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圆行骗天下》 诈欺师筹码四百圆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天使(仮) 录入:↑我媳妇(真) 「恐怖攻击特别警戒实施期间」。 在夏蝉的巨大合唱声中,纯太默默注视着已然变色的纸片。 上有铁皮屋顶的狭小公车亭内,除了维他命c汽水的铁制看板之外,只剩这张海报而已。长椅看起来好几个月没人坐过了,亭子角落还躺着一只破烂的长靴。 「恐怖分子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纯太小声嘟囔着。情况已经糟到极点,更惨的是公车亭内居然没有时刻表,连下一班车何时会来都不晓得。 他时不时地打开手机确认,但不管试了几次都收不到讯号。亏这还是双亲为了这次的单身旅行,特地买给他的第一只手机。 一走出公车亭,烈日骄阳立刻晒痛了眼皮,纯太伸手擦去汗水。 (三重县的积雨云好壮观啊) 面临穷途末路的纯太,抬头仰望艳丽的蓝天。 被太阳烤得焦黑的云朵,重重叠叠地堆得老高。 东京也有积雨云,但因为摩天大楼太多,没什么存在感,和这里完全不能相比。 从新干线转搭电车再转公车,要转六次车才到得了这里。这座公车亭应该是离纯太亲戚家最近的一站,放眼望去,尽是苍翠的山岭与葱笼的稻田。 话说回来,在这种民间故事般的景色里居然会有公车亭,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看得到远方因热气而扭曲的送电缆,他甚至会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有近代文明。 不过最严重的问题既不是收不到手机讯号,也不是四下空无一人。 而是他现在全身上下只剩四百圆。 原本放在背包里的钱包不翼而飞,所有的旅费都在那里面。在公车转运站时明明还在,不知是掉了或是被扒手摸走了。总之现在纯太身上的财产,只有口袋中买果汁时找的零钱而已。就算想和双亲求救手机也打不通,看来唯一的办法,仅剩下到亲戚家后跟人借钱一途。 只要沿着电缆线走,早晚可以走到有人烟的地方,纯太下定决心迈开步伐前进。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会被狸猫或龙猫吃掉吧? 八月初的阳光将纯太的颈子晒得热辣辣的,周围全是呛人的绿意与泥土的气味。不知能不能在宝特瓶中的茶水喝完前找到民宅?正当纯太担心起这个问题时,远方传来车子的声音,一辆小卡车正行驶在农业道路上。 纯太连忙用力朝卡车挥手,对方按了按喇叭,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 载满木材的卡车停在纯太眼前,一个浑身晒得黝黑的阿伯从车内探出头—— 「阿弟,你从东京来的厚?要去云出家对吧?」 「咦?啊,是的。」 明明什么话都还没说,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自己要去云出家?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挂着「我来自东京」的牌子。 阿伯见纯太一脸惊讶,笑道:「昨天开始,住在日本各地的云出家亲戚就全都聚集过来了,所以一看到有个不认识的三逼八囝仔郎站在这种地方,就知道八成是要到云出家,结果却还没抵达的东京亲戚。」 「……啊,原来如此。」 「我送你过去吧!」阿伯说道。 纯太直勾勾地注视他的眼睛。 这个人没有说谎,就算搭他的车也没问题。 虽然阿伯看起来人不坏,不过母亲老是唠叨着要小心陌生人,所以纯太还是稍微做了一下确认。 打扰了。纯太低头致意后坐上副驾驶座。 「云出家很大吗?」 听阿伯刚刚那样说,纯太忍不住问道。 阿伯一听就笑出了声音:「什么大不大,这一带的山全部都是云出家总婆婆的财产哦!你不知道她是个超级有钱人吗?」 这一带?全部? 纯太惊讶地看向窗外,只见山景青翠、连绵不绝。对于纯太而言,他所谓的「宽阔」是以多摩川冲积平原为基准,因此根本无法想像这片山林有多大。 「我是第一次来云出家。」 三天前,纯太的母亲春子接到一封陌生人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云出家的法律顾问,内容提到春子的外婆——名为云出总的女性病危之事。云出总是纯太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也就是纯太的外曾祖母,信上说她已经九十岁了。 纯太的外婆在他出生前就已去世,因此突然冒出来的「外曾组母」让纯太吓了一跳,不过春子却一副不太想跟她扯上关系的样子。 纯太的外婆似乎很讨厌自己娘家,从年轻时嫁来东京后就再也没回过三重,也几乎不提云出家的事,连遗书都是要求后人绝对不能邀请云出家的人来参加葬礼。 完全断绝关系的二十年后,突然寄来了这样的一封信。 ——你外婆啊,是因为和外曾祖母大吵一架,被断绝母女关系后才离开云出家的。就算要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我从来没去过三重,感觉似乎是件麻烦事呢。 「当成没看过这封信吧!」春子这么说道。 「不然换我去好了?」纯太却如此提议。身为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他很想试试一直觉得很酷的单身旅行。 春子虽然不是很愿意,不过因为父亲也认为不该无视长辈病危的消息,所以还是让纯太以春子代理人的身分前往亲戚家。 (拥有一大片山林,有钱到爆炸的外曾祖母如今病危……) 不好的预感。 第一次见面的云出家亲戚,会高兴地收下自己在东京车站买的栗子羊羹吗?愿意借他回家的车钱吗? 小卡车从农业道路驶上了柏油路。载着纯太的阿伯说,这条路去年终于从村用道路升格成县用道路了。路旁疏落散布的民宅大多为白墙黑瓦,十分有怀古风情,看起来就像是古装剧里的驿站。 「看啊!那就是云出家,很大对吧?」 纯太随着话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占地颇大的传统日式房屋。长长的外墙包住宅邸,里面有好几幢建筑物,最大的一栋还有着只在电视里看过的茅葺屋顶。 住在这种房子里的外曾祖母病危了。 纯太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金田一系列,莫名的不安在胸口扩散。感觉好像会出现全身缠着绷带的青年,或身穿华贵和服的三姐妹之类的角色。 「总婆婆今天状况还算稳定,应该可以说话吧?曾孙特地从东京赶来看她,就算是她那种人,应该也会高兴才对。」 阿伯一边把小卡车停靠在云出家的墙边,一边说道。 「那种人」,纯太被这个形容词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总婆婆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如果说吃人的怪物叫鬼婆婆,那么总婆婆就连鬼都可以抓起来吃掉喔。」 「哈哈哈哈~~」阿伯愉快地笑道。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谈论病危的人。 总之外曾祖母似乎是个很厉害的老婆婆,纯太吞了吞口水走下车。 云出家门前的马路上停了将近二十辆高级车,其中大多是大阪和名古屋的车牌,应该是接到消息赶来的远方亲戚。 纯太的目光突然被其中一辆小一号的车子吸引。水蓝色涂装颇具魅力,整个车身圆滚滚,类似迷你车的感觉。 (横滨的车牌) 开那种小车从横滨过来吗? 被许多黑漆漆宾士与大红色富豪车所包围,更显得水蓝色小车可爱。 纯太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阿伯见状叫了一声。 「走这边。」 阿伯应该和云出家有点渊源,只见他大大方方地走进气 派的正门,走到门户大开的主屋玄关,喊道—— 「松子——东京的小朋友来啦——」 一阵脚步声随即从远方传来,但是却看不到人。这个家到底有多大啊? 就在纯太眺望起雕着龙虎相争花纹的木制屏风时,一名中年阿姨终于现身了。 「唉呀——谢谢你远道而来。」 这位是和总婆婆住在一起的亲人吗?和蔼可亲的笑脸让纯太稍微安下了心,他弯腰行了一礼:「我叫山田纯太。」 「真有礼貌呢。我是总奶奶的孙女云出松子。你也累了吧?奶奶现在正在睡觉,我先倒杯茶给你喝喔。」 纯太再次行了一个礼,此外也向送自己过来的阿伯道谢,接着跨步踏上云出家的地板。 周围有一股从来没闻过的,由湿润的木头与泥土、霉味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 走过微暗的长廊,松子堂姑打开一扇拉门,出现了一间相当大的和室。那是将相邻的数个房间纸门拆下后合起来的大房间,宽度至少有两间教室那么大。 锐利的视线。 房内十几名男女一齐看向纯太,纯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去拿麦茶,你先等一下。」 松子堂姑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留下纯太一人曝晒在十几道视线之下。 宽广的房间深处有气派的佛坛、展示柜、挂轴与乌龟标本,还有坐在榻榻米上的人们如针般的刺人目光。 没有任何人向纯太打招呼,但可以听见他们窃窃私语「被赶出家门那个」「现在才回来」之类的悄悄话。偶尔还会听到「满」这个词,那是纯太过世外婆的名字。 站在房间门口的纯太,握紧了拿着背包的双手。 「以为自己可以分一份吗?」这句话特别清楚。那是指财产吧? 不好的预感成真,自己似乎不受云出家人的欢迎。 纯太低头咬住嘴唇,但立刻又抬头看向前方。 他眨也不眨地笔直回望那些令人不悦的视线。 榻榻米上那些三五成群众在一起的人们,年龄从中年到老年都有。不过他们一被纯太默默注视,就全都尴尬地住了口,自动转移视线,或是喝茶、咳嗽,聊起其他事情。 很神奇的,比起拙劣的反驳,对付恶意中伤最有效的反击方法,其实是直接盯着对方看。 (如果不敢当面抱怨,从一开始就别说出口啊) 但是在那些人中,有名男子傲慢地瞪了回来。 那是一名体格颇佳的中年人,他没加入其他人的谈话圈子,而是在稍远之处抽烟。他皱着眉,由上到下地打量过纯太一遍后,就像是失去兴趣般地移开了视线。 不论如何,没人再私下说悄悄话了。纯太紧绷着脸穿过房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避难。 纯太并非为了遗产才来三重,他也不晓得云出家居然这么有钱。况且要不是云出家主动联络,他根本不会跑这一趟。 虽然父亲说「或许是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想看看女儿留下来的血脉」,可是现场却一点哀凄的气氛都没有,反倒让自己如坐针毡。 纯太在走廊上抱膝而坐,注视着老式的蚊香,目光随着袅袅轻烟移向庭院。 院子里有人。 宛如森林般的院子深处,有一名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正背靠在树干上站着。 明明天气十分炎热,那个人却穿着合身的西装。他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单手遮脸在烟卷上点火,在呼出烟气的瞬间与纯太四目相交。 两人隔着蚊香与香烟的烟霭笔直对望。 在这种距离下,一般人通常会从头到脚打量对方,不过纯太却只是盯着对方眼镜底下的双眸看,这是他的习惯。 (真是个怪人) 男人并没有移开视线。 (被不认识的人如此凝视,通常都会难以忍受,接着转移目光才对) 原本动也不动的男人慢慢举起手,摘下眼镜,露出了像被毛笔一笔画过的眼尾。 他用极为缓慢的动作偏了偏头,稍稍眯起了眼睛。 (笑了) 如果光看男人此时的表情,恐怕看不太出来。但是被他一连串动作所吸引的纯太,很清楚那人正对着自己微笑。 纯太眨了几下眼睛。 像是从咒语中解放似的,蝉鸣声钻入了耳中。 喉咙开始干渴,身后还不断传来「松子肯定已经知道自己能够分到财产了」之类的交谈声。 不知为何,纯太觉得那辆水蓝色的小车属于那个人,他和背后这些只关心财产的家伙感觉完全不一样。 男人笑得轻浅,伸出夹着烟的手指朝纯太勾了勾,似乎是在叫他过去。 纯太回头看了一下,那些亲戚们还是老样子,松子堂姑似乎也没有拿麦茶过来的意思。 于是纯太穿上摆在走廊下方的拖鞋,有些防备地朝男人走去,在距离他三公尺左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男人笑眯眯地道:「你好。」 「……你好。」 这人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吧?看起来和班导差不多大。其实纯太不是很清楚大人的年龄该怎么判断,不过和屋子里的人相比,感觉就算叫他大哥哥也没问题。 男人有一头茶色的头发,如果在纯太的学校里,他一定会被叫去学务处辅导。但是他连眼珠的颜色都很浅,皮肤也白,所以发色应该是天生的。在八月天里穿着西装却连一滴汗也没流,而且还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清爽。 用少年漫画来比喻,他的外表就像敌方阵营中既会使剑又会魔法,可是最后却死于悲剧的美男子。 纯太擅自帮那人如此分类,因为他在搭新干线时所看的漫画里就有类似的角色。 「站在那里很热吧?要不要来树下乘凉?」 敌方角色微笑道。 「……」 纯太无言地注视他。男人的笑容依旧没变,完美得就像美术课本里的名画。 觉得头顶被晒得发烫的纯太回头望了一下主屋,接着走到了树荫下。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将烟味带进纯太鼻子里。 「我很擅长钓猫。」 「钓猫?」 「散步时偶尔会和猫对望不是吗?遇到那种情况时别移开目光,慢慢地伸出手。只要让猫知道自己没有敌意,就会靠过来闻我手指的味道,这样就表示我赢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糖果给纯太。 纯太一脸疑惑地抬头看着男人。 吃吧。男人的笑意更深了。 真是个怪人。 没办法。纯太接过糖果放进干渴的嘴里,令人怀念的薄荷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长袖,不热吗?」纯太问出了最在意的事。 男人耸了耸肩。 「热啊,但是要见总婆婆,所以得穿得正式点才行。」 总婆婆。 口气不像在称呼一族长老。这个人果然也是云出家的人?虽然他的长相和主屋里那些说悄悄话的亲戚一点也不像,不过以他的年纪来看,大概是孙子或曾孙辈。 纯太无书地看着他,对方倒是主动说出了答案。 「我叫云出研士,是总婆婆三男『静生』的大儿子,我父亲已经过世了。」 也就是说,是孙子。 纯太不知道过世的外婆是第几个小孩,因此迟疑了一下才出声。 「……我是,山田纯太,呃……」 「是满姑姑的孙子对不对?满姑姑是次女。」 什么三男啊次女的,纯太开始觉得有些混乱。总婆婆到底生了几个小孩啊? 名为研士的青年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总婆婆出生于大正六年【※西元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排行老大。因为她那一代没有男嗣,所以是由她招赘来继承云出家。总婆婆一共生了七名子女,子女们也都各自婚嫁,生了孩子、孙子和曾孙。现在那些人正聚集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虽然会被抽一大笔遗产税,不过据说能分配给这些后代的遗产大约有三十亿。」 「三十亿?」 那是纯太难以想像的金额。虽然不太懂,不过那些钱好像足以开发哆拉a梦或钢弹了。 「而那些人是这么想的——在总婆婆的七名子女中,没资格继承遗产的有两位。那就是你外婆满姑姑,以及……」 说到这里,研士偏过头,笑眯了眼。 「我父亲。」 「咦?」 「我父亲是总婆婆和别的男人外遇所生下的孩子,因为他的外表和其他兄弟姐妹完全不一样,总婆婆的外遇对象似乎是个流浪画家。」 虽然研士说得一派轻松,可是纯太还是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只好垂下眼,让薄荷糖在舌尖上打转。 接着纯太听见低低的笑声。 「抱歉,不需要露出那种表情。我想说的是,因为你和我在这里都不受欢迎,所以我们应该可以交个朋友。」 岂止不受欢迎,刚才那些人一齐发动的无言攻击至少让自己损血三百。父亲那边的亲戚全是好人,所以纯太从没想过居然会被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这样对待。 