室工作,知道得可真多啊。」这小妮子提起这一连串危险暴力的内容倒是一派轻松。「但是,阿智已经辞职了,你们何必苦苦相逼呢?再说,假如他复职,也不可能立刻编入总局的搜查一课【※专门侦办情节重大的案件,包括杀人、抢劫、强奸、绑架或纵火等。】吧。」 「那种小事只要局长出面,总有办法解决的。」小直拿叉子刺着盘子里剩下的海绵蛋糕残渣,叹着气说。「基本上,惣司警部的辞职还没获得批准,局长只是先当作留职停薪处理。」 「我听说他已经递交辞呈了?」 「那份辞呈早就回收再利用,变成市政府的文件了。」 你这根本是滥用人事管理权吧? 「强迫他回去也没用,只要阿智本人没意愿就没意义。」 「不,从惣司警部的个性来看,只要领了薪水,就会全力以赴。」 「大概吧。」这个人似乎很了解弟弟的个性。 研磨咖啡豆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四周充满芳香浓郁的香气,我们的对话中断了一会儿。 小直霍然挺起身子说:「看样子,我一个人还是劝不动他。」 「咦?」怎么开始说起丧气话了?我拿着装了粗磨咖啡粉的法兰绒泸网,回到小直面前问:「什么意思?」 「我决定回去通报惣司警部在这家店,请局长他们自己过来。」小直的眼里闪着狡猾的光芒。「也叫局长的部下、刑警组、搜查课的主管们统统过来。」 「呃……来这里?」 「一次不成就多来几次,把整个搜查课都叫来。」小直由下而上注视我,露齿微笑。「别担心,我们局里很多人都爱喝茶、吃甜食。」 「那……先谢啦。」 「这家店的生意一定会变得很好,每天都被前来劝说你弟弟、目光锐利的大叔们占满。爱吃甜食的搜查一课刑警们眨眼间就会把蛋糕清空,商品每天都会卖光光。也把警察学校的学生找来好了?他们每天受训完,总是饿到前胸贴后背呢。」 「等、等一下!」我们咖啡馆又不是学生餐厅,也不是员工餐厅,怎么可以这样糟蹋! 见我一脸慌张,小直一派轻松地扬起嘴角。「你很头痛吗?」 「当然。」 「哎呀,我不想使出这种手段,但也不希望被拒绝。」小直嘿嘿笑着。「既然你这么头痛,我可以重新考虑看看……不过,我也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这根本是威胁吧。「咖啡免费续杯吗?」 「别搞得像是警察威胁人一样嘛。」小直笑着挥挥手,倏地探出身体。「有一件案子需要借惣司警部的头脑,事情发生在半年前的十一月上旬,调查已经陷入瓶颈了。」 「呃……」我回头看看厨房,阿智还没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季哥你听也可以,之后再帮我转告警部就好。」 「这……」 「欸,这件案子我会边喝咖啡边慢慢说给你听。」 小直伸出拇指,指着瓦斯炉侧,茶壶的水早已煮滚。 草莓千层派一端出来,小直就「嘿嘿嘿」地笑着执起叉子。看到摆在上头的小颗草莓与闪耀褐色光泽的焦糖,连我也食指大动。因为香草荚与兰姆酒的分量不易拿捏,我自己做不来,所以想吃的话,必须等打烊后要求弟弟做给我吃。 小直一看到咖啡和千层派端出来就不再唠叨,开始大口享用,那副双颊塞满食物的模样很像松鼠。 「我喜欢千层派,但只要用叉子一切,千层派就会整个散掉,这是唯一的缺点,你们店里没有千层派专用的钻石刀吗?」 「没必要用到那么高级的刀子吧?」我烦恼着该不该告诉她,把千层派弄倒比较容易吃。 「被害者是住在大学街公寓的中泽正辉,二十五岁。」小直一边和千层派搏斗,一边突然开始说明。「他是念当地国立大学的……叫什么来着?法学院?毕业后,幸运通过司法考试,去年十一月原本准备参加司法研修,却在研修前坠崖身亡。」 「坠崖?」 「沿着滨海公路一直走,有个叫小沼岬的小山崖,从那儿坠崖的。该说幸还是不幸呢,山崖下方有块岩石突出形成的山坡,他的尸体就掉在那里,没被海浪冲走。」小直用叉子指着从千层派皮底下露出来的奶油说:「不过他的脑袋就变成这副模样。」 「别这样……还有,把千层派弄倒会比较好切。」 「啊,原来还有这一招!」小直听话照做。「啊,切开了!好厉害!就像哥蛋【※「哥伦布的蛋」的简称,意指利用简单手法就能化解敌人的攻势。】!」 「不谢。」 「我还是喜欢等量的派皮和奶油一起入口。嗯~好吃。」小直心满意足地吃着千层派,面带笑容继续说明事件经过: 「尸体的状态不太好,不过除了头部以外没有明显外伤,死因确定是坠落冲击造成的脑挫伤,既没有死后移尸的迹象,尸体四周也没有其他人靠近的痕迹,地点为山崖下的岩石上方,连当地渔夫都很少经过,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靠近。」 「嗯。」 她居然能边吃东西边聊这种话题,警察都是这样吗?这么说来,原本是警察的阿智倒是不曾在吃饭时间聊这种话题。 「尸体发现得较晚,不过还是能清楚推断出正确的死亡时间,因为被害人戴的手表坏掉停止了。那支表是电波表,鉴识人员表示手表在摔下时正好撞坏,所以可以确定表上的时刻七点九分就是死亡时间。被害人中泽先生于十一月四日下午两点接到朋友来电后外出,隔天的五日早上八点左右送达的电子邮件却没有得到回复;也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可推测为十一月四日晚上七点九分,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小直用叉子插起草莓。「蛋糕上的草莓到底是该单独品尝,还是和蛋糕一起吃呢?我每次都好烦恼,哪个才是正确吃法?」 「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通常为了配合蛋糕甜度,会使用酸味较强的草莓,如果你配蛋糕,分开吃也可以。」 「原来如此……好的,问题在后头。」小直单独吃下草莓。「中泽先生摔落的地点是山坡,就算他跨越栏杆,也不至于一路滚下去摔到下面。如果他是自杀的话,还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可以选;如果他是不小心越过栏杆,在滚下去之前也还有地方可以踏稳,因此可以确定他是被人推下去。这样一来,推他下去的犯人怎么抵达现场就成了问题。小沼岬是连当地人也不见得知道的冷门地点,距离车站很远,而且半夜没有公车,犯人一定是开车来的。问题是,警方找不到租车或搭乘计程车的痕迹,而且中泽先生的车子还停在公寓停车场。根据推测,犯人应该是四日晚上开车载中泽先生到山崖边,再把他推下去的『同伴』。」 「嗯。」千层派只剩下派皮的碎片了。 「但是,我们完全找不到符合的嫌犯。中泽先生在朋友之间的评价是『稳重又努力的好人』,看起来也没惹上什么麻烦。他有个人在伦敦留学、远距离恋爱的女朋友,但她在四日傍晚搭飞机飞往伦敦,案发当时已经在飞机上了。那种冷门地点三更半夜应该不至于有强盗出没吧?会开车载中泽先生的犯人,应该是和他交情匪浅的人,我们却找不出这样的人选,甚至连中泽先生读研究所时的女同学都列入嫌犯名单了,对方却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你们一定很伤脑筋吧。」在秘书室工作的她,为什么对搜查一课的案子这么清楚也是一大谜团,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不只这样,还有几个很诡异的地方,这件案子几乎变成灵异现象了。」小直有些得意地说。「所以啊,我们很头痛,希望能借用惣司警部的智慧。」 「可是,」我说,「你们警察已经彻底调查过了,却找不出任何线索,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帮什么忙呢?」 「也许有我们忽略的地方。」小直放下叉子,抬眼仰望我。「惣司警部或许能发现什么,所以我们需要他帮忙。」 「但是——」 「这不是我私人的请托,而是县警总局的意愿。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向局长报告,让所有搜查员直接过来拜访。」 「不,等等,别这样。我了解了。」我垮下肩膀。「可是,假如我弟弟不愿意帮忙……」 「这就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嘛。季哥,你们毕竟是兄弟,真情比酒浓。」 「你是要说『血浓于水』吧……」 「对啦。」小直站起来,将包包背上肩膀,咖啡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中泽先生的女朋友今天回国。总之,我明天带她过来,先订吧台座位,你听听看她怎么说。假如惣司警部不肯帮忙,就由季哥听完代为转达……啊,麻烦结帐。」 「你这样太强人所难了,」我走到收银机前,困扰地侧着头。「我还得顾店啊。」 「我会挑客人少的时段,就像今天一样,下午三点过来可以吧?」 「好吧。」居然直接订位。 「啊,给我收据,抬头请写『县警局秘书室』。」 「你要报公帐?」 小直得意洋洋离开后,我垮下肩膀,觉得莫名疲惫。 「大哥,」阿智走出来。「咖哩的进货出了状况。还有,如果晚上点餐太多,义大利圆直面和笔管面似乎不够用,得趁现在……」 看到我精疲力竭的模样,阿智惊讶地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 我该如何告诉他我遭到小直威胁,必须帮忙查案呢?以弟弟的个性,一旦告诉他这件事,他必然会因为「都是我害大哥受到威胁」而自责外加心情低落,他这个人基本上很阴郁。 「明天下午三点有客人订位,到时我会负责接待。」 我只跟他说了这些。如果老实告诉他小直提到的案件内容,他应该会诧异我为什么答应这种要求。 「知道了,不过……」阿智点点头,同时打量着我。「大哥,直井学妹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总觉得……」阿智看向下方,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你的表情就像是担下了什么麻烦事。」 「没有,没那回事。」——你说对了。 弟弟有时敏锐到令我怀疑他会读心术,而且他很爱瞎操心。我回去工作,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蹚浑水。 2 不知该说是守信还是强硬,小直隔天下午三点准时带着死者中泽正辉的女朋友来店里。两点半的时候,她先打了电话过来:「店里应该没有客满或发生临时意外吧?我们半小时后过去拜访。」我很好奇这家伙在工作时也用这种方式说话吗?不过这件事还是以后再问吧。 和昨天一样,店里的客人只有坐在内侧座位愉快聊天的两位家庭主妇,阿智一个人应付游刃有余。小直穿着颜色比昨天更明亮的套装弄响门铃进来,同时观察着店内,露出「很好」的表情点点头。这种客人不多的情况,正好适合无须在意旁人地好好谈话。 「欢迎光临。」 阿智心里明明想着「唔哇,又来了」,却用招呼其他客人时相同的笑容迎接。「不用了,阿智,这些人我来就行了。」我小声支开精神饱满的阿智,进入吧台。 小直带来的女子身材高眺,稳重端庄,不过也给人冷漠的印象且面无表情。即使小直开口介绍:「这位是香田沙穗小姐。」她也只是沉默点头打招呼,顺便抬眼打量我。 「你好,呃……」 我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边回礼边支支吾吾。小直指着我说:「这位是前县警总局搜查一课的惣司季警部补,现在已经辞职改当咖啡馆老板,他以前是搜查一课的破案高手。」 「喂,小直,等等……」 「别害羞了,课长也这么说你喔。」 哪来的课长?我根本没当过警察啊,是小直硬要这么说。 她坐到吧台位子上,替旁边的香田小姐拉开椅子。 「别那么紧张,放轻松聊。来,这是菜单。」 见她们入座后,我自动进入工作模式,先帮她们点了餐。香田小姐表示:「我不用。」小直小声对她强迫推销蛋糕套餐,我趁机移动到瓦斯炉前煮大吉岭红茶。 香田小姐坐下之后,很快环顾了店内,接着便沉默看着吧台上的木头纹路。即使大吉岭红茶煮好,草莓巧克力蛋糕端上桌,她也只是看着,没有动叉子。 「你男朋友的事情,我很遗憾。」不得已,我只好率先开口。「听说你曾经和死者中泽正辉先生交往……」 「我是他死前交往的女友没错。」香田小姐更正道。「不过,他好像还有其他女朋友。」 我看向小直,她立刻露出「麻烦你好好问一下」的表情仰望我。 「其他女朋友是指……」 「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相信只要去找就能找到。」香田小姐的视线稍微往下看,动也不动地说。「如果你要问的是中泽死前没多久的事情,我认为那个女人会比较清楚,我因为留学的关系,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小直问:「中泽先生死亡时,你正好回国吧?你的意思是,当时也没有碰面吗?」 「我是临时赶回来参加丧礼,只待了三天。」香田小姐的口气很公事化。 但我心想,既然其中一人待在伦敦,两人在谈远距离恋爱,就算只是回来三天参加丧礼,一般来说至少会见一次面吧? 香田小姐大概察觉了我的想法,抬起视线瞥了我一眼。「我当然也写了『我要回日本了,好想见你』的电子邮件给他,但他不肯见我,甚至没来接机。」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看向小直。小直也露出郁闷的表情,不过她似乎早就知道这些资讯,手仍忙碌地动着,以叉子刺着这个月开始卖的「叶樱蛋糕卷」。 我忍着没有揶揄小直,开口问香田小姐:「你说中泽先生疑似有交其他女朋友,有没有什么线索呢?比方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不自觉地开始像个警察在问案。小直看着我,悄悄竖起拇指。 「我不知道是谁,不过——」香田小姐还是一样,不打算拿起叉子。「我想大概是去年九月左右开始的。我们基本上都写电子邮件或打电话联络彼此,但是那时候中泽突然不再接电话,经常拖很久才回信;就算接了电话,该怎么说,感觉上也只是在敷衍我。」 她努力想要理性说明,却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情绪。香田小姐的视线仍旧稍微看着下方,没有其他动作,不过说话速度变得有点快,声音也变得僵硬。 「从九月开始吗?」 「那阵子司法考试刚放榜,」香田小姐自嘲地扬起嘴角。「他一定是因为考上了,所以决定不要我了吧。我想也是,当上律师会变得很抢手,他不需要刻意坚持和我这种女人谈远距离恋爱,只要参加联谊,喜欢的女孩子任他挑。」 「欸,呃……」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说话速度变快的她。 「我在网路上看到榜单,他却没有打电话告诉我。我一直等着对他说恭喜,等了八小时,直到我主动打电话给他,我们才联络上。」 听着听着,我也不晓得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我迷惘地看向小直,她也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紧抿双唇。抬头环顾店内,拿着托盘的阿智也担心地看着我们。 我以眼神告诉阿智:「别管我们。」同时思考该问什么问题。继续顺着香田小姐主动提出的话题聊下去,只怕她愈来愈自暴自弃。站在收集资讯、协助调查的角度来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一定得问问她呢? 「请问……十一月,也就是他死亡之前,」我不自觉从吧台上缩回上半身问:「你是否听说他那天有什么行程安排?比方说,他有没有提过要去送你?」 香田小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注意到自己变得有点情绪化,于是轻轻咳了两声。 「我要回英国之前,曾经打电话要他送我。我搭的是英国航空晚上六点五十八分飞往伦敦的班机,飞机准时出发。」这件事大概被其他警察问过很多次了,香田小姐说得毫不犹豫。「过了下午四点,我传了电子邮件给他,说我在机场等他,却没收到回音。我一直等到起飞前一秒才把手机电源关掉。」 「中泽先生的公寓距离机场需要多久时间?」 「三十分钟,就在我家附近。」 「这样啊……」 既然如此,中泽先生果然是故意不去的吧。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我把手指摆在下巴思考——不对,如果中泽先生是搭乘犯人的车前往小沼岬,身分为「同伴」的犯人应该早在他死亡前的几小时就和他在一起了。假设说,「同伴」就是「新交的女友」,而他们一起前往小沼岬约会的话,下午四点时,中泽先生很可能早就和「同伴」在一起。如果是这样,他不回复香田小姐的邮件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应该调查的是「案发当时与中泽先生秘密交往的女性」对吧?但警方应该早就查过这条线索了,却没找到人,我们现在继续调查又能知道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我突然往前一看,发现香田小姐抬起视线看着我。「啊,真抱歉,我不小心想到出神了。」 开心微笑的小直动了动双唇,无声地说:「不愧是兄弟。」 「惣司警部补,不对,前警部补,你怎么看?」小直眼睛闪闪发光地问,大口吃下蛋糕卷。 「嗯,总之可以确定『同伴』就是凶手。」我不自觉说出这个答案。「『同伴』也许就是中泽先生的『新女友』。假设刚开始交往是在九月左右,当时能认识女孩子的机会……应该要问问中泽先生身边的亲朋好友,他是不是参加了联谊等等。」 「遵命。」小直坐在位子上行举手礼,接着从套装口袋拿出电子记事本开始按。「那么,我们先去问问他法学院时期的朋友佐久间芳树吧?警部补,你今天原本打算早点下班,把后头的店务交给工读生山崎接手对吧?」 「我是这样打算没错……」说着说着,山崎正好来了,办公室发出东西碰撞的声音,阿智从我身后走去办公室。 「我去约佐久间先生在今天之内碰面。」小直的手指在电子记事本上输入一些内容。「警部补,你们咖啡馆这个星期天休息吧?早上我想去中泽先生法学院时期的同学的场莉子家拜访,下午打算去案发现场走走,没亲自走一趟现场还是不行。星期天早上九点,我会过来接你。」 「你别擅自决定我的行程啊!」 「如果不塞车,应该下午三点就能抵达现场了。」 「喂,等一下!」 「有意见吗?」 被小直一瞪,我只能沉默了。 我今天原本打算去其他店找新茶杯,但旁边还有香田小姐在,不方便开口。毕竟都特地请她到店里问话了。 「不,没什么。」我只能乖乖闭嘴。小直该不会早算准这一点才这样说吧?「可是,阿智星期天不会去喔,因为店里只有他一个人顾。」 「有警部补一个人就够了,你事后再向阿智学长报告就行了。」总之就是要我一起去。小直微笑说:「阿智学长的工作本来就是坐办公桌听取报告。他在户山分局的时候也是,只要听听其他人报告,提供专案小组人员意见就能破案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负责走动的是我。原来我是阿智的部下吗? 香田小姐讶异地看着我们,小直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自己聊起来了。」接着视线回到我身上。「惣司警部补,你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香田小姐呢?发挥你还在当警察时的直觉,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什么东西啊?」我忍不住心想,但仍然继续问:「啊,香田小姐 ,关于死者中泽先生,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请说。」 「他过去是否提过小沼岬呢?」 「小沼……」香田小姐挑眉。「哦,就是案发现场那座山崖吧?」 「你有没有听他提过那个地方?或是从周遭其他人那里听过?」 既然案发现场是冷门地点,知道这个地方的人肯定脱不了嫌疑。 但是香田小姐摇摇头。「不清楚,我对这个地名没印象。」 「这样啊……」所以,中泽先生与「同伴」前往小沼岬也许只是偶然?「另外就是,你们过去约会时是用什么交通工具?都是开车还是搭电车?」 「这个嘛……」终于准备伸手拿茶杯的香田小姐停下动作,就这样静止不动一会儿。「这么说来,我总是坐他的车出门。中泽从他父母那里接手一辆老车,我们都开那辆车出门。我也曾经向父母借车,不过中泽喜欢开车,说他害怕开其他人的车,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不然我们都坐他的车出去。」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事,香田小姐的表情有些阴郁。旁边的小直默默将她的蛋糕盘推过去,以手势叫她开动。香田小姐终于拿起叉子了。 我看着她们思考,按照小直的说法,中泽先生的车子还停在他的公寓,这表示「同伴」杀害中泽先生之后,又把他的车开回公寓吗?或者是「同伴」向原本想开车出门的中泽先生表示,希望开自己的车去小沼岬呢? 如果是这样,就是「不寻常」的举动,无论是哪一种,都一定会在某处留下痕迹。警方是否打听过中泽先生的公寓四周了?还有,他身边的女性之中,哪些人有驾照和车子呢? 「警部补,你想到什么了对吧?」小直已经把蛋糕卷吃光,捧着茶杯问道。「想到什么尽管说,我们会做好准备,无论你需要任何搜查资料、人员、车子、手枪或是监听许可都可以弄到。」 「不需要。」我又不是警察,阿智也不是警察了,说什么傻话! 不知怎地,我在不知不觉中深陷这桩案子,而且不只一只脚陷进来,甚至深达腰部了。在梅雨季来临之前,我必须修理屋顶、修剪庭院;而且咖啡豆价格上涨,进货价格莫名攀高,我想另辟新的供应商,真的很忙啊! 吃完半个草莓巧克力蛋糕的香田小姐吐了口气,放下叉子,喃喃自语: 「中泽他……」 我停下正在擦杯子的手看向她,小直也停下拿着茶杯的手。 香田小姐的视线稍微看向下方,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吐露: 「中泽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对,早在九月时,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小直也看向她。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被蒙在鼓里。把他推下山崖的女人竟然可以不受任何惩罚继续逍遥法外,未免太没道理了。」 香田小姐仰望着我,接着拉开椅子起身,缓缓低下头鞠躬。 「拜托你了,惣司先生……我想知道真相。」 香田小姐的眼神没有聚焦,我无从判断她的心情,拿着擦碗布动弹不得。 「我知道了。」 只能点头了。看到香田小姐的表情我就懂了,即使她嘴上说对方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但是,她在这半年间一直对中泽先生的死无法释怀。只要案子没解决,她就无法停止服丧。 「谢谢你。」香田小姐面露微笑,再度拿起叉子,指着海绵蛋糕之间的草莓。「这个莓肉果酱真好吃,这是什么品种的草莓?」 「静冈的『章姬』,往来多年的果农送给我们的。」 我同时在心里决定——为了客人,我要设法破案。 3 小直说要送香田小姐去车站便离开,然后又回到店里,自顾自地说:「我跟中泽先生的朋友佐久间先生约好了,下午五点我会过来接你。」阿智用眼神问:「大哥到底在做什么?」我背对着他,挡住他的视线,点头答应后目送小直离开。 我还不知该如何对弟弟解释现在的情况,怕告诉他后,他会问:「你为什么答应这种事情?」听了我的原因后,他一定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我把咖啡馆交给工读生山崎顾着,回到二楼房间休息一下,检查很久没有拿出来的西装有没有发霉。时间到了五点,小直准时出现,她不是去店里找我,而是绕到屋子后侧的玄关(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我家的构造就是这样),这一点我得谢谢她,如果被阿智看到我穿西装,他会好奇发生什么事。 「嗯,这样看来有警察的样子。」小直交抱双臂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好像太严肃了,领带应该搭配明亮一点的颜色。」 「其他领带都是婚丧用的。话说回来,你真的骗其他人『我是警察』吗?」 「不这么说就问不出消息了,有什么关系嘛。只要不被揭穿,又不会怎样。」 说这什么话,警察的工作不就是要逮捕这种骗子吗? 我原本打算开自己的车,小直却要求我坐上外型笨重的侦查车,这车怎么看都不像她的。她告诉我:「其他人开车,我会坐立不安。」说完,就迅速坐进驾驶座。我小时候虽然搭过警车,不过坐上有无线电装置的侦查车副驾驶座还是头一遭。 「我有个问题,」说完我又重新修正。「不对,应该是两、三个问题……首先,小直,你做这种事情没关系吗?」 「嗯?」驾驶座上的小直一遇到黄灯就小心翼翼地踩煞车看向我。「什么意思?警察每天加班很正常喔。」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她。「你不是搜查课的人,而且还擅自带着我这个一般民众去办案,这样好吗?」 「季哥,你明明就是警部补,却说自己是一般民众?」 「那是你编造出来的设定。」 「是没错,」小直再度转向前方,踩下油门。「但是,你弟弟不是一般民众,他拥有『名刑警』的素质。你既然是他的哥哥,一定没问题的。」 「别傻了,职棒选手铃木一朗的哥哥也不是棒球选手啊。」 「但链球选手室伏的妹妹是掷铁饼的日本纪录保持人喔。」 这么说来,室伏广治最爱的东西就是「妹妹做的蛋糕」。她做的蛋糕是什么样子呢? 小直嫣然一笑。「季哥如果觉得一个人不放心,随时可以找弟弟商量,请他帮忙。」 这才是她的目的吧。自己劝不动阿智,就等我找他商量,再引诱他出面查案。如此一来,他或许会考虑回去当警察——这八成就是她的计划。这家伙和外表不同,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然后,这辆车怎么看都是侦查车,你不是搜查课的人,怎么有办法借?」 「就是因为怎么看都是侦查车,所以没有人想用,放在那儿闲置。而且我是秘书室的人嘛,只要拿『局长要使用』当名目就能借到了。」她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开车速度却很慢。小直打着方向盘说:「被局长使唤的我使用这辆车,就等于局长使用这辆车啊。」 「歪理。」这不就等于是在说「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吗?我靠着椅背仰头。「还有一点……你查案的经费从哪来的?你又不是搜查课的人。」 「欸,总有人会提供这些钱。」 该不会是黑钱吧?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小直反而一脸不在乎地踩着油门。「就快到了。佐久间先生与中泽先生不同,他落榜了,所以现在待在自家公寓里准备重考。」 「你们是来调查中泽的案子吧?有劳了。」 多亏小直事前打电话,也幸好我穿了西装,一到公寓,中泽的老朋友佐久间芳树便直接让我们进屋, 没有任何怀疑。如果他要求我们出示警徽可就麻烦了。 「你不久之后就要考试了,我们还来打扰,真是抱歉。」小直在矮桌前端坐下来,彬彬有礼地低头鞠躬。 「不,我乐意帮忙……因为那家伙可能是被杀死的,对吧?」 佐久间拿出瓶装茶招待我们。这里就像一般的学生公寓,既狭窄又空荡荡的,书柜上摆着参考书、诉讼集与最新模拟试题。他这个人似乎很严谨,这些书全按照科目整齐排列。 小直看向书柜说:「房里充满专注准备考试的气氛,考试果然很辛苦。」 「还好。」佐久间搔头苦笑。他穿运动服当家居服,背后的桌上有成堆的问题集,应该直到刚才都待在房间里念书。「我一直专注读书,没想过会有女生到我的房间。」 小直没有忽略这句话,咬住追问:「法学院的学生有男女朋友的人不多吗?因为花太多时间念书,所以没空交女朋友?」 「嗯,也不是这样。」佐久间推了推眼镜。「有些人进法学院前就有女朋友,这种情况很普遍;也有些人是进了法学院才开始交往,因为我们学院女生少,所以每个都有男朋友。」 「这样啊,真不错,交往的对象是未来的律师。」 「不过大概七成都不会成为律师。」 「这些女生自己也会变成律师吧。」小直见这个话题成功引诱他上钩了,微微一笑说:「对了,中泽先生怎么样呢?很受欢迎吗?」 「这我不清楚……唔,应该比我受欢迎吧,因为我长得很老气。」佐久间友善的脸上露出苦笑。「不过,我听说他有个女朋友在伦敦留学。」 「你听说过?什么时候的事情?有没有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这个嘛,这类事情——」佐久间再度搔头,「我对这类事情很迟钝。」 小直说了声「噢」,交抱双臂。 这次换我发问:「他在法学院里怎么样呢?有没有交情很好的女性朋友,或是传过暧昧的人?」 「啊,」佐久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乌龙茶,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和一个姓的场的女生感情确实不错,不过我没听说他们曾经交往。」 「从去年开始的?」 「不是,已经过了一年,所以……差不多是从两年前开始。唉,或许他们在这段期间曾经交往过吧。」 他能流畅回答,表示曾经告诉警方同样的内容吧。看来小直早就锁定那位的场小姐了。 「啊,不过,我不认为的场会杀人。」他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连忙补充。「大家的目标都是成为法律相关人士,所以我认为不太可能犯罪,让一切努力白费。」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小直大动作摆摆手。「我没有那种意思,别担心。我只是想更深入了解案发前的中泽先生罢了。」 小直明明是在秘书室工作,言行举止却很像警察。「你是否注意到中泽先生去年九月左右发生过什么事?或者在那之前,有没有隐瞒什么烦恼呢?」 「这个嘛……该怎么说?打从三月毕业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佐久间交抱双臂喃喃说完,松开交抱的双手喝口茶,再度交抱双臂。 我沉默等待,想叫小直别开口插嘴;看来她早有同样想法,只是端正坐在地毯上等待回答,不打算挪动双脚。 持续超过一分钟之后,佐久间沉思的动作到某个瞬间突然结束,双眼偷偷观察我们。我注意到他这个举动,这表示他想到什么,正在烦恼该不该说出口。 「这只是我主观的看法。」佐久间说完看向小直。 小直也点头。「我们就是需要你的看法。」 「只是我的看法,是不是真相有待商权。」佐久间强调。「现在回想起来,中泽有件事情让我很在意,大概是从第二年的年初开始吧?他的言行举止变了。」 佐久间看着我,于是我也看向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对他的印象原本是报告一定要用手写的老派人、固执的家伙。他很讨厌用手机,经常忘在家里,我还因此间过他:『你不看电子邮件吗?』他曾经把手机藏在包包深处,电话响了也不接。」佐久间小声说,似乎在犹豫需不需要交代细节。「但是,某天他突然变了,变得手机不离身,经常拿出来打开查看。我可以明白买了新手机之后,会不断想拿出来看,不过他用的甚至不是智慧型手机,而是旧式手机。」 佐久间看向房间角落。他的手机是智慧型手机,正接着充电器在充电。 「而且,他变得很在意时间。见他一直在看手表,我问:『你有其他事情要忙吗?』他就会有点慌张地回答:『没事。』这些都是我主观的看法,不过,我总觉得他是不是在等电子邮件……唉,就算问他,他也吞吞吐吐,所以真相到底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佐久间又说了一次:「唉,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不过这件事他之前大概不曾对警方透露吧,似乎引起了小直的注意。「也就是说,他也许有个偷偷交往的对象,是这样吗?」 「只是我的假设。」佐久间的视线看着矮桌角落,似乎不愿意直视我。「法学院里就算有人开始交往也不会大肆声张,因为我们同届的学生很少,而且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如果要吵架,还必须顾虑到其他人。」 佐久间正准备再说一次「只是我的看法」就被小直打断。「不,很谢谢你,你的看法相当值得参考。」 佐久间看着下方沉默着,似乎有些尴尬。 