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合透镜Cromn Flint》 主要人物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housekeeper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雨野晶………………厌恶相机的少年。 华怜……………………附身在镜头里的少女。 和泉夕颜………………摄影社社长。 来栖正成………………晶的挚友。 堤叶友………………中央干事长。 月咏……………………充满谜团的人物。 安久津…………………日文古文课的老师。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佐久杏………………吉他少女。 序章 迫近的危机与猫的故事 如果天上掉下了一颗巨大的落石,一般人会做出什反应呢?——曾经有个节目就以此为题做了个实验。在漫画或电影当中,男主角只要抱着女主角往旁边一跃,就能顺利躲过一劫了吧?然而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在节目的实验中,工作人员拿了颗外表与岩石无异的保丽龙球,从上面往下丢,而所有观众全部都吓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有些人则是双手抱头,也有人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各种动作都有。但若把实验对象换成猫,结果则截然不同:猫儿会轻盈地跳开躲避。动物的瞬间反应力还真是惊人。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现在的我非常烦恼。我头痛地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难道明显地不如他人吗?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位于离东京不算太远(当地的居民总是热切地如此强调这点,但其实距离真的有些微妙)的县立高中里,学校名称是「护棱高中」。现在时间是傍晚四点三十二分。然后,这个房间——是专门使用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相机」的摄影社办公室。 我位在房间的正中央,但我并非站着,更正确来说,脸颊感受到地板的坚硬触感。我整个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脸颊着地,而左脸颊——正贴着学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别人给踩着。 对方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没有看过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如此说着,并且挪开了她的脚。 从我进到这间房间算起,时间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被少女践踏的兴趣,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我施加暴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家伙到底又是谁?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摄影社社办,拿起了自己最厌恶的相机,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少女踩在脚下了。明明所有的事情接连地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性。 我无法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到底算危险还是神秘,也没办法适当地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代表我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吗?如果这些问题发生在猫身上,它们是不是就能轻易地闪躲开呢? 而且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丽龙球那么轻松简单。 如果天上掉下了一颗巨大的落石,一般人会做出什反应呢?——曾经有个节目就以此为题做了个实验。在漫画或电影当中,男主角只要抱着女主角往旁边一跃,就能顺利躲过一劫了吧?然而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在节目的实验中,工作人员拿了颗外表与岩石无异的保丽龙球,从上面往下丢,而所有观众全部都吓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有些人则是双手抱头,也有人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各种动作都有。但若把实验对象换成猫,结果则截然不同:猫儿会轻盈地跳开躲避。动物的瞬间反应力还真是惊人。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现在的我非常烦恼。我头痛地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难道明显地不如他人吗?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位于离东京不算太远(当地的居民总是热切地如此强调这点,但其实距离真的有些微妙)的县立高中里,学校名称是「护棱高中」。现在时间是傍晚四点三十二分。然后,这个房间——是专门使用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相机」的摄影社办公室。 我位在房间的正中央,但我并非站着,更正确来说,脸颊感受到地板的坚硬触感。我整个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脸颊着地,而左脸颊——正贴着学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别人给踩着。 对方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没有看过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如此说着,并且挪开了她的脚。 从我进到这间房间算起,时间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被少女践踏的兴趣,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我施加暴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家伙到底又是谁?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摄影社社办,拿起了自己最厌恶的相机,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少女踩在脚下了。明明所有的事情接连地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性。 我无法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到底算危险还是神秘,也没办法适当地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代表我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吗?如果这些问题发生在猫身上,它们是不是就能轻易地闪躲开呢? 而且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丽龙球那么轻松简单。 如果天上掉下了一颗巨大的落石,一般人会做出什反应呢?——曾经有个节目就以此为题做了个实验。在漫画或电影当中,男主角只要抱着女主角往旁边一跃,就能顺利躲过一劫了吧?然而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在节目的实验中,工作人员拿了颗外表与岩石无异的保丽龙球,从上面往下丢,而所有观众全部都吓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有些人则是双手抱头,也有人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各种动作都有。但若把实验对象换成猫,结果则截然不同:猫儿会轻盈地跳开躲避。动物的瞬间反应力还真是惊人。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现在的我非常烦恼。我头痛地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难道明显地不如他人吗?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位于离东京不算太远(当地的居民总是热切地如此强调这点,但其实距离真的有些微妙)的县立高中里,学校名称是「护棱高中」。现在时间是傍晚四点三十二分。然后,这个房间——是专门使用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相机」的摄影社办公室。 我位在房间的正中央,但我并非站着,更正确来说,脸颊感受到地板的坚硬触感。我整个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脸颊着地,而左脸颊——正贴着学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别人给踩着。 对方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没有看过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如此说着,并且挪开了她的脚。 从我进到这间房间算起,时间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被少女践踏的兴趣,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我施加暴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家伙到底又是谁?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摄影社社办,拿起了自己最厌恶的相机,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少女踩在脚下了。明明所有的事情接连地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性。 我无法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到底算危险还是神秘,也没办法适当地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代表我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吗?如果这些问题发生在猫身上,它们是不是就能轻易地闪躲开呢? 而且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丽龙球那么轻松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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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上掉下了一颗巨大的落石,一般人会做出什反应呢?——曾经有个节目就以此为题做了个实验。在漫画或电影当中,男主角只要抱着女主角往旁边一跃,就能顺利躲过一劫了吧?然而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在节目的实验中,工作人员拿了颗外表与岩石无异的保丽龙球,从上面往下丢,而所有观众全部都吓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有些人则是双手抱头,也有人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各种动作都有。但若把实验对象换成猫,结果则截然不同:猫儿会轻盈地跳开躲避。动物的瞬间反应力还真是惊人。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现在的我非常烦恼。我头痛地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难道明显地不如他人吗?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位于离东京不算太远(当地的居民总是热切地如此强调这点,但其实距离真的有些微妙)的县立高中里,学校名称是「护棱高中」。现在时间是傍晚四点三十二分。然后,这个房间——是专门使用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相机」的摄影社办公室。 我位在房间的正中央,但我并非站着,更正确来说,脸颊感受到地板的坚硬触感。我整个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脸颊着地,而左脸颊——正贴着学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别人给踩着。 对方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没有看过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如此说着,并且挪开了她的脚。 从我进到这间房间算起,时间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被少女践踏的兴趣,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我施加暴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家伙到底又是谁?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摄影社社办,拿起了自己最厌恶的相机,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少女踩在脚下了。明明所有的事情接连地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性。 我无法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到底算危险还是神秘,也没办法适当地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代表我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吗?如果这些问题发生在猫身上,它们是不是就能轻易地闪躲开呢? 而且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丽龙球那么轻松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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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上掉下了一颗巨大的落石,一般人会做出什反应呢?——曾经有个节目就以此为题做了个实验。在漫画或电影当中,男主角只要抱着女主角往旁边一跃,就能顺利躲过一劫了吧?然而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在节目的实验中,工作人员拿了颗外表与岩石无异的保丽龙球,从上面往下丢,而所有观众全部都吓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有些人则是双手抱头,也有人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各种动作都有。但若把实验对象换成猫,结果则截然不同:猫儿会轻盈地跳开躲避。动物的瞬间反应力还真是惊人。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现在的我非常烦恼。我头痛地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难道明显地不如他人吗?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位于离东京不算太远(当地的居民总是热切地如此强调这点,但其实距离真的有些微妙)的县立高中里,学校名称是「护棱高中」。现在时间是傍晚四点三十二分。然后,这个房间——是专门使用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相机」的摄影社办公室。 我位在房间的正中央,但我并非站着,更正确来说,脸颊感受到地板的坚硬触感。我整个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脸颊着地,而左脸颊——正贴着学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别人给踩着。 对方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没有看过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如此说着,并且挪开了她的脚。 从我进到这间房间算起,时间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被少女践踏的兴趣,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我施加暴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家伙到底又是谁?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摄影社社办,拿起了自己最厌恶的相机,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少女踩在脚下了。明明所有的事情接连地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性。 我无法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到底算危险还是神秘,也没办法适当地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代表我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吗?如果这些问题发生在猫身上,它们是不是就能轻易地闪躲开呢? 而且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丽龙球那么轻松简单。 如果天上掉下了一颗巨大的落石,一般人会做出什反应呢?——曾经有个节目就以此为题做了个实验。在漫画或电影当中,男主角只要抱着女主角往旁边一跃,就能顺利躲过一劫了吧?然而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在节目的实验中,工作人员拿了颗外表与岩石无异的保丽龙球,从上面往下丢,而所有观众全部都吓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体缩成一团,有些人则是双手抱头,也有人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各种动作都有。但若把实验对象换成猫,结果则截然不同:猫儿会轻盈地跳开躲避。动物的瞬间反应力还真是惊人。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故事呢——因为现在的我非常烦恼。我头痛地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难道明显地不如他人吗? 我所处的这个房间,位于离东京不算太远(当地的居民总是热切地如此强调这点,但其实距离真的有些微妙)的县立高中里,学校名称是「护棱高中」。现在时间是傍晚四点三十二分。然后,这个房间——是专门使用我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相机」的摄影社办公室。 我位在房间的正中央,但我并非站着,更正确来说,脸颊感受到地板的坚硬触感。我整个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脸颊着地,而左脸颊——正贴着学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别人给踩着。 对方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的少女,我没有看过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如此说着,并且挪开了她的脚。 从我进到这间房间算起,时间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先声明,我可没有被少女践踏的兴趣,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对我施加暴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家伙到底又是谁?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摄影社社办,拿起了自己最厌恶的相机,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少女踩在脚下了。明明所有的事情接连地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间却毫无关联性。 我无法判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到底算危险还是神秘,也没办法适当地做出妥善的处理。这代表我的危机处理能力很差吗?如果这些问题发生在猫身上,它们是不是就能轻易地闪躲开呢? 而且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丽龙球那么轻松简单。 第1章 你说,你死于10年前 1 一连串的事件在今天的放学后拉开序幕。 「……晶、晶!」 有人摇了摇我的肩膀,我终于恢复了意识。 「晶,你没事吧?应该……不可能没事吧?」 就像是雏鸟凝视受伤的母鸟似地,少年眼神担忧地看着我。看样子刚才我应该是昏倒了。 「那、那个,雨野,你还好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旁边的女同学手上拿着相机有点困惑地问着我。她会如此困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方才应该只是出自好意,打算帮我们拍张照片而已。然而她却不知道。我——只要被别人拍摄照片就会昏倒。 「嗯,我没事了。对不起,吓到各位了。来栖你也别担心了——我没事了。」 我把来栖放在肩膀上的手移开。那双手,温暖又柔软。 雨野晶,那是我的名字。 而在一旁忧心忡忡的人则是来栖正成。他拥有一头柔顺的直发,微笑时如同天使般的笑容,非常受到女孩子们的青睐。 「没事就好……」 「堤学姊,也请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装出笑容。不过,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的脸肯定相当苍白。 这里是中央干事会办公室。「中央干事会」其实就相当于一般高中里的「学生会」,来栖担任副干事长,而手上拿着相机的堤叶友学姊则是中央干事长。同时,学姊也是护棱高中创立仅仅八年的历史中,第一位女性干事长。 我则被来栖硬拉来协助事务,从今年开始出入于干事会。对于不善交际,对人冷漠,又老是一副凶狠眼神的我,来栖特地为我着想,拉我进来帮忙。我和来栖从小学认识后就一直在一起,而我想这段友谊未来应该也会继续保持下去。 我站起身,伸手拿了放在桌上的资料。 「今天我就先走了。这是今年还没提出活动计划的社团名单吧?就由我来处理吧。」 「咦?可是,那是——」 「没关系啦,我来弄!」 我抓着资料离开了中央干事会办公室,来栖慌张地追了上来。 「晶,那是我负责的工作啦!你不要……」 被别人拍照我就会昏倒,而且不仅会昏倒:心情也会连带变得相当差,所以交情甚笃的来栖才会如此担心我。 为了要让来栖安心,我粗鲁地摸了摸他的头。在来栖头上的发箍压整住他的长发。我每摸一下,来栖就会调整一次发箍的位置。 「明天我会把收到的资料带去干事会……谢啦,别再担心了。」 我挥挥手,踩着步伐离开。这次来栖没有再追上来。 随后,我按照清单去了四个社团。原以为会是来栖去收资料的女孩们,一看到是我,表情明显地变得相当失望。除此之外,整体而书还算是满顺利的。嗯,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看见清单上最后一笔资料写着「摄影社」为止。 我站在摄影社办公室前,走廊上的灯管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但是总不能丢着不管,就直接回家吧?) 今天真的是充满摄影的一天啊,简直就是我的「灾难日」。 「……请问和泉夕颜在吗?」 和泉夕颜是摄影社唯一的社员,当然也身兼社长的身份。她和我一样都是二年级,不过我没和她交谈过。我只知道摄影社的指导老师是教古文的安久津,我和摄影社唯一的交集,也只有这样而已。 我打开门,但却没看到夕颜。橘红色的光束透过窗帘洒了进来,照耀着社团办公室的地板。相片冲洗后的油墨味传到鼻尖,同时能看见桌上摆放着一束又一束冲洗完的底片。看样子,我们护棱高中的摄影社并没有使用数位相机,在现在这个时代,仍使用着底片相机。 角落还划分出了一个工作用的区块。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暗房。 我站在社办中央的桌子前,桌上放着一台老旧的相机。看起来外型圆润,略显厚重。 我发现自己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相机……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相机,为什么会对这台相机产生兴趣? 一切都太诡异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把相机拿在手上了。 它比我想像的还重,外壳全体都是银色的,有些地方裹有黑色的皮革。手上传来的触感很冰凉,而有皮革的地方则摸起来相当舒服。 我其实已经八年没碰过相机了。我的脑中开始快速地播放起回忆,就像把装满水的浴缸的栓子,一口气拔起,让水发出隆隆声响奔流而去一般。想起从爷爷那边得到的第一台单眼数位相机、想起按下快门按钮时的手感、想起相机背面的液晶荧幕上,显示着方才还存在于现实中的每个瞬间。说实在话,我曾经非常热爱相机。不论白天、晚上,我的指尖时时刻刻都离不开相机。因为我对相机的爱如此强烈—— 所以我才忘不了美莉被杀害的那一天。 我忘不了被相机背叛的那一天。 我的双手颤抖着。我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放手,然而双手却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操纵着一般,慢慢地把相机举到跟视线相同的高度。 不准看。不能看。我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碰相机了。从那天起,从那一刻起。那个瞬间,与被人从背后痛殴了我的头部相比,真正让我感到痛楚的,是胸口传来的那股撕裂感。 只要双眼靠上观景窗,应该就能从中望见过去所看到的世界——那时一切都闪耀着光芒的世界。 只要按下快门,就能够保存方才的瞬间,让它永远留在自己的手中。 一旦回忆起那个世界,想起那种能够留住时间的感觉,我的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好想看、好想看、真的好想看。我是多么、多么、多么地想看—— 「————」 夹紧左手臂,拿好相机,右手食指放在快门按钮上。接着,只要把左眼靠到观景窗上,眼前就能望见透过镜头所看到的世…… 触手?——这是我对眼前景象的唯一感想。 感觉有东西缓缓地滑入我的左眼,我赶紧把身体往后仰,接着右眼就看见左眼处迸出的光束。眼镜猛然地被弄飞。左眼、我的左眼!我想喊叫,但却发不出声音。光线强硬地撬开我的眼睑进入眼睛,摩擦着眼球的后方,闪亮的光线烙印在视网膜上,然后逐渐被吸取掉。头盖骨后方感觉刺刺痒痒的,仿佛有人正在翻搅着我的脑浆。 我随即后仰倒了下去,相机砰咚地掉在我的肚子上。从相机观景窗发出来的光芒——渐渐地变小了。 不久,恢复一片寂静。 「结束了……吗……」 我的身体冒出涔涔汗水,室内回到刚才原有的昏暗状态。我闭上眼睛,想要平复紊乱的呼吸。 「怎么回事……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用手按住左眼,左眼没有什么事,残留的只有情绪上的不快。 我调整成侧身的姿势,想要爬起来,但是却有一股力量让我动弹不得。忽然,感受到头部左侧有某种触感——鞋底?我,就这样被踩住脸了。 踩住我的是一位少女。 「……啊,踩到了。」 少女说着,挪开了她的脚—— 2 很幸运地,掉在地上的眼镜没有破掉。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是谁?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起来拍拍身子,对眼镜镜片吹了吹口气擦干净,接着盯着眼前的少女。 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长度几乎快到达腰部—身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搭配着黑色及膝长袜。我从没见过这身制服 。她头上还戴着与服装同色系的贝蕾帽。 「这里是摄影社没错吧?这点小事我还能判断得出来。好棒喔!这里真的是学校里面耶!」 少女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四周。她的皮肤自得惊人,有着大大的双眼、纤长的睫毛,眉毛看来整齐干净。眉心到鼻头的线条笔直,下方缀着小巧的唇瓣。 我的心中,不自觉地油然而生一股曾见过少女的错觉。有种焦躁感在蔓延,好像我曾经透过某些事物而认识过少女似地。而且老实说——这个少女,是个只要看过就绝对忘不了的美女,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 「我叫华怜。」 少女忽然开口说道。 「……呃,我叫做雨野晶。」 「对了,有件难以殷齿的事情,我可以说吗?」 然而她的态度却好像毫无顾虑一样,紧接着说道: 「我,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华怜说出了这句话。 「怎样?吓到你了?」 「……嗯,吓了一跳。我还真的没有过过死人,也没听过死人自己承认自己已经死的。」 「我哥哥曾经说过,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啊,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 「恕我两种假设都不接受。总之,你是因为别间学校的社团活动才来到这里的吧?一个人擅自在校园里乱晃,这种行为实在不值得嘉许。」 「……我离不开这台相机。」 华怜指着掉在地上的相机。 「这样啊?那我就当作没看到你好了,然后你也当作没看过我这个人。这样就可以了吧。拜托你尽量不要再惹事了。」 我说了声再见,背对着华怜踏出脚步。 「等一下!不要再走远了——」 高音量的话语让我不禁回过头,我发现华怜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倾斜着,接着便缓缓地倒了下去,过程就像慢动作播放的影片。也因为这样,华怜的右手臂穿透过桌子的那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 「喂,你……」 同时间我的身体也发生变化,感觉逐渐失去了力气;这副身躯仿佛变成了一颗有着无数小孔的气球,空气正渐渐地从洞口消散而去一般。但身体并没有因此穿越桌子,我的右膝很正常地碰触到了地面。 「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中一片迷糊,或许被注射高剂量的麻醉药剂而倒下就是这种感觉吧。视线的尽头看见华怜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并且往我的方向走来;她每靠近我一步,遮住脑中思考的雾霭也跟着散去一点。最后她站在我与相机的中间。 「五公尺左右。你如果距离我超过五公尺,那你的身体就会出现异状。再加上,我离不开这台相机,所以你必须随时带着它。」 「……你从刚才开始未免把话说得太简略了吧!」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再度恢复了力气。 华怜站在我的眼前,抬头看着我说: 「嗯……简单来说,我已经附身在你身上了。」 「这样讲就好懂多了,你现在附……」 附身? 话说到一半的我,现在肯定一脸呆滞样吧。我听得懂华怜说的话,她的话非常好理解。她附身在我身上,因为我被她附身了,所以自然也就无法远离她。 「你要我怎么相信这种蠢话?」 华怜耸了耸肩,样子好像在说我是个理解力很差的人。我看了不禁火气都上来了。 「我没有觉得你理解力很差啊!」 「你有!你那副态度就是……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信不信随你啊,雨野晶。」 (给我正面回答好不好!) 我在脑中用力地想着这句话。 「拜托你别那么凶好不好?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啊!就只是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如果你正明确地想着某句话,我好像就可以听得到……」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家伙真的是鬼魂? 我到底会变成怎样?不,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缠上我? 「因为我附在你身上,所以你才看得见我,不然我过去就只能待在镜头里而已。多亏你,终于能够做些不同以往的事情了——大概啦。」 我抬起原本垂下的视线,看着华怜。从窗帘间洒进来的夕阳穿透了她的身体,照射在我的脸颊上。她那被光束贯穿的身子宛若玻璃雕饰,静谧地闪动着光芒。 「我希望你用这颗镜头拍照。拍摄的对象,就是和我拥有相同遭遇的人。」 「……你要我拍摄鬼魂?哪有可能拍得到啊!」 我即刻否决了她的说法。 「如果你是指灵异照片的话,那只不过就是某种光学现象罢了。只要底片或是感光元件接收到未预期到的其它光线,照片看起来就会出现原本不应该有的光影。并不是因为拍摄到鬼魂所造成的。而就算真有超出人类认知的东西存在……现在说的都只是假设而已喔。哪怕真有那种东西,也要那个物体是能够反射光线的实体,相机才有可能拍得到。」 我滔滔不绝地对华怜解释着。或许我只是想要驱散当下这个无法解释的现象,所以才努力地要自己理性思考吧。 「我觉得……自己并不是鬼魂,我和鬼魂不太一样。当然啦,我也不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了。我——我应该是某种意念体,是从死亡时遗留下的强烈意念中所诞生的。透过这颗镜头,我能够看见与自己拥有相同遭遇的意念体,而且也能够把他们拍入底片当中——无论你相不相信。」 华怜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神盯着我。那双眼眸中展现出非常强烈的意志。 意外地,我竟然忘了要反驳,只是注视着她。我过去从没见过如此直率、纯粹、专注的眼神。 「答应我,你必须用这个镜头拍下一百个『意念h。只要你遵守这个约定,我就离开你的身体……雨野晶,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3 我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寄宿在镜头中的意念体,竟然附身在我身上?仔细看看,她确实有着朦胧的影子,而且她和我一样扎扎实实地踩在地板上;但只要稍微与她拉开距离,她的身体又会穿透物体。 我想仔细地问问摄影社社长和泉夕颜,问她这个相机究竟有什么来历?