「我来这里是为了和总婆婆见面,财产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你也是吧?」 研士以夹着烟的手指拨起略长的浏海,那动作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纯太身边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有班导、体育老师、补习班老师以及家里附近的大学生,但研士给人的感觉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研士当然不可能会使剑或魔法,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妈说她不想和云出家扯上关系,可是我想试试单身旅行的感觉,而且我也没去过关东之外的地方。」 「哦,旅行的借口?原来如此。可是没想到大老远地来到素未谋面的亲戚家里,却被冷嘲热讽,只好躲到走廊避难。」 这个人从刚才起就一直自动回答纯太没问出口的问题,自己的表情那么好懂吗?不过他常被人说面无表情啊? 纯太轻轻摸着自己的脸,研士弯下修长的身子,以认真的表情看着纯太的眼睛。 「你现在正在想,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想法对不对?」 浅色的眼珠子映出自己的身影。 「因为我啊,有读心的超能力喔。」 「骗人。」 纯太立刻说道。 研士的眼睛眯了起来。 「开玩笑的。」 ——被捉弄了。 纯太咬着口中的糖果,知道自己的嘴巴扁了下来。愿意借自己车钱的应该只有这个人,但他却是个摸不着底细的家伙。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玩笑。因为工作关系,所以我很擅长从别人的表情和动作看出他们在想什么。」 工作? 正当纯太想回问时,主屋那边喧嚷了起来。 两人同时回过头。 松子堂姑在走廊大声喊道:「律师说总奶奶醒了,叫大家集合。你们也快来偏房吧!」 终于要和大正年间出生的外曾耝母见面了。 虽然信上写说病危,不过以现场的气氛来判断,状况应该并非十分危急。连鬼都可以抓来吃的婆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要前往总婆婆所在的偏房必须先经过长长的走廊,因为不能发出声音,所以亲戚们个个都一副乖顺羊羔的模样,蹑手蹑脚地走在木头地板上。古老栏杆上雕刻着奇妙的妖怪和动物,替走廊另一头的偏房添上了一股诡异的气氛。 (好像一启动游戏就要去打最后迷宫的感觉) 纯太和那些人保持距离,与研士肩并肩走在最后面,这时从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你很碍路,研士。」 纯太回头,那是在主屋时唯一不因纯太注视就移开视线,给人傲慢感觉的男人。他看着研士的脸,发出不愉快的咂舌声。 「你们给我搞清楚状况。」 研士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 但不多时,温和斯文的笑容又再次回到了他脸上, 他用夸张的动作让路。「真是失礼了,舍身叔叔。」 语气虽然恭敬有礼,不过微微透着一丝瞧不起人的感觉。 男人再次咂舌,往呆呆伫立在原地的纯太肩膀上一按,将他推开,走到两人前面去。 研士微叹了口气。「你还好吗?」 「啊……嗯。」 研士轻拍纯太被推的肩膀,小声说道。 「别在意,那侧人讨厌的是我。」 「他是你叔叔?」 「是的,他是总婆婆的第七个孩子,排行在我父亲之下的老么。」 「名字叫舍身?」纯太压低声音问。 研士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因为他是总婆婆五十岁时拼着性命生下的孩子,所以才命名为舍身。」 纯太一听,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赶紧按住嘴巴,但已经太迟了。 舍身以可怕的表情回过头,不过他只是怒瞪了一下研士那完美无缺的笑容后便快步离去。 纯太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涌起一股罪恶感。不管怎么样,嘲笑别人的名字实在很没礼貌,更何况又不是他自己取的。 眼见纯太站着不动,研士再次发挥假超能力:「别在意啦,不过是名字而已。相较起来,那个人只不过因为讨厌我的长相,就欺负了我好几年呢。」 「长相?」 「听说我长得跟祖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对舍身叔叔而言,我的脸和他母亲的外遇对象,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像是很沉重的话题。 因为外貌而长年被欺负,人格应该会变得很扭曲吧?不过这个人大概是扭曲过头,所以乍看之下反而很正常。 纯太直直盯着他,研士则再次回了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但不可思议的是,从研士口中说出的「总婆婆」这个词里,完全感受不到厌恶或憎恶的感情。有那种成长过程,就算怨恨自己祖母也很合理,可是研士对祖母感觉甚至十分尊敬。 更何况刚才在院子里,研士说他来此地只是为了见祖母一面,遗产什么的不重要。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性? 原本不过是个模糊符号的「外曾祖母」,纯太第一次对她产生好奇心。而且,为什么自己的外婆会被外曾组母断绝关系?研士说不定知道原因。 众人进了偏房,里头飘散着一股奇妙的味道。 房间大约有八张榻榻米大,昏暗的房间深处挂着蚊帐,透过帐子隐约可见白色的床被。总应该就睡在那里面,可是却感觉不到她的气息。蚊帐两旁有左右护法般穿着白袍的医生与护士,此外还有一名身穿西装,浑身散发知性感的男人,应该是律师吧? 亲戚们捱着肩膀,挤在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刚才还大模大样地盘腿而坐的老头子们,现在全都毕恭毕敬地正座着。 研士和纯太无法挤进房间,只好跪坐在走廊上。从房间里飞来不少「不知羞耻!」的眼神,不过研士将手放在纯太背上,让纯太觉得颇为安心。 没错,自己并不想要遗产。 只是想见见名为总的女性而已。 「人都到齐了呢。」 律师说道。 他 朝医生、护士点了点头,两人将蚊帐向上卷起固定住,像举行什么揭幕仪式似的。护士掀起被子,将躺着的人静静抱起。 总是一名非常娇小的女性。 穿着白色和服的她,体积只有护士的一半,长长的白发梳在脑后,黝黑的脸上布满无数深刻的皱纹,看不太出来鼻子和嘴巴在哪里。身体皱巴巴的,头盖骨好像可以如同假牙般啵地整个拿起来。 但是,她的眼神强悍到令人畏惧。 坐在床上傲视自己后代的模样,宛如站在树上俯瞰地面的猛禽,很难想像她已经一脚踏入棺材里了。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连刚才在一旁喧嚣不已的蝉也沉默了下来,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微弱风铃声。 总慢慢开口说道:「在我死前,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有如从地心发出的深沉声音。 「你们全都不是死去爷爷的种。」 ——种? 是指植物的种子吗? 不明就里的纯太偷瞄了旁边的研士一眼,随即吓了一大跳。 冲击。 完全符合这个形容词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半张,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研士。 总说了那么了不得的话吗?纯太看向房内,所有人全都和研士一样呆呆地张着嘴。 「我的七个孩子,每个人的生父都不同。不论是在这里的五个人,或是死掉的静生和满都是。在这里的所有人只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有我的血脉。」 总的声音清朗,但是在场者全都动也不动,只是一味地将眼睛与嘴巴撑大到极限,紧盯着自己家族的长老。 直到此时,纯太才终于明白总在说什么。 不同种,也就是说不同父亲。 (咦?等一下,可是研士之所以会被家里人嫌恶,就是因为他并非婚生子女,但如果七个人全是异父兄弟的话……) 身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咯咯笑声。 研士像十分有趣似地皱着眉,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研士?」 纯太小声地提醒他,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浮现泪水、身体微颤不已,最后干脆伏在纯太肩上放声大笑。 房间里的人全都无言地看着他,只有舍身依旧是一脸不痛快的表情。 「研士。」 总以锐利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研士终于抬起头,用修长的手指揩去眼泪,不过还是止不住笑声,只好用咳嗽蒙混过去。 「抱歉,这真是我这辈子碰上最有趣的事。」 研士好不容易停止狂笑,从口袋中取出眼镜戴上,恢复成刚才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 总从鼻子哼了一声,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死去的爷爷不孕,所以我一发现不错的男人就和他们生小孩,爷爷也知道这件事。头脑聪明的、身体强壮的、会画图的、会唱歌的,因为我挑男人的范围很广,所以你们也各有特色,有资格参加我的游戏。」 「游、游、游戏?」 出声的是坐在总正前方的老人。应该是总的孩子吧?在听说自己的身世之后相当震惊。 「你们最在意的是遗产要怎么分,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你们全都不是爷爷的种,所以讲究谁是长男谁是次男没有意义。我只会把遗产分给赢得游戏的人,有资格参加游戏的是流着我血脉的人、今天在场的人,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就可以。」 这次的沉默相当短暂。 全场鸦雀无声了没几秒,房间内就猛地响遍了尖叫声。 「怎么这样?我可是照顾了奶奶您几十年啊!」 总瞪了双手抱头大喊的松子堂姑一眼。 「我可不记得有被你照顾过,你还得感谢我让你在这个家吃香喝辣才对。如果想分一杯羹就给我参加游戏,要弃权的话也随你。」 另一名叔伯辈推开趴在榻榻米上的松子堂姑。「可、可是奶奶,用游戏来分配三十亿的财产,这种事……」 「比起照出生顺序分配合理多了不是吗?」 「等一下,可是我才打算投资新事业……」 「那还真辛苦,加油啊。」 总婆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以为一定分得到钱的亲戚们个个鬼哭神号。纯太是第一次看到年纪这么大的人毫不顾忌地在他人面前大哭的模样。 他转头望向旁边,研士一脸饶富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总婆婆果然是位非常棒的女性。」 「游戏……是认真的吗?」 「应该是吧,那个人就是这样,是说纯太。」 「什么?」 「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突然被这么一问,纯太睁大了眼睛。 「想要的东西……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们也有参加继承遗产游戏的资格唷。」 有资格参加游戏的,是流着我血脉的人,以及今天在场的人。 总说的很明白。 也就是说,现在人在现场的孙子研士及曾孙纯太也有资格参加游戏。 不过就算研士这么说,纯太也没有什么真实感。亲友全部住在东京的纯太在知道自己也有远方亲戚时,心里有些窃喜。虽然不及北海道或冲绳,不过三重县也算够远了。他原本还打算拍一堆照片,等开学时现给朋友看的。 原本只是这么想而已。 但是却突然被问要不要参加继承遗产的游戏。 总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吵死啦,游戏的细节你们去问律师。我累了,要睡觉了。」 她无视子孙们的吵闹,借着护士的搀扶再次躺下。护士放下蚊帐,一族之长再次隐身于世俗之外。充耳不闻就是这个意思吧? 律师代替总站了起来。 「那么,由我来说明规则和细节。」 他咳了一声,环视着从慌乱状态渐渐恢复平静的室内众人。 「首先,为了做游戏的基础设定,请让我调查在场各位手上的现金金额。」 「咦?」 众人不禁发楞。 律师的话是什么意思? 「现金?」 「是的,这将成为计算各位在游戏中初期状态值的参考数字。」 「状、状态值?」 游戏的初期状态值。 在场有些年纪的人全都面面相䝼,不过这名词对身为国中生的纯太而言却不难理解,那是指游戏开始时角色的基本体力与魔力等数值。 可是,为什么在继承遗产的时候要设定这种东西?到底打算做什么? 纯太偷偷观察身旁研士的表情,他也一脸不解地轻轻耸了耸肩。 律师开始翻查在场所有人的钱包,没有人出言抗议。总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的子孙们似乎也都明白这点,因此只是一脸无奈地任凭律师检查。 律师连一块钱也不放过,仔细计算众人钱包内的金额并记录下来。 由于这次回老家的原因是一族之长病危,因此许多人身上都有成捆的万圆钞票。 当律师确认完房间里亲戚们带来的钱,移动到走廊上时,纯太有些慌乱。 「那、那个,现在我身上只有这些……」 他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圆摊在掌心,引来四周一阵嗤笑。 律师微微皱眉。 「你的钱包呢?」 「在公、公车转运站时还在的,之后就不见了……」 「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一下背包吗?」 「……呃,好。」 真令人惊讶,律师真的打开纯太的背包, 开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现金。看来所谓「初期状态值设定」是一件相当严谨的事。 背包中只有手机、换洗衣物、漫画、暑假作业及栗子羊羹而已,律师一脸表情复杂地写下了「四百圆」。 (虽然不知道游戏内容,不过我的初期状态值应该是最低的吧……) 尽管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可是纯太知道初期生命值十万和四百可说是天壤之别,那根本是最终魔王和史莱姆之间的差距。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是,当律师要研士拿出钱包时。 「我是不带现金主义者。」 「连一块钱也没有?」律师怀疑地问道。 研士浅浅地笑了笑,歪着头说:「假如把钱包放进口袋里,西装的线条不就会变形了吗?」 「……喔。」 「怀疑的话,请随意检查。」 研士举起双手。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律师半信半疑地小声说完后,就开始轻拍研士的西装,但是找到的只有薄薄的信用卡套、几张信用卡、打火机及一颗薄荷糖而已。 「真的完全没带现金?」 「我是卡片主义者,平常几乎不去无法使用信用卡的店。而且为了保险起见,车上还是有一点现金,所以不会有问题。」 尽管如此,律师依旧努力在研士身上搜寻,看看是否能翻出一点铜板,但仍然一无所获。 最后律师只好在笔记本上写下「无现金」,如此一来研士的初期生命值是零。 (从一开始就无法战斗……) 纯太看着他,研士回给纯太一个「真困扰啊」的笑容,不过看起来其实不怎么困扰。 好了,在场众人手上的现金金额已经全部调查完毕。 坐在蚊帐前的律师回头望向躺在床上的总,轻轻点头。 「各位请听好。」 接着他像是个为了破案,召集案件相关人士前来开会的名侦探似的,开口说道:「云出总女士的想法是只打算把遗产留给够大器的人。意思是说,在接下来一个月内有办法以『云出家的方式』赚到目标金额的人才能分到遗产。讲白了,就是你们这些家伙想拿到钱的话,就给我在一个月之内赚一笔过来。」 律师环视着因自己的遗词用字突然变得粗俗而傻住的众人,微笑道:「重点在于『云出家的赚钱方式』,所以就算拿存款来充数也没用。我们会仔细调查各位的赚钱方式,请记住这点。