「呃……只是一点小事情罢了,我本来不想说的,」他这番话像在辩驳。说完,他喝光玻璃杯里的茶。「不过事到如今还有警察出现,表示中泽确定遇害了,没错吧?」 「我无法透露详情。」小直谨慎回答。 「我和他也只相处了两年,」佐久间盘起双腿,手摆在膝盖上抬起头,「我们没有深交,不确定他是不是会和人结怨。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会遭人杀害的人,不会让人怀恨至此……该怎么说,他不是那种人。不好意思,我这么说有点奇怪。」 「不,我们明白。」这次换我开口,我的朋友中也有这种类型的人。 「所以……我很不会说话,」佐久间还是维持原本的坐姿,只是用力低头鞠躬。「还请你们帮忙抓到凶手。」 他突然这样行礼,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香田沙穗也是。我实在说不出自己不是警察,但也没办法假扮警察,只好说:「尽管交给我们吧。」 在此之前,我也曾经认真思考整件案子,发现自己太天真了。站在我的立场,这只不过是「不小心牵连到我的案子」,但被害人身边还有很多亲友。如果法学院的同学都这样了,死者中泽正辉的家人一定感受更深吧。而我被卷进了这一切…… 见我无法回应,小直先开口:「我们会尽全力侦办。」但她接着补充:「顺便问一件事,佐久间先生,你还记得你去年十一月四日几点左右、人在哪里做什么吗?」 佐久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回答:「是的,就是……」 「季哥,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握着方向盘的小直惊讶地看着我。回程上,我的确一句话也没说。应该说,在佐久间家里时,我就一直保持沉默。 「如果你累了,前面有一间杂志上介绍过的脚底按摩店喔,根据去过的人表示……」 「不,我没事。」我靠进椅背叹息说:「我只是觉得,小直真的是一位警察呢。」 「欸,当然是真的啊,要我拿人事资料给你看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看向旁边的 小直。「你对案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我感受到正牌警察的厉害之处了。」 「没那回事,我在秘书室工作耶,只是菜鸟时代曾经待过一阵子刑警组。」 小直难为情地摆摆手,看样子真的很困惑吧,车子还左右动了动。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刚才的事情——」 「哦。」小直看着前方回答。「唉,那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已经确认佐久间在案发当天就回广岛老家了,就算搭新干线赶到案发现场,也要花上四个小时,不过有人目击他当天下午六点待在广岛车站前面的漫画咖啡厅。」 「保险起见啊,真教人佩服。」如果是我,可没办法在与佐久间那番闲聊之后,接着确认不在场证明。 我的背上感受着引擎的振动,并且深深坐进椅背。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喔,什么问题?」小直立刻露出开心的反应。 「警方没有调查中泽先生的手机通话纪录吗?应该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吧?」 「哦,这件事啊。」小直的口气变得很失望。「这点也是这件案子变得如此困难的原因之一,我们认为手机上最后通话或往来电子邮件的人很可能是凶手,所以查了纪录,却什么也查不到。收到那位香田小姐下午四点后传来的电子邮件前最后的通联纪录,是与大学时代的朋友通电话,时间是事发当天的下午两点。可是那位朋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已经确认与凶案无关。」 「原来如此。」我叹着气。 「总觉得,你从刚才就频频叹气耶,怎么了吗?」 「嗯,没事……」我再度叹息。「我想确认一件事。」 「请说。」 「如果这案子是杀人案,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了,把我和阿智这种一般民众扯进来好吗?」 正准备开口的小直以眼角看着我,又闭上嘴巴,似乎决定考虑一下如何回答。接着,她缓缓开口说: 「正因为问题严重,才希望你们出面。」 前方的红绿灯变成黄灯。小直慢慢踩下煞车,将车子停下来,转向我说: 「我不希望这件案子就这样悬着,但是警方也束手无策。我们已经按照平常的做法尽全力处理了,但事实上根本没有进展。我希望有其他观点,并且尝试所有的可能性。」小直双手放开方向盘,转而摆在大腿上。「所以,我们需要惣司警部的智慧。」 我看向驾驶座。小直凝视着我。 「回去后,我会告诉阿智截至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我说,「如果需要借助他的智慧,我会设法做点什么。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了。」 小直突然微微一笑。「谢谢你,季哥。」 「没什么。」我感到不好意思。「嗯,只要好好说,他应该不会拒绝。」 但是,小直接下来突然狡黠一笑,摆出胜利姿势。「太好了,一切如我所料。」 「咦?什么意思?」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小直倏地露出装傻的表情转向前方,踩下油门。「我可没想『成功骗到你了』喔。」 「喂。」 4 「你完全中计了,大哥。」阿智叹气道。「直井学妹最擅长引人上钩为她做事,所以才被调去秘书室。」 「原来她有这段经历啊。」 「我猜你应该跟直井学妹谈过不少。原来是这样啊……」 弟弟露出很为难的表情靠上椅背,发出嘎吱声响。「抱歉。」我合掌对弟弟道歉,上半身向前弯,手肘撞到了桌子,装汤的容器「锵」地一响。 晚餐后,我把到目前为止的情况告诉阿智,也将案子相关的细节告诉他。阿智在聆听的过程始终一脸困扰,不过一如小直所期待,他同时也在动脑,表情逐渐变得专注。 「然后呢,你还要继续吗?她应该知道你这个星期天休假,准备找你去哪儿查案吧?」 弟弟环顾已经打烊、只点着一半照明的咖啡馆。我家厨房只有一间,所以我们从以前就是在店里吃饭。 「你说对了。」我只能缩缩肩膀。「我们星期天早上八点要从这里出发去拜访的场莉子小姐,下午要去案发现场,所以恐怕晚上才回来,店里交给你可以吧?」 「我自己一个人还应付得来。」 我们在客人较少的星期天轮流休假,并且由工读生山崎帮忙。 「但是,大哥,你这样帮她是有什么打算吗?」 「嗯,」听到他认真一问,我只能搔头。「这个嘛……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也许一般民众的观点可以派上用场,而且小直也是知道你能帮上忙,才会拜托你的,不是吗?」 「我又不是福尔摩斯。」阿智垂头丧气。「我不是基甸·菲尔博士【※dr. gideon fell,美国推理小说家约翰·狄克森·卡尔笔下的虚构侦探。】,也不是神津恭介【※日本推理小说作家高木彬光笔下虚构的名侦探,在日本与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并列为「日本三大名侦探」。】,警方解不开的案子拿来拜托我,我也没办法处理。」 「对方只是需要你的意见作为参考。他们大概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希望有不一样的观点。」 「警察是专业人士,无论预算、人手、技术、设备都与我们一般人层次不同,如果是警察解不开的案件,整个日本也没有其他人能解开了。」 「但那些警察指望你帮忙。」 「大哥,你是希望我回去当警察吗?」阿智看着我的表情充满怨恨。 「不是,反而是相反的意思,这有点难解释。」我心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以委婉的方式传达小直的威胁,但我就是想不出来,只好放弃了。「我出面帮忙解决这件案子,也是为了避免你被带回去当警察。」 「直井学妹威胁你,对吧?」阿智低着头,以阴沉的声音说。「既然是她,应该会使出这种招式,比方说:『我要告诉局长阿智学长人在这里,如果他不肯回去,爱吃甜食的搜查人员会每天到店里说服他,让店里坐满警察。』」 他说对了。「你根本就是名侦探啊。」 「太恶毒了。」阿智长叹一声。「她一定也打算叫警察学校的学生过来,把我们店里的食材吃光光吧。」 「她的确说过。」阿智的推理能力太强了。 「对不起……」阿智哽咽地说。「都怪我,害得皮耶尔遭遇这种情况……」 「不对,等等等等等等一下!」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如果我此时不开口,他很可能会开口说要离开这里。「店里少了你的话,甜点菜单只会剩下十分之一,午餐时间的翻桌率会降低,特地为你光顾的常客也不再上门,这样反而影响店里的生意。你如果被迫回去当警察,我可是很头痛的。」 阿智从小就是这样,只要陷入低潮就很难应付,只能放着他不管,任由他二十四小时保持沉默,一脸阴郁地抱着双膝、贴着墙壁。想要他解除紧绷,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取悦他、扮鬼脸或讲笑话勉强逗他笑,或是找他一起做蛋糕才行。 我找寻四周有没有可用的材料。我不可能和小时候一样扮鬼脸逗他笑,也不可能告诉他:「来,哥哥的冰给你。」让他的心情好起来,该怎么办呢? 但是,阿智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焦虑: 「不要紧,我答应帮忙。」 我惊讶地看向他,只见阿智勉强挤出微笑: 「不过,我只是试试,大概帮不上什么忙,再说……」 「再说?」 「案子解决后得到的不一定是好结果,即使破案了,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 但是,放着不管也不会有好事发生——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想必阿智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他曾经实际参与办案,对于这类事情一定比我了解得更透彻才是。 阿智没等我回答,终于稍微抬起视线,以相当见外的口吻开口,只差没有加上一句「如果方便的话」。 「我有几件事情要麻烦大哥帮我确认,首先……」 「首先?」我往前探出上半身。 「死者中泽先生是哪里人?我想应该是乡下人。然后是,还待在老家的家人近况。」 阿智手摆嘴边,眯起眼睛,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他的双眼原本就很细长,轮廓也给人机灵的印象,一摆出这样的表情,马上就多了一股日本刀般的锐利。 「另外……还有几样东西也希望你找找。」 「嘿嘿嘿,惣司警部终于愿意考虑了呢。」小直握着方向盘,微笑对我说。「季哥,你是大功臣!我请你吃车站附近那家皮耶尔的蛋糕卷当作奖励吧。」 「不用了,我试吃到饱了。」阿智每次推出新蛋糕前,至少会让我试吃两、三遍。「不过,我弟也说,希望你不要对他怀抱莫名的期待,警方耗时半年还是无法解决的案子,一般民众不可能有办法解决的。」 「唉,话是那么说没错……」不过我很期待——小直转动方向盘的脸上这样写着。 阿智开始行动是在大前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之前问过手机号码的小直,请她调查阿智需要的那些讯息。小直听到后雀跃欢呼:「哦哦!」(声音大概是这种感觉)并说一个晚上来不及,不过她会尽快回报。 然后过了三天之后的今天,小直一如她之前说过的,准时在早上九点来接我。与前两次一样,她穿着套装,开着日产汽车cedric,怎么看都像是正式的搜查行动。搭档是一般民众,这样可以吗? 「小直,你明明不是搜查课的人却这么认真。你不用休假吗?」 「说到这个,季哥放假的日子通常在做什么?感觉上应该也是在修缮店铺或开发新菜单吧?」 「我的假日都用在嗜好上,去品尝最近蔚为话题的餐厅,或是去镰仓买餐具。」 「还不是在工作!」小直露出嫌恶的表情。「假日也工作的话,脑浆会冒出海蟑螂喔,偶尔也和我一起来查案吧。」 「你根本是在工作!」 她也是一到假日就对搜查课的案子插一脚,这该怎么算?但小直一脸不在乎,也没有疲惫的样子。 一般研修或员工教育的会场,大多位在令人讶异「为什么要办在这种乡下地方?」的地点,中泽先生的同学的场莉子的住处也是如此,她住在靠近县境的郊外一栋四周都是田地的公寓。在这个汽车导航不知能否派上用场、很可能指到别条路而迷路的地方,小直却轻而易举找到了她的住处,不过接下来的问话才是重头戏。 「你们要问什么?」 我们事前已经与她约好,因此的场小姐门一开,就已经掌握我们的来意。但她的表情就像戴着陶瓷面具一样冷漠。 「这么早就来打扰,不好意思。」 「来叨扰这么多次,真是不好意思。」 我们两人一起低头鞠躬。 「没关系。你们要谈什么?」的场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希望尽快结束。」 看样子,她已经对于警方把她当作嫌犯、不断询问各式各样问题感到不耐烦了。 「我想请教一些关于死者中泽正辉先生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的场小姐便回答:「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所谓『没有关系』是指?」我也不懂自己何必故意这样问,只是不自觉就注意到这句话。 「我和他没有交往,我们是朋友,在同届女同学中,或许就属我与他走得最近,但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的场小姐立刻回答。「而且,我十一月四日下午直到六点过后都在车站前的咖啡厅写作业,之后也待在自己家里。这一点,你们也已经找店家确认过了,对吧?」 「是的,」小直点头。「我们只是为了谨慎起见,再确认一次而已。」 「你们为了谨慎起见,到底要问多少次呢?」的场小姐来回看看我和小直。「而且我说过,我没车也没驾照,除了这些之外,你们还要我解释什么?」 「关于这点,我们也已经确认了。」小直仍旧不认输。「除此之外,你有什么想法呢?就算是主观的个人意见也没关系,中泽先生有没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举动呢?比方说……去年的九月左右,或是进入法学院的第一年与第二年,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第一年与第二年?」看样子她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场小姐想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搜寻记忆,最后还是摇头。「不清楚,毕业之后我们很少碰面。」 「这样啊。」 小直点点头,的场小姐很快就把手摆在门把上。「已经问完了吧?」 「啊,那个……」我本能地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没有事情要问,请恕我失陪。」的场小姐快动作准备关门。「老实说,你们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我原本已经获得内定,要进入一般企业工作了,却因为警方把我当作嫌犯,害得内定机会被取消,我可以请求国家赔偿吗?」 「真的很抱歉。」 我们的道歉还没说完,门已经关上,留下啪答声响,一阵风隐约掠过我的额头便恢复平静。 我垂头丧气。站在接受侦讯者的立场,他们当然不喜欢警方造访,如果被视为嫌犯更是如此,我早该知道这一点。 但是,实际被当面拒绝,真的很不好受。 「哎呀呀,早就知道警察不受欢迎,不过实际面对时还是很难受。我们没有问出结果,该怎么办?」 小直反而很冷静。「你在说什么啊?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啊。」 「喂,我……」又不是警察——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我们自称警察,登门问话,怎么可以一遇到挫折就说我们不是警察,希望对方高抬贵手呢?这样未免太任性了。 「惣司警部补,你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你。你还是警察时,无论怎么被讨厌,还是会像哥伦布一样很有毅力地与嫌犯周旋。你是怎么了?」 「我应该要那样演才对吗?」重点是,为什么我的官阶比我弟更低? 「唉,现实生活中没办法像那样单独和嫌犯周旋,我一直很想挑战一次看看。」小直快动作解除汽车的门锁。「我们去案发现场吧。途中可以去吃午餐,我请客。」 「用黑钱吗?」 大概是工作时的习惯,小直替我开车门。我向她道谢后,坐进副驾驶座。 车子正要驶离公寓停车场时,小直缓缓开口: 「嗯,就是因为这样,警方也很伤脑筋,加上嫌犯有不在场证明。」 「哦?」我看着小直回答:「加上?」 她瞥了我一眼,说:「事实上那还不是最大的问题,你去看过案发现场就知道了。」她的声音比以往更平静。 下午,我们前往案发现场的小沼岬。小直说,从的场小姐的公寓上国道直走,大约要两个半小时。因为附近没有交流道,所以就算走高速公路,花费的时间也差不多。小直连续开了好久的车却不见疲态。 这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大海十分漂亮,所以透过车窗望向大海时,我忍不住惊呼,看到入迷。皮耶尔咖啡馆所在的城市也靠海,但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能像这样一眼望尽水平线的地方了。 虽然之前已经听说,不过小沼岬的确是个「 冷门」景点。在大海被遮住、远离市区、招牌也愈来愈少的国道上奔驰了一会儿之后,小直突然说:「就是这里。」就把车子靠向左边停下来。从车窗看看四周,停车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是「路肩比较宽」。不过下车一看,可以发现左边山坡有条一个人可通过的窄路,入口旁边有个木制立牌,以模糊不清的油漆字迹写着「小沼岬300m」。要不是前方拉着「禁止进入」的绳子,大概会看漏这块牌子。 「原来如此,真的很冷门。」小直将车子转向,开近牌子,环顾四周。「要不是我事前已经问过可以参考的标的,用汽车导航一定会直接错过。」 小直以拇指指着马路另一侧的便利商店,店外虽然有能容纳三、四辆车的停车场,不过我们不是要进去店里买东西,所以没办法停在那里。 「二十四小时营业吗?表示案发时,店应该开着吧?」 「是的,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点。」小直和我一起看向便利商店,「警方当然也问过店里的人,从收银台后头能看到这条路,所以店员照理说应该看见了『同伴』的车子。」 我从隔着一条路的这头,也能清楚看见人在店里工作的情况。 「然而,店员却说在事发当时没看见可疑车辆。根据十一月四日下午六点到隔天早上六点之间上班的工读生表示,过来的车辆全都只有店里的客人,而且买完东西就立刻离开了。」 「也就是说……」我看看马路左右,接着回头看向通往山崖的路。「犯人与中泽先生以掩人耳目的方式来到山崖?也许是把车子停在远处或是骑脚踏车来?」 「应该是那样。」 我仰望通往山崖的窄路。那条路不仅没有铺柏油,也完全没有路灯,两侧都是长得很高的草丛,一不小心就会走上野兽通行的路线。 「案发现场在前面吧?」我先一步进入窄路。这个季节草已经长得很茂密,可以闻到闷湿的植物气味。穿着皮鞋来到山坡让我有些不安。 「这里一入夜就会一片漆黑吧,没有准备手电筒等物品很难继续前进。如果只是路过,根本很难注意到山崖的存在。我想犯人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在这里杀死中泽先生,所以事前调查过了。」 「应该是。」小直也跟着我上来,走过没铺柏油的小路仍旧一派轻松。 「既然事前曾经来勘查,店员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人物在案发前独自进入山崖呢?」 「这一点也问过了,店员表示没看到。」 「也许不是开私家车过来?」我伸手推开位在眼睛高度的树枝,同时回头看向身后的小直。「搭计程车过来、快速下车的话,看起来就不像可疑人物了。」 「我们已经向这附近的计程车行与个人计程车司机确认过,似乎没有搭车的迹象。」小直用手押着我推开的树枝,避免反弹打到脸上。 「没办法徒步过来吗?」 「最近的车站距离这里有六、七公里,也不是不能用走的,只是气喘吁吁把中泽先生带来这里,似乎说不过去。」 「公车呢?」 「那儿就有个公车站,不过下午只有一点二分一班车,接着是四点二分,就这样。」 「骑摩托车过来的话……便利商店的人应该会有印象吧。干脆假设他们两人从家里骑脚踏车过来……」 「从中泽先生家开车到这里也要一个小时,也不是说不可行,但是看看他死亡时身上穿的衣服,感觉不像是骑脚踏车过来的。」 前方吹来带着海潮味的风,小直稍微放大音量继续说:「也就是说,『同伴』应该是相当谨慎地计划这起杀人案,或是原本就是当地人,所以对这座山崖很熟悉吧?」 「原来如此。」 中泽先生身边有当地人的话,警察早就锁定了才是,所以嫌犯应该是前者,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知道这座山崖。 山坡的坡度变缓,左右的树木只剩下较矮的松树后,视野突然变开阔。小路蜿蜒起伏延伸约五十公尺,前方可见老旧的凉亭和长椅,应该就是尽头了,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接下来才是问题。」身后的小直说着。「再往前走二十公尺左右,你就明白了。」 「问题……」 这么说来,她早上也说过同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边走边想,这时外套一角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停。」 「嗯?」 回头一看,小直以拇指指着右下方。「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咦?」 我看向小直指的方向,小路旁有高度及腰的木头栅栏,越过栅栏是个陡坡,往前走二十几公尺左右,地面到此为止,再往前就是山崖。从这儿看不见,不过走到山坡边缘往下看的话,能看见中泽先生摔死的岩石。我有点想看又不太想看,但无论选择哪一种,跨过栅栏、站上陡坡都太危险了。 「从这里……」 「是的。」小直以伤脑筋的表情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凶手为什么特地从这里把人推下去呢?从这里的话,只要被害人不是太迟钝,滚下去的半路上应该有办法抓住某个地方,避免摔到最底下。」 「的确,而且凶手还是个女生。」 「通常在快要翻过栅栏时,就会小心站稳脚步,除非有人扯后腿给他过肩摔,趁着他撞到头、脚步不稳的时候把他推下去。」 「你可以不要一边说,一边抓住我的衣襟吗?」 我拉开小直,环顾四面八方。小路另一侧也有同样高度的栅栏,那一侧是一直线直通海面的悬崖,而且,栅栏外侧有山坡的只有我们所在的这区,小路尽头的观景台四周,也都是只要再走十步就是悬崖了。 「假如对方为了杀人,把中泽先生推下去,怎么可能选这个位置?从这里摔下去,不但很有可能滚到一半就停下来,也看不见底下的状况。若是从其他位置推下去,中泽先生可以直接掉进海里,尸体也能被海水带走啊。」 「就是啊。」小直也在我旁边接着说:「假设这是有计划的犯案,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这应该是突发状况。」 「唉,但是——」我看向小直。她正看着陡坡尾端。「根据我们刚才讨论的结果,这案子不可能未经计划,不是吗?到底怎么回事?」 小直耸耸肩膀。「所以才会走入僵局。」 假如对方是为了杀掉中泽先生才把他带来这里,就不可能选择从这个位置把他推下去。但假如是来到这里才突然决定杀掉他,临时将他推下去的话,这位「同伴」又是利用什么方式来到这里?完全没有留下他们来到这里的痕迹,未免太奇怪了。 也就是说,这既不是有计划的犯罪,也不是突发的犯罪吗?怎么可能? 「假设『同伴』拟定了杀害中泽先生的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成功骗到这里,但是走到这附近时,不巧被中泽先生注意到动机,因此出手反抗,对方只好从这里将他推下去,是这样吗?也就是说,抵达小沼岬为止是按照计划,杀人则是突发状况。」 「真是妙答……」 「你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有气无力。」 「是啊。」小直指着脚下。「警方也做出同样的结论,但是调查脚印之后……」 「脚印?」小直指着地面,那里茂密长着各种不知名的杂草。 「地上没有脚印,只有中泽先生摔下去的痕迹,丝毫没有犯人曾经跨越栅栏、踏上陡坡的脚印。」 「犯人……」我往下看着陡坡,「原来如此……从这里无法看到底下,而且犯案时这一带应该是一片漆黑。」 再加上杂草茂密,从栅栏上方无法清楚看见陡坡下方。摔下去的中泽先生 chapter 2 舒芙蕾的时间 1 地板瓷砖已经彻底清扫干净,头上的日光灯将地面照得雪白光亮,左右两侧置物架上摆着塞满瓶装茶、杯面的纸箱,排列得整整齐齐、毫无缝隙。左右置物架均高达天花板,再加上有些纸箱参差不齐自半空中冒出来,因此后场空间看来比实际容积更显得窘迫拥挤。置物架与置物架之间摆了张小桌子,桌子前后各有一张廉价的圆板凳。这里是唯一能容纳人的空间,但是左右置物架的压迫感,使人仿佛置身小巷子里,因此无法称得上舒适。 圆板凳从椅面的塑胶布底下隐约露出海绵,板凳上坐了一名中年男子。隔着桌子另一侧的圆板凳上,坐着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年。少年低头不动,仿佛采取防卫姿态的小动物。中年男子视线停留在少年头上,皱着眉。隔开两人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堆积如山的洋芋片等零食,多亏有这些零食在,才让人一看就明白男子与少年的状况。男子是这家店的店长,少年则是涉嫌偷窃,所以被带到后场来。 少年低头默不作声,脸上交互出现犹豫、害怕,以及某种愤怒,然后又消失。店长没看见这些,他方才多次尝试让少年开口,现在则交抱双臂,不悦地沉默以对,就这么僵持下去,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便利商店的经营从各方面来讲绝不轻松,店长自己得在假日上班以削减人事成本,但仍有门市经营不下去,一家家倒闭,这种情况已经很普遍了,却还有小孩子半带好玩的心态偷东西,店长心中恐怕要涌现杀人冲动了吧,眉头愈皱愈深。他什么也没说,或许知道自己一开口,肯定会吼到整家店都听见,而且恐怕不只这样。不过可以确定等待下去,这个房间的状态总会改变。少年早已报上学校名称和自己的姓名,他的家长很快就会过来了。 另一方面,店长的眉头愈皱愈深是因为感到很不安,不晓得出现的会是哪种家长。很多小偷的家长缺乏常识的程度非比寻常,即使是证据确凿的犯罪事实,对方还是不承认,甚至有人大喊:「我要告你损害名誉!」还有一部分人是一进这个房间便不耐烦地拉住孩子的手就走,一句道歉也没有,这位少年的家长是不是正常人呢? 漫长的沉默持续着。少年与男子两方都没有移动,同样在等待。隔着门隐约能听见气氛欢乐的连锁便利商店主题曲,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门外终于传来店员与其他人交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粗鲁推门进来。少年霍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反应慢一步的店长交抱双臂缓缓转身,准备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 少年才正要开口,父亲比他快了一步,怒骂:「你这混帐东西!」 父亲大步踏进房里,穿过挺身闪避的店长身旁,狠狠打了少年一巴掌。也许是打的位置不对,脸颊上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冲击力道却很强。少年站不稳,整个身子失去平衡,摔下板凳撞到置物架。 纸箱晃了一下稍微挪动了位子,倒在地上的少年似乎无法理解状况,睁大双眼愣在原地。 2 下午雨点五十分,皮耶尔咖啡馆里有些昏暗。 窗外落下大颗雨滴。现在是梅雨季节,外头下的却不是充满风情的五月细雨,而是带着热带原始风情的暴雨。窗外可见雨滴不断从前院树木的叶子落下,树木因雨势的拍打而下垂,吧台后方的厨房外隐约可听见啪答声响,因为雨水从防水脱落的部分渗进来,滴在水泥上。店里小声播放着音乐,但或许是低沉连贯的窣窣雨声成了不协调的声音,没有特别留意很难察觉音乐。虽说现在是雨季,但我不认为这种雨应该出现在梅雨季节。 按照惯例,现在是空间的时段。大概是因为雨天出门的人少,店里除了春天破案后搬到附近、因此经常光临的的场莉子律师之外,没有其他客人。的场小姐平常会坐在吧台角落的老位子;坐在那个位子,能与在吧台里工作的我或阿智保持微妙的距离感——亦即,虽然视线范围内能看到彼此,但不需要刻意打招呼。不过,她今天不是坐在老位子上,而是坐到吧台正前方、靠窗边的餐桌前。她将蒙布朗早就吃完的空盘推到一边去,摊开满桌的资料,似乎有什么内容必须专心阅读。 我心想,她真适合下雨天。不是因为她阴沉或难搞,而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就是感觉适合雨天。比起在大太阳的好天气下轻快漫步,她更适合待在窗玻璃上充满雨滴的室内,看书或沉思。在我旁边擦着玻璃杯的弟弟阿智也属于同一种类型,只是阿智更纤细脆弱,就像细雪一样。身为哥哥的我,当然希望他开朗一点,不过与生俱来的个性就是如此,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姑且不管适合与否,此刻以雨天为背景盯着资料的的场小姐,看起来似乎很头痛。之前曾经隔着吧台听她本人说:「律师工作有许多必须自行剀断的地方,责任重大,愈是热心投入,离理想中的律师模样愈来愈远。」她这个人本质上很严谨,所以工作时看来也总是像现在这样劳心劳力。 但是,她今天遇到的瓶颈似乎有点严重,她已经那样皱着眉头超过两个小时了。我认为,假如阿智对她说句话,应该能暂时助她「脱离」僵局,于是看向旁边的弟弟。可是,他只是边擦玻璃杯,边若有似无地注意的场小姐,不打算行动。不晓得是哪里出错才会养出这样的弟弟,明明有张俊俏的脸蛋,对女性却很迟钝。反正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如果好奇,干嘛不出声呢? 因此,我行动了。我煮了咖啡,搭配提拉米苏组成「超级咖啡因组合」摆在托盘上,走出吧台,来到桌边。的场小姐突然抬头仰望我。 「你累了吧?要不要试试?」我放下装提拉米苏的盘子,递上咖啡。「这样有点强迫中奖,就当作是小小的招待,希望你能恢复精神。」 接着,我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指着身后的阿智:「他请客。」 「咦?」的场小姐一脸惊讶,看向从吧台后侧偷偷观察这边的阿智,视线正好对上阿智的眼睛,她吓了一跳低下头,慌张坐好,用手理理头发,并对阿智点头致意。「谢谢……这样好吗?」 「你今天的工作似乎比平常更困难……我弟一直很在意。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他大概会把玻璃杯擦破。」 我收拾吃完的餐盘,对她露出苦笑,的场小姐转头看了一眼吧台里的阿智,马上害羞地垂下视线。 的场小姐微笑拿起叉子,吃了一口提拉米苏,吁了口气。 「美味渗透到全身了……」然后她似乎想到什么,停住握叉子的手。「季哥,你抽烟吗?」 「不,我不抽。」 的场小姐看了眼吧台后侧。「阿智先生也不抽吧?」 「是的。」我也和她一样,看了吧台后侧的阿智一眼。这么说来,我身边没有人抽烟,不管是父亲或阿姨,连打工的山崎小弟也不抽。「香烟怎么了吗?」 「我也不抽烟,所以想问问看。」的场小姐看着桌上的资料解释。