同时我也想知道,到底她晓不晓得华怜的存在? 「华怜,你说要我拍摄『意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为什么数量是一百个?」 『你只要拍了就会明白了。再说我也没必要告诉你这个数字背后的由来。』 我仔细地听着华怜说话,发现那其实并非实际存在的声音。她的声音不管两人距离远近,音量从头到尾也没有变化。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虽然不想这么想,但华怜会不会其实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产物……? 华怜就只那样回答了我。我脑中依旧充满大量的疑问。 我待在摄影社社办等了一阵子,但夕颜依旧没有出现。周围大量的照片让我感到一阵恶心,于是我闭上双眼,隔着布抓起相机往包包里塞,离开了学校。 此刻,我走在学校通往车站途中的商店街上,周遭似乎都没有人看得见华怜。 「嘿!」 我满脑子都想着跟华怜相关的事情。在那时,突然听见别人叫我的声音,便毫无戒备地回头一望。一张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吃惊地把身体往后仰,而对方则是满脸笑容。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年纪看来比我稍大一些。削瘦的体态,身穿白色的薄大衣,里 面则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衫;下半身为麻制的长裤,脚下的鞋子底层是橡胶制的。比起走在街头,这身打扮应该更适合登山。 他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白皙的肌肤,眼睛细得让人以为没有张开——此外还有一头银色的发丝。我几乎把他错当成外国人,然而他却像是要否定我的猜想一般,用着流畅的日语开口说道。 「渐趋盈满的明月,真棒啊!」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对我说话。我并不认识他,也不曾遇过有人在街角突如其来地与我聊起月亮。不管是华怜或是眼前的男子,让我不禁觉得今天尽是碰到些意料之外的怪事。 「难道你不觉得吗?月亮现在刚好处于不亏不盈的时期,再过几天就要满月了。正因为满月之日会到来,所以才能够观察月相以阴历计算日子。」 「……欸……」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华怜实在说得太过直接。我还真想告诉她:你哪有资格讲别人怪怪的? 「兼好法师曾经写下这些词句:『赏花于盛,赏月于盈,岂为最上者耶?』你听过这个句子吗?这个段落相当有名呢!」 「只挑樱花盛开时赏花,只趁月亮盈满时赏月,都太过可惜了。这个句子的意涵是这样,对吧?这个段落出自于兼好法师的著作《徒然草》第一百三十七段的开头处。樱花开始凋零时,反而增添了一股如梦似幻的气息;月亮稍有亏缺,人们才能想像其完美时的面貌……兼好法师站在不同的观点,提供了一种别于众人常识的观赏方法。」 我想也没想便回答了对方。日文古文还算是我擅长的科目。 「没错,就是这样。赏樱我是没特别意见,不过月亮方面,我还是觉得——只有满月最动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狼人?」 「你的回答还真幽默呢……虽然没完全猜中,但也与正确答案相去不远。呵呵,好期待满月的到来呢!」 男人语毕,便满意似地走过我身旁逐渐远去。离去之际,我闻到一阵香水的气味。这股香气并不着重在展现男性的阳刚气,而是非常女性的香味,甜美如花朵,却又浓重得呛鼻。 『刚刚那是什么味道呀?』 「谁知道……春天的味道吧。春天的气息有时候反而会让人头脑一片混乱。」 『这种说法真令人不舒服。』 不用华怜出书指责,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说不定被「狼人」迷惑的人其实是我吧。 「随便啦,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也不想籼他扯上关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这个扰人的——」 『走那条岔路。』 华怜忽略我说的话,指示我往商店街旁边的小路前进。那是条我从来没走过的狭窄小巷。 「为什么?」 『叫你走,你走就是了。』 她这句话反而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想听我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你愈拖,被我缠身的日子只会愈久喔?』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必须使用这颗镜头,拍下一百个与我有相同际遇的意念体。』 「所以,意念体到底是什么?」 『和我类似的东西。你不是看得到吗?——就像现在只有你才看得见我一样。』 的确。我看得见华怜,但别人却看不到。这难道意味着华怜的形体真的极为特殊,一般人的眼球看不见她?——抑或是……华怜真的是我幻想下的产物? 然而若是现实真如华怜所书,除了她以外的意念体存在于世界上的话,那就代表这一切并非我的幻想。 我得确认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于是我踏入了狭窄的巷弄中。 一旁的墙壁上挂着电表,同时有扇孤零零的门,看起来似乎是民宅的后门。进入这条与商店街平行的小巷子后,华怜便直指着前方更窄的小径。 大概是因为此处位于建筑物的阴影处,所以显得有些昏暗。我右手边是公寓,左手边则绵延着民宅的高墙。路途中往右边拐了个弯后,道路岔成两条。 倏然地,附近传来了声音。 有人在呻吟,听起来好像很痛苦,仿佛在忍耐着疼痛似的。 我当场停下了脚步。华怜则凝视着道路的前方。又是一条岔路。声音似乎是从左边传出来的。华怜依旧面向着前方,只把视线移往我这边。我觉得她好像在对我说:你不去吗?你不敢前进吧?于是我不服输地踏出了脚步。呻吟声中混杂着急促的喘息。我停驻在转角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前迈进。 在距离我前方的三公尺处,发现了呻吟声的来源。 她身穿护棱高中的女学生制服,短袖白衬衫的胸口处点缀着深红色的缎带;下身则为藏青色的裙子以及深蓝色的袜子。说不定我曾经见过这个人,可能是一年级的学生吧。她拥有一头短发以及眼尾略垂的双眼。 女孩倒在地面上,额头冒出斗大的汗珠,表情扭曲。装吉他的硬盒掉在一旁,地上还散落着几张乐谱,让人不禁猜想她可能是热音社的社员。她按着自己的腿,发出咽呜声;小腿处线条细得相当不自然——仿佛这个部位正被某种透明且细长的东西压迫着似的。 「救、救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啊……」 少女微微地张开双眼,空洞的眼神漂移着,最后与我的视线交会。我愣愣地站着,束手无策。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对了,我应该赶快叫救护车—— 『冷静点!快拿出相机!』 「相、相机?应该先叫救护车才对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然而在我还没按下三颗数字键前,华怜便抓住了我的手。触感如此真实鲜明,几乎就像是活人的手。 『你也差不多该认清现实了吧?快点拿出相机,透过观景窗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你会发现那里有……你肉眼看不到的事物。』 「你、你少开玩笑了!」 『她现在还是很痛苦喔?你不想救她吗?』 「能救她的不是相机,而是医学!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叫救护车!」 『我受够了,烦死了啦!』 华怜抓着我的手塞入包包里,当指尖触碰到相机坚硬表面的当下,我便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少、少……少开玩笑了!」 我能感受到自己愈来愈没有血色,直接碰触到相机的右手指尖,甚至传来一股伤口溃烂般的感觉。我果然很讨厌相机,厌恶至极。 『……我是不清楚你到底有多讨厌相机,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退让!』 「你脑子一定有问题!我、我打算要叫救护车,而且面对这种状况,十个人当中有十个人都会和我一样选择叫救护车!唯一的例外,也只可能发生在遇到事件的本人就是医生的时候!」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你现在拥有的能力足以超越医生!你自己看看,她已经晕过去了!』 我把视线往少女的方向瞥去,发现她已经翻白眼失去意识了。 『胆小鬼!看起来一副高材生的样子,没想到遇到一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马上想要退缩了?真是丢脸!居然连透过观景窗看看眼前的东西都办不到!简直和害怕菠菜的幼稚园小孩没两样!』 「为什么一定我得被你讲得那么难听……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胆小鬼!』 「你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只是我幻想下的产物,对不对?你根本就不存在!马上给我消失!」 我吼叫道,身体发烫着——而不知怎么地 ,我反而觉得更加疲惫了。 『……就算这样……』 华怜却依旧不退让,继续说着: 『……就算这样,你还是应该看看相机的观景窗!如果我真的是你幻想下的产物,如果我真的不存在……那你更该试试看啊!』 ……可恶! 有股刺扎在心上的疼痛感。我刚才说的话似乎伤害到华怜了。 「……我知道了,试就试!不过,如果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话,我就会把相机摔坏!」 『好啊!』 华怜的话语透露出满满的自信。 4 相机的质感与刚才一样,摸起来十分坚硬。但不一样的是它非常不自然地吸附着我的手。我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身体正本能地抗拒着相机。 『快!』 「我知道!」 把相机举到眼睛的高度时,我的头便开始晕了起来。天气明明不热,但我的头皮却冒出一片汗水,背上也布满汗水。我轻轻地把眼睛靠近观景窗,并且小心不让眼镜的镜片碰到相机。被裁切成四角形的框架中景色一片模糊,我原以为是镜头没对到焦,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眼睛焦点尚未调适过来。我再度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忽然鲜明了起来。 「你、你给我听清楚,要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话——」 话语尚未结束,我便停住了。 少女昏倒在地,双手摆放在大腿上,而在她弯曲的膝盖前方——我发现了异样。白色的条状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有一条白色的蛇缠绕着她的腿。那个白色给人的感觉,宛如在浓雾中泼上萤光漆似的,闪动着白光。 「这、这到底是什么……」 『快按下快门!』 只要用这台相机拍下眼前景象,这个白色的东西就会消失吗?真的吗? 『还剩下十张左右的底片。现在没空调整光圈以及快门的速度了——剩下能做的就是赶快对焦而已!』 我伸手碰触装设在镜头上的对焦环。这台底片相机采用的是手动对焦,因此即便我半按快门按钮,相机也不会自己自动对焦。我转动对焦环,观景窗中的景色逐渐聚焦,变得愈来愈清晰。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有个白色的物体正在蠢动—— 『快按下快门!』 耳边传来华怜尖锐的呐喊,然而我放在快门按钮上的食指却像是抽筋似地无法动弹,同时我还感觉到胃酸涌上喉头,全身冒出汗水。 没错,我记得当时……八年前的那一天——美莉露出苦恼似的微笑。美莉为人温和,性格含蓄,朋友不算多,就这点来说我和她是一样的。我经常和美莉玩在一起,有时候我们会两人独处,有时候来栖也会加入我们的行列。美莉曾说过未来要当我的新娘,而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会与美莉走上红毯。我相信那就是所谓的「命运」。而且我和美莉拥有着奇迹似的共通点,这简直就像在印证我俩的命运一样。我们的右腹部都有三颗并列的痣——当来栖在游泳池中发现这一点时,我感到好开心,同时又不禁一阵害臊—— 我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美莉时的光景。她苦恼似地微笑着,似乎说了些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我记得她好像说,被相机拍的感觉好……好……到底是好怎样呢……? 回过神来,我松开肩膀喘了口气,眼角渗出了一点泪光,握着相机的双手也充满汗水。太阳穴抽痛着,感觉体内的血液好像都在逆流。 『晶。』 华怜的声音就在耳际,那股柔和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世界。 有东西轻柔地触碰着我握住相机的手,那应该是华怜的手吧。背后同时感觉到她紧靠而来的身躯,我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平稳许多。她——支撑着相机以及我的双手。 『不需要害怕相机,闭上双眼也无妨。你只要负责按下快门就行了。』 语毕的同时华怜也消失了。 蔓延在全身的紧张感逐渐缓和,于是我配合着吐气的瞬间,按下了快门按钮。 我光是被人拍照就会昏倒,但这个当下我却完完全全忘了——按下快门「拍照」的刺激程度绝对比「被拍」要来得强烈许多。 听见快门声后,我马上晕了过去。 幽暗中我看见了光。 那是七片闪烁着光辉的刀刃。 仿若比死神镰刀还大的七片刀刃整齐排列成圆形,让整体看起来更显巨大。 我的前方有个白色物体,看起来弯弯曲曲的,像是条正在痛苦打滚的蛇。 刀刃逐渐移动,白色的蛇慢慢地来到圆的中央。 动作戛然而止,然后…… 刀刃随即描绘出漩涡。 圆渐渐缩小。 刀刃逐步通过白蛇的周围,切断了蛇与世界的连结。 蛇跳了起来。 蛇跃起的高度,到达我的视线。 蛇一边撒落下白色的光芒…… 宛如喷洒着鲜血似的。 「喂!雨野、雨野!喂!」 说话的人啪、啪地轻拍着我的头,意识混沌的我渐渐地苏醒过来。我一张开双眼,就看见护棱高中的制服——但眼前已不是方才的女孩,而是站着的另一位少女。 「和泉……夕颜?」 我知道她,错不了的。她就是我先前在摄影社办公室内等待的人。虽然我不曾和她直接交谈过,但是我很清楚她就是和泉夕颜。这时,她以出了名的特殊的语调接着道: 「你还活着吗?唔,看来不像死了。真是令人感到欢喜极了!」 夕颜留着一头中长发,发尾差不多能碰到衣领。露在衣服外的手臂晒成恰到好处的小麦色,与白色的制服衬衫形成对比。 她有双大大的眼睛。头上的发丝全都用发圈绑住,因此露出了额头。微微仰起的鼻子上,贴了一片剪得小小的透气胶带。 夕颜身体前倾,俯视着我。我坐在地面上,背贴着小巷边的墙壁。我看了看左右,却没看到刚才一脸痛苦的少女。大概是昏倒的瞬间撞到头的关系吧,我感觉头后方阵阵刺痛着。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奇妙的梦。」 「梦?唔……」 夕颜弯下身子,拿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色纸张。 「看来对方是一年级学生,她并没有注意自己掉了乐谱。」 「什——」 刚才的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全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我满脑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华怜,接着便忍不住地开口问: 「刚才的景象到底是什么?黑暗中浮现的光芒——就像刀子一样!而且那些刀刃还把白蛇给……」 『哇……我好惊讶!你原来不是单纯地昏了过去而已嘛!你看到的,正是我见到的景象。然后同时你的意识又叠加到景象上头——解释起来大概就是这样吧。』 「把梦境与现实混淆……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不论你想或不想,反正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之,你刚才救了那个女孩。』 「说救……或许还挺贴切的。」 夕颜说着。 「雨野,我有事相问。我想了解你与身旁的那位女孩。」 「你……看得到华怜?」 夕颜毫不畏惧地笑了笑,点头承认。 5 走出巷子后,我们走进前方的小公园。我找了张长椅坐下,而夕颜则站在我的对面。我一坐下,体内的疲劳马上涌现而出,让人觉得 连站起来都嫌累的程度。 夕颜频频地看我,接着又把视线转到华怜身上。 「我一到社办,便发现柑机消失了,而又偶然看到离开校舍的你以及这个女孩——华怜。雨野,我有事相问,你曾看过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比如说像是华怜这样的?」 「没看过。我只是个极为平庸的人。」 「你喜欢相机吗?」 「讨厌。」 她「呼」地叹了口气,继续接着问: 「为何她附身于你身上?」 夕颜歪了歪头。 「我也不知道啊,我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那个,像华怜这种的家伙,该不会在世界各地还挺普遍的吧?」 『可以不要把别人当作珍禽猛兽来看待吗?』 「普遍一词有些难定义,要说有的话到处都有,说没有那便是没有。正如雨野过往无法看到他们一样,能够看到华怜的人类相当稀少。人类很聪明,所以即便华怜这类的意念体做了什么,人们总能找出些理由来解释。如『第六感』啦、『刚好有动物作怪』啦或是『猫的恶作剧』一类说词——而我们则是把这类事物统称为『意念』。」 「意念……?」 「唔,是啦,不过其实称呼挺多。『念』前方该搭配何字,有许多不同说法。」 「我没听说过这些……不过看你能够毫不迟疑地说出刚才的词汇,想必有许多人都懂这些概念,也都对这些现象有所认知……对吧?」 「你挺聪明的呢!所谓意念,即是某人的强烈想法。而几乎全部的意念都是随着将死之人对世间之眷恋而留下的。意念会持续地留存于此世界,且为了达成其心愿,意念会干涉此世界。」 「干涉这个世界……?例如说像是华怜附身在我身上这样?或者是像刚刚让女孩痛苦的东西那样吗?」 过去我从未听过这些概念。「意念」的存在让人有点难以置信。然而华怜确实站在我的眼前,而且夕颜也能看到——我想把「看」的层次分得更细一点——夕颜「看得见」华怜。我是否该舍弃「华怜是我的幻想」这个想法了? 「华怜啊,你是如何拯救该名女孩的?」 『帮她拍照。』 「拍照?这真是有趣呢。被拍摄的意念会去何方?」 『应该会成像到底片上吧?』 「如此啊……毕竟意念是某人的『想法』,我以为你把它破坏了。单方面的破坏并不好,对吧?」 『嗯、嗯……不过刚才情急之下实在没办法嘛,因为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很痛苦。』 两人正在交谈着,我忍不住插了句话: 「喂,我想问一下,意念满足了自己的心愿之后,会怎么样?」 「就会消灭啰!」 「你刚才有提到『把它破坏』这个词,对吧?我们不能强行破坏意念吗?」 一旁的华怜把僵直的眼神转到我身上。 夕颜非常了解意念;而说不定世界上存在着一群看得见意念的人类。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么他们一定也有想出破坏意念的方法。 「可以。」 「那你快教我方法!」 『等等!你居然不顾我的意愿?』 「因为你造成我很大的困扰!我希望你快点消失!」 『……哦,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华怜的表情更僵了,或许她真的生气了吧。但我也有自己不得不顾及的理由啊。 「唉,那也不是简单便能办到的就是了。」 夕颜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她继续道: 「这台相机为教古文之安久津老师拿来的。似乎背后有些复杂的原因,所以他从友人那儿接下了这台相机。如此说或许会令华怜不舒服,不过据说这是台『拥有便会不幸的相机』。」 「拥有它就会不幸……吗?这绝对没错!我可以拍胸保证!」 『这是因为持有者本来就是个不幸运的人吧?少在那边一脸『我很聪明』的无所谓样!我还真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有幸运过!』 「你自作主张附身在别人身上,讲话还敢这么嚣张?」 『明明是你自己伸手拿起相机的!』 「那是因为我——」 我匆然词穷了。确实是我自己伸手拿起相机的。但那个时候,真的有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驱使着我。如果是平时的我,绝对连碰都不碰相机一下。 「等一下!两位且慢!即便生气也于事无补,对吧?请让我继续说下去——我出生于神社之家,故安久津老师便拿着相机来找我,问我能否为相机除灵消灾。我还真没想到里头寄宿了意念啊。华怜,你寄宿的不是相机,而是镜头,对吧?」 「意念……会寄宿在东西里?」 「物品、场所、植物、动物、人……都有,不过最多的还是寄宿在物品上吧。有时候意余能让建筑物腐蚀,抑或是让该开花的花朵无法绽放。而华怜则是以镜头为本体,附身在你身上而已。」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把她驱除掉?」 「呵呵呵呵,毕竟她并非机器,所以当然不容易啰!虽然是可以破坏华怜,但若你不顾一切强行破坏了她,那你也可能再也拿不回遭她夺走的能力。」 「我的能力?什么?到底是什么能力?」 『你还没发觉吗?真迟钝!』 「快说!」 『用这种口气命令别人,我更不想讲啦~!笨~蛋!傻~子!』 华怜吐着舌头,看得我火气都上来了。不过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件事:华怜虽然是意念,但她的行为却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假设我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若有人说要强行破坏——杀害自己,我一定也会愤而反对的吧? 「……把话说得那么尖锐,是我的不对。对不起。我现在脑筋一片混乱。」 『咦?啊,哎、哎唷。你、你知道就好……干嘛忽然态度丕变啊……』 「愤怒地采取行动并不是我的作风。我说得太过分了,抱歉。」 『唔、那、那个……』 华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用眼神向夕颜求救。夕颜应该发现了才对,但是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没想到她居然是个谋略家。 『我、我知道了啦!我接受你的赔罪啦!』 「你干嘛要用那么生硬的说法啊?」 『有、有什么关系嘛!烦死了,我的意思就是原谅你了啦!还有——我就是借助了你思考的力量,才能变成现在的这副样貌。』 「因此我起初看到相机时,才会看不到你?」 『就是这样。我再进一步说明刚刚讲的话。晶,我向你借了多少力量,你的身体便会受到多少影响。』 「具体而书会怎样?」 『你应该会变得更容易疲劳。』 我的身体的确感受到极度的疲惫。在这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是由于自己使用了厌恶的相机,才会变得这样。 「虽不清楚理由,或许是因为华怜和雨野的精神波长十分相近吧。雨野的能量已与华怜的意念难以分割地融合为一了。」 「未免也太会给人惹麻烦了吧?」 华怜嘻皮笑脸地看着我说道: 『能够和这么可爱的我待在一起,你不如试着开心一点如何呀?』 「真不巧,我并没有和死人约会的嗜好。我想问一下,要怎么做,才能够用最简便的方法消除这家伙?」 『喂、等等!结果你讲来讲去还是想破坏我嘛!』 我问完后,夕颜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道: 「这还 用问吗?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达成意念——华怜的心愿啰!」 「……看样子比起人类,你的立场比较站在意念那边啊。」 「没这种事喔,呵呵,我并没有特别站在其中一方呀!让我问问,华怜的心愿是什么?」 我语带叹息地说: 「她要我拍摄一百个意念。」 我坎坷的命运,几乎可说是从这个瞬间开始。我、华怜以及夕颜初次齐聚一堂,提出拍摄一百个——不对,先前已经拍摄了一个,所以剩下九十九个——意念的愚蠢目标,并且展开行动……全都是从这个瞬间开始的。 夕颜稍微思考了一下,对我说: 「好呗,那么我们就来拍吧!雨野,我有个挺好的提议!」 「……如果只是说来听听的话,就请说吧?」 「你理应加入摄影社!」 我抱住自己的头,头痛的程度到达忍耐的极限了。夕颜仍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着,说什么参加摄影社的话随身带着相机也就不奇怪了,又讲说若我对意念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她都会告诉我…… 相机。 我最厌恶的相机。 过去我曾如此地热爱着相机,曾经那么真心地、深深地爱着相机。我明白,喜爱的程度愈高,一旦厌恶后,那股反作用力也就会愈大。 距离那个事件,已经过了八年。我现在依然非常讨厌相机,而且事到如今,我仍旧忘不了美莉的身影。 第2章 适合谈论往事的夜晚 1 爷爷十分热爱相机。他的房间里摆满各式各样的相机,从廉价的傻瓜相机到限量版的单眼相机,甚至连。双反相机都有,简直就像博物馆一样。(编注:此种相机有两个镜头并垂直并列。下面的镜头负责传送影像到胶片上,而上面镜头传送的影像只是用于取景和聚焦。) 爷爷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对相机一点兴趣也没有。而身为医师的父亲,或许也因为兴趣不相投的关系,总是有意地躲避着爷爷。我的哥哥则是参加了当地的足球队,从早到晚满脑子都只有足球。于是爷爷便开始劝说我接触相机。 爷爷最喜欢的厂牌是「欧尔福」。当时的数位单眼相机市场被两大厂商给瓜分占据,而「欧尔福」不过是间知名度不高的小厂。这个厂牌的傻瓜相机相当有重量,构造也十分强韧,拍摄出来的照片质威温润,显色时带有浓艳的蓝色色调。「这种照片的质威,让我觉得很有人情味。」爷爷眯着双眼,凝视着墙上悬挂的自己相片说道。光滑的秃头,加上瘦骨嶙岣的身躯。他过去是某间工场的技师;而比起照片,他更爱的是相机本身。爷爷过世时,我差不多九岁。他的遗照,用的是他生前为自己所拍摄的照片。 我和爷爷一样热爱「欧尔福」的数位相机。我洗了一大堆自己拍摄的照片,并且装饰在房间里头;当中有一半都是美莉的身影。我总是对美莉说:「反正我也没其他要拍的东西,所以就拍你吧!」而美莉也总是低头看着地面发出「哎唷……」的抗议声。炙热的阳光,使我们的脚底下的影子更加清晰,就连美莉额头上浮现的汗珠,也都一并被收藏到照片当中。我如此地热爱相机。而对美莉的感情,也如同对相机的热爱一样……一定是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美莉,就在那个夏天。随着背后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我失去了意识。 我醒了过来。正确来说,应该是被人叫醒才对。有人猛踢了我背后一脚。 这里是我的房间,家里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人。 我家族的成员有四个人:父亲是埋首于医院权力斗争的医生,而哥哥在父亲强硬的劝说下也成了医师。母亲和父亲分居后开始沉浸于夜游的生活中,而我则为了维持父母之间的平衡和母亲住在一起。由于父母分居,所以我和哥哥自然也就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此刻我家一如往常。看惯了的天花板,与平日无异的床铺——不过身旁却多了个平时没有的家伙。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看你在做恶梦,所以好心叫醒你耶!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吧?』 华怜站在床旁边看着我,双手盘胸。我戴上眼镜看了看枕边的时钟,现在时间是三点十五分。 「我没有做恶梦……不过我想如果没醒来,之后就有可能会了。」 『你已经能预知梦境的走向了?真奇怪。做那种梦有什么好玩的?梦不就是应该要快快乐乐的吗?参观各式各样的城镇,四处看看夜景,去些时尚美丽的咖啡厅——』 我忽略在一旁滔滔不绝的华怜,关掉了电视。因为她不必睡觉,所以我才特地开着电视给她看。现在荧幕上显示着本日节目已播映完毕的通知。 如果华怜离我很近的话,那她也能够碰触到东西;但即便如此影响力还是非常微弱,甚至连想操作遥控器都没办法。 『你干嘛把电视关掉!』 「荧幕上说节日播映完毕了啊。」 『再等两个小时就会开始播早上的节目了呀!』 我再度把电视打开。会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同意华怜的话,而是因为我觉得要继续和她对话太麻烦了。 我拿下眼镜。只要闭上双眼,过一会儿就能睡着了吧。然而之后说不定又会梦到一些可能让我认清现实的梦。与其如此,我真希望能够别再做梦,这样反倒还轻松些。 我钻进被窝,感觉到华怜的视线正在看着我。 「你不是最爱看电视吗?怎么不看了?」 『我哪有啊!而且看不看是我的自由吧?……欸,我有个提议,你不如就别睡了,继续醒着到天亮吧?』 「你想要让我睡眠不足,以此虐待我吗?」 『只要让灯亮着的话,你就会醒来啦!』 「你也知道这种让人无法入睡的酷刑啊?利用电击持续阻断睡眠,这样受刑者就会非常衰弱,甚至会接连着好几天看到幻觉。」 『我又不是要你一直不睡觉!』 「如果说你只是我看到的幻象,那一切说不定也还挺合理的。」 我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华怜。我没戴眼镜,房间也很昏暗,但不知怎么地华怜的身影却相当清晰。 『我在想啊,你抽出点时间关心我不是挺好的吗?我那么可怜又可爱,而且还二十四小时陪在你身边耶?你不是应该对我多关心一点嘛?但从昨天开始你好像就完全没这个打算的样子……你真的很怪耶!』 「你是希望我对你充满情欲然后饿虎扑羊地扑上去吗?很不巧,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 『这就是所谓的……闷骚男吗?』 「才不是。」 我如此回应道,而华怜则以狐疑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道: 『哎,我管你是不是怪人,总之你应该多关心我一点才对。』 「……你的意思是要我陪你聊天到天亮?」 『看来你懂嘛!没错,就是这样!赶快跟我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嘛!』 华怜拍拍双手,看起来相当开心的样子。 「晚安。」 我顺手关了电视。 『为什么对话的结果会变成这样啦!』 「反正也挺顺手的,干脆把房间的灯也都关掉好了。」 『等、等一下!等等啊!』 华怜紧紧地抓住我伸向小夜灯的手。虽然她对周遭的物体几乎不具影响力,但唯独碰触我的身体时,却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华怜的手相当用力。 『对不起,如果烦到你的话,我道歉!不过不要关掉电灯好不好?好嘛?拜托你啦!』 「我拒绝。」 我甩开华怜的手,摸着小夜灯的开关,并且侧眼看着她。华怜只是死命地紧紧握着双手,呆站在床边并且紧咬着下唇,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地。 「……你怕黑?」 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收回手离开床铺,走到门前按下一旁的开关,点亮房内的日光灯。 「我个人并不喜欢开着灯睡觉,也不认为这是在高喊环保和节能的风潮下值得嘉奖的举动,不过我还是决定先把灯开着。虽然我也有点担心自己可能会睡不着,不过过阵子应该会慢慢习惯吧。 『……真的可以吗?』 「我可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 我回到床上盖上被子,把自己的背朝向华怜。 人们不用相机时,会用镜头盖来保护镜头;而若是我把镜头盖装到手边的相机镜头上,华怜就会被迫闭起双眼。华怜非常讨厌这样。大概是因为这么做的话,她就会想起自己过去数年一直被丢弃,而且还被镜头盖盖住双眼的往事吧。 『你说话老爱装腔作势,又爱装得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心眼又不好,嘴巴也恶毒,还老爱讽刺人,这些缺点你就不能想办法改改吗?……不过,谢谢你。』 我听见华怜小小声的自言自语。 「最后一句我听不太清楚。」 『你明明就有听到!个性真差!』 「欸,既然我们的感觉是互通的,那你在我旁边闭上眼睛的话,应该也会睡着吧?」 『……咦?我从来没想过要闭上 眼睛耶!』 「镜头能不能闭上眼睛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件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我只是刚好想到所以说说罢了——晚安。」 我闭上双眼。没错,那只是忽然闪过脑海的想法罢了。我不是意念,所以就算真的想要了解华怜的情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对还是错。 不过五分钟后,感觉到有人横躺在我背后的床上,身体缩成一团。 『……晚安。』 耳边传来她轻声的呢喃。 2 醒来时,我看到身旁熟睡的华怜。她睡得如此深沉,几乎让我觉得几个小时前的争论愚蠢极了。不久后华怜睁开眼睛,张望着四周,嘴上还说着「睡觉的感觉也不坏嘛……」之类的话语。 但问题不光是这样而已。像是我去上厕所时该怎么办?还有要是老妈看到我拿着相机会怎么想?老妈也知道我被拍照就会昏倒。幸亏她昨晚几乎玩了个通宵现在还在睡,所以今天早上不必和她打照面,逃过了一劫。 因为华怜离我愈远,我们也就愈不容易察觉彼此的思考与感受,所以最后我选择把装有相机的包包摆在走廊上,解决上厕所、洗澡等窘境。虽然我在上厕所时,华怜还是会一脸嫌恶地抱怨着「恶心死了……」,并且整个人坐在走廊的尽头处。 总而言之,华怜寄宿的相机我都一直放在包包中。但因为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装上镜头盖,只好改装上滤光镜以保护镜头不要受损。 这台相机是欧尔福制造的底片机「op-3」,镜头则是我不知道的厂商所做的。当然,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我独自吃了早餐,一如往常地与华怜拌着嘴,一边前往学校上学。 『好,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努力摄影拍照吧。』 华怜平淡地说着,听得出来并不是在开玩笑。我光想到像先前那样的经验还得重复九十九次,就觉得心情好沉重。 「堤学姊!」 我在学校前的商店街上,看到中央干事会的干事长——堤叶友学姊。她有着一头略带茶色的长发,发丝勾勒出圆滑的波浪线条。闻声向后转的堤学姊用她那好像快睡着的双眼(她的眼睛本来就不大,所以真要说的话,看起来的确是随时都像是很想睡的样子)看着我,眼睛旁边有颗小巧的痣。 「啊,雨野,早安!」 学姊面露微笑,脸颊上出现了酒窝。 「那个,就是啊,昨天……我好像不小心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我后来很认真地想了,但是却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我想学姊指的大概是她拍照导致我昏倒的意外。 「……那不是学姊的错啦。」 「真的?」 「嗯。」 「是真的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是真的。」 「那就太好了。」 学姊眯起原本就细长的双眼,对我展露微笑。我想起在中央干事会选举时,学姊以充满张力又宏亮的声音对着众人演说的模样,与此刻她这副柔和的态度形成了强烈对比,让我不禁暗暗地感到惊讶。 「那……你今天应该会来中央干事会吧?」 「……不会,我想这阵子大概暂时不会过去了。」 「咦?为什么?难道你参加社团了吗?也对啦,有社团也是满不错的。只要别像我家老弟那样太沉溺在社团活动里就好啰!」 「学姊的弟弟……?」 「对啊,他是田径社的。虽然现在有点钻牛角尖……就是了。哎呀,先别管这件事啦!我说雨野啊,你参加了哪个社团啊?」 我迟疑了一下,但仍旧说了出口: 「我参加了摄影社。」 虽然事情朝着夕颜所预想的方向发展让我有些不快,但我还是决定接受她的提议。这样一来,今后我就算随时在学校里拿着相机,也应该多少能减轻一些不自然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我与堤学姊的后方,突然传来声音。 站在那里的,是我决定加入摄影社之后,应该要第一个报告的对象——来栖正成。他脸上不见以往的笑容,表情满是震惊与疑惑。 「来栖——」 「晶,你加入摄影社?这……怎么可能!」 「等、等等,这背后是有原因的啦!」 「原因……?也对,要是没有特殊原因的话,你怎么可能参加摄影社呢。」 堤学姊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与来栖。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在学姊的面前,向来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晶!我知道了!一定是夕颜搞的鬼!」 