还有就是,每个人的目标金额都不一样,基本上是现在各位手上的现金乘以一千后再乘以自己年龄的十位数字。举例来说,如果六十岁的人手上有五万圆现金,那就是五万乘以一千再乘六,等于三亿。」 「别开玩笑了!」 一名中年人涨红着脸站起身。 「遗产分完后顶多能拿几千万到几亿圆而已,为了分那些钱所以要先赚三亿?」 「您是,唔,云出总女士长子的三男对吧?您手上的现金是十万两千三百圆,年龄是四十二岁,所以目标金额是四亿九千两百圆。」 律师干脆地回应道。 男人哑口无言,最后丢下一句「真不像话」后就离开房间了。其他人也纷纷手忙脚乱地开始计算自己的目标金额,接着全都面面相觑。 纯太也扳着手指算了起来。 (呃,我是四百乘以一千再乘一……所以是四十万圆) 由于刚刚才听过三亿、四亿的天文数字,因此觉得这金额好像算不了什么。但是仔细想想,自己才国二,怎么可能赚到那么多钱?就算整个暑假都去打工也不可能。 而且,刚才那名律师重复提起的「云出家赚钱方式」到底是什么方式? 「想必各位已经算出自己的目标金额了吧?想参加游戏的人请在三十分钟内表态,逾期则概不受理。」 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也未免太短,房间里变得更加吵闹了。松子堂姑依旧趴在榻榻米上大哭,舍身双手抱胸、表情不豫地注视着蚊帐。也许是因为算出的目标金额太庞大,有不少人直接放弃参赛离开房间。 如果一个月内赚到四十万,自己也可以拿到遗产吗? 太过脱离现实的情况让纯太有些迷惘。 此时,研士一脸轻松地举手。 「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 「我手上的现金是零。零不管乘以几倍都是零,这样一来我的目标金额该是多少呢?」 「之前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不过应该可以取在场众人身上现金的平均值,但还是要再讨论一下。」 「还有,这场游戏只能以个人身分参加吗?可不可以组队?」 「基本上是以个人参加为主,但若增设不利条件的话也可以组队。以两人一组为例,将两人手上的现金、年龄取平均值后,为了提高难度,必须让目标金额再增加一百倍。」 研士在听到律师的回答后微笑了起来。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房中的人全都一脸不安地看着研士。突然面临这种状况还能临危不乱的,就只有他而已。 (这个人,也许那些亲戚不是讨厌他,而是怕他吧?) 纯太突然有这种感觉。不管怎么看,在场所有人里最冷静的就是他。 研士小声地在纯太耳边悄悄说道:「再问一次,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 纯太近距离凝视着研士的双眼。 他刚才问了,可不可以组队参加? 虽然脸上依旧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但眼眸深处却流露出兴奋的色彩,那眼神就像刚放暑假的孩子一样。 纯太没想太多,点了点头。 「我想要一台笔电。」 「那好。」 研士抓着纯太的手高举宣布:「云出研士和山田纯太,决定组队参赛。」 众人瞬间沉默。 本以为马上又会闹成一团,没想到这次换舍身说话了:「云出舍身,参加。」 「了解。」 律师看着刚才做的笔记,一边按着计算机一边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云出研士先生,二十四岁;山田纯太先生,十四岁,平均年龄十九岁,手上现金总额四百圆,平均金额二百圆,乘以一千倍再乘以一百倍后的目标金额为两千万圆。今天是八月一日,请在八月三十一日前以云出家的方式赚取目标金额。」 目标金额两千万圆。 从四十万一口气向上跳了不少,不过和三亿、四亿相比还不算太夸张。虽然纯太想不出该怎么赚这么多钱,但是比起自己一个人赚四十万,总觉得和这个奇妙的大哥哥一起赚两千万应该会有趣得多。 来到云出家后,一连串惊涛骇浪的发展让纯太不知不觉地想参与游戏,他自己也发现了这点。朋友之前很得意地告诉自己暑假要去夏威夷玩,比起夏威夷,自己面临的状况一定更具有挑战性。 「云出舍身先生四十岁,手上现金总额十二万圆,目标金额四亿八千万圆。」 就在律师说话时,舍身和研士眼神碰撞在一起,激发出冷冽的火花。 舍身挑衅的笑容,让研士倏地眯起眼睛。 「离截止时间还有二十一分钟,超过一秒就不接受报名,请正在考虑中的人尽快下决定。」 律师的话让房内变得更加吵杂。拼命按手机验算数字的人、双手交插仰望天花板的人、朝着电话另一头怒吼的人,每个人的反应都大相径庭。 甚至有老人气到解下领带丢向墙壁泄愤。 (这么吵,总婆婆睡得着吗?) 房间里没装冷气,因此十分燥热,但是大家全都不 管不顾地大声喧哗。 纯太不免有些在意,将目光投往蚊帐,接着发现异状。 医生与护士的神色十分慌张。医生一边量脉搏,一边用听诊器在总的身上按来按去,护士也紧张地从公事包中拿出针筒。 「研士。」 纯太拉了拉研士的衣服,研士顺着纯太的视线,也发现了总的样子不对,不由自主地跪立了起来。 「总……」 总婆婆。他应该是想这么叫她吧? 唧——————唧唧唧。 不过研士的声音被突然出现的巨大噪音给盖过,不知何时飞入房间内的蝉在天花板上大声鸣叫着。 医生掀开蚊帐,探出头。 「很遗憾……」 ——我累了,要睡觉了。 这句话成为总的最后遗言。 别看我的死相。 别举行丧礼。 哭哭啼啼很恶心,只要在墓碑上洒酒祭拜就好了。 几天前,明白自己死期将近的总,是这么吩咐的。 「虽然这些要求不属于法律的规定范围,但毕竟是活过了大正、昭和、平成年间,经历过大风大浪女性的遗愿,希望大家能够尊重她的意思。」 总死去后,律师将她生前的吩咐转告遗族,所有人也都照着她的愿望,没人哭泣,只是异口同声地叹息「果然很像总婆婆的作风」,在蚊帐前双手合十向她道别。 纯太原本打算在云出家过夜,但在研士的劝告下早早就离开了。 「对那些人来说,目标金额不高的我们是游戏中最大敌手,他们说不定会在茶里下毒喔。」 研士微笑地说出危险的语句,不过很显然并非在开玩笑。比起总突然过世的事实,大家明显更在意那三十亿圆的遗产。 结果,最后表态愿意参加游戏的共有十人左右,那些人看着纯太的视线已经不只是刚来时的「不欢迎你」而已,而是明显的敌意。 「我开车送你回东京吧,今晚就随便找间旅饨睡好了。」 如纯太所料,那辆水蓝色小车属于研士。 像是西洋老片里才会出现的车子,载着两人喀啦喀啦地远离了云出家。 虽然外观看起来很像玩具车,不过这辆车的产地,听说是已经解体、早就不存在的国家——南斯拉夫。 「你是开着这辆车从横滨过来的吗?」 被载的人也许不该这么说,可是这辆车一副年老力衰、随时都会熄火阵亡似的孱弱模样。明明西装是高级品,看起来也不是没钱,为什么要开这种车呢? 「我讨厌新干线。如果坐在隔壁的人吃起鱿鱼丝不是很恶心吗?」 果然是个怪人。居然为了怕撞上鱿鱼丝这种理由,宁愿花十几个小时开车过来。 车子开上了沿海的公路,纯太看着窗外。 夕阳西斜的八月海面,泛着深沉的橘红色,不眯眼仔细观察就分不清海岸线在哪里。 由于车内没有装冷气,因此车窗全开,灌进来的海风让全身肌肤感觉都黏腻了起来。 研士握着方向盘,沉默不语。 他给人多话的感觉,会变成现在这样,或许是因为总的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离开云出家时,研士朝着总长眠的偏房静静行礼的样子,至今还深深地刻在纯太的脑海里。 「你很喜欢总婆婆吗?」 听见纯太如此询问,研士默默地拿出一只香烟,以眼神问「可以吸吗?」。纯太点点头。 点燃了烟,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研士终于答道:「我很喜欢,也很尊敬总婆婆。我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有段时间是在云出老家度过的。总婆婆很了解我,也是我的老师。虽然舍身叔叔经常欺负我,可是总婆婆的丈夫林藏爷爷也对我很好,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还是很疼我。」 那是在普通中产阶级家庭里长大的纯太难以想像的环境。 研士的话中渗着一丝丝怀念的感觉,表情也从悲痛转为淡淡的忧伤。 「老师?是泡茶或插花的老师吗?」 纯太问起了自己最在意的部分。 研士苦笑着瞥了副驾驶座一眼:「我看起来哪里像那种以茶道或花道为兴趣的大家闺秀了?总婆婆教我的是更加实用,并且能精通人世真理的技艺。」 如果是这个怪人,就算靠教人插花维生也不奇怪。不过这样又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不然是什么?」 「你看不看得出来我的职业是什么?纯太。」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无法直接将答案说出口。是因为扭曲的童年导致他这样答复的吗? 纯太目不转睛地盯着研士开车的侧脸。 纤细的尖挺鼻梁与下巴、能言善道的薄唇、一身完美无瑕的西装,搭配一看感觉就很高级的手表。 长相是好看,被班上女同学看到的话,她们一定会尖叫不已。研士的外表活脱脱就是个王子,不过总有种可疑的感觉。 「结婚诈欺师。」 纯太说出他想到的职业,研士喷笑了出来。 他半趴在方向盘上,笑着回答。「不愧是流着云出家血统的国中生,直觉真敏锐。」 「咦?你真的是结婚诈欺师?」 「虽然结婚诈欺不是我的专门,不过我是诈欺师没错。」 看着他的眼睛,纯太十分惊讶。 这个人说的是实话。 纯太不由得张口结舌。 「总婆婆教我的,是关于诈骗的所有知识。顺便告诉你,云出一家人全是各种类型诈欺的专家。」 「所、所有人?」 「是的。我大概是继承了画家组父的血统,擅长的是美术品及古书市场的诈欺。舍身叔叔表面上是实业家,但其实是用空头公司炒股票或展示巨额融资向企业骗钱,以企业为对象的信用诈欺及融资诈欺的专家,家族里赚最多钱的应该就是他。」 「……」 惊讶到合不拢嘴就是这么回事吧?整个家族全是诈欺师? 「总婆婆的长子长女都超过六十岁了,因此从事的是传统诈欺。比如把不值钱的土地宣传成埋有宝物再高额卖出,或是贩卖真假难分的假黑胶唱盘之类。」 「……现在也还在做吗?」 「大家全是现任诈欺师喔。老实说,那种传统的诈骗方式对网路世代不管用,所以诈骗对象也都是老年人——其中当然也有结婚诈欺师。」 有那种好看到可以骗婚的帅哥美女吗? 纯太觉得那群亲戚全是长相平凡的中老年人。 「你记不记得房间角落有位不起眼、瘦巴巴的女性?穿着黑色连身裙的。」 这样说来,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没错。可是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会让男人疯狂的类型,而且一脸阴森,男人见到她搞不好还会避之唯恐不及。 「那位女性名叫芳惠,是我的堂姐,她就是专门从事结婚诈骗的诈欺师。只要装成拖过适婚年龄、急着想嫁人的老女人,结婚诈欺师就会主动找上她,这时就可以反过来从那些人身上狠狠敲诈一笔。」 这是什么神奇的家族啊?纯太很难相信自己身上也流着相同的血统,但研士真的没有说谎。 「而立于云出家顶点的总婆婆,则被称为传说中的诈欺师,最有名的壮举是在大战后的混乱期间骗走了国家一大片山林。虽然因此被公安盯上了一阵子,不过那些人后来全尝到了苦头,所以大家都知道对『鬼总』出手没有用。总婆婆是以既优雅又干练、不留证据的方式进行诈欺的高手呢。」 「呃,那么律师说的『以云出家的方式赚钱』,难道是……」 「没错,就是要我们以诈欺手段赚到目标金额,而且最好是用智慧型诈骗的方式。」 研士笑盈盈地说道。 纯太眨了好几次眼睛后,终于反应过来。 那时顺水推舟地参加了游戏,没想到内容居然是这样。在国中生想像能及的范围内,所谓赚大钱的法子,不外乎就是玩股票或中乐透而已。 结果居然是诈欺? 「那个……我没做过这种事……」 「我会教你。我在总婆婆的教导下第一次行骗,是在十岁的时候。」 不不不,就算你一脸开心地这么说,我也…… 「虽然有许多诈欺师喜欢单独行动,但是如果有搭档,能玩的诈骗方式就多了,让我们从明天开始一起努力吧。」 那不是重点……纯太无力地笑着。 爸爸、妈妈,我在国二的暑假被亲戚的大哥哥拐去当骗子了。 目标金额是两千万。 隔天早上,两人离开旅馆后,从三重县进入名古屋。 明明已经吃了很多早餐,可纯太还是饿。也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惊吓,让胃的消化速度变快也说不定。 「……要不要吃点什么?」 最后,在等红绿灯时,肚皮咕噜噜的叫声终究被研士给听到了。虽然有些难为情,纯太还是老实地点头。 「成长期的食量真是惊人啊。」 反正都来到名古屋了,研士便带着纯太前往专卖店,购买名古屋的名产——炸虾饭团。其实以纯太的食量,就算在午餐前也可以吞下五个饭团,不过他只是意思意思地买了两个而已。 昨晚的旅馆钱也是研士出的。 由于钱包遗失,只好先向研士借旅费。可是能向刚认识的亲戚借多少钱,纯太心里也没个准。 虽然研士说别客气,不过之后是双亲得还钱。 昨晚春子打电话来关心情况时,纯太不知道要怎么向妈妈说明才好。外婆的娘家全家都是诈欺师,而且现在正为了抢三十亿圆进行诈欺游戏,就算说了春子也不会相信。 电话说到一半,换研士接手。他以诚实有为好青年的语气告诉春子,关于总的骤逝、不举行丧礼、因为顺路所以载纯太一起回来这几件事。开车回到东京要花不少时间,假如您不放心,我会立刻将纯太送到最近的车站让他搭火车回去。 不过春子反而很高兴地回答:「纯太难得会和大人亲近,那么就麻烦你了!」 「纯太的母亲挺特别的呢,就算是亲戚,自己孩子被刚认识的男人送回家,通常多少还是会有点警戒心吧?如果我是坏人的话怎么办?」 「你是坏人吗?」 「说不定喔?你和你母亲都太容易相信人了,这不是好事。如果明天你被卖到马尼拉怎么办?」 「我很有看人的眼光,所以妈妈相信我,她知道我不会被骗。」 「这种心态才危险,很容易因此上当。有些诈欺师也觉得自己是诈欺师,所以不会中别人的圈套。」 研士滔滔不绝地说明搭陌生人的车是多么危险的事。明明是他主动要载自己的,真是个怪人。 「好了,走吧。」 早上十点半左右,研士将车子停在大型公园附近的停车场后说道。 「要去吃午餐?」 听纯太这么问,研士瞪大眼睛:「你已经饿了吗?」 「没、没有。」 两人的目的地是公园内的跳蚤市集。 公园的广场上挤满了小摊子。研士要纯太在旁边等一下。绕了一圈回来后,指着喷水池旁的摊位。 「那边不是有个戴红帽子的中年人吗?他卖的东西里有一只假的劳力士。请你和他杀价,用四百圆把表买下来。」 「四百圆?」 「我们手上的钱只有四百圆,要用四百圆赚两千万。」 纯太呆呆地张着嘴。 认真的? 「是认真的喔。」 研士笑眯眯地说道。 又被他看穿自己的表情了。 「从现在起,我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那大叔应该很强,你就用自己的想法去和他交涉吧。」 研士轻拍他的背。 就算他那么说,可是纯太从来没有在买东西时杀价过。话说回来,买假劳力士到底要做什么? 纯太不明就里地走到红帽大叔附近,摆在塑胶布上的商品中,确实有只一看就像假货的大手表。 「……那个,这只手表……」 大叔瞥了纯太一眼。 「三千圆随便卖。」 他说完就埋头回去看书。虽然大叔一副不打算做生意的样子,可是三千还是太贵。 「那个……我只有四百……」 「四百?那玩意儿的确不值几块钱,但也不能只卖你四百。小朋友还是把那些钱拿去买只热狗回家吃吧。」 「……」 说的没错,而且自己也比较想买热狗。纯太稍微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研士正在远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可是,这不是假的吗?」 「假的又怎样,它又不是不会动。」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纯太身后。 纯太回过头,研士正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塑胶布上的商品。 「抱歉,请问一下这个茶碗是从哪里来的呢?」 「哪里来的……」 大叔上下打量着研士的高级西装,最后将目光停在他的袖口,最后开口答道:「从我家仓库拿出来的。」 「哦!果然!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问一下府上在哪儿?」 「……春日井。」 研士原来如此似地连连点头,望眼欲穿地看着极为普通的朴素茶碗。 「方便拿起来看吗?」 「好啊。」 到底怎么回事?刚才研士的确说过,从现在起我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么说来,自己该装成若无其事地杀价吗? 