「你认为平常不抽烟的人,可能在遇到某些状况时才大量抽烟吗?比方说不安或紧张的时候。」 「这个嘛……平常完全不抽烟的人,不太可能这样。」我拿着托盘偏头。也许是好奇我们的对话,阿智终于离开吧台走出来。「你负责的案子在这件事情上碰到问题吗?」 「不是我负责的案子,是公司同事找我商量……」尽管如此,还是有保密条款等义务吧。的场小姐看了走过来的阿智一眼,想了一下该从何说起。「那位同事找我商量一件刑事案件,我看了纪录内容,发现嫌犯不抽烟,却遭到警方莫名其妙侦讯好几次香烟的问题,于是调查了一下,得知案发当时,凶手曾在现场抽烟,因此警方才会针对这个问题侦讯目前的嫌犯。换句话说,那个人是清白的。」 「他否 认吗?」我和阿智同时开口。 的场小姐的视线有些犹豫。她先仰望在我斜后方的阿智说:「是的,他是第一位发现尸体的人。不过,他进入案发现场的被害人房间时,被害人已经死了。」接着她仰望我说:「根据见面时的印象,我也认为他是清白的,但嫌犯本人很消沉,或者说,他没有拼命主张自己无罪。」 「哦,原来如此,是寿町的工人杀人案吧?」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我惊讶地回头一看,只见小直穿着套装,提着包包,手指抵着下颚,研究着桌上的资料。 「啊,呃……」的场小姐整个人扑上桌面,把资料收在一块儿。「直井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从外面看到你们聚在一起,好像在聊什么严重的事情,所以稍微偷听了一下。」小直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样子,将包包摆在的场小姐对面的椅子上。「莉子小姐是案件关系人,对吧?」 「小直。」我看向门口。入口处的店门打开了,门上的铃铛却没有响,表示她是蹑手蹑脚进来的。「你居然偷听律师讲话?」 「才没有,关于那桩案子,我们警方也办得很辛苦呢。手嶋慎也否认犯案,也没有找到能逮捕他的物证,我们只能请他到局里【※与逮捕不同,只是取得嫌犯同意,将他带回局里调查而已,因此嫌犯可以拒绝配合。】漫无目的地调查,毫无进展。」 「手嶋?」 「呃……」的场小姐显得很慌张,似乎是突然提到嫌犯的名字,让她吓了一跳。 「如何?你和他见过面之后,有没有什么让你认为不是他干的地方?」 「直井学妹,你……」阿智连忙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 「不,如果有明确的证据,我们却没有重新展开调查,会被贴上抓错人的标签。」当事人小直倒是很冷静,拿手帕擦拭肩膀上的雨滴,并在椅子上坐下。「啊,我要锡兰红茶和生起司蛋糕。」 「好……不对,等等,一点也不好。」这个家伙大大方方就在律师对面坐下来是怎么搞的?「小直,你把事情说出来,到底有什么打算?不对,警察和律师聊案子,不会利益冲突吗?」 「嗯,应该有,怎么办才好呢?」小直毫不在乎地偏着头。 阿智感觉事情似乎要转到他身上来了,正准备逃走,小直却像螳螂捕猎一样,倏地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欸,这部分我们弹性一点嘛。既然我们双方都陷入僵局了,只要动手调查,找出真凶,手嶋慎也就能获得释放,而我们警方也能找到真正的犯人,这岂不是可喜可贺的双赢局面吗?毕竟这里有『三智【※第三智慧型犯罪者搜查的简称,隶属搜查二课,负责诈欺、盗领等案件。补充一点,负责「智慧型犯罪者搜查」的搜查二课人员多半属于动脑派。】的破案王子』惣司智警部嘛。」 「那是他以前的称号吗?」 「不,是我刚刚想到的。」 「我不行。」阿智摇头。因为小直的握力太强,他动不了。 「小直,警方打算和律师讨论,证明嫌犯无罪吗?」我还无法判断她是不是认真的。「这样做不等于叛徒吗?警方不是一直把手嶋当作嫌犯吗?」 「被大家这样误会,我才伤脑筋呢。」小直竖起空下来那只手的食指。「警方不是想要尽快处理掉这件案子,而是想要抓到坏人,让他接受应有的制裁。手嶋慎也一直接受调查,就是因为杀人的真凶逃走了,不是吗?毕竟警方最想避免的就是这种情况。」 现实生活中有许多只想把案子处理掉的警察,所以说出这种话的她,或许是正经又认真的人,但—— 「你又不是搜查一课的人。」 「正因为我不是搜查一课才要查。一课的搜查人员如果排除手嶋慎也、自行逮捕真凶,即使行为正确,也会因为无视命令而遭到惩戒。不受控制的员工对组织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呃,但是,不应该麻烦阿智先生……」的场小姐不解地看着阿智。「这是我的私事。」 「不不不,我们家局长也很伤脑筋呢,所以这是局长的案子。局长的案子就是我的案子,我的案子就是警方的案子,也就是惣司警部的案子,惣司警部的案子就是身为兄弟的季哥的案子,不是吗?」 的场小姐看着我,想知道我的感受。「可是,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关系嘛?四海皆兄弟呀。」 小直随口乱说。按照她刚才说的逻辑推论下来,岂不是全人类的案子都是我们的案子? 「还是说,惣司警部连局长的委托都要拒绝呢?」小直眯起眼睛看着阿智。「我当然不会强迫你。欸,我会把这家店的地址和惣司警部当班的时间表详实告诉局长,让局长方便亲自过来拜托你。」 「别这样。」我代替阿智插嘴。其他事情无所谓,她连阿智的当班时间都记下来了吗? 小直放开抓住衣袖的手,仰望阿智等待回答。的场小姐原本伸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阻止,现在正在观察阿智的表情。 我也看着阿智,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持续了几秒。 阿智低下头,嘴里喃喃自语:「可是,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阿智也没有立场拒绝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我愿意试试。能找出真凶,拯救无辜的人,不是很厉害吗?反正我是普通民众,不是领税金工作,没有责任一定要破案。」 「哥。」阿智听了似乎相当惊讶,脸上写着——你撒谎。 「你只要听她描述,提供意见就好。至于内容,她会点一客蛋糕套餐再慢慢告诉你。」 小直紧握拳头。「当然。应该说,谢谢你给我好理由可以尽情享用美食。」 「你别用黑钱点餐喔。」 我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在叹气。 等一下可得仔细问问小直。不管怎么说,她现在的态度太强人所难,所作所为也太胡来,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原因呢? 3 话虽如此,关于案子以及与律师的交谈,当然不能随便透露给第三者知道,于是的场小姐将阿智介绍给嫌犯手嶋慎也的父亲,希望他列席说明整起事件,最后说定他会在咖啡馆打烊后过来一趟。小直是现职警察,自然无法在场,她对我耳语「事后我再问你」就离席了。 一方面也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这天客人很少,皮耶尔咖啡馆过了晚上八点半已经空无一人。的场小姐准时在九点抵达,看了看店里情况才进来。 跟在她身后的西装男士,仔细把伞收起来。他就是手嶋慎也的父亲手嶋浩吧,听说现年五十几岁,不过因为头发几乎花白的缘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他身上让人联想到昭和时代nhk新闻主播的灰色西装和朴素领带,更使他显老。 手嶋先生一走进店里就并拢双脚,朝喊出「欢迎光临」的我和阿智深深一鞠躬,行最敬礼。 「这次有劳两位为我家蠢儿子费心了,实在抱歉。」 我吓了一跳,有些僵硬地看着手嶋先生的满头白发,旁边的阿智也不发一语。 「呃……不,您不需要这样。」我放下正在擦拭的盘子。「我们只是想请教一下事情经过。」 「真的很抱歉。」 手嶋先生低垂的脑袋像潜水一样沉得更低,然后总算直起身子。他抬起脸,在额头和眉宇之间刻着深深的皱纹。 「呃,手嶋先生。」的场小姐不知所措地指着吧台位置,请手嶋先生过去,看向我们。「阿季先生,呃,我们可以喝茶吗?」 「好的,当然。」我不晓得该怎么反应,连忙顺着的场小姐缓和气氛的话继续说:「嗯, 招待两位喝可以消除疲劳的……洛神花茶如何?阿智,你拿那个出来吧。」 「嗯。」 阿智马上开始煮水。「不好意思。」手嶋先生在的场小姐指示下入座,接下来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外头的雨势和白天没有两样,持续发出低沉的雨声。 「关于事件的概要——」的场小姐在手嶋先生旁边坐下,同时注意着正在准备洛神花茶的阿智。 阿智手上忙着,稍微看了她一眼,对她点点头。因为职业病的关系,他可以一边忙着手上工作,一边仔细听别人说话;而且手嶋先生反应这么大,表现出积极聆听的样子反而不好,所以吧台前只要有我在就够了。 「上个星期的六月九日星期天,寿町的大楼里,发现在市内工厂工作的工人、三十七岁的南逸郎先生的尸体,他被疑似铁鎚的凶器殴打头部致死。」的场小姐拿出记事本翻开,以电视主播般的语气开始说明。「而第一位发现尸体的人,就是这位手嶋浩先生的长子手嶋慎也先生。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根据警方的调查显示,死亡时间推测为发现尸体大约三十分钟之前,慎也先生在那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于是从案件关系人直接改列为嫌犯,正在接受调查……啊,谢谢。」 一旁的阿智将装了洛神花茶的杯子端给坐在吧台前的两人,我也送上起司蛋糕搭配,手嶋先生战战兢兢地低头鞠躬。 「详情还不清楚,不过警方认为犯人的动机是怀恨在心,不是强盗或为了钱。被害人南逸郎先生是慎也先生公司的主管,目前知道他常在假日找慎也先生一起去钓鱼。身为部属的慎也先生无法拒绝,在工作时也经常被骂,我们认为这些恐怕就是警方锁定他的原因之一。」的场小姐条理清晰地说明。她说明时看着前方,偶尔看向手边资料的模样,真的很像电视主播。「但是,从警方迟迟无法进行逮捕看来,大概可以推论他们尚未找到足以申请拘票的证据,公司里也有其他人被死者整到抬不起头来。根据侦讯时的提问可以推测,证据之一是凶手曾在案发现场抽烟。因为慎也先生不抽烟,所以这点成了最大的问题症结。」 「慎也先生应该否认犯案吧。一般人当然也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真凶应该另有其人。」 语毕,的场小姐也点头。「但是,慎也先生似乎想不出还有谁可能是犯人。」 旁边的阿智只是默默听着,于是我发问: 「手嶋先生,您有没有听过您的儿子提过相关事情呢?比方说,在工作上的不满或争执等等。」 但是,手嶋先生只是一脸悲痛地低着头。「很抱歉……他没提过任何这类事情。」 「啊,请用茶和蛋糕,您可以边吃边说。」 「好的。」手嶋先生没有动手,因为气氛不适合这么做。「很抱歉……没想到这件事不但麻烦了的场小姐,连局外人也受到牵连。」 「没那回事,请别那样想。我们,呃,就是……」我看看旁边的阿智。这么说来,的场小姐是怎么向这位父亲介绍我和阿智呢?「我们过去待过的单位,特别关心牵扯上这类事情的人物,觉得也许能提供什么参考。」 手嶋先生仍旧无法放松,再度低头鞠躬表示抱歉,我的脑海中浮现「习惯性惶恐」这个形容词。 「我在他小时候就常常叫他别给别人添麻烦。」手嶋先生以落败的表情说。「这孩子原本就是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持久,尽管如此,小学时他还很乖很听话,是个好孩子……进了国中没多久就偷东西,而且那些零食多到一个人拿不动……那么做或许是在表达对父母亲的不满吧。」 阿智似乎听得很认真,于是我也专心听。 虽然他偷东西的时候还是小孩子,一旦面对曾有犯罪前科的人,警方的目光就会突然变得严厉,紧盯手嶋慎也的原因大概与他的前科有关。我直截了当地发问: 「他后来引起过什么麻烦吗?」 「他这个人天生没有闹事的胆量,反过来说,也是个缺乏斗志的人……用功考上了升学高中,没多久却开始不想上学,最后因为出席天数不足被留级,后来休学了。我告诉他,既然不去上学,那就去工作,替他找了一份报贩的工作,他也是做没多久就不想去了。」 「不是因为惹麻烦吧?」 「关于这一点,」手嶋先生重重地叹口气。「那份工作做到最后,他就默默辞职了。后来去超市上班,一开始还说很开心,没多久又不想去了……说『不想做那种工作』。」 的场小姐一脸伤脑筋的表情,手指抵着额头。 「无论去哪工作都只有不满,这次甚至弄出这么大的骚动……看来少了母亲照顾还是不行……」 「手嶋先生,」的场小姐打断他的话。「他有犯罪前科,工作无法持久,这些都跟这次的案子没关系。不,就算是拥有许多前科的人,对于自己没做过的事,还是有权利主张没做过。」 手嶋先生看向下方。 我看见阿智眯起眼睛,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什么呢? 「而且这种事情与父子单亲家庭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场小姐转身面对手嶋先生,清楚明白地说着:「无论单亲或者没有父母,孩子依然能脚踏实地长大,您的儿子只是比较活泼,请不要认为他没有出息。」 手嶋先生或许是注意到的场小姐的反应不太对劲,终于放松脸部表情,低头鞠躬说:「真是抱歉……」 「您不需要担心儿子。」气氛太凝重我也很困扰,所以故作轻松地说:「既然没有足以逮捕他的证据,应该不至于遭到起诉,只要出现新的嫌犯,他就会被放出来。我可以私下告诉你,警方也很怀疑您的儿子不是犯人,这是我直接从警方相关人士那儿听来的。」 虽然是听小直说的,但也不算撒谎。我双手撑着吧台,上半身往前倾。「请放心。我们只要用心一点,就能洗刷您儿子的嫌疑,毕竟他什么也没做。」 我边说心里边想:「糟糕,我又多嘴了。」过去被卷进案子里时,我已经从小直身上学到不可轻易承诺。我斜眼偷瞄旁边,阿智的眼神显得有所保留,似乎很伤脑筋。 手嶋先生似乎已经好几年不会与儿子手嶋慎也说话,结果我们后来还是没能问出什么值得当作参考的内容。都说了由我们招待,手嶋先生还是坚持要付蛋糕钱,而且不找零,接着就低头鞠躬离开。 他离开之前,连的场小姐那份餐费也留下了。的场小姐送手嶋先生出去,回来店里沉默了一阵子。雨还在下。 「真的很抱歉……」 大概是受到手嶋先生低头鞠躬频率太高的影响,的场小姐也开始低头致歉。「原本只是想要问……不,一开始根本也没这打算,没想到……」 「没关系,而且……」 在我开口之前,阿智已经先一步对的场小姐开口:「谢谢你。」 「咦?不用客气……」的场小姐似乎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十分难为情地拨弄自己的浏海。 刚才她对手嶋先生说:「无论单亲或者没有父母,孩子依然能脚踏实地长大。」大概是因为我们曾经告诉她,我们家也是父子单亲家庭吧。母亲在阿智两岁时过世,从此之后是父亲一个人扛起工作、家事、照顾小孩等所有事情,所以听对方说父子单亲家庭养不出正经的小孩,我们也没有立场反驳。 「嘿嘿嘿。」 厕所里突然传出声音,的场小姐僵硬地转头,厕所门就像恐怖电影一样嘎吱作响,缓缓打开……小直走了出来。「惣司警部,这下子你无法推辞了吧。」 「直井学妹。」 小直从门后溜出来,朝的场小姐挥手。「哎呀,我只是在想,或许可 以听到什么能当作参考的内容,不过刚刚听到的调查报告上都有了。」 的场小姐看向我们,我转移视线。「呃……我跟她说过不可以。」 「我原本只是打算躲起来偷听一下。」小直在惊讶的的场小姐旁边、手嶋先生刚刚坐过的椅子坐下。「现职警察不可以偷听律师和委托人的对话,对吧?」 「但你还是听了呀。」的场小姐叹气。 「只有我偷听你们讲话,实在过意不去,我姑且也把警方掌握的资讯告诉你们吧。」小直说话的语气显然一点也没有感到抱歉。「莉子小姐刚才说的推论都说对了,警方怀疑手嶋慎也的原因是因为他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以及他在推测的死亡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主要就这些。啊,另外也有目击者证实有位二、三十岁的男人进入凶案现场的房间,不过没有确切的时间,所以那个人是手嶋慎也?或是早一步造访的真凶?两种可能性都说得通。」 小直动手吃起手嶋先生没碰的起司蛋糕,放了一大块蛋糕进嘴里。 「手嶋慎也在案发那天被找去钓鱼,所以原本就打算去被害人家里。」小直边吃起司蛋糕边说。「这已经变成每周固定的工作,他公司的同事大多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有人知道他会去死者家里,所以很可能趁机让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他顶罪。」 「你的说法的确有可能成立。」我也说,「如果慎也先生正在搭乘交通工具,没有不在场证明也很合理,再加上推测的死亡时间是九点,是慎也先生报警前的三十分钟,这点也很奇怪吧?如果他就是犯人,为什么要在现场停留三十分钟呢?」 「是啊,不愧是惣司警部补。」 「别再拿出那套设定了。」我交抱双臂。「但他却遭到警方怀疑,是不是有其他根据呢?」 「也不是没有。」 小直看了的场小姐一眼,的场小姐起身说: 「啊,我是不是离开一会儿比较好?」 「不不,没关系。」小直夸张地挥挥手,另一只手从包包里拿出褐色信封。「欸,别告诉其他人我把这个带出来了。」 「什么东西?」 小直看着摆在桌上的褐色信封。阿智来到旁边,的场小姐也看向信封。 「凶案现场是被害人南逸郎先生居住的大楼,他家里似乎有被翻过的痕迹,但是现场没有特别乱,钱包、信用卡等财物也没被碰过。调查时,从柜子里找出笔记型电脑的说明书和保证书,却没有看到电脑,所以我们才会怀疑是不是被犯人拿走了。」 笔记型电脑被拿走,为什么呢?犯人没有拿走财物,所以拿走电脑不是为了卖钱。假如对方是想要电脑里的某个资料,不是复制就行了吗? 「也就是说,犯人想要删除电脑里的某个资料吗?」 「是的,就是那样。」小直一口吃下剩下的半个起司蛋糕,口齿不清地边说明边打开信封。「这是搜索房间之后找到的南先生记事本影本。」 在我伸手之前,的场小姐已经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照片,摆在吧台上。照片中是记事本行程表页面的影本,日期上只画着〇,或是不晓得什么意思的x,照片中六月那一页,只有一处具体记录了内容,而那一处的内容吸引我们的注意。 6/9(大安)付款期限t 「付款期限……」我不自觉地喃喃说着。到底是什么期限?而且那个「t」是指谁? ——等等,「手嶋」的英文缩写也是「t」。 我抬起视线,看到阿智和的场小姐仍在看照片,恐怕和我是同样想法。 「也就是说,犯人受到南先生威胁,威胁的内容就在南先生的电脑里,如果被人看到就会发现自己有杀人动机,所以偷走电脑?」 「从现场状况看来,是南先生让犯人进屋,然后遭人从背后殴打致死。或许犯人说:『我带钱来了。』所以南先生让凶手进屋,这样情况就合理了。」 的场小姐抬起脸。「但是,英文名缩写t的人很多不是吗?并不能证明这个人就与案子有关,也可能是完全无关的付款期限啊。再说,也可能不是南逸郎先生借出金钱的收款期限,而是他必须付款的期限啊。」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小直豪迈喝下冷掉的洛神花茶,把杯子摆在桌上。「假设慎也先生是犯人,杀了南先生之后,他把电脑、凶器等能当作证据的东西拿去处理掉再回到现场,佯装是第一位发现者——假设是这样的话,推测的死亡时间过了三十分钟后才报警,也就很合理了。再说,我们也有公司其他人的证词。『手嶋慎也在南先生面前老是抬不起头来。』这种情况并非单纯只是因为南先生是他的上司,假如是因为他有什么弱点被南先生掌握并用来威胁了呢?比方说,他过去偷窃的事,或是他没有什么重大原因就辞职,诸如此类只要在公司曝光,都有可能影响到去留吧。」 「他可能为了这种小事就遭死者威胁要钱吗?而且,如果手嶋慎也先生是『没有什么重大原因』就会辞职的人,反而不会因为这件事在公司曝光而困扰,还屈服于这种理由的恐吓,否则不合理吧?毕竟他连曾经认为『轻松』的超市工作都干脆辞掉了。如果前面的工作经历曝光就会遭解雇的话,他应该无所谓才对。再说,基于这种理由解雇本来就违法。」 大概是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太投入,的场小姐轻声咳了咳,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眼前的画面真像检察官与律师的对决啊。表面上看来对立的双方,事实上应该算是合作关系。小直露齿一笑。「真是糟糕,你说的当然也是一种想法。」 原本在我身边聆听的阿智垮下肩膀,因为法庭攻防战在眼前展开而感到尴尬。 「警方当然怀疑过南先生是否与公司其他人有过嫌隙。首先我们确认了被害人南逸郎先生的手机通话纪录,假如他曾经威胁犯人,当然也打过电话。」小直的食指沿着茶杯边缘画了一圈。「最近三个月留下通话纪录的人一共有五位,一位是女性,我想大概是南先生的女朋友,个子娇小,腕力和体型都不可能杀死南先生,因此不可能犯案。另外四位的其中一人已知人在大阪,所以排除。最后剩下的三位都是公司里的人……」 小直抬起头,来回看看我和阿智。 「这三位的名字英文缩写都是t。一位是手嶋慎也先生,另外两位是太刀川春人和远山礼哉,两人都是公司的后进人员。不过——」小直将食指摆在玻璃杯边缘,直直仰望阿智。「他们两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小直和阿智的视线对上两、三秒,阿智马上开口:「你是要我查证一下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不止,也许你会找到我们锁定范围之外的其他嫌犯。相反地,假如出现确切物证,证明手嶋慎也先生是犯人也可以。」 的场小姐眯起眼睛的同时,小直也对她说:「对于替他辩护的你来说,应该也是这样比较好吧?与其由我们找出人是他杀的证据,不如由他尽早承认、表现出反省态度比较有效率,不是吗?假如他以为自己不承认就可以逃过,却被找出新证据,而负责的律师无法反击,因此输了官司,也会在律师名声上留下污点吧?」 「这……」的场小姐烦恼着。这案子不是她负责,所以她不能擅自判断。 「一切顺利的话,对于警方、辩方、手嶋父子等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一桩,不是吗?」小直露出可爱的笑容。「大家一起追寻幸福。」 我的脑海中那个「小小的我」小声说:「你完全被牵连进来罗。」话虽如此,无论决定怎么做,如果在此强硬拒绝,搜查一课就会光临皮耶尔了。我将新泡的洛神花茶注入小直和的场小姐的茶杯里 。「我知道了。阿智去也派不上用场,我去。山崎老弟明天会提早过来打工,所以我想两、三点出发的话应该可行。」 小直竖起拇指。「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已经约了太刀川和远山明天下班后碰面。在那之前还有一点时间,我打算潜入案发现场看看。但是现场的警官有点多,可能没那么容易进去。」 「真不像警察会说的话。」 「那么,我也去……」的场小姐探出上半身。「我找负责的律师谈过,我也想帮忙……」 「莉子小姐不行啦,律师冒充警官,是打算偷取警方的搜查资讯吗?」 的场小姐突然缄口不语。唉,以常识来说的确如此。 但是阿智说话了:「不,有件事情我想拜托的场小姐。」 现场还有其他人在,弟弟却主动开口说话,实在稀奇。我们三人同时看向阿智。 「我想麻烦的场小姐帮我找出手嶋慎也过去工作地点的同事,也就是超市和报贩……可以的话,找已经离职的人谈话会比在职的人容易……」 「好的。」的场小姐直直仰望阿智。「我去,交给我处理。」 「说定了,明天开始进行搜查喔。」小直嫣然一笑。我心想,结果弄到最后,一切还是照着这家伙的计划进行啊。 4 「哎呀,季哥,你这身打扮挺有模有样的嘛,感觉就像五年前穷困潦倒、努力念书才通过司法考试。」 「你这说法听来不是称赞吧……话说回来,你这徽章是从哪儿找来的?」 「透过局长拿到的。大人物有一群大人物的朋友,比方说,大学同学之类的。」 看到对方竖起拇指,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好,浑身无力地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现在穿的西装从我学生时代就经常派上用场,也是我最好的衣服,但是别在前襟的徽章却让我莫名紧绷。 「再怎样也没必要叫我冒充检察官吧?」 「因为这次不方便自称警察。中泽正辉先生的案子接触的对象都是一般民众,所以无所谓,但是对警方自称警察的话,之后上头会接到『有自称警察的可疑人士出现在现场』的报告。」握着方向盘的小直一点也不以为意。「只要我们态度大方,就不会被识破。我们只是想看一下现场而已。」 我愈来愈自暴自弃了,隔着雨刷左右摇摆的前侧挡风玻璃看着前方。 「有什么诀窍可以看起来像个检察官吗?」 「保持平常的样子就行了,别在语尾加上『检察官』或拿『秋霜烈日【※「就像秋霜与烈日般严厉」的意思,表示检察官最理想的漾子。事实上检察官只在工作上严厉,私底下还是有各式各样的面貌,例如:见到猫咪就融化或宠爱女儿的检察官等。】!』当口头禅,那些特殊的角色设定都是不需要的。」 「谁会那样做啊。」 下午两点,小直照例开着侦查车来接我,不过这次我们不能自称警察。小直这么告诉我,然后从小包包里拿出一枚小徽章,别在我的西装前襟上。知道那是检察官徽章时,我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我曾听的场小姐说过,检察官徽章就是身分证明,弄丢的话必须遭受惩戒。也就是说,我现在害某个人必须接受惩戒。我很想问问这到底是谁的东西?又是怎么借来的?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想到,如果知道了,万一有什么情况,岂不危险?所以还是作罢。 「你终于有心想要好好搜查一番了吗?」小直一如往常,小心翼翼地减速过弯之后,一边将方向盘转正,一边瞥向我。这么说来,她的前襟上今天也别着不晓得从哪里找来的徽章。「而且是真心,不是演戏。」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我将后脑靠上椅子。「这样比较好吧?」 「不愧是惣司警部的哥哥。」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早就算计好这一切了吗?」 她说对了,我在皮耶尔时是故意假装想参与调查。 一来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拒绝她的请托,二来是假如阿智答应接案,负责行动的人的确是我,如果我露出百般不愿意的表情,阿智一定又会开始担忧。相反地,只要我主动参与,阿智也会稍微有点意愿。 「不过,我想问问题,」我看着前方发问。「这件案子到底有什么原因需要逼阿智行动?你似乎从一开始就相当热切地想把阿智卷进来?」 「哦,被识破了吗?」小直也看着前方。「唉,警察就像机车。」 听不懂。我看着落在前方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沉默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机车如果不往前跑就会倒下,而且无法往后退;也是因为这样,需要足够的空间才能回转。」小直冷冷地说,她不是在表达对工作环境的不满。 「警察原本就习惯怀疑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你也了解警方的做法吧?」 「你是指警方会认定现在最可疑的人就是犯人吗?」 「是的,警方透过『比较』决定应该怀疑谁。所以,就算只能找到薄弱的证据证明头号嫌疑犯就是犯人,只要没有出现更可疑的人,就会姑且先忽略『证据薄弱』这一点。因为没有其他嫌犯,只要继续穷追猛打现有的对象,应该会有收获——这就是警方的想法。」 「这种做法好危险,虽然是不得已。」 「而且一旦有了定见,他们就无法承认自己可能弄错了。因为假如他们承认『我们可能弄错了,不过还是姑且循着这条线继续努力』,就无法提升第一线员警的士气。所以,指挥官的脑子里没有『可能弄错了』这句话。」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希望借助阿智的力量。」 专案小组的成员无法自行调查「其他线索」,但外头不相干的人「未经许可、擅自调查」,结果偶然找到证据,证明其他线索合理——假如是这样,就可当作是天上掉下的礼物,光明正大、顺水推舟使用。专案小组当然不可能承认这种做法,所以大概又是那位局长个人的点子吧。换言之,如果失败,也是丢阿智的脸。 「我一直觉得很抱歉。不过——」小直看着前方,声音比平常更有气无力:「工作要紧。」 平常那么强势的人突然变成这样。见她表露出这一面,反而让人烦恼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欸,案子解决时,至少也该发奖金给我们吧。」我看向小直的侧脸老实说。「今年我想更换店里的围裙,也想增加工读生让阿智可以休假。」 小直斜眼看着我,微微一笑。「谢谢。」 然后她突然恢复平常的声音,左手用力握紧。「那点小钱我当然准备了。」 「果然是黑钱吧,那就不能告诉阿智了。」 唉,总之我就当作这是交涉成功了。 事实上,就算小直没有要胁,我也想要试试看;一方面是为了的场小姐,再者是听到无辜的人被当做嫌犯,保持沉默会睡不好。正如的场小姐所说,不管那个人过去的经历如何,都没有理由让他对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这样一想,我就忍不住涌上一股想要帮忙的冲动。 但是,小直始终没提关于嫌犯的一切,大概打算保持中立。 话说回来,我内心产生的想法,也可能是受到她的暗示而形成。 开车往郊外行驶一阵子,就会来到四周都是温室及未开发土地、有点乡下感觉的寿町,案发现场就位在车站附近。这一带的国道沿线有大型超市、二手车行、感觉不出不景气的小钢珠店等日本随处可见的景致,毫无特色。景物就在灰色天空与冷漠落下的雨中延伸而去。尽管在距离车站不远处的住宅区大楼里发现他杀尸体的消息,早在全国电视新闻上播放,但我脑中浮现的跑马灯字幕自动变成了「在随处可 见的城市发生的离奇杀人案」。 小直似乎早把地图输入脑子里,完全没有使用车上的卫星导航,直接将车子开到案发现场的大楼前面。她放慢速度,隔着车窗观察外头的情形。 「嗯……抱歉,案发现场的员警太多了,有点不妥。」 「你也是警察啊。」 「那个人和那个人是总局的人……」小直的视力很好,她能从我难以看清楚的距离之外观察待在现场的警察。「没办法,总之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晚点再回来看发现尸体的现场。」 「另一个地方?」 「看过资料后,我有点在意某些地方。惣司检座如果去看了,也许会找到什么答案。」 「那种地方不是应该叫阿智去看吗?」 「不用。」小直转动方向盘,轻松回答。「季哥,真没想到你一点也没察觉自己的能力。」 听她说起「能力」,我马上正襟危坐,好奇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力,但也有点不好意思直接问。 小直当然没有进一步为我说明的打算,就俐落把车子停在大楼后面的小巷子里。「检座,就是这里。」 「这个没问题吗?」我以手指确认前襟的徽章会不会脱落。 小直先一步下车把伞打开,待我离开车门时替我撑伞。「我还不习惯坐车的人改由副驾驶座下车。」听她这么说,我想大概是她工作上总是要帮别人撑伞所养成的习惯吧。我总觉得局促不安,但如果要假装大人物,就必须表现自己很习惯受到这类周到对待才行。我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泰然自若地打开伞,开口问身后正关上车门的小直:「你说的另一个地方是指……哪里咧?」 「案发现场后面的渠道旁边。不是告诉你,不要没事多加语尾助词吗?」小直板着脸,看起来有点像在隐忍笑意。「检察官也有二十几岁的人,所以不需要假装自己有特级vip的气势,和平常一样就好。」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拿vip当形容词。再说,如果要我和平常一样,就是由我帮别人撑伞了,不过我还是姑且先点头答应。 