来栖像是理解了什么似地,说出了这句话。 「一定是夕颜怂恿你入社的,对不对?她知道你讨厌相机,所以就用『一定是因为你被恶灵附身了才会这样』之类的理由哄骗你吧!她是不是还跟你说加入摄影社就能治好这毛病?」 来栖异想天开的猜测竟然跟事实几乎相符,让我大吃一惊。 「我会跟夕颜讲清楚,叫她别再讲这种话蛊惑你!她太过分了,居然利用别人的弱点……这么仿真的太过分了!」 「等一下啦!你搞错了啦——钦!来栖!喂!」 我还来不及出声前,来栖便跑走了。眼看着来栖的身影愈变愈小,我忍不住怀疑:个子矮小的他究竟哪来那么好的脚力? 「我去追他!免得误会愈来愈深——」 我准备跨步追出去,但堤学姊抓住了我的手。 「原来你……讨厌相机啊。」 想到方才的对话,我心想:糟了。原本希望学姊别那么顾虑我,才说谎骗了她,结果谎言却在这种情况下被拆穿了。 「……对不起。」 「别这么说,该道歉的人是我……不过,雨野啊,我想给你两个小小的忠告。我的年纪比较大,同时又是你在中央干事会中一起共事的朋友,而且就我个人的立场而言,我想劝告你……就是啊,忍耐不是件好事。我是认真地想向你道歉,所以才对你说了那些话,可是你却想尽办法独自忍耐一切,这么做会连我这份心意也被白白糟蹋掉了。」 「……对不起。」 「你真的觉得对不起?」 「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 「你要是再对我的这句『真的吗』撒谎,那就没有下次啰!听懂了吗?」 一瞬间,堤学姊的眼睛闪过了光芒。 「……打从心底是真的。」 「很好。那快去追来栖吧!」 学姊啪地一声拍了我的背,我顺势踏步跑了起来。 『她为人真不错呢。』 一旁的华怜小小声地说道。 「学姊!还有一个忠告呢?」 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询问,学姊一副恍然大悟似地拍了拍手说道: 「要追来栖的话,会有很多对手喔!你一定要好好地抓住机会喔!如果你有恋爱方面的烦恼,随时可以找我聊喔!包在我身上吧!」 学姊把右手放在嘴边,提高说话的音量。 『她说什么啊?什么意思?恋爱?』 华怜一脸不解地问着。而我也不懂学姊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说出这话的学姊,表情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 由于被华怜取走了部分能力,我变得很容易疲累,于是只能拖着自己的身体拼命来到夕颜的班级教室。正如同我的预想,我看到来栖正把双手压在夕颜的书桌上激烈地论说着,而夕颜则坐在来栖的对面,瞪大了双眼相当惊讶的样子——我一方面对 这样的状况有些提不起劲,但另一方面依旧拉走了站在夕颜桌前的来栖。 在这之后,我被班上女同学问了一堆问题(谣言散播的速度以二次函数的方式迅速增加)。问题的内容从原本的「来栖遇到了什么事!?」,渐渐转变成「一定是雨野把来栖弄哭的,对不对!?」,甚至演变成「要是来栖怎么样的话,雨野,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之类的狠话,逐渐演化成对我的威胁。 而一切的元凶——华怜,自从学会了睡眠这个行为以后,便做出了和普通学生一样的举动:遇到无聊的课就睡觉。当中又以英语b的课堂最为夸张,课程开始三分钟她就进入梦乡,一直到下课钟响她都没动一下。华怜坐在隔壁缺席同学的座位上,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我忍不住用原子笔的笔盖戳了她脸颊。 3 放学后,我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时,夕颜就出现了。她的脸上堆满笑意。这种前所未见的盈盈笑容,若让不知道情的人看到了,内心一定会充满不安的。 「那……我们便开始社团活动吧!」 「在去之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笑容那么夸张吗?」 「摄影社终于有个正常的社员了啦。这可是打从前任社长之后便不曾发生过的事啊!这社团每年虽然都有人参加,但最后都要来不来的……所以我现在才那么开心嘛!」 我原本想出书嘲讽一下,比如说「没倒社真是个奇迹啊」或是「居然说终于有正常的社员这种话」之类的,但最后硬生生吞了下去没说出口。 「抱歉,我今天打算直接回家。」 「——什么?」 夕颜受到冲击后的铁青表情与刚才的灿烂笑容形成强烈对比,散发出阵阵的悲凉感。 「拜托你别那么沮丧好吗?我只是今天刚好有事没办法参加而已。」 「……雨野……你……不是说过……要参加摄影社……吗……」 「…………」 她整个人垂头丧气,断断续续地低声嘟哝着。 「……你自己……说会参加摄影社的……」 「啊啊啊啊,够了,我知道了啦!我去……我去参加社团活动!只要我参加就万事解决了对吧!」 「你这就对啰!太好了,我们走吧!」 夕颜拉着我的学生制服外套,迈开步伐。前后态度改变之快,拜托谁来评评理吧! 「刚才一直说要开始社团活动……到底做些什么?」 「当然是拍照啰!」 不知道是我问题问得不好,还是夕颜的脑袋不太好?为什么她只回答一个这么明确简单毫无深意的答案呢? 「话说,雨野啊,你有女朋友吗?难不成来栖是你的对象?」 「要是引起众人误会那就麻烦了,所以我一定要先说清楚,虽然偶尔有人会以为来栖是女孩子,但他是个男的。再说如果我有女朋友的话,我会更积极认真地想办法解决镜头的问题。不然明明有女友,却还一天到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意念给缠着,不是很头痛吗?」 『莫名其妙的意念是什么意思?』 华怜握紧着拳头,从背后猛力地在我的太阳穴上来回旋转地钻夹攻击。大概是因为我和她距离很近,彼此感觉也比较相通,之后她马上就用手押着自己头上的相同位置,『呜呜呜好痛……』地抱怨着。 「别谈我了,摄影社状况怎么样?再这样下去就算倒社也不奇怪吧?」 根据中央干事会的规定,若一个社团的社员只有一人或是没有人,且该状况持续两年以上,那么校方就有权废掉这个社团。这个规定是为了帮助管理有限的社团办公室空间,但摄影社却非常幸运(对我来说则是非常不幸),因为没有新的社团提出申请,所以也不曾出现新的教室需求。摄影社能一直苟延残喘到今天,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嗯……也不是没人想入社,只是最后大家来几次后便退社了。」 摄影社至今依旧坚持只使用底片相机,但想参加社团的学生当中,没有任何人接触过底片相机以及单眼底片相机,因此所有人都得参加夕颜举办的相机知识课程。 「课程时间大概三小时。」 「三小时?听起来是还好……」 「对吧?只要每天花短短三小时,听一个月左右就可以了喔!」 我明白为什么摄影社没有任何社员了。 「你、你那是什么反应嘛?真令人讨厌,你想必是觉得我一个人在那没完没了地说教卖弄对吧?那是你的偏见啊!」 「……我确实觉得你很有可能会这样。我也得去听你所谓的那个讲习什么的吗?」 「当然啰!像是『哈苏』或是『康泰时』这类词汇,你听到也不明白吧?是故我才须透过讲习回顾相机的历史,从古典相机的魅力开始讲述,让社员们深入地理解相机呀!」 「『哈苏』是一间创立于瑞典西部的相机进口公司,后来随着新旧社长的交替以及时代的需求,转而向制造方面发展,生产了世界第一台可携带式的单眼相机。『康泰时』则是指由日本相机制造公司『yashica』所贩售的ta系列相机的俗称。我没记错的话,『yashica』当时应该是采用了德国制造光学机器相当有名的『蔡司』公司t镜头,并且以此作为卖点的吧。」 这些咒语似的英文以及专有名词,好久好久已前爷爷曾经说给我听过,而回忆此刻在脑海中涌现而出。爷爷总是盘着双腿,把相机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娓娓地告诉我那台相机属于哪个国家的厂牌,制造时的设计构思为何,过去曾经创造出何种美好的作品。现在的我明明那么厌恶相机,但不知怎么地,想起的却只有爷爷和蔼的侧脸,因此便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刚才的那些话。 夕颜停下脚步,愣愣地站在走廊中央盯着我看。 「太、太厉害了,雨野!旷世奇才现身啦!摄影社引颈期盼的王牌新社员终于出现啦!」 爷爷……虽然这不是爷爷的错,不过我不禁想着,为什么我要做出让自己被推到更棘手的状况中的事情呢? 『我觉得「康泰时」是还好,不过「蔡司」的镜头真的是不错。散景的表现……感觉还算满雅致的。』 我背后的华怜,对「蔡司镜头」拍摄出来的照片美感做出了评论。「对吧!可惜啊,我并非是那种受品牌光环诱惑的人,要论镜头,还是『summi』好啊。」夕颜顺着华怜的话语继续聊了下去——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不过事实上两个人只是说出自己想讲的东西,各聊各的罢了。再说「summi」是「徕卡」生产的镜头,从此可以看出夕颜根本就是个有品牌迷思的家伙。 「唔……不过你如此厌恶相机,为何如此了解相机呢?」 「……这不重要吧。」 夕颜耸了耸肩。 「那关于华怜——你下定决心了吗?只要实现意念的心愿,意念就会满足,所以我认为你应该要替华怜实现愿望才对。」 『对呀对呀!』 「夕颜,你所说的做法……是一般人也会采取的解决方法吗?」 「嗯……虽然并不是没有方法破坏意念,但我不喜欢如此。你有听过『死者无法为自己争辩』这句话吧?我倒不认为这句话是对的。死去的人们所遗留下来的想法,现今依旧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看得到这些意念。我认为这个能力,必定是能让还活在当下的我们得以活得更加美好的力量。」 「像你一样能看到意念的人类多吗?」 「少,极少。即便是我,也几乎没碰见过能和自己一样如此清晰看见意念的人类。」 「如果把这个能力用在搜查罪犯 上,应该能帮助解决掉不少还没破案的案子吧。」 我说着,夕颜不禁呵呵地笑了出声。 「事实上有几些国家的警察中也有这类人士。但是啊,即便是他杀而死,真正想要传达犯人讯息的意念并不多。像华怜这般保有完整人格的意念,则是极为稀有。即便意念零碎地想尽办法传达些什么,大部分的情况下仍旧无法构成有意义的语句吧。」 「……是这样啊。」 「我向你说明一下意念形成的原理吧。嗯——举例而言吧,若一个人在脑中不断不断地思考着同一件事,该想法就会根深蒂固地凝固在脑子里,感觉好似就这样滚呀滚呀滚成了颗大球……这种经验你也有过吧?另外比如对某个人的情感,也是一样的对吧?不管是爱啦、恨啦,都包含在内。当我们持续不断地想着某件事,有些时候它们便会在情感的中心扎根。这便是意念的雏型——意块。」 「意……块?」 「意念是由意块与意素所构成的。意块为欲念、心愿的主轴,为求实现意块的愿望而发展出形式的东西,便为意素。以华怜的情况而言,意块应该在镜头内,对吧?接着意念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便化身出华怜这个人类的外形。拥有人类外形的华怜便为意素,同时她也是借用了雨野的能力才得以完成的姿态外貌。」 夕颜的说明好像告一段落了,她频频观察我的反应。 「就像是原子核与电子的关系一样?」 构成物质的最小单位为原子,而原子又是由原子核以及电子所构成的。意念的主轴为意块,意块的周围则环绕着意素,上游的一切就统称为意念——这样讲的话,应该很接近夕颜的说明吧? 「嗯……是挺类似的。不过意念更自由哏!它们可是非常freedom呢!」 「……我实在听不懂你想讲什么。意念和气功、超能力不一样吗?」 「有点类似,不过意念就是每个人类皆拥有的『思考的力量』。」 「那昨天我拍摄的意念,哪个部分是它的意块?」 我询问道,夕颜把手放在嘴边,沉思了片刻。 「挺不可思议的……昨天现场并没有看见意块。」 「没有意块?但根据你刚才的说明,不是要有意块,才会出现意素吗?」 「是如此没错——但偶尔也有例外。有些意念另有本体,像是昨天的意念——意素,可能不过是本体的一部分罢了。」 我听完后,也只能含糊地回应道「原来如此啊」。 「那个啊,雨野,我方才不是说意念就是『思考的力量』吗?这股力量可比你所想像的强烈许多喔!人类会强烈想着某件事情的时刻,往往便是将死之际。我之前为何会说『意念』的『意』字其实众说纷纭,便是因为有多种不同的观点。有人认为这个念是死者遗留下来的,所以应该叫做『死念』—也有人觉得这是死者最后的志向,所以应该称为『志念』才更相符。」 「看样子,知道意念的人果然满多的。」 「要说多不多,还是见仁见智吧。大部分会接触到意念的人,多为与宗教关系比较密切者,例如我家就是神社,因此知道的人便会互相交换资讯。」 「为什么一般人不知道意念的存在呢?」 我开口提出问题后,夕颜便低下了头敛起视线。 「……要人们相信眼睛看不到的事物,相当困难。尤其当今的世界一切都讲求逻辑,不是吗?要对感觉不到意念的人说明意念,是不可能的。目前世界上无法以科学解释的东西,仍多 不胜数。」 「也对。某人临死时遗留下来的想法……存在本身真的就是个很微妙的问题。」 我答道,但夕颜却摇了摇头。 接着她以一种我不曾听过的平稳语气,说出了这番话: 「雨野,我刚才仅是举个例子。我啊——还是一直觉得,最适合接在『念』前面的字就是表示意志、想法的『意』字。」 走廊窗口吹来春天微暖的风,拨弄着夕颜的发丝。夕颜眯着双眼微笑着,阳光照射在她的侧脸上。 「我刚刚说啦,那可是『思考的力量』喔?而藉此引发奇迹……你不觉得挺棒的吗?」 出乎意料地,她的笑容让我不禁看得入神了。 我原本只觉得夕颜是个用字遣词奇怪的女孩。 不过就在刚才,她却用一种充满神秘感的柔和笑容凝视着我,所以才让我一时着迷。 『按下快门的好时机!』 华怜用双手食指以及拇指比出了一个长方形框框,并且摆出窥探框中世界的姿势,说了这句话。 『怎么没赶快拍照呢?刚才的表情真的很棒耶!』 「什么?你、你是说我吗?」 『当然啰!晶,你的反应真的很迟钝钦!你一定要记得一直把相机放在手边,让自己随时都能拍出好照片呀!相机能记录下某个瞬间,但反过来说,只要错过了那瞬间,那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拍出一样的画面了。没拍到夕颜那么可爱的表情,真是太可惜了。』 「可爱!?」 夕颜瞪大了双眼。 「华、华怜,你少取笑我了啦!我们聊太久了,该、该去社团办公室了!喂、你、你们快点跟上脚步呀!啊啊,脸好烫啊!全都怪华怜尽说些奇怪的话……」 夕颜一边快速地挥动着双手扇凉,一边迈开了脚步。 4 夕颜想尽办法要聊相机,但我则是极力地让话题偏离主轴,在进行一小时左右你来我往的攻防战之后,这个活动终于踏入尾声。「我必须去打工了。」我说出这句话后,夕颜意外地没再难为我,愿意让我就此回家。 「你打什么工?」 「教认识的学生读书。对象好像是明年要报考国中的入学考试。她本人希望能够进入知名的女校就读,所以自己也满拼命的。」 夕颜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 「哇喔,小学女生吗?对方是怎么样的孩子啊?我能去看她吗?」 很显然夕颜只是因为忽然产生了兴趣,才那样眼神充满光芒地问我。 「你要是知道对方是谁的话,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了吧。」 「什么意思?你是说……?」 「对方是来栖的妹妹。」 电车进站后,我便搭上了车。华怜或许是还不习惯电车吧,提心吊胆地快速跳上了车内。 (反正你是意念嘛,何不直接在窗外用飞的呢?) 『这哪有可能办到啊!虽然如果远离你的话,重力对我就不会产生影响,但是我也会完全失去力量呀!』 (你的身体还真不方便啊!) 『我说你呀,是不是依旧觉得我是鬼魂?』 就算有人要我解释鬼魂和意念之间的差别,我也无法明确地说明啊。 就在此时,我的视线毫无预期地瞥向车窗外对面的月台——那里站着一位与我同校的女孩,身后背着吉他。 「啊,是昨天的——」 倒在小巷中的少女。 在我不禁喊出声的同时,电车车门随后关上。女孩似乎也有注意到我,我看见她把右手举起,但还没完全举高时,电车便开始向前行驶。 「……她看起来好像没大碍,太好了,我原本还很担心不知道她后来怎么了。」 『对啊……不过……』 「不过?有什么问题吗?」 『你把心里想讲的话都讲出来了。在电车里自言自语,感觉有点教人毛骨悚然唷!』 其他的乘客们纷纷对我投以狐疑的眼神。 『哇——!好丢脸喔 !很丢脸对不对?雨野?』 「…………」 我偷偷地捏了自己的手背。 『哇——!好痛!好痛啊!痛死我了!很痛啦!』 虽然我也觉得痛,不过还真爽快。电车抵达下一站前,我的手背都是肿的。 下车后大约走十分钟——我们来到了砌有红砖围篱的来栖家。这一带完全是住宅区。他家外墙漆成白色,小小的院子整理得井然有序;车库中停着一台国产车,这台车因为废气排放量少而受到好评。房舍的整体感觉依旧如此清爽,让人无可挑剔。我按下了门钤,此时时间刚过六点半,天空染成一片靛蓝色。 「晶,欢迎光临!我等好久了呢!」 来栖来门口迎接,穿着薄荷绿色的连帽外套,下身则为灰色的运动长裤,脸上一如往常挂着那副天使般的笑容。没穿制服的他年纪看起来显得更小了,不过这件事情我一直深藏心中从没说过。 「中央干事会没有事情要处理吗?」 「我提早离开了,毕竟今天你要过来嘛。谢谢你还特地到我家一趟。」 「别这么说,你们也帮了我很多忙,不然我在家也没有零用钱可拿。没有零用钱的高中生活,简直就像是没有杰可·帕斯透瑞斯的「weather report」一样。」 「你是说……气象预报吗?哈哈哈,你的比喻还是一样难懂呢!」 也是啦,我独自心想着。金钱为行动的资本,就像「杰可·帕斯透瑞斯」身为爵士乐团「weather report」——又称为气象报告乐团——不可或缺的贝斯手一样,我刚才想说的是这个比喻。不过就算是知道「气象报告乐团」的人听到刚才那段话,可能也不见得能够理解我所打的比方吧。 「啊,对了,琉衣还没到家,你要不要先进来我家等她一下?」 琉衣是来栖的妹妹,是个开朗的小女孩,总把长长的头发绑在双耳上方,垂下一对发束;一双丹凤眼充满异国风情,未来肯定会长成个美人胚子。她毕竟是来栖的妹妹,所以不必多想也知道必定如此。 小学时,我一直都在教导来栖课业,但国中后就没继续下去了。直到一年前,来栖拜托我指导他妹妹的课业后,我才开始固定每周到来栖家一趟。 「琉衣还没回来……今天时间上好像比平常晚了点,对不对?」 「嗯……你这么一讲,我也有这种感觉。虽然她是有说放学后会绕去其他地方一下……」 「绕去其他地方?哪里?」 「上豆川。」 来栖回答道。 上豆川是一条流经我住的县东北部的河流,同时也是本市与其他区域的行政分界线。住在本市的人当然都知道这条河的名称,但一出了这个市,大概就没人知道上豆川了。上豆川差不多就是一条这样的河川。 「你一说上豆川,我就想到……听说三柳桥要封锁了。」 「嗯,琉衣就是说要去参观最后一次当作纪念。」 三柳桥约于三十年前竣工,桥上路面为单向一线道,全长一百零三公尺。完工后才不到三十年的光景便有着严重的损伤,因此政府决定要在今年内拆除掉这条桥。我对这件事有点兴趣,因此曾经调查了一下相关资料。三柳桥是由一间现在已经倒闭的建设公司所盖的,在后续的调查中发现了工程上的缺失。据说缺失的严重程度,让人不禁觉得三柳桥至今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故,堪称不可思议。 顺便补充一下,在财务省订立的规范当中,利用钢筋混凝土制造的桥梁正常的耐用年限为六十年。三柳桥使用的时间还不到一半,就决定要进行拆除工程。 「她有联络你吗?」 「嗯?我想想……大概一个小时前有联络。这么说来,她好像曾经提到说有什么鬼怪奇谈,好像是说三柳桥……那里会闹鬼!」 来栖格格地笑了起来。 「鬼?」 「嗯,她跟我说『有人亲眼目击过——』,还说有人看过白色的影子还什么的。说法有够老套,所以我才忍不住笑了……不过,咦?晶,怎么了?」 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如果只是个桥墩拆除工程,那我应该不会那么耿耿于怀才对。然而…… 『那该不会是……』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那说不定是意念。 难道只是我太过杞人忧天吗?如果是这样,那倒还无所谓,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非常遗憾的是,我那不好的预感通常相当准确。 「我去接你妹妹。」 「什么!?为什么要特地去接她?亏我还买了很棒的咖啡豆耶~!那我先泡好等你回来唷……要快点回来嘛……」 面对像小学生般耍赖撒娇的来栖,我胡乱地摸了摸他的头: 「我马上就回来。如果我和琉衣没在路上碰到,擦身而过,她先回来了的话,你就打手机联络我。」 来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声「嗯……」并且点点头,同时伸手把发箍的位置调整好。 从来栖家到上豆川不用太久。 天空上的夕阳看起来像是正在燃烧般的余烬,上豆川不算宽广的河面上映照出淡淡的橘红色光芒。河面虽然不宽,但是却有着相当的深度;每当下大雨河水就可能造成泛滥,因此旁边筑了高高的提防。 我向来栖借了脚踏车代步,来到上豆川。距离这里约三百公尺的上游处已经架上新的桥,所以三柳桥早已禁止人车通行。此外这四周又只有农田,所以河岸边的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往来。 整条桥使用带有黑色的混凝土建造而成,桥上设有及胸高度的栅栏,并以分隔岛区隔开人行道与车道。 「琉衣——你在这吗?」 我呼喊着,同时在距离桥大概二十公尺的地方跳下了脚踏车。 『唔、嗯——……这是?呜哇,这是什么?好臭!』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华怜……你能感受到琉衣——不对,能感觉到附近有没有人类或意念吗?」 『什么意思?你当我是搜救犬啊?我闻闻……嗯,雨野晶,你身上有汗臭味喔!』 「现在没时间开玩笑了。昨天你不是在商店街后头的巷子里找到意念吗?不能依样画葫芦找找看吗?」 我忍不住伸手抓住在我的胸前用鼻子闻啊闻的华怜的衣领,并且把她提了起来。华怜在我身旁时虽然也能感受到重力,但顶多也不过就像是小狗般的重量而已。 『嗯……好吧,说有是有啦,但说没有也就没有……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现在认真的,没在开玩笑!该怎么说呢……接收到的感觉好像乱糟糟的?力量的密度好像很浓厚……啊,我受够了啦!你拿出相机嘛!只要透过镜头观察眼前景色,应该就会知道了啦。』 固然我讨厌使用相机,但琉衣的安全比这个重要多了。当然啦,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别用到相机就能解决。 「……等一下再拿。」 有个阶梯可以往下通到河边。到达河边后,可以听到水流声。夜晚时分即将来临。 气味持续传来,闻起来让人恶心想吐,就像是有许多昆虫尸体与大量腐烂的植物混杂在一起似的味道……只要闻过一次,绝对不想再闻这股气味第二次。 「华怜,这个臭味也是意念搞的鬼吗?」 我回头问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华怜。离我愈远,华怜感受到的臭气便会跟着减轻。在我们俩的关系之中,她根本单方面占尽了好处。 华怜一边用右手掩住鼻子与嘴巴,一边皱眉对我摇摇头。周围有的地方杂草丛生;另外能够看见有人不守 法规私自丢弃在这的冰箱,门扉敞开,悲惨地仰躺在地。臭味从冰箱更前面的地方持续传来。 如同刚织好的蜘蛛丝般的白色物体从脚边漂流而过,定睛一看原来是雾气。更前方处,黑幽幽的三柳桥映入眼中。 「琉衣,如果你人在这里的话——」 我才开口,就发现桥墩柱旁有个鲜艳的红色物体。 是书包。 「琉衣,你在这吗!」 我赶紧踏过草丛朝着前面桥墩柱子的方向冲去。我想起昨天被意念缠住的少女;脑海中,少女的脸不自觉地换上了琉衣的脸庞——可恶,别在这种时候浮现这么糟的想像啊! 桥墩柱的高度大约五公尺,下面全浇灌了混凝土。这个地方就算是白天,也不太明亮。而人生至今,我也从来没闻过这个令人恶心的恶臭。 『有人!』 太阳即将西沉,周遭又没有灯光,几乎是一片漆黑。仔细凝神地看,才发现白色的混凝土上方,有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我跑了起来,越过脚下的积水,爬上混凝土的台阶进到桥的下方。我跑到女孩身旁,放下手边的包包摇了摇她的肩膀。 「喂!」 她的头低垂着,两边耳朵上方绑起的黑色发束跟着左右摇晃。蓝色的衬衫与紧身的牛仔裤——是琉衣。 「……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了。总之先想办法带她走吧!」 我把手臂搭到琉衣的膝盖下,准备把她抱起来。 『晶,等等——危险!』 胸口处飞来了黑色的块状物,击中了我。我的身体不禁往后仰了一下,接着双手着地。琉衣则当场倒在地上。 我把手放到胸前,手上马上沾到潮湿的黑色物体。是泥巴……吗?而且物体还冒出阵阵恶臭。 『又有东西要飞过来了!』 从我刚才走来的方向,飞来如同小石子般的黑色物体。我护住琉衣,挡在她的上方。东西打中我的背部,然而却一点也不痛。 「是意念干的吗!」 『我想有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这里也不对吗……』 「不对?到底是什么不——哇啊!」 泥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然而真正的危机从预想不到的地方迫近而来。 有一道青白色的光霭悄悄地靠近了我的脚边。那道光芒几乎就像是发射的导弹一样,从地面处往我飞扑而来。我伸手保护脸部,而光便缠上了我的手。一瞬间有股深入骨髓里的冰冷疼痛袭来,我的脑袋也跟着麻痹,变成一片空白。 我顿时间失去了意识—— 幽暗中,有黑色的云朵。 光。白色的发光物体。 光的中央伸入一只人类的右手,拨弄着周围。 我听见了话语。 ——危险—— 什么东西危险? ——危险、危险啊—— 那只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接着,手缓缓朝着凝视它的我这里靠近。 『晶!晶,快起来呀!』 猛一回神,我发现自己倒在混凝土台阶上,汗水浸湿了我的衬衫。我想伸手调整眼镜的位置,才感觉到右手麻了,就连要爬起身来也有点辛苦,于是华怜从后方推着我的背,帮助我起身。 『拜托你振作点……刚才的意念,现在已经离你而去了。』 「我看到像昨天拍照后一样的画面……那果然就是意念吧?对了,琉衣呢?」 『她好像只是昏倒了而已。』 「那就好。」 四周飘起了雾气,视线几乎只能到达几公尺的范围。 此时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看见往这里奔跑而来的身影——白色的t恤,印有金色直纹的紫色运动长裤,脚底下是一双慢跑鞋。人影从河岸旁轻盈地跳起,落身到混凝土台阶上。 「意念看似暂时保持了点距离。然而它依旧潜伏在这一带,仍需注意。」 「夕颜……?」 和泉夕颜有点困扰似地搔搔脸颊。 「我只是刚好经过啦……」 「刚好……在这种晚上的时间刚好经过堤防下的河边?」 「我的慢跑路线刚好会通过这里呗,不过平日都是在河堤上跑步啦。我原本就有注意到存这里有意念,但想它应为无害,故便放着不管了。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附近的意念和以往不同,显得相当活跃——危险!」 我背后有东西靠近而来。 闪不过——我脑中如此想着,身旁匆地刮过一阵强风。原来是夕颜。她跨出步伐,伸出左手,用手掌向对方使出掌底击。夕颜的左手不偏不倚击中意念,意念蜷曲身子,再度与我们保持距离。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惊讶地开口询问,夕颜嘻嘻地扯出笑容说道: 「只是摄影社社长啦。」 语毕她便把身体转向意念消失的方向。 『晶,快拿出相机,你必须赶快拍下它!』 「为什么非得在这种情况下用相机?」 『你以为有办法背着来栖的妹妹,然后平安无事地走过有意念的地方吗?你必须要除去意念才行!而且,你和我的意念连结在一起,如果你有危险的话,我也会很危险呀!』 「啧……」 华怜说的话非常合情合理。 我的包包就放在旁边的地上。扯开拉链,我把右手塞到包包中,感觉皮肤表面就像是被人麻醉一样,虚软无力。 周遭仍然飘散着恼人的气味,而且我浑身上下部是泥巴,情绪上感觉糟透了,但眼前却有令我更觉得糟到极点的状况必须面对。 看见相机的瞬间,我的头便感到一阵晕眩。原本它还放在包包中时是没什么关系,而且如果没看到相机本体的话,我也能够连同袋子一起进行替换。然而——一旦正眼看到相机本身,就会出现这些症状。体温升高、恶心想吐、昏花晕眩,而且身体就像是染上重病一样,变得好沉重。 「雨野,你还好吗?我会在那瞬间压制住意念,你只要按下快门就行。」 「……嗯。」 「你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很有问题,但我有其他的选择吗?如果我想救琉衣的话,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摄影了,可是我的身体却不停地抗拒着相机。 「夕颜,你难道没办法破坏……那个吗?」 「我未曾破坏过意念,就原则上我也反对破坏意念。摄影还是比较实在的方法吧。」 华怜推开夕颜,站到我的面前。 『晶,快准备好!在这么暗的地方拍照,一般来说要把快门速度调慢才行,但现在只要能对到焦就行了,所以这部分你不用太执着。』 照片成像究竟是亮是暗,全都由快门速度、镜头的光圈大小以及底片的感度所决定。 快门速度代表着让光进入相机的时间长短,只要时间愈长,照片就会愈明亮。 由于光线必须通过镜头,因此会在镜头表面产生反射,造成衰减。能够减少光线衰减的镜头,人们便会称为「大光圈的镜头」。 接着光线会照射在底片上,如果底片的感度高,那么即便进到相机中的光线不多,底片依旧能够详实纪录影像:不过有时候高厌度的底片往往也比较容易让影像中混入杂讯。 手上的这台相机已经很久没有换底片了,华怜说当中底片的感度应该很低。快门速度设定在1/100秒。不论相机镜头的光圈再大,在这个状态下拍摄出来的照片应该都会是一片漆黑。 这台相机虽然是以电池供电,但在测定光线、卷入底片时好像并不需要使用到电力。而快门按钮是否能起作用这点,昨天拍照时并没有发生问题,所以今天大抵也不会有问题才对。 『不会有问题的啦!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它来了——准备好啰!」 夕颜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地认真。她的侧脸看起来充满威严,宛如战士。 当我把相机举到脸部高度的瞬间——心中马上涌现想要把相机扔到地上的残暴情绪,我只好勉强靠着残余的理性压抑住这股冲动。 『你只要像昨天那样就行了。』 华怜的气息倏地消失——正确来说,或许用凝聚二字来形容,感觉会更接近。华怜的意念,或许现在正凝聚在镜头当中吧。 我战战兢兢地窥视观景窗,身上冒出大量不舒服的汗水。 透过观景窗,我看见一片黑暗。移动镜头,可以看到远方的街灯;有光线进入相机之中。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真的有办法对焦吗?我觉得实在不可能。 「在你后面!」 夕颜喊叫道。 我拿好相机赶紧回头,眼前瞬间一片白——意念就在镜头的正前方。我的上半身往后仰,白色的块状物飞过了我刚才所在的位置。 上半身失去平衡的我,当场正面朝上不支倒地。环抱在腹部的相机虽然没事,不过我本人却因为背部的冲击而激烈地咳了几声,眼镜也掉下而弹了出去,不知掉在何处。 『你在干嘛啊!?』 「我的眼镜掉——」 华怜语带焦躁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她离开镜头,指着地面。 『眼镜在这里。快!快戴好!』 我伸手在地上乱抓,指尖碰到了硬硬的东西。再次戴上眼镜后,视线终于又清晰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未来真的很让人担心耶。现在才要拍第二个意念而已。你要是不好好用心拍照的话,那就算再好的镜头也没办法拍到!快,快拿好相机啊!』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夕颜,麻烦你啰!』 「嗯。」 夕颜的身体左半边往前,左手也从下面伸到前方,看起来像是要握手时的动作。 我深深地吸气,而就在我准备要吐气时——夕颜开始奔跑。她的左手顺势由身体往前伸出,整体动作非常流畅。但看来意念似乎是躲过了,夕颜啧了一声,跶跶地踏上阶梯,弯了弯左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节相当柔软的关系,那个瞬间她的手臂弯曲角度看似非常大。如果被她这动作给打到的话,肯定会相当惨烈。 她的左手在前,看起来仿佛左手手臂拥有自己的意志在进行动作,而身体只是在后面跟着手似的。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非常顺畅、迅速而且安静。 这绝不是普通人的动作。难道她在学格斗技一类的武术吗?但就算真的如此,她的动作又和我所知道的各种格斗技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儿!」 夕颜用左手抓住了意念。意念虽然看起来就只像是一缕青白色的雾气,但确实是存在的。 『你快准备好相机!』 华怜丢下这句话后,便消失无踪了。 而我被这句话给催促着,于是拿起了相机。 夕颜的手正在颤抖。或许她正被冰冷疼痛感给侵袭着,就像是我早先感受到的那样。我必须快一点才行。 窥视观景窗,可以看见夕颜正抓着意念。我拼命地压抑住突然涌现的作呕感,用左手中指碰触镜头,转动对焦圈以调整焦距。组装精巧的机械式对焦环快速地转动着。夕颜的身影成像变得清晰。 「……不能再快点吗!」 『还不行,再多转一下对焦环!』 我听见华怜的声音。意念的样子逐渐聚焦,我几乎差点喊出声来。意念的样子——呈现手臂的形状。是一只孩子的手臂,夕颜刚好抓住手肘附近的位置。青白色的手朝向空中,好像要抓东西似地挣扎着。 『晶……晶!你转过头了!』 「啊、喔。」 我现在应该要完全专注在相机上才对,但是我脑中却一片混乱。有一只手臂孤零零地被遗留在这个世界上。它拼命地挣扎,好像想抓住什么似的——这副样子,不就和我一模一样吗? 我的手一样在颤抖,相机摇摇晃晃的。这样下去的话,拍出来的相片一定会手震模糊。 『晶!振作点呀!』 我……我已经很拼命了啊! 『你不是想要救来栖的妹妹吗!』 「——」 对了,没错,是这样没错——我实在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在我眼前如此痛苦了。 没有对到焦,影像一片模糊。 相机颤抖着。 『晶,快按下快门!』 在直觉对到焦的瞬间,我甩开一切顾虑,按下了快门按钮。 在夕颜的周围,我看见和昨天一样的光之刃—— 而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5 睁开双眼后,我看见华怜双手交叉在胸前,正俯视盯着我。 『这样一来终于拍到两个了。为什么你只是拍个照也会昏倒啊?』 「……我原本就连被别人拍照也会昏倒,所以自己拍照会昏过去也不算太奇怪吧?不……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昏倒而已,而是仿佛被某种东西强制性从根本处切断意识……」 我一边起身,一边低声地说着。身上沾满了泥泞。那股思心的气味虽然变淡了不少,不过我的脑袋中心却感到阵阵闷痛。 华怜的意念和我连结在一起。如果说能够拍下意念就是华怜的能力,那么在发动这个能力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对我带来负担。 『什、什么啦!我什么都没做喔!』 「我什么都没说吧?琉衣在哪?」 『夕颜说要让她到河堤上方去避难,所以先把她抱走了。看样子应该没有受伤。』 「这样啊——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然而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了,现在是……」 『欸,我有话要跟你谈谈。我是觉得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未来真的很令人忧心。你这体质没办法改善吗?每次拍摄意念就会昏倒,实在是太麻烦了。』 「你可以先安静一下吗?」 『喂,你听我说话啊!』 「拜托你安静一下好不好!我觉得有东西怪怪的!」 我掩住了华怜的嘴。 有声音。可以听到有小小声的怪声混在流水声中。是重物互相摩擦的声音,然而在这黑暗当中,实在很难辨别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唔、唔哇,放开啊!你下次可以不要再这样忽然用手捣住我的嘴吗!?会觉得怪怪的也是当然的呀!因为你刚才拍摄了意念啊!』 「因为我拍摄了意念……?」 我想起昨天夕颜对我说的话。意念会附身在东西上面,并有时候还会对物质造成影响—— 我抬头往上看,眼前是被封锁的三柳桥。封锁的原因是—— 「桥出现了损伤」。 原本应该能使用六十年的桥,却因为工程缺失,才用了三十年就必须拆除……难道是意念带来的不良影响?不,不对,这工程明明有瑕疵,但是过去却从未发生过事故。 「听说意念有时候会破坏物体,不过……有没有可能发生相反的情况吗?」 『嗯?』 「假设……意念原本其实一直守护着这条桥……?」 原本 应该会更早倒塌的三柳桥,会不会正因为意念长久以来的守护,所以才一直没出事?而在我刚刚拍摄了它以后—— 「啧!」 小石头「啪」地一声打在我的额头上。 「——华怜,我们快逃!」 周遭的空气忽地振动起来,头顶上响起东西崩坏的声音,宛如雷鸣。那个意念原来持续守护了这一带的居民长达三十年。 「桥要崩塌了!」 我紧紧地抓住包包,开始奔跑。 『什么?啥?咦咦咦咦咦咦!?』 桥从中央应声而断,巨大的碎块落至水面,溅起水花。我的脚边也感觉到摇晃,但幸好脚边是混凝土,还踩得稳。 快跑、跑快点、跑啊—— 桥梁崩毁引起的冲击强风从背后袭来,把头发吹得往上乱飞。我的眼镜差点就要滑落,我慌张地赶紧用手把它往上推稳。 我的脚步沉重。 一旦开始崩落,之后的过程便接二连三地快速发生,连锁地持续崩毁。 水声、风声、烟尘、震动。 崩落的位置愈来愈靠近,有碎块落在我的背后,扬起一阵沙尘。 『晶,再跑快一点!』 没问题,一定逃得走的——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脚边忽然踩到了某种东西。 是泥巴。 我的左脚没有站稳,被泥巴往后拉去,右手手臂在空中挥舞。我把包包夹在腋下,就这样身体前倾,然后仆倒在地。 『晶——!』 混凝土的碎块从头上掉落而来。 有岩石从自己的头顶落下时,人应该要怎么应对呢——?我认为自己已经事先预料到这个状况,所以采取了几乎是最好的方法。我赶紧奔跑逃走。 