「……那个,这只手表……」 纯太犹豫地指着假劳力士,大叔不耐烦地说道:「所以说三千啦。」 「老板,这个茶碗多少钱?」 「——十万。」 「咦!真的只要十万吗?」 看到研士高兴的表情,老板连忙改口:「五十万啦。你没听到五这个字吗?」 「五十万圆……的确是有这个价值,但……」 两人开始讨价还价起来。打算杀价到四十五万的研士以及顶多只能让你杀到四十八万的老板,两人间的一来一往,甚至吸引住了周围摊商的目光。随着议价的白热化,甚至有路人停下脚步,在一旁看戏。 纯太有些懂了。 如果是现在的话。 「那个,请把这个用四百圆卖我。」 纯太将手中的铜板递到专心和研士讲价的老板眼前。 老板瞥了纯太一眼后,不耐烦地挥手。 「好啦好啦,你就把四百放在那里把表拿走吧——可是不能再低了,因为这是我祖上代代相传的茶碗。」 「但是你看,这边有一点小裂痕……」 纯太把假劳力士塞入口袋,拨开围观的路人,离开摊位。 他在停车场等着,大约十分钟后研士也回来了。 「做得不错嘛。」 「那个茶碗真的值五十万吗?」 「天晓得,应该是从哪个百圆商店买来的吧?我把价钱杀到四十七万,说要去领钱后就离开了。走,我们去吃名古屋最有名的宽面。」 「这只表的用途是?」 「它可 是明天的饵。」 除此之外,研士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自顾自地发动车子,出发寻找宽面店。 诈欺游戏开始第一天。 云出研士·山田纯太小队的成果:四百圆→假劳力士。 隔天,水蓝色的小车龟远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在时速最低限速八十公里的高速公路上却只开六十公里,被卡车与大巴一一追过也很正常。不过要是再提高速度,车子的晃动会太过剧烈,后照镜可能会被摇掉。 「为什么不买新车?」 「我打算和这家伙交往到它断气为止。并非所有东西都是新的才好唷,像是车子和书籍,我爱的都是累积在它们身上的岁月与历史。」 所以研士才会喜欢皱巴巴的总吗?纯太心想。 车子已经离开了爱知县、通过了滨松市,纯太在车上啃着研士买的滨松名产——鳗鱼千层派。 研士以愉快的神情说道:「纯太,今天我们来挑战一下最古典最基本的诈欺手法吧。」 「古典?」 「好几百年前就有的手法了,但是现在依旧有人会上当。我擅长的是美术品相关的诈欺,不过你应该从正统骗术开始学起。」 研士向纯太抛了个媚眼后,将车子驶入高速公路休息站,从仪表板旁的抽屉里拿出昨天的假劳力士交给纯太,并给了他数项指示。虽然全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指示,不过只有「最后出现想买手表的人时,不能用五万以下的金额卖掉」这句话,纯太牢牢地记在心里。 纯太将手表放入口袋,背起背包走入因暑假而颇为热闹的土产卖场兼餐饮区。 《装成一个人旅行,正在等长途巴士的国中生》 纯太在卖场里四处张望,晃来晃去,接着朝研士点出的双人组走近,向他们说话。 《尽量装得纯朴一点》 「那个,你们的手表掉了。」 虽然那两人是水准不怎么样的小混混,但是在看到纯太拿出的手表时还是露出「这算啥?」的表情皱起眉头。 「不是我的。」 「谁要这种假劳力士啊——」 两人毫不客气地嘲笑纯太,在禁烟区大剌剌地抽着烟,接着走进餐饮区,坐在最显眼的位子上大声喧哗起来。 《坐在他们看得到的位子,把表戴在自己手上》 纯太戴上手表,将耳机塞入耳中,装成热衷于手机游戏的模样。那两人正在玩把咖哩倒进拉面里的把戏,口中喝着自己带来的啤酒,摆明就是要酒驾。 研士的指示到此为止。 最古典最基本的诈欺到底是什么?研士不肯告知详情,理由是「说了你反而会演不好」,所以纯太完全不懂到底要演些什么、该怎么演。 这时,餐饮区的入口附近起了骚动。 所有人全偷偷看着入口。 纯太也同样朝着入口看去,一看之下差点把杯子里的水喷出来。 「喂,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劳力士?」 研士穿着白色的西装,里面是红衬衫,戴着太阳眼镜,而且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金链子,他正拉着卖场阿姨说话。 「怎么想都只有可能掉在这里。你看嘛,我个性这么纤细,吃拉面时当然会把手表拿下来啊。」 「……抱歉,好像没有人捡到失物。」 「真的吗?该不会是被谁给干走了吧?」 纯太赶紧把视线移回手机,因为要装成没发现研士的存在。 双人组小混混盯着研士猛瞧,并时不时地瞥向纯太,悄悄讨论起什么。 「不然,如果有人捡到时和我联络一下,这是我事务所的电话。」 研士把名片和万元钞票一起塞给卖场阿姨后,离开休息站。 (好厉害,走路方式完全不一样) 把平常走路的样子和混混模式放在一起比较,完全不像同一个人。平常模式是可疑的魔术师,混混模式则真的像在歌舞伎町一带混的流氓。 纯太用眼角余光,瞄到双人组站了起来。 (来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纯太低头,装成忘我地打着电动。直到两人坐在自己面前时,才吓了一跳似地抬起头。 「有什么事?」 「我说啊,刚才那只手表是我掉的。」 「咦?」 「就那个啊那个,你挂在手上的那个。刚刚没看清楚,不过那其实是我的,可以还我吗?」 「……可是刚才你们说不是。」 「所以说刚才没看清楚,你是听不懂啊!」 小混混威吓似地说道,纯太夸张地向后一仰。 接着求救似地左右张望。 「可是,这个是我捡到的……」 「啥?失主就在这里呀。」 「……表上有刻名字的缩写,说得出来我就还你。」 脑袋一转,台词脱口而出。 「什么?你这小鬼!」 其中一人激动地站起身,另一个人则好啦好啦地安抚着同伴。 餐饮区安静了下来。运货的卡车司机、带家人出游的父母、卖场的阿姨,所有人全盯着缠住纯良国中生的两名小混混看。如果又有什么状况,警卫应该会马上冲过来吧。 安抚同伴的那人似乎还保持着一些理性,他笑眯眯地看着纯太的眼睛。 「小弟弟,你很倔强嘛——不然这样好了,给你一万圆,把手表卖我好吗?」 「……我想要ps3。」 那名混混的太阳穴猛地浮起青筋,不过还是笑容不减地把五张万圆钞放在桌亡。 「我觉得六十g的比较好。」 混混的脸颊开始抽动,但依旧多放了两张万圆钞在桌上。 「我还想要wii。」 这次他的眼神中真的出现了杀气,纯太回头看向卖场,警卫已经来了,正在观察自己这桌的情况。 「呿!」 见对方又追加了三张万圆钞票,纯太终于解下手表。 双人组一把抢过表站了起来,一面瞪着周围的人,一面仓促地离开餐饮区冲回自己车上,咻地驾车离去。 警卫来到纯太身边:「小弟弟,你还好吗?」 「没事,那只手表是台湾制的,他们似乎很想要,所以我才送给他们。」 其实是以十万圆卖出。 实在太惊人了,在纯太眼中,那不过只是只粗制滥造的手表。可是那两人却毫不迟疑地掏钱买下,现在他们应该正兴高彩烈地朝着当铺前进吧? 纯太走出休息站,回到水蓝色的车里,研士已经变回了平常模式。 「换完衣服啦?刚刚那样超有戏的耶。」 「那种没品味的打扮,说真的我连一秒都不想多穿,可是这次的鸭子【※诈骗受害者的俗称。】脑中的『有钱人服装』就是那样,我也只好硬上了。」 人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事物。 那两名小混混之所以会相信那只表是真货,是因为看到研士的打扮。他们看待事物的基准就是那样,所以简单地就被骗了。 看到纯太现出来的十万圆,研士笑了笑。 「哦,捞了一大笔嘛,不愧是有云出家血统的国中生。」 这句赞美不知为何让纯太很满意。他在奔驰中的车子里,以窗外清晰的富士山为背景,透过阳光欣赏着万圆大钞。 诈欺游戏开始第二天。 成果:假劳力士→十万圆。 诈欺大致上可以分成两类—— 在某个场所随机物色鸭子进行诈骗的短线诈欺,以及与鸭子进行多次接触的长线诈欺。 借车钱或重复跟柜台要求找零、假劳力士这些是短线诈欺,由于只会和鸭子接触一次,因此被抓到的可能性很低。诈欺师会在车站、机场、或者是像昨天纯太去过的休息站等人多的地方物色鸭子,但是能骗到的只有鸭子当时身上的钱,所以收入不高。 「因此,如果想以诈欺大赚一笔,就必须和鸭子接触好几次,在取得鸭子的信任后骗走所有财产,这就是长线诈欺。」 锁定目标后针对目标进行详尽的调查,摆出亲切的模样接近对方、取得对方信任。有在两天之内骗走几十万的,也有花上五年拿走好几亿的。当然,和鸭子之间接触的次数越多风险也越高,但假如鸭子完全信任你,甚至有可能把存折与印章全交出来。 「纯太,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容易被诈骗?」 车子载着两人,进入伊豆。 如果要回东京,这样走算稍微绕了点远路,不过研士似乎在这里有些事要办。车子以四十公里的时速在沿海公路上牛步而行,研士继续着他的诈欺教学。 「……头脑不好的人?」 「不对。昨天也说过了,是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被骗的人,还有贪婪的人。『我不应该过这种生活,应该过得更有格调才对』,越是这么想的人越容易傻傻地被骗上钩。相较之下,虽然不聪明但正直的人则不会想听诈欺师说话,因为正直的人知道自己该守本分。」 「喔——」 海风拂面,十分舒服。 纯太舔着研士买的芥末口味霜淇淋,他的话有一半都没听进去。 「贪婪的人」。 就算这么说,才国中生的自己还是无法明确想像出那是什么样的人。不把游戏里的道具收集齐全就不甘心的那种人吗? 「目标是两千万圆,靠小额短线诈欺根本来不及。我们也差不多该来个简单的长线诈欺,一次弄一大笔钱了。」 「要在伊豆做吗?」 「是的,我有一只从几个月前就注意到的鸭子。本来是打算等时机成熟时再收割,不过难得有个搭档,就来试着骗骗看吧。」 「我该做些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虽然说我到目前为止不曾失手过,不过万一被警察盯上的话,我会保你不被逮捕。如果你能演路人或假客人之类的就好了。」 路人或假客人。 以rpg来比喻,就是告知勇者情报的npc? 「……」 「会怕?」 「不,不是那样。」 这几天虽然满是惊奇,不过纯太还挺兴奋的。 诈欺师家族,就像漫画一样。为了争夺遗产而进行的诈欺游戏,像这种机会一生恐怕只有一次。搭档是个有些可疑的大哥哥,对手则是可怕的大叔与其他亲戚。当四百圆购入的手表变成十万圆时,纯太的心脏不禁狂跳不已。 让自己演路人或假客人。说不定研士是为自己着想才那么做,可是纯太还是觉得那就等于表示自己「只是没什么用处的国中生」。 仔细想想,研士之所以会点名自己当他的搭档,不过是因为这样在数字上比较有利。 那个初期设定值的系统,越年轻而且身上现金越少的人,目标金额就越低。才十来岁、身上只有四百圆的纯太明显颇具优势,可是身上没带现金的研士其实还有用平均金额独自参加游戏的路可选。假如平均金额是五万圆,那么目标金额就是五万乘于二再乘一千,也就是一亿圆。 研士迅速做出判断,选择和纯太组队参赛,目标金额是两人一起赚两千万。和其他参赛者比起来,金额相对便宜。 自己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被他点名为搭档的吗? 难得能在暑假玩这么有趣的游戏。 「那个,我也可以派上用场喔……我觉得啦。」 与其当个村民,不如成为勇者队伍的成员。 研士一边等着红绿灯变换,一边看向纯太。 「派上用场?」 「在诈欺的时候,不只是当路人而已。」 虽然双亲说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过研士的话应该没关系。 「我看得出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研士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纯太觉得脸颊发烫。至今为止不曾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要说出来还挺困难的。 「那、那个,虽然有点像超能力,不过在我眼中,说谎的人眼睛会变成红色……」 颜色很淡,像是玻璃珠般的眼睛盯着纯太不放。应该是在想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吧?纯太想起小时候被周围的人当成怪小孩的事,脸越来越红。 「……我养的狗在我说谎时也会咬我,是类似这种动物的直觉吗?」 「你在说谎。」 研士的眼睛是鲜艳的红色。 那是说谎时人类眼睛所发出的,像是光线般的东西。 「你说到狗的时候眼睛变红了。我不知道养宠物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还是养的其实是狗之外的动物,但总之你现在说的是谎话。」 已经变回原本色彩的眼睛张得更大了,研士定睛凝视着纯太。 纯太也沉默地回望着他。至少研士没有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而是为了测试自己而说谎。如此一来,他会愿意相信自己吗? 喇叭声震天价响,研士终于回过神。 他向后方的车子轻轻挥手致歉,开始前进。 「真惊人。」 直接了当的感想。 这么说来…… 「你相信我吗?」 「相信。虽然我的职业是说谎,但是你却能立刻看穿我的谎言。我养的是猫,咬我的事是真的。」 「我能派上用场吗?」 「与其说派不派得上用场。」 研士向纯太眨了眨眼,将车子驶进海边的餐厅里,夸张地耸肩。 「我甚至有一种得到珍贵宝物的感觉呢。」 纯太将两盘义大利面、千层面以及披萨一扫而空后开始吃起巧克力百汇与可丽饼,研士傻眼地看着他。 「这些食物到底装在身体的哪里啊?」 「我妈说我有四次元口袋。所以如果全家一起上馆子,她都会先让我吃她做的炒面。不先把胃填满一点就去餐厅的话,可是会花很多钱的。」 「说的也是。」 旅程进入第三天后,纯太也不再客气了。因为肚子饿是无可奈何的事,而且研士也说因为纯太是搭档,所以会请他吃饭。 如果他事后向双亲讨餐费的话就伤脑筋了,不过研士看起来完全没有那种意思,所以纯太也就不再顾忌,尽情吃喝。 研士自己倒是没怎么动筷子,只热衷于研究纯太的能力。他问了纯太各式各样的问题并一一做笔记,思考了一阵子后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问。 「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没想到诈欺师家族里居然会生出这种具有反诈骗能力的人。」 借由他的发问,纯太也明白了几项一直以来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研士还特地把结论整理成条列式再交给纯太。 一、当a说谎时,纯太会看到a的眼睛发出红光。 二、当a说谎时,假如纯太没有看着a的眼睛,则无法借由a的声音与表情来判断a是否说谎。 三、假如纯太无法理解a所说的话,则无法判断a是否在说谎。(外语、难懂的日语等等) 四、当a说谎时,如果纯太是在影片中看到a,则无法判断a是否说谎。(电视、网路影片等等) 五、当a说谎时,如果a认为那谎言是真的,则纯太无法判断a说的是谎言 诈欺师发展心理学 押花与押花艺术是两回事。 国三男生纯太之所以会知道这种毫无用处的知识,都是因为春子的缘故。 楚楚可怜的少女,将从野外摘下的花儿夹在诗集里形成的是押花—吃饱太闲的家庭主妇在社区活动中心一面高声聊天、一面用电热式押花机把花的水分抽干制成的叫押花艺术。这是春子最近热衷的活动,裱了框的俗艳花朵干尸在山田家的墙上越长越多。 纯太好不容易才死守住自己房间不被那玩意儿侵略,不过还是无法违逆春子「来给我参观押花教室的展览」的命令。 之所以不放出「我是考生」的大绝招反击,一方面是因为春子很强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母亲隐瞒了某个大秘密,有些惭愧之故。 纯太秘密户头里的存款,已经超过了一亿五千万。 作为总的手下,不知不觉间已经累积了一大笔财富。 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为了省钱,爸爸隆将晚上的小酌从啤酒改成比较便宜的发泡酒,妈妈春子连逛三间超市,只为了多省一块钱的食材费。可是国中生的儿子却已经坐拥普通上班族要赚一辈子才有的钜款,如果让父母知道的话应该会当场昏倒吧? 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纯太在五月的宝贵周日前往东京都立美术馆。家庭主妇的成果展办在美术馆似乎有些太夸张,不过如果是小型展示室,租金好像不会太贵。 纯太在展示室里被春子拉来扯去地介绍给朋友们。在忍耐了「好孝顺喔——愿意陪妈妈来呢——」「我家的小孩连话都不会听——」「要不要娶我女儿啊?三十二岁的单身女郎喔——(欧巴桑们的啊哈哈哈大合唱)」的攻击约一个小时后,纯太终于逮到机会,一面咏唱勇者斗恶龙的体力恢复咒语一面逃到中庭。 (比被公寓的欧巴桑军团抓到时更累……) 纯太大大喘了一口气,重新调整心情,在满溢着绿意的中庭漫步起来。 六月雪、金雀花、柚花、夹竹桃。 每株植物上都垂挂著名牌,各种颜色的玫瑰花点缀在其间。 看得出中庭被细心整理过,草坪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阳光从树叶间倾泄而下,在洒水器附近静静地形成一抹彩虹。 纯太突然止住脚步。 白花下,一名少女正在哭泣。 坐在长椅上,俯视着地面,无声地。 从大大的眼瞳中滚出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从尖瘦的下巴滴下,濡湿了摊开在她腿上的文库本。 纯太第一次看到有女孩子能哭得这样美。 运动会或合唱比赛时,女生们感动到哇哇大哭的情形很常见。但是眨也不眨眼地任凭泪水滑落,这种哭法他不曾看过。 少女从口袋拿出手帕,轻轻地按在被沾湿的页面上。接着突然抬起头,发现纯太后惊讶地张大眼睛。 「啊。对、对不起。」 不自觉地就道歉了。 发现自己正直盯着素昧平生的女孩子猛瞧,纯太觉得有点难为情。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单手拿着文库本站了起来。 身后的长发随着转身轻扬。就在她准备逃离现场时,突然小小地叫了一声,停下脚步。 少女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头发被低处的树枝勾住了。 她慌忙想将头发扯下,不过发丝却被花树缠得越来越紧。 她焦急地想把头发解开,见到纯太依旧傻傻地站在一旁盯着自己,让她更加生气,俏脸涨得越来越红。可就算想扯下头发,也只是让白花摇曳的幅度更大而已。 (苹果) 树的下方挂着这样的名牌。 原来如此,这就是苹果树啊。 明白这件事的同时,纯太也终于发现少女的脸颊之所以发红,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羞。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懂。 「硬拉的话,头发会被扯断喔。」纯太说道。 少女瞄了他一眼噘起嘴唇,似乎在说这种事我也知道。 「等一下,我有剪刀。」 纯太朝她走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少女一脸看到可疑人物的表情,纯太连忙把手机吊饰的部分指给她看。 「这只忍者,把身体分开后里面有只忍者刀型的小剪刀。多剪几下应该可以把树枝剪断。」 纯太说完后,少女低下头。 她将书抱在胸口,头虽然偏向一旁,但是没有闪避的意思。 纯太松了口气,开始以玩具剪刀剪起小树枝,可是却不太顺利,只能像锯子似地来回锉动,一点一点地割断树枝。 被白花缠住的头发如丝线般纤细又笔直。其实只要将被缠住的发丝一一剪断就能马上让她从树枝解放,可是女孩子把头发留长需要花多少心思,纯太多多少少还是明白。 纯太在屏气凝神地锯着树枝时,同时也注意到了三件事——一是苹果花没有苹果味、二是花期已经快过了,只要稍微摇晃,花就可以简单掉落、三是少女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 「好了。」 苦战了好一阵子,纯太终于割断了树枝,树枝缠在少女头发上,跟着解开的头发一起垂下。 少女第一次正眼看向纯太。 「……谢谢。初次见面,你好。」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水汪汪的眼中带着一股傲意,宛如血统纯正的猫咪。 纯太无法将目光从那双眼睛移开。 「原来如此。和苹果公主的邂逅,就跟早期经典少女漫画的桥段一样呢。」 研士停下筷子说道。纯太暧昧地点头回应,其实他几乎没有看过少女漫画。 少少几片生鱼片被美美地摆放在漂亮的盘子里,纯太将最后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惋惜地放下筷子。为什么日式高级料理店的餐点分量都像是给麻雀吃的那么少呢? 「嗯,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后来又在车站与麦当劳见过两次面。」 「有问出小公主在花下哭泣的原因吗?」 「因为得连夜搬家跑路。」 「跑路?还真是个危险的话题。」 「不过好像也不是立刻就要逃跑就是了。」 正当纯太打算照着顺序,把从少女那儿听来的故事说出来时。 「纯太,口音。」 他被人大声一吼。 坐在斜前方上座的总狠狠瞪了纯太一眼。 纯太缩了缩脖子,深吸了口气后后重新说道:「她叫里真珠,和父母一家三人住在世田谷的独栋房子里。爸爸系大型广告公司的经理,妈妈系专业主妇,真珠系私立国中的三年级学生。」 纯太一口气说完后看向总,只见她默默地把樱花鲷放入口中。纯太知道自己这次及格了,松了一口气。 今天一整天,纯太都得用关西腔说话才行。 而且总出给纯太的课题还是「在关西长大的人所说的普通话」。使用的不是关西方言而是普通话,可是必须带着关西口音,难度相当高。 谈话对象用的是普通话时自己也会讲普通话,不过和老家的朋友们聊天时方言就会不小心脱口而出,总规定纯太要模仿这种人讲话的腔调。 据说这也是诈欺师的一种训练。 虽然纯太在东京土生土长,念的是极为普通的公立国中。不过为了欺骗鸭子,有时他必须装成京都名门望族的公子、或是石垣岛渔夫的小孩。总命令纯太在国中毕业前要学会用日本的代表性方言说话,所以他每天都得用电脑听总给他的发音范例。 纯太在脑中反复模拟关西口音,正要重新拿起筷子,这次 换研士笑着摇头: 「拿筷子的方法呢?」 「……右手像覆盖于上方般地从桌上拿起筷子,用左手托住筷子另一端后,右手再重新持筷。」 「很好,再一次,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 纯太咬着嘴唇,战战兢兢地朝筷子伸手。 不过这次换原本一直默默喝酒的舍身,用眼神暗暗朝纯太的袖子示意。 「啊!」 醒悟过来时,和服的袖子已经沾到酱油了。 纯太慌忙拿起擦手用的小毛巾想揩掉污渍,此时研士朝他递出了一张白纸,好像是叫做怀纸的纸。 「用湿毛巾擦的话,会让沾到的部分扩散哦。」 纯太叹了口气,接过怀纸。 从刚才起,他一点都没有享受美食的心情。 穿着不习惯的和服吃从没吃过的怀石料理,言行举止全被三人盯着,还必须用关西口音说话。 这种衣服和料理全是修行的一部分。虽然这间店没有高级到非得穿和服才能进来用餐,可是先不论平常就穿着和服的总,连只看过他们穿西装的研士、舍身也都穿着合身、适当的和服。只有纯太一副逢年过节和服才会上身的笨手笨脚模样。 成为总的手下已经九个月了,每个月云出帮都会举行一次这样的聚会。 聚会中偶尔会出现其他友方阵营的诈欺师,不过基本上与会的只有总与直属的舍身、研士、纯太四人而已。虽然被带去吃高级法国料理或中国菜是很不错,可是用餐时都会被严格训练餐桌礼仪,完全无法享受食物的滋味。而且最近还多了方言课程,紧张到连胃都缩紧了。 唉。 在堆得像小山的白米饭上,淋一大堆麻婆豆腐调理包。好想吃这样的盖饭。这间餐厅端上来的料理不但量少,连味道也都很淡。 为那件不敢问价钱多少的和服做好紧急处理后,纯太终于能够把话题拉回苹果树下的少女身上。 「听说真珠的爸爸被诈骗了。」 其他三人听见诈骗两字,都一齐望向纯太。 「他用一千万,买下几乎没有价值的画。」 在美术馆相遇经过一周后,真珠在麦当劳告诉自己的故事,其实是很典型的艺术品诈骗。 真珠的爸爸里迷上了在银座画廊遇见的十六世纪西班牙画家雷尔玛,但是他的画作太昂贵了,所以买不下手。 可是里无法忘怀雷尔玛,在无数次前往画廊看画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位名叫须贺的老绅士。须贺从事的是美术相关的工作,对雷尔玛也颇为熟悉。 须贺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与里建立交情,接着提出了让人心动的提议。 他认识一名想尽快将雷尔玛脱手的人。那人手上的作品虽然不像银座画廊里的雷尔玛那么有名,不过也是早期的无名杰作。而且最近雷尔玛开始受艺术界注意,价钱快要开始飙升了,想买的话就该趁现在。 须贺开出的一千万对里来说,并非出不起的价钱,而且里向工作上有来往的其他画商打听过后,确定艺术界的确有要重新评价雷尔玛画作的意思。据说嗅觉敏锐的掮客已经开始在收集雷尔玛的画作了。 里在烦恼了一阵子后,依照须贺的建议,买下名为《花冠少女》的小幅画作。 画本身确实是真迹。 拿去给可靠的鉴定师看过之后,也说那的确是雷尔玛的笔触没错。 「——但那张图却没有一千万的价值,原来如此。虽然单纯,不过却是很巧妙的诈欺手法呢。」 研士理解地点头说道。 「你知道雷尔玛这个画家吗?」 「当然,我的专门可是美术方面的诈欺。如果真珠小姐的父亲对雷尔玛再多做点功课,应该就不会买下那种画了。」 研士装模作样地摇头。 舍身嘲讽似地挑了挑眉,似乎觉得那个样子很碍眼,研士瞥了他一眼。 这两人还是老样子合不来,纯太在内心叹气。这对叔侄打从今天的聚会开始后就没交谈过,而总明明知道他们彼此不对盘,却刻意不管,只轻轻松松地把眼前每道料理清理干净。 研士咳了一下,无视舍身,只望向纯太说道:「其实名为《花冠少女》的作品并不存在。」 「咦?可是他们说那的确是雷尔玛的真迹……」 「没错,的确是雷尔玛所画的图,不过那是从名为《牧神的五月》的大张画作上切取下来的一部分。」 切取下来? 看到纯太眼睛瞪得如铜铃大的样子,研士笑着为他解说:「雷尔玛在生前完全不受重视,是在穷途潦倒中死去的。虽然很可惜,不过在艺术界这是司空见惯的情况。《牧神的五月》这幅名作,在他死后约有一百年的时间都被搁在某个地方贵族的仓库里,并不受重视。但是某个和贵族有点血缘关系的青年迷上了画在一角的养羊少女,所以用粗暴的方法将少女从画布上割下,以外行人的方式裱上框,小心保管着。」 居然破坏作品?连对艺术不熟的纯太听了也不禁皱眉,不过依时代和国家不同,这种事似乎也不算罕见。而且在没有印刷术的时代,某种程度上绘画本来就与现代的海报具有同样的功能。 青年将养羊少女的脸硬是塞入自己准备的粗糙画框里,完全无视构图和空间等问题。 「就算是黑心画商,在切割画作时也至少会先考虑过构图再切割。例如提埃坡罗的名画《摩西获救出水》被切成两半,分别卖给了不知道这张画的两人。比起一张图,分割成两张画后卖出的总金额反而更高。」 如果是达文西或毕卡索那种连涂鸦都价值连城的画家,就算是只是一小部分,外行人还是会欣然同意用一千万买下。 可是雷尔玛目前还只是少数画迷才知道的画家。 「可是,雷尔玛不是被重新评价了吗?里也到处打听过,认为价钱确实会上涨。」 「这很难说。艺术品的价值非常不好判断。比如说中国皇帝愿意为了买一块石头,付出相当于一座宫殿的金钱;在现代价值上百亿的梵谷,却是在贫困中发狂死去。所以艺术品的价值,会随着不同时代的价值观而改变。而且更别说还有些家伙想要任意操弄现代的价值观呢。」 几年前,世界知名的艺术评论家重新评价了雷尔玛。 有些人赞同他的评价,可反对的声音也很激烈。因为雷尔玛并不是画技极为优秀的画家,而且画风给人的好恶相当两极。与宝石不同,绘画不能以重量或色泽辉度等客观条件来决定价值,所以从很久以前就类似的争论就没少过。 「最近某知名美术馆的馆长,发表了一篇对推广雷尔玛派有利的评论。那篇文章相当启人疑窦,还有人说那是收钱写出来的业配文。」 简单来说,就是有些人想要哄抬雷尔玛的价格。 当然有些人是真心想让雷尔玛得到更正确的评价,不过也有人是打算搭顺风车海捞一笔,因此在暗处操作。 正当纯太张口想再问研士更多有关艺术界的事时—— 「到此为止。」总怒声说道。 颇具威严的语气,让纯太慌张地缩起了脖子。 是口音不对吗?还是餐桌礼仪?衣服没穿好?纯太拿着碗的手不禁僵硬了起来。 结果都不是。 紧盯着纯太的总,提出了更困难的问题。 「判读,然后重组,现在的情报已经够多了。」 ——来了。 在这个部分犯错的话会被外曾祖母痛骂。虽然只是痛骂,不会揍人,不过还是很可怕。 纯太一个深呼吸后放下筷子,在脑中整理现有的情报。 对面是笑眯眯的研士,身旁是板着脸的舍身,斜对角的上座是目光锐利的总。 多嘴饶舌的、沉默寡言的、望而生畏的,在三种老师的注视下回答问题,让纯太相当紧张。 「里在画廊遇到的,名叫须贺的男人是主谋,不过就算想提告也很难打赢官司。因为须贺说的『这是雷尔玛的真迹』、『雷尔玛的画作今后会增值』都不是谎话。他只要说『没想到那是切割下来的一部分而已』就可以脱罪。」 慎重,再慎重一点。 总常说别把这个当成考试,任何时候都要视为正式上场。 误判情势的话不但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还有可能被逮捕。那样一来,就无法成为总口中所谓「犯罪者中的贵族」,只是愚昧的骗徒而已。 「须贺应该事前已经对鸭子做过详尽的调查。并且事先把里想买画时会去谘询的画商都打点过了。画商的话应该会知道《花冠少女》的事才对,但是却故意不告诉里详情,只强调那是雷尔玛的真迹,并且介绍『可以相信的鉴定师』给他,画商和鉴定师应该会从须贺骗来的一千万里分到一部分的钱。」 画商和鉴定师都是同伙,这部分纯太有些没自信,不过总只是默默动着筷子。倒是研士笑着问道:「画商和鉴定师不会因为故意卖出没有价值的画而被问罪吗?」 看吧,来了。 纯太稍微吞了一下口水,缓缓摇头:「以前你说过,艺术的世界十分深奥,对自己不擅长的部分,有时理解程度跟外行人也没啥两样。我想那时画商应该是说『我对西班牙画家不是那么熟,但雷尔玛也是我很注意的名家』之类的暧昧说法?不是大力推荐,所以能用各种借口来开脱。就像在证券公司的建议下买的股票大跌,也不能告公司员工诈欺。鉴定师也只是说那确实是用十六世纪的画材所绘制,笔触也肯定是雷尔玛的真迹,因此以不算说谎。」 研士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睛眯了起来:「很完美。真是的,为什么你的分析能力无法反映在学校成绩上呢?」 纯太对老是爱多损自己一句的研士露出牙齿,扮了个鬼脸。 他按照总的命令,每天一字不漏地读遍各大报,也在网路上把与诈欺有关的事件不分国内外地全部看过,此外还尽量向父亲询问关于公司的事。 身为一个国中诈欺师,纯太努力地去理解所谓「社会的组成」是怎么回事。 纯太偷偷看着总,她一边用怀纸擦去碗上的口红,一边说道:「这件事中还有一个坏人。」 「坏人?……啊,须贺搭讪里时,那个银座画廊的老板吗?」 他想不到其他人所以才这么猜,但是研士摇头:「画廊很重视信用,不会介绍诈欺师给客人认识。」 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坏人了。 纯太苦苦思考,研士掏出怀表计时。过了整整一分钟,纯太像投降似地叹了一口气。 研士笑眯眯地道:「你说真珠小姐住在世田谷的独栋房子里对吧?是住在世田谷的哪里?」 「咦?……成城……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那里是高级住宅区。 在那种地段买得起独栋房子、妻子是家庭主妇、女儿读的是知名贵族女校。 里是有钱人。虽然目前正在为金钱的事苦恼,不过还是有买下一千万画作的财力。 (……咦?) 为什么?为什么光是因为那幅画没有价值就得连夜逃亡?虽然可以理解被骗时的不甘心,可是有必要扔下好几亿的房子带着全家人一起跑路吗? 「……难道,里是用了不该用的钱来买画?」纯太小声说着。 总哼了一声:「算了,只靠一个提示就猜到八九不离十,还是稍微夸赞你一下好了。那个叫里的男人应该挪用了不少公司的公款。」 「……」 对了,里之所以买下《花冠少女》,不单单只是因为喜欢雷尔玛。重点是听说雷尔玛会增值所以才买的。 「如果只有买画的损失,大不了把房子卖掉就好。但是居然非连夜逃跑不可,那就一定另有隐情。里这个男人就算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亮丽,不过实际上的经济状况应该不太好。为了在公司还没发现前把挪用的公款还回去,用炒股票的心态去玩完全外行的绘画炒作,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总的口气很平淡,不过以她干哑的声音说出来,就觉得等在里前方的是真正的「死路」。 纯太想起真珠那双令人赞叹的迷人大眼,她哭得那样安静。 正当纯太不断回忆起他们在美术馆邂逅的那一幕时,研士取笑道。 「好啦,我们的小骑士打算如何回应苹果公主的泪水呢?我是诈欺师,所以可以帮你把钱从须贺那边骗回来这样?」 纯太脸颊微红,心事似乎被看穿了。 「我、我可没那么说。我是说我有亲戚在开征信社,说不定可以帮上忙,所以她才会告诉我详情。」 「你打算怎么帮上忙?说说看。」 被总瞄了一眼,纯太咽了咽口水,喝了一口乌龙茶润喉后,战战兢兢地说起自己的计划。 他早料到提起真珠的事后一定会被问「你打算怎么骗须贺?」