听着雨水落在雨伞上的啪答声响,我跟着小直前进。南逸郎先生居住的大楼虽然已经落成多年,看来还是不失气派。这个地方对于一位三十七岁的单身工人来说,似乎太豪华。八成除了「付款期限」那笔钱之外,还有其他收入来源吧?还是说,这是我事先看过资料后产生的偏见呢? 大楼建地后侧有一条渠道通过,渠道沿岸架设着充满童话风格的装饰栅栏,还有连绵不绝的色调朴素石板路。只因为这条渠道有水流过,日本人就把它的四周装饰成欧洲风情,可见日本人的可悲。不过仔细想想,皮耶尔咖啡馆也是一栋突兀耸立在车站前商业区中央的三角屋顶红砖屋,两者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生活在招牌和电线围绕中的日本人,还是憧憬欧美城镇的优雅。 石板小路每隔一定的间隔,就会摆上一张看来坚固的长椅;其中一张长椅的四周围绕着禁止进入的绳子,旁边有位身穿雨衣的制服员警面无表情地站在雨中。案子发生已经过一段时间了,却还要派人看守、保留现场,表示搜查或许真的陷入僵局。 「那边地上发现的烟灰痕迹被认为是嫌犯留下的。」小直说。 长椅四周有水桶和接水盘遮着,大概是为了避免遭雨水冲刷吧。 站在那儿的制服员警原本望着大楼方向发呆,一注意到我们靠近,立刻盯着我们,很明显是在观察。 「我是地检署的井森。」小直从胸前内侧口袋掏出类似警徽的东西,拿给制服员警看,制服员警一瞬间面无表情地呆住,接着突然抬头挺胸。我在后头看着,第一时间紧张地心想:「我没有那个东西啊。」后来想起来检察官没有是正常的。 小直伸手指着身后的我说:「这位是宫泽检察官,同样来自地检署。」 可以这样随便乱报假名吗?想归想,我还是点头致意。仔细想想,反正会被识破的话,马上就会被识破了,也许用半开玩笑的态度,对方才不会认为我们的假冒行为很严重。 制服员警俐落敬礼说:「有劳了。」 我也想说些什么,又担心露出破绽,所以还是作罢。 「可以让我们看看这里的痕迹吗?」小直发问的语气听来只是遵照程序上的规定。 「呃。」年轻的制服员警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脑子里的指南还没有安装完成,所以一瞬间像是冻住般动也不动。接着他连忙低头鞠躬,像在修补那一瞬间的空白——「好的、好的,请。」 「我们只是要确认一下,所以你不需要往上呈报。」 小直简单说完,就钻过及腰的封锁绳,接着把绳子拉高,方便我通过。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没把制服员警看在眼里,这种莫名逼真的举动教人害怕,我还是把拿在手里的雨伞从右手换到左手,勉强钻过绳子。看得出来我不常钻绳子,不过,检察官本来就很少直接前往现场搜查吧,所以我的不习惯也许反而像是真的检察官。我这么想,好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钻过绳子那一刻,我脑子里「小小的我」以自暴自弃的语气小声告诉自己:「很好,你是罪犯了。」 小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制服员警帮自己拿伞,搬开倒扣的水桶和接水盘。底下干燥的石板路上,有些踩熄香烟的明显黑色痕迹,就像皮肤病一样东一点、西一点集中在一起。附近没有烟蒂,而香烟的痕迹也只出现在这里,表示平常没有人会在这一带抽烟,这个痕迹是某个平常不会到这里来的人所留下。 我自己撑伞,弯腰看着那个痕迹。制服员警探出上半身想看看我们在做什么,我立刻举手制止他。我心里不解自己到底在搞什么,一边观察烟灰的痕迹。「一共有几根?」 「确切的数字不是很清楚,大约十根。」 「十根……」这很明显是一个人抽的,但一个地方就有十根,似乎有点多。 「小……井森小姐。」小直稍微以眼神责备我,我以视线向她道歉,并开口问:「我不抽烟所以不清楚,抽一根烟大约需要多久时间?」 「啊,我自己最快也要三分钟。」制服员警说,然后以空着的手匆忙行礼。雨水由突然移动的雨伞上喷溅出来。「不好意思,我僭越了。」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不过大致上是那样没错。」小直连看也没看员警一眼,尽管他们的阶级同样是巡佐,真想不到小直可以做到这么彻底。 我挺直上半身,看看四周。因为下雨的关系,这一带完全没人经过,不过这个地点似乎就算不下雨,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然后,这个用绳子围起来的禁止进入区域,正好可通往案发现场大楼的后门。从这里很快就能进入大楼后门,犯人也许就是从这里进出现场。 小直为我说明:「根据居民的说法,平常似乎没有人会在这里抽烟,所以警方很自然地认为这是犯人留下的痕迹。」 「能从烟灰研判香烟品牌吗?」 「警方仍在分析中,不至于能分析出品牌,不过可以知道是很浓的烟。」 手嶋慎也平常不抽烟的话,当然不可能连续抽十根浓烟了。警方怀疑他不是犯人的根据之一,就是这个痕迹。 但是有个地方我感到不解,抽十根香烟最快也得花上三十分钟。如果真是这样,犯人在现场附近这个地方停留三十分钟,是在做什么呢?坐在长椅上虽然不至于被看作是可疑分子,但考虑到杀人犯的心态,一般来说,应该不会想要在犯罪现场附近久留才是。 「我感到奇怪的就是这里。」小直开口。「案发当时的九日早上,正门玄关正好有搬家公司的人在九点之前开始工作,如果这个 痕迹是在犯案之前留下,表示犯人不仅在这里待了超过三十分钟,而且是特地等到搬家公司开始进入大楼工作,才前往现场。」 「不过,犯人犯案后在这里待了三十多分钟,从心理状态上来说似乎不太可能。」 即使搬家公司来了,只要自己是从后门进出,或许不会被人看到。但犯人应该是一开始就确定被害人南先生在家,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特地在这里停留三十几分钟抽烟呢? 5 一辆大卡车从眼前开过,啪沙一声毫不客气地溅起水花,仿佛在咆哮的引擎声让我稍微缩起肩膀。地面有些震动。这里是海浦新生地,每次有卡车经过就会造成地面晃动,对我来说是全新的知识。「如果是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放弃继续紧咬手嶋慎也吗?」 我隔着伞问右边的小直。 伞稍微动了一下,伞缘露出小直抬眼看着我的脸。「什么叫做『这种情况』?」 「你们检查过手嶋慎也身上穿的衣服了吧?」 小直沉默看着我一会儿。眼前再度有卡车呼啸而过,留下引擎声,逐渐远去。 小直小声说:「季哥不愧是惣司警部的哥哥。」 「什么意思?」 「我是在称赞你很敏锐。」小直动了动雨伞遮住脸。「抽了那么多烟,犯人的衣服上的确应该会附着香烟烟雾的成分。」 「但是你们没有找到。」我接着说:「而警方却还是将手嶋慎也视为主要嫌犯,大致上就是『就算有抽烟,也不见得会验出香烟的成分,所以尽管已经确定没有找到香烟成分,还是不能就这样放过手嶋慎也。』是这样没错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 「在我这个一般民众眼里看来,你们这是冤枉好人。即使他不是犯人的证据一一出现,警方却无视一切,然后想要利用『证据不足就靠自白』补足,不断持续不合理的侦讯。」 「现在的状况是嫌犯主动配合侦讯,警方也只是采静态问讯而已。不过——」小直用伞遮着脸继续说:「上头有不少人改不了陈腐的思考方式。拿我们单位来说,就是刑警组长、一课课长,还有死忠跟随刑警组长的参事官等人。第一线也有不少他们的支持者,因此局长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 已经没有雨声了,所以我把雨伞稍微打斜,看看天空,云朵在移动。 「如果阿智解开案子,找到手嶋慎也以外的犯人,警方就能一扫那些陈腐思想吗?」 「没有那么夸张,再说——」小直也和我一样,注意到雨停了,于是把伞收起。「不管是哪一家公司,都有自己『内部的问题』。毕竟我们是在组织里工作,如果不把这种情况视为理所当然……」 「还是自由自在最好,是吗?」这身西装也让我肩膀酸痛。我伸手撑着腰,将上半身往后仰。「小直,你很努力,所以我总在担心你会不会太勉强自己。」 「不,没……不要紧。」小直难为情地撇开脸。「回到正题,另外两位嫌犯差不多快来了。真拿他们两个没办法,居然让惣司检座你在这种地方等。」 「还来啊?」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工厂厂区的后门外头,不在工厂里谈话是考虑到对方已经遭警方到工厂盘查多次,造成不少困扰。这个地方没有屋顶也没有挡风的东西,更没有遮雨篷,什么也没有,不过没人经过,所以正好适合问话。 从云层缝隙隐约可窥见天空时,小直机灵地转头看向后门。 从后门里走出两个看来二十几岁的男人。小直不悦地啐道:「啧,居然一起来。」我因此知道这两个人就是嫌犯「太刀川」和「远山」。 小直立刻换上跑业务专用的表情,向两人确认:「你们是太刀川先生和远山先生吗?我是地检署事务官井森,这位是大榇检察官。」 乱取假名不要紧吗?想归想,我还是摆出检察官的表情朝他们致意,顺便观察这两人。 太刀川是脸型和体型都略为修长的柔弱男子;远山则是体格健壮、中等身材,有颗醒目的褐色和尚头。乍看之下,这两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但如果没有刻意分辨,就会觉得他们有些神似,或许因为两人身上是完全相同的衬衫、牛仔裤、运动鞋打扮。 小直对两人说明需要找他们问话的原因。太刀川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远山倒是微笑回答,甚至还明显表露对小直的兴趣说:「大姐,你是检察事务官啊?」「真可爱呢。」之类的轻浮话语。我站在一旁,听着她展露职业笑容闪避远山的问题,确认两人的不在场证明,这气氛很显然不适合我随便开口说话。 如同我之前听说的,案发当时,他们两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南先生推测死亡的时间是九日星期天上午九点左右,太刀川表示当时他在距离现场车程一个小时的自己家里打电动,甚至说九点有救护车经过自家附近,以及广告宣传车广播的内容。远山也说那段时间他在离案发现场有点远的餐厅吃早餐,还主动告诉我们他的点餐内容。他们两人一谈到案发当时的情况,都说得相当具体,看来应该是因为警方已经问过同样问题好几次,他们已经回答习惯了的缘故。 谈到一个段落之后,「手嶋他……」远山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说:「他算是被逮捕了吗?已经确定是他干的吗?」 「不,我们找他来只是当作参考而已。」小直的语气也配合对方,变得很轻浮。「我们有许多事情必须找第一位发现尸体的人确认。」 「但他一直请假没来上班。」远山仰望太刀川。「会被开除吧?」 「可能吧。」太刀川露出有点遗憾的表情。「就我来看,南死了又无所谓。」 「是啊。」远山也点头。 小直立刻发问:「被害人在公司的风评很差吗?」 「噢,那个啊……」太刀川举手表示阻止。「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别人。」 「别担心,搜查规范上规定在这里请教的内容不能外流。」 太刀川听到她这么说似乎安心了,于是继续说下去:「唉,他在后进员工之间的风评不太好。他算准了大家不敢反抗,所以经常叫人跑腿,心情不好时还会无缘无故为了一些小事开骂。」 「是啊,我也遇过。」远山热络地附和道。「说我没听见绞盘机的信号声、叫我别坐在材料上,明明他自己也坐在上面啊。」 「他是不是强迫你们去钓鱼或带你们去其他地方?」 「是,我也被强迫过。去是去了,不过他不断高姿态教训人,吃饭还要我们自掏腰包。」 「真是小气。」 「可是他却住在大楼里。传闻说他背地里有干其他勾当,好像和黑道来往。」 太刀川大概在意我们的视线吧,态度明显不自然地补充道:「唉,只是传闻就是了。」 他们两人都出现在南先生的手机通话纪录里,表示他们或许都曾遭他恶整。如果这个阶级关系就是「付款期限」的由来,他们就有杀人动机了。 但是这两人当中,究竟谁才是凶手呢?不对,他们在案子发生时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么说来,他们都不可能犯案了? 「意思是,南先生有不合理的金钱往来吗?他的薪水很难支付那些开销?原来如此。」小直从内侧口袋拿出香烟,衔在嘴上了才问两人:「啊,不好意思,我可以抽烟吗?」 「哦!」两人有些惊讶,远山率先点头。「可以啊,你抽哪个牌子的?」 「我之前抽比较浓的烟。」 小直点燃香烟,也问问两人要不要来一根。太刀川谢绝后,拿出自己的香烟;远山则是开心接受。他们各自点烟。 「检察官先生不抽烟吗?」太刀川体贴地 问我。 「是的,我不用……现在到处都是全面禁烟呢。」事实上或许不是这样,不过我想假装自己也会抽烟,所以不自觉这么说了。「你们工厂里头抽烟的人多吗?」 「嗯,该怎么说?」太刀川叼着烟说。他回话不是很积极,只是摆出「其实我这个人意想不到的亲切喔」的表情。「嗯,厂长、佐佐木先生、仁科先生……抽烟的人不到一半吧。」 小直叹气的同时轻轻吐烟。「大环境对于抽烟的人来说,愈来愈不友善了呢。」 「真的。」远山点头。 他们三人突然酝酿出同伴情谊,我觉得自己有点遭到排挤。事务官没问过同行的检察官就自行开始抽起烟来,我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这件事,不过对方似乎没有特别觉得可疑。 小直抽完一根烟后,掏了掏内侧口袋,说:「哎呀,我没带烟灰缸。」 我看到她的举动,耸耸肩表示帮不上忙,心里则想着:「干得好。」 「唉,我光是为了避免被烟呛到,就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可是烟又不能不吸进去。」 小直垂头丧气地垮下肩膀,将加热过的美味蜂蜜柠檬水倒进杯子里。这个饮料不在菜单上,是阿智做了要自己喝的,他现在拿出来招待大家。 「抽烟的人平常为什么可以那样抽烟?如果一开始抽烟就像我这样,应该老早就会决定戒烟了啊。」 不抽烟的阿智和的场小姐只能苦笑。根据抽烟朋友的说法,据说抽着抽着就会习惯了,不过这种感觉我也只能想像。 傍晚见太刀川、远山两人时,小直突然开始抽烟,吓我一跳,她似乎是故意要让对方跟着抽烟才这么做的。他们抽到一半时,我才察觉到小直的用意,所以也在脑中记录两人抽的香烟牌子和抽完一根烟所花的时间。两人抽烟的速度没有特别快或慢,与案发现场附近的香烟痕迹没有矛盾。 听完他们两人的谈话之后,我回到皮耶尔,替不进办公室、直接下班的小直准备晚餐,也替打烊后来到店里的的场小姐准备义大利面和热汤,店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像是专案小组。小直将案发现场附近的状况,以及太刀川、远山两人的谈话内容,条理清晰地整理过后告诉阿智,顺便也告诉他那两个人的抽烟方式。 「唔,大致可确定他们两人都不是会随身携带烟灰缸的人。」 「直井学妹,你别太勉强自己。」坐在我旁边的阿智皱眉看着她。 从遗留在案发现场附近的烟灰来看,犯人一开始是把烟蒂丢在那儿,但突然注意到烟蒂可能成为证据,所以捡起已经踩熄的烟蒂带走。现场只留下清楚的烟灰痕迹,附近却没有烟蒂就是这个原因。而那两个人随手就把烟蒂丢下,可以确定行为模式与犯人一致。 「问题是,这样一来凶手果然就是他们两人的其中一个了。」我转头对的场小姐和阿智说。「可是他们两人的不在场证明都已经确认过了。」 我已经换回工作服,不过大概是之前一直戴着检察官徽章的关系,肩膀莫名僵硬。平常我也是穿着衬衫和围裙工作,所以服装应该不至于影响行动才对,真是怪了。 的场小姐问小直:「没有其他嫌犯吗?」 「没有。」 小直一口气喝光蜂蜜柠檬水,从包包拿出记事本,转向阿智。 「首先是太刀川,已经确定如他本人的证词所说,九日上午八点五十分左右有救护车从他家前面的马路经过。嗯,附近有综合医院,所以那一带经常有救护车通过,不过广告宣传车是当天偶然经过那边,是某位歌手的新歌宣传车,太刀川连歌名都说对了。」 的场小姐问:「有没有可能是他事先掌握宣传车经过的地方?」 「不可能。警方也查过了,除了相关人员,没人知道。」 我也说出自己的想法:「即使不是宣传车,其他什么东西经过也可以,有没有可能他在家里装设录音装置制造不在场证明?」 小直只是摇摇头。「成功率太低了,早上那个时段原本就不太会有醒目的车辆通过,他要赌上用来当作不在场证明的一个小时之间有东西偶然经过,利用这点去杀人未免太有勇无谋了。」 没人开口,打烊后的店内鸦雀无声。我看着旁边,阿智只是眯起眼睛思考,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改变。的场小姐似乎暂且放弃继续追究,催促我们继续说下去:「远山呢?」 「远山的不在场证明也同样牢不可破。」小直翻着记事本,将蜂蜜柠檬水的杯子举到嘴边,才发现杯子空了,又把杯子放回桌上。 我阻止打算起身的阿智,自己站起来走向吧台,拿蜂蜜柠檬水的茶壶回来。这些内容不是说给阿智听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希望他现在别工作。 将杯子注满后,小直没等我回座位就继续说:「谢谢……这个真好喝,不打算列入菜单吗?」 「做法太简单,很难卖比较高的价格,而且会使每位客人的平均消费单价降低。」 旁边的阿智说:「不过,哥,也许客人喜欢,就会因此多点几次?我们可以在吧台上摆个小公告,试试客人会以什么方式点这道饮料,怎么样?」 「就试试吧……也可以不当作单点饮料,改用『只要加五十圆,就可以单点蜂蜜或柠檬加入红茶里』等方式。」 「严选蜂蜜和柠檬,主打『其他地方喝不到的高档蜂蜜柠檬水』这样?」 「这样也不错。还需要搭配专用杯子。用茶杯,一口就喝光了,会让人觉得不满足。我去找大一点、上面有可爱图案的。」 「也好,杯子上有能抚慰人心的图案很不错。」 「啊……两位,我们可以讨论公事了吗?」 「我们在讨论公事啊。」 的场小姐不晓得为什么掩嘴窃笑。 小直用原子笔敲敲桌面。「关于远山的不在场证明——」 「是的。」我和阿智挺直背部。 「我们去向案发当天九日早上,远山吃早餐的那家餐厅确认过了,远山也自行提出当时的收据,因此我们可以确认他在店里的时间,收据是这个。」 小直从包包里拿出褐色信封,从里头掏出一张照片。收据正本被当作证据,由县警总局保管,照片上是收据正面的内容,可清楚看出收据上的文字。 6月9日8:28blt三明治热美式(l)特制舒芙蕾 阿智与的场小姐凑近照片,小直从他们脑袋上方解释:「这张收据的列印时间是八点二十八分。从这家餐厅抵达现场,再快也要花上四十分钟。」 「就算要花四十分钟,抵达时也不过九点八分。」的场小姐说,上半身仍旧前倾。「如果运气好,不需要等红绿灯,应该可以早点到达?再加上推测的死亡时间是九点『左右』,八分钟还在误差范围之内,如果拿了收据立刻出发,时间上或许来得及。」 「不,」我对的场小姐说。「靠运气制造不在场证明太困难了,警方应该是以最短移动时间为搜查依据,而且九点半一到,手嶋慎也就会发现尸体,这点远山应该也知道,所以不可能期待利用死亡时间的推测误差行动。」 「说得也是。」的场小姐挺直上半身。「那么,会不会是有人代为拿收据呢?」 「这一点警方也考虑过。」小直遗憾地说。「增加一位共犯太危险了,而且既然要找人帮忙,不如请共犯做伪证:『我们当时在一起。』这样有效多了。」 的场小姐视线看向上方,又说了一次:「说得也是。」 「当然凶手只要在手嶋慎也抵达之前犯案即可,犯案时间不一定要在九点整。所以,如果只是点餐就立刻离开餐厅,匆忙抵达现场杀人的 话,仍有可能碰巧提早在九点左右抵达现场,最后创造了近乎不可能存在的完美不在场证明。」 小直试图打圆场,但说完后,又对自己说的话感到不解。「问题是如果真是这样,也未免太顺利了。运气这么好的话,在这么主张之后,不应该还被认为涉嫌重大。」 「等等,有可能……」 原本看着照片的阿智这么一说,所有人的视线立刻看向他。 阿智拉近照片,手摆在嘴边凝视着。「思……我想我知道了。」 「哦哦!惣司警部!」 阿智看向不自觉兴奋到站起来的小直。「直井学妹,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确认。」 「请说。」小直已经拿好记事本。 阿智的表情变了,口气也稍微不同。「我希望你去一趟这家店,实际点一递上面列出的餐点,特别是这道『特制舒芙蕾』。」 「是!」小直说完点头,我则好奇得不得了:「舒芙蕾?那个很重要吗?」 「嗯,大概……」阿智眼神锐利地看着我。「舒芙蕾能告诉我们犯人是谁。」 我看向小直,但她对阿智所说的话毫无质疑,乖乖点头。「明白。明天同一时间,我会前往该餐厅点同样的餐点。」 阿智轻轻点头后,看向的场小姐。「接着是的场小姐,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出手嶋慎也从前工作地点已经离职的人。」 「好的。」的场小姐似乎对于阿智的改变有些困惑,因此变得有点紧张。「每个工作地点的离职人员都联络上了,所以这几天就能确认完毕。」 「阿智,」我也开口问。「手嶋慎也不是犯人吧?过去的工作地点对于破案很重要吗?」 我对此十分好奇。阿智重重点头,然后终于放松表情,对小直说: 「另外,我有事情想和手嶋慎也现在工作地点的主管谈谈,可以告诉我联络方式吗?」 约好明天搜查结束后再碰面,小直和的场小姐便离开打烊后的皮耶尔回家,我和阿智则回到店里收拾工作。我进行打烊清洁,同时看着进厨房负责煮晚餐的弟弟背影;不晓得他是不是一边做菜,一边想案子,或是他早已知道答案,所以神清气爽,从打开的门内隐约可见的弟弟背影,无法判断。 同样是人,而且是相依为命的两兄弟,阿智偶尔就是会说出某些话,让人不由得想问:「他打算做什么?」偏偏这种时候就算问他,他也不见得能清楚回答。也许是没有自信能好好解释,又或者是对于自己的行动没有自信吧。因为他是我弟弟,所以我知道那些反应不是「我没有义务解释给不懂的家伙听」的傲慢,也不是「看着不明白情况的家伙东奔西跑很有趣」的坏心眼,所以我在这种时候,大致上都是保持沉默,任由弟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想想,小时候似乎也经常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现在的我没有像当时那么烦恼,因为我清楚弟弟的能力远比我优秀。再说,假如阿智失败,我再看情况适当帮腔就好,完全没有必要现在就开始担心。 然后,在现实生活的隔天,阿智解决了这件案子,逮捕了犯人,也找到了物证。的场小姐带着手嶋慎也的父亲到打烊后的皮耶尔咖啡馆来,我们当面向他报告结果,没人提起奖金的事。 6 皮耶尔咖啡馆的建筑物前方,是由树龄不明的茂密大树构成的庭院。前院没有灯光,只能靠店面玄关灯及正前方马路的路灯照亮;晚上从店里无法看见外面,就算望着吧台正面的大窗,基本上也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不过外头传来声响,所以可知道雨还没停。 穿套装的女客人吃完义大利面和沙拉当作迟来的晚餐,还点了一整套蛋糕套餐当作甜点后,打开玄关大门说:「啊,雨还在下。」就离开了。在此同时,与她擦肩而过走进店里的,正是同样穿套装的的场小姐和手嶋浩先生。的场小姐已经算常客了,却还是一样客客气气。她弯腰看向店内问:「方便进去吗?」我说:「请坐这边。」将他们两人领到后侧的座位。原本在厨房洗碗的阿智也听到声音出来,边拿围裙擦手边向两人点头致意。 「直井小姐会晚一点到。」 「好的。」的场小姐小声说完后点头。「她刚才打我手机,说她要离开办公室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到。」 我边整理桌子边想,看来这两人无论多久都不会变成好朋友。「请坐这边。你有事希望先告诉手嶋先生,对吧?」 「嗯。」阿智点头,拿下围裙。我留下他,回到吧台,泡好各自就坐的三人与自己要喝的洋甘菊茶后,回到桌边。这种茶不管是颜色或香气都有强烈的「青草」味,我有些犹豫要不要端给初次见面的人喝,不过连同这个青草味在内,都有卓越的放松效果。手嶋先生还是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诚惶诚恐,但他似乎对这个罕见的草绿色茶有点兴趣,这次他喝了。 「首先是好消息。」阿智看向我,我插嘴说:「搜查到最后,今天已经找到这件案子真正的凶手了。手嶋慎也的侦讯已经结束,所以现在正与直井巡佐一同前往店里。」 手嶋先生站起身,椅子发出喀答声响。「真的吗?」 「是的……我认为其实应该由您前往警局接您的儿子比较适合,不过因为直井巡佐很快就过来,而且有件事我希望在他们抵达之前告诉您。」 手嶋先生张着嘴、半弯着腰,以这样的姿势重重叹口气。他的眉毛渐渐下垂,脸颊不再紧绷,眉间的皱纹也变浅消失。 看到这情况,我觉得微微松了口气。上次这个人完全没提到半句对于儿子的关怀,原来他私底下很担心。这样看来,他还是一位在乎独生子的父亲。 手嶋先生双手撑着桌子,缓缓低下头。 「谢谢你们。」 他以颤抖的声音说,连坐在旁边的的场小姐也受到影响露出微笑。 说话有条有理的的场小姐,一边拿出证物现场的照片与收据照片,一边将案子的概要及截至目前为止的搜查状况告诉手嶋先生,包括手嶋慎也被视为嫌犯的原因、太刀川与远山这些其他嫌犯的存在,以及他们有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曾经考虑凶手会不会是这两位的其中之一,但是没有关键性证据。经由这边这位惣司前警部协助查案,我们才终于能确定真凶是谁。」 的场小姐看向阿智,交由他继续接着说。 阿智轻轻点头说:「根据逻辑推理,我推测犯人应该是太刀川。」 手嶋先生重新坐好。 「原因在于,远山如果是犯人的话,有些地方不合理。」阿智以四平八稳的声音开始说明:「如同刚才给您看过的照片,远山握有案子发生的九日上午八点二十八分,在距离现场至少四十分钟路程的餐厅列印出来的收据。假如远山是犯人,等收据列印出来,立刻离开餐厅前往现场,他必须在多方好运保佑下,才会正好在『推测的死亡时间九点』抵达——当然这也不无可能,因此乍看之下无法说他『绝对不是犯人』。」 手嶋先生像在听课一样,注视着收据照片一动也不动。 「但如果远山是犯人,这张收据的内容就不合理了……点餐项目中有一项是『特制舒芙蕾』。」 「是的。」手嶋先生以认真的眼神点头,没有漏听半句话。 「前几天,我已请直井巡佐确认过,这家店的舒芙蕾是舒芙蕾蛋糕……也就是正统的热舒芙蕾。」阿智直直看着手嶋先生。「舒芙蕾这道甜点,自古以来就是『必须让人等待』。舒芙蕾是利用打发蛋白的气泡烤成,顺利的话,就会膨胀得很漂亮。但也因为面糊的面粉占总分量的比例很低,一出烤箱就会因为降温而逐渐凹陷。因此,提供舒芙蕾蛋糕给客人时,必 chapter 3 星空、死者、桃子派 1 灯光微亮的皮耶尔咖啡馆内,罕见地响起钢琴声,犹如一整盒玻璃珠落下发出的声响。摆在店里后侧座位旁边,与墙壁融为一体、变成「绿色植物花架」的山叶入门款直立式钢琴,打从父亲过世后就不曾有人弹过,现在却理直气壮地工作着,仿佛昨天都还有人弹奏。 的场小姐时而左右晃动背部,双手手指像机械般自在移动,让那架钢琴唱歌。十根手指左右滑动,有时快到几乎看不清楚,移动到一半还会左右手交错,就像在熟悉的马路上奔跑,没有半点犹豫或滞碍。她看着琴键的表情相当泰然自若,在她斜后方欣赏的我注意到她隐约扬起微笑。她、手指和琴键就像在进行三方对话。 ——好,这边要跳起来。 ——轻柔进入,等等。再轻柔一点。和缓一点。 ——别中断,但是也不能太黏。做得好。 我对音乐不熟悉,但是光从她弹出来的清脆、稳定的声音,便可知道这场演奏不是「随手弹一下」。她之前不曾聊过钢琴、甚至音乐的话题,不过看这个实力,应该是很小就开始学琴了。我注意到自己半张着嘴,露出惊讶的表情,坐在桌前动也不动地聆听着,总觉得如果乱动发出声响就可惜了。旁边的阿智也是稍微眯着眼睛望着的场小姐的背影,仿佛在看什么耀眼的东西。 在琴键上轻巧跳舞的手指决定着地,「躂、登!」一跃,停止演奏,的场小姐的上半身顺着惯性定律前倾。我屏息一会儿,期待着下一首曲子,她却转身面向我们,腼腆地轻轻低头鞠躬。 「不好意思,我居然弹了这么长一段……一时忍不住就顺势弹下去了。」 我和阿智鼓掌,原本在另一侧动也不动的小直也途中加入鼓掌。 这时候,我只有单纯的感想:「好厉害,弹得真棒。」 「哎呀,真是太精彩了,的场小姐真有才华。」 小直笑着拍手,阿智对她说:「直井学妹,你睡着了吧?」 「唔,因为我觉得很好睡,不自觉就……」 「的确会有那种感觉。」的场小姐笑着面对我们。「<哥德堡变奏曲>原本就是为失眠的伯爵所写的曲子。」 「弹得真好,我听着听着都叹息了。」原本想换点不同的表达方式,却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只好说出最直接的感想。 「因为我钢琴学很久了……父亲喜欢听我弹钢琴。」 的场小姐害羞微笑,不过她这番话隐约存在着些许忧虑。 是什么呢?我有点好奇。她把手伸向琴键,像要推开逐渐具体成形的沉默,用右手敲响一串顺阶和弦。「我没想到能在这家店里弹钢琴,通常我得回老家才有机会弹琴。」 「我也是,我一直以为父亲过世后,再也不会有人弹那架钢琴了。」不晓得什么时候离座的阿智,拿着装芒果汁的玻璃杯回来。「请用……」 「我就不客气了。」或许是冷气不强的关系,店里有点热,的场小姐开心地接过芒果汁。「好久没弹琴了,能弹琴真开心……老实说,我之前就对这架钢琴很好奇。」 由于不能在营业时间弹琴,所以我们只能像现在这样,趁着打烊后欣赏她的演奏。 「欢迎你随时来弹琴……」阿智腼腆地说,「希望有机会再听到。」 的场小姐凝视着阿智,轻声问:「可以吗?」 阿智有点害臊,他虽然半低着头,仍然坚定回答:「当然。」 看着弟弟的侧脸,我想起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这么说来,阿智在父亲弹琴时,也经常待在他身旁,只要父亲一问:「你要弹弹看吗?」就会逃走。 的场小姐羞怯地小声说:「好的。」一直注视他们的小直打响手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莉子小姐,你想弹钢琴吗?」 的场小姐和阿智脸上同时露出不解的表情,看向小直。 小直嘿嘿笑着说:「方便的话,改天要不要一起出去?有机会弹平台钢琴,不是直立式钢琴喔。」 「咦?」 「哦!」 「在哪里?」 成功吸引了我们三人的视线,小直再度嘿嘿笑了。「在县内。那个地方原本叫做日川村,现在合并后改名西向原市。我家亲戚在山里有间小木屋,那儿有一架平台钢琴,你们愿意来的话,就让你们弹个痛快。」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话说回来,关于小直,我只知道她是阿智的大学学妹,其他一概不清楚。 「太好了。」的场小姐回应小直,脸上闪耀着光芒,接着又看向我们:「啊,不过……」她似乎有些介意。 「那个地方不远,可以住一个晚上轻松玩。」小直说明道,接着转向我们。「中元节之后,你们咖啡馆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一个晚上应该没关系吧?」 「嗯……也对。」这么说来,我们就连公休日也在忙店里的事情,不会好好休息过。虽然去过镰仓一带找餐具,却想不起来上次去两天一夜旅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看看阿智,他脸上明显写着「由我决定」,于是我开口问:「四个人一起去小直亲戚家里,会不会太打扰?」 「那里是亲戚的别墅,平常没有人住。亲戚的爷爷多年来的梦想就是盖一间小木屋,没想到盖好没多久膝盖就出毛病,几乎没办法到那里,所以一直闲置没有使用。」小直也看向的场小姐,确认她的意愿。「管理房子很费事,我们愿意去帮忙打扫,他们也会很高兴。那里对我们四个人来说也够宽敞。」 「真不错!我想去,我可以休假到星期一。」的场小姐似乎很有意愿,不过她又顾虑到我和阿智的意见,瞥了我们几眼说:「不过,你们两位很忙吧?」 「不会,中元节假期结束那个星期很闲,很多上班族休假,所以他们开门营业只是浪费食材,而且有些供应商也休假,他们买不到平常使用的材料。」 「别自动帮我们回答好吗?」说归说,不过小直说得没错。 我知道的场小姐在看阿智,所以对弟弟说:「我们的确正好可以休假,反正中元节也没有什么需要拜访的亲戚……阿智,你要去吧?」 「呃……」优柔寡断的弟弟还在吞吞吐吐。「连我也去,会不会太打扰了?」 「才不会呢。车站前面有一家很摩登的生活用品店,可以放季哥在那边逛。」 「我是小朋友吗?」 「天气好的话,晚上可以看见满天星斗喔,夜空就像长满水痘的皮肤一样。」 不能找到更合适的比喻方式吗?我在内心吐槽,看向阿智说:「阿智,有星星耶。」 「嗯。」曾经想要天体望远镜当生日礼物的弟弟开心地说:「中元节过后,已经过了英仙座γ流星雨的高峰期,不过要是能看到银河也很棒,而且射手座的m6和m7值得一看。」 