如果桥墩使用钢筋混凝土来当建材,那么每一平方公尺的重量约为两千四百公斤。若是碎块直接掉落在失态跌倒的我的背上,那么任谁都能想像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做出觉悟。虽然觉得可能徒劳无功,同时我依旧非常讨厌相机,但为了能让华怜能够继续残存在这个世界上,我把包包环抱在肚子下——然后闭上了双眼。 声音响彻天际,冲击、崩坏激起的强风,一切全部涌现在我的周围。 然而——我的身上却没发生任何事情。 「…………咦?」 我战战兢兢地张开双眼,看见由混凝土构成的地面。爬起身子,我看见自己周围被切出一个小小四方形似的空间,而且只有这里逃过了崩落造成的毁坏。 鼻子闻到一股香水的气味。 非常女性的、甜美的、几乎呛鼻的花香—— 「如果此刻在这里失去它的话——那就太可惜啰!」 我的身旁站着一个男人,是位身穿白色薄大衣的银发男子——就是昨天我在商店街遇见的男人。当时他向我搭话,不明所以地谈论了月亮之类的话。为什么他会在这样的时机点下,出现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 地面画出了一块非常整齐的正方形,就只有这里没有瓦砾或粉尘。 「因为这恰好是个好机会,让我能够尝试机构制作的新道具。结果看起来很成功,你不觉得吗?」 「……机构?新道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叫做月咏,隶属于一个叫做『wco』的团体。」 由于三柳桥崩毁消失了,所以能够看见空中的月亮。名为月咏的男子沐浴在月光下,对我展露笑容。 「我差不多该走了。就只差那么一点了,雨野晶。」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喂!」 「后会有期。只差一点点……在那之前,请你务必要好好保护相机喔?」 月咏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他翻了翻外套的下摆,便如同飞跃似地离去了。 华怜出现在瓦砾堆中。如果紧靠在我的身边,那么她就会受到混凝土碎块的阻挠无法现身,不过只要离我有一段距离,她自然就能够穿透过物质。 我们拖着沾满泥巴的身子前往河堤上避难,而夕颜马上过来迎接我们。 「没事便太好了……不过,刚刚月咏出现了?」 我对夕颜提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便用凝重的表情对我说: 「『will sing anization』——就是『意念灭除机构』。那帮家伙组成团体,目的便是四处破坏世上全数之意念。」 「有这种团体?」 「再者你还说他提到了『道具』……那些家伙,可能是有意图地把意念封锁人物体中,说不定也能自由进行操纵。」 「难道……他刚才是利用意念避免混凝土砸到我!?」 「应该是吧。我不是说了吗?意念拥有的力量比你所想的强大许多——你也必须注意,或许华怜老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时候远方传来了警铃声,桥的另一头聚集了人群。大概是有人发现桥面崩坏,所以报警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警察、消防员解释事情的原委,为了避免麻烦,我于是背起了琉衣,离开了三柳桥。 「欸……夕颜,你为什么要帮忙我到这种地步?」 我在路途中开口问道。夕颜只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我。 「你不是尽全力拼命地帮助了我吗?太奇怪了,我们以前交情也没有多好,再说……」 「再说……你如此讨厌相机,对吧?」 我点点头。 「雨野,或许你觉得挺不情愿,但对我而言,你可是我重要的摄影社伙伴。这个原因——便足够啰!」 「可是……」 「哎呀,那么我便就此告辞啰。」 夕颜语毕,就丢下了我借来的自行车跑走了,我甚至来不及开口叫住她。 终于到达来栖家附近了,来栖正站在自家门口等待着。 之后的说明真是让我大吃苦头。 醒来的琉衣说她在桥的旁边看见白影,因为惊吓过度所以昏了过去;和她同行的朋友好像也因为太害怕所以全逃走了。我则谎称在寻找琉衣的过程中不小心掉到河里,才会搞成这样一身脏。然而说明到一半时,琉衣接到朋友的电话,同时得知了三柳桥崩毁的新闻,转眼间我就变成了琉衣的救命恩人。来栖的父亲一下叫我去冲澡,一下又留我下来吃饭,还要我今天留宿在他们家,我好不容易才婉拒了他们的好意,然而…… 「我们已经决定好琉衣未来结婚的人选了……」 我都还没把握清楚状况,话题已经转成如此令人惊恐的内容。 「晶哪配得上琉衣啊!晶的对象,应该由我来选才对!」 所幸来栖打从心底反对这个意见。大概是站在哥哥的立场,想要站在琉衣那边保护她的缘故吧? 离开来栖家,我接到了来自夕颜的手机简讯。她只写了一句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来栖相处啊!」意念灭除机构以及夕颜流畅到让人觉得学过格斗技的动作——想要问的事情有好多,不过总之还是把问题留到明天再问吧。我实在是累得精疲力尽了。 6 回到自家的房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之后了。老妈还没回来,不过这是常有的事。 我坐在床沿,哪怕我再有精力,现在大概不需要一分钟就能睡着了吧。但是华怜却站在我的眼前,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我今天很累了,再大的事情也不要今天——」 『我说你,真的有干劲吗?你本来就会用相机吧?明明拥有非常丰富的知识,但为什么却没办法好好按 下快门钮?再说我也一直都有指示你调整焦距的方法,就算没有任何能力,按个按钮也没那么难吧!』 又是相机相关的话题——我想着,头不禁痛了起来。使用了碰都不想碰的相机,让我失去了意识,之后又碰上桥墩崩毁,我真的觉得非常疲惫。 『然后你居然还发抖个不停,要是当时夕颜不在场的话,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连我都很危险耶!相机也有可能在桥面崩落时时被压坏啊!你的处理态度真的太随便了!』 「……够了吧?我今天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了!」 『但我想说啊!没必要逃避到明天吧!』 「那你就自己一个人说个够吧。」 『你是什么意思!』 我完全忽视华怜,倒卧在床上。 『啊,我懂了,是这样啊。那我问你,关于结城美莉的事件,你就那么自责吗?』 我的思考瞬间停止了。 感觉就像是有气球在耳朵旁爆炸一样,周围的杂音全部消失了,变成一片寂静。 『我们的感觉是共通的,你也很明白吧?因此我也能够看见你做的梦——今天早上的梦,关于你的爷爷,还有关于那个女孩。』 我觉得浑身打起寒颤。大概就像不在身上绑着救生绳索,便从悬崖上往下跳的感觉吧。 「关于美……莉,拜托你别再说了。」 『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不过我真的觉得,你不需要一直认为全都是自己的责任。』 「我、再说、一次。别再提起……美莉了。」 『你自从那个夏天开始,真的是完全没有成长耶!你根本完全忘不了那个小女孩嘛!过去帮那女孩拍照的日子多么愉快——』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讲了吗!」 我站了起来,伸手到包包里扯出相机。就在厌恶相机、身体的拒绝反应涌现之前—— 「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把相机砸到地上。」 『等、等等,你不必那么生气吧——』 我把相机往上抓,华怜便惊吓地缩紧身子。我是认真的,而这个动作应该也足够让华怜知道我的认真了。 『是、是我不对,拜托你,冷静一点好吗?夕颜不也说过了吗?要是你破坏镜头,那你自己也可能会就此失去身体的部分能力……这对我们彼此来说都不好嘛。』 「我刚才不是就叫你闭嘴了吗!」 『等等嘛,不要大叫,别生气嘛……你的情感太热切、太痛苦……如果美莉的事情让你那么愤怒,那我道歉嘛……』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在我打算把相机往下摔的时候,华怜叫喊道: 『住手啊!』 她的声音不同以往,听起来如此真切,足以让听见的所有人吃惊地停下动作。她的视线飘忽,嘴角颤抖着。 『求求你,住手。我拜托你,不要破坏镜头,我求你……』 那副拼命恳求的模样,难以让人把她跟过去的华怜联想在一起。然而伤口一旦被撕裂,流淌的血液就再也止不住了。我无法压抑自己奔流而出的情感。 「镜头?原来是这样啊,不必破坏整台相机,只要破坏镜头就可以了是吧?」 我推压着装置在相机本体上的金属,转着镜头;在金属发出叽嘎声的同时,整颗镜头完全地掉到我的手上。 「那我就帮你把这个镜头给砸破吧。」 『住手!』 华怜用力地用类似身体飞扑的姿势撞击了我的腹部。我的背就往床上倒了下去。我想要起身,然而华怜却惊慌地用她细细的手使劲地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非常震惊。 一方面,是因为华怜身上的衣服不见了,不论上半身或是下半身,她都是全裸的。她不可能是刚才脱掉的。这样看来的话,假如华怜的本体位于镜头之中,那么相机扮演的角色就是她身上服装——? 另一方面令我震惊的是,华怜胸前明显的手术痕迹。左胸口有一条纵长的开刀痕,水平往横向也有一条,切割在华怜小小的胸部上。 『镜头——』 面对着失去话语的我,华怜说道: 『——拜托你,不要破坏镜头……要我怎样都好,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弄坏镜头……拜托你,就只有镜头……』 华怜低着头,头发往下流泄,碰触着我的脸颊。她的双眼流着泪水——更精确来说,那或许不是眼泪。因为她双眼流出的东西,在还没碰到我之前,便闪烁着光芒融入了空气中。 她把脸埋入我的胸前,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我求求你,不要破坏镜头——她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恳求。过去我只是单纯地认为,华怜不希望镜头遭受破坏,只是因为镜头坏了她自己也会消灭,但此刻我知道这个想法完全大错特错。对华怜来说,这颗镜头有着我所不知道的重要价值。 「……对不起。」 我真的是个笨蛋。今天早上我明明才说过「我可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但现在却这样深深地伤害了眼前的华怜。 『你、你不会再说要破坏镜头了……?』 「嗯。」 『真的……?』 「嗯。」 我点头并且起身,一边尽量避免看见华怜的裸体,一边把镜头装回相机中;而华怜也跟着恢复原本身着水手服的模样。 她背对着我,丧气似地低垂着头。我觉得全身上下充满了罪恶感——我必须对华怜说明自己讨厌相机的原因。这是横越在我和她之间的宽阔鸿沟,我一定得说明。 「华怜……」 我抱持着觉悟。 我觉得如果要谈论此事的话,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你想听吗……关于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怜惊讶地抬起脸庞。 「你刚才说看见了我的梦境,而且你也知道我过去帮美莉拍照的事情,对吧?不过——你并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只要距离够近,我脑中有鲜明的影像的话,华怜也能同时感受得到。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希望毫无误解地传达出事实,我还是必须要明确地讲出来才行。必须一一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并且开口说明,真的让我觉得很痛苦—— 「那一天,有人从背后殴打我的头部后,我便昏了过去。而这个事件……还有后续。」 事件发生在我九岁时的夏天。 那是个炎热的夏日,我在公园中帮美莉拍照。 后脑勺传来的冲击,让我当场趴倒在地。我感觉到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而由于在被攻击前我一直都拿着相机,因此冲击力让相机飞到了前方。没错,相机刚好飞到美莉的脚下。 我在救护车中醒来,听说是附近的居民报警的。不到十秒,我的意识再度陷入昏沉的幽暗世界。再次醒来,我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母亲与哥哥都待在我的床旁边。大家好像以为我是因为中暑而昏倒的。我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大家。大家知道美莉失踪的事实后,也赶紧报警了。 隔天早上,有个年长的刑警到了我的病房来。虽然我认为美莉被绑架了,但是我却没有看见犯人的脸。事件发生在盛夏的正中午后没多久,酷暑的天气导致在外行走的人并不多,因此没有半名目击者。而美莉家也没接到犯人的赎金要求,所以一开始就只能往失踪的方向进行搜索调查。 两天后的早晨,美莉被人发现了,而位置距离事发的公园有五公里,是一个住宅区。或许不该说是「被发现」,因为美莉所在的地点,只要有人经过就一定会看到。她被放在道路的正中央,而且只有一颗头。 第3章 跳吧! 1 隔天早上醒来,华怜蜷成一团睡在我旁边。虽然华怜并不需要床铺,不过她说还是睡在床上比较安稳。虽然男女两人共用一张床睡觉会引人误会,反正普通的人也看不到华怜—— 「雨野,今日天气也很不错呢!你有乖乖起床了吗?」 不知怎么回事,门忽然打开了,眼前出现了一点也不普通的人类——和泉夕颜。夕颜看了看坐起身的我,又看看躺在旁边熟睡的华怜…… 「真、真是的……我真是太失礼了,哈哈,我不是故意的,我并非有意要打扰二位的……因为这事情很重要,所以让我重申两次。我并非有意要打扰二位的啦!」 「你误会了。」 「抱歉!我会乖乖地待在外头的!」 门扉以惊人的气势关了起来。 『唔——嗯……』 华怜慢吞吞地爬起身子,双手笔直地伸向天花板,用尽力气的同时还吐了口气。想当然尔,她并没有注意到刚刚眼前发生了天大的误会。 『早安。』 「……嗯,早。」 『欸,晶……谢谢你昨天告诉我那些事。我明白你为什么讨厌相机了,不过……不过啊,我还是在想,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再次喜欢上相机。』 「……那只是你个人任性的想法。」 『你不知道吗?我一向很任性的喔。』 华怜说着,脸上浮现如同月光般澄澈清朗的笑容。 「我一直都知道。」 我只能爱理不理似地回答道,并且把眼神飘走。她真的是个很任性的家伙,不过我却觉得这样也不坏。 我有个理所当然的疑问——夕颜为何会闯入我房间——而我也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难得早起的老妈(有可能是早上才回家,所以刚好还醒着)发现夕颜站在自家门口,便请她进来了。虽然以上学路径来说并不顺路,但夕颜还是刻意绕了远路到我家来探望我的情况。 我努力地说明,想要化解夕颜的误会。我向夕颜表示,华怜学会了睡觉这件事情,而我和华怜之间又不能距离太远,所以最后她必然得睡在我的旁边。夕颜却回答道:「嗯,是这样啊。嗯,我理解了,我可以理解喔?」口气听起来根本就像是完全不懂。 「欸,这一带还有会袭击人类的意念吗?」 在通往学校的商店街上,我开口问了夕颜。我想起昨天曾在这里遇见堤学姊。 「没如此多,至少就我所知,顶多半年可能发生一次罢了。」 「但我在这两天接连遇到了两次。」 「这确实不可思议。先前我也说过,强烈的意念多为死去之人留下的想法,对吧?而且若是该人的遗体也还留在世上,那么意念往往便会更强。例如遗骨、遗发一类。所以我们才会经常听闻有人在墓地目击意念。」 「可是那个河岸边并没有坟墓,而且那道光之刃……」 我想起暗夜中闪动光芒的刀刃,我确实记得刀刃总共是七片。 「嗯,关于这点,我认为你所猜的无疑没错。」 「……光圈叶片吗?」 交换式镜头的筒状内部,是由数片的光圈组合构成的。为了调节进入镜头当中的光线,这些叶片排列出宛若黑色漩涡的形状,一般就称为「光圈叶片」。华怜所在的镜头,应该就是装设了七片光圈叶片。 「关于光之刃,这样解释我能接受。不过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是很多。」 「唔……这样啊……说不定其实还有很多意念是我看不见,仅有华怜能够感知的哏。」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只要人一多,我对意念的感觉就会乱糟糟的,另外如果离太远的话,我一样也感觉不到呀。我想是因为这条商店街很冷清吧,没有那么多的干扰,所以我前天才能马上就感应到了。』 她在谈论的,应该是我一开始所拍摄的那位少女碰到的意念,不过话语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失礼的感觉。 「不论如何,今日我有事要正式地拜托雨野。」 夕颜站在学校正门口说出这句话。她的右手抆着腰,身体用力地往前弯曲,然后仿佛眼神往上望着我似地说道: 「听好,今后要接触意念时,务必要与我联络。这些意念或许有事情欲传达给这个世界,因而才会遗留在此。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拍摄它们,也不太好呗?」 接着她端起架子,用食指指着我的胸前。 「我也很担心你的身体,感觉你挺容易乱来的。若是再发生昨晚那类事件,你有几个身体也不够用吧!」 「……对不起。」 我出书道歉,夕颜则抬起身子「呼」地叹了口气。 「你无须道歉。此时该做的举动是道谢才对。」 「我明白了。」 「……」 「我说我明白了。」 「你的『谢谢』呢?不用对夕颜大小姐说『谢谢』吗?」 「谢……谢谢你,夕颜。」 她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好啰!」 说着,夕颜伸出右手的小指头。我在脑中思考了一下这动作代表的意义。她是要和我打勾勾表示约定吗?这不是开玩笑吧,都高中生了还要打勾勾——我心中这样想,但是夕颜的表情却愈来愈强硬,变得好像在瞪着我一样。 『看样子你不做的话,她是不会罢休的。』 华怜语带嘲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我踌躇地伸出手,夕颜便马上用小指勾住我的小指头。 「好,勾勾手啰!若是说谎的话,我不止要你吞千根针,我一定要你喝下更严重万倍的东西——」 如此恐怖的约定,我没有听到最后真是万幸。因为一旁出现了一个人,他用手刀往下一劈,斩断了勾住的手指。 是来栖正成。 「为什么晶一大早就和这种家伙在校门口前勾——」 我从背后抱起怒不可遏的来栖,赶紧往校舍的方向奔跑。 我实在不想再引起任何纷争啦。 2 当天放学后,我和夕颜在摄影社的教室前碰面。在完全没取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她已经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令人毫无干劲的行程——之后一起去寻找意念。 「今早的事儿……没问题吗?」 夕颜语带困惑地问我。 早上的事件后,我就在教室前面和来栖交谈。来栖那张还带有孩子气的脸庞背着我,两颊染成玫瑰色,他只要生气时就是这副模样。虽然他本人真的非常生气,但是我却觉得可爱到让人想拥抱他,让人着实有点困扰。 我对来栖说明夕颜的行为由来,针对勾勾手,我也只是适度以自己的角度找说法解释——我说那是在约定「我会参加摄影社,但是也还是会出席中央干事会的活动」,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意涵了。 不过就来栖的立场来看,比起夕颜,或许他更在意的是我到底对相机、摄影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吧。来栖并没有主动问我,他应该是在等我自己告诉他;然而现在的状况下,我实在没办法全盘托出。 因为——每个班级的门口站着来栖的粉丝,这些人眼中闪着可怕的光芒,要是我让来栖流出一滴眼泪的话,感觉这群人一定会马上冲过来。 「那……晶,你已经和夕颜约好了,对不对?你说你一定也会参加中央干事会的活动。」 「嗯,是这样没错。」 「那你也要和我约定,说你今天会来中央干事会。」 来栖如此说道,但我回答他:「今天我已经先和夕颜有约了,要是时间拖很晚你也不介意的话,我就去。」我心底其实希望 明天再去,但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课。 「我、我明白了。这样也没关系,那——嗯!」 我看到来栖伸出他的小指头,我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他要我和他打勾勾?两个男的打勾勾?真是危险的赌注——要是跟来栖打勾勾的话,这样一来他应该就会满足了吧?但若是来栖的那些疯狂粉丝看到我和来栖互勾小指的景象,真不知道会做出何种举动。 最后,我还是和来栖打勾勾了。如同我所想,背后传来众人惊讶深吸口气然后停止呼吸的声响,不过幸好没有人冲出来袭击我。来栖满足似地带着天使般的笑容回去自己的教室,但究竟我能不能平安回到教室里,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幸好老天爷一直都有保佑我(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可是敢和神社家女儿——夕颜打勾勾的男人),眼前刚好走过了第一堂的古文课老师——安久津。尖耸的鹰勾鼻加上细长的下巴,个子相当高,他就算是夏天依旧长袖不离身,因此得到「长袖老师」的戏称。不过段考的题目总是出得不难,所以学生们对他的评价也还算可以。但因为华怜附身的棘手相机正是安久津拿来的,所以我对他的评价自然下滑了一点。 「雨野,要上课啰!」 安久津把教科书以及粉笔盒夹在腋下,一边搔着右手肘抓痒搔得沙沙作响,一边提醒我。而我则假装完全没感受到身边各种威胁,开口回话道: 「老师您来啦,我现在刚好要进教室了。」 「我听中央干事长——堤同学说你参加摄影社了。不过和泉好像还没向我报告这件事……」 「嗯,因为她做事老是少根筋嘛。」 就这样,我跟在安久津的身后进了教室。 以上就是早上的骚动记。 「对耶,我还没跟安久津老师说过此事。真是失策、太失策了。入社申请书我也还未缴交呀。雨野加入让我开心过头啰,呵呵!」 我提出疑问后,夕颜轻敲着自己的脑袋如此回答道。只要想到她连社团活动的活动计划都忘了要缴交,那就算听到她还没提出入社申请书,也不算多令人惊讶的事情了。 「呀,雨野!你说我『做事老是少根筋』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事实吧。」 「才不是!最近安久津老师不都挺早就回家吗?我也是从其他老师谈话当中偷听来的,据说安久津老师似乎和太太处得不挺好呀。」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耶。」 我脑中不禁忽然浮现了这样的想法:既然都有像我这样被未曾见过的东西莫名缠身的人生了,那自然也会有无法与携手共度人生的对象相处顺利的情况嘛。 『什么啊,你居然说这是「被莫名缠身」?』 华怜站在我的身旁说着,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能够轻易地碰到彼此的手臂。看样子她好像听见我脑中的想法了。 「这也是事实吧。总而言之,我今天六点左右要回学校,我得去中央干事会露脸一下。」 「吼唷——」 『吼唷——』 面对一脸不服气的夕颜(另外华怜不知道为什么也一样),我单方面地表达了自己的规划。 「请问……」 就在此时,背后忽然有个学生出声搭话。 「……请问你是……雨野学长吗?」 她拥有一头短发以及眼尾略垂的双眼,而且背后还背着吉他——啊,我想起来了,她是我第一次拍摄意念时遇见的女孩。 「你……昨天在车站也有看到你。」 昨天搭上电车后,她就站在对向月台上;当时她好像也有注意到我。 「那个……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喔喔,佐久,你来了吗?没问题,没问题的没问题的,把他带走吧!」 为什么是由夕颜来表示允不允许?另外这女孩和夕颜彼此认识?——我才想到这里,夕颜接着说道:「今天中午拿乐谱还她时,和她交谈了一下。」接着夕颜又说:「那你们快去吧!」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推了我的背。 「那、那个……」 走着走着,我还在犹豫自己该说些什么时,女孩就先自我介绍说道她是一年级的学生,叫做佐久杏。我们姑且先走向了校舍的后方,那里有几间运动社团用的仓库,只有在社团活动开始、结束的时间才会有人出入。 「那、那个……你是摄影社的社员,对吧?今天,我从和泉——夕颜学姊那边听说的。前天发生那件事情后,我就一直在找雨野学长……」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不过很抱歉,我当时真的什么忙都没帮上。」 『事实也是如此,毕竟救了她的人其实是我嘛!』 我斜眼瞪了一旁的华怜。 「……就是、那个……那个时候,真的很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我……我想说那边是捷径,所以偶尔会走那里……结果那天走捷径后,腿就忽然好痛——然后……眼前就一片昏暗……一回神,就发现学长……」 「……发现我昏倒在你面前,是吗?」 真是够了,我到底被人家看到了何等丑态啊。 「……我心中很害怕,所以便丢着学长跑了——真的很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你是特地找我出来讲这个?」 佐久稍微愣了一下,整个人气氛有点阴暗,不过我认为整体而言感觉她是个好孩子。 「啊……那个,不对……哎呀不是啦……这件事情我也觉得一定得讲才行……不过我要讲的不是这个……」 佐久匆地低下头,双手交握并且用着拇指彼此摩擦。 「就是……夕颜学姊说是学长救了我……我……是在弹吉他的,类似乐团那种……我不是很擅长和人相处……个性也不活泼开朗……真要说的话好像个性有点阴沉……」 『她来找你讨论人生烦恼?如果是这样的话,根本找错对象了吧!』 吵死了,明明只是个意念你懂什么啊——我在心中默默说着。 「我也不擅长与人相处啊。」 「真、真的吗!」 佐久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啊……对不起,不小心讲太大声了……那个,可是……所以,以前没遇过有人愿意那样帮助我,还愿意对我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我真的好感激!」 『救你的人明明就是我——!』 「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完全忽视方才发言的华怜。 「请、请等一下……那个,不是这样啦……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嗯?」 佐久连耳根子都红了,然后便「那个……就是……」地吞吞吐吐个没完。 有什么事情那么难启齿吗——我不禁歪了歪头。 『哦、哦哦哦哦……』 华怜突然叫了起来。 『晶!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吗!?是告白呀!告白时间!太棒啦,不对,棒的人是我才对,啊先不管这个了啦,她要对你告白了耶!真惊人耶!正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呀!』 「白、白痴啊你!哪可能有这种事。」 「咦……?」 我不禁吼出声来,佐久的表情出现一阵胆怯。 「学长说白痴……是、是说我白痴吗……?」 「不是,真的不是这样,对不起,我只是想到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所以自己不小心吼了出来而已。」 我慌慌张张地辩解——就在此时,我发现了…… 在校 舍的三楼,夕颜站在走廊窗边,正往下盯着这边看。夕颜的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笔记本上用麦克笔写着: 『摄影社』。 她顺畅地往后翻了一页: 『劝她入社呀!』 夕颜……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那……那我再重新说一次……那个,就是……我……」 佐久正在我面前说话,但是我的注意力却完全被上方的人给吸引去了。因为来栖与堤学姊刚好也经过了校舍三楼。 两人与夕颜一起往下看着站在楼下建筑物外的我和佐久,夕颜好像说了些什么,接着来栖便抢过夕颜的笔记本。 『晶』 他潦草地写道。 『如果你对那个女生』 『有意思的话,和她交往』 『或许也不错』 『不过对我来说,还是』 『况且,晶还有中央干事会的工作』 (↑写得太过潦草,看不太清楚是什么字,不过应该是这样。) 『还有各种事情要忙』 『何况还有家教什么的呀』 『所以实在没太多时间』 『可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身为你的朋友』 ……来栖,你写的也太长了吧。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堤学姊,抽走了来栖手上的笔记本,快速地挥动着麦克笔,然后把笔记本朝向我。 『只要双方都同意的话,那就去吧!』 中央干事长,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雨野学长?」 「唔——」 佐久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你……刚刚有听到……吧……?」 她问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老实说,我根本就没听到啊。 (华怜,你有听到吗?) 『嗯,当然有啰。』 (她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华怜说着,还咯咯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不好意思喔。我告诉你就是了嘛,拜托你不要全身布满黑色的负面情感嘛!从你身上可以看见黑压压的不祥光环耶……』 (是你的错觉。那她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了令人相当感动的话呢。总之重点就是她对你很有兴趣,希望你能够和她当朋友之类的。』 对我——有兴趣?感觉真不可思议。我认为自己很少对别人产生兴趣,也因为如此,大部分的人对我也没什么兴趣。 「如……如果学长愿意给我你的联络方式的话……只、只要这样……我就觉得满足了……」 佐久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可以啊,如果是这种小事,当然没问题。」 「是真的吗!」 佐久的表情忽然地变得好开朗。她刚刚不是说自己不擅长与人相处吗?我是认为,只要露出这个笑容的话,应该大多数的男生都愿意当她的朋友吧! 佐久以不太熟练的手势操作着手机,我们彼此交换了邮件地址。我感觉到头顶上三人的视线、背后意念的视线瞬间好像觉得了无趣味,但总之我先选择忽略这些家伙。看着佐久挥手离去的身影,不知怎么地,我匆然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和美莉还有点相似。 3 「好吧,你这家伙完全不懂得看情况,虽然你只是与对方交换联络方法,以如此无聊的方式作结收场了。那现在我们便拿着相机前往校外去吧。」 「你那什么开场白啊!」 我们走向校门外,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寻找意念。 然而意外地我们很快就找到意念了;在华怜的感觉引导之下,我们来到了停车场的角落,意念就在这里。它和过去遇到的意念不同,不会主动攻击,非常安静。 「嗯……」 夕颜皱起脸来。意念的下方,停了一台汽车。 那是一台让人无法说它只是「普通的自小客车」的车子。银色的金属车身描绘出流线型,俐落的头灯让人不甚痛快,车体像是吸附般地稳稳着地,车体后方还装上了尾翼。这台车由一流的国产品牌所生产,集聚所有淬炼的技术,堪称轿车当中奢华的极致。就算选择最普通的配备,至少也得花上千万日圆才买得到吧。 「呐,那里的意念呀,可以打扰一下吧?」 我还在想这是什么搭话方式,便发现原来夕颜在和意念攀谈:然而意念却毫无反应。夕颜回头看向我,点了点头。 『……晶。』 华怜好像想说些什么,轻轻地抓住我的右手手臂。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大概是想起昨天我讲的话吧。 「来拍照吧。」 我最无法抗拒这种表情了。如果是命令般的口气,我就会想要反抗,但是对方如果如此地忍耐着,那我反而会想要主动想点办法。 『可是……』 「你不用那么替我担心,这样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我拿出相机,身体的抗拒感比以往还轻,或许是因为昨天和华怜聊过的关系吧。 不过当眼睛透过观景窗观察后,我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想呕吐的感觉涌现而来,整个人浑身发冷,光是透过镜头窥视意念,就得花费我所有的力气。意念的颜色介于紫色、黑色之间,它以绕圈圈的方式旋转着,黑色的触手在空气中飘扬。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眼前的意念好像有话要说。当然就是因为人们生前有想做的事情,死后才会变成意念,但是我却觉得它似乎想传达某些事情给我——这只是我的错觉吗? 我无法再继续凝视下去了。我闭上双眼,依照华怜的指示调整焦距。 『你有办法按快门吗?』 「没问题。」 ?而同时间毫无疑问地——按下快门的瞬间,我也昏了过去。 幽暗中闪烁着七片刀刃。 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四周并非完全漆黑。 眼前是停车场中的景色。 刀刃朝向车辆上方蠢蠢欲动的意念,往下劈去。 刀刃斩断了—— 斩断了意念。 斩断意念的那个瞬间。 光线交叉,凌乱地反射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激烈的光闪灭着—— 「雨野、雨野!」 张开双眼,我就看见夕颜的脸庞。应该是夕颜扶我起来的吧。这画面简直就像常在电影当中看到的场景一样,在战场上士兵们看见死去的同胞,于是便单腿跪着支撑起对方——夕颜也是这样撑起我的上半身。 「这真是重症啊。」 「喂……我只是忽然站起来觉得有点晕眩而已。」 这样一来便拍下三个意念了,我一边喃喃低语着,一边站起身来。还剩下九十七个?我实在无法想像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不过所幸能够平安地拍下……」 我看向方才拍照的场所,哑然失声。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汽车,一台少说要价一千万日圆的那辆轿车…… 「这、这这、这是……这、这到底!」 前挡风玻璃变得粉碎。 「唔……在你按下快门之瞬间,它便化为乌有了喔。」 「你、你还能轻轻松松地说什么『它便化为乌有了喔』,这、这光修理费就不知道要多少钱了啊!」 我惊慌地站好,奔跑到车子旁边。这景象光用看的就觉得好惨烈,玻璃碎裂成无数个小小的方块状,四处飞散。 该怎么办,逃跑 吗——就在这个想法闪过我脑海中的时候…… 「喂——」 背后传来了人声。 是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他全身肌肉强健,明明还是春天却晒得一身黑,头上顶着剪得极短的黑发,胸前还戴着一条金色的粗项链;底下穿着一件充满光泽的紫色西装便裤,蹬着一双闪烁黑色光芒的靴子。 细框绿色太阳眼镜的另一头,凶恶的眼神炯炯有神。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像是拥有「●●组」头衔似的。 「喂喂,你们在干嘛!」 男人以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瞄着车子。他是车主吧?看这反应,应该准没错了。可恶,就算现在要逃,他也已经看到我们的制服了。该怎么办? 我说了句「退后躲着」,打算站到夕颜的前面。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至少也得让夕颜先逃走才行。毕竟如果男人真的发飘起来,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 然而……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发出难以形容的愚蠢惨叫声,现场的空气甚至为之一震。就在我正要上前「喂」地叫住她时—— 发生了一件超乎我想像的事情。 夕颜刚刚站的位置,包包「碰」地一声掉落在地。夕颜整个人飞跃起来,笔直地往前奔跑再奔跑,她踩着地面,像是狮子般地奔跑着。 我的视线好不容易追上她时,她又纵身一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把身体卷成一圈,就像是要推动圆木似地,从腰间不停地打出掌底击。 夕颜的手掌完美地——没击中男人的脸。每每要打中之前,男人就用力地扭过脖子闪躲。落身站在柏油路面上的夕颜,跨了两步,绕过男子背后,随即同样用左手打出第二下、第三下攻击……她再三地出招让人眼花撩乱。夕颜的攻击有着一定的节奏,让人联想到跳舞时的舞步。 然而——这一切男人全都用最少的动作便躲过了。 住手,别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打起架来啊!——正当我想要开口说出这句话时,男人的左手臂伸向了夕颜的脚下,夕颜跃起身子准备躲过,而男人厚厚的双唇扭动了一下,他笑了——男人的左手抓住了夕颜的右脚踝。 「啊——」 夕颜被男人倒吊抓住,制服群摆整个往下逆翻,露出萤光橙色的内裤。 『晶!』 在华怜出声催促下,我开始奔跑。糟糕了,这下真的糟糕了。我想着,若是夕颜就这样被摔到地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自己先出手袭击对方,但是却遭到对方如此反击—— 「喂,等等!」 