因此事先在网路上查过各种资料,做了许多次模拟。 所以这次他还算有自信。 在被称为「传说」的总底下做事的人可不会是纸老虎,她的诈欺技巧正一点一滴地渗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带头指挥云出帮进行诈骗的人通常是总,不过有时候舍身或研士也会提出诈骗计划。假如总中意的话就会采用、并加以实行。 今天是最下位的纯太,第一次向老大提出自己的计策。 服务生送上餐后水果的枇杷时,纯太正好把计划说完。 「哼。」 纯太心惊胆跳地看着总,只见她像觉得不怎么有趣似地哼了一声,用牙签刺向枇杷。 「也好,就让那家伙成为鸭子吧。」 ——被采用了。 纯太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总后面却接了一句。 「由你来指挥作战,纯太。」 「咦?」 纯太因为出乎意料的发言而半站了起来,随即传来「姿势!」的怒骂声。 他赶紧重新坐好,总依然皱着眉:「由你来思考、发号施令。舍身和研士就随便你用。」 他连忙看向那两人。研士用手抵在胸口,摆出「请尽管吩咐」的姿势,舍身则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怎、怎么这么突然……) 一直以来,纯太都只是按照指示表演被其他人设定好的角色,一下子就要他发号施令,这……而且对手还是同行。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当初照研士指示,第一次从小混混那里骗到十万圆时的昂扬感又回来了。 目标是诈欺师。 这对纯太而言,是真正的第一仗。 纯太看着有如小孩子涂鸭般的抽象画。 「你喜欢陈吗?」 一名优雅的老绅士向他问道,年纪大概在七十岁左右。 突然被不认识的人攀谈,纯太有点疑惑,不过还是轻轻摇头回应。 「我只是觉得,这张画就算颠倒过来挂也不会有人发现才对。所以才一直看着它。」 老人微笑了起来。 「我想陈本人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他是华裔美国人,是目前最受瞩目的新锐画家。」 白发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身上是一袭义大利西装,无懈可击的绅士模样。 (这个人就是须贺吗?) 出没于银座 的画廊已经一个礼拜了,须贺比预期还早上钩。虽然这间画廊和里被须贺诈骗的那间不同,不过正如纯太预料的,须贺再次演出了「偶然在画廊认识」的戏码。正好纯太也开始对扮演上流阶级少爷觉得厌倦了,他肯这么快就出现令人感动。 「我不相信这幅画值三百万,总觉得自己也画得出来。」 「虽然有不少人都这么想,但是没有多少画家学得来陈的特殊色彩感。」 纯太眨着眼不回话,像是想起某人似的。接着轻轻摇头,转换话题。 「……爷爷你喜欢抽象画吗?」 「我喜欢陈的作品,那种像是把满溢而出的青春全挥洒在画布上的风格。」 接下来纯太和须贺聊了一阵有关艺术方面的话题。 他一面着意表现研士灌输给自己的知识,一面透露出这些全是父亲教给他的。须贺一下子就上钩了。 「原来如此,你父亲对美术的造诣很深。」 「是的,父亲和我约好在这里碰头,他说要让我挑一幅挂在个人房的画。」 「那真是太棒了。让你每天都能欣赏真正的绘画而不是印刷品,对陶冶感性很有帮助。」 这时画廊的门打开,舍身走了进来。 「爸爸。」 笔直地朝纯太走近的舍身,瞥了须贺一眼。 「我儿子怎么了吗?」 乖僻、富有、名门望族出身的二阶堂忠臣。舍身完美地演出纯太指派给他的角色。 即使设定是五十岁,比舍身实际年龄大得多,但他也靠那头混着银丝的发色完美诠释了出来。 「这位是刚才认识的爷爷,他跟我说了许多绘画方面的事。」纯太打圆场似地说着。 须贺微笑点头道:「不不,令郎的知识比我渊博多了。」 听见儿子受称赞,舍身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多谢。知识会阻碍对艺术品的欣赏,但聊胜于无。」 话中流露出一股傲慢之意。 纯太内心不禁疑惑。虽然说自己请他演的是自然而然地看不起人的角色,不过也许这就是舍身的本性吧? 「翔,决定好要买哪张了吗?」 唯有面对儿子时,才会透露些许的温柔。 照着纯太的设定,舍身略带微笑地问道。 纯太第一次看到舍身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就像发自内心的笑容一样。 「还没呢,我在想陈的《胎儿之舞》或汉威的《虎》不知哪张好?」 「咦?你不是说觉得自己也画得出来?但还是把陈列入候补名单中?」 须贺苦笑地说道。 纯太一边在心里催眠自己「我是买东西时不会在意价钱的小孩」一边回答:「虽然看起来像是涂鸭,可却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好几眼。把那样的画放在房间里,应该会很愉快吧?」 会用三百万的画作来装饰儿子房间的家庭。 只要能让须贺留下这样的印象,今天的邂逅篇就成功了。 「好了,翔,我们走。开演时间是六点。」 「嗯。爷爷再见了,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事。我们等一下要去看海老藏的《暂》。」 他向须贺笑了笑,须贺也回给他一个稳重、如画般优雅的笑容。 「我才该谢谢你陪我度过愉快的时光,小兄弟。好好享受歌舞伎吧。」 两人走出大门时,画廊的女经理小跑步过来问候舍身。一个礼拜前,舍身大手笔买了幅一千万的画作,从此被视为顶级贵宾。 那幅画马上就被转手卖掉,资金也尽数回收。买画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引诱须贺上钩,须贺应该有办法以某种管道拿到买下高额画作客户的名单。当那份名单最新一格被填上了二阶堂忠臣的名字后,须贺便开始接近由纯太所饰演的二阶堂忠臣之子。 纯太尽量让自己举手投足都像个小少爷,和「爸爸」一同坐入计程车内。上车后纯太忍不住地想往画廊的方向望,但是舍身制止了他。 「别这样,既然会主动接近我们,表示他们已经调查过我们的事了。」 「啊,嗯。」 光是回头与鸭子目光对上,就有可能让对方明白自己是目标。扮演角色时片刻都不可以松懈,总一直严格要求这点。 「好了,要去吃饭吗?」 被舍身如此一问,纯太有点惊讶。 本来以为会就此解散,可是他却想和自己去吃饭。傲娇叔公娇的部分越来越多了,纯太有点高兴。 「有餐桌礼仪训练吗?」 「没有。其实我也很讨厌那个,都不能好好吃饭。」 纯太松了一口气,接着笑了起来。 虽然聚会时舍身叔公看起来一派轻松,不过他果然也比较喜欢单纯享受食物的美味。 「那,牛肠锅!我还没吃过。」 「牛肠……新宿那边有间店,味道还不错。」 就在舍身叫司机改变目的地时,一封简讯传到纯太的手机里。 这个铃声,是她。 纯太有点紧张地打开手机。 『安安丫 我在涩谷(*^_^*) 买了很多东西 心情变好惹???』 文字旁加了一大堆装饰,很难阅读的简讯。其中还有三个会跳动的红心,让人不禁想问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珠说她现在人在涩谷。」 纯太想要假装冷静,不过舍身却微笑了起来。不是刚才那种演戏的笑,而是真正的笑容。 「那正好,邀她一起吃饭。」 「咦!可、可是。」 「只要说开征信社的叔叔也在就好。不是两人独处,不必那么紧张。」 纯太迷惘了半天后,寄出了邀她吃饭的简讯。这样写到底算不算「轻松的口气」?纯太反复检查了好几次。 回信马上就来了。 「好喔?」 周围的红心比刚刚还多。 「……她、她说要来。她会喜欢牛肠锅吗?」 「哪有人约女孩子吃牛肠锅?改成义大利餐厅吧。」 先去载真珠再去餐厅,舍身再次更改路线,并且预约了自己常去的餐厅。 回想起真珠纤细发丝的触感,纯太不知为何脸红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被硬逼着学餐桌礼仪是件好事。 须贺第二次接触纯太,如意料中是在买陈的画作时。 当舍身与画廊经理在会客室签约时,纯太无聊地在画廊里晃来晃去逛着画作。 「又见面了呢。」 和想像中一字不差的出场台词。西装和上次的不同,不过都是高级品。 「啊,你好。」 纯太故作惊讶,接着微笑。 须贺也笑着脱下帽子,捧在胸口回礼。 「你是来买陈的画作吗?」 「对……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买的是陈,而不是另一个人的呢?」 「因为我能够想像你在房间一直盯着那张图的样子。虽然你说不知道该选汉威还是陈,但是年轻人通常都会被陈自由活泼的用色方式所吸引。」 两人聊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喝杯茶?」须贺如预料般地说道。 纯太假装稍为迷惘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那我去和爸爸说一声,他好像正在和经理聊天。」 纯太敲了敲会客室的门后打开,女经理脸颊泛红地望向他。听到纯太说要出去,女经理看起更高兴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和舍身多聊一阵子。 她的笑容绝对不是应付客人用的那种,纯太有这种感觉。 比起相貌英俊但有点不可靠的研士,老是板 着脸的舍身似乎更受女性青睐,纯太最近发现了这一点。那对叔侄彻头彻尾地不合,说不定这部分也是他们不合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来真珠也特地传简讯说「纯太的叔叔好帅喔」……不不不,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两人并肩步出画廊。 纯太绷紧神经,走在须贺身边。 诈欺师与诈欺师的一对一对决。如果自己的演技被看破,须贺马上就会破网而逃。 须贺带纯太走进一杯咖啡要价一千五百圆的咖啡厅,接着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须贺作弥,以前在贸易公司工作,退休后过着寄情于绘画赏析的生活。」 居然使用之前就用过的假名,纯太非常惊讶,如果是总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据说有些诈欺师就算不行骗时也会使用好几个假名,他们借由在日常生活中扮演不同的人物来追求完美的演技,说不定须贺也是那种类型。 的确,须贺这个姓在法律上没什么问题,可听起来就很像假名。 纯太寄出简讯,通知舍身自己所在的咖啡厅地点后,对着藏在领子下的麦克风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叫二阶堂翔,今年国三。」 本来纯太是想用伊集院龙之介或西园寺右京之类的名字,可是研士一听就说「又不是漫画」,只好放弃,不过他还是坚持一定要用三个字的姓。 「哦,国中生啊?因为你看起来很成熟,所以我还以为你是高中生。」 「真的吗?我最近长高了不少。」 纯太是真心觉得高兴。虽然他的身高在班上只是中间偏后段而已。 两人聊了一阵子艺术相关的话题后,纯太开始在言谈里透露一些二阶堂家的背景——父亲是贸易公司负责人、母亲是私立大学教授,家里除了有钱之外,还是颇有历史的名门望族。 但是须贺并不会在听到「公司负责人」或「家世」这些关键字后马上追问,而是从现代美术聊到希腊时代雕刻,在天南地北的话题中若无其事地套出二阶堂家的情报。 虽然是敌手,话术倒是挺高明的。 「你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呃……」 纯太眨了好几次眼睛。 「有一个哥哥,但没住在一起。」 「哦,是学生吗?」 「不是。」 纯太简短地回答后垂下眼睛,言下之意是别再多问。 须贺也察觉到这点,立刻改变话题。 他心中的备忘录里一定写下了「调查二阶堂家长男」的笔记吧。 须贺开始谈起自己对绘画产生兴趣的契机。泡沫经济时代,他当时就职的公司大量收购西洋画作为投资,须贺在管理那些作品时也培养出了兴趣,因此想要欣赏更多的画作。 若无其事地透露出自己是明白绘画市场价值的人。 「哦,我爸爸有说过,泡沫经济时代的公司和银行花了好几十亿来买画,可是后来画价大跌,卖不出去只好堆在仓库里。」 「不愧是二阶堂先生的公子,果然很博学。可叹的是,像那样被尘封的艺术品还有很多沉眠在日本。有些破产的公司甚至想拿那些来抵债,就算贱卖也好,希望有人能把画买走,这样的人其实相当多。」 原来如此,不动声色地宣传自己认识想要低价卖出名画的人。 但是自己不能一直被须贺牵着鼻子走,诈欺时基本中的基本就是得设法把鸭子拖进自己的圈套里。 「与其放在仓库,拿出来摆饰不是更好?就算价钱暴跌,名画也还是名画啊?」 「不不不,将真迹拿出来展示太危险了。一般而言,装饰在银行或公司行号墙上的画作几乎全是赝品。」 「赝品吗……我爸爸最讨厌假货了。他总是说,想培养欣赏绘画的眼光,就不可以常看印刷品或仿制品。」 「没错。」 声音从身后传来,纯太回头一看,是舍身来了,时机抓得真是刚好。 「欣赏赝品有如吃蜡做的食品样本,是对绘画的冒渎。」 舍身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在说到「冒渎」两个字时能够感受到话里浓浓的憎恶之意。 纯太与舍身一起行骗的次数不多,可舍身每次的演技都相当高明,而且又受女性欢迎。哪天不想再当诈欺师时,改行当演员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才对。 「——翔,和这位爷爷说再见,约已经签好,要回去了。」 「嗯,爸爸,谢谢你。」 站起身的纯太伸手要拿帐单,却被须贺制止了。 「不可以,邀你喝茶的人是我,应该由我出钱。以后还能和你见面吗?」 说再见的话钓线就断了,当然要继续见面。 「啊,好的。」 纯太偷觑了舍身一眼,像是在窥探父亲的脸色。 舍身开明地点了点头。纯太松了口气,笑道:「可以交换手机号码吗?」 纯太掏出手机,须贺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最新的机种。 而且是真珠那种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 纯太不禁起疑。退休后寄情于绘画的老绅士,为什么会拿着如此不相衬的手机?像他那种年纪,没手机的人其实占多数,就算有好了,应该也是按键不多的银发族取向手机。 而且,须贺操纵手机的速度就和年轻人一样飞快。 虽然世界上一定有爱用最新型手机,又很会操纵机械的七十岁老人,可是须贺这个角色应该不需要加上那种设定。 绝对必须避免做出让鸭子觉得不对劲的事,受过总这种教育的纯太无法接受须贺的做法。难道是在演其他角色时买的手机吗? 走出咖啡店、坐上计程车后,纯太问舍身:「你觉得那只粉红色手机如何?」 「如果那家伙是老妈的徒弟——」舍身靠躺在座椅上,皱眉回答:「肚子会被揍到烂吧?还会被骂你没有当诈欺师的资格。」 之后纯太与须贺又一起去了几次美术馆。 须贺的目标当然是有钱的父亲。他一面怀柔纯太,一面提出可不可以和父亲一起吃饭的要求。 纯太则一面半推半就,一面装成和须贺越来越亲近。说实话,难度真的很高。 须贺这种老人对国中生而言很无趣。虽然对艺术知之甚详,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话题了。就算他是个优雅知性的绅士,但也要有点年纪的人才会被他吸引。 纯太是以自己没有祖父母,所以像是多了一个爷爷这样的理由与须贺来往。不过须贺似乎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硬把话题转到买卖名画上的次数变多,因此经常会出现不自然的对话。 某天,须贺邀请纯太来自己家。 「其实我有一些小收藏,可以让我炫耀给你看吗?」 以这样的借口。 纯太笑着答应了,那些收藏里应该有「朋友寄放的画作」吧?而且会出现我朋友想尽快把画卖掉之类的话题。 周日时造访的须贺家,地点位于东京都内的高级大楼。 「打扰了。」 纯太礼貌地寒暄过后走入屋内,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房子应该是租来的。 摆设整齐的家具看起来很新,没有什么生活感,不像长年居住在这里的样子。 而且须贺要帮佣泡茶时,帮佣甚至还问了「要用哪套茶杯?」这种问题。 须贺有点慌乱地说「都可以」,并偷瞄了纯太一眼。 纯太一面喝着帮佣端上来的红茶,一面若无其事地问道:「是新人吗?」 「什么?」 「那位帮佣,好像是第一次端茶给客人。」 须贺的表情一僵,不过立刻笑着点头。 「我家帮佣刚好感冒了,这位是今天临时来帮忙的。」 ——在这种时节感冒? 连帮佣都被看穿是只雇一天的临时工。 (这个诈欺师,是三流的) 纯太已经看破须贺了。 虽然第一仗的对手太强的话很伤脑筋,不过纯太无法否认,现在的情况让他有些失望。 