「唔哦!」小直发出奇怪的叫声。「原来惣司警部是小天【※「天文迷」之意,就像铁道迷称为「小铁」。】啊。」 「啊,还好。」阿智难为情地说,看样子他已经有意愿要去了。 小直咧嘴微笑。「我们就一起去看星星吧。」 2 大致上来说,事情只要与小直有关,就会以飞快的速度进行,而且是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前进,因此她比较像是导演,而不是帮助观众了解故事发展的低调角色。中元节前夕蝉鸣唧唧的大晴天午后,我和阿智在车站前面与的场小姐会合,一起搭乘小直开的车子,奔驰在县道上,一路往郊外方向驶去。我原本担心小直该不会又开着侦查车出现吧?幸好她没有这么做。她今天开的是不晓得从哪儿弄来的三字头车牌【※车牌3开头表示排气量二〇〇〇c.c.以上、 长度四·七公尺以上、宽度一·七公尺以上、高度两公尺以上的普通汽车。】四轮驱动车,这辆车据说是向「亲戚的爷爷」借来的。 「这辆车真的马力十足耶,小直的『亲戚的爷爷』究竟是何许人物?」 「就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以现代用语来说类似『暴发户』吧。」或许是工作上也有机会驾驶,小直熟练地操作着手排车的排档。她今天终于不再是一身套装,而是轻便的夏季服装,不过对于看不习惯的我来说,她这身打扮就像是为了融入别墅的易容术。「不过他最近抱怨愈来愈多,愈来愈像个老头子了。他因为膝盖的关系,什么也不能做,不能飞上天也不能攀岩。」 「一般人不会做那种事吧?」那位老爹难道是忍者吗? 「不过,嗯……」小直看向后照镜,面露为难的表情。 她在意的是坐在后座的阿智与的场小姐吧。出发时,小直立刻把我拉进副驾驶座,让他们两人比邻而坐。尽管她这么做了,或者应该说,就是因为她这么做了,后座的两人完全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有「天气真好」「白鹭鸶好多」「稻穗长大了」等不痛不痒的零星对话。我心想:「你们是皇族吗?」阿智原本就不会自己主动开口,而的场小姐似乎也不是会与不说话的人主动搭话的类型。拿铁咖啡加糖后如果不搅拌,糖就会一直浮在表面上,不会溶解。同样的道理,他们两人看来都是没有外力推波助澜就不会有反应的个性。 再加上窗外飞逝的景色的确闲适,发呆欣赏也很好。白色护栏反射强烈的夏日阳光,护栏外是田地。这一带似乎是种桃子的农家,不时会看见套上袋子的果树被小心翼翼围起来;另一方面,远处有一区像娃娃屋般小巧漂亮的新市镇。隔着车窗照进来的阳光晒着我的左手臂,我享受久违的「只要坐着就好,其他交给别人」的时光,忍不住打呵欠。小直说过:「那儿是废墟状态,大家抵达后要先行打扫。」不过没听说那儿的厨房设备够不够齐全。晚餐要做什么好呢?我想到如果有当地产的桃子,阿智就可以烤蜜桃塔了——只要一开始思考,我就会进入工作模式,所以先试着放松。 就在我发着呆时,车子突然减速停下。小直平常停车都像水上滑行,这次却不同,所以我不解地看看四周。没有红绿灯,车子停在一般马路边,引擎仍在震动。 我心想怎么回事,只见驾驶座上的小直不晓得为什么放下车窗观察着外头。车外的热气一下子充满车内,蝉鸣声传进耳里。 「怎么了?」 「嗯……那边。」小直指着斜前方。 我将被安全带绑住的上半身往前倾,凝视着她指的方向。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只见县道旁边不远处的路边,一户农家的大房子前面聚集了好几个人。 「你是指那群人吗?」 那群人的情况以小直的视力大概看得很清楚吧,我则是必须拼命眯起眼睛直盯着,否则看不见。坐在后座的两人也探出身子看向前方。 「不觉得不太对劲吗?啊,你们看,那个年轻男人似乎在怒吼。」 小直熄掉引擎后,的确可以听见前方传来怒吼的声音。因为我们距离那儿有点远,再加上路过的车声和蝉鸣声,所以只能听见零星的怒吼内容。 「是……那样的话……你们……警察……」 「轮到我上场了。」小直拿出脚下的包包打开,从里头翻出警察证。「情况可能会演变成暴力事件。」 「不对,这情况怎么看都是民事案件。」的场小姐也打开包包,从里头拿出律师徽章。「既然这样,就该我出场了。」 这些人怎么一看到争执,眼睛就开始闪闪发光呢?警察证可以在勤务时间之外的场合拿出来吗?才想到这里,两位女士已经分别开门下车去了。我和后座的阿智面面相觑,不自觉缩缩脖子跟着下车。车子外头射下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睛,身体觉得很闷热。 小直和的场小姐不慌不忙地一步步靠过去,阿智在半路上似乎也下定决心跟随她们两人的脚步。要出手干涉别人家的争执吗?我不想啊。看来只有我有小市民的犹豫,只好跟在弟弟身后往前走。 在前面路边吵架的有五人,待在屋子前方的是三名男士,面对屋子方向的是两名女士。从刚才开始骂得最大声的人,就是男士那边年纪最轻的一位;不过女性这边其中一人也当仁不让。愈走愈近的我们陆续听到「市公所的」「小孩」等字眼。 我一边靠近,一边观察那五人。男士的年纪正好分成老年、中年、青年三个年龄层,当中的中年那位穿着牛仔裤和皱巴巴的马球衫,另外两人则是工作服,看来应该是农人。这一带四周没有其他人家,所以应该就是眼前这栋房子的住户吧。两名女士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的家庭主妇。 「各位好,发生什么事了?」 小直以旅游节目常见的爽朗语气出声打招呼,原本正在吵架的五个人停止争执,同时看向我们。他们五位似乎没想到会有陌生人突然冒出来打招呼,不自觉露出同样的表情望着我们。 「有什么问题吗?」的场小姐从小直身后站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三名男士之中年纪最大的老先生仰望着我们说。他的个子很娇小,眼里却充满刚强的魄力。 小直没有回答,只是像在问路一样说:「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不是这附近的人,也不是新市镇那边的人。」 老先生出乎意料地冷静观察着我们。吵架时他一直站在后面,不过现在另外两人则是不说话,把事情交给他处理,由此可知,他是这三人当中辈分最高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小直无视对方的视线,继续追问。 「你们应该先说说自己是谁吧?」但对方也相当顽强。 我心想,双方互不相让呢。阿智也皱起眉头看着我。 两位家庭主妇也以看着可疑人物的眼神看着我们。唉,陌生人突然插手自己的争执,理所当然会有这种反应。站在前面的小直和的场小姐面面相觑,像在互问:「该怎么办?」接着的场小姐点点头,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名片递给老先生。「我是东京律师协会的的场,如果有纠纷的话,欢迎找我商量。」 「嗯啊?」老先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接过名片,来回看看名片和的场小姐的脸。「你是律师啊。」 后头的两位男士则是呆愣地看着的场小姐。小直快速往后退了一步,大概是认为这情况不属于刑事案件。 另一方面,两位家庭主妇则互相拉拉对方,留下一句:「交给市公所处理。」就快步离开了。年纪最轻的男子立刻朝她们吼道:「我要告你们非法侵入!」 小直马上观察那两名主妇,不过没说什么。她们不是现行犯,而且男士们显然也认识她们,没有足以拘留她们的特殊原因。 「提到非法入侵,」的场小姐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连忙问老先生:「那两位做了什么?」 中年男子回答:「她们擅自闯入三塚先生家和这片田地。擅自进入他人田地就是非法侵入吧?快点逮捕那些家伙啊。」 「唉,阿阳,冷静点。」老先生似乎姓三塚,他开口阻止,口气变得客气,对的场小姐说:「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况,新市镇那些人最近经常擅自进入我们的田地。」 「擅自?」的场小姐弯腰靠近比自己矮的老先生。「为什么?」 「唉,怎么说……总之不是什么严重的情形。」三塚老先生不知何故移开视线,说话吞吞吐吐。他接着转向一旁,看着田地另一头那堆新市镇的小房子。「刚搬到那边的年轻人们,该怎么说,对老早就住在这里的人乱说话。」 他的说法太抽象 ,我听不懂。 的场小姐想继续问下去,三塚老先生却快一步催促其他两人转身离开。「唉,反正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还让你们出面,真是不好意思。」 「呃,如果方便的话……」 「不用不用,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三塚老先生开口打断,似乎已经不想谈下去了,他拍拍身旁年轻男子的背部说:「阿健,别把铁桶摆在那里,快去收拾。」 剩下这位叫阿阳的中年男子也瞥了我们一眼后,跨上停在一旁的轻型机车,发出「哔哔哔哔」的轻响离开。 的场小姐转过身来,我只能对她耸耸肩。这场争执最后以无人受伤收场,结局也算不错吧。 我往旁边一看,阿智不知为何看着马路另一头。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护栏那头有另外两位(不是刚才吵架那两位)主妇正在交头接耳,偷偷观察我们。但她们两人也是一注意到我们的视线,立刻转身背对我们走开。 「总觉得……」阿智以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这个村子的气氛好奇怪。」 回到车上,我们再度朝小木屋前进,车上气氛也不自觉变得奇怪。没发生什么特殊事件,所以目前还不至于构成问题,只不过是聊天聊到后来都偏离主题。开上通往小木屋的山路时,所有人开口的次数虽然比之前更多,但车上的气氛却不知不觉变得阴郁。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截至目前为止,众人始终刻意不去提起这话题,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驾驶座的小直。 「这个村子在我小时候不是这种感觉。」小直似乎也心神不宁,配合蜿蜒的山路,小心翼翼地换档,同时对我偏着头表示不解。「唉,总之就这样。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就忘了吧……咦?」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知道小直为什么说到这里停住。我们超过了原本走在前面的轻型机车,而骑着那台机车的人,很明显就是刚才也参与争执、名叫阿阳的中年男子。 「他就是刚刚那个人吧?」坐在后座的阿智一边回头看,一边说。 「是啊,他有事要去前面吧。」小直转着方向盘,露出不解的表情。 「前面有什么?」我问。照理说对这附近最熟的小直却偏着头说:「继续往前走也只是进入山里而已,什么也没有,只有废弃房子,包括上面我们要去的小木屋在内。」 「他打算越过这座山吗?」 「经常有卡车越过山头前往山的另一侧,不过从这条路继续往上走,越过山头,抵达隔壁市镇的工厂,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相较之下,绕路走隧道会比较轻松。」 这么说来,这条路上从刚才就没有半辆车经过,而且路面似乎没有修整完全,柏油路上到处都有树根造成的裂痕,护栏也生锈变成褐色。 「他是谁呢?狐狸吗?」 「对喔,刚才吵架的人说不定也是守护农家的狐狸神。」 「他骑轻型机车耶?」 「机车的真面目可能是神龙,看起来像轻型机车、只是神龙在人界的化身。」 「秀出神龙的真面目比较酷吧?」 我从后照镜瞥见后座的的场小姐在偷笑。 事后想想,这时我们还一派悠哉,我想是因为假日能和小直、的场小姐一起出游而不是在查案,让我兴奋过了头,以至于神经太大条没发现。这一夜表面上的确和平,事实上却是「无知便是福」。没多久附近就出事了。 3 小直说那儿是废墟,不过小木屋的状态我们实际进入一看,发现并没有那么糟;尽管长期弃置不用,屋里却没有累积太多灰尘,电和瓦斯也可以使用,自来水只要打开总开关就好,所以似乎用不着以克难的方式煮饭。打扫、清理厨房、整理寝室等虽然费力,不过大家一起做也觉得开心,而且同行的三个人都有各自擅长打扫的方式,所以到了傍晚,几年没有人造访的小木屋,已经恢复到今晚可以留宿的状态了。事实上,我和阿智还忍不住讨论起:「真想在这边摆上绿色植物。」「饭厅的椅子如果再大一点就好了。」结果被小直吐槽:「别忘了你们不是来这里开新的咖啡馆喔?」 傍晚,我们下山前往市区的超市采购晚餐材料。我卷起袖子正准备好好想想晚餐的菜色,却输给小直的威胁及的场小姐的笑容。「你们今天不用工作。」「你们今天负责吃就好。」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我只好乖乖负责提东西。小直大概也是体恤我们,所以一开始找我们时,就已经有此打算。话虽如此,回到小木屋开始准备晚餐时,我还是坐立不安。小直说:「你不用在我们背后监工,去附近散步吧。」就把我赶出去。我终于能了解她曾说:「搭别人开的车子会感到不安。」的感觉了。但我才爬上阁楼准备打理寝室,小直又别有意图地笑着爬上梯子。 「咦?晚饭已经煮好了吗?」 「还没。惣司警部接手,所以我偷跑出来。」 「你也可以让他休息啊……」 「不不不,他们两人气氛正好,就像新婚夫妻一样。」 小直「嘿嘿嘿」地笑着,只把我赶出厨房,却没有赶走阿智,就是为了制造这状况吧。说来,她找大家来的主要目的,似乎就是要让那两个人独处。 晚餐是茄子番茄酱汁义大利面和葡萄酒,以及其他配菜;下山去海边的市场就能买到大颗岩牡蛎【※春夏当季的牡蛎,美味但昂贵。】,所以还加上多汁的烤奶油牡蛎,感觉很豪华。阿智在店里除了甜点之外也做菜,不过眼前端出来的料理分不出哪些是出自阿智之手、哪些是的场小姐做的,由此可知,的场小姐做菜过程虽然腼腆,手艺似乎更胜阿智。除了喊着:「大家要多吃、多喝一点!」的小直之外,其他三人喝光了葡萄酒。一向害怕喝醉的阿智很难得主动喝酒。的场小姐则似乎期待已久,用餐完毕就站起身打开平台钢琴的琴盖,从她最拿手的萧邦第一号华尔兹开始依序演奏。看样子她似乎很开心能弹奏久违的平台钢琴,演奏中一直「呵呵呵、呵呵呵呵」地含蓄笑着;即使「乓!」地夸张弹错,也只是偏头微笑,看样子多少醉了。 有点像独奏会的餐后时光过了一半时,阿智开始坐立不安,小直也开始微笑,我因此想起来——对喔,今天晚上要看星星。 「接下来,位在银河中央的是天鹅座的天津四,一般认为它的年纪很轻,大约两百万岁,可能是织女或牛郎觉得寂寞,后来饲养的宠物【※天鹅座的天津四、天鹰座的牛郎星,以及天琴座的织女星是夏季大三角。有一说认为天津就是牛郎和织女的喜鹊。】。」 「它像月亮一样明亮呢。这颗星也是一等星吗?」 「正确来说是一·二五等星。视星等是根据外观的明亮程度测量,因此数量少,而且有些是负数。大犬座的天狼星就是负一·四七等星,而太阳就是负二六·七八九等星【※在地球上看起来愈明亮的星体,视星等数值愈低。】。」 「北极星更暗,对吧?有这么多星星,一下子就找不到哪一颗是北极星了。」 「有几个方法可以简单找到,首先看那边呈现w形的……」 阿智和的场小姐和乐融融地并肩欣赏夜空,在我身边的小直却交抱双臂碎碎念,我也不是不懂她的感受啦。 阿智昨晚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到很晚,出门时带着一个波士顿包,原来他准备了天体望远镜,还有红色led灯,甚至连帐篷、折叠椅、御寒衣物也一件不漏地带上了,结果他和的场小姐的独处变成完美的星空观测会。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弟弟却像天象仪的工作人员或天体观测旅行团的导游一样,而的场小姐也发挥好奇心和他有问有答。 因此,小直才会叹 气说:「现在是自然课的校外教学吗……」 一方面也是所有适合天体观测的条件都齐全了,关掉小木屋的灯光来到室外,就能看见满天星斗。四周一片昏暗,连银河都能清楚看见,我们因为星星如此靠近而感到惊讶,正上方正好有一颗大流星掠过。这样子的星空,就连没有特别爱好天文的我也兴奋大叫了。 但是,却也因为这个缘故,阿智和的场小姐完全变成在参加星空观测会。拉着我若无其事离开他们的小直,此时才发现情况完全不是她所预料的。 「嗯——星星确实很漂亮啦。」小直手扶着阿智架起的银色帐篷,仰望正上方。「亮度不输给月亮,就像追着杀人犯的笨蛋一样。」 「不去追也可以吧,反正你又不是搜查一课的人……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今天就暂时忘记工作吧。」我边说边转身。「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你。」 小直看着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体贴?」 「没那回事。」我心想,她果然也很担心我。我看着她说:「因为我很久没有在外过夜旅行了,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不……不客气。」四周很暗所以无法看清楚,不过小直似乎害羞了。「话说回来,怎么会是我们两个气氛很好呢?」 「也不是不行。」我稍微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们两人进屋里喝一杯吧?让他们独处也比较好。」 「呴~」小直发出奇怪的声音,看向阿智他们之后霍然站起来。「嗯,好主意,我们走吧。」 「独处的话,应该就会有气氛了。机会难得,我们也带着诡异的气氛离开吧?」 「哦,可以吗?」小直嘿嘿说着,一边靠过来。「那我就不客气地挽上你的手臂了。嘿嘿嘿,真好玩。」 小直的反应真像个大叔。 虽然四周昏暗看不见,不过小直似乎是微笑拉着我,对仰望天空的另外两个人说:「我们暂时进屋去。季哥喝太多了,不太舒服。」 「哥?」 「没事,用不着担心。」看到阿智真的很担心的样子,我在心里咒骂小直,同时对他挥挥手,也以眼神向的场小姐致意。的场小姐似乎明白我们的企图,瞥了身旁的阿智一眼后,难为情地低下头。 回到小木屋里,我担心开灯会造成外头的人困扰,所以只点亮携带式提灯,然后替小直泡了一杯热柠檬水。她的身体早在不知不觉间因为山里夜气而跟着变冷。她就像得到牛奶的猫咪一样喝得津津有味,并在餐桌前伸展身体。「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这样不错啊。你老是在做额外的工作,今天就轻松一下吧。」我将剩下的葡萄酒倒进杯子里,推到她面前。「你可以喝吧?就喝一杯?」 「噢,被识破了吗?」 「我只是猜你应该很能喝。」 小直不是不能喝,而是不喝,这一点我隐约可以了解。对于警察习性深植骨髓的她来说,「万一出事,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的想法随时记在心里,因此她坚持不喝酒。 「唔嗯……我喝不下去。」小直拿着玻璃杯,瞪着杯中的液体。「不,我还是应该一口气喝下去……」 「欸,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喝。」 我笑着接下玻璃杯,代她喝下那杯酒。杯子里没有装很多酒,不过这样一口气喝光,脖子附近还是一下子变得燥热。 呼——我吐出一口气,放松身体力气,将体重交给椅背。提灯发出的橘色光芒将坐在椅子上的我们影子拉长,在墙壁的木纹上倒映出巨大的阴影。 「不晓得那边情况如何了?」 「是啊。」小直趴在餐桌上,用食指戳着喝空的杯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小直保持那个姿势瞪着我。「你不觉得她们两人太疏远了吗?」 「阿智对于这种事情啊,」我交抱双臂。「从以前就特别迟钝,真是枉费了他有张那么帅气的脸。」 「哎呀,我知道惣司警部很胆小。」小直的下颚仍旧抵着桌面,双眼看进我的眼里。「我好奇的是莉子小姐。我认为她应该是更积极的人,却对惣司警部保持距离,似乎害怕靠近他。」 「嗯——有吗?在我看来只是拘谨而已。」 我试着回想她在皮耶尔咖啡馆的样子;她对阿智投以的视线和表情,看起来的确抱持着特殊好感,但—— 「看得出来是害羞。」 「可是,她应该知道惣司警部人很好才对啊,为什么要那么犹豫不决呢?看她会到你们店里光顾就知道她对警部也有好感,但她却那么见外,让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觉得纯粹只是害羞内向。」我看着小直。「你的感觉该怎么说,嗯?女性的直觉?」 「是警察的直觉。」 「这样啊……」女人味瞬间消失。「嗯,只要放他们两人独处,我想总会有什么进展的。」 但小直喃喃说:「很难讲。」 结果这天我们在阿智他们回来之前就睡着了。隔天早上六点左右醒来时,阿智在我身旁发出鼾声。 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在山里,外头传来甚至可谓嘈杂的鸟叫声。东方大山雀、竹鸡、金背鸠——我只知道这些,其他大概还有十几种混在一起吧。 既然醒来了,我只好钻出棉被,攀下梯子。不晓得是因为在山上或是昨夜特别冷,空气比想像中冰冷。小木屋里的宁静,以及光脚踩在地上感觉到的木头触感,更加深了寒意。 用盥洗室的冷水洗完脸之后,我看见阿智左摇右晃地走进来,似乎我一起床他就跟着起来了。「早。」 「喔。」我闪到一旁,让出空间给弟弟。「你们昨天几点进来?」 「不到十二点……左右吧。」阿智顶着一头乱发,反应不好也不坏地回答。他刚起床总是很难清醒,而且旅途中似乎睡不好,每次我一起床,他多半就会跟着起来。 「这样啊……然后呢?昨晚怎么样?」 「什么怎样?」 「就是说——」我对着镜子用水抹一抹稍微睡变形的头发。「你和的场小姐什么事也没发生吗?」 「你——」原本在揉眼睛的阿智声音里很明显有了情绪反应。「没有啊,什么也没有。」 「咦?」我不禁看向他。阿智耳朵都红了,不过看样子他说的是事实。「真的什么都没有?一点也没有?连牵手也没有?」 「气氛不对。」阿智转开脸,不想被盯着看,用力扭开水龙头洗脸。 我想起小直昨晚说过的话。我和小直回到小木屋时,至少的场小姐察觉到我们的企图,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表示小直说得或许没错。 「我才想问你怎样呢?你昨晚不是和直井学妹两人独处吗?」阿智把水关上,用毛巾擦着脸,同时间我问题,似乎已经稍微醒了。 「唔!」遭到反击了。「我们……我喝醉了。」 「看吧!」 听着阿智发表莫名其妙的胜利宣言,我耸耸肩走出盥洗室。「唉,随便啦。我去外头散散步。」 「啊,我也要去。」 我们上了阁楼,把下半身换成牛仔裤,上半身还是没换,再度爬下梯子。住在一楼房间的两位女生似乎还在熟睡,所以我们轻声来到玄关处把门打开。玄关向东,门一开就有强烈的日光直接照在脸上,空气比想像中更暖和。 「哥!」正准备从玄关朝正面马路走去,在我身后的阿智突然大叫,声音听来很急切。 我一回头,只见阿智面对刚才关上的玄关大门伫立不动。 「怎么了?」 「这 个……」阿智边说边往旁边站开,让我看看大门。 木纹大门上用胶带贴着一张报纸,报纸上头无视报纸原本的文字内容,以红色麦克笔大大写着潦草的文字。 给小木屋的各位:上面的仓库里有死人。 「喂……」 字迹很乱,但不至于看错。 阿智转头看向马路。「上头还有房子吗?」 我也跟着回头。护栏隔开的对侧柏油路,是昨晚开车上来时经过的发夹弯,现在正反射着朝阳晨光。「小直说过那儿应该没有人住。」 「她也只是推测吧。我记得那儿的确有废弃的屋子……」阿智大步离开大门前,朝着马路方向迈开脚步。「我去看看。」 我连忙跟上他。「等等,我也去。」 我的血液立刻沸腾起来。弟弟一派冷静的模样走着,所以我没有跑,否则我早就全速冲过去了。 那张字条是什么意思?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贴的?上头写的事情是真的吗?还是恶作剧?为什么要贴在我们小木屋的门上?什么时候贴的?——和弟弟一起走上山坡时,各式各样的问题掠过脑袋,我却没办法仔细想出一个答案。总之我只能先往前走,搞不清楚状况,唯独情绪很澎湃。 我们的小木屋再往山上走还有人吗?一直想着这问题的我,想起昨天的事。「阿智,昨天到这里来的时候,你也有看见吧?」 「嗯。」阿智似乎也只确定这一点。「那个叫阿阳的人,就是前往我们木屋再往上走的地方吧。」 对,既然如此,表示再往上走还有地方可以住。 这段虽然是山路,不过上坡没多久就来到平坦的地方,前进不到五十公尺,山坡一部分已经变成平地,出现一个宽广的空间。走在我前面的弟弟发现护栏中断、车轮痕迹往旁边去,便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方向走去。我也跟着他一起,来到一块荒烟漫草的平地,平地尽头有一栋看来快要倒塌的肮脏平房;盖在那种地方,仿佛要将那儿的黑暗全集中在平房里。旁边距离数公尺处可以看见一间也快倒塌的破烂铁皮屋——那就是「仓库」。 阿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我跟上了,便走向小屋。小屋没有窗户,一扇像是从哪儿捡来的扭曲变形铝制拉门留下一道缝隙。 抢先一步从缝隙窥看屋内的阿智,把手伸进铝门缝里想要拉开。 「阿智。」 「好重。」 我还没有看到里头,先从一旁帮阿智一起开门。「用力!」我们出声一喊,施力想把门拉开。门像是被什么绑住一样沉重,纹风不动。门没有上锁却动弹不得,八成是因为门框本身歪了。 「可恶,损坏太严重了。」 在我抱怨时,阿智退后半步,测量自己与门之间的距离。 「哥,你让一下。」 一瞬间他似乎打算放弃,却又不能因为门打不开就离开。既然用手打不开,只有这么办了。我退到一边去,阿智快速踏出一步借力使力,给拉门的门把狠狠来个侧踢。拉门发出巨响,脱离轨道倾向一侧。 阿智扑上脱离轨道的门,伸手用力往前一拉,门板就「砰」地倒在草地上。 「你等等。」阿智说完,头也不回地踏入小屋里。 他叫我等,但我可没办法默不作声待在原地。我从弟弟的背后看向屋内,地板似乎只用木板铺成,弟弟一动就会发出犹如惨叫般的嘎吱声。 阳光从大门脱落的入口处射入小屋内,可看见小屋里的灰尘飘浮在半空中。蓝色铁皮围绕的三坪大空间里几乎空无一物,不过我因为最先映入眼帘的物体过于骇人,所以屏住了呼吸。 那个物体的双脚伸向入口前侧,其中一脚的运动鞋半套在脚掌上。那是一个瘫软仰躺的人,穿着有点脏的马球衫,只有头部被抬起,以墙壁为枕,圆睁的眼睛看着这边。 我感觉喉咙微幅振动。「阿智……」 照理说这种情况应该要大叫,我却叫不出来;大概是因为先一步进入小屋的阿智很冷静,让我觉得安心吧。 进入小屋的阿智跪在那个人旁边又缓缓站起来。地板嘎吱作响。「没办法……已经死了。」 没听到弟弟这么说也看得出来;靠着墙抬起的头部后方有血迹,圆睁的双眼突出的方式让人觉得眼球就快蹦出来了;尸体的嘴巴微张,表情像在咬牙切齿,这个男人很明显已经死了。 「喂,阿智,他是……」 我压抑着狂跳的心脏,跨过尸体的脚尖进入小屋。鼻子嗅到充满灰尘的空气而呼吸困难,想要大口呼吸又担心吸入什么臭味。 「哥,你没事吧?」 「嗯……没事。」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弟弟是担心我第一次看到尸体。「喂,这个男人不是昨天……」 「嗯。」阿智的视线回到尸体上。「我们昨天在山上看到的那个人,叫做阿阳吧?」 「轻型机车之神……」说出口之后,我才惊觉自己怎么乱说话。「怎么会死了呢?」 「后脑杓。」阿智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后侧衣领下缘一带。「这边……正好是延脑,被一根大钉子刺穿,我想他是立刻断气。」 「钉子?」我不自觉看向尸体,正好与尸体的视线对上而愣了一下。 我短促呻吟一声,还是忍耐着弯下腰看向尸体的头部一带,悬空的头部后侧的确插着一根金属物体。 「那是从墙上冒出来的粗钉子,大概是摔倒后正好插在延脑上,有一半可能是意外。」 我已经不想再看尸体了,所以把视线挪开。「一半?」 「这么粗的钉子要插进头部,跌倒的力量不够大恐怕办不到。」阿智大概很习惯看尸体,仍然面不改色地观察男人的头部。「这个男人独自以这个姿势仰躺趺倒,未免太不自然了。话说回来,也不可能是有人故意冲撞他,让他撞上这根钉子……我想大概是被撞倒时运气不好,正好被这根钉子插到。」 「那……」我不想看尸体,只好看着阿智的脸。 阿智也看着我。「嗯……这是一桩伤害致死案。」 「我们要报警……」我摸摸自己身上,发现没带手机。「糟糕,手机没带来……阿智?」 「我的也没带过来。」 阿智来回看了几次尸体和我,表情有些犹豫,以不得已的语气对我说:「哥,你可以回小木屋去报警吗?」 「啊,喔……你呢?」 「我先避免现场遭到破坏。」阿智转头看向四周。「而且有些地方我有点在意。」 「在意?」 「比方说,这个。」阿智指着角落。 我的注意力被尸体吸引,所以没有注意到那里,我发现原本以为空无一物的小屋里,竟有个塑胶容器掉在地上,那个容器大约有两公升的容量。我走近蹲下一看,里头装满了液体。 「这是什么?」 「别碰,可能有毒。」阿智只说了这样,接着指向尸体。「另外还有一点……你认为这是什么状况?」 我站起身回到尸体旁边,看到阿智指的不是尸体,而是尸体所在的地板。地板是在厚木板表面铺上合成板的双重构造,但尸体左边,正好就是头部到上半身底下那块上半身躺着的部分,表面的合成板被拆掉了。 「原先就没有……」话还没说完,我注意到不是这样。尸体右侧的板子上有流下来的血迹,但是血迹从消失的合成板部分被截断。也就是说,合成板是在人已经死了之后才不见的。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特地拆下那块板子?」 「是啊。」 阿智手抵着嘴巴思考着,然后他面向我,似乎想出了什么 。「总之,有几个地方我很在意,所以想要在现场多待一会儿。哥,可以麻烦你去打电话报警吗?」 眼前有个死相吓人的尸体躺着,阿智说话的声音却像在叫我去便利商店跑腿。平常看来懦弱的弟弟唯有这种时候让人觉得可靠,不愧是前任警察。 我突然涌现使命感,或许是阿智带给了我勇气。我们是第一位发现者,有没有确实行动,或许将会大大影响到案子解决的可能。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这里交给你了。」 「嗯,小心点。」 我和阿智互碰拳头后,回到耀眼的阳光底下,跑了出去。 4 发现尸体是在早上六点十分,接下来我能好好看到时钟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究竟是情况如此混乱,还是我没办法冷静呢?恐怕两者都有吧。 回到小木屋,拿起手机打电话报警后,小直正好起床。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刚睡醒的模样被看见,劈头就以无精打采的声音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在忙什么?」一边走过来。她一知道我在打电话报警,眼神突然变锐利,向挂掉电话的我问了情况后,趁我还没开口之前,便要我带她去现场。我领着还穿着睡衣的小直回到现场。我有点担心留下的场小姐一个人继续睡,但好像也不应该一大早就把她叫醒看尸体,所以还是决定让她留在小木屋里。 已经报警的我还有一件事情很担心,那就是阿智。在这里报上名字的话,局长就会知道他的身分,而且会追究直井巡佐为什么在一起,情况将会很复杂。话虽如此,我们身为第一位发现尸体的人,也不可能不报上名字;另外,为了解释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下方的小木屋里,也必须透露直井巡佐的身分。面对警车司机,以及后来抵达的辖区员警时还好,他们不清楚阿智的真正身分和小直的立场,只是按照警察的义务,对(仍旧穿着睡衣)维护现场的直井巡查行举手礼,说声:「辛苦了。」对我和阿智也只是把我们当作「姓惣司,第一位发现尸体的人」。但是按照阿智的说法,这种程度的案子,肯定会成立联合专案小组,县警总局的人恐怕在今天之内就会出差到这儿来。我趁着问讯空档,小声问阿智该怎么办,阿智以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说:「如果被问起,也只有老实说了。」这好像是犯人才会说的话。 另一方面,小直确认现场之后,立刻打电话给某人。从我偷听到的内容研判,她似乎是把局长叫醒商量事情。 还不到中午,我和阿智就在小木屋的饭厅里,与来自县警总局的刑警面对面。 