我抬头看着男人,心跳加速,双腿不住颤抖。然而我必须要拯救夕颜——这个想法几乎像是强迫症般地深植我的脑海中。我真的不敢想像,如果再次看见眼前有女孩遭遇惨事,自己会怎么样。 「放下她!」 声音虽然在发抖,但我还是抓住了男人的手臂。然而碰触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像是手臂,而是宛如铁块般的触感;如果被这个手臂殴打的话,说不定整张脸都会粉碎。 「雨野……快走。」 被男人抓住倒吊的夕颜对我说道。 「小哥,你是这家伙的谁?」 男人嗤笑着,开口问我。我要自己千万别发抖,我要保护夕颜。 「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放开她!如果你不放,我就要叫警察了!」 「喂喂,是她自己主动攻击我的喔!还把我的车搞成这样!」 「车子会这样不是我们的错。更何况,现在不管哪位第三者看见你和她的模样后,谁先出手攻击也会变成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听懂了吗?我要你放开她!」 我死命地瞪着男人。身体虽然因为恐惧而不停抖着,但是我的脑袋却异常地冷静。 接着—— 「……噗、哈哈!」 男人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这不错,哇哈哈哈哈哈!这张嘴倒是挺会讲的嘛,小哥!」 趁着男人不注意,夕颜扭了身子。男人的束缚有些松缓,于是夕颜用左脚踢了男人的手腕后,便落到地面。她左手才碰到柏油路,就像是弹跳似地往后方一跃。 「唔!」 夕颜着地,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就像体操选手拥有的表演的技巧一般。 「小哥呀——」 回过神来,我发现男人就站在我的旁边。我惊慌地想要逃,但男人却重重地往我的肩膀一击。非常非常地痛。 「——我家的夕颜一直以来受你照顾啦!哇哈哈哈哈!」 我的思考——瞬间停止了。 「……我家的……夕颜?」 「俺是这孩子的老爸啊!」 我花了整整三十秒的时间,才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夕颜啊,你终于也有男性朋友啦!雨野小哥,这家伙今后还麻烦你多照顾啊!她虽然令人挺费心的,有时候也会是个当伸手牌的小白,不过比力气她可不会输人呀,她是个连脑袋都长满肌肉的家伙喔!」 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话后,夕颜的老爸再度开口大笑。他的名字叫做和泉清玄,是个经营神社的职业神官。其他地方虽然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情:这位大叔一定是个网路玩家! 夕颜把手放在额头上,连耳朵都红了。由于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无法分辨她是在生气还是觉得害臊——还是两者皆是。 另一方面,华怜好像觉得高级轿车很稀奇,于是便自顾自地坐上车去了。她手握方向盘,一边『唔哇』地惊呼着。哪来的三岁小孩啊!最后我看她可能还会说『我也想要一台』之类的傻话吧。 「哎——不过你们真的挺会搞的嘛!这状况保险虽然不太可能理赔,不过我去拜托一下认识的业者,应该还是会有办法的啦!」 「还是会有办法,是指……」 「雨野小哥呀,我家可是历史悠久的神社嘛,和在地公司多少有点关系啰!」 说着,夕颜的老爸不忘扯嘴对我笑着。如果不认识夕颜的话,我根本压根儿就不会相信眼前的男人是「神社的神官」吧。就算是再怎么低级的金光党,也会稍微认真点营造好角色形象才对。 「然后,就是……你们两个人决定调查意念的意思?」 他突然说出「意念」一词,让我再度惊讶了一下。毕竟他是夕颜的老爸,会知道意念也不是什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了…… 「有这家伙在的话,只要没有太奇怪的事情发生,基本上都np啦,不过你没做太过头吧?」 「爸,拜托你不要用些莫名其妙的词汇好不好!」 听到夕颜喊出「爸爸」,听起来意外地新鲜。 「np就是no problem的缩写。」 我在一旁补充,夕颜的老爸一边笑着,一边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脯。 「哦,你挺懂的嘛!跟那个啥都不懂的灭除机构完全不同呀!啊,对啦,月咏刚才来了神社一趟喔!」 他的话让我想起那位突然现身在桥面崩落现场的男子——他正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破坏意念,也因如此,他对我的相机展现出浓厚的兴趣。男子有着一头银发,身上的气质并不像是日本人,名字叫做月咏。 「月咏去我们家干嘛?」 「他只胡扯说去打声招呼什么的。再怎么说星棱神社也是这一带最大的神社,俺在各方面也还算挺有名的嘛!哇哈哈!就连灭除机构也不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吧!」 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 夕颜家的神社名字叫做「星棱神社」。 「我们所属的神道系统,对于意念的处理有一套固定的方针,而我们也都会依照这个方针采取集体行动,因此对灭除机构抱持着提防态度。我们认为,为了现世,更应该好好地能够活用意念的诉求,但灭除机构却与我们大相迳庭,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彼此的理念完全不同。」 夕颜插话解释给我听——但是她说话的用字遣词完全变成像是正常女孩一样,让我相当耿耿于怀。 「看起来,这一带好像有那帮家伙中意的意念现身的样子。」 我看着华怜。月咏对华怜抱有浓厚的兴趣吗?这样说来的话,月咏的目的就是要破坏华怜啰。 ——后会有期。只差一点点……在那之前,请你务必要好好保护相机喔? 我想起月咏对我说了这些话,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感爬上我的背脊。 「不过啊,俺是在想,那帮家伙不只是单单破坏意念那么简单而已。」 「什么意思?」 「你懂吗?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而已啦,不过你们想想,世界上哪有人愿意为了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而到处奔走的?要破坏意念,没那么简单。就算他们背地里有什么企图,也不奇怪吧?时间也差不多——」 夕颜的老爸抬头看着还是白天的明亮上空。 「——快要到最适合那帮家伙的满月时期了。」 满月?对了,月咏说不定是在等待满月来临。第一次见面时,月咏的话语中展露了他对满月的坚持,虽然不明白他坚持的理由,但届时月咏将会……以华怜为目标做出什么……? 『晶……』 华怜正站在我的眼前,我惊慌地抬起脸,发现华怜正以认真的眼神凝视着我,并且慢慢地说: 『我想要……那个。』 她用食指指向了一旁的轿车。 4 夕颜老爸的车子果然没有违背期待,转变成敞篷车的形式,随着出乎意料的安静排气管声扬长而去。 「拜托!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学校的同学吗……」 夕颜合起双掌,并且微微低下头,只张开右眼地询问我。 「刚刚的事情……是指你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爸吗?」 夕颜如捣蒜般点着头,头上绑成一束的马尾也跟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你老爸感觉满好的啊!」 「那样叫做好吗!每次洗完澡后,他就会全裸在家里到处晃来晃去耶?甚至还有一次他就直接这样光着身子跑去领宅急便耶!」 「……还挺有老人味……之类的?」 「没错!你真的很懂耶!再加上他因为兴趣而买的那台可恶的车,你看到了吧?真的是糟透了!我真不想承认自己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再加上偶尔搞些格斗技?」 「那是那家伙的兴趣,他最爱逼别人了!」 夕颜果然有学习格斗技,技法的名称居然叫做「左手战斗术」,命名的方式虽然有些脱离我的想像,不过内容比名称更是来得有特色多了。 这个格斗技强调彻底地锻炼左手,基本的技巧就是利用手掌攻击敌人。技法中不使用拳头,也不以右手进行直接攻击,一切以快速的整体动作以及左手连击为主,组合出各种不同的攻击招式。 我终于明白了,正因为如此,夕颜在三柳桥捕捉意念时才会只用左手。不过对夕颜来讲,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琐事,刚才所有的动作都只是为了对老爸发泄满心的怒气而已。 「如果只在家里也就算了,但是如果在街上看到那家伙到处晃荡的话,我就会忍不住想揍他!我只是想叫他滚回家去而已!啊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居然被雨野看到这种愚蠢的样子……」 『欸,有件事情有点不好意思跟你讲……不过,夕颜啊……』 此时华怜说话了。 「怎么了?」 『你说话的语气变得好正常喔!』 华怜才点出这件事,夕颜的整张脸马上完全刷成一片通红。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蹲下身去。看样子她应该是相当喜欢自己平日说话的方法吧,所以现在才会更觉得那么丢脸。虽然我心中不禁产生了藉着这件事情欺负她一下的想法,但这样她实在也怪可怜一把的,于是我决定作罢。 不过一旁的华怜倒是用双手的食指与拇指交叉成长方形,说着『拍照的好时机!』并且兴高采烈地闹着。 「关于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称呼你的姓氏,以及其他种种,我现在终于都明白了。」 我说道。 夕颜,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啊。 随后我们回到了护棱高中,我和夕颜道别。 「星、星、星期天再会吧……」 夕颜一边掩饰着自己动摇不安的情绪,一边移开原本在我身上的视线,说完这句话便回家去了。我独自一人(当然还有华怜)走向中央干事会办公室。 进入干事会室后,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离去了。来栖当然还在里头等我,此外堤学姊也在。 「晶,你好慢喔!」 「哎呀,雨野,你来啦?你一直迟迟不来,来栖差点都要抓狂啰?」 「啊,我才没有抓狂呢!」 「哎呀呀,是这样吗?」 「讨厌……晶,我把这个申请书拿去职员室一趟,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来栖留下这句话,便拿着一叠纸张,踏着啪搭啪搭的脚步声从室内离去。 「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雨野才行!毕竟来栖等你等了那么久呢!成川本来还充满干劲热情地邀约说道:『我们大家一起去唱卡啦ok吧——』,但是就只有来栖一个人完全不为所动。」 成川和我一样,担任中央干事会的办事人员的职务,是位经常在这里出入的男同学。不过他对工作本身一点热情也没有,完全只是为了要接近堤学姊,所以才担下了这份工作。他个子不高,又容易气得满脸通红,所以大家都叫他「猴子川」。而面对猴子川的追求,堤学姊则是一向采取彻底闪避的敷衍态度。 「堤学姊,你怎么也没去唱歌呢?」 「我?嗯……我有点不想去。」 不经意间,我感觉到学姊的表情当中暗藏了一份黯然的情绪。 「……学姊,我想请问一下……你没有交往中的男朋友吗?」 我鼓起勇气问了,而学姊则瞪大了那双眯眯的眼睛。 「我问的问题很奇怪吗?」 「我只是想说,原来就连你也对这种事情开始产生兴趣了啊……身为姊姊的我觉得很开心呢!」 「你觉得我是禁欲主义者吗?还是觉得我的精神层面还不够成熟发达?」 「两种都有?」 话题的走向让我受到相当打击,我渐渐明白自己在中央干事会当中所处的立场了:我是外表幼稚、行为也幼稚的来栖那家伙的伙伴;总归一句,我就是张「安全牌」,是个人畜无害的男人。 站在我身后的华怜居然还忍住不笑出声来,等等看我怎么修理你。 「我的意思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啦!怎么说呢,就是……我觉得雨野好像很遗世独立的感觉,有点像是……仙人?啊——不过这样比喻的话好像又有点语病。」 「……学姊,你这是在揶揄我吗?」 学姊把手掩在嘴边,格格地笑着。而后她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雨野,虽然有点唐突……不过你愿意听听我的小愿望吗?」 「什么愿望?禁 欲主义者能做到的,大概就只有忍耐欲望而已吧。」 「抱歉,刚刚讲的话惹你不高兴的话,那我向你道歉嘛。」 「我开玩笑的啦。那么有魅力又迷人的学姊有事拜托,哪有学弟有办法推托呢?」 我说完后,学姊瞪大眼睛有些惊讶似的,不久后(这大概就是年纪所带来的威严吧)便浮现嫣然的微笑,一边用小指拨去脸颊上的发丝,一边对我说: 「那……我就不客气地说出请求啰!可爱的学弟啊,你可以把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都让给我吗?」 之后来栖回来,便和我以及堤学姊一起前往车站旁的速食店。我们三人一边聊着,来栖时不时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但最后仍旧什么都没对我说。而我当然也知道来栖想说的是什么。 关于相机,我前后丕变的态度,一定让来栖觉得很可疑。过去的我明明对相机深恶痛绝,但现在却加入了学校中社员只有两人的摄影社,所以他会觉得可疑也是很正常的。 『来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落寞呢。』 在十字路口和来栖道别后,华怜如此说道。 「来栖一直在等我主动告诉他事情的原委。来栖认为我这么做一定是有特殊的理由,所以我想他应该会明白,等到时机一到,我一定会主动告诉他真相。」 『你就直接告诉他,不是很好吗?』 华怜说起来倒简单,但是我实在做不到。就算和别人解释有意念的存在,别人真的会相信吗?不可能的。但这又不是能够随便撒些不自然的谎言就能够摆脱的问题。 八年前,从网路上看过美莉的照片后,我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在我终于决心要踏出房间门时,打开窗户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伫立在我家门口的来栖。他以复杂的表情望向我,并且朝我大幅度地挥了挥双手。 ——你还会来教我读书对不对! 来栖或许也觉得有些自责吧。当初我对相机投注太多的热情,来栖认为和我实在交游不来,于是有一阵子都没有出现;而美莉的事件,便是在这段期间中发生的。要是当时来栖也在的话,那么美莉或许就不会遭人侵袭了—— 我「呼」地一声叹了口气,把意识拉回现实。一旁的华怜正伸长了脖子在偷看我的表情,一脸不能理解的样子。 『那,明天要去吗?那么漂亮的学姊约你,你好像异常开心的样子。』 「我没有特别开心啊。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去吧。」 夕颜说明天按照惯例必须去学习格斗技,所以一整天都不会在家。虽然星期天我已经被迫答应要去拍照(对我来说应该是「拍意念」),不过星期六该排入什么行程,我倒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再者,明天就是满月之日,我也曾经想过干脆不要出门,一整天待在家里就好。 『怎、怎么办!这样一来,你、那位学姊还有夕颜,不就有可能会形成三角关系了吗!』 「……你到底是怎么想才推敲出这种结论的?我对你的思考逻辑比较有兴趣。啊,不过我好像得先亲自变成意念,才有可能学得会吧……」 『我说那些话是认真的好不好!』 「你说那两个人会和我怎样?怎么可能啊,还说三角关系咧……三角?」 说完,我忽然意识到……三角,三角形。至今我在三个地方(至于还剩下九十七个这件事情,我决定暂时先不想)拍摄过意念;而根据夕颜所说,鲜少会有凶暴的意念。今天拍摄的第三个意念虽然并不危险,但我想起要拍摄前曾经感觉到有哪里怪怪的——那个意念似乎有事情想对我说。当时我虽然把这感觉归结为错觉,但如果那不是错觉的话…… 「华怜,我有事情想问你,你至今所看到的几个意念,彼此有共通点吗?」 『共通点……大概就是一般人都看不到它们吧?』 「单就我也有看到的三个意念来说,它们彼此之间没有其他的共通点吗?」 『没有耶。如果真有需要的话,你把照片洗出来看看不就得了?』 「……你说什么?」 『如果把底片拿去洗成相片,说不定就能发现些什么了啊,因为意念都成像在上面了嘛。』 我不禁想着:原来还有这个方法啊。这样的话,明天和堤学姊碰面办完事情后,我就去照相馆一趟吧。如果一切只是我的错觉那就好了。 5 隔天,星期六。太阳光倾注在大地上,如果站在阳光下还会觉得有点热。我前往与学姊相约碰面的车站,这站比平常上课搭车的站还要更往前一站。车站前有个圆环,广大的圆形花圃上种植着郁金香,盛开的花瓣色彩缤纷,处处点缀。 「嘿!」 堤学姊从长椅上站起来,对我挥着手。她身穿一件高领无袖的米白色上衣,底下则是一件有串珠刺绣的牛仔裤。我们之间明明只差了一岁,但是她的服装却显得异常成熟。 「让你久等了。」 「没有啦,那我们走吧!」 站在我前方的学姊跨出脚步。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啰,现在先期待一下吧……才不是咧,我没那么爱装模做样,目的地马上就到了,你等一下就会知道啰!」 学姊转过头来,并且对我眨了眨眼。 有道长长的围篱逐渐出现在我们的正前方——原来是市镇所经营的综合运动公园。 公园的腹地内有许多来自各个高中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身穿学校指定的运动夹克;另外有极少数的女孩穿着非常短的短裤,短得让人几乎觉得养眼。我发现竞技场上正在举办田径大会。 「今天,我弟弟也会参加田径大会喔!」 这么一说,我记得学姊曾说过自己有个参加田径社的弟弟。今天就是来看她弟弟的吧——但,为什么要找我一起? 「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这明明是我家的事情,我应该要自己来看才对——但是我实在很想找人问问男孩子们的心情……」 「你家的事情?」 「我弟弟——他叫做哲治,是个跳远选手。国中三年级的时候,他曾经进入全国大会的前三名,高中也是靠体育成绩推荐入学的。」 「那他真的相当有实力呢!」 「……可是最近好像遇到瓶颈了。他今年高中二年级,练习时状况还不错,但正式比赛的时候结果就不太好。社团的教练好像说他是心理层面不够坚强,所以状况才会如此不好。他原本就是个感受灵敏的孩子,但像这次这样不顺利的情况,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似乎正在热身的一群学生从我们身旁跑过,围篱另一头的竞技场内传来了宣告比赛即将进行的通知声。 「如果他在这次地区大会中没有胜出的话,那他就决定要退出田径社……」 学姊垂下肩膀,丧气地低声说着。 「……学姊,你是怕如果真的结果不好,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所以才希望找我给你一点建议吗?」 「嗯。对不起,周末的大好时光却要你来陪我面对这种事。」 「我是不介意。不过,我完全没有运动的习惯,所以或许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明确的建议。」 「别这么说,有人愿意在我旁边陪我,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平日总是阳光开朗、让人觉得相当可靠的学姊,此刻表情有点幽暗。看起来她弟弟哲治的状况真的不太好吧——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当场差点跌了一跤。 「啊,雨野!?」 「抱歉,好像稍微绊了一下……」 我用手撑着地面,回头说道;而离我约五公尺远的华怜,也和我一样蹲在地上 。看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远了,所以我才会像刚才那样浑身无力。 (怎么了!) 『晶,对不起,我刚刚稍微发呆了一下……』 华怜一边道歉,一边往我这里走来。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力量。 『感觉……好像有东西……』 (什么东西?) 『意念!可是人太多了,所以实际情况并不清楚。不过,我真的有感觉到些什么。』 我听着她的话,脑中闪过某种假设。 「堤学姊……该不会哲治的情形……其实并不是遇到正式比赛时就会拿不下好成绩,而是只要在这个竞技场就会状况不好吧?」 「怎么说呢……只要是地区性的大会,就一定会使用这个竞技场当场地。啊,不过他有说过,他去参加过非官方的测定会,只要场地是县营的竞技场时,他就能跳得不错。」 果不其然——我如此心想。说不定我的推测真的是正确的。 如果这里有意念的话,那么它应该会持续干涉着这个世界吧? 而它便是以针对堤哲治,让这位少年无法顺利跳跃的形式干涉着这个世界。 虽然大家都能自由进出竞技场内,不过就只有别上背号的选手才能够进到跑道区。观众席上等待出场的选手、要为选手加油的学生们,各自依学校不同,一区区地分开坐在座位上。纯粹来帮忙打气的来宾,则只是零零星星地坐在观众席较上方的位置。现在似乎刚好是两场比赛间的空档,因此跑道区上看不到正在奔跑的选手。 竞技场很新,全面采用pu跑道,橡胶材质能让跑道更具弹性。选手们穿着专用的钉鞋正在进行暖身。 我们抵达现场时,跳远的预赛已经开始了。 「啊,哲治!」 堤学姊用手一指,沿着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靠近我们的赛跑跑道区,有一个附有沙坑以及助跑区的跳远专用竞技场地,而学姊指着的男子则表情严肃地站在助跑跑道上。他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身体非常健壮,肩膀的部位相当结实,体态看起来像是位体操选手。男子身着明亮的蓝色竞技服,背号是〈1555〉。他长得和堤学姊不太像,表情看起来意志坚定,轮廓很明显,眼窝深邃。 哲治开始跑了。一开始他先是大动作地跨开双腿,身体前屈,渐渐提升速度后身子便转而保持垂直,像是火车头似地挥动手臂与双腿往前跑着。靠近白色的栅栏后,他一口气压低上半身,使劲地踏出右腿—— 『啊!』 华怜喊叫道。哲治的身体不仅没有大幅飞跃起来,反而只是几乎紧贴地面地跨了过去,身体就这么失去平衡,滑入沙坑。 「唉……」 我身旁的学姊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哲治的状况真的不好。乍看之下,虽然会觉得他好像跳远失败了,然而…… 『有意念。』 华怜这么说。 我们随后便往观众席的中央移动,水泥的层阶上设置了塑胶座位,我们挑了个地方坐下后,观察着位于正下方的跳远竞赛。现在是第一次的演练试技,共计要跳跃三次,排名前十六者则需要再跳三次进行决胜。在共计三次的预先演练尚未结束前,选手们是不会回到这里的,他们只能在助跑跑道后方空旷的位置做些柔软伸展操,或是就地坐下等待自己出场的时刻。现在哲治也在那里。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受……」 堤学姊只小声地吐出这句话。哲治为了保暖,穿上了上下成套的运动外套与长裤,低着头坐在地面上。国中时代拥有辉煌成绩的他,现在却落得如此处境,想必心中一定很难耐吧;而他却总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忍受着所有的压力与不安。就连没有运动习惯的我,都能够想像他的心情。 (怎么了?) 我在心中问了华怜。从哲治跳跃之后,华怜就一直注视着其他选手如何跳远。 『嗯……他们的反应和哲治在跳的时候不一样。就算有些人的动作有点往前,但也没人像哲治那样猛烈地进行跳跃。』 听华怜说,这次的意念呈现白色的棒状体,直径约十五公分,长度大约有一公尺,会像双节棍般地弯曲,绊住哲治的腿。 (居然会有人遗留下想要阻挠竞技者的强烈意念?我真搞不懂啊!) 『我也不懂呀。』 (有意块位于你看得见的地方吗?) 我一在脑中这么问,华怜马上瞪大眼睛。我对华怜解释—夕颜不是讲过意念是由意块、意素组成的吗? 『啊……嗯……我是不太懂,不过这次好像跟之前的情况差不多。它距离有点远……那个意念,说不定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它是不是觉得要干涉某些人,才能够造成一些影响呢……』 会被影响的人、不会被影响的人……意思是说,意念分得清楚这两种情况吗? 我出声询问坐在一旁的堤学姊: 「学姊,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你弟弟……是不是从以前开始就曾经听到、看到过别人听不见、看不到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太唐突了,学姊的反应完全不假修饰: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这明明是我和我弟弟之间的秘密……」 学姊早先有说自己的弟弟是个感受灵敏的人,而这也导致了哲治对意念的反应会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被遗留在这个竞技场上的意念,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试图与某些人接触;当中唯一比较可能发现意念存在的人就是哲治,所以意念便想办法对他宣示自己的存在——就在他跳跃的瞬间。 『我们得赶快联络夕颜!』 华怜这么说,然而我却摇摇头。我们既不明白意念的目的,也不晓得它到底会有何种害处。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堤哲治这位少年的大好将来,会因为意念而蒙上阴影。 (没时间联络她了。) 『为什么?我们还有两次机会呀!如果夕颜就在附近的话,就赶得上第二次跳远了。』 (不是这样,拍摄意念的时机就只有它对哲治进行干涉的时候,也就是说拍下意念时的那次演练试技,结果会是失败的。) 『啊……这么说的话,也就是……』 也就是说,我们能够摄影的时机,就只有下一次演练试技了。 6 不过我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打算要做的事情——要让哲治能够在适当的环境下跳跃,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首先第一个难处,就在于相机摆放的位置。我们所在的观众席约高于地面两公尺,而且席次愈往后,高度就愈高。虽然这里距离跳远竞技区已经不远了,但若是没有移到最前排的话,要拍下意念还是非常困难;但是我们前方的座位全都被高中生们给坐满了。 第二个困难点,在于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堤学姊说明这件事情,进而我也不晓得是否有办法把这些想法传达给哲治。就算摄影成功了,我们就有办法和哲治交涉解释这件事吗?即使真的有办法见面解释,我又该怎么说明意念是什么?假设我是选手的话,即便有人对我说:「你现在状况会不好,是因为死者遗留下来的意念之力所导致的。」难道不会觉得对方是看不起自己吗?再说现在比赛才进行到一半,我们不能做出会扰乱他的集中力的事。 所有选手的第一次演练试技结束了。 「学姊……」 我下定决心了。不出手摄影的话,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学姊,如果我说……我能够除去造成你弟弟状况不好的原因,你会相信我吗?」 「咦……」 「希望你可以尽量不要干扰我之后要做 的事。我等等要做的事情可能很傻,你可能也没雏法了解那么做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请你一定要谅解。」 「你打算要做什么?」 「我要拍照,帮你弟弟拍照。」 堤学姊表情完全僵住。看了哲治刚才的跳跃,学姊大概对第二次的演练试技也很绝望了吧,但我居然还说要把她弟弟的丑态拍下来。 「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弟弟的,所以……」 「我明白了。」 在我说出一切之前,学姊就先开口了。之后她眯起双眼,对我微笑道: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谢谢你,我没关系的。既然你是想要帮助哲治,那我当然没理由要阻止你。只要能够让那孩子再次展露笑容,如果可以的话,那我愿意帮他做任何事。」 「……我了解了。」 这么一来,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又要再次主动让自己昏倒了,真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不过这次和过去不一样,是由我自己主动拿起相机的。看到、碰到相机后,依旧会不能抗拒地产生强烈的感受。忍耐,我必须忍耐……我对自己轻声说,往下走向观众席前方的座位。 第二轮的演练试技已经开始,大概再十个人就会轮到哲治。 『我想要先问清楚一下……』 华怜继续说: 『你现在能够不再迟疑便决心要拍摄意念,是为了我吗?』 「这既不是为了堤哲治,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重视的学姊所以才要拍照。」 『我就知道。我看你喔,果然喜欢那个学姊。反正你一定会反驳说什么「我才没抱着那么下流的心思来做这些事」等等的,但我总觉得你今天特别有干劲。』 「你错了。我只是……无法放着如此疼爱弟弟的人不管罢了。」 八年前——我的哥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而且,我可不想再看到有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真的,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哭脸了。为了这个理由也不行?」 我停下脚步盯着华怜。 『……我知道了啦。这理由没有不行。你都这样说了,我哪还能说不行嘛。『 选手、来加油的学生们聚成一群,我看到哲治就在他们的对面,正开始做暖身操。跳远的比赛时间很短,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轮到哲治上场了。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抱歉。」 学生们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而我则从这些学生们之间挤过,沿着楼梯往下一步步朝着前排座位走去。「抱歉借过一下。」还有十阶。剩下八阶。「对不起,借过。」只要再五阶就可以—— 「喂!」 就在这时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运动外套的男人。强健的体魄,晒得黝黑的脸,大概是某学校的体育老师吧。他皱着粗黑的眉毛,一脸可疑地看着我。 「你在干嘛?你有事情要找我们学校的人吗?而且你还——拿着相机?」 一位选手开始跳远了,哲治又更往助跑区前进了一些。 「每间学校都有各自规定好的等待区,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喂,晶,快点,再不快点的话……』 (我知道。) 没时间了。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哲治了。 「你有拿到摄影许可吗?不管怎样,这个区域是我们学校的——」 「我是全国高中报纸协会的工作人员,本月份全高报运动专栏特辑要报导的主题就是跳远,您不知道吗?」 我快速地说完这串话。 「全、全国……跳远?我、我不知道,那是……」 「贵为高中教师,您竟然不知道?现在堤哲治选手备受瞩目,正受到众人的热烈讨论。我已经和这场大会的营运本部联络过了,接下来堤哲治选手就要开始跳远了,若是错过了等会儿的拍摄好时机,您能够负全责吗?」 「啊,不是,这个……」 「抱歉,我先告辞了。」 我挣脱开被抓住的手臂,前进走往观众席最前排。华怜偷瞄似地回头往后看,说道: 『这种话你也还真说得出口……』 「虽然不应该拿来炫耀,但靠这张嘴吵吵架我还挺行的。不过真要打架的话,那我也没辙就是了。」 终于站到了最前排的扶手旁,跳远用的沙坑近在咫尺,现在和跳远用的跳板之间,距离应该顶多只有七公尺而已吧。 只要拍照我就会失去意识,如果把上半身跨过围篱进行拍摄的话,昏倒后相机一定会掉落到竞技场上——我决定半蹲在最前排座位的前面。 哲治站在助跑区。幸好赶上了——不过现在我没时间注意周围其他的状况了。 人声嘈杂,沸腾鼓噪,我的四周充满变数。不过我不在意,把眼睛靠上观景窗。强烈的晕眩袭卷而来,身体出现违背意志的反应。 裁判举起白旗,宣告哲治的演练试技开始,哲治便开始奔跑。 忍耐,只要再一下就好——一定要忍耐住。 就在此时,周围响起一片欢呼声。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到底怎么了,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情绪非常混乱,同时也感受到应该凝聚在镜头中的华怜正动摇不安;观景窗内的视线一瞬间变得模糊。 (华怜!) 哲治奔跑的速度逐渐加快,跑在助跑跑道上的他步幅宽阔,力量强大。 (华怜,冷静下来!) 我夹紧腋下,把左手肘贴紧腹部,以此充当支柱来固定相机。 『我、我很冷静呀!』 镜头的亮度恢复了,哲治往前跑着,仿佛完全不把周遭的喧腾放在心上一样。心理层面不够坚强?看到此刻的他还能够这样说的话,那我觉得那位教练未免太没眼光了。哲治非常认真,尽全力地奔跑着。若是意念的力量敢不讲理地干扰他的话—— 『晶,那里!』 哲治的脚步正要踏上跳板,白色的跳板上倏地冒出一条白色棒状物。我在它还没碰到哲治脚踝的瞬间,便按下了快门。 「给我消失吧!」 空中出现了七片光之刃。 它们如镰刀般锐利。 它们似机械般精密。 刀刃朝着意念所在的场所飞去。 七片刀刃细致俐落地斩断意念的周围。 意念往空中浮起—— 过程中,浮起的它如同华嶙所说的一样,仿佛双节棍似地弯折起来。 而我却联想到其它的东西。 联想到人类肉体的某一个部分—— 『晶,起来呀,晶!』 我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装设在水泥上的塑胶椅面上。眼前是未曾见过的女学生,她们似乎是被分配坐在这一区的学生。 「请、请问……你还好吗?」 「还好,不好意思。」 我站起身,感觉头昏眼花。看来刚才我没有昏倒在地上,只是倒坐在位子上而已。从扶手的前方往下眺望跳远的沙坑,便看见哲治手插在腰上,正准备要回到等待区。 跑道上开始举行其他的比赛——田径竞赛中最受注目的项目,四百公尺接力赛预选。比赛会由各个学校选拔出来的选手来参加赛跑,这是校与校之间的对抗战,因此从预赛开始跑道上便充满了热烈的气氛。比赛才刚开始而已,所以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非常激烈。 『这这这!』 我的后脑勺被华怜用力地打了一下,而由于她和我共享痛觉,所以她也跟着因疼痛而纵身往后跳了一下 。 『这实在太棒啦!在刚才的状况下,居然完全没手震耶!』 「这和出手揍我有关系吗?总之,这样一来就拍了四个了。」 『…………』 「为了一一地拍下意念,总是会比较费事,这也没办法吧?」 『不、不是这样……算了,没事啦!』 「?」 虽然刚刚发生了预料外的麻烦状况,不过总之我拍摄成功了。造成哲治状况不好的原因已经被我除去了,我必须快点告诉他这件事。 「他的神情……变了。」 回到原本的座位,学姊这么对我说。 「虽然没有打破纪录,但他好像顺利跳跃过了……然后哲治的神情……就改变了。」 哲治待在和刚才一样的位置,身穿运动外套坐在地上,不过他的眼神现在望向了天空。看起来虽然好像在发呆,但眼神非常认真。 「哲治只要专心时就是这副模样。念国中时,他总是露出这副表情。欸,他等一下说不定就能跳过了。那孩子,说不定能跳得出去了!」 学姊抓着我的手臂,看起来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他是一名运动选手,他正冷静地接受自己眼前发生的改变,并且正在想办法对应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跑道上接力预赛的高张气氛所影响,接下来的跳远选手大多缺乏集中力,不少选手没有打破纪录。我和学姊静静地等待第二次的演练试技结束。不久后第三轮虽然开始了,但跑道上的接力赛还在进行,因此竞技场内依旧非常喧闹。 「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在这喧扰的氛围中,哲治进入了第三次的演练试技。他站在助跑跑道上,笔直看着正前方。学姊凝视着这一幕,双手在膝盖上交握,然后又松开,看起来有点焦躁。 「学姊。」 我正要对她点头时,她也看着我点了点头。之后我们只要守候着他,看他跳跃就行了。我已经做好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了。华怜从背后抓紧我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她也凝神地注视着竞技场。 在许多观众只关心着接力赛的此时,哲治开始奔跑了。这次和前两次完全不同,他的脚步非常轻盈,就像是在踩着脚踏车一样,双腿轻快地交互跑动着。眼看着他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靠近跳板。他压低身子,以惊人的气势甩出右腿—— 他跳过了! 跳跃的时机非常精准,几乎让人目瞪口呆。双腿在空中踢了两次,上半身用力地往后弯曲,然后一口气往前趴倒。着地的瞬间,前方扬起沙尘。压倒性的成果。他跳跃的距离非常地远,几乎比其他的学生远了一公尺。 只有少数的观众一直看着他的跳跃过程,这些观众们全都屏气凝神,随后从口中发出惊叹声。