纯太喝着茶,欣赏了一会儿「收藏」,正当须贺接着想展示出「朋友寄放的名画」时,纯太用了些小技俩让手机的简讯通知铃响起。 「啊,抱歉。」 须贺微笑地表示请便,纯太在他面前打开简讯,看完后皱起眉。 「……是我哥哥。」纯太叹气。 须贺回想起来似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好像说过你有一位哥哥。」 没错,你也调查过了吧,二十五岁的哥哥喔。 和父亲闹翻,所以从不回家的哥哥。 纯太他们设的陷阱可比须贺扎实得多。位在麻布的「二阶堂家」从游戏一开始就借好了,舍身也实际住在那里「通勤」。大学教授的「妻子」也是靠着舍身的人脉雇来的。 但是那个二阶堂家并非诈骗的舞台。 要让须贺上钩,得借着这家伙擅长的艺术界黑暗面才行。纯太小小叹了口气:「……我哥哥,只要一不管他就不吃饭,所以我常常会去探望他。」 「是从事什么工作呢?听你说过他不是学生。」 纯太迷惘了半天后说道:「是画家。」 「——哦!居然是艺术家!」 惊讶得很假。须贺应该早就调查过二阶堂家长男的事,知道他是「没工作,过着吃软饭般生活的废物」,所以就算纯太说他是画家,须贺也只会认为那只是自称。 纯太困扰地点头。 「只是画的图完全卖不出去就是了……所以老是和我爸爸吵架。须贺先生,抱歉,难得你招待我来玩,可是我必须去哥哥那里一趟。他老是不吃饭只喝酒,所以身体经常不舒服。」 「唉呀,这真是太可惜了。请帮我跟令兄说,请他多多保重。」 失去了宣传名画便宜买的机会,须贺心里应该很失望吧?不过他不能在这时候发作出来。 纯太一面收东西,一面突然想起似地说道:「对了,须贺先生,可以请你和我哥哥见个面吗?」 「我吗?」 须贺惊讶地问道,纯太以求救的眼神望着他。 「我不觉得哥哥的画有像爸爸说的那么糟。都是因为爸爸说『你画的东西跟垃圾没两样』,所以哥哥才会那么固执地硬要继续。如果是像须贺先生这么有眼光的人,应该可以看出哥哥画作的价值。」 来吧,你会怎么做呢? 和诈欺的布局毫无关系,纯粹是鸭子的家庭问题。 不过你现在还无法与二阶堂忠臣直接接触,只能靠儿子翔来当牵线人。如果拒绝了纯真少年的请求,与鸭子间的联系可能会就此断绝。 「但我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外人……」 「是外人才好。就算我称赞哥哥的画好看,但因为我是他弟,所以他根本不信。」 只要称赞鸭子家人画的图就可以了,是很简单的任务,快上钩吧! 须贺浮起淡淡的微笑:「好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谢谢!」 纯太笑容满面地道谢,催促须贺离开公寓。 要现在马上过去吗?听到须贺这么说,纯太向他解释:只有哥哥主动传简讯来时才有办法联络上他。 「他从来不接电话,我传过去的简讯也都不回。只有他传简讯来说肚子饿时我才能带食物过去看他。」 纯太在百货公司的超市里买了许多现成料理,此外还买了布丁、蛋糕和巧克力。接着和须贺一起搭计程车前往川崎。 计程车停在离京滨川崎交流道不远的废弃工厂前。 「……你哥哥住在这里?」 须贺掩不住困惑地问道,纯太点点头:「他以管理员的名义住在这里,把没人用的工厂当成工作室使用。以前还会有人来这里拍电影或杂志用的照片,但是现在景气不好,几乎都没了。」 生锈的钢骨以复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莫名寂寥的光景。 外头是令人眩目的太阳,但只有工厂内部的时间停止了。高速公路的噪音远远传来,似乎还可以听到某处有小孩子的笑声,不过一切都像被无边的寂静吸收了进去。废墟爱好者或许会爱死这里,可是一般人绝对不会想接近。 纯太双手提着百货公司的纸袋走人工厂内,须贺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工厂大约有体育馆那么宽,里面却空荡荡的,只有满布红褐锈斑的石油桶及车床、钻床等物零散地放置在其中。 纯太一面避开碎玻璃,一面朝着深处走去。堆叠着的钢骨另一头有个地方亮着灯光。 「哥哥。」 一名男子靠坐在窗边。 他身上裹了条毛毯,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巨大的画布。空酒瓶凌乱地滚落在周围,其中还夹杂着颜料管、画笔及翻倒的油壶。靠在铁皮墙上的油画积满灰尘,有种郊区画室的感觉。 「吃饭罗,有布丁喔。」 男人茫然地抬起头,在看到须贺时受惊似地身体一震。势力范围被陌生人侵犯,让他似乎十分紧张。 他身材干瘦,长发邋遢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的是磨破的衬衫与满是破洞的牛仔裤。 是研士变装后的样子。 昨天见面时还容光焕发,现在却形容枯槁。头发不像是假发,所以脑后的马尾应该是接上去的吧?完美的「沉溺在酒精里的不得志画家」。 纯太小心不踏到地上的酒瓶,缓缓走到研士身边。 「我买了三越的虾饺哦。」 「我要吃。」 「但是在那之前要先吃布丁或蒸蛋,不然会消化不良。」 研士乖乖照着小自己十岁「弟弟」的话,毛毛躁躁地吃着布丁。脸和头发上都沾着颜料,身上传来阵阵酒、画用油、以及多日没洗澡的臭味。 (……酒臭和油臭就算了,没洗澡的臭味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研士故意不去看傻傻站在原地的须贺。 吃完布丁后,研士一边沙沙地翻着纸袋,一边问道:「那个老爷爷是谁?」 「他是须贺先生,是我朋友。他说想看哥哥的作品,所以我就把他带来了。」 对不对?纯太回头看向须贺,须贺连忙装出微笑,似乎是吃惊到忘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我和翔是欣赏艺术品的朋友。听说翔的哥哥也有在画图,所以有些好奇。」 「……」 研士不回话,开始吃起煎饺。纯太直到淋上酱汁为止也不去注意他。 被兄弟俩无视的须贺不知如何是好,纯太对他连使眼色。去看墙边的画!看完尽量赞美那些画! 「那我就僭越了。」 须贺微笑地走向墙边,心里八成在想着「真是麻烦的一家人」吧? 不过接下来才是纯太剧本的重头戏。 这个圈套里最花钱的部分。 如果须贺没发现,就变成完全无用的钓饵。 纯太紧张地等着时刻到来。他忍不住想回头,研士暗地使眼神阻止了他。 「忍一忍。」他小声说道。 纯太轻轻吞了吞口水,心跳不已。 我的第一仗。 「哦!」 身后传来低声的惊呼。 「……不会吧?」 那是须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纯太回过头,须贺正死命盯着某张画作。 ——上钩了吗? 须贺从口袋掏出手帕,以轻柔的动作慎重擦去画上的灰尘。他屏住呼吸,一下远一下近地观察着那幅画,手渐渐开始发抖。 「……请问,画这张画的是令兄吗?」 纯太忍下了摆出胜利动作的冲动,假装惊讶地张大眼。 「是啊,这里的画全是哥哥的作品。」 「但这张画不论怎么看都——」 他说不下去了,站了起来退后数步,像被吸魂摄魄似地紧盯着那幅画。 「都是尤特里罗的《萨努瓦的咖啡屋》——」 研士的目光终于从煎饺中抬起,他用筷子抵着唇,小声说道:「是临摹。」 「就算是临摹,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整张图完全将尤特里罗特有的寂静氛围保留下来了。」 就某方面而言,须贺的确没说错。 那张画是尤特里罗的真迹。 研士以个人名义,用七天五百万的价码向纽约某富豪借了他的私人收藏。不快点让须贺上钩的话,逾期费高达一天一百万圆。 研士咬着筷子,看着须贺一会儿,沉默了好一阵后才开口。 「……我去巴黎,偷刮了一点那边房子墙上的外漆回来。」 外漆? 这就真的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纯太问道:「你偷别人房子的外漆要做什么呢?哥哥?」 研士低着头,小声地开始说明。 「尤特里罗会在颜料里加入外漆或砂子,来表现小巷里建筑物的墙面,我是学他的。」 须贺感动地摇头晃脑,看向研士的眼神开始带着尊敬。 「没错,尤特里罗连绘画的触感都相当重视。真是太难以置信了,这张临摹完美地重现了尤特里罗的笔法。」 幽静的画家尤特里罗。 得不到美丽母亲的疼爱、沉溺在酒精中,经常出入精神病院与监狱的可怜男子。但是他所描绘的静谧又充满诗意的巴黎风景渐渐受到认同,不只评论家或画商,连一般人也会想买他的作品。 可讽刺的是,随著作品的售价开始飘高,他的创作能量也开始枯竭,再也画不出优秀的作品了。 但是他在人生低潮期所画的早期作品被称为「白色时代」,直到现在依旧广受喜爱。 研士告诉过纯太这些事。 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巴特里欧【※日本知名少女漫画《妙殿下》的主角。】的亲戚,不过似乎真的很受欢迎,连日本也常举办他的展览,如果只论名字的话,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而且其画作也常被印成明信片。 被随便摆放在墙边的尤特里罗真迹,纯太赌的是须贺会不会发现它。 借着之前与须贺见面时藏在纯太领子下的收音麦克风,人在别处的研士也可以听见须贺讲话。照研士的说法,以须贺的艺术相关知识与程度,想骗新手或经验尚浅的专家绰绰有余。假如须贺的眼睛够利,应该能够发现名家画作所发出的气场并上钩才对。 须贺花了将近十分钟欣赏《萨努瓦的咖啡屋》后,啧啧赞叹了几声,接着就开始翻找其他作品。 这些大多是研士在附近画廊以相当低廉的价格购入的无名画家之作,可是其中也夹杂着宝物。 须贺正确地将那些宝物全挑出来,靠在墙边并排。 全都是尤特里罗。 不过只有一张是真迹,其他全是赝品。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每张临摹都保留了尤特里罗的风格,这已经超越临摹的等级,拿来当赝品也没问题。」 没错,这些全都是专画赝品画家的作品,其中有很多张连专家都不一定能分出真伪。虽然是假画,不过还是能卖出相当的价钱。 在知名画家中,尤特里罗连赝品的数量也是顶尖。由于现在科学鉴识发达,如果想制作波提且利或杜勒的赝品,首先得准备当时的画布与颜料才行。即使如此,还是能以碳定年法或其他科技来鉴别真伪。 可是尤特里罗是十九世纪末的人,赝品制作起来相对简单,也很好卖,而且因为本人的作品数量太多了,就算混入假画也不容易分辨出来。 须贺忘了诈欺师的身分,开始欣赏起这些画作。 只要在赝品中混入一张真迹,就能更加给人「这些临摹的水准太高了」的感觉。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您的大名吗?」须贺笑容满面地问着。 研士警戒地嗫嚅道:「…………士郎。」 「士郎先生吗?虽然这样讲有些失礼,可是比起您原创的作品,从这些尤特里罗的临摹中可以感到更多艺术精彩的能量。为了取得外漆而前往巴黎,真是太有心了。」 「……尤特里罗,我觉得和我有点像……都没有朋友,也都酒精中毒……他常去的咖啡店和墓地,我也都有去过。」 研士眼神飘来飘去,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这是第一次被称赞,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年轻艺术家。 好了,接下来研士能顺利进行吗? 纯太悄悄操作手机,让简讯通知铃响起。 「啊,是爸爸!」 纯太看完阖上手机,伤脑筋地歪着头:「他问我现在人在哪里。这下可糟,如果爸爸知道我来找哥哥,又会大发脾气了。」 「翔。」 研士毛毛躁躁地走近纯太身边,以有些无助的动作摸着纯太的头:「下次再来喔。」 「只要哥哥叫我我就会来。不过你要好好吃饭!真是的,光是喝酒的话会连临摹你喜欢的尤特里罗都做不到唷。」 研士乖顺地点头,看起来有点可爱,生活自理能力为零的样子演得真是太好了。平常那个能说善道、做事俐落的可疑大哥哥跑哪去了? 「我得回去了,须贺先生你……」 「方便的话,能否让我多欣赏一会士郎先生的作品呢?」 他的问题不是向研士,而是向纯太提出的,他应该发现与弟弟沟通比较快吧。 纯太表情陡然一亮,连连点头:「当然没问题!请尽量欣赏!可以吧?哥哥?」 研士再次乖顺地点头。紧张地拉着衬衫的下摆,避免与须贺眼神对上。演技之细腻让人佩服。 走出工厂前,纯太再次回头,研士暗暗地在身后做出了个ok的手势。 接下来须贺应该会从研士那里听见一大堆与父亲的冲突、沉溺酒精之后开始拿笔画图等等的故事吧?仿佛尤特里罗人生的重现。 在靠着廉价艺术品来诈欺的鸡鸣狗盗之辈面前,出现了一个尚未被世人知晓的天才赝品画家。 而且还是个怕生、可以简单笼络的不通世事艺术家。如果须贺是个有野心的人,应该会想办法把研士骗过来当棋子使。 纯太准备的巨大诱饵,就是研士。 快点上钩吧。 慕斯、定型喷雾、发油,这些到底有什么不同? 纯太盯着排列在洗脸台上的,春子的整发用品。班上受女生欢迎的男生说他们都用发腊来抓头发,可是这里似乎没有那玩意。 拿起慕斯稍微挤了一点出来,满满的化妆品香味。味道太明显了,一下就会被发现。 (大概也不能用水) 正当纯太思考着该怎么办时。 「唷——特意打扮是想要做什么啊——?」 镜中突然出现了春子的脸,纯太吓得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别、别突然冒出来啦!」 「终于想穿这件衬衫了?买来之后一直没看你穿过,我还以 为你不喜欢哩。」 「因、因为颜色有点太花俏嘛。不过今天挺热的,穿起来应该不错吧。」 被妈妈撞见自己梳妆的样子,纯太有点心虚,说话速度也因此快了起来。 而且他也没有特意打扮,不过是在常穿的牛仔裤上面加了件新衬衫而已。 我是来洗手的啦,纯太找着借口,一面赶紧转开水龙头一面说道:「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不过晚餐会回家吃。」 「一个人?」 「和朋友一起,我们想去逛逛电脑周边产品。」 「是吗——要小心车子哦!」 「我知道。」 原本以为应该追问到此为止,没想到在玄关送儿子出门的春子突然把脸凑到纯太面前,奸笑道:「帮我和你朋友问好啊。」 取笑般的口气让纯太脸上一红,全被妈妈看透了吗? 虽然既乐天又没神经,不过身上终究流着云出家的血。纯太总是无法违抗春子,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纯太逃难似地离开了大楼,朝着涩谷前进。 风和日丽的周日,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纯太。」 真珠穿着白色连身裙。 含蓄地笑着挥手的样子,在涩谷站地标的摩艾像前格外引人注目。 (真的好可爱) 纯太有那么一瞬因此停下脚步,不过在发现周围高中生年纪的男生们正在打量她后,立刻快步朝着真珠走去。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是提早来逛小杂货的。」 居然能和女孩子这样交谈,简直像约会一样,实在太厉害了。山田纯太,在十五岁的人生中达成了壮举。 「往这边走。」 两人并肩而行。 真珠细白的手在视野边缘晃动着。纯太肤色也偏白,不过真珠的白,是白到能隐隐约约看到淡青色血管的程度。 研士看过她照片后说:「好像《风起》的女主角」,后来纯太在网路上查了一下,那似乎是名体弱多病的美少女。 两人像国中小情侣般,保持着青涩的距离前进。纯太带着真珠来到停在道玄坂路旁的厢型车边,车窗玻璃全是黑色的,给人神秘森严的感觉。 进入车内后,真珠惊讶地叫道:「好酷哦!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呢!」 四台荧幕以及笔电、无线电对讲机等设备拥挤地排列在车里,叼着烟的舍身正戴着耳麦盯着其中一个荧幕画面,白衬衫被他穿得松垮垮的。 「你们来啦?」 舍身瞥了纯太两人一眼,捻熄香烟,拿下耳麦。 「正精彩呢。」 他用下巴指了指荧幕,画面上是黑白的研士和须贺,地点是那个废工厂画室。 真珠小心地不让自己的长发碰到机材,弯下身凑近荧幕。 「……侦探先生居然有这种车子,实在太炫了。」 「是从同行那里压榨来的。」 舍身说的是事实。 有一种专门在赛马场附近进行,叫做「joint store」的诈骗方式。诈欺师号称手上握有业界流出的内部情报,可以买到保证赢的赛马券,引诱鸭子进入这种车子里。借着一次又一次说中荧幕上的赛马结果让鸭子心动,进而把身上所有钱掏出来下注。 但是其实车中荧幕的比赛画面全都比真正的时间慢了五分钟。诈欺师是在知道比赛结果的情况下做「预言」的,所以当然百发百中。可是被关在车子里,与外头完全失去联络的鸭子,自然无法发现其实车子内外有时间差。 虽然是单纯到愚蠢的诈欺方式,不过在昭和时代却真的骗倒许多人。现在大家都在网路上买赛马券,这招不再管用,因此舍身狠狠杀价买下它。 