「意思是,这案子还是得由我弟弟出马吗?」 「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可以利用的方式一个也不放过。」对方大概是注意到自己面对惣司智前警部的态度不恰当,轻轻咳了咳,将视线从阿智身上挪开后,重新解释一遍:「惣司警部人就在这里,机会难得,而且又正值休假中,我们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觉得他再说一次还是很失礼。不过,这位笑容猥琐的年轻警察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失言,紧握拳头说: 「这种情形当然不能公开,所以我找两位谈过的事情,希望你们能保密。」刑警的视线看向我旁边低着头的阿智,嘴角扬起泰然自若的笑容。「这类案子原本就是惣司警部和直井巡佐最熟悉的领域。」 就算他们是前任警部与现任警察,随便让外人参与足以成立正式专案小组处理的案子,可是会演变成扰乱警察组织的大问题。这个笑容猥琐的警察所说的情况我也了解,但—— 「如果我们拒绝呢?」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提醒一声。「我弟已经离职了,应该没有出面办案的义务吧?」 阿智看向我;我抬头挺胸,眼睛盯着面前的刑警。 「惣司警部还没有离职,只是在休假而已。」刑警动了动给人猥琐印象的嘴巴,冷静回答。「如果你们拒绝,我只好按照正常程序将两位视为案件关系人,请教你们平日的地址,接着聆听你们的证词。当然,基于搜查需要,也会将这些资讯与县警总局所有人共享。」 什么嘛!这不是和小直平常使用的威胁手段一样,只是比较委婉而已吗?等于是看我们要自掏腰包帮忙,或是他们派大批警察塞满皮耶尔。的场小姐如果也在场,一定会为了这件事吵起来,可惜她不能列席,只能在外面等。 我看向坐在刑警旁边的小直。小直的视线落在我和阿智中间,抬头挺胸装正经。 我叹气心想,小直打电话把局长叫醒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吧?这个笑容猥琐的刑警是接到局长命令才来的吧?否则就无法交代这位刑警单独前来、在县警总局警察都还没抵达现场就已经现身的理由。 阿智正要对刑警开口就被我打断,我说:「我们接手。」 弟弟看向我。我朝他点点头之后,看向坐在对面的刑警。「你们会付奖金给我们吧?」 「哥。」 阿智原本想说什么,笑容猥琐的刑警听到我说的话,不禁笑得更下流。「当然,我们打算支付适当的谢礼给你们每一位。」 他的意思似乎也包括的场小姐。我们出动办案的话,她势必得跟着一起行动。发现尸体的当下,就不是休假的时候了,而且以她的个性来看,搞不好会想积极参与,但我还是觉得对她过意不去。 「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可以吗?」刑警拿出记事本。「首先,我们来谈谈现阶段知道的被害人资讯吧?」 「在那之前,」我站起来。「可以请待在外面的的场小姐进来吗?」 笑容猥琐的刑警转头看向窗外,说完「我去叫她」后站起身。 「被害人的身分没多久就知道了,吴竹阳一——四十三岁,单身。案发现场那间看来像是废弃房子的建筑,其实就是他家。他一个人住在那里,似乎是个怪人。几年前来到这里,未经许可就住进那间小屋。吴竹阳一在市区生活时也是个怪人,他在翻过山头那家工厂工作,无依无靠。就像警部的证词所说,直到我们向山脚下的农家三塚家确认之前,都还不清楚他的身分。」 坐在旁边的的场小姐开口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死因是?」 「头部刺伤。他仰躺倒下时,撞到突出墙壁的五寸钉,钉子刺进延脑里,几乎是当场死亡……一如惣司警部的判断。」笑容猥琐的刑警掀开记事本,但他似乎早把内容全记在脑子里,没有特别看向记事本页面,继续说:「尸体有些移动过的痕迹。一如惣司警部所说,犯人在作案之后挪动了尸体,以便拆下尸体左边地面的合成板,目前还不清楚犯人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这也是阿智好奇的地方吧。我看向旁边,弟弟正沉默看着刑警。 「然后是推测的死亡时间,我们认为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 「推测的时间不是一个时段?」阿智开口。「死亡已经超过半天了,居然还能推测出这么精确的时间?」 「我们有理由。」刑警似乎早料到会被问起,还是不改态度地说:「从尸体的状态研判,推测死亡时间更晚,最合理的看法是午夜十二点左右。但是,昨天晚上十一点过后,被害人已经没有接起打到他手机的电话,那是他工作地点同事打来的电话。案发前一天,被害人曾交代同事在昨天那个时间打电话给他,也就是说,被害人至少在十一点过后,已经是无法接电话的状态了。假如他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死亡,就与尸体的外观有些矛盾之处,但是案发现场昨天晚上很冷,考虑到这点,十一点左右已经死亡的假设勉强合理。」 昨天晚上的确很冷,再加上是在山里,我不清楚检查尸体的人估算死亡时间时,这些变数占了多少影响,不过看样子的确有影响。 我 看看阿智和的场小姐。十一点时,我和小直已经入睡,不过阿智和的场小姐还在屋外。 「警部和的场小姐那个时候人在屋外,对吧?」刑警依序看看阿智和的场小姐确认。「你们说当时没听见附近有车辆引擎声?」 两人分别点头。的场小姐补充:「九点左右开始,就没听到其他声音。」辖区警察大概问过这类问题了。 「另外还有一点,」刑警注视阿智。「从案发现场小屋的地板灰尘状态看来,似乎直到不久之前,屋里仍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也就是说,屋里的物品是最近才被某个人拿走、清理掉的。」 这么说来,那栋小屋不晓得为什么空无一物。虽说是废弃平房,不过里头空间很宽敞,被害人吴竹先生如果是独居在那儿,没有携带任何物品进屋还可以理解,但是「物品是最近才被清理掉」——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们找到那些被清理掉的物品了?」 我一问,刑警摇头说:「这就是诡异的地方,尸体底下的木头地板一部分被拆下来这点也很奇怪。」 的确如此。从死因看来,可以肯定这是临时起意的犯罪,但是犯人之后为什么要做这些小动作? 阿智说:「现场留下的塑胶容器内容物是?」 「里头是涂料,夜光涂料,颜色是萤光黄。」刑警翻翻记事本。「从地板状态看来,大致上可以推测塑胶容器是犯案之后才摆在那里的,目前还在鉴定中,还没有找到指纹。」 阿智把手摆到嘴边,这是他沉思时的习惯。 弟弟沉默不语,于是我问:「贴在我们玄关上的报纸呢?」 「那是这一区的全国报地方版,日期是一个星期之前。」刑警对于我提出的问题也同样仔细回答。「现在正由辖区警署保管。纸上的文字是以非惯用手写下,也就是说,写字的人想要掩饰字迹。」 「写字的是犯人吗?」 「恐怕是……大概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就不会有人发现在案发现场小屋的尸体吧。」 既然如此,犯人或许是基于某些原因,才希望我们发现尸体。这栋小木屋位在从马路上就能看到的位置,我们整夜开着小灯,大概是因为这样被犯人看见了,知道这里有人。 但仔细想想还是很奇怪。正如刑警所说,如果不特地这样做,吴竹先生的尸体就暂时不会被发现。尸体愈晚被发现,对于犯人来说不是愈有利吗? 总觉得不对劲。地板的合成板和塑胶容器、被清理掉的那些东西,还有贴在门上那张纸。以一桩单纯「被撞倒致死」的案子来说,当中存在太多难以释怀的疑点。 「好像有什么——」我说出自己的感想。「很强烈的伪装色彩。」 刑警点头。「所以我们才希望借用惣司警部的能力。」 不只这样吧——本来想吐槽,还是没说出口。「也就是说,犯人是必须伪装的人……是吴竹先生身边的人吗?」 刑警点头没说话,然后看向阿智,像是想要得到什么结论。 阿智也回应对方的期待,回答: 「我想请教山脚下的农家……三塚先生,也许可以藉此了解与吴竹先生发生争执的新市镇居民情况。然后,动机应该走一趟西向原市公所就能知道了。」 「市公所?」 听到这个奇怪的答案,我不禁反问。去市公所就能问出犯案动机吗?那里应该没有设置这种服务窗口吧? 阿智却点了点头。「再加上三塚先生家,我想只要去这两个地方就够了。」 包括刑警在内,除了阿智之外的在场四个人心里全想着:「什么意思?」 不过,的场小姐像是发现了什么,率先回应道:「说得也是,那么我去。」 「我也去。」阿智说。 「我们走一趟三塚先生家吧。」我看向小直。「小直借我用一下。」 5 笑容猥琐的刑警没有特别想帮忙,所以我们一行动,他就离开了。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是重要的搜查人力,少了他,我们很头痛;尽管有局长的指示,局外人办案的事情一旦曝光可不妙。再加上车子只有一辆,所以阿智他们只好搭公车和计程车前往市公所。 起点是山里,所以小直开车载我前往三塚家,花了超过一个小时才抵达。我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因为一路上可以和小直独处。 「这次不能自称警察。」小直打着方向盘短暂呻吟:「我们自称是律师事务所的事务员吧。」 「我的假身分愈来愈多了。」 「这是为了破案的权宜之计嘛。」 「权宜之计,是吗?」 我把手肘摆在车门上,视线离开她,转向前方。「那么,你差不多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斜眼观察,知道小直的表情不再是平常的轻松模样。 「『怎么回事』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我故意不回答,等她自己开口,一方面也是想要恶作剧,再说对象既然是她,一个弄不好,我的揶揄也许会被她巧妙闪躲。 沉默持续了几秒,引擎声和空调运转的声音充斥车内。 大概知道我打算一直等下去,小直握着方向盘耸耸肩。「你果然厉害。」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焦急,你只要老实回答就好。」 我看向侧面车窗。窗外是郁郁苍苍不断绵延的森林,而我的脸就倒映在这片景色上。我认为自己的眼神算不上太凶狠。 确定了这点之后,我说:「从上一件案子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你说,县警局长想要把阿智带回去,只要知道他在哪里,就会有大批人马上门将他强行押走。你之前是这样虚张声势的。」 小直没有回应。 「我觉得很奇怪,按照常理,即使你和局长有交情,也不可能因为你一个小小巡佐的个人判断,就瞒住局长阿智身在何方。」 小直说:「是吗?我不一定完全听从局长的指示喔。」 「不,你是组织里的人。」我的视线回到前方,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角落。「上一桩案子和你说话时我就感觉到了。你不是会在那种事情上擅自乱来的类型,也就是说,你瞒着阿智的所在地点不告诉局长这件事是骗人的。你家局长其实早就知道阿智身在何处,只要有心,随时都可以把他带回去。」 我瞥了隔壁一眼,小直也正好看向我。我们的视线在一瞬间对上,不过她没有特别露出慌张的表情,再度看向前方。 「然而局长却没有这么做,也就是说,是他给阿智自由。」 小直困惑地皱着眉头。「这种说法似乎不太好听。」 「我不是在责备你们,我只能想到这种形容方式。」 这样说大概挺讽刺吧。在这种情况下,愈是强调自己不是责备,听起来愈像责备。 「简言之,站在局长的立场,会认为与其让阿智回去当警察,保持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更方便吧。一般民众自作主张查案的话,就可以不在乎专案小组的行动规范,更重要的是,如果因此破了案,可以隐瞒非警察身分的阿智与案子有关,而立场自由的阿智的杰出功劳,就由局长指派的属意人选接收。」 对于局长来说,这种事情比破案更重要。正因如此,才会再度在这桩不晓得会不会拖很久的案子里用上阿智。贪心的局长期待着阿智能为他破案,并且带来更多好处。 「唉,你说得没错。」我原本以为她会装傻,她却老实承认。「这样做的确比较符合我们的利益,至少足以让我们愿意支付奖金。」 「上一桩手嶋慎也的案子时并非如此吧?」我继续说。「从状况来看,手嶋慎也不是 犯人一事应该很明显,然而专案小组却不肯放过他,因为有人主张要逮捕他,对吗?」 「是的。我之前也说过,我们里头有一群人特别冥顽不灵。」 「我认为原因不只是那些人冥顽不灵。」我再度看向小直。「手嶋慎也遭到逮捕的话,总有一天会发现是抓错人而引起问题,专案小组的负责人也将因此而处境困难。事实上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以那群人坚持主张逮捕,希望抹黑负责人——我猜大概是这样。」 小直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县警总局发生什么事,不过简单来说,你家局长也是基于人事问题上的考量,才想要好好利用阿智,对吧?」 这事情要是被人发现,将会引发大问题。局长似乎也是个怪人,喜欢玩火,或者说他是被逼到必须这么做呢? 我犹豫着该对小直说什么。 就算我所说得没错,以小直的立场也不可能承认吧。我明白这一点,却用沉默施压、强迫她回答不能回答的问题,她也有点可怜。 小直喃喃说:「对不起……」 「不该由你出面道歉吧。」从立场来看,她只是听从指示罢了。「再说,阿智也不是那么单纯,我想他早就隐约注意到你们背地里的打算了。」 原本冷静说话的小直,第一次出现惊讶的反应。 「咦……这样吗?」 「就是因为他晓得,才没有强势拒绝。」 车子下坡时也没有减速。小溪从森林树木之间出现,立刻又消失在树木暗处,紧接着又出现。 小直像枯萎了似的,有气无力地说: 「或许是吧。」 「你工作的地方真难搞。」 「嗯,是啊。」小直说完发出怪叫声,似乎想甩开什么纠缠。「我真的常常想要把心一横就辞职呢。」 「可以理解。」 小直偷窥我的反应,微微一笑。「如果我厌倦了、辞掉警察工作,皮耶尔咖啡馆会雇用我吗?」 我看向旁边。小直的口气像在开玩笑,默默等待着回答。 大概是我多虑了,她的肩膀四周,仿佛笼罩着一股生活在组织里的人特有的沉重空气,那股紧绷的空气使她的肩膀僵硬。 相较之下,我身上的空气轻盈干燥。我心想,每天待在局长身旁感受组织的拘束,或许促成她想来皮耶尔咖啡馆放松的原因。 我说:「随时欢迎。老实说,忙起来的时候只有两个人顾店,真的很吃力。打工的山崎老弟大学毕业后就会离开,我很希望能有第三位正职人员。」 但是,有些原因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增加人手。「只是薪水不是很多。」 「谢谢。」小直小声地呵呵笑。「大哥真温柔。」 我难为情地耸耸肩。「反正你也没打算辞职吧?」 「目前暂时是这样。」小直笑着。「但是,季哥,刚才所说的一切你早就知道了,还对那位刑警要求奖金吗?」 「这样阿智才有动力啊。依他的个性,一定觉得是自己害我们被卷进来。」 「你真邪恶,很适合当警察。」 「少来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抬头挺胸。「好了,我们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吧。」 抵达三塚家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到达后我才注意到,小直没有使用卫星导航,也不清楚目的地的门牌号码,却很理所当然地开到这户人家家门前,似乎是因为她早已把昨天到过一次的地方输入脑子里了,这能力不起眼却很惊人。 我们把车子停在路边停车格里,一下车,刚才被车体隔绝在外的热气和嘈杂的蝉鸣声一股脑儿地袭来,夏天路上闷热的空气立刻让我汗流浃背。 「没有冷气真难受。」小直一边说,一边从包包里拿出名片夹。「等一下我们就是『最佳律师事务所』的事务员,我是事务员白川绫美,季哥是这位。」 小直递给我的名片上写着:「最佳律师事务所 事务员 仁木宏一」。 「为什么你有这种东西?」 「警备组的人之前给我的,认为或许临时会派上用场,所以要我随身带着。」 「那家伙的任务是维护公众安全与秩序吧?」 「我还有其他的哟。议员秘书、瓦斯检查员、公关……」小直拿出一整排设计不同的名片给我看。「还有搭档专用、男生名字的名片,你可以挑喜欢的拿去。」 「我才不要。」 因为屋外有树木环绕,所以昨天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里头,进入院子一看就会发现三塚家相当广阔,大型主屋是平房,屋顶有漂亮屋瓦闪闪发光;除此之外,旁边还有坚固的车库,后面有仓库,庭院构造复杂,如果没有人领路,八成会迷路。庭院里种植着气派的松树和大叶黄杨;车库里并排停放整列大型车,这一切充满着这户人家的「力量」。虽然称不上是历史悠久的家族,不过也是气派的「地主」,而且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在这块土地上扎根。这时,从狗屋里跑出一只混种大狗朝我们吠叫。 我担心不已,心想——这下好了,先跑出来的会不会是帮佣?或是黑衣打扮的管家准备彬彬有礼地把我们这些可疑人物狠狠撵出去呢?结果,我眼角看到小直走进开着没关的玄关门内,一派轻松地大喊:「不好意思!」听到她的声音,从前侧房间探出头来的,正是昨天见过的老先生——三塚本人。我因此松了一口气。 三塚先生大概是正值农务休息时间或什么缘故,身上穿着工作服。「你们是昨天的……」 「昨天真是抱歉。」小直露出职业笑容点头致意。 我也连忙摆出工作时的表情问:「在那之后,有没有什么状况呢?」 「嗯。」三塚先生理所当然以疑惑的视线打量着我们。「你们有事吗?」 「我们是……」小直以双手奉上刚刚的名片。 我也连忙学她。三塚先生站在玄关入口的阶梯上,收下我们的名片看了看。「噢……是律师事务所的人啊。」 接着再度上下打量我们。 我因此开始担心,假日到小木屋度假的我们的打扮,以一个律师事务所的调查员来说,未免太休闲了。 但是,小直抢先在似乎也有同样疑问的三塚先生提出质疑之前,开口说:「其实我们正在休假,只是今天早上临时接到案子,事务所就指派我们过来调查。」 「今天早上?」三塚先生不解地偏着头:「发生什么事了?」 「啊,这件事还没有被报导出来,不过警方应该已经和您联络过了吧?」 「难道是……那件事?阿阳的事情?」 「是的。事实上吴竹先生工作的工厂里有位同事是这件案子的关系人,已经成为警方搜查的对象。我们有保密义务,恕我无法告诉您对方的名字。」小直说谎都不会咬到舌头,这样好吗?「对方的家人委托我们事务所老板协助,所以上头临时指示正好在现场的我们进行调查……很抱歉,以这种打扮登门拜访。」 平时如果这样说,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不过昨天的场小姐正好上前自我介绍是律师。三塚先生有些犹豫,但还是说:「辛苦你们了。」便转身进屋。「请进。我老婆在田里工作,没办法拿什么东西招待你们。」 三塚家的屋内充满我们不熟悉的日式宅邸味道。昏暗的榻榻米房间因为纸拉门全部打开,即使没有冷气也很凉快,还能听见某处传来钟摆发出的喀喀声,好安静。 「我老婆在田里工作,所以没办法拿什么东西招待你们。」三塚先生重复同样的话,把坐垫递给我们,自己就在桌子内侧重重坐下。「你们来这里是想问什么?」 「关于死者吴竹先 生,」小直挺直背部端正跪坐后,立刻进入主题。「他与您家里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我们只是偶尔照顾他而已。」三塚先生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点火吐烟。「那个男人,嗯,虽然有点奇怪,不过不是坏人。大家常说他很怪,但工厂休息的日子,他总会下山帮忙这一带的农家,有些人家也受到他的帮助。这里到处都缺人手,但我们又不想要像堀田先生那样雇用中国人。」 「他平常都待在山上那间房子里?」 「那间房子的屋主已经不在了,所以给他用也无所谓。他的日常生活需求,就是由我或住在河边的石山先生提供协助。」 虽然他不断说出一个个陌生名词,我还是逐渐了解情况。小直没开口,所以我也发问:「昨天怎么样呢?他昨天晚上有没有打电话来?」 「没打来我家。昨晚附近邻居全聚在我们家里喝酒喝到十一点左右,没人打电话来。石山先生家里的媳妇、儿子全都来了,如果有人打电话到他们家里,他们八成也不知道。」 「那么,吴竹先生在那之后,就直接回家了吗?」 「噢,你是说你们看到的那件事之后吗?」三塚先生呼地吐烟。「他在我们家里待到中午过后,正要回去的路上就和新市镇那帮人发生争执,就是你们看到的情况,在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新市镇那帮人——他说这话的语气很粗鲁,引起了我的好奇。 「他以前曾和新市镇居民发生纠纷吧?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起争执的呢?」 「警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桌上摆着一个大型的玻璃烟灰缸,三塚先生老练地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不过他们的确起了争执,所以可以推测他与那帮人之间应该有过什么纠纷。」 我看向小直,她也以眼神回应我。 「我要请教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小直说:「新市镇的居民与这边的住户之间,究竟有什么纠纷?我们听说新市镇的居民擅闯您的私有土地。」 小直故意这样说,是为了问出更多内幕吧。也许故意装傻,就可以向三塚先生打探出争执的详情。 但是,三塚先生没有上当,喃喃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和阿阳也没有关系,所以不需要多谈吧。」 「但是,这次……」 「那帮人很令人头痛,」三塚先生打断小直的话,捻熄香烟。「我们一直觉得年轻人增加是好事。但是,我们从这里还是日川村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里务农了,岂有听他们抱怨的道理?」 「新市镇的居民投诉你们吗?」 「我受够都市来的年轻人了。」三塚先生又拿出一根香烟,皱着眉点燃。「之前就有很多意见,像是喜欢无农药作物,又要抱怨有机肥料的气味、抱怨牵引机一动就弄得尘土飞扬等等。我们想要发表意见,他们也只会在居民大会上说一大堆,不愿意帮忙,根本没有打算和平共处。」 三塚先生搔搔剃短的头发继续说。 听他说到一半,我注意到一件事——这件事与昨天的争执没有直接关系,他是想要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吗? 我注意到这点后,准备开口插嘴,此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一位年轻男子探出头。「爸,老妈找你。」 他就是昨天与新市镇住户起争执的年轻男子,名叫阿健,似乎是三塚先生的儿子,靠近一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一带的确和父亲神似。 三塚健也注意到我们,毫不掩饰地皱着脸说:「你们到我们家里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们正要离开了。」三塚先生捻熄香烟,发出「嘿咻」一声站起来。「抱歉,我们还有工作要忙,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三塚先生不等我们回答就站起身,表示我们只得接受。我听见儿子阿健走近父亲,小声问:「他们来做什么?」 6 阿智也似乎隐约猜到我们无法从三塚先生身上问出争执的原因。我和小直被赶出三塚家之后,便直接前往市公所,在停车场里等接着走出来的阿智和的场小姐。阿智一坐进后座,马上指示驾驶座上的小直:「我想拜访新市镇的居民,请把车开到我现在告诉你的地址。」我知道他在当警部时,他已经辞职了,所以,我不清楚他以前当警察时这么严肃吗? 车子一开动,坐在阿智旁边的的场小姐率先告诉我们在市公所打听到的结果。 「热点【※这里的「热点」是指某物质含量高或活跃的区域。】争议?」 我一说,后座的阿智马上回答:「我一开始原本以为是边界纷争,去市公所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这样。」 「辐射剂量最高的区域也有每小时二·四三微西弗的程度,比平均值高出许多,因此可称之为『热点』。」的场小姐从车窗仰望市公所大楼说。「市公所的人似乎很小心避免使用那个单字,感觉就像是:『市区几个出现这种程度数值的地方,都没有传出健康问题。既然对健康无不良影响,也没必要使用这类会损害城市形象的字眼』,其中也包含了几分『市公所自己也不确定』的意思。」 我听见驾驶座上的小直说:「原来如此,怪不得。」 「新市镇的居民目前以家庭主妇为中心,纷纷购买个人使用的测量仪器定期检测辐射量,上个月在市内几个地方都检测出略高的数值……其中一处就是昨天见过的三塚先生家前面。进行测量的主妇姓佐藤,她认为是不是还有其他辐射量更高的场所,于是提出要求,希望进入三塚先生家的田地和庭院检测。」 结果三塚先生拒绝了吧。唉,这也是可想而知。这种话题不仅让人不舒服,而且正因为他们务农,如果自己的土地上传出负面流言可就麻烦了。 「三塚先生当然拒绝,因此佐藤太太和另一位姓须之内的家庭主妇,要求市公所进行辐射量调查。但是,市公所接受了申请却迟迟没有行动。佐藤太太和须之内太太不断催促,要求他们『尽快进行』。」 我想起昨天在三塚家门前争执的主妇长相。「结果就导致昨天的争执吗?」 的场小姐点头说:「在场的两位女士就是佐藤太太和须之内太太。不管她们向市公所申请过多少次,市公所仍不行动,所以她们打算自行闯入。」 市公所没有权利强行进入私有土地。再说,从外观看来,三塚先生的房子老旧又宽敞;而且他还说过,昨天大家都聚在他家把酒言欢,从这些线索可以判断,三塚先生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市公所大概也不希望因为少部分居民的要求就去烦扰这号大人物。 「话说回来,你们居然有办法知道主妇的名字。」小直感佩地说。我们现在正要前往的就是其中一位主妇佐藤太太的家。「亮出警徽,也不见得能在市公所问出这些资讯吧。」 「是坐在长椅上的女士主动找上我们的,她说她知道那两个人是谁。」的场小姐苦笑。「相反地,阿智先生也被问到是从哪儿来的等等各种问题。」 看来是当地闲着没事的大婶协助提供的资讯。阿智特别受到熟龄层妇女的喜爱,所以对方大概想要找他聊天。 「根据那位女士的说法,佐藤太太和须之内太太似乎去过市公所好几次了。她们自主测量了辐射量之后,在推特上发文,也去找了市议员,相当积极呢。」 也就是说,那位大婶常驻在市公所里。这么说来,我们家附近的市公所也经常有常客坐在大厅看电视。 「如果是这样,要先将她们两人列为嫌犯吗?」我说。「既然是临时起意的犯案,犯人应该来不及掩饰犯案动机,我不认为犯人会刚好有个不为人知的动机。」 chapter 4 最后的甜美结局 1 我一开始还听不懂小直在说什么。她是用另一个名字称呼的场小姐吗?这是怎么回事? 「直井学妹,解释一下状况。」阿智比我快一步开口问。 「正如我所说,莉子小姐的本姓不是的场,而是御法川。『的场』是母亲的姓氏,对吧?」小直看了的场小姐一眼,视线不是在责备。「她不是为了躲麻烦才隐瞒本姓,而是『不得已』。」 「直井小姐。」 的场小姐仰望小直,但也只是这样。她什么也没说,再度看向下方。 「莉子小姐,我没有生气,」小直在的场小姐(不对,应该说御法川小姐?)旁边的椅子坐下。「只是觉得焦急。你差不多该抛开顾虑,向惣司警部坦白了吧?」 的场小姐没有看向小直。「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小直看着她,不自觉露出「期待落空」的表情。 「小直,这是怎么回事?」的场小姐似乎想隐瞒什么,我好奇得不得了。「你怎么知道的场小姐的本姓是……『御法川』?」 「我觉得有些可疑,」小直将手肘摆在铺了桌巾的长桌上,支着脸颊。「所以我去调查了,或者说,我请人帮我调查了。总之,县警总局虽然查不到,不过我透过警察厅,请外县警局让我看看纪录,就找到了。」 阿智的表情变严肃了。一提到警察厅,感觉似乎与某个案子有关,而且恐怕是大案子。 「我之前就感到奇怪,比方说,手嶋慎也那件案子。」小直的手指开始绕圈抚摸面前茶杯的杯缘。「莉子小姐个性严谨,那时却那么顺从地把案件相关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为什么?再者,只要惣司警部一行动,她就完全交给他处理,没有丝毫抵抗。」 这么说来,我也想起手嶋慎也案子时的事情。的确,平常的她,不应该那么听话,把案子交给别人处理。 「可是,只要阿智展现推理能力,无论是谁都想要搭顺风车,不是吗?」我差点想说,你家局长也是这样啊。 「是的,但这次,我从旁观察后发现……」小直的视线仍然落在杯子上。「莉子小姐,你对惣司警部有什么顾虑吗?」 「不……没有。」的场小姐缩起身子,像在保护自己。 「然后,我突然觉得,莉子小姐是不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对惣司警部有所顾虑。」 我想起抵达西向原市当天晚上,小直也说过同样的话。的场小姐有所顾虑。那么,究竟为什么呢? 我看向阿智,发现他和我一样,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是不是有什么线索呢? 「基于个人隐私,我本来不想擅自揭露出来。」 小直这么说,不过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在意个人隐私了。的场小姐看着小直想要说什么,却被打断。「保持缄默只是继续痛苦而已,所以我就直说了,莉子小姐的本名是御法川莉子,也是二十年前发生的『御法川律师事务所强盗杀人案』的被害人御法川美佐子的女儿,父亲是御法川久雄律师,是当地居民的律师,在当地也是个众所周知的名人。」 阿智听到这些话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直。 小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的场小姐一眼,像在征询继续说下去的许可。但她见的场小姐仍旧低着头动也不动,于是转向我和阿智,再度开口: 「二十年前的九月七日晚上八点五十分左右,御法川久雄律师经营的御法川律师事务所遭歹徒持枪闯入,犯人持枪要胁留下来处理事务的御法川律师的太太美佐子女士打开事务所里的保险箱,美佐子女士拒绝,想要抓住犯人,犯人却开枪,造成美佐子女士当场死亡。」 「喂,小直,你……」我看向的场小姐。她没有说话,听到这番内容也没有露出受到打击的样子。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就像是挨骂后正在想借口的小孩。 「犯人杀人之后,没有对保险箱动手,偷了书桌里约二十万的现金逃走。当时六岁的女儿莉子小姐人在现场,因为母亲的保护,她才平安无事。御法川一家就住在事务所大楼的对面,因此美佐子女士应该将女儿带到了办公室陪她一起工作。到这里为止的内容,都是案子发生一阵子之后,才由复原的莉子小姐口中取得的证词。」 八成是等到发慌,小直有时抚摸茶杯杯缘,有时以食指咚咚敲着。「住在隔壁的家庭主妇葛西和江太太负责照顾留在现场的莉子小姐,她是因为听到隔壁发出奇怪声响才过来看看情况。他们虽然是邻居,不过在此之前,与美佐子女士的交情顶多是站在路边聊聊。」 我反刍小直的话,愣了一下。「莉子小姐人就在现场」——也就是说,她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遭到枪杀。 「小直,这种事情……」 「不要紧。」小直的手指咚地停在杯缘上。「其实这些都是莉子小姐打算告诉惣司警部的内容。」 「唔,但是——」我看向的场小姐,她仍旧低着头。 小直正要拿起原本抚摸的茶杯,但注意到茶杯里是空的,于是把手缩回来。我看到她的举动,却不想站起来倒茶。 「这件案子的调查结果并不顺利,葛西和江太太也没有看到犯人。」小直看着的场小姐。「莉子小姐后来也提供了证词,却没有任何与犯人外貌特征有关的资讯。