观众席上的鼓噪声逐渐扩散开来,而原先专注在跑道上赛事的人们于是也纷纷地关注周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位选手起身站在沙坑上,双手扠在腰间仰望着天空,他的脸部有些扭曲,看似有些痛苦。啊,他终于完成一件事情了,然而他的行动当中,却出现了一个……就那么一个错误。 一旁的裁判举起红色的旗帜——选手在踏板处微微越线了。犯规。纪录无效。 观众席上,叫喊声四起。 「搞什么,老姊你来啦!我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犯规!」 上到观众席区的哲治,表情一脸愉快。 站在哲治面前的学姊,吞吞吐吐地找话回应: 「好……好棒呢。好、好久没看到你跳得那么好了。所以,你就别再说自己要放弃了啦。」 哲治看着自家姊姊一副感动的模样,不禁用力地搔抓着头,似乎有些害羞。 「嗯,我知道,我会坚持下去。教练对我说过了,他说『没想到真有人能够那样跳啊』。要是我没犯规的话,刚刚一定能破大会纪录。会犯规都怪我练习不够,教练还威胁我,说会对我进行更严格的训练。」 哲治的眼神转到站在学姊背后的我身上。 「你——刚刚就在那边举着相机拍照,对不对?在我第二次跳的时候。」 「你有注意到?」 「我本来就很容易注意到这种事。你刚刚做了什么,对吧?」 这个问题让我吓了一跳,不过我依旧回覆道: 「我只是拿着相机拍照而已,就这样。」 「是吗?算了,之后的事情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已经抓住跳跃的感觉了,下次一定能够跳得更好。这是只属于我的东西——那……老姊,我先走了。」 哲治意气风发地离去了。 学姊目送着他的背影,开口表示: 「雨野……谢谢你。有找你陪我一起来,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可什么都没做喔!」 「虽然我不懂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哲治好像明白的样子……男孩子真讨厌,居然马上就能够了解对方的想法。」 学姊脸上再次出现如同往常的明亮笑容。看着她的那副笑容,我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了。 学姊站在我的面前。 「咦?」 而她——忽然紧紧地抱住我。 「那孩子说他会继续坚持田径梦……太好了……」 「不是、那个、哎唷……」 我心中想着得赶紧说些什么才好,但却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学姊倏地把我放了开来。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呢!雨野,回去吧!不对,我自己先回去啰!」 「啊,那个,咦?」 接着学姊缓缓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把手塞进小化妆包里,一边微笑着一边拿出一个东西交给我。 是一面小镜子。 我透过镜子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身后,发现华怜正整个人僵住地看着她的后方。沿着华怜的视线一望—— 「你好啊!原来你在此处呀!」 我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她身着运动长裤,上半身搭着长版t恤,并且一边正在放下肩上的托特包。 夕颜满脸笑容(相反地,她手上一边完美地做着释放出怒气的动作),往我的方向走近,对我说: 「我是否说过,我不在场时万万不可与意念扯上关系?你想吞针是吗?那么想吞是吗?我就让你吞吞比千根针更激烈的东西吧!」 在那之后,我整整被她疯狂念了三十分钟。 至于堤学姊呢,在我认出来者是夕颜的当下,她就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甚至在说教开始后,学姊早就离开观众席了。真是够了,我的危机管理能力岂只是比不上猫而已?就连堤学姊实力的一点点边我都沾不上吧!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样又拍了一个意念。剩下九十六个……离终点实在好遥远啊! 第4章 明月、相机与杀人魔 1 我和怒气冲冲的神社女孩——和泉夕颜,一起离开了竞技场。过去曾提过的格斗技「左手战斗术」的练习道场,据说离这个运动公园并不算远。夕颜注意到我的简讯,便马上飞奔而来。简讯是我在拍摄完意念后传的,「虽然拍摄的当下你不在现场,不过困难度跟剥白煮蛋的壳差不多简单而已」——简讯内容大抵如此。而这封简讯固然没有成功蒙骗夕颜,但我想或许和我的比喻太难懂也多少脱不了关系。我依旧做不出什么好的比喻。 「你知道我何以如此愤怒吗?」 「我想想……」 「我担心你呀!也担心华怜呀!虽然仅是推测,但说不定月咏真的把华怜视为目标……」 我瞥了一眼华怜,华怜正在傻笑着。有人担心她,似乎让她很开心。 「华怜,我现在很愤怒!若雨野打算乱来,亦只有你能阻止他了呀!」 「没错,你也应该一起挨骂才对。」 「雨野,你闭嘴!」 「…………」 夕颜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于是我开始向她说明今天发生的事。 「嗯,我大抵是明白了。那有个问题问你,可以吗?」 「嗯。」 「干事长——堤学姊起初邀请你时,你以为她是要邀你去约会吗?」 为什么所有的女孩子都那么擅长问出最难回答的问题呢?一旁的华怜说着:『好像是这样没错喔!』所以我便捏了自己的左脸颊,与我共享痛觉的华怜马上惨叫一声,而我当然也觉得痛死了。 「喂,夕颜啊,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咦?那个、那是……你应该好好回覆问题啊!我身为摄影社社长,当然要掌握社员之交友关系!」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社长分内的工作吧。」 「是吗?那社长应该做些什么?」 我心想「你不用烦恼这种事吧」,不过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就我个人的立场来看,我相当期待话题就这样被含混带过。 「『左手战斗术』的训练结束了?」 「雨野,不准在别人面前提起此一名称!」 她真心地瞪了我一眼。 「结束了。雨野,之后你要做什么?虽然再过不久便要天黑了,不过现在要否一起去拍拍照?对啦,我们可拍拍黄昏的街道,或是照些夕阳照射下的植物,亦可拍下闪动阳光的河面呀!我们去拍吧!就这么决定了!」 「在你那么兴高采烈的时候泼冷水不好意思,不过其实我有点事情要办。」 「我好不容易才交到摄影伙伴,你却如此轻易地粉碎我的希望……」 夕颜马上委靡不振,简直就像植物一样。 我告诉她,我想要把底片冲洗出来。 「想冲洗底片的话……可去学校。摄影社社办有暗房设备,可洗出黑白照片。」 「……不,我想相机里面的应该是彩色相片用的底片。」 「黑自比较有韵味呀!要是你以为彩色是万能的,那你便大错特错啦!我们摄影社拥有这些设备,非常值得骄傲呢!即便是彩色底片,亦可冲洗成黑白的呀!」 「……不,我还是认为不必勉强把它洗成黑白的……」 「透过黑白灰阶,便能鲜明地展现光线之美感呀!这便是黑白的魅力!」 不论我说什么,夕颜好像都听不进去的样子。黑白相片固然有黑白的美,但和彩色相片能展现的特色是不太一样的。可惜相当遗憾的是,夕颜似乎依旧非常想要使用摄影社社办里面的设备。 我们从竞技场徒步走向学校,沿路上,夕颜不停地对我说着摄影社未来预计施行的各种活动。春天时,她希望能够以花为主要对象进行微距摄影,然后再以广角镜头拍下各种风景照;夏天她觉得去拍拍山景、湖景应该满不错的:秋天时当然一定要拍摄枫叶,另外这个季节也很适合拍摄各类果实;而冬天除了雪景以外,也是拍摄星空的好季节。我真想问她:「你能够想到那么多的预定活动,那怎么一直迟迟不交出社团的活动计划呢?」但我忽然惊觉,这些活动该不会我全部都得一起参与吧? 我们经过了公园,小小的公园中有一群孩子正围成小圈圈在玩游戏。公园中有沙坑、秋千,四处种满了植物,里面也设有应变灾难的逃生地图,还有饮水处,是个相当普通的公园。我也就是在这个公园中,和美莉一起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那不是安久津老师吗?」 夕颜指着前方,我看见安久津正从前面骑着脚踏车往这边过来。他大概是要从学校回家吧,车篮里面放着茶色的包包,而他依旧身着长袖服装。 「哦,是你们啊!能同时看到你们俩一起出现,还真稀奇啊。也对,你加入摄影社了嘛!」 「啊——老师,抱歉,我忘记要把他的入社申请书交给你了……对啦,他可是相当受我期待的王牌喔!他可是摄影社未来的王牌呀!」 夕颜充满自信地强调她的主张,而安久津却好像无法想像摄影社的王牌所指为何,因此皱着眉头。就这一点来说,我的想法完全一样。安久津困扰地把右手肘抓得沙沙作响,对夕颜说: 「那我叫你保管的相机处理得怎么样了?」 「啊——老师对不起!这件事情我也忘了向你报告……那个,那台相机……怎么说呢,就是……反正各方面都挺棘手的。」 而后夕颜出乎意料地用了一种隐晦的方式进行说明。她说那是台情况相当复杂的相机,又说相机可以拍出一些「类似灵异照片的东西」。但她完全对「意念」的事情只字不提,也没有说出华怜附身在我身上的事。 「你们用这台相机在四个地方拍过照了?真厉害啊!拍摄地点在这附近吗?」 安久津大概只是有意无意地随便听听吧,他一边笑着一边说。 「大抵拍过这附近了。对了,老师,我可否再多保管一阵子这相机呢?」 「这倒是没关系……不过你们可以告诉我拍过照的四个地点,让我参考参考吗?」 我向安久津说明四个地点:与商店街有点距离的住宅区、上豆川的河岸、停车场、运动公园里面的竞技场。一开始安久津还津津有味地听着,但愈听表情愈是严肃。 「你们等会儿要去学校吗?嗯——我认为你们还是别去较好。」 「咦?」 「不对——我的说法有点不正确,应该说,比起学校,有个地方更值得你们去。」 我和夕颜面面相觑。 「这是老师刚刚忽然冒出的想法啦,不过我认为很值得你们试试看。听好啦,你们所拍摄的四个地点,排起来就是这样——」 安久津捡来四颗路旁的小石头,喀喀地在柏油路上画出两条隐约可见的白线。 「这两条,是铁轨和上豆川。你们最初拍摄的地点——商店街——在这边。」 安久津放了一颗小石头。 「这里是河畔。」 他再放一颗小石头。 「再来是停车场。」 他又放一颗。 「竞技场在这个位置——这样你们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吧?」 「四边形……如此便形成一个完美的梯形了呀!」 这些地点的确连成了一个梯形,而且当中还有两个内角的角度相同,是个「等腰梯形」。我过去和华怜谈话时,曾经感觉到怪怪的「三角形」,当时只拍摄过三个地点,所以自然只能把那些地点连成三角形。不过当拍摄地点变成四个后,到底有多少机率能够让这些点连出一个「等腰梯形」? 「看起来虽然是个等腰梯形……不过你 们不觉得,应该还有一个点吗?」 而安久津又再指了一个地方。 「会不会这个梯形……其实是五角形的一部分?」 包括安久津最后指的点,便能连结出一个完美的正五角形。 「这个点所在的位置,只要沿着前面的国道直走就会到了—大概就在市立图书馆附近吧。想去的话,不妨就去看看吧。」 「五角形……」 「不过今天天也快黑了,你们还是别去吧。不如今天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如何?而且今天因为电路工程,所以学校也已经关起来了,去学校也没用。你们两个,听见没?」 「听见了。」 很好——安久津最后说了这句话,便离开了。 「怎么办呀……雨野?今日便……雨野?」 我几乎没有在听夕颜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胸口的心跳方式非常诡异:心脏跳动得非常快,几乎到达激烈的地步。我揪着衣服压住胸口,并且拼命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下来。 安久津提示的地方,我很清楚。 那里……就只有那里,绝对不能去。绝对、绝对不能去那边。 「怎么啦,雨野?你一脸苍白呀!」 市立图书馆的后方,是一个满是闲静住宅区的地段。 通过这个地段的那条路——正是当初有人发现美莉的位置。 美莉的头颅,就是被放在那里的。 2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原本在玩耍的孩子们不知何时早已回家去了,附近一片静谧。夕颜坐在我的旁边,以认真的眼神观察着我。 「我没事了,已经好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夕颜摇摇头。 「……你不愿对我说吗?从你那么惊惶失措的样子来看,一定有隐情,对不?」 「…………」 「难道……和你厌恶相机的原因有所关联吗?」 我惊讶地看着夕颜。 「这仅是我的第六感,但看似猜中了。」 「……抱歉,我实在说不出口。」 「这样啊。雨野……因为你还是信不过我?」 「夕颜,我并不是在对你开玩笑。」 「……你真的不肯和我说吗?」 夕颜的表情有些阴郁。至今为止,夕颜为了我和华怜,冒了各种危险,然而我却连一点重要的大事都不愿意对她说。 「说到底,加入摄影社对你而言,不过是为了能使自己合理化地随时拿着相机罢了,是吧。我知道。明知如此,但我却还……」 「对不起——」 我打断了夕颜的话。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那就先这样了。」 如果再继续看着夕颜的脸庞,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一切全说出来。 不过——仍然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我背向着夕颜,迈步而去。我没有回头。走了一小段路,拐了好几次弯后——终于,华怜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和她说呢?你该不会是要说什么自己信不过夕颜之类的吧?如果你真的敢这样讲,那我就看错人了!夕颜真的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 「我不能跟她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明明那么努力想帮助你耶!』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这么说。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 『我是真的不懂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呀!』 我停下脚步:心里觉得这一切真的好难。明明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全都传达到华怜心里了,但偏偏最重要的事情却还得由我亲自开口说,她才会明白。 「我必须把整件事做个了结。我没有办法……带着夕颜一起去。」 『带着一起去?去哪?』 「去第五个拍摄意念的地方。」 『等、等等!晶,你早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 「有美莉……正确来说,是美莉的意念。」 这次,华怜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我告诉华怜,那个地点就是死去的美莉被人们发现的地方。 『没想到,居然有这种事——可、可是,这样的话,那边说不定反而更危险呀!你居然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我或许一直都恐惧着……说出美莉的事件,感觉就像是要我把自己的一切全掏出来给别人知道一样。再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必须自己面对美莉的问题,我不能够把别人卷入这个问题当中。 「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吧。华怜,你不是也会跟我一起去吗?……抱歉,逼你陪着我一起处理,我实在太任性了。」 『————』 华怜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背。 『我说你呀,真的很不会对人撒娇耶!你说那些话,我根本不会觉得任性,而且我也没理由拒绝你啊!我会帮忙你!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谢谢你。」 城镇沉浸在黄昏之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周围的空气。 「好,只剩下一段路就到了。」 去吧。 去见美莉吧。 图书馆的后方,是一大区盖在缓坡上的住宅。每个街区都整齐地划分开来,几乎没有公寓类型的建筑,全部都是独栋楼房。这里并没有那种整栋多户建来贩售的住宅大厦,居民大多都是从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人。 路上树立的街灯一盏盏投射出白光,耳边传来不知来自何方的狗吠声。 『——我感觉到了……』 华怜小声地说。她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声音不住地颤抖。 『总觉得……好恐怖。悲伤的情感乘风而来,就连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们要暂时先等它冷静下来吗?」 我开口问道,华怜马上就摇摇头,只是非常含蓄地轻轻抓住我的手臂。 『欸,我问你……为什么会是五角形?』 没错,这点真的令人非常疑惑。为什么意念存在的位置,最后会形成一个五角形呢?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疑问:如果五角形全部都和美莉有所关联,那为什么到现在才有办法确认其意念的存在呢?——美莉遭人杀害,早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美莉将死之际,到底脑中想了些什么?她到底遗留下了何种想法?我真的不知道。不过若是美莉有愿望想实现的话,那我就必须为她实现。 美莉是否想告诉我杀人犯的种种?在那之前,意念是否留有意识?以何种形式存在着?美莉……是否知道我就是雨野晶? 『它就在附近。』 我发现转角的前方,就是美莉遭人发现的t字路口。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眼中所见的,不过就只是平凡无奇的住宅区、毫无特色的转角以及普通至极的黄昏景色。华怜加重了握住我手臂的力道,虽然她没有开口,但我觉得能够感受到她的想法。华怜正在担心我的状况。 「……谢谢你。」 我踏过了转角。 前方约十公尺处,有两个人孔盖。眼前有街灯,把人孔盖的周边照得一片白亮。 华怜战战兢兢地吞了口气。 对我来说,眼前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街道;我从包包中拿出相机。 『晶……你可以吗?要不要冷静一下再——』 「我已经觉悟了。都过了八年,已经够了。」 我嘴上说着,但紧张以及对相机的抗拒感,依旧让我差点陷入恐慌之中。不过,若是不透过相机观察的话,就不可能找到任何答案。 我把眼睛靠上了观景窗,窥看眼前的世界。 视线一片模糊,我注意到焦距没有对上,于是开始转动对焦环。景象逐渐对焦,但不小心转过头,再次一片模糊,于是我继续调整焦距。好暗。比起阳光,街灯的光线量根本微不足道,照到光的道路以外几乎都是黑的。 灯光划分出一圈白白的柏油路,黑色的圆状物体是人孔盖。两个圆之间,有一个更小的圆——球体。 蓬乱四散的毛发,整个头微微地倾斜,只看得到后脑勺——道路上,孤零零地放着一颗……人头。 「那是……」 我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宛如别人在说话。那颗头,一点一点地慢慢开始旋转。从头发的间隙间可以看见早已变为黑青色的耳朵;接着我看见了脸颊,还微微地残留着一点肌肤的颜色,不过上头散落着一处又一处的黑色色块。 我抑制住喊出声的冲动,并忍耐着翻搅的胃液。 美莉。 是美莉。 完全不假,美莉就在那里。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形式再度见面。即便——即便她紧闭着黑色的双瞳,鼻侧有着长幅的切割伤口,嘴巴仿佛在叫喊似地半张着,但那毫不虚假地就是结城美莉。 美莉看向我这边。 一股冲动驱使着我,我好想要迈开步伐向前紧紧抱住美莉,然而我的双腿却一动也不动。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好?我应该说什么话向美莉谢罪?如果我不曾爱上相机,那么或许你就不必受到那些苦楚,现在还能够活着在我身边展露笑容;或许你就不必像那样遗留下一份意念,离开这个世界。 一股柔软的力量包覆上我窥视着观景窗的头部。 (就算你责备自己,也于事无补。) 华怜的声音——不是声音,而是她的感情、思考直接在我的脑里回荡着。 (你现在能做的事情是什么?你可以倾听她的愿望,不是吗?所以呀,你应该静下心来,仔细倾听。你一定能听到的……不对,也只有你才能够听见。) 然后,我听见了微弱的声音。 『晶……』 美莉注意到了,她注意到站在这里的人就是我。 『拜、托……带、带……我……走……』 「带你走?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带你走?」 『把我……一起……的……带、带……走……』 美莉的话就断在这里。 『……她的意思……会不会是希望能和你待在一起?』 美莉的嘴唇动着,但看起来气若游丝,相当衰弱。我猛然一想,说不定现在意念……思考的力量其实已经变得很弱了,毕竟事发至今都已经过了八年。 美莉的嘴里看得见白色的牙齿,而牙齿上处处被血染红;其他的伤痕明明看不到血,但嘴里的血迹却如此艳红。美莉正努力地想传达某件事给我,她的感情与活人无异,如此鲜明有力。她希望我带她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美莉……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走的话,那我就带你走。」 我准备好相机。真的是如此吗?美莉的意思,真的是希望能够和我待在一起吗?我的脑中闪过了这个疑问,但是最后美莉却亲自斩断了我的迷惘。 美莉缓缓地闭上半张着的嘴,仿佛在说「嗯」似地点了点头。 「……美莉,我要拍啰。」 感觉美莉的双唇微微地弯了一下。只有我知道,美莉是在笑。不擅长笑的美莉,用尽力气展现了笑容。睽违八年的……美莉的笑容—— 七片光之刃出现在空中。这些刀刃不会伤害你,你别怕。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而我的意识也跟着陷入了幽暗之中。 如果能够就此长眠不醒,那该有多好。 不过昏厥的时间其实只有数秒钟,张开双眼,华怜正在摇晃我的肩膀。我当场倒下后,华怜便赶紧抱住了我。 美莉消失了。 拍摄前与拍摄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就只有太阳完全西沉,宁静的夜晚悄悄地造访了这附近,如此而已。 3 通往车站的道路很黑,我不禁觉得脚步好沉重。我一边走,一边低语: 「欸……如果把这个照片洗出来,意念会怎么样?」 『我也没有看过洗好的照片,所以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我想它们是不会消失的。』 「把意念们塞到底片中……这些意念彼此不会互相干涉吗?不对……这个疑问必须建立在意念是普通的物质这个假设上,才可能成立……该不会就像是你照镜子一样,意念并不是物质,而是像光一样的……」 『晶,刚才的事情让你很震撼,对不对?你不必继续勉强自己,没关系的。』 「……我没有勉强。」 我迅速回答道,华怜则叹了口气。 『你刚刚有说到底片吧?如果真的有什么的话,就只能从底片当中找出来了……』 「……你刚刚说什么?」 『那些意念们并没有一起被拍到同一个底片框格中,所以我想应该是不会彼此干涉。』 「等等!……你刚刚说『一起拍入同一个』框格?」 『我说的话有哪里怪怪的吗?』 我们此刻刚好来到护棱高中前的商店街,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路上还有零星的行人,不过没有看到半个护棱高中的学生。 「一起拍入同一个……我懂了,刚才美莉就是对我说『一起的』!」 『什么?』 「她刚刚是要说……『我希望你把我一起的……带到同一个……』!对吧,我的推测没错吧?」 我抓住华怜的左手臂,华怜皱着眉头,弯着头一副像是在说「是这样吗」的模样。「一起的」才是正确的,而不是「待在一起」,美莉说的并不是「希望你带我一起走,让我和你待在一起」。 『就算真的是这样好了,那又怎么样?不管是「一起的」还是「待在一起」,我觉得意思都没有改变啊!』 「意念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才会遗留在世界上。为了要实现它们重要的愿望,你觉得它会用错误的言词向我说明白己的愿望吗?美莉说的就是,她希望我能够『把她原本在一起的』某些东西『带到』某个地方去!」 『原本在一起的东西……是指什么?』 「就是——」 我迟疑了一下要说的话。美莉到底求的是什么?即便经过了八年仍旧未曾消失的愿望,到底会是什么?思考她的话语,似乎她的愿望也不是希望能够逮捕嫌犯。这样的话,线索到底…… 快想啊!所有能够指向答案的必要材料,不都已经搜集到了吗?幽微的关联,如同暗示船接连发生的各个事件,此外还有好几个不自然的举动。 快想!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思考而已。 「……美莉的……美莉的样子……」 美莉就只有头部被放置在那个地方。 「没错,美莉的身体当初遭人分尸——」 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晶?』 一个推论仿佛电流般地穿过我的身体。 美莉的心愿。 分尸杀人案。 五角形。 最近匆然强调起自己存在的意念们。 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那这一切就会串连成一条线——而这条线的尽头,就连接着杀害美莉的犯人—— 而另一方面,这个推论也让我不禁心生无尽的恐惧,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你的情感忽然变得好复杂,我没办法理解。感觉你好像在思考着一些很恐怖 的事……?』 「恐怖的事……可能真的是满恐怖的。要知道我的想法到底是对是错,现在手边马上就有方法可以确认。」 我回头看着身后。 商店街往前延伸大约一百公尺处是片无尽的黑暗,而黑暗中应该有一扇铁制成的门。 「我们去学校吧。如同我所说,答案现在应该——正沉眠在那里。」 街灯把围墙照得亮白,上面镶嵌着一片黑色的金属板,而板子上雕有「护棱高级中学」的字样。 铁制的校门紧闭着,校门后有一条延伸而去的缓坡道路,路旁左右种植银杏作为行道树,秋天叶子会转为美丽的黄色,但同时落下的银杏也会让周围出现一股难闻的气味。 即便是离校舍最近的民宅,距离也有一百公尺左右。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以外,周边几乎都是一片寂静。 我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行人通过后,便把包包从铁门栅栏的缝隙间塞进去,然后自己踏上树丛植栽处,一口气爬上了校外的围墙。我快速地跳下身子,只发出了微微的声响。 时间即将进入晚上八点钟,除非是在比赛大会前,否则社团利用学校设备的时间最晚只能到七点。而尤其现在又洽逢周末,教职员工人数不多,差不多七点半左右学校就已经空无一人了。就算现在就这样笔直地往校舍走去,应该也不会遇见任何人才对。值班人员、警卫等人在学生们都回家后,也不会继续留在学校中;取而代之的是完备的保全系统,只要有人入侵,三十分钟内保全公司的人就会赶过来。不过若只是在学校周围的腹地游荡的话,警铃应该就不会响起—— 加入中央干事会后,让我掌握了这些好像有些多余的知识。 种有行道树的路面左右有灯,灯光照射着我的脚边;左手边是网球场,右手边则有操场。我谨慎地往前走着,内心不停地期望自己的推测不要是正确的。 『我虽然明白你的想法……不过,你真的不联络夕颜吗?』 华怜询问道。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希望自己的推测不要是对的。我希望到最后一秒都还能保有希望。你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吗?」 『我也希望你猜的不是对的。不然……这样就真的太骇人了。』 「太……骇人吗?你说得没错。」 『你看起来很冷静的样子耶。』 「我看起来很冷静吗?其实我——」 我话只说到一半。 前方就是校舍,一楼的建筑物有一部分被挪来建成隧道状的穿堂,人们可以从穿堂中通过。往左手边前进的话,就能通往进入校舍内的门。 穿过校舍后,会有一个中庭,中庭的大小差不多相当于一个篮球场,种植了许多树木—中央有一个养殖鲤鱼的水池,步道沿途设置四张长椅;角落座落了一块刻着校歌的石碑。 从中庭处——传来了声响。 「……真的……在这里?」 『真的在……』 华怜说道。 『……意念真的在这里!』 4 『我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也对,学校里面人太多了,感觉会变得很混乱模糊。而且现在——怎……怎么说呢……』 「它被人挖出来了。对吧?」 我一反问,华怜只是语塞地点点头。我拿出手机,拨下了夕颜的号码。响到第三声时,夕颜接起了电话。 《什么呀……有何事吗?我现在很忙,有事就快说吧!》 「你听我说,我和华怜正位在新遇到的意念旁边。之前拍摄的五个意念,和现在这个意念彼此是有关联的。」 《——嗄?》 「我之后再向你说明。」 《等、等等呀,雨野!事情怎么如此突然?这和你早先不想讲的事情有关吗?而且我还没……》 「夕颜!我现在没时间说明了!拜托,你一定相信我!」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说话声不自觉变大了。 「你可以快点赶来吗?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 『晶,前面!』 我听见华怜的喊叫声,于是把视线转往校舍的方向。有东西正往这里靠过来。 『快逃!』 物体从校舍的阴影处现身,展露出全貌。 那家伙——那个男人,双手拿着铁铲,迅速地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他用铁铲用力往我挥来,我闪躲后跌倒在地。铁铲残暴地挥斩,落在我方才站着的位置上。手机从我的手中掉落,男人站在摔落的手机前方,用力把铁铲往下一劈,发出金属、柏油路面以及手机塑胶彼此碰撞的毁坏声。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子,与男人保持距离。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出声问我。 「亏我还一直衷心地希望你不会在这里。」 男人剧烈地喘着气,肩膀上下动着;他身上的长袖高高卷起,右手肘处缠绕着白色的绷带。 「安久津老师。」 回过头来的安久津,眼中布满血丝。他满身都是汗水,用泥泞的双手重新握好铁铲。 『没问题吗!?那家伙,真的好恐怖……』!? (……就是有问题,所以我才和他保持距离。现在只能想办法争取时间,寻找机会了。) 我自己也感觉到极度的恐惧,心脏剧烈地怦怦跳着,双腿也不住地颤抖。虽然心中认为自己应该马上奔跑逃走才对,但是受到华怜的影响,我现在运动能力衰弱许多。而且相机也还放在包包里头。就算跑,一定不用多久就会被男人给抓住。 大喊呼救会不会有用呢?大概也不行,周围并没有民宅。 而安久津则逐步逼近,让我无法往校门处逃走。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 「正如你所说,我在市立图书馆后方也成功地拍了照片,那的确是五角形的一部分。」 我往后退,不一会儿便退到了呈现隧道状的校舍处正下方。虽然我可以往更里面的地方逃去,但这样逃跑的路线会变得更远。到底该怎么办? 隧道的深处通往一个被校舍围绕的长方形空间,铺有红砖的地面延伸,中央则是一个中庭。 接下来呢?我该怎么做? 「五角形中最后的那个位置,就是八年前少女的遗体——少女的头颅被人发现的场所。」 「哦,你还知道得满清楚的嘛!」 「杀了结城美莉的人就是你。」 安久津的的身子猛然一顿,停了下来。他用右手握着铁铲,并且用左手把右手肘上的绷带处抓得沙沙作响。 「杀了结城美莉的人——就是你!」 我确认似地再说一次。 「……哈哈,没错,是我杀的,那女孩就是我杀的!」 听到他的话语,我的脑中窜过了好几段回忆,关于美莉、关于八年前、关于相机,以及关于现在眼前不可置信的事实——终于找到犯人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的身体中仿佛吹起了暴风,体温也逐渐上升。冷静,此时此刻我更应该要冷静。拜托,快冷静下来啊! 「在我回答之前,我想要先听你说说自己知道的全部,比如说五角形的意义?」 「……当时,结城美莉的遗体中,只有头颅被人发现,其他部位全部没找到。遗体被犯人藏在某处。如果假设头颅是五角形当中的一个角,那遗体的其他部分可能也已经被分割开来了,分成右手、左手、右脚还有左脚。当时头颅虽然被摆在人们会发现的地方,不 过其他的部分则都被埋了起来。埋藏遗体的地点,分别就是商店街后的民宅小巷内、上豆川的河畔、停车场的角落还有运动公园的竞技场。」 我尽可能地以淡漠的语气说出句子,若不这么做的话,我恐怕当场就会吼叫起来。美莉的身体,现在居然仍未被人发现,沉眠在那些地方。是的,我感觉到意念们想要说的就是——「拜托你,把我身体原本在一起的其他部分带到同一个地方」,这就是她的心愿。 「然后?」 安久津不但没否认,反而还近乎承认似地继续催促道。 「美莉被人杀害后到遭人发现为止,只过了三天。恐怕犯人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计好要把尸体埋在何处了。如果不是这样,那时间应该不够充裕到能够排列出那么整齐的五角形吧?这桩犯罪行为早就有预谋了。也只有熟知当地地形的人,才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 「你为什么要回来学校呢?我不是早就叫你赶快回家了吗?」 安久津慢慢地逼近而来,而我则保持距离继续后退。 「人的身体不是只有手脚而已,躯干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只要看了地图,便能一目了然地发现五角形的中心点到底是哪——就是护棱高中。」 我已经确定了,此处,这个中庭,应该就埋有美莉的躯体。而我居然在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情况下,在这个学校度过了一年。 「哈哈哈哈哈,很大胆的想法,推理得很完美嘛!不过你真的是太蠢了!你明明想过我有可能会在这里,却还是跑来了……嗯?看你的态度,好像一直都知道犯人绝对是我的样子啊?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我?」 「有两个原因——」 我一步步地继续往后退,离开了包围住中庭的红砖瓦区。 「——第一,是你指出等腰梯形时的反应。你看着梯形,却说那是五角形的一部分。但是那个图形也有可能是等腰三角形中的一块,不是吗?换句话说,如果是等腰三角形,那么有可能指出的最后一个点的位置,会与五角形顶点位于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你却完全排除掉这个可能性,只斩钉截铁地提到五角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早就已经知道正确答案了。」 「……那第二个原因呢?」 「我们先前遇到你的地方,就是公园的旁边。公园里面有应变灾难的逃生地图,但是你却完全不用地图来进行说明,反而特地在地面摆放小石头对我们讲解图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因为,如果你在地图上说明五角形的位置,那么我们就会马上注意到中央正是护棱高中。」 我的脚已经踩踏在土壤上了,右脚脚跟踢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围绕着水池的岩石。我把视线撇向旁边,看见池子好像被人挖掘过,地上散落着泥土。 池子的周围铺绕着一条小径,四处种植了树木,并且还设置了观景用的草丛。 「你害怕我们会调查学校,害怕我们会发现这个中庭中有什么东西,所以你才会说学校要进行电路施工,让我们远离学校。你其实根本没必要告诉我们,却暗示出了五角形的最后一点……我记得八年前事件发生后,别说是犯人了,连个嫌疑犯都找不到。既然是这样,就算现在发现了尸体,对你应该也不会造成威胁。然而你却非常害怕,也就是说——是不是其实有留下什么对你不利的证据?」 安久津倏地止住了脚步。 「八年前,这个学校还在建设当中,你偷偷潜入这里埋藏尸体,但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教师。假设美莉的尸体早就被发现了,那对你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会思考出五角形这样的形状,又把犯罪照片散播在网路上,表示你是个自我表现欲很强的人,因此你应该很期待别人发现尸体才对……但现在情况却不同了,如果尸体被发现了,警方就会赶来这里,而过去原本住在这附近的你,一定会更进一步地遭到盘问。同时——或许他们也可能会问你:『你一直穿着长袖的服装,有什么原因吗?』」 「啊啊啊啊啊啊!」 安久津朝我的方向猛冲,我闪过他劈下的铁铲,沿着池边的小径奔跑逃开。脚边的泥土让我跑步的动作变得有点困难。安久津再度握好铁铲,冲了过来。 「没错,你很了解嘛!我穿长袖是有原因的,为的就是要盖住这些绷带!」 绷带微微地渗出一点血。我大声喊叫道: 「绷带里面有证据,对不对!美莉的——美莉的齿痕还留在你的手上!」 我躲到石碑的后方。 看见美莉的意念时,我就觉得有些反常。她的嘴里看起来明明没有伤口,但是却沾染着红色的血;那些血并不是美莉自己的血液,而是她咬住了犯人身体某处所致,因此美莉部分的意念现在仍残留在犯人的身上,烙印出伤痕。