也就是说,同行指的是诈欺师而不是征信业者,但是那些话并非谎言。 「……这个人就是欺骗我爸爸的诈欺师吗?」 真珠的大眼睛紧盯着须贺的身影。 「嗯,他自称须贺作弥,用和欺骗真珠爸爸同样的套路接近我们,所以我们将计就计反过来撒网。」 研士和须贺面对面地坐在画布前,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纯太将声音从耳机切换成喇叭,须贺的声突然传出。 『这真是太过分了。你明明很有才能,我就看得出来。』 『……可是,那老头子不承认。他说只会画冒牌货的你也只是个冒牌货而已。』 看样子,很会临摹但不会做人的二阶堂士郎正顺利地被须贺拉拢。反正交给研士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们也要过去了。」 舍身发动车子,朝着川崎前进。 上了高速公路后车速加快了不少,但是开得很平稳。三人一边听着从喇叭传出的「爸爸都不认同我」的血泪控诉,一边朝着舞台接近。 真珠一开始有些神情复杂地看着荧幕里的人,但是在见到研士一直咬着画笔后轻笑了起来。 「侦探的工作也很需要演技呢。」 「尤其这个人,不论是贵族后代的少爷、或是穷途潦倒到快死掉的游民,全都演得出来哦。」 研士依然不断地向须贺抱怨父亲,可是语句中渐渐混入了爱理不理啊、老是臭着脸啊、骄傲又嚣张之类的形容词。 纯太有点疑惑。 这不是二阶堂士郎对父亲的抱怨,而是研士对舍身的抨击吧? 纯太悄悄看向驾驶座,舍身还是老样子一脸不豫,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表情看起来好像比平常还更僵硬一些。 『爸爸真的很讨厌我,我七岁时他还把我摔在地上。』 研士终于连这种事也说出来了。 「摔在地上?」 纯太写的剧本里没这种台词。 「这是什么即兴演出吗?」 纯太把头凑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舍身稍微开了点窗,大动作点上烟。 「那个白痴还在记恨?」 「你把研士摔在地上过?」 「……那家伙来云出家时才七岁,因为双亲过世,所以老妈收养了他。」 这样说来,研士曾说过他小时候有好几年的时间,是在云出老家被总扶养长大的,也说过那时候被舍身霸凌的事。 「刚来的那天,因为家里没有童装,只好先拿我的旧浴衣借他穿。那小子之前从来没穿过和服,所以很不爽,可是又不让别人帮他穿,就自己随便包一包,把腰带缠在身上就当成穿好了。」 研士那时七岁的话,舍身就是二十三岁?虽然可以想像出舍身年轻时的样子,不过研士居然也有童年?这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现在这么注重打扮的人当年居然曾经乱绑过腰带。 「后来我叫他去睡觉,可是他坐在地板上不肯动。没办法,我只好硬把他抱起来,结果他就从浴衣里面咚地滚到了地上,全身只剩一条小yg内裤。」 「——咚地滚到了地上?」 纯太笑到连嘴唇都在发抖,全身只剩一条小yg内裤的研士。 「腰带没绑好,再加上一直乱动所以就变成那样了。明明是那家伙自己活该,可是他却一副像是我害的样子,抬头问我『你是嫉妒我长得好看吗?』事情经过大概如此。」 普通的七岁小孩不会说那种话吧? 发生意外时都是别人的错,而且还主张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可爱了所以才会被欺负。 「我本来以为研士是被你欺负人格才那么扭曲的。」 「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就已经够扭曲了!」 舍身难得大声咆哮,表情也臭到了极点。 「老妈命令我要照料研士,所以我好几次试着想去接近他。毕竟他才七岁就失去了双亲,照顾他我责无旁贷。可是那臭小子只要一有事就跟家中长辈告状『舍身叔叔好像很讨厌我』,好像我是坏人似的。」 原来如此。 总而言之,这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反目成仇。 「研士的爸爸被人说是老妈外遇生下的小孩,所以他在老家的立场很尴尬。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并非懵懂无知,也知道别人怎么看他,所以才觉得有必要把自己之外的人都当成坏人。既然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也就算了,不过总之——」 舍身旋转方向盘,下了川崎交流道,接着清楚明确宣布。 「——我讨厌研士。」 车子停在废工厂附近的路边。 舍身穿上西装外套,梳了梳头发,重新调整好领带。 「那个臭小鬼。」 他丢下这句话后走下车。 原本一直没插话的真珠,忍不住偷偷问纯太:「……两位侦探先生的感情不好吗?」 「唔,因为彼此都认同对方的本领,所以才会互相看不顺眼,大概是所谓的竞争意识?」 苦笑地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应该会让人觉得有点成熟吧?在真珠面前,他想努力表现得帅一点。 没多久后舍身就出现在荧幕里。 无视惊讶的须贺,二阶堂父子开始吵起来。 『我就在想翔怎么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偷偷送钱给你啊。』 『我怎么可能收弟弟的钱?为什么你的想法永远那么低级!』 『哼!过惯这种野狗生活的家伙赚得了什么钱?老是画那种拾人牙慧的图有可能赚钱吗?』 纯太连连点头地听着。 原本一直是以单纯的动机临摹尤特里罗的士郎,为了反抗父亲而出现了「用自己画的图赚钱」的想法,剧本的大意是这样。 可是那两人的吵架内容渐渐混入了私人情绪。 『你从小就一点都不可爱,老是自以为聪明看不起大人。』 『因为你老是看不起我才会有那种想法,我一点都不觉得和你有血缘关系!』 两人把鸭子丢在一旁开始斗嘴。算了,他们应该不会因此出错吧。 果然,舍身在适当的时机打住争论,丢下「你连一丁点的才能都没有」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研士把画笔朝着他背上扔去,颜料啪的一声撞在西装上四散。 舍身以极为可怕的表情转过头。 研士则哼了一声别过脸。 『还是会有人愿意出高价买我的画,你就给我擦亮眼睛看着吧。』 (……这段即兴演出,虽然不至于说是士郎不会做的事,但是也没有做的必要性啊……) 纯太发出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真珠在一旁轻笑着。 纯太第一次提出的剧本,被总否定了好几个地方。 对方是专做美术诈欺的诈欺师,所以会被赝品钓上,这种想法太单纯了。就像用格斗游戏挑战格斗游戏的开发者一样。诈欺师会被这种想法骗到吗?总一直这样强调。 可是纯太坚持「把鸭子骗进自己圈套里时,就算是诈欺师也会因此大意」。这是他从漫画里学来的。就算是一流的杀手,在攻击目标的瞬间也会出现破绽。只要把剧本背景设定在绘画的世界里,须贺就不会起疑吧? 纯太拼命调查资料,并借助研士的知识,利用赝作画家的作品来完成剧本。 对于这个剧本,总用鼻子哼了几声。「还算堪用」,批准了这项计划。 总虽然监督着纯太的第一仗,可是她警告过纯太,除非发生太严重的问题,否则她不会出口过问。舍身和研士也一样。他们两人只是照纯太的指挥行事,知识和技术的部分会给予建议,但是不会对剧本多说什么。 只要有这三个人照看着,应该不至于出现被警察抓到的失误才对?在事情变成那样前他们就会阻止自己了。 但是那样一来纯太的考验——并非只能演出被指派的角色,而是能够自行思考并撒网,测试纯太是否能成为独当一面诈欺师的考验——就等于失败。 接下来,是变更舞台场景后的重头戏。 到目前为止应该没让须贺看出什么问题。 不论是粉红色的手机或是日聘的帮佣,虽然以诈欺师而言须贺破绽百出,但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以他独特的手法行骗。 就在纯太皱眉沉思时,金发的空服人员突然向他说话。 「xxx?」 「咦?咦?呃……」 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纯太慌张地坐正。 「她说飞机即将降落,请系好安全带。」 旁边的真珠小声提醒着,纯太连忙拉紧安全带。 空服人员微笑地离去。 「你好厉害,听得懂英文。」 「才没有。是因为我常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夏威夷,所以才知道飞机里空服人员常会说哪些话。」 从成田机场经由阿姆斯特丹,总共花了十三小时的时间。 纯太、真珠,以及监护人舍身抵达了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机场。 其实真珠不来也可以,但是她说想亲眼目睹欺骗自己父亲的诈欺师被反骗回来的场面,于是舍身二话不说地帮她出了旅费。 真珠的一句「舍身叔叔真是大好人」,让纯太感到很焦虑。 将最后的舞台设定在比利时,是研士的主意。 一开始纯太把舞台设定在日本。不过研士建议,想唬弄人的话当然是越夸张越好,所以把剧本改成了现在这样。 纯太还因此申请了护照,生平第一次踏上国外的土地。 (全是外国人……) 直到抵达转机的阿姆斯特丹为止,周围还有不少日本人,但是改飞比利时后四周一下子全部变成外国人。光是这样就够让纯太紧张,被空服人员和入境审查的海关人员以英语问话时更是慌到不知该怎么办,他不禁觉得有舍身陪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三人在机场叫了计程车,前往市内的旅馆。 司机和舍身说了一些话,接着从后照镜瞄了纯太和真珠几眼,笑了起来。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他说你儿子和女儿就像娃娃一样可爱,我说是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他就回了句真羡慕你儿子。」 女朋友,这个名词让纯太和真珠同时脸一红,在后座扭扭捏捏了起来。 纯太偷偷朝身旁瞄了一眼,真珠也正觑了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便立刻各自转向相反方向。 (这场诈欺结束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三人抵达了极为豪华的大饭店。 不会太贵吗?舍身只回答说因为地点好。 住宿费固然难以想像,不过当身穿闪亮金色制服的服务生走到身边,笑眯眯地接过背包时,纯太更是被吓了一跳。 服务生领着他们前往客房,途中真珠小声说道:「你们住这么贵的旅馆,我还硬要跟来,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而且连旅费都是舍身叔叔出的……」 真珠露出苦恼的表情,纯太连忙摇头。 「我叔叔他很有钱,所以不要紧。」 「侦探这一行赚很多吗?」 被这么一问,纯太有些慌张。的确,征信业者有钱到这种地步实在有点奇怪。 「因为他很能干。」 服务生领着三人,来到有三间寝室的蜜月套房。 早一步来到比利时的研士已经办好了住宿手续,大理石制的桌上并排着五台笔电。 后记 大家好,我是嬉野君。不知本书是否有娱乐到大家呢? 在查有关诈欺的资料时,由于内容太过有趣,因此让我几乎忘了时间、完全沉迷于其中。 有一种古老的诈术叫做「赌眼珠」。诈欺师在酒吧里物色微醺的鸭子,和他们打赌。 「赌十美元,相不相信我有办法咬住自己的右眼?」 基本上大家都觉得不可能。当鸭子掏钱放在桌上后,诈欺师就把玻璃义眼从右眼窝里拿出来咬给鸭子看。好的,骗到了十元。 对于因此而感到愤愤不平的鸭子,诈欺师又主动再次和他们打赌。这次是「如果我可以咬到自己的左眼,那就给我十元。」曾经上过一次当的鸭子虽然提高了戒心,但是仔细想想,如果左眼也是义眼,那他应该完全看不见东西,不可能还有办法在酒吧里到处喝酒乱晃,或是跟不认识的客人打赌。 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鸭子又把十元放在桌上。 这次诈欺师则笑眯眯地从口中挖出假牙按在左眼上,这是某位拉斯维加斯年迈诈欺师的拿手把戏。 感觉十分有趣。 我想那位诈欺师爷爷不单单仅是为了二十元,而是为了享受拿出假牙时鸭子被吓到的表情所以才行骗的吧? 不只他而已,历史上许多有名诈欺师都是为了品尝「整人」的滋味才不断行骗。虽然越张扬的人越不得善终,但也有赚了一大笔钱以后就果断退休,过着优雅余生的诈欺师。 不过那位聪明的诈欺师不禁心想,自己和其他愚蠢的诈欺师不同,从未被逮捕过。也就是说我是诈欺师中的诈欺师,应该让世人好好认识我这颗未尝过败绩的天才头脑才对。 大家好,我是嬉野君。不知本书是否有娱乐到大家呢? 在查有关诈欺的资料时,由于内容太过有趣,因此让我几乎忘了时间、完全沉迷于其中。 有一种古老的诈术叫做「赌眼珠」。诈欺师在酒吧里物色微醺的鸭子,和他们打赌。 「赌十美元,相不相信我有办法咬住自己的右眼?」 基本上大家都觉得不可能。当鸭子掏钱放在桌上后,诈欺师就把玻璃义眼从右眼窝里拿出来咬给鸭子看。好的,骗到了十元。 对于因此而感到愤愤不平的鸭子,诈欺师又主动再次和他们打赌。这次是「如果我可以咬到自己的左眼,那就给我十元。」曾经上过一次当的鸭子虽然提高了戒心,但是仔细想想,如果左眼也是义眼,那他应该完全看不见东西,不可能还有办法在酒吧里到处喝酒乱晃,或是跟不认识的客人打赌。 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鸭子又把十元放在桌上。 这次诈欺师则笑眯眯地从口中挖出假牙按在左眼上,这是某位拉斯维加斯年迈诈欺师的拿手把戏。 感觉十分有趣。 我想那位诈欺师爷爷不单单仅是为了二十元,而是为了享受拿出假牙时鸭子被吓到的表情所以才行骗的吧? 不只他而已,历史上许多有名诈欺师都是为了品尝「整人」的滋味才不断行骗。虽然越张扬的人越不得善终,但也有赚了一大笔钱以后就果断退休,过着优雅余生的诈欺师。 不过那位聪明的诈欺师不禁心想,自己和其他愚蠢的诈欺师不同,从未被逮捕过。也就是说我是诈欺师中的诈欺师,应该让世人好好认识我这颗未尝过败绩的天才头脑才对。 于是那位诈欺师写了自传,在书里强调自己有多么聪明过人。自恋,似乎也是诈欺师的特质之一。 最后要谢谢为本书绘制美丽插图的夏目维朔老师,真的非常谢谢您!主角们的形象几乎都和我的想像一致,让我很惊讶。最惊人的是总婆婆,虽然在小说里没提到,不过总婆婆在装死那段期间,人其实是在夏威夷悠闲地享受度假生活。而插画中的她居然穿着类似穆穆装的衣服!我在本文中只写了「穿着花俏的连身裙」而已,为什么夏目老师会明白?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现在十分期待封面彩图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各位,请小心别被诈欺师给骗了。因为诈欺师不只会骗走你的钱,还会引以为乐呢。 嬉野君 大家好,我是嬉野君。不知本书是否有娱乐到大家呢? 在查有关诈欺的资料时,由于内容太过有趣,因此让我几乎忘了时间、完全沉迷于其中。 有一种古老的诈术叫做「赌眼珠」。诈欺师在酒吧里物色微醺的鸭子,和他们打赌。 「赌十美元,相不相信我有办法咬住自己的右眼?」 基本上大家都觉得不可能。当鸭子掏钱放在桌上后,诈欺师就把玻璃义眼从右眼窝里拿出来咬给鸭子看。好的,骗到了十元。 对于因此而感到愤愤不平的鸭子,诈欺师又主动再次和他们打赌。这次是「如果我可以咬到自己的左眼,那就给我十元。」曾经上过一次当的鸭子虽然提高了戒心,但是仔细想想,如果左眼也是义眼,那他应该完全看不见东西,不可能还有办法在酒吧里到处喝酒乱晃,或是跟不认识的客人打赌。 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鸭子又把十元放在桌上。 这次诈欺师则笑眯眯地从口中挖出假牙按在左眼上,这是某位拉斯维加斯年迈诈欺师的拿手把戏。 感觉十分有趣。 我想那位诈欺师爷爷不单单仅是为了二十元,而是为了享受拿出假牙时鸭子被吓到的表情所以才行骗的吧? 不只他而已,历史上许多有名诈欺师都是为了品尝「整人」的滋味才不断行骗。虽然越张扬的人越不得善终,但也有赚了一大笔钱以后就果断退休,过着优雅余生的诈欺师。 不过那位聪明的诈欺师不禁心想,自己和其他愚蠢的诈欺师不同,从未被逮捕过。也就是说我是诈欺师中的诈欺师,应该让世人好好认识我这颗未尝过败绩的天才头脑才对。 大家好,我是嬉野君。不知本书是否有娱乐到大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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