犯人遮住脸,体格和年龄不详,没有说半句话,所以也有可能是外国人。从现场遗留的子弹,查出使用的手枪是中国制造的俄国军用托卡列夫手枪,不过当时中国制造的托卡列夫手枪因为黑道横行的关系很普遍,算不上黑道的小混混也拿这种枪,只要走一趟那个圈子的人聚集的地点,问问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人的男人,不用一百万,对方立刻就会帮忙调到货。在这种情况下,很难透过手枪锁定犯人。」 的场小姐始终保持沉默。我心想,听到这些内容不难受吗?但她没有露出特别痛苦的表情。因为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或者是经过警方多次问话,她已经麻痹了? 但我觉得的场小姐沉默坐着的模样,就像裱框画一样遥远。她从二十年前的强盗杀人案中幸存下来。 「问题是……说到这里只是整起事件的一半。」 小直说完,的场小姐首次出现反应。「直井小姐……」 「你想委托惣司警部的事情,事实上不是这一件吧?」小直似乎早料到的场小姐的反应,冷静地问她:「你要自己说明七年前的事情吗?」 的场小姐继续沉默,转过头避开小直的视线。 「七年前的事情?」阿智问。 「二十年前的案子之后,御法川家与葛西家一起搬家了。邻居也证实,葛西和江太太担心母亲过世的莉子小姐,所以开始照顾她的生活,找她到家里吃晚餐,和疼爱自己的小孩一样疼爱她。然后在葛西家准备换房子时,还主动提议:『要不要搬到我家附近呢?』御法川律师事务所无法轻易搬迁,所以父亲御法川久雄每天要花三十分钟,从新家前往仍在旧址的事务所通勤。不过,御法川家和葛西家因为搬离曾经出事的地区,得以展开新生活。」 小直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然后过了十三年……到了七年前,再度发生第二起案件。」 「第二起?」 我心想什么意思?同时忍不住反问。我看向低着头的的场小姐,背后感觉到一股不知名的颤栗窜过……该不会是? 「七年前的这个时候,当时在北海道念大学的莉子小姐返乡,另外还有御法川先生、葛西夫妇、葛西和江太太的儿子诚也,以及诚也的女儿瑞希,都集合在葛西家院子里放烟火,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说实话,我真想开口要她别再说了。二十年前母亲遭到杀害 的的场小姐,又遭遇了一起案件吗? 但我说不出口。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她不说,就有什么改变。 小直来回看看我、阿智和低着头的的场小姐,似乎在确认——我可以说吧? 「其他五人在院子里放烟火时,独自留在厨房准备晚餐的葛西和江太太被某个人给杀害了。不……」小直握起摆在长桌上的手。「我们知道的不只犯人是『某个人』。凶器是手枪,遗留在现场的子弹,可以确定与二十年前杀害御法川美佐子女士的子弹出自同一把手枪;警方在附近水沟找到的手枪,也与这两起凶杀案的子弹膛线一致,因此毋庸置疑——」 小直说到这里停住。 在此之前,小会议室里原本充满工作结束后的闲适空气,如今却弥漫昏暗凝滞的氛围。空茶杯、盘子、叉子、刀子,以及墙上指针规律移动的时钟,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沐浴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中。 我因为小直这番说明而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才能思考咀嚼话中含意。 凶手是同一个人。二十年前以强盗身分闯入、杀害的场小姐母亲的犯人,在犯下那件杀人案的十三年后,再度杀人,这次杀死的是葛西和江太太。葛西和江太太担心母亲过世的莉子小姐,将她视为自己的儿女般疼爱。 也就是说,又一位疼爱的场小姐的人被杀了。 「怎么会——」这么过分、太过分了——诸如此类的台词我没能说出口,我就像是被堵住了呼吸一样说不出话来,感觉上无论说什么都言不及义。「怎么、怎么会这样……」 的场小姐依旧低着头,但她以坚定的语气开口: 「七年前的案子里,没有任何东西被偷,也就是说,犯人的目标就是和江阿姨。」 的场小姐抬起头,脸上没有表情,脸色也没有不好。「我不清楚理由,可以想到的动机只有二十年前的强盗杀人案……既然如此,和江阿姨也许因此牵扯进什么麻烦里了。比方说,强盗杀人案时,最早赶到案发现场的阿姨,也许看到了什么。」 我惊讶的场小姐居然自己接下去继续说明,她似乎是顾虑到我们的感受,所以决定自己开口。从她的表情无法判断答案,她不带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这种态度,也是故意的吧。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我们始终不知道。无论二十年前还是七年前,现场内外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却只找到凶器,没有任何遗留物或目击资讯,也没有指纹。」小直说完,看向阿智。「这两桩案子始终悬着。」 阿智接收到小直的视线,缓缓将目光转向的场小姐。小直所说的事情、的场小姐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事情,弟弟似乎早就察觉到了。 「不过,阿智先生,」的场小姐看着阿智,但很快就微低着头,无法将自己的视线对上他的。「我……我只是想去皮耶尔喝茶,想去店里放松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的场小姐这么说,并非期待阿智能帮忙破案。 我认为他理解她的犹豫。春天时,香田沙穗小姐委托的案子,阿智只待在皮耶尔咖啡馆里就解决了,这件事情我和小直也曾经告诉的场小姐。在那当下,的场小姐或许想过自己的案子有转机了,紧接着就发生手嶋慎也的案子,她的心里某处在期待着,期待阿智能帮忙破案。不对,也许还算不上期待的程度。手嶋慎也的案子是小直硬把阿智牵扯进来,所以的场小姐才会不经意地放松警戒,不小心说出与案情有关的内容——大概只是这种程度。 但是,阿智真的破案了。与香田沙穗的案子一样,甚至没有离开店里。 身上绑着两桩悬而未决的案子,而且是造成母亲与「和母亲一样疼爱自己的人」死去的案子,的场小姐无法不去想,或许阿智有办法破解这两桩案子。 但,的场小姐没有立场与阿智谈起这两桩案子。她天生个性拘谨认真,似乎也不擅长拜托别人。再加上…… 「你觉得拜托惣司警部帮忙破案太狡猾了,是吗?」 小直这样一说,的场小姐仍旧低着头,喃喃说了些什么,可惜因为声音太小,我没能听见。 小直说得八成没错。我知道的场小姐不讨厌阿智,也佩服阿智拥有的洞察力。 正因如此,她反而无法行动,或许是觉得找阿智商量案子,藉机与他拉近距离,未免太狡猾了。以案子当作借口拉近距离,或者是以「想要接近他」的心情当作借口委托他查案,无论哪一种,的确都很狡猾。 「你这个人太认真了。」小直又回到平常轻松说话的方式。「县警总局搜查课有一位早濑先生,这个人娶了他在派出所工作时期找他商量跟踪狂问题的人,但事实上从第二次起的商量全都是胡诌的,新娘在婚礼上告诉大家,因为她想和他说话,于是撒谎了。」 「这样做真过分。」不过当事人可以接受,所以大概没问题吧。 「你想破案的心情,以及对惣司警部的心意,」大概是觉得这种说法很难为情吧,小直自己也脸红了。「两者都是真心的,才会这么烦恼,不是吗?所以这没有什么好内疚的。」 「你……」的场小姐以细小的声音抗议着:「你别乱说……」 「我明白了。」 口齿清晰开口的人是阿智,原本低着头的的场小姐抬起视线。 阿智直接回看她的注视,对她说: 「这两桩案子都陷入僵局了,就算我出面处理,有所突破的可能性也很低……不过,我会调查看看。」 的场小姐困惑地说:「可以吗?」 「也许很困难,不过……」阿智看着她,然后以平常难以置信的坚定语气说: 「为了你,我会破案。」 2 从小,阿智就不会随便给承诺。他明明很有能力,却绝对不会说「我一定能办到」这种话,只会以「也许会失败」拒绝后才行动。他生性胆小,极度害怕辜负别人的期待,不过,他也有他的坚持,正确的说法是,不确定的事情,他就会老实说不确定。这种个性的阿智居然说了「我会破案」,甚至还说「为了你」。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我只是普通的咖啡馆老板,不像阿智和小直;与的场小姐比起来也完全是一般民众,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帮阿智的忙。想到这里,我表示自己也会帮忙。然后,我想到反正事已至此,于是在小直说完:「我待会儿还有工作要忙。」准备退场时,我说:「我送你。」便跟着她离开。我有点担心只留下的场小姐和阿智两人独处的话,气氛似乎会变得凝重,但我有事非得告诉小直不可。 走出市民会馆大门,八月的空气仍旧热到让人呼吸困难。虽然太阳已经西下,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气依然让我不停出汗。 我对走向侦查车的小直说:「你为什么急着回去?」 听说秘书室的工作与一般公务员一样是周休二日,但是她连平日也窝在皮耶尔咖啡馆里,周六、日也会穿着套装出现,所以我无法分辨她究竟什么时候休假、什么时候上班。 「我今天还有工作,」小直打开侦查车车门,将车门一开一关,把车里的热气扬出去。「你应该不只是来送我的吧?要谈什么呢?」 「刚才的事情,」我因为太热了,于是将胸前的钮扣再解开一颗。「不用说,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忙。」 小直听到后,停下挥动车门的动作,偏着脖子。 这个情况我了解。她终究是本县的地方公务员,之前委托我们帮忙的案子,也是县警总局的工作。现在她到这里来,是为了了结西向原市的案子,之后的情况就是私事、只是她个人瞎起哄而已,所以她如果要介入的场小姐的案子,当然也只能当作是私事处理。问题在于—— 「强迫你帮忙真不好意思,可是一旦开始查案,我们会需要鉴识结果这类警方的调查资讯。」即使阿智再厉害,没有这些资料也很难破案吧。「而且有了小直帮忙,搜查上会变得容易许多。」 「唔喔!这……样吗?」 小直挺直背脊,抬头挺胸,害羞地脸红,挥着手说:「呃——啊,没那么厉害啦……不值得你这样说。嘿嘿嘿,不过好开心喔。嘿嘿嘿嘿。」 我心想,你可以笑可爱一点吗?不过小直似乎真的很开心,伸手摸了一圈车顶,兀自说了句:「好烫!」 「但是啊,虽然开心……」 「你跟局长说说看嘛,说我们不收西向原市的酬劳,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想要透过警察厅取得的场小姐案子的资料,外加破案之前这段期间,酌情借用直井巡佐。」 「嗯,不行啦……」小直的额头抵着车门,小声说:「我虽然很开心,但是不可能。虽然很开心。」 「别说不可能啊。」我拿出皮夹,抽出前阵子拿到的假名片给她看。「不然你去告诉局长:『你要拒绝也可以,不过如果是这样,我要去警察厅,要求你们解释一下之前滥用离职员警,还让搜查官持伪造名片进行非法搜查的情况。』」 「唔哇!」小直吓了一跳,挺直身子,变得很小心翼翼。「你打算威胁县警总局局长?」 「威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收起名片。「身为一名纳税人,我只是要求解释而已。」 小直一脸不知所措地张着嘴,过了一会儿,她看向斜下方喃喃自语,最后「呵呵呵」地抖着肩膀笑了起来。「你真坏,季哥。」 「彼此彼此。」 「我可以把你这番话告诉局长吗?」小直再度呵呵笑。「嗯,也许我们局长反而会很高兴呢。」 根据我从小直的话里听到的内容,这位局长似乎是一位老奸巨猾的家伙。所以要说他可能会出现什么反应,感觉上很可能是小直所说的后者。 从西向原市回到皮耶尔咖啡馆后,晚上我接到小直打来的电话。她已经转告局长了,不出所料,局长露出「哇哈哈,很有种,祈祷屋【※皮耶尔的法文意思是「祈祷」。】的人也很邪恶呢」的表情笑着(这是小直的说法),总之同意了我们的要求。 这件案子不急着调查,不过也不是可以悠闲解决的状态。阿智说:「我想先见见的场小姐的父亲。」于是我们找的场小姐商量,在皮耶尔咖啡馆公休日那天约好与御法川久雄律师见面。根据她所说,除了父亲久雄先生之外,叔叔靖男先生晚上也会过来。靖男先生在凶杀案发生后似乎去过现场,看过七年前的案发现场。能同时见到靖男先生与久雄先生正好,他们就住在隔壁县,我们过去一趟不是太麻烦,但因为的场小姐很久没回老家,所以对方要求我们留宿一晚,我们只得照办。 御法川家与葛西家皆因为同一个人的缘故被迫二度搬家。二十年前的强盗杀人案之后,为了远离案子记忆而搬家的两户人家,在新家又发生葛西和江太太遭杀害的事件,不得不再度搬家。案发后,和江太太的先生龙之介接受儿子、媳妇与孙子的邀请,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我们也要去拜访他们,不过因为他们家位在必须搭飞机前往的远方,考虑到咖啡馆的生意,行程很难排。另一方面,御法川久雄先生的新家仍在事务所的通动范围之内,位在隔壁县,所以拜访他比较方便。 成为御法川家第三个住处的是一栋屋龄没多少年的大楼,距离车站很远,所以房子很宽敞,是一栋有自动锁、停车场附电动车充电设备的现代建筑。我从小直开的车子副驾驶座上,仰望这栋看来像玩具的水管状大楼,隐约可以了解原因——因为这栋大楼没有「历史」,所以目标放在未来。久雄先生或许是历经丧妻、亲近的邻居太太被杀等事情,才会想要搬到这种地方。 御法川家位在顶楼。的场小姐一按下玄关门铃,门立刻打开,出现一位老男人。虽然脸的轮廓不像,但从整体的知性气氛,以及眉宇间的皱纹在一看到的场小姐的瞬间消失看来,立刻可以知道这位就是御法川久雄。 「我回来了。」的场小姐对父亲打招呼,似乎不熟悉这个家,久雄先生也笑着说:「你回来啦。」然后以难以形容的表情朝身后的我们三人点头致意。「我听莉子说过了,感谢你们专程前来。」 「哦哦,小莉,好久不见。」一位长相与久雄先生极为相似的男人从没关的客厅门内探出头来。「咦?你又长高啦?」 「我已经不是会长高的年纪了。」 「啊,后面的是你男朋友吧?哪一位呢?」 「不是啦。」 的场小姐苦笑着,同时回头瞥了阿智一眼,担心他的反应。 「哦,那位啊。」靖男先生看着阿智交抱双臂,点点头说:「哦,很帅呢。嗯,这一位长得也比较高。」 「叔叔,够了啦。」的场小姐困扰地缩缩肩膀。这么说来,我们是第一次见到她说话不用敬语。 我看向旁边的阿智,感到莫名尴尬。弟弟的身高超越我,是在他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老实说,我当时非常不甘心,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反而是阿智一脸歉意。 「好,进来吧。」久雄先生替我们准备拖鞋。「你们吃过晚餐了吧?冰箱里有你最爱的蒙布朗,拿出来吧。」 「谢谢。」 这是属于家人之间的对话——我边想边跟着的场小姐踏进玄关。屋里的房门开着,可以看见里头摆着一架盖着布套的直立式钢琴。我想起的场小姐之前在皮耶尔咖啡馆弹琴时,曾经提到老家有一架钢琴。 同时我也想起另一件事情——的场小姐后来说她弹琴是因为「父亲会很高兴」,我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过世的母亲美佐子女士大概也曾弹过那架钢琴。 我看到钢琴就停下脚步不动,小直从身后戳戳我。「季哥,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变得太感伤不是什么好事。我试着深呼吸,并嗅到别人家里的气味。 没有太多装饰的饭厅里除了四张椅子之外,还摆了一张像是从书房搬出来的扶手椅。四个人临时跑到独居者家里拜访,就是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暗自反省着。尽管知道这样没礼貌,还是忍不住环视整个家里。 饭厅餐桌是分店遍布全国的家居家饰中心都可找到的产品;紧闭的窗帘、延伸到客厅的地毯也是如此,看得出家具采购不太讲究,一看就知道纯粹是「因为需要用到,所以整套买下来」。这里实际上只有一个人住,格局数量还是配合家人人数,是两房两厅一厨,这点让人觉得感伤。客厅角落有个佛坛。我带了花来,大家一起先到佛坛前捻香。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佛坛里微笑的御法川美佐子女士与的场小姐极为相似,一看就知道她们是母女。 我们捻香的时候,久雄先生和靖男先生端出蒙布朗与咖啡。小直小声说:「正好与惣司兄弟相反呢。」大概是因为负责端甜点的是哥哥久雄先生,端饮料的是弟弟靖男先生吧。 案子时,弟弟也会露出这样锐利的表情,不过只限于推理、做出最后判断时,这次却是打从一开始就出现这个表情,表示弟弟认真使出看家本领了。 坐在斜前方的的场小姐就像是我们两兄弟和两位御法川先生之间的桥梁,而她似乎也注意到这点,惊讶地将叉子插在已经少了三分之二的蒙布朗上,看着阿智的脸停下动作。这么说来,她可能是第一次正式看到这个状态的阿智。 「我们跟警察说过很多次,所以细节还记得很清楚。」 率先开口的是叔叔靖男先生。 「还住在旧家的时候,葛西家就在大哥家隔壁,所以每年中元节,我、葛西先生和他儿子诚也、孙女瑞希都会聚在一起。瑞希很期待与莉子姐姐一起在院子里放烟火。」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瑞希吧,的场小姐嘴角露出微笑。 靖男先生说: 「和江太太趁着大家放烟火时,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帮大家准备晚餐。大致上每年都是如此……」靖男先生瞬间确认了一下的场小姐的表情,小心不被她发现。「我因为工作而迟到,在凶案发生后才抵达。看到小莉、诚也、葛西——和江太太的丈夫龙之介先生三个人在讨论什么,从院子的清扫窗进入屋内,我也跟着一起进去,刚开始还因为和江太太不在厨房里而觉得奇怪……」 靖男先生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说,的场小姐接下去说: 「和江阿姨的尸体不晓得为什么出现在浴室里,遭人从身后枪击头部和背部……浴缸的水栓拔掉了,只剩下一点点被血染得通红的洗澡水…… 「哦!」靖男先生看到的场小姐冷静说话的模样,惊讶地挑眉,不过马上又想起当时的事情,对她说:「那个时候最冷静的人是小莉,她叫不知所措的诚也回客厅,也对龙之介先生说:『别进去浴室。』」 「靖男叔叔则是帮忙报警。」 「是啊,小莉还帮忙阻挡喊着:『让我看看浴室!』的龙之介先生。」 的场小姐点头,继续说:「靖男叔叔帮我在客厅里看着诚也和龙之介先生……我则上去二楼,因为总觉得楼上有声音。」 靖男先生搔搔头。「现在想想,才觉得当时我也应该跟着上去。」 如果二楼真的有声响,上楼很可能正好遇上持枪歹徒。但是临时遇到杀人案,在那情况下也很难冷静判断。独自跑上楼,表示的场小姐当时也不太冷静。 阿智将视线转到的场小姐身上问:「二楼有人吗?」 「没有半个人。」的场小姐摇头。「不过寝室的窗户开着……纱窗也是。我心想:『犯人刚才在这里。』觉得很害怕,就立刻回一楼了。」 「我也很不安,听到小莉下楼的脚步声时,我还以为是犯人而发抖。」靖男先生想起当时的自己,微微对我们露出苦笑。「小莉真有勇气,还能冷静出门去引导救护车。」 「才没有呢,不是那样。」的场小姐摇头。「我也很害怕,感觉犯人似乎还在附近……我大概是想要有个借口能离开现场吧。」 说归说,不过她或许比当时现场任何人都要冷静,但我没有说出口。的场小姐能冷静的原因,很明显是因为过去曾经历母亲被杀。 的场小姐和靖男先生一沉默,阿智就看向小直。「犯人也有侵入二楼吗?」 「好像是。」小直翻开记事本。「寝室的地毯上有鞋印,与留在浴室地垫上的一样,肯定是犯人遗留的。可惜因为鞋印太浅,无法判断尺寸和制造商。」 「犯人从二楼逃走?」 「不是,逃走的痕迹似乎不在二楼。邻居的房子以距离来说虽然很靠近,不过犯人不可能像成龙一样跳过去。」报告书里当然不可能出现这种形容方式,小直仍旧看着记事本说:「没有其他找寻出路的痕迹,所以警方认为犯人『原本打算从二楼逃走,发现距离隔壁太远,因此放弃』。他们研判犯人曾经上二楼,打开窗子后,再度回到一楼,由一开始入侵屋里的厨房后门离开。」 「真奇怪。」 我忍不住开口,引来所有人的视线。我有些焦虑地说:「不,没事。」 但阿智也说:「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从后门进来的犯人一度想从二楼的窗户逃走……」 小直来回看看记事本和阿智。「会奇怪吗?也许是后门路上有人路过?」 根据常识判断应该是这样。犯人从后门侵入后,在浴室杀了和江太太,想要再度从后门逃走,却因为正好有人路过或什么原因,让他考虑从二楼窗户逃走,于是上了二楼。等他知道从二楼逃走有困难之后,决定等待从后门脱身的机会,最后还是从后门逃走。 阿智凝视着桌上的蛋糕盘,不发一语。 沉默持续着,所以我拿叉子插向蒙布朗。这个蒙布朗用了地瓜奶油,轻舔一口,那股温润的高雅甜味很舒服。 阿智只是拿起叉子,这次转向久雄先生请教:「久雄先生,您也在现场吧?当时您在哪里?」 「我一声枪声也没听见。我忘了拿葡萄酒,所以正好在案发前的几分钟离开葛西家,回到自己家里。因为距离不远,我本来以为马上会回来,没想到在玄关被邻居叫住,不小心聊到忘我。」久雄先生的表情像是觉得头痛。「听到警笛声靠近,我有股不好的预感而回到葛西家,结果正好与警察同时抵达。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听从指示和瑞希一起待在外面……」 靖男先生同意点头。 久雄先生叹了一口气,视线看向下方。「靖男和莉子很可靠,所以我负责照顾孩子……我每次遇到重要时刻,总是不在场。」 久雄先生说完就沉默不语,表情像在忍受痛苦。 饭厅里变得一片安静,的场小姐面无表情地动着叉子,吃光蒙布朗后喝下咖啡。 阿智也不说一句话,所以接着由我询问靖男先生和久雄先生,不过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线索。小直已经将当时的资料全部弄到手,她翻着记事本为我们说明:「凶器上没有找到指纹,鞋印不明显,附近没有人目击到可疑人物。」只有这些不利办案的结论。 我们跟准备留下来过夜的的场小姐道别,离开御法川家。久雄先生则一如我们事前向他提议的,陪同我们一起离开。难得的公休日,我们不打算就这样回家,准备走一趟二十年前成为案发现场的御法川律师事务所。其实原本应该叫的场小姐一起来,但是根据小直表示,她的父亲久雄先生不赞成,再加上阿智也说希望尽量别这么做,所以我们没有找她一起去。虽然没有告诉的场小姐我们打算去二十年前的案发现场,不过从我们离开御法川家时她脸上的表情看来,她大致上已经察觉我们和她父亲要去哪儿。久雄先生告诉我们,他会自己向女儿解释。 听完七年前的案情概要,接下来换二十年前的案子。 御法川律师事务所座落在距离闹区有一段路的商用大楼与住宅混合区,附近没有霓虹灯,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车灯及零星路灯,四周昏暗又安静。我们下车后,不自觉降低了说话的音量。不算高级的三层楼建筑的二楼窗户上写着「御法川律师事务所」几个字和电话;这个不显眼的模样加上这里曾经是「案发现场」,感觉莫名写实。 「事件过后,您没有考虑过搬迁办公室吗?」阿智仰望现在没有亮灯的二楼窗户,讯问久雄先生。 先生开灯,眼前出现随处可见的「开在大楼里的事务所」,可见灰色地毯与象牙白色的墙壁,进门旁边就是伞架,还有接待柜台,理所当然已经不留半点曾经发生凶杀案的痕迹。 「柜台旁是接代室和谘询室,柜台后面是办公空间。」久雄先生快速换上排在玄关处的拖鞋,踏响脚步声穿过柜台旁边,进入后面的办公空间。「这里的格局还是与当时一样,这么狭窄的空间也没有其他规画方式了。」 我们跟在久维先生身后,借穿拖鞋,进入室内。高及胸口的oa隔板后头是办公桌、影印机、桌上型电脑等办公用品。看起来像是新买的产品,不过中间可能混杂了一些当时的物品。 我环顾室内。室内给人冰冷的感觉,但挂在墙上的月历是大张的幼猫照片,办公桌后侧的餐桌上摆着百合盆栽,角落的其中一张办公桌也摆着仙人掌盆栽,由此可知,这个座位的主人有心布置。 小直回头看向玄关大门问:「强盗是从玄关进来的吧?」 「是的。」 久雄先生表情平静地望着办公室的用品。 我回头看向玄关大门,接着发现柜台后侧的保险箱,感到有些紧张。那个保险箱也在当时的位置上吗?地毯和地板材料已经换新,的场小姐的母亲——美佐子女士尸体倒在哪里呢? 「凶案发生在晚上八点五十分左右,待在事务所里的只有美佐子女士和莉子小姐。那个时间,其他职员已经回家了,美佐子女士因为事务工作,经常忙到最后才离开。」我看向小直,发现她拿出记事本。「我们仍然不清楚犯人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或是根本不在乎办公室里是否还有人就强行侵入。既然对方拿着手枪,很可能是考虑到办公室会有人在。」 「我们不会在办公室里放大笔现金。」久雄先生看向后侧保险箱。「也许是来抢夺有争议的诉讼案件证据。我们也接了几桩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的案子。但即使我们当时违反保密义务,告诉了警方受理的案件内容,调查还是没有进展。唉,也许是因为不清楚到底与哪件案子有关,这也没办法。」 「真是抱歉。」小直低头鞠躬。虽说已经告知对方她是以私人身分查案,不过身为警察的她,还是觉得应该道歉。 「听说现金也被偷了?」我问小直。「警方认为只是普通的强盗案吗?」 「两方面的线索都在进行搜查,现金也的确不见了。」小直往下看着旁边的办公桌。「好几张桌子的抽屉都被打开,犯人从其中一个抽屉拿走约二十万圆的现金后立刻逃逸。莉子小姐被留在现场,和江太太过了一会儿才因为听到可疑声响而过来。」 「我接到警方电话后回来。在电话中,他们不肯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以为只是小偷闯入……」久雄先生拉开旁边办公桌的椅子坐下,椅子发出嘎吱声。「来到下方楼梯那儿我才听说……上楼来到玄关就看到莉子,她的手和衣服一片鲜红,我当下感到毛骨悚然。」 「莉子小姐没有受伤?」 「是的。我是听和江太太描述案子发生后不久的情况……和江太太进来时,美佐子已经死了,左胸遭枪击,听说是当场死亡,而莉子则是不发一语跪在她身旁。根据和江太太的说法,她一开始不晓得莉子在做什么……」久雄先生闭上眼睛。「她说,看到美佐子的状态才总算明白……那孩子一直按着母亲的伤口想要止血。」 我也忍不住闭上眼睛,但是眼睛一闭上,眼皮内侧反而浮现浑身是血的母亲与小小的女孩子。小女孩没有哭,只是紧抿嘴唇拼命想要止血。那是个才六岁的小女孩。 小直小声说:「真是坚强的孩子。」 「现在也同样坚强。」久雄先生睁开眼睛说。「那个孩子比我更坚强,遗传自她母亲的。」 久雄先生说到这里,视线停在墙上某处便缄默不语。 「和江太太当时的住处就在隔壁吗?」阿智开口。「她没有看见犯人的样子?」 「好像没有。」小直转向窗子。「案发当时窗户开着,外头也许可以听见声音吧。而且枪声很大声,可以理解犯人很焦急。」 「我对那个『可疑声响』感到好奇。」阿智的视线落在地板一角,那里就是美佐子女士倒下的地方吗?「和江太太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小直看着阿智,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默默翻开记事本。「『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烟火的声音,后来听到什么东西在动的喀答声,感觉不太对劲。』……她是这么说的。后来听见的声音大概就是犯人在事务所内找东西的声响吧。」 「和江太太在哪里听到这些声音呢?」 「据说是在院子里。当时好像在下雨,她想把盆栽拿进屋内,碰巧听见。」小直回答完,从记事本里抬起视线,偷偷观察阿智。 等了一会儿,一辆卡车正好通过外面的马路,引擎声响彻事务所内,然后消失。 「莉子老是遭遇不幸的事情。」久雄先生仍然望着墙壁说。「从那之后,和江太太经常帮忙照顾她。我不在时,就会把莉子寄放在葛西家里,他们会带她和诚也一起去游乐园,也曾经做便赏让莉子带去参加运动会。莉子与她也变得很亲密,把她当作母亲一样。」 久雄先生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原本沉默的阿智转身大步走向玄关。「抱歉,我去外面看一下。」 我也马上跟在他身后。换上鞋子离开门口后,阿智发出很大的脚步声走下楼梯。 「阿智。」 「出入口只有这里,犯人是从这个楼梯逃走。」 在昏暗的楼梯间响起阿智的声音,我追着他下楼,跟着来到外面马路。 「喂。」 阿智转头仰望隔壁房子。隔壁就是以前的葛西家。现在是晚上,所以无法确定,不过透过水泥砖围墙看到的建筑物看来很新,或许屋主在换屋前后重新翻修过了。 阿智伸手触摸隔壁人家的水泥砖围墙。 「葛西和江太太在这座院子里听见声响,觉得可疑,所以前往事务所。」 然后他转向我说:「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个部分?」 「犯人在事务所里搜刮财物,那个声响传到外头,葛西和江太太听见『喀答声』觉得不对劲。如果是这样,和江太太在听到声响那瞬间,早该偷偷观察、注意事务所才对。」阿智转动脖子,看看马路前后。「而且犯人从那么靠近的出口逃出来,和江太太为什么没有看见犯人的模样?」 我回头看向刚才走出来的大楼入口,然后看向隔壁房子。从大楼入口到隔壁房子的门,大约距离十公尺。 「也许是逃往另一个方向了。」我看着大楼另一侧。马路虽然一览无遗,不过前面就有条巷子。「如果犯人正好在她视线离开的空档出来的话,也不无可能。」 「真是这样吗?……假如不是这样呢?」阿智说。「听好了,哥,葛西和江太太在这件案子过了十三年后,被闯入家中的犯人杀害。尽管他们在这起事件之后,就立刻搬家了。」 「这么说来……」 我也终于注意到了。如果七年前的案子,目标是葛西和江太太的话,犯人是如何知道她当时的住址?想要调查非亲非故的人搬去哪里并不容易,而且葛西和江是案件关系人,征信社等地方可能会拒绝协助查询,征信社会先怀疑委托人的目的,甚至通知警方。 。现在窗子流泄出白色灯光。「如果是这样,她二十年前一定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对于犯人来说非常不利的事情。」 「也就是说……」 「真是妙答,惣司警部。」 大楼门口有人出声,摊开记事本的小直机灵现身。「惣司警部果然也想到这点了。」 「小直……」 「当时的专案小组也有一部分的人这么认为。」小直走近我们,用力合上记事本。她的表情在街灯的逆光处形成剪影,看不清楚。「也就是说,二十年前案发时,葛西和江事实上看到犯人了,明明看见了却瞒着警方。」 「这样子就说得通了。」阿智说。「二十年前,葛西和江太太之所以隐瞒不说,因为犯人就是她身边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能说明犯人为什么能在十三年后知道和江太太的住处。」 「该不会……」 我想找出反驳的理由,却一个也想不到。 阿智看着小直。「直井学妹。」 「是。」小直了然于心地点点头。「惣司警部,季哥,我们去见见葛西家的人,然后也应该去看看七年前的事发现场……方便告诉我你们店里的行程表吗?」 ※ 教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我。武田旁边是森山和市野,再过去是班长藤堂,附近还有白木同学和胜吕。然后,武田那边还有班导加田老师。所有人都看着我,其他座位上的人大概也都在看着我。从刚刚开始就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吵闹,所以教室里静悄悄,隔着墙壁可以听见隔壁一班的吵闹声,以及喀答喀答挪动椅子的声音。 空气凝结且沉重,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我开口。我想大概是在等我说一句「没关系」吧。只要我这样说一句,原谅了犯人武田,这个问题就结束了,加田老师就可以开始放学前的班会,班会结束后,大家就可以回家了;更重要的是,这股沉重的空气就能消失,大家就可以尽情说话了。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对武田说「没关系」,因为武田绝对是故意的,却不肯好好道歉。刚才他说「对不起」也是因为只要那样说就可以安然过关。