警方现在应该还保存着美莉的齿模,对安久津来说,手上的咬痕就是致命的证据。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呢?你当时应该年纪还很小才对啊……难道……难道真的会有那么愚蠢的巧合……」 安久津有些惘然地用手遮住嘴巴。 「你……难道就是那时候和她一起待在公园里面的……男孩?」 我回答他: 「……是啊。」 「唔、哈哈哈、啊哈!真是太夸张啦,居然有这种巧合!那时候的孩子,居然成了我的学生!啊啊,这简直就是杰作啊。啊哈哈哈哈!如果巧合真的会招致其他的巧合,那我确实也就能明白你为什么能够在巧合下发现我埋藏尸体的地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久津哈哈大笑着,那副样貌已经完全不同于在学校中装出一副老师模样的他,只像是一台开关故障后,轮胎无止无尽地旋转着的玩具车。 『晶,晶!』 「你稍微安静一下!」 『我没办法再静静地看下去了呀!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如果你死了的话,那我也很头痛呀……你……已经想好逃跑路线了吗?』 「……完全没有。我已经想尽办法找机会了。你别看他那样,其实那家伙早就已经恰如其分地堵住了能逃的地方。」 『快拿出相机!』 「为什么要在这里拿相机出来?」 『你不要问,快拿呀!』 我听从华怜的话,拿出了相机。原本我很担心刚才跌倒的冲击力会造成影响,但所幸相机平安无事。在这紧要关头,我看着相机,又涌上了一股想吐的感觉。 『要逃虽然不容易,但拿相机对着他这种小事,你应该还做得到吧?』 「你是要我拍摄美莉的最后一个意念吗?」 『小心!他来了!』 安久津向我奔跑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我躲过了铁铲的攻击,屈身逃跑;而包包则掉落在石碑旁边。 杀害美莉的凶手就在我眼前,但是我却束手无策——焦躁与不甘的心情涌上心头。 安久津挥舞着铁铲,打中了山茶花的枝干,扬起木屑。我一边奔逃闪避,一边感受到华怜对我造成的不利影响。我的身体好沉重,双腿难以举起,就算奔跑,也马上就被安久津给追上。 「我居然得对那么努力,还担任中央干事会办事人员的学生下手——虽然遗憾,但实在是没办法呀!」 真不知道安久津到底哪来的体力,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但追赶我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晶,你听我说,还有,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什么事!如果能够击倒他的话,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你自顾自地在啰唆些什么?」 安久津的声音从后方逼近,脚下踏到的泥土让我滑了一跤,肩膀 直接撞向地面。我扭转身子,紧要关头闪过了铁铲的攻击,滚到种有杜鹃花的草丛上,而同时间眼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呃!」 「到此为止了。」 我想要起身,但安久津就站在眼前。透过传来的气息,我知道他正抖动着肩膀喘息着,并且低头俯视着我。对于没有眼镜的我来说,安久津看起来就只是个黑蒙蒙的人影;不过我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缠绕着一股暴戾之气以及浊黑的杀意。 『晶,听我说!『 「我在听!」 『我要借助美莉的力量。』 「你说什么——?」 我正打算转头看向背后的华怜,但铁铲硬冷的金属部分却抵上我的颈部。 「你在做什么?你有什么阴谋!」 铁铲继续贴在我的脖子上,我用模糊的视线瞪着安久津。 「……我和你这家伙不一样,并不擅长使用阴谋。」 「你竟敢称呼老师为『你这家伙』?」 「你还有脸称自己是老师?哈哈,你当我白痴吗?杀人犯还想装老师?你这家伙,不过是个只敢对无力抵抗的女孩出手的卑鄙犯罪者罢了!」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希望继续和我谈下去了嘛!」 安久津把铁铲高举到头顶,就在这瞬间—— 『晶!快把相机朝向那家伙!』 华怜大叫。 ——把相机朝向那家伙?……我懂了——向美莉借助力量的意思,就是要意念们从底片中出来帮忙。虽然相机的主要功能是把光线捕捉进来,但同时,相机不也拥有了唯一一种能够释放出光线的功能吗——? 我确实地领会到华怜的想法了。 铁铲往上快速地举起,接着劈了下来。 我一边准备好相机,一边往旁边滚。 铁铲扫过了我的左肩,扯裂了衣服,刮破我的皮肤。 「你再这样继续躲呀——」 就在安久津怒火中烧的脸庞转向我时,我喊道: 「受死吧,你这可恶的垃圾!」 手中传来「喀刷」一声,那个装置从相机中跳了出来。 光。 跳出来的是内建的闪光灯,一般都暗藏在相机的上方,只要按下闪光灯键,就能够启动它 虽然我刚才很担心相机电池的电量是否足够,但由于华怜深具信心,所以我也只能选择相信。 刹那间,闪光灯把中庭染成一片炫白。 也在同时间,我手上传来一阵触感,好像有东西缓缓地从相机中溜了出来。 接着我——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光线从我的手中飞跃而出。 那是意念,美莉的意念。 过去拍摄下来的五个意念,一同飞了出去。 不可思议。 意念散发出来的光,美得教人悲痛——如此夺目,如此刺眼。 光……意念张开大嘴。 而后,吞噬了矗立在眼前的黑色人影。 5 『晶!现在不是顾着昏倒的时候呀,晶!』 一阵摇晃让我醒了过来。 「我……我也不愿意这样昏……昏倒啊。」 我昏厥了几秒钟?十秒?一分钟?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左肩传来一阵剧痛。因疼痛而抖动的同时,我的指尖碰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找到了眼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久津在我面前吼叫着。 我赶忙戴上眼镜,看见铁铲从安久津的手上滑落。安久津的脸朝向天空,手用力地抓挠喉咙,一再地惨叫。我站起身,半步半步地离开他身旁。 『美莉的意念……在那家伙的体内暴动着。』 「美莉的意念在……?」 『我虽然附身在你身上,不过至少我是以共存的形式待着;但对安久津来说,美莉完全是个异己份子。就美莉的立场来看,她对安久津痛恨入骨,所以她要破坏安久津的内部,一圈又一圈地把他——啊!』 安久津当场瘫软倒下,膝盖颓然着地,头部撞向地面。他全身痉挛,看起来就像是失败后的跪拜动作。 「安久津……喂!安久津?」 不管我怎么叫喊,安久津都没有反应。 我靠近安久津身边,他看起来没有要起身的迹象。这表示美莉的复仇成功了吗?不……他应该只是昏了过去而已。和美莉感受过的恐惧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刺痛地、针扎似地……某种想法出现在我的心中。 这家伙——杀害了美莉。 『晶……?晶,你怎么了?你该不会——』 我拿起掉在一旁的铁铲,并且在安久津的面前把铁铲高高举起。 「安久津杀了美莉。美莉就是被他……」 『晶!不行,快住手!』 「安久津——去死吧!」 我用尽全力,辈备把铁铲挥往安久津的后脑勺。 就在这瞬间—— 『这么做的话,你就和这家伙一样了呀!』 这句话语如同铁锤般敲响了我的脑袋,铁铲大力地劈向离安久津头旁边五公分的地面。 「哈、呼、呼……」 铁铲「叩」地一声摔落地面。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正微微地颤抖着—身体发热,同时又感觉到一股寒意。 华怜把额头靠上我的背。 『那样做的话,你就和这家伙没两样了……你怎么会想要那么做呢?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有那么恐怖的想法……』 她敲打我的背,有气无力,若有似无。 我马上双膝跪地,失去了力量。 『晶,你真的好可怕……你刚刚想的事情,我全都感觉到了……』 「……对不起。」 我打从心底对华怜感到抱歉,我竟然让她共享到这份不应有的情感。 『没关系……比起这件事,眼前还有件事情等着你赶快完成。』 我转过头,看着华怜。 『事情还没结束。美莉她——现在正在发狂。』 美莉的意念原本被我拍入了底片中,但我刚刚对着安久津释放了它们。美莉窜入了安久津的体内暴动一阵后,又飞了出来。听华怜说,它们现在正在空中徘徊。五个意念已经合为一体,穿越过林木的间隙,紧贴着地面滑翔。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我原本是想说闪光灯应该能释放出意念,但是我不知道释放之后,意念会有什么变化——小心前面,快趴下!』 华怜把我的头往下押,我顺势蹲了下去。有东西从头上通过,感觉像是一阵不冷不热的风。 「可以再把意念拍成照片吗?」 『我也是第一次用闪光灯把意念释放出来,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办?』 「华怜,你可以帮我观察美莉的动向吗?」 『我、我知道了。不过你要干嘛?』 「我——我要思考。」 没错,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思考。我虽然不懂意念,但是对美莉的了解却胜过所有人。 死者的肉体中往往会残留更强烈的意念。比方说,就像是华怜附身在我身上一样,意念是不是也会想要把肉体当作依附的对象?现在,美莉的意念和肉体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意念才会变得非常不稳定……我忍不住这样想着—— 『晶,意念从前面飞过来了!』 我抱着头就地趴下,但意念并不是从上方经过,而是掠过了我的右侧。 快想啊!意念现在非常不稳定,只有让意念安定,才能够解决这个状况——不,不对。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解决方法。 『它的目标好像是我们,快跑!』 「华怜!」 我一边跑,一边说道: 「我们拍摄下来的五个意念,有没有意块?」 『咦、什么?意块?意块是什么?』 「我之前不是有说过吗?意念是由意块和意素组成的,心愿、愿望会凝聚在意块当中,为了要实现愿望,所以进而便诞生了意素——」 安久津依旧扭曲着身子昏倒在地上,我跳过他的身体。就在跳跃的时候,我的右脚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我踢到了美莉的意念。 「哇啊啊!」 我就快要摔向地面,手边赶紧迅速地抱住相机。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可以和被热水烫到的疼痛匹敌了。 『没有,我、我想应该没有!』 与我共享痛觉的华怜,发出悲痛的惨叫声。 「我知道了——这样的话,我们要赶快找到才行。」 『找什么?』 「美莉的意念——意块,应该就沉在那边的水池底下,我们得快点找!」 我用左腿支撑,站起身来。右脚脚尖迸发的疼痛,阵阵传向脑中。 『你为什么会觉得那边有意块?』 「听我的就对了!我刚刚也相信过你,这次轮到你信任我了!」 华怜张开嘴欲言又止,而后又把话语硬生生吞了回去。她「嗯」了一声,点头回应我。 我跳进水池中,一阵水花溅起,冰冷的感觉传遍脚尖。水池的深度不到三十公分。 水面荡漾,反射着月光。池水混浊,分不清到底何处有什么东西。我发现,刚才疑似被存久津所挖掘起来的泥土,好像都聚集在同一处。就算学校最后建设落成,但安久津依旧找到了当时埋藏的位置——埋藏美莉尸体的位置。 沉眠在池中的美莉遗体内具有意块——这件事情我不曾怀疑过。美莉的愿望,就是想要怖复原状,恢复到事件发生前原有的状态。因此美莉的意念才会寻找着四处散落的肉体,希望能够让自己恢复原来的样貌。而美莉最在意的身体部分——就是躯干。 为什么是躯干? 这一点只有我一个人明白。 因为躯干上拥有着——我与美莉的共通点。 美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想着我,她想着过往幸福的时光,想尽办法不要让自己忘了与幸福之间的连结。 微不足道的共通点,就是我们都拥有的痣——只有我和美莉都不禁觉得是「命运」的共通点,是她生命最后一刻唯一能够相信的事—— 「美莉,你等着!」 我利用背带把相机挂在脖子上,调整好长度,然后拨着水四处走着。有个地方采起来比较深,可以推测这里就是安久津挖掘过的位置。 我把身体往前弯,凝视着水面,双手伸入水池中。 『意念从正面过来了!』 意念包覆住我的身体。 全身被火焰给包围时——感觉到的疼痛就是这样吗? 「——」 汗水不住地沁出,心跳加快;视线所见变成一片白,景色仿佛都要飞走似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吼叫声。伸入水池中的双手,好像碰触到某样物体。 『意念……又要来了!』 华怜叫喊着提醒我。 有气息逐渐进近。意念扰动着水面,以飞快的速度往我靠近。 「美莉——!」 我从水中把物体拉起,周围飞溅起猛烈的水花。耳边响起巨大水声的同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约可双手环抱的蓝色塑胶袋,袋中流出泥水。 「你的身体的——」 接着,我看见了。 举起的塑胶袋上,我看见了发光的物体。 呈现八面体的光芒块。 块状物一边缓缓地旋转,一边飞舞上天际—— 『晶。』 传来了一个声音。 白色的光芒逐渐往八面体所在处聚集,光形成的沙尘、颗粒,渐渐形成光芒块,然后慢慢化成年幼的女孩。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女孩。 泥水弄脏了我的眼镜,但是我却能清楚地看见。 就在那里。 她就在那里。 结城美莉。 我看见了,我的美莉就在那里。 我亲眼看见了。 「……对不起。」 这是我口中所吐出的第一句话。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必须要向你道歉。这八年来,我一直都没机会对你说。我真的…… 我几乎快要说不下去了,鼻子深处一阵梗塞,我紧咬着牙齿忍住这个感觉。 『我啊……』 美莉说着,缓慢地从空中降落,对我伸出手。 『我其实……不太喜欢被人家用相机拍照。』 美莉的声音。她的声音和当时一模一样,完全没变。 「……我也一直隐约觉得是这样。」 『晶,别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帮我拍照的时候,我的心情——会变得好奇妙。好像有点痒痒地想笑,又好像觉得很愉快……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能够帮你拍照,是我当时觉得最快乐的事情。」 我明白美莉的身影将会逐渐消散。光芒从轮廓开始逸散,散去的光宛如火焰中喷出的星芒一般,渐渐升上夜空中。 「不要消失啊,美莉,拜托你不要消失……你的心愿不是还没实现吗?拜托你再多留下一点心愿啊!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你不就能够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晶,谢谢——我,很喜欢你拍的照片。』 我感觉到美莉用指尖碰触了我的脸颊。这次的触感与刚才的疼痛不同,非常平稳,非常温和。接着光芒从碰触的地方慢慢消散而去。 『差不多……快撑不住了。』 「美莉,拜托不要走!拜托不要再从我面前消失了!我求求你,拜托你,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晶,那个时候还来不及告诉你……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美莉的身影已经不成形了,最后就只剩下意块——八面体。八面体还有一些微弱的光芒,不停地旋转着。 『所以……你……不要再感到痛苦了……』 虽然身体样貌已经消失,但我还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美莉的心地如此善良,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吗? 她希望我不要再痛苦了。 她希望我能从过往解放—— 「美莉——美莉!」 意块失去了光辉,渐渐消失不见了——我伸出手,希望能够留住一点光芒。就在我觉得手似乎就快碰到光芒的瞬间—— 『晶,上面!』 我听到华怜的呼喊。 便抬头看向天空。 满月。 有个黑影挡住了月光,从天而降。我注意到黑影拥有人类的形状,然而我却躲不开这名人物对我的攻击。我的头顶受到重击,眼冒金星,头部撞进水池中。 「噗啊、咳!」 我起身,扬起一片水花。头部抽痛着,且疼痛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我看见一件与池面一点也不相称的白色薄外套。 「这真是个清朗无云、完美至极的月夜。你不觉得吗?」 月咏说着,声音仿佛像是在对恋人呢喃爱意般地甜 蜜。 6 月咏的双瞳闪烁着金色的光辉,和之前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在商店街相会时、桥墩崩落遇见他时,他的样子都不像今天这样,感觉身上散发出一股教人敬而远之的敌意。 「华怜,你没事吧?」 我看了一下手边的相机,发现整台相机都湿透了。现在市面上虽然有推出防尘防水且雨天也可使用的相机,不过这类加工手法与完全防水的机型还是有所差异。 『没、没事……哎唷。』 或许是因为相机湿透了的关系,华怜也浑身湿淋淋地。 『晶,别管我了,你看那个!』 月咏的左手上,有着一个好像装果酱用的小瓶子。 「那是——」 美莉几乎消失殆尽的意念——意块结晶,就这样被装入了瓶中。 「好久没碰到状况这么好的意块啦,把它破坏掉未免太可惜了,所以就让我回收它吧。」 「你说什么蠢话!」 「我们都称呼这个瓶子为『意念的监狱』,它就是用来注入意念的瓶子。很棒,对吧?自古以来,一直都有极少数的人类能够看见意念,和意念们交谈,甚至能够破坏意念,这些人通常会以神职人员或是宗教家的身份为生度日,解决意念所引起的灾祸,不过——」 「把美莉还给我!」 我用力地扑了过去,但月咏只是翩然纵身一跳,离开了水池。 「透过研究意念的主体——意块,我们就能够一步步地分析了解意念的机制。」 「你……你打算拿美莉来当研究材料?」 「做出如此粗暴的行为,我相当抱歉,不过只要到了满月之日,我实在就无法控制自己。此外看起来你似乎也不打算轻易地交出意念,对吧?」 月咏露出淡淡的笑容,对我摇了摇瓶子。 「那边那位少女的意块,我也要收下啰。」 月咏指着我背后的华怜。 华怜把身子藏在我的身后。 「少开玩笑了……你休想!光是夺走美莉的行为,我就已经无法原谅你了,要是你还敢对华怜出手,我绝不放过你!」 我的身体深处涌上了一股愤怒。 「……华怜?哦——你是指那位生前姓氏为『夜木坂』的少女吗?」 ——夜木坂?这几个字是——? 我对这串字汇好像有模糊的印象,感觉在好久好久以前曾经听过。然而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许我慢慢地打捞过往的回忆。 『晶,我——』 「华怜,在你能办到的范围内尽量离我远一点!」 一想到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就更不希望与我共享痛觉的华怜离我太近。 「对你而言,只要铲除掉这个意念,你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这样不是好事一桩吗?你实在没理由阻挠我吧?」 「理由?华怜她啊……你别看她那样,她其实很容易就会被人弄哭的。我不允许再有任何女孩子在我面前哭!」 我踏出水声,面向月咏奔跑而去,接着使劲地压低身子,在跳出水池的同时,把池水往月咏身上泼去。月咏急忙护住自己的眼睛。 我趁其不备把右手伸向瓶子——就快碰到了! 「你还满有企图心的嘛,不过可惜就是慢了点,动作实在太慢啰!」 月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你倒是挺有觉悟的。那么,我决定就先陪你玩玩吧。」 我的背后传来了月咏的声音—— 随后我准备要转过身子,但下巴马上就被重重地痛殴了一下。晕眩感随之而来,下巴到脖子也感受到一阵冲击力。 我努力地用手撑地,而第二波的攻击马上又袭向我。月咏的膝盖陷入我的腹部,而他还抓住我的头发,把我往上提了起来,接着他扭转身子,再度对我的脸颊出拳。 我几乎就要失去意识,但好不容易勉强撑住了。我蹒跚地踏了两三步,往后倒了下去。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臼齿断了一颗,嘴里满是鲜血。我仍旧用左手抱住相机,所以相机并没有摔落地面。 「那么,我就要再回收一个意念啰。」 月咏的视线转向蹲坐在我身旁的华怜。 「你、你这笨蛋……我刚刚不是叫你离我远一点吗……你会和我感受到一样的痛觉啊!」 『晶……你才是大笨蛋!不要再随便把我当成寄生虫来对待了……』 华怜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比我先站起身子。 『只让你一个人受苦,而我却在旁边无所谓的样子……我才办不到呢!』 而我也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这样啊。底片相机、老镜头,只要稍微偷懒没好好照顾,它们马上就会不高兴了——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受伤吧?」 『你……还有精神问人家这种问题?』 事实上我整个人头昏眼花,膝盖也使不上力,但是我并不能就此放弃。睽违八年好不容易再次见到美莉,但却有人当着我的面想要把她夺走,而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华怜也被人给抢去。 「你不要以为自己赢了……」 我瞪着月咏。 我应该办得到吧?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反抗、挣扎……不论多难看也都要坚持到底。 「就算你再怎么反抗,局面也只是由我单方面施暴而已。」 月咏似乎有些惊讶,对我丢下了这句话。 「我不会输的。」 「你不觉得自己早就已经输了吗?」 「我没有输。」 「……那么,我就让你陷入永眠吧——如何?」 月咏轻巧地蹲低身子。 可恶、可恶啊——我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明明近在咫尺,我明明伸手就能碰到了,但身体却动都动不了。我明知道他已经抓走了美莉,而且也明白他正打算要对华怜下手,但我却只能出一张嘴,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难道我的力量……终究就只有这种程度吗?就和那时候没两样,根本守护不了任何人—— 月咏迅速地缩短我们之间原本只差几步的距离,右拳仿佛散弹枪般地向我袭来。 他的拳头就要揍上我的腹部—— 不,他最后并没有揍到。 一个人影跃到我的眼前,并且从正面用戴着皮革手套的左手接住了月咏的拳头。 「竟对我的社员出手——不可饶恕!」 夕颜用力地推开月咏的拳头,逼近身体失去平衡的月咏,左手从上而下劈向月咏,但月咏却退了半步闪过了攻击。夕颜紧接着从下方上勾追击,直接打中了月咏的下巴,使得月咏往后飞去。 「社长,你来得也太慢了……」 我当场倒坐在地。 『夕颜!我就知道你会来!』 「哎呀呀呀呀呀!我不是说了,若有事必定要即刻联络我吗?雨野总是要拖到穷途末路时才联络我……算了,不过……你刚刚是首次开口叫我社长。就让你看看我这个社长多可靠吧!」 夕颜再度面向月咏。 「你应没有弱到一拳便倒吧?别再继续躺在那装模作样了!」 「……真糟糕呀,我还真没想到你会现身在此处。」 月咏一边爬起身子一边说道,同时还用手触碰自己的下巴,确认下巴有没有异状。 「星棱神社神官和泉清玄之女,『左手格斗士』——和泉夕颜。真没想到有机会能和你交手——」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夕颜一听到那段描违,马上用双手紧贴脸颊,不住地打着哆嗦 。 「不、不要提起这、这串称号啊!要是你敢再讲一次,我就——」 「夕颜,刚才那串丢脸的称呼,到底是什么?」 「……雨野,你若敢于学校向别人提起,我便让你尝尝这只左手的滋味!」 看着只把视线撇往我身上的夕颜,我实在找不出话语形容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我真心希望自已能够视若无睹地结束这串对话。 「好了,月咏呀——你做了各种恶事,敢在星棱神社管辖的范围内擅自夺去意念,更对我的社员出手……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求之不得。」 夕颜抽回右腿,伸出左手,姿势看起来像是要握手——这和我在三柳桥时见到的动作一样。接着她「呼」地一声吐了一口气,同时迅速地缩短了和月咏间的距离。两个人的动作飞快,我的视线几乎都快要追不上了。月咏频频送出刺拳,夕颜则一次次地躲过,而后她用左手掸开月咏从正下方往上踢起的腿,掌心击往月咏的腹部。 月咏旋转着身子往后飞去,接着以手着地支撑住身体。夕颜则顺势奔跑逼近,左手使出一下攻击、两下、三下——直线方向的动作看起来像是用力地甩出手掌进行攻击,横向则是反覆送出手刀。月咏为了闪避这些攻击,便往后大幅度地跳跃。他双腿才刚轻巧地着地,就紧接着利用降落时身体下沉的反作用力再度向夕颜冲去;然而夕颜却早已不在原有的位置上了。 『动作好快!』 我只看到她的身体翻转了好几次,然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月咏的背后,出掌击向月咏的背。月咏的身体往前一倾,接着就栽入草丛之中。 压倒性的速度以及坚强实力—— 「……你又想耍何种技俩?」 而夕颜的表情——却一点也没有喜色。 她先看看自己的左手,然后又看向月咏。月咏从草丛中跳跃而出,右手臂一圈圈地挥舞旋转着。 「你的速度不慢,可惜动作没力又草率,实在太没力、太轻率了。」 月咏身上看起来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 『那家伙……怪怪的。好像有东西保护着他的身体!』 「你说什么?」 月咏摊开了双手。 「我的意念只有在满月之日能够启动,我把它命名为『月光帷幕』。我利用自己的意念包覆住身体,就能够保护自己避开所有的攻击。」 「把这种事告诉我……你确定好吗?」 「无所谓,反正你根本不可能攻破我的防护。」 夕颜眯起了双眼。 「那便来试试看吧!」 才一瞬间,夕颜就缩短了和月咏之间的距离,并且对月咏使出左手的三连击——但月咏却躲也不躲。动作击中月咏的太阳穴、胸口以及腹部,他上半身摇晃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倒下。 「如何?」 月咏用右手臂推开夕颜,夕颜躲避的速度不小心慢了一些,只能用左手保护住头部,就这样猛力飞了出去。 「夕颜!」 「——我没事。」 夕颜一边拍着身体,一边站起身来。两人就这样离开了中庭,在走道上对峙。 「若不是我粗心大意,才不会受到你的攻击!」 「反正就算你攻击我,我也不痛不痒啰!」 两人语毕,再度展开激烈交锋。 我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夕颜躲过攻击,接着出手击向月咏,但月咏看起来根本一点也不痛的样子。双方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但是……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夕颜会愈来愈疲劳,最后一定会再也闪不过攻击的。」 『什么?』 「我一定要想点办法——」 然而运动能力如此低落的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眼前两人的战斗并非普通人之间的打斗,就算我介入,也只会妨碍到夕颜而已。 我觉得满心焦急。看着夕颜在自己的眼前战斗,而且她还是为了美莉、为了华怜而战,但是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了。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那家伙是不是说过,因为有意念的守护,所以攻击对他起不了作用?」 『嗯……月咏的身边围绕着意念,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围绕在他身边的东西是意念,那我们就可以摄影拍下意念,对不对?」 『啊——』 如果能够透过摄影除去意念的话,那夕颜也就能够有些胜算了。 『可是,晶……现在相机进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拍照……』 「哪怕时间非常短暂,只要能够除去意念,那就够了——你……做得到吗?」 『我知道了,就试试看吧。』 我移往石碑所在的位置,从包包中拿出手帕来擦拭相机。我避开镜头,仔细小心地吸去水分。毕竟本来就应该避免镜头受伤或是起雾,所以当然绝对不能对着镜头吹气或是用手帕擦拭镜头表面。 「这样可以了吗?」 『应该可以……至少镜头看起来维持住一定的明亮度了,应该能够对焦。』 华怜凝视着空气,对我说道。 月咏先前似乎目睹我和安久津之间的缠斗,所以应该隐约也知道这台相机所拥有的能力。只要拍照我就会昏倒,所以一定得掌握住仅有的一次机会。 「好,接着就是——」 「原来如此,你打算要拍摄意念,是吧?」 背后传来月咏的声音。 「雨野,逃呀!」 来不及了。月咏的右手直接击中我的太阳穴,我摔了个倒栽葱,当场倒地。为了保护相机,我无暇注意周遭,头部猛然撞上树干。 「可、可恶……」 「你这可恶的家伙呀!」 在严重的晕眩中我好不容易站起身,但视线仍旧朦胧不清,只感觉到夕颜好像往月咏的方向逼近。我的眼镜——不见了。 『眼镜……掉到水池里了,而且镜片也破了。』 「——你说什么!?」 没了眼镜,我根本没办法拍照。 『……我可以代替你的眼睛。』 华怜对我说。 『你一定办得到的!你一定可以!所以你不要担心……』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要让你来为我打气。」 然而月咏好像已经对我和华怜起了戒心,虽然一边和夕颜战斗,但却完全不把背面朝向我们。夕颜依旧持续闪避过月咏的攻击,不过听得出来她的呼吸声愈来愈急促。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只要月咏在动,我们就无法拍照。难道没有方法能够让月咏停下来吗? 月咏一定有预想到我打算要使用相机,对他来说,我是他唯一的弱点,因此他当然不可能轻易地让我对他拍照。 可恶,快想,快点想啊——一定有方法才对啊! 「咦?」 就在此时,待在石碑前方的我,感觉鞋子碰到了硬硬的东西。 我看着碰触到的物体,脑中闪过了一个点子。 或许……行得通,不过这是场豪赌,如果失败的话,那不光只是摄影失败而已,我还会失去相机……失去华怜。 「华怜!」 就算眼镜掉了,我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华怜。我向她说明自己的想法。 『……就这么做吧,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一定做得到!再说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还没做,才不会在这里就失败了咧!』 末章 镜头诞生的那一天 自从华怜出现后,我变得经常思考着自己的危机处理能力相关的问题,不过回顾过往这几天发生的事,我认为自己已经尽我所能地处理了所有的事情。 我住院了,而且住的是单人病房。我被安排住进位在某大学附设医院的最上层的病房,同时也是这间医院中最好的病房。虽然是因为救护车把我送进这间医院,但这间医院并非父亲所属的医疗大学的相关院所。母亲从医院接到通知,于是联络了哥哥,哥哥接着向父亲报告——父亲得知后非常愤怒,迅速拨电话要母亲帮我转院(这似乎会牵扯到他身为医生的面子问题还是什么的吧),经过一阵激烈的争吵后,母亲吼说: 「你的面子就能够治好晶的伤势吗!」 然后便挂断了电话。接着她笑着告诉我:「真是的,那个男的抱怨东抱怨西的,真是吵死人啦!啊哈哈哈哈!」我的伤口似乎只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就会愈合了,不过家族之间的裂痕,是不是再也无法修复了呢?不管如何,父亲坚持说他会出钱,要我好歹也要搬到最好的单人病房,而既然父亲出钱,那母亲也就答应了父亲的要求,所以最后我便待在这间病房里头了。 哥哥似乎是在事件的当天深夜,接到我入院的消息。那时哥哥值完夜班,又继续接着上完早班,好不容易工作结束,可以在上班二十六小时后休息睡个觉,但他却完全没有睡,反而直接驱车到医院来看我。就像是过去他在房间中为我做的一样,听说哥哥握着我的手,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早晨来临。在我醒来前,哥哥才稍微小睡了一下又再度返回了名为「医院」而实为「战场」的职场上。 我醒来时,已经是星期天中午以后的事了。 接着警察找我谈话,主要谈的内容为我住院的事以及安久津招供的事,过程并没有拖太久。我告诉警察,美莉的遗体应该被埋藏在五个地方,警察虽然好像有些震惊,但马上便向我保证警方一定会马上开始进行搜索。 「你……该不会就是八年前事件中的……」 年长的刑警把该说的话大略说完后,便这么问我。 「是的,没想到您竟然知——」 我话还没说完,便发现眼前的这位刑警,其实就是八年前我被犯人殴打住院时,前来询问事发经过的那位刑警。报上自己名字的山中刑警,半眯起双眼说道: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你会再次遇上这种事呢……」 然后他一边搔搔头,一边又对我说: 「听说八年前,安久津和他的妻子处得不好,所以累积了不少压力,甚至还胃穿孔,经常跑医院。」 「……然后最近又听说,他和妻子的关系又变差了。」 「详细的情况警方还在调查中,不过只要在家,他和妻子就会吵得不可开交。医生诊断说他的胃和肝的状况都很差。」 「就只因为这样,他就把自己的压力发泄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吗?」 「就只是因为这样啊……大人们啊,真不知道到底都在干嘛。八年前死在那家伙暴力之下的是个小孩子,而这次事情也是由你来解决的,我们真的觉得很不甘心啊。」 山中先生把脸朝向地面,叹了口气。 我不禁想起昨晚准备要拿铁铲攻击安久津的自己,若当时我也走错了一步,现在说不定也一样成了个杀人犯。 『晶……』 华怜站在窗边,对我开口道: 『……虽然就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但是心里面还是很难接受吧……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没问题的。) 为什么在事隔八年的这个时候,美莉会开始干涉现实世界……我终于明白了。 美莉被埋葬在护棱高中以及高中附近的五处,而她注意到,总是经过这附近的安久津,近来又有异状——家庭失和。八年前美莉就是在同样的情况下,被安久津逼入了绝境。 这一次,安久津说不定又会犯下罪行,所以美莉才希望有人能够尽早注意到这件事。之前的犯人,现在又打算要对人施予暴力了,拜托谁赶紧阻止他……这就是美莉所想的事。 「抱歉,对你说这种话——」 山中一边起身,一边对我说: 「——你身体还好吗?」 「就如您所见一般。」 我全身捆着绷带,主要都是被月咏殴打时所造成的伤。那家伙这次打我完全没有手软,亏他在桥墩崩落时还曾经出手救了我。 「如果你还有体力能谈谈的话,有人希望能够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 「我们是县警,不过想和你聊聊的人是从直属的警政厅来的……唉,因为我们隶属的单位不同,所以我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喔……」 「县警是隶属于地方的公务员,不过警政厅则是隶属国家的公务员,身份完全不同,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对方会问你些什么,不过县警的高层人员应该也是想尽量图个方便之类的……当然,如果你觉得累了的话……」 「我只要占用一点点时间就行了。」 一位女性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她留着旁分的短发,身着一套军蓝色的套装;脸上化着淡妆,眼神锐利地盯着山中。 如果不谈她僵硬的表情以及太过削瘦的身材,着实是个美人,同时身上还强烈地散发出一股非常干练的气息。 「我是警政厅长官办公处特别审议官的吉良伶。我只需占用你五分钟——山中警部补,我应该说过,请您不必针对我的身份特别做些多余的解释才对。」 「虽然是这样,可是……哎唷……」 「从现在开始是我和雨野先生的谈话时间,可以请您先离席吗?」 吉良伶说道,而山中刑警则是尴尬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后,山中刑警便举起单手,好像在说「抱歉」似的,然后离开了病房。 「那么,我可否打扰一下?」 叫做吉良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病床的床沿了,她的身上飘散出低调的香水味——一股搔弄着嗅觉的蔷薇香气飘进鼻腔。 「等一下,警政厅的长宫办事处的统括审议官以下有五位审议官,但是我记得好像当中并没有特别审议官这个职位。」 我说着,而吉良则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用力眨了眨双眼,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能够击退月咏,并不是单靠和泉夕颜的力量啊。」 吉良扯了扯嘴角,对我露出笑容,不过她的双眼却丝毫没有笑意。 「你知道月咏?」 「知道啊。昨天就是他大闹了护棱高中吧——虽然县警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是了。你放心,月咏早就从现场逃走了,而且就算他要采取行动,应该也要等到下次满月的时候。」 「你跟夕颜谈过了?」 吉良耸耸肩,好像不太想回答我。 「你来找我,是为了要谈意念相关的事……对吧?」 「没错。