我知道,只要那样说就可以没事,所以我无法接受。我的「sol-i」再也不会动了呀。 暑假作业的自由研究,我做了机器人,一个利用背上的太阳能电池行动的环保机器人。其实我原本希望做的是两脚可以分别举高行走的机器人,但是问了哥哥之后,哥哥说那个很麻烦,必须是大人科学家用最先进的电脑才做得出来,我绝对没办法做出来,所以我只好把双脚改成滑轮,左脚和右脚有各自的开关可以启动。要让机器人走路不容易,地面有一点倾斜就会跌倒,但是只要扩大脚掌尺寸,就可以让它成功从书桌这边走到那边不跌倒,手也可以搭配脚的动作摆动。这项工程真的很困难,我看书研究之后,得到哥哥帮忙,才勉强完成。七月里画了设计图,却失败了好几次,最后是在夏天庙会结束后才完成,就在后天要开学的时候。 过程很辛苦,因此我相当自豪。「好厉害!」机器人的双手动态得到班上同学和加田老师的称赞。哥哥告诉我:「加上多余的东西反而容易跌倒。」所以我放弃了一开始预定要有的眨眼和雷射光炮,取而代之,让脸上有些呆笨的表情。我心想,大家应该会觉得好笑吧,没想到女孩子不是笑,而是告诉我「很可爱」。 早上我带着机器人上学,在桌上示范时,大家都聚过来,把我的桌子团团围住。女同学们,甚至是平常没在说话的胜吕和君岛也靠过来,最后连加田老师也加入,造成空前盛况。自由研究的发表,大家都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进行,加田老师却叫我:「到前面来走给大家看。」要我的机器人在全班面前表演。全班鼓掌,不是不得已的鼓掌,而是大家自然而然就拍起手。我心想,这是真心的鼓掌,而觉得自豪。发表会结束后,我的「sol-i」大受欢迎,大家围在我的桌子旁边,一个个对我说:「让我试试。」我当然同意。但是身为制作者,我确实告诉他们应该注意的地方,并且表示这个在参加全校发表会之前不能弄坏,所以要小心,别从桌子上掉下去。 大家都遵守这些注意事项,小心翼翼操控着「sol-i」。但是,武田却很粗暴,也不管我频频在旁边说:「动作轻一点。」结果,武田操控的「sol-i」跌倒了,而且因为武田慌张硬扯遥控器的关系,电线脱落,机器人从桌上掉下去。 「sol-i」坏掉了。手臂脱落飞出去,齿轮也变得卡卡的,无法当场修复,就算带回家请哥哥帮忙,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原本的状况。 这是我花了心力制作的成品。 所以我很生气地说:「你要怎么负责?明明告诉你很多次『动作轻一点』,你这样太过分了。」 武田双手合掌说:「对不起。」然后捡回脱落飞出去的「sol-i」的手臂,勉强要塞回脱落的关节上。这样做怎么可能修好,我怒吼:「快道歉!」武田又说了一次:「对不起。」但是只有这样,不但说得随便,眼中还有笑意。 所以我说:「你的态度不对,应该要更有诚意的道歉。」 这么一来,武田就不高兴了,反驳:「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注意到我们的气氛不对劲,教室里所有人都沉默地看向我们。加田老师过来问:「怎么了?」我说:「武田把我的『sol-i』弄坏了。」 加田老师问武田:「你是故意的吗?」武田回答:「不是。」 加田老师点头对武田说:「那么,为什么不道歉呢?」 武田说:「我已经道歉了。」加田老师说:「再好好道歉一次。」 武田听了之后不满地说:「对不起。」语气很明显是他根本无心道歉,但是不说的话,老师又会生气,只好照做。 加田老师接着对我说:「他已经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又说:「他不是故意的。」 我无法接受。他只是口头上道歉,没有由衷感到抱歉。而且武田有一半是故意的。我注意到了,武田一定嫉妒我的「sol-i」这么受欢迎,所以一开始就打算弄坏它。 我这么一说,却反而被骂:「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已经道歉了,你应该要原谅他。」 于是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想说:「没关系。」 我不断反驳:「因为他有一半是故意的,而且没有真心道歉。」 我说的话应该是正确的,但为什么无法大声说呢?加田老师以责备的眼神看着我,而且四周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加田老师用斥责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不肯原谅他呢?」 因为…… 加田老师又说:「我明白你很难受,但是对方既然道歉了,你应该要心胸宽大地原谅才对啊。」 我无法接受,所以低头反驳:「那么是我心胸狭窄吗?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制作的东西被弄坏了,弄坏东西的人只要随便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加田老师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这有什么办法,武田同学已经道歉了啊,要不然你还要他怎么办?」 「他没有诚心道歉。」我说完抬起脸,指着武田。 结果加田老师骂我:「你能不能懂事点!」这说法简直就像做错事的人是我。老师又骂:「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看着我。 我不敢相信。为什么?我的「sol-i」被弄坏了,而且是半带恶意弄坏的。明明是这样,为什么被害人的我反而要受到众人的指责? 我看向武田。武田一脸泰然自若,他知道大家都站在自己那边,所以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 「你们看,他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我立刻指出来。 下一秒,四面八方的众人同声指责我: 「他已经道歉了啊。」 「你少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为什么不原谅他呢?」 我大叫,边哭边叫:「为什么坏人变成是我?做坏事的明明是他!受害者明明是我!我明明说过要他小心一点,我明明花了一个月时间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3 阿智的睡眠品质很差。他很难清醒,而且很容易失眠,三更半夜里也经常一个人醒着。我们还睡上下铺的时候,他还曾经特地爬下梯子戳戳我说:「哥,你醒着吗?」我当时被他吵醒,阿智却恨恨地对我说:「你就算被吵醒,也会立刻再度睡着。」我心想,你这么说,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这种习惯现在还是存在,睡眠很浅,而且马上就会醒来,醒来却很难清醒;就算扯掉他的棉被叫醒他,他也只会嘟嘟嚷嚷地卷起身子,迟迟不肯下床。醒来下床后,他会左摇右晃撞到门;早上没有食欲,所以会把吐司或沙拉吃得仿佛索然无味,而且一边吃,眼睛还一边半闭着,仿佛头顶上写着「呆滞」两个字。早上的阿智是睡魔附身,与他在皮耶尔咖啡馆里那个俐落的模样,有着难以置信的落差。皮耶尔咖啡馆的开店时间是早上七点半,所以我们每天早上要在六点之前起床,他的这种情况有些值得同情。 今天早上,我一如往常来到阿智的房门前,准备叫弟弟起床,却听见房里传出某种叫声。 「喂,怎么回事?」我一开门,就见到一头乱发的阿智从床上坐起,发着呆。 阿智看向我。「哦……我已经醒来了。」 「原来是说梦话啊?你刚才大叫了。」总觉得有点好笑。「还有,你脸上有泪痕喔。」 听到我这么说,阿智抹抹脸,吞吞吐吐地说:「我好像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无所谓,你快点起来吧,搭飞机要迟到了,小直已经来了。」 拜访过御法川家与事务所大约两周之后,我和阿智这次将和小直一起前往葛西家。的场小姐原本也应该同行,但因为有小直的伶牙俐齿,与葛西家说定了我们三人单独前往拜访。葛西家现在远在北海道,这趟短程旅行必须搭飞机当天快速来回,所以对于需要上班的的场小姐来说(呃,小直也是需要上班的人啦)有点吃力。更重要的是,有的场小姐在场可能不方便搜查,毕竟犯人是葛西和江太太身边的人,而且是知道她搬去何处的人,既然如此,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她亲近的人。 这天是星期天,不是皮耶尔咖啡馆的公休日,不过这天客人较少。平常是我和阿智隔周轮休,并由打工的山崎递补上班,今天特别请了千寻阿姨和山崎老弟在阿智回来之前代班。我说:「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们。」山崎对我说:「用不着担心我们,希望你们能顺利处理完事情。」这孩子平常非必要时几乎不说话,他却隐约察觉我们身怀要事,所以才会这样对我说吧,真是感谢。 「我先去吃饭了。」 「嗯……我马上过去。」 阿智一边回答,一边撞上书柜。能在棉被被人扯走之前自己起床,就已经比平常进步多了。 葛西和江太太的儿子诚也出社会工作之后,在北海道分公司上班。案发那天,他与的场小姐一样正好是搭飞机回乡。案发后,和江太太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父亲龙之介先生,接受诚也邀请,搬到北海道去,从今以后葛西家三代一同生活。有诚也在的葛西家,位在距离札幌与新千岁机场很远的平地区。原来如此,想要远离事件记忆的话,这个方式的确能让精神休息。从羽田机场搭一个半小时的飞机,再转搭需时一个半小时路程的特快车,老实说,光是抵达那里,我就已经觉得工作做完了,但是这样不行。今天要和葛西家的龙之介先生、诚也,可能的话,也希望和曾经待在案发现场的瑞希谈谈,然后再赶搭飞机回家,同时也要去看看曾是案发现场的葛西旧家。整个行程很辛苦,若是没有北海道的清爽空气,我可能此时早就虚脱了。 如同我们事前约好的,葛西诚也在家。小直自我介绍后,向他介绍我们。他对我们说:「谢谢你们特地来到世界的尽头。」地球是圆的,所以其实没有尽头,但我想起自己学生时代,一位钏路出身的朋友也曾经这样形容自己的家乡,所以这种说话方式,或许是居住在北海道札幌、函馆之外的人表示谦逊时惯用的说法。 「我妻子正好外出买东西,要不要紧?」招待我们进玄关后,走在前面的诚也在走廊上这样说。「不过案发时她不在场。」 已经确认过,诚也的太太在案发当时因为工作的关系,仍然住在她父母亲家里,没有搬过去葛西家。小直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问:「瑞希呢?」 「她在,要叫她过来吗?」诚也打开客厅的门后,转身面对我们。客厅里看来像是龙之介先生的老先生,正好用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不过案发当时,瑞希才六岁。」 站在诚也的立场,他当然不希望在女儿面前谈起和江太太被杀当时的情形。但是,小直毫不犹豫地说:「是的,麻烦请她过来。」 诚也当着我们的面,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让我们坐在龙之介先生对面的沙发上,说了:「请等一下。」就离开。 龙之介先生直视坐在对面的我们。透过互相打招呼时的表情和说话方式,可以知道这个人已经做好详谈的心理准备,准备谈论妻子七年前的死。 「这当然不是什么让人愿意想起的事情。」我还以为龙之介先生的声线很细,他却以出乎意料的低沉嗓音开口。「但是,我很感谢你们现在仍愿意继续调查,还专程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谢谢你们。」 说话方式和诚也一样委婉。 「案子发生当时——」与在御法川家时一样,阿智直接进入正题。「和江太太独自待在厨房里,御法川久雄先生返回一段距离外的自家大楼拿葡萄酒,靖男先生则还没到……我有没有说错呢?」 「没错……就是那样。」龙之介先生的视线看向上方,盯着客厅的电灯,脸上的表情是在搜寻记忆。 「待在现场的是你、诚也先生和瑞希三位,是吗?」 「还有小莉,诚也和瑞希在门前的马路上玩烟火。」 阿智面对龙之介的眼神变得锐利。「听到枪声时呢?」 「我在院子里……我想起仓库里有折叠椅,所以去找椅子。一开始,我没想到那是枪声,因为附近邻居也在放烟火。」龙之介先生的视线回到正面。「但是现在想想,那个声响的确是来自家里。」 我听见纸张的声音,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小直拿出记事本在翻页。当时,御法川家与葛西家的人已经被侦讯过好几次,应该留下了纪录吧。 「『有两声枪响』,是这样吗?」小直这样说,大概是为了帮助龙之介回想。 将手臂摆在沙发扶手上。「最早注意到异状的是小莉,她原本要跑回自己家里去找父亲,但是听到我家这边传出奇怪的声响,于是又折回来。」 正如龙之介先生刚才所说,这里是日本,一听到枪声,通常都会以为是炮竹之类的,但的场小姐却折回来。因为她对于小时候听过的不吉利声响还有印象,才会担心吧。 龙之介先生看向我,对我点点头,像在小声说:「就是那样。」 「小莉问我和诚也:『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我回答:『大概是烟火吧?』但是那孩子似乎不同意,战战兢兢地看向屋子。」龙之介先生皱起脸来。「她还问了好几次那个声音从哪里传来的,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那孩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回头,正好看见诚也走进来,身后跟着大约国中生年纪的女孩子,用托盘端着冰茶进来。这个孩子就是瑞希吧,案发当时才六岁,所以现在是十三岁。她对于当时的事情究竟还记得多少呢? 瑞希表情僵硬地对我们轻轻点头致意后,把茶杯摆在桌上。诚也在龙之介先生旁边坐下,拿起瑞希端来的托盘说:「这个拿去收好,还有厨房也要收干净。」看着他的脸,我注意到诚也是想要随便找些理由,拖延女儿入座的时间。 瑞希点头,却在客厅门前停下脚步。「请问……」 我们转过头,她看向小直问: 「莉子姐姐……她好吗?」 小直和我正想说什么,阿智已经抢先一步微笑回答:「她很好,前阵子还弹了钢琴给我们听,相当厉害呢。」 瑞希听到这番话,看向阿智,立刻害羞低下头,点头致意后离开客厅。她们的长相不可能一样,不过她的身影总让我联想到国中时的的场小姐;或许是因为她们有相似的境遇,才让我有这种感觉吧? 「她一直和我一起待在家门前的马路上。」诚也开口。「父亲去了仓库,不见人影,然后传出枪响。原本在小莉回来之前,我们还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小莉带着莫名急切的表情回来后,问了我们好几次:『那是什么声音?』『从哪里来的?』我们才开始觉得不对劲。然后,过没多久再度传出同样的声响,我当时心里还觉得不敢相信。」 诚也拿起冰茶喝了一口润喉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和父亲跟着小莉,从清扫窗进入屋内,厨房里没看到母亲的身影,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浴室传出水流的声音……」 诚也说到这里停住,视线看向下方。或许是体贴儿子,龙之介先生交握双手,接着说下去: 「诚也看进浴室,立刻就被小莉推出去。我有不好的预感,无论如何都想进浴室一探究竟,但是也被那孩子阻止。」龙之介先生紧握交握的双手。「结果我直到最后都没有看到妻子的模样,或许该说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帮忙,我才能不看见。」 房间变得静悄悄,能听到呻吟般低沉的声响。定睛一看,隔壁的西式客厅里有个养着孔雀鱼的鱼缸,外头没有车辆经过,除了鱼缸的马达声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瑞希她……」像是要抢先我们开口,诚也说:「她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没有看到案发现场,而且她当时年纪还小,记得的事情应该不会比我更多。」 诚也说完,依序看看我们,就像在强调「别把我女儿卷进来」;同时他的视线里不自觉地参杂着敌意。龙之介先生对我们表示感谢,但是对于诚也来说,我们不但重新挖掘他们想要遗忘的事件,还怀疑他的家人,简直是他的敌人,会有这反应也是无可厚非。 谈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离开葛西家。龙之介先生和诚也脸上沉重痛苦的气氛,直到最后都没有消失。遭到杀害的和江太太是他们的妻子和母亲,我应该感谢他们没有拒绝见我们。 「然后,警察当时的判断是什么?」 我问了之后,旁边的小直翻着记事本回答: 「真正的答案在管理官【※专案小组的总指挥。】的心里,所以我不知道。不过,根据调查过程看来,最后似乎演变成罗生门。可能是外来的第三者运气好,在成功犯案后,没被人看到;也可能是相关人士之中的某个人是犯人,利用错误的证词包庇其他当事者,因此才会变成现在这情况。」 「两者都不无可能。」 我把后脑杓靠上座位头枕。机舱内充满引擎的轰响,我心想小直或许没听见我说的话,不过她小声说:「是啊。」和我一样把头往后靠。 「当时的专案小组也不确定哪一条线才正确,于是寻线进行调查。」 我叹口气交抱双臂,看向窗边。阿智的手肘摆在扶手上,支着脸颊睡觉。刚刚在路上,他也没有什么灵光乍现的样子。 离开葛西家、准备回家这一路上,直到上机之前,他一直很少说话。一方面是因为好不容易到了北海道,却连一样美食都没吃到就要立刻折返,觉得很空虚;另一方面主要也是因为特地跑这么一趟却没有进展。或许是工作上的习惯,阿智在小直的催促下坐进靠窗的座位,飞机还没起飞,他早早就睡着了。从座位顺序来看,在小直心中,我的地位显然比较低。唉,这三人之中最「不需要」的人,的确是我没错。 身为「最不需要的人」,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其他可能性,但是关于「犯人是谁」这个问题,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原因就是截至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 根据前几天,我们在御法川律师事务所的想法来看的话,犯人应该是葛西和江太太身边的人,因为犯人必须先知道她搬去哪儿,才能动手杀人;不仅如此,案发当时,犯人很显然知道和江太太会独自待在厨房里。若非如此,犯人不会特地选在众人聚会的那个时间点下手,也不可能不清楚那个家里还有丈夫龙之介等好几个人在,就特地要求和江太太移动到浴室去。既然后门在厨房里,一般人应该会选择能最快闯入室内、开枪杀人后立刻逃走的路线。 但是,知道犯案当时和江太太独自待在厨房的,应该只有清楚葛西家与御法川家每年例行活动的人。案发当时,屋内开着灯,院子里有人(龙之介先生),他们在前面马路上放烟火,葛西家显然比平常更多人,犯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时候谁会待在屋子里? 前排座位的男士起来上厕所,所以我不自觉地缩起身子等待他通过,然后再度思考。 如果在场的御法川、葛西两家当中的某个人是犯人,似乎不合理。按照小直的说法,两家人无论警察怎么调查,都找不出杀害和江太太的动机。再说,如果考虑到案发当时的状况,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毕竟诚也、瑞希、龙之介先生都和的场小姐一起在屋子前面听到了第二声枪响。久雄先生虽然不在场,不过他从自家大楼回到葛西家的途中,被附近的家庭主妇叫住,和那位主妇一起听到警车的鸣笛声;而的场小姐的叔叔靖男先生乍看之下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他从公司回到家时,已经是葛西家门前马路上出现第二声枪响之后了,也就是说,他不知道葛西家屋里有哪些人、没有哪些人,等于是个局外人,因此没有嫌疑。 照这样推论下来,没有半个人有可能犯罪。 「可以确定诚也一直和瑞希在一起吗?」 「莉子小姐和龙之介先生都可以作证。不过他们不在场的时候,只能凭瑞希的证词……」 「如果是这样,会不会是串通好了?」 小直斜眼看着我。「季哥,你如果是犯人的话,会想要那样做吗?」 的主妇,从什么时候开始聊天?会不会是久雄先生假装回家,先去杀人之后,正好要回家时被邻居叫住?」 「他似乎是在第一声枪响出现的一段时间之前就不在葛西家了,虽说时间上有可能办到。」小直翻阅记事本,以手指找寻页面内容。「根据主妇的证词,她看到久维先生一派悠闲的模样走过来,没有气喘吁吁。我们请她在现场帮忙确认走路速度,发现以那个速度走那段距离要花不少时间。」 「唉,可恶。」我的思考到这儿走入死胡同。犯人是谁?如何犯案?动机又是什么? 我试着说出答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轰轰的引擎声持续不断。 「没办法,就是因为有这些原因,这件案子才会陷入僵局。」小直用力合上记事本。「必须花时间全力查案。」 「我知道。」刚才去上厕所的男士回来了,所以我再度放下摆在扶手上的手臂让他过去。「可是一想到的场小姐的情况,我就想要尽快破案,替她解除魔咒。」 小直看向我。「魔咒?」 「嗯……是啊。」我注意到我用了只有自己懂的形容方式。「我很难解释,该怎么说……我担心的场小姐的『自我认知核心』可能因为这些案子而认为自己是『杀人案的幸存者』,正如你的『自我认知核心』认为自己是警察一样。」 小直的视线往上看,似乎在咀嚼我所说的话。「没那么严重哟?我的内在是很爱做梦的少女呢。」 「是吗?」 「抱歉,我乱说的。」 「什么嘛。」我用力伸展靠着椅背上的背部肌肉。「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阿智。的场小姐之所以与阿智保持距离,也是因为案子才有些不安吧。」 小直稍微沉默一会儿,脑袋离开头枕看向我。「抱歉,我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因为案子的关系,意思是说,莉子小姐是因为案子,所以和惣司警部保持距离的吗?」 「嗯?是啊。」我似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用别人很难听懂的形容方式说话,大概是气压让我脑袋不清楚吧。「她可能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被杀害这些事情,比方说,那个人会死都是我的错。」 「这……」 「我当然也知道这样想没道理,但是,连续面对严重打击自己的事件之后,有时就是会忍不住这样想。为什么每个自己认为重要的人都死了?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会不会是自己克死他们?——诸如此类。」 旁边的小直没开口,我怕她没听到,于是斜眼看向她,发现她正凝视着我。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对小直挥挥手。「没有没有,我现在没有这种想法……只在父亲过世时,有一瞬间这样想而已。」 惣司家也是父母双亡,母亲在阿智还小的时候过世,然后过了约二十年,父亲也死了。所以,我觉得自己多少能想像的场小姐的心境,只是这样而已。 「季哥……」 「没事没事,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我不是在说我家的情况。」 我连忙否认,小直将视线从我身上转开后低着头。 她紧握摆在腿上的双手,喃喃说了几句话,声音被引擎声盖过,我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七年前成为凶案现场的葛西家在案发之后被卖掉了,却因为那儿原本就是人口稀少的地区,再加上屋子曾经发生凶杀案,所以完全找不到买主,现在成了不动产公司的滞销品,而且建筑物必须按照警方要求,保留原本的样子,无法重新装潢也无法改建。 抵达葛西旧家时已经是晚上。那是一栋随处可见、有院子的两层楼预售屋,不过因为现在没人居住,没水没电,所以沉浸在漆黑之中,充满难以靠近的气氛。明明只是普通的空房子,没开灯就显得格外阴沉,真教人不可思议。大概是有人定期整理,或是原本就没有空间长草,院子里没有杂草丛生的情况,建筑物本身也还不至于称得上废弃,只是空屋。附近居民可能知道这里过去曾是凶案现场,所以制造了一两个鬼屋怪谈也说不定。 「这里就是案发现场的葛西旧家。」小直这么说着,像巴士之旅的导游一样,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然后,那边就是当时御法川家所在的大楼。」 我看向她指的地方,小巷尽头连接大马路的转角处,有一栋家家户户零星开着灯的高耸大楼。我试着目测从这里到大楼的距离,的确很近。「到那边的御法川家大约几分钟?」 「全力冲刺到位在那栋大楼二楼的御法川旧家的话,只需要三分钟。御法川久雄先生是在大门口被主妇叫住,到那边只要一分钟。悠闲散步的话,大约要花上四倍时间,不过——」小直看向葛西家屋顶。「犯人入侵葛西家使用的后门不在这边,必须从后面马路才能进去。而且,想从玄关正面这里走到屋子后面的话,必须先走到对面的转角才行。诚也和瑞希看到久雄先生从这里走到那里,假设他是犯人的话,必须缓步走过大楼前面那条马路,再走到那边的转角,才能进入后侧小巷子,回到后门那儿,杀完人后再度走向大楼才行。」 原本看着大楼的阿智,接着继续说: 「作证的主妇表示,御法川先生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这段距离似乎没有办法脸不红气不喘就走到。」 虽然是晚上,不过当时是夏天,就算是慢慢走,多少都会流汗、喘气才是。再说,如果用走的,花十几分钟连续「走」完整趟路,犯人的心情未免太悠哉。 晚风吹动微暖的空气,阿智再度转向葛西家说:「直井学妹,开锁。」 「是。」 院子的门上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小直一下子就把牌子拿掉,轻松进入院子。她只是简单告诉我们已经和不动产公司及在地警局打过招呼,但实际上的交涉过程或许更复杂吧。一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想对她鞠躬。 「这个请用。」小直站在玄关门前,转身面向我们,从包包里拿出小型led手电筒交给我们。「屋里被断电了,而且地板可能已经腐烂,所以请小心脚下和墙壁。」 我接过手电筒打开。手电筒外型虽小,亮度却很强。「你准备得真周全。」 「还有这个也戴上。」小直接着从包包里翻出三双白手套。「虽然已经不需要再采指纹了,不过这里毕竟是其他县警局的辖区,还是尊重他们一下。」 真的准备得很周全。 我一边戴上手套,一边跟着小直进入屋内,感觉自己好像真正的搜查员。我心想,虽然之前也假扮过警察、检察官,不过这次还真奇怪,等等,现在不是发表这种愉快感想的时候——我想起自己是把咖啡馆业务交给山崎和阿姨帮忙,才能来到这里。我希望自己看过现场之后,能帮上阿智的忙,无论什么都好。 小直进入玄关后,翻找包包,这次拿出拖鞋给我们。「里头不脏,不过不晓得地上有什么,为了谨慎起见。」 「谢了。」我换下拖鞋,踏进走廊。「你该不会经常进入这类废弃房子吧?」 「欸,每个人学生时代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不是吗?去废墟探险等等。」 后记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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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 感谢各位的阅读。从这篇后记开始读起的人,也感谢您读到这行字(大约三十个字)。 我是作者似鸟,这篇后记是我从东京搭电车前往北陆的途中手写完成,不过电车里离我有点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正在大声讲电话,害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写后记。不是因为大叔在电车上讲手机,而是大叔从刚刚起就说了好几次「现在刚过水丧」「我要去一趟水丧」,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无法专心。我想大叔是在说「群马县的水上」,不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也许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大叔大叔,那个地名念『水上』啦,水——。」不过我的关西腔说得很差。如果坊间有出版《在电车上沉着纠正误把『水上』念成『水丧』的大叔专用的轻松关西腔讲座》这类教科书该有多好。可惜我刚才上纪伊国屋网路书店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了,回归正题。这次的故事是以甜点为主题,所以写作过程很辛苦,我自告奋勇前往第一线收集资料,到处逛咖啡厅,也阅读了不少谈甜点的书,不过待在桌前参考着资料写稿,斜眼看着许多附照片的美味甜点说明,这种行为真像是在接受小拷问。「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吃的甜点,为什么我必须趴在书桌前面写稿子呢?」这个哲学疑问紧贴在我的大脑新皮质【※抑制原始本性的功能。】上,不断沸腾,我差点拿菜刀在自家附近徘徊说:「有没有甜甜的小孩啊?」同时抓住每个邻居小鬼,从脑袋啃下去(鬼才不会大口吃小孩哩)。我能不吃小孩就写完这本书,要归功于我在调查资料的过程中,了解了甜点蕴含的乐趣。一如作品中也介绍过的,反烤派是失败而诞生的甜点;有一说认为伊达卷原本的材料是蛋糕卷;布丁原本是在漫长航行中,为了有效利用剩下的面包和肉末,因此加入蛋液品尝才诞生的食物。但是这样,最早的布丁应该比较像是「茶碗蒸」吧。 另外,我对西式甜点进行各种调查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名称很奇怪的甜点。到底是什么品味的人会取这种名字啊?比利时有一种甜点名为「miserable」,是夹着牛油奶油的蛋糕。「miserable」的日文翻译是「悲惨」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比利时充满这种对话吗? 「这个悲惨真好吃。」 「果然还是麦斯先生做的悲惨好吃。」 「有了悲惨,就有祖母家的味道。」 除此之外,西式甜点里头还有「乞食」「尼先生的屁」等名称的甜点,令人惊讶。不过,日本人也因为海胆「外型类似甜面包」,所以给它起个日本名字叫「甜面包海胆」,所以也没有资格说别人。而且日本还有「地狱蒸(※一如名称所示,是大分县别府附近的乡土料理,利用温泉蒸气蒸煮各类食材品尝。)」「沟水锅【※鱼肝煎过后铺在锅中,放入食材煮成。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无法确定。】」等名称可怕的乡土料理,绝对不输比利时。即使同样是日本的乡土料理,日本西部的料理名称多半比较响亮,例如:「御讲汁(三重)」「脆脆锅(关西)」等。愈往北边走,名称愈豪迈,如:「鮴汁(石川)【※「鮴(日文发音类似「大猩猩」)」是一种淡水的杜父鱼,绝对不是煮大猩惺。现在反而成了高级料理。】」「白子锅(秋田)【※「白子」是指鳝鱼的精巢,豪迈地放入火锅里,就成了一道高档料理。】」「钝子汁(岩手、宫城等地)【※「钝子」是指三陆地区捕获的白斑六线鱼。不只是鱼肉,其肥美的鱼肝也很美味。】」等,果然与寒冷有关吧。尽管这些名称看似没有意义,却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魅力,听久了,感觉好像用了很多材料,可以大快朵颐,让身体暖呼呼,所以料理的名称像这样有点奇怪或许反而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