我只是在警政厅中借用特别审议官的头衔,换到其他省厅时,我又有其他的身份了。我们完全是以某个特别目的为轴心而进行行动的,而这个目的就是——」 「集结出一个能够对抗『意念灭除机构』的势力,对不对?」 我抢先说出口后,吉良这次完全没有露出笑容,只是直直地瞪着我。 「看来我猜中了。除了破坏意念外,wco也是一个研究意念的机构。说真的,我原本只觉得wco是个形迹可疑的团体,但遇到月咏后,我的想法改变了。他们对意念是真的有一番研究,而且也熟知如何利用意念。」 「…………」 「那个集团拥有过度的力量,国家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再说,如果能把意念的能力理论化、技术化的话,说不定还能发展出新的产业……看山中刑警的态度,就知道你一定是隶属于国家的人物。然后刚才你的发言又透露自己知道月咏——由此看来,国家应该是希望拥有对抗wco的力量——或许国家早就已经拥有这个力量了,所以你现在才会来和我交谈……这样的推论,还算妥当吧?」 我说完后,吉良「呼」地叹口气,回覆道: 「雨野,你为了什么如此的提防?」 「……提防?」 「你刚刚的推测几乎全都说中了。你如此流畅无阻、先发制人地说出那些话,就表示你其实正恐惧着些什么。我有说错吗?」 我的不安——的确是存在的。这份不安,就是来自于—— 『咦?晶,怎么了吗?』 华怜。 县警似乎对意念一无所知,因此我能够松一口气,但是眼前的吉良却和县警不同。如果她刻意提出要收押事件的证据——相机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保护华怜才好?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必那么不安。」 「……那真是谢谢你了。」 「雨野,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 说着说着,吉良递给我一张纸。 「虽然我们不清楚原因,但是你现在已经成为月咏——wco的目标了。我们能够保护你。而这张纸就是为了保护你而立定的契约书。」 「那我必须拿什么来当作代价?」 「告诉我你对意念的所有了解。还有,你也必须帮助我们的研究。」 我把纸推回吉良手上。 「恕我拒绝。」 「为什么?这应该不是件坏事吧?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能拿到协助后的报酬。」 「我知道你们是认真的。能够同时跨足且隶属以纵向行政出名的各个省厅之间,没有一定的势力绝对是办不到的。」 「…………」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有我自己该做的事。等到该做的事情结束后,我就能重回与意念毫无关联的生活。所以,你请回吧。」 「……就连你口中所说的『该做的事』,我们或许都能够帮得上忙喔?」 「请回吧。」 我再次重申后,吉良便识相地把纸张收回包包里。 「雨野,你刚才说的话中,有一个很大的误解。」 「误解?」 「让意念产业化……是绝不可能的。意念充其量就只是一种个人能量,我们无法量产它。我们之所以那么关注意念,是因为它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们有必要对意念进行确实的管理……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如果放任那些力量不管,那就会有一定的危险性——」 吉良站起身。 「——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不过,我劝你最好要记得——如果脑筋太好,有时候反而会招来灾祸的。」 她的警告实在再露骨不过了。 我同时被wco以及国家这两帮棘手的家伙给盯上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树大招风吧。然而为了守护某些东西,那有时候我也必须要先发制人才行。 「还有一点,就是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就算是面对和泉夕颜也一样。」 「要说不说,是我的个人自由吧?」 「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话,在各个方面都会变得很麻烦。而且也会造成对方的困扰喔?聪明如你,应该很清楚吧?各省厅中都有我们的人在,随时能彼此呼应采取行动。就算是文部科学省、厚生劳动省,里头当然也有我们的伙伴。」 「…………」 「那我走了。雨野,下次见吧。」 她留下满室的蔷薇香,离开了病房。这股香气和一开始的感觉不一样,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作呕。 文科省、厚劳省——换句话说,他们对学校、医院也有影响力。他们当然也有办法对护棱高中或是我的哥哥、父亲工作的医院动手脚。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感觉好不舒服喔!』 不甚理解状况的华怜对我说道。 「就是,刚刚的那个人是——」 我才刚说几个字,走廊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接着,房间的门被推开。 「晶、晶……晶!我听说你被救护车送来医院……怎么会忽然发生这种事?还有,关于事件——」 「抱、抱歉啊,雨野。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想办法在告诉他时不让他如此震惊,但实在有点困难啊。啊,对啦,我也帮你带来了各种保养相机的道具。」 「嗨嗨!雨野啊,你还真是个接二连三卷入谣言中的人耶!」 眼前出现了三个人:双手抱满花束以及探病水果的来栖、一脸抱歉然后身上依旧穿着运动服的夕颜以及完全跟来凑热闹的堤学姊。 来栖看着身上到处裹上绷带的我,他停下脚步,眼眶满是泪水。 「晶、晶……都是这家伙害的,对吧?这个摄影社的魔女诱惑你入社,所以你才会被卷入事件当中!」 「欸!你说这什么话啊!身为摄影社社长,我可是有好好保护社员,而且一切还不是因为雨野联络太慢了——」 「吵死了,你这魔女!少说晶的坏话,你这笨蛋!」 「笨的人是你吧!」 「干事长,这是一桩大事。晶可是逮捕到杀人犯的英雄,所以全校的学生都应该来探病才对!!」 「全校学生也太夸张了吧。而且来栖,你要想想看喔,如果搞成这样的话,到时候大家来探病的时间就会增加,就会变成你只剩下一点时间可以和雨野说话了喔?」 「……………………我撤回刚刚的提议。」 这三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把我丢在一边当做木雕装饰品一般。如果是过去的我,大概会一边叹着气,一边等待他们的交谈告一段落吧。 不过——今天不知怎么地,我反而莫名地觉得好好笑。 这几天,我的周遭实在发生太多改变了,不过我的身边还是有一群人没变——或许就是这件事情让我觉得无限感慨吧。 「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不禁笑出声来。我觉得好好笑、太好笑了,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来栖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晶……你好像、好像怪怪的……?」 我得快点告诉来栖才行,关于美莉的事情以及安久津的事件,还有关于一旁满脸不悦看着我的夕颜以及我身旁个性不太好的华怜……我都应该快点和来栖讲才对。 ——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 吉良刚才说的话语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果我告诉来栖的话,是不是就会对他造成困扰呢? 「那个、就是啊……晶,我一直很想问你——」 「来栖,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来栖靠我很近,我伸手粗鲁地揉了揉来栖的头。 我应该要告诉来栖的。除了血亲以外,最担心我的人就是来栖,我应该要向他报告发生的所有事情才对。 来栖一边调整发箍的位置,一边看着我。 「我还没对你说明,对吧……我之所以会参加摄影社,是因为——」 我说了。 「——因为我一直都在怀疑安久津。我自己对事件进行了调查,觉得安久津很可疑,然后为了要接近安久津,所以才参加摄影社。」 我撒谎了。 透过眼角余光,我看 见夕颜的表情僵住了。 「是、是这样吗?晶,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如果你要调查美莉的事件,那我也可以帮忙……」 「我想说如果告诉你的话,你可能会阻止我。」 「你怎么这样说!我可能会阻止——说不定真的会阻止你,可是那是因为我担心你啊!可是……就算这样,如果你真的执意想调查的我,我也会——」 「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来栖,对不起。」 我再次摸摸来栖的头,为了不弄乱他的头发,我这次的动作十分缓慢、温柔。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来栖的发丝就如同他的个性一样温柔。而我,却对如此温柔的来栖说谎了。 「晶……」 来栖挪开了我的手。 「……辛苦你了。」 来栖踮起脚尖,摸了摸我的头。他的动作很轻柔,避开了裹上绷带的地方。 「不过如果你下次再这么任性乱来的话,我就跟你绝交喔!」 「……嗯,我知道。」 说完后,我心想自己一定得再说一次。 「谢谢你,来栖。」 「嗯!」 宛如天使般的笑容,再度回到来栖的脸庞。 「那我们今天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会客时间好像已经结束了。干事长,我们走吧!还有,欸欸——你也一起来啊!」 「为、为何我就得被来栖命令才行呀?这这这这!」 夕颜半拖半就地跟着出了病房。学姊刚才看着我和来栖一来一往,一句话也插不上,而现在则靠到我的耳边低声说: 「你们两个人的友情,今后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呢?」 语毕,她便挥挥手离去了。 「……真的是……」 三人离开以后,室内再度恢复了宁静。夕阳西落,夜晚的帘幕渐渐垄罩了病房。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来栖。』 一想到来栖,我就觉得胸口闷闷的。 说不出事实的我,是不是太胆怯了?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想要让来栖有痛苦的回忆。我现在已经被吉良为首的行政直属管辖的官员以及意念灭除机构给盯住了,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未来的我一定会再碰上许多麻烦。 『你不想要把来栖卷进来,对吧。』 「……嗯。」 华怜大概是体贴我吧,说完后就不再开口了。 我打开夕颜带来的袋子,里面有螺丝起子、镜头清洁剂、可以利用空气压力清除粉尘的吹尘球等各种物品。 「我想清理一下相机上的脏污,可以把镜头拆下来吗?」 『咦?啊,等、等一下。晶,你转去另一边啦!』 听见华怜这么说之后,我将身体转向窗户的方向,坐在床的边缘。我把边桌拉靠近自己,把相机放在桌面上后,便感觉华怜好像坐到了我背后的床中央。 我把镜头拆下,水滴便答答地滴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昨天事件的影响,拿起相机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抗拒。 夕颜已经先帮我擦拭过相机表面了,不过她说里面还没有清理过。这一切都是由于华怜极力反对——因为只要拆除镜头,华怜就会变成全裸。 『果然,还是很难静下心来……』 此刻应该已经一丝不挂的华怜在我背后嘟哝着。我用面纸吸去积在相机内部的水,然后开始动手清理镜头。 开始清理后,华怜就安静下来了。不知道是觉得痒还是觉得舒服,华怜时不时地扭动着身子。 我一边从背部感觉到华怜的动静,一边想着美莉的种种。美莉以意念的形式留在这个世界上,到底目的是什么呢? 我想美莉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她吧。不论是在商店街袭击佐久,或是在竞技场阻挠哲治,她都是在宣示自我的存在。在河岸边发出恶臭,也是她吸引别人注意的方法之一,而在停车场时,她甚至直接对我传达出有话想说的意图。 虽然最后的结果都不小心伤害了人,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城镇。工程有问题的三柳桥过去没有崩塌毁坏,都归功于美莉意念的守护。美莉的意念中——还保有着对于这个城镇中居民的情感。 不论如何,美莉的心愿——拼凑遭分尸的遗体,也就是让身体恢复原状的心愿,应该会实现吧。虽然可能不见得能够复原到事件发生前的样貌…… 但即便如此…… 比起过去那无能为力的八年时光,现在已经改变非常多了。 而这一切不论对我、对美莉而言,一定也都是必要的改变。 虽然不是自愿的,但若是没有华怜的话,那绝不可能产生现在的政变。 「……华怜,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决定要把方才所想的事情告诉华怜。 『什么事?』 「夜木坂……月咏曾经说过『夜木坂』这个姓氏,我对这个姓氏好像有点印象,而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 『…………』 「你应该知道我爷爷很喜欢相机吧?爷爷曾经带我去过一个地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大概是我刚升上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是秋天,我不明所以地跟着爷爷出门去,搭乘jr的中央本线许久后,我们到了长野县。窗外望见的山峦点缀着枫红。 我和爷爷拜访了一位姓氏为「夜木坂」的人。 「那里是一个做镜头的工厂。贩卖限量且高单价的镜头,不是在量贩店能够买到的那种,而且一般也都只有以此为兴趣的人或是部分的专业人士才会使用这类镜头。而那位叫做夜木坂的年轻男性,就在这间工厂里面工作。」 『……那是我哥哥。』 「嗯,我想应该也是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当时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虽然不是想炫耀,不过我的记忆力真的很不错,只要见过一次面,我就很难忘了对方——我应该有见过你哥哥。那时候你在哪?」 一阵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华怜小声地说道: 『医院。我……一直、一直都在住院。』 华怜告诉我这件事。 「……难怪你看到高中的景色时,会觉得那么珍奇啊……」 许多事情都说得通了,华怜身上缝合的手术痕迹也得到了解释。 「拍摄一百个意念,其实也只是在虚张声势吓唬我的而已,对吧?」 我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了。 「你只是想要考验我而已,藉此来看看我是不是一个真的值得信赖的人,看看自己值不值得把真正的目的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你真正的名字——」 『我……』 华怜打断我,接下去说道。 『……我住院时,其他交情不错的孩子帮我取了一个绰号。我的姓氏是「夜木坂」,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号,星座是摩羯座,大家就以名字的谐音,取了个绰号叫我「※摩羯座的华怜」。』(编注:夜木坂恋的日文发音为「yagizaka ren」,而魔羯座的日文发音为「yagiza」,而魔羯座的华怜的绰号则是融合两者,发音为「yagiza no karenn」。) 华怜好像想起了过往,格格地笑了起来。 『很无聊的绰号,对吧?我的本名叫做夜木坂恋,恋爱的那个恋。』 「夜木坂……恋。」 『很讽刺吧……到头来,我一场恋爱都没谈过。』 华怜有些凄凉地低语道。 「对我来说,你就是『华怜』,虽 然有点自大、不太好相处,但是却是个必须要好好保护、楚楚可怜的人。」 『……你这白痴。』 背后「碰」地传来了重量,华怜与我背靠背地坐着。 我心中有话一定要对她说。 「不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多亏了你,我才能够解放美莉的意念。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华怜,谢谢你。」 或许是我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感觉背后的华怜扭动了一下。 『和、和我扯上关系的话,可不止有这样而已……』 「……你哥哥没跟你说过吗?无法率直真心地接受别人的感谢的人,多半是些迟钝的家伙,不然就是些害羞鬼。」 『他才没有这样讲!』 华怜「呼」地吐了口气。 『对不起,以前没有人对我道谢过……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对…… 「你真的和我好像。不过有人对你说谢谢,感觉还不坏吧?」 『呵呵……真的不坏。欸,晶,你愿意听我说吗?虽然故事有点长——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 「嗯,我当然愿意。」 我这次很确实地感受到华怜把体重全都放到了我身上。她的后脑勺刚好抵着我的脖子后,或许她现在一边仰望着天花板,一边说话吧。 『你还记得吗?夕颜曾经说过——只要肉体还遗留在世界上,那留下来的意念就会变得更强烈。』 「我记得,就是因为如此美莉的意念才能够留存到现在。」 『我的肉体也还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 『我的肉体,就在你手上拿着的镜头里。』 听到华怜的话,我停下正在擦拭镜筒的手。 这颗镜头做得非常好。照理来说它里面应该也会湿答答的才对,但是镜头内却一滴水也没有。外表可以看出镜头做过防尘防水加工,而且同时还刻意做得又轻又小。虽然这颗镜头的明亮度不太够,算是有点小缺点,但撇开这一点的话,我想这颗镜头应该使用了非常昂贵的光学镜片。 『我哥哥是负责制作镜头的技师,在我死后,他只做了一颗镜头——就是这颗镜头。』 华怜非常执着地——如此深切执着于这颗镜头。 『哥哥……从我的遗体中拿走了一部分,他取走了眼睛中的一个地方。』 她的语气淡漠,但话语的意涵却如此强烈,让我完全僵住身子。 『哥哥好像是拿走了角膜吧。他把角膜用药品溶化,做成使用在镜头内部的滤光膜。因为我一直住在医院里面,哪都去不了……所以哥哥希望能够用我的眼睛制作镜头,让我有机会看到各式各样的东西。』 我没想到居然是用在滤光膜上。这应该也就是导致这颗镜头显得比较昏暗的原因吧。 「你的……哥哥现在在……?」 『他死了。』 「为什么?」 『他是自杀死的。完成镜头后,他就在我的眼前自尽了。这颗镜头问世后,我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自己的哥哥上吊自杀的情景。』 我忍不住回头。由于现在镜头从相机中拆离出来,所以我看见了华怜白皙且纤瘦的背。她的背如此细瘦、如此美丽。 『……不要看啦。』 「对、对不起……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一件事情:华怜所说的话、华怜真正的愿望,其实并非要我「拍摄一百个意念」—— 「你知道你哥哥的意念还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对不对?然后其实你是希望我能够帮你拍下他……?」 我看见华怜的头微微地点了一下。 「华怜,这是行不通的。」 我才说完,华怜便对我说: 『果然……你还是不想为了我而采取行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就算摄影了,意念还是会残留在世界上,所以我们应该——为你哥哥实现愿望才对。我们不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但是我相信,他的愿望应该不是想要被拍成相片。虽然现在一切进度都是零,但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寻找起。」 『什么?』 「你为了我和美莉尽了一份心力,我刚才也和你道谢了,那份感谢的心情绝对没有半点虚假。就算要我拿美莉来发誓我也愿意,我之后会尽力帮你的。」 『真的……?』 「是真的。华怜,多亏有你,我才能得以转变。所以,我想要第一个告诉你……」 这是我八年来从未想过的决定。 「……我决定要继续摄影。」 美莉曾告诉我,说她喜欢我拍的照片。而且…… 「这也是为了帮助你,所以我决定要继续拍下去。」 华怜的肩膀颤抖着。我轻轻地碰触她的手,就在这瞬间—— 『————』 华怜忽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我。 她抖动双肩哭泣着。我想到在长达十年的岁月中,她如此孑然一身地怀抱着对哥哥的思念。待在镜头中的她什么也做不了,有的只是满满的无力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地继续思念着哥哥。 为了华怜,只要我办得到的事情,我都愿意帮她。我想美莉一定也会希望我这么做的吧。而我相信,夕颜一定也愿意帮助我们的。 「欸,华怜,所以你别哭了。从你附身在我身上的那一秒开始,你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我、我没有哭……』 「好,那你赶快告诉我你的过去吧,这样子我们才能够知道你哥哥会在哪里。」 『嗯……嗯!』 我和华怜漫长的旅程,就从那一刻开始。 寻找华怜哥哥意念——那是趟好漫长、十分漫长的旅程。 夜已深,但我与华怜的谈话依旧继续着,华怜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她告诉我自己住的家、她的哥哥、她住院时的回忆、她的朋友们。根据华怜所说的话,开始探讨她哥哥可能会在何处。我们还说好,要利用周末、暑假,一起去找寻找她的哥哥。 我终于发现了。 与我深刻交心的华怜,她的心愿——就是实现哥哥的心愿——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的。为了这一刻,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但同时这一刻,也将是身为意念的华怜消失的时刻—— 就在窗外的天空透出微白之际,说累了的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名为后记的篇章——在放学后的教室中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华怜,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这里不是我们班的教室吧?待在别班的空教室里,让我静不太下心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 『这个嘛……你说呢?』 「……虽然我已经慢慢习惯你时不时就心血来潮的个性了,但对于你不能掌握自己的行动这一点,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你应该改一下自己的认知才对。」 『我也不愿意啊!就觉得……怎么说,好像有东西呼唤我来这边?』 「你这样讲的时候,我就一定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我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我们回去吧。」 『等等,黑板上好像写了一些东西。』 「黑板本来就是拿来写字的,也是为了拿来擦掉所写的字而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样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朗诵诗句,不过事实上这并不是一首诗。要期待它具有诗意的话,那就……」 『那个,我来看看……「大家好,我是三上康明。」。 「你居然敢假装完全没听到。」 『这个人是谁?』 「不就三上康明吗?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啊——你真的很难沟通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朋友少得可怜,然后还交不到女朋友了。』 「……你毫无理由就把我带来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而且还开始读起黑板上的字,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 『是是是。我看看,接着后面写……「我看到人家在网路上说在后记里面把自己写成登场角色,感觉好像满冷的,所以我就决定试着这样写写看。明知道失败率远高过成功率,但我怎么还觉得这么兴奋呢?说不定一开始这个后记就只是写来被退稿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真是教人毛骨悚然。本来以为他要开始自我介绍了,没想到居然发起牢骚来。我看写下这些的人,脑子一定相当有问题。」 『嗯……』 「……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叫做三上康明的人类所写的后记的一部分!』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更了解你了——你的头脑果然很不好。」 『我~~说~~你~~雨野晶,我是很认真的耶!』 「是喔?抱歉,我不应该取笑努力的人。」 『你居然笑我!?你的个性真的有够差耶!』 「你不知道吗?」 『我早就知道了!』 「会说自己个性好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 『就算是这样,你的个性也太执拗了吧……好啦,那我继续念下去了。我看看,「从前作《m之奇谈》后等待了九个月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努力花了那么多时间,到最后的最后,终于好好地完成本书。感谢不屈不挠悉心指导我的责任编辑,他尽了非常大的力量,我对他真的是感激不尽。」……你看!』 「看什么啊?看黑板上的话有多夸大其词吗?」 『这真的是后记的一部分啦!』 「哦?提到责任编辑的那个段落,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不过里面也没出现人名,真实性应该也很低吧。如果说这个男的只是写下自己的妄想的话,那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欸,你一定要这样吗?老是用看透一切的态度来审视世界,很有趣吗?』 「比起你这样看着写在黑板上的蠢话,并且断言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可能就没那么有趣了吧。」 『会用这种讽刺口吻说话的人——』 「多半是些只会出张嘴的废物,不然就是不敢实话实说的胆小鬼,你哥哥曾经这么说过,对吧?……又来了,不过是被我抢走台词,不要在那边闹脾气好不好。」 『哼——反正我都念了,那我就念到最后好了。「关于角色方面,虽然我自己在心中已经有一定的形象,不过纯珪一绘师的插图,真的完美地把角色形象给补足了。不论是封面的彩图,到内页的黑白插图等等,能够请他为我创造那么多美丽的插图,身为故事作者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他。」』 「纯珪一啊……就是那位用色独到,插图风格类似水彩画的插画家嘛。人物的表情、细节,他也能够细腻地表现出来,是一位实力派的插画家。」 『你听说过他?』 「如果说到这里我才告诉你我是骗你的,你应该会生气吧?」 『那我问你,前面提到的《m之奇谈》又是什么?』 「我孤陋寡闻,不知道那是什么。」 『哇,原来世界上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爽了,我等等就去查清楚,调查看看在这个教室里面乱涂鸦,名字叫做三上康明的家伙是谁。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如果不是的话,问题就大了。」 『欸,如果这真的是后记当中的一部分,那我们如果不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不就麻烦了吗?』 「你真的很坚持自己的意见啊。没问题的,这个绝对不是后记。庄子中对于『蝴蝶梦』的争论,不管怎么吵都没意义的。」 『胡椒梦?』 「不对,是蝴蝶。」 『胡椒……是一种辛香料?狼与……』 「喂,别扯到其它公司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晶?』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啦?干嘛一副好像怀疑我隐藏了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只是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啊,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了啦!真的是有够莫名其妙!」 『啊,等等,让我念完最后的部分嘛!我看看……「故事中登场的两位主角虽然个性如此,不过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以包容的眼光守候他们。我觉得,人类总是要遇到问题才能够成长;我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互相擦撞后能够有所成长。但愿未来还有机会能够继续与各位读者见面。 三上康明」 ——就写到这里。果然……真的有点难懂。』 「嗯,反正世界上难懂的事情多着。也因为这样,努力求知才显得更有意义。」 序章 正午的拜访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kaa 有一句英语俗谚说——船沉鼠先逃。谚语中的「船」指的是货船,以前的货船上往往会盘据大量的老鼠,而据说就曾经发生过老鼠一夕之间从船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件。当发生这种事时,那就必须提高警觉,因为这或许是船只在下一次启航后可能会沉没的徵兆。 过去的我总是尽可能远离危机,平凡度日。就算面对良机,如果那个机会可能伴随着危险,那我一样会选择闪避——这种生活方式很无聊吗?也许吧。但对我来说,无聊平凡的每一天就是我的至宝。只可惜,在这短短的几天之间——我那无聊平凡的日子早已骤然变调。 由于我在这间病房内几乎整整睡了三天,所以眼前镜中的我看起来气色好极了。三天前,护棱高中的教师安久津,因八年前杀害少女的罪嫌而遭警方逮捕;而我就是在这出逮捕的剧码中受伤的人。除了一些擦撞伤以外,经过精密检查后并没有在我的身上发现其他异样,解除健康上的疑虑后,我今天终于能出院了。 现在时间刚过下午一点钟,温暖的阳光从窗口洒入,令人昏昏欲睡。 我就读的学校——护棱高中是西装式制服,领子上绕过一条带状的领带。我穿好制服系好领带,正准备要上学。 而在我的身旁有一名少女。 『你只受了轻伤,真是太好了。这样之后你就能拚命为我拍照了!』 我之所以会妥伤,这位少女必须负起大半的责任。少女,夜木坂恋——昵称为华怜,开口说出了方才的话语。她用手指绕玩着发丝,一头漆黑的长发也随之摇晃着。 她的肌肤白皙得吓人,眼神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神秘感;身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头上戴着一顶看起来相当柔软的帽子。她如果不开口的话,看起来的确相当可爱,说得更确切一点,她确实是个美少女……不过,她其实拥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说出来或许会令人很吃惊——事实上,华怜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果只听到这句话,大部分的人或许都会认为我的脑子有问题吧。然而很遗憾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形体,其实是她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情感所形成的。她的情感寄宿在相机的镜头中,借助我的思考力量,最后才能化为形体——即所谓的「意念」。 『……干嘛?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啦?你是不是又在把我当傻子看了?』 由于华怜与我之间有强烈的连结,所以她并不能离我太远。而如果她与我的距离很近的话,就能够直接感应到我的思考内容。 「你感觉到了?」 『有,不过不太清楚。我不是说过了吗?离那么远我没办法清楚感受到你在想什么呀!』 我现在和华怜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两公尺,在这个距离下,思绪几乎无法传达到她的脑海中。如果缩短到一公尺的话,她就能感受到我的情绪以及片段的想法;若是再缩短到能接触彼此的距离下,她几乎能全盘了解我的思考与感受。不过就算距离两公尺以上,只要我很确切地思考着某些语句,她一样能够感觉得到。 但相反地,一般人听不到华怜所说的话语,也看不见她的形体。我和华怜之间的关系,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对等。 「唉,全都只是些与你有关的独白而已啦。」 『什么?你刚才有说些什么吗?』 「没有。对了,老妈怎么那么慢啊?」 母亲现在应该正在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我伸手拿起放在床边柜上的相机。 华怜的意念寄宿在相机镜头中。一开始装着华怜寄宿的镜头的那台相机泡到水了,所以电路系统坏了。 现在我手上拿的是第二台相机,它和第一台相机同样都是「欧尔福」制造的产品。由于过世的爷爷是个相机狂热者,所以我才能碰巧在家里找到一台替代品。 到几天前为止,我都还非常厌恶相机,甚至只要有人对我拍照,我就会昏倒。然而现在的我——虽然情绪上多少还是会感到有点不舒服,不过至少我已经能够不抗拒地掌起相机。能够走到这一步,背后当然有很多原因……不过华怜的确也尽了一份心力。 『如果你要拍照的话,自己要多注意点喔!要不然你等一下又要昏倒了。』 「只要你不使用能力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劝你最好加上个「应该」会比较好喔?』 「你关心的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体……你是怕我拿不稳相机吧?」 『嘿嘿,原来你知道啊?』 「真是的……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保护相机,也会好好地保护你。」 我认为只要镜头损坏,华怜恐怕也会跟着消灭。毕竟我不可能真的动手实验看看,所以我决定极力小心地对待相机——尤其是镜头。 我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然而…… 『你、你在说什么啦!?』 华怜莫名其妙地扯开嗓门叫着,一张脸变得通红。 ……冷静想想,那好像真的是一句会让人害羞到极点的台词。 「笨、笨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保护好相机的同时,我就能够保护和你的意念连结在一起的自己——」 『哎、哎唷,既、既然你都那样讲了,那本小姐也不是不愿意让你守护啦!』 华怜双手在胸前交叉,匆地把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 「你、你这个样子,害我都跟着觉得害羞了——」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华怜,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有、有哪里怪怪的?怪的是你的态度吧?』 「不是啦……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走廊上没有传来护士来往走动的脚步声,窗外也静悄悄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是很安静没错,那又怎样?』 华怜疑惑地歪着头,食指抵在下巴思考着。听到她问我「那又怎样」,我也只能够回答「不怎么样」。不过——我总觉得当下这状况,彷佛就像是会让老鼠想从这里逃走般的「异常」。当然啦,这里并不是货船就是了。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我坐到床边,正准备要对华怜说「可能是我多心吧」。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比我高上十公分以上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薄大衣,里面则是一件高领针织衫;下半身为棉制的长裤,搭配一双登山鞋。 他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他有一双让人难以分辨是否有睁开的细长双眼,以及一头银色的短发。虽然男子长得完全不像是日本人,然而他却用一口流畅的日语对我说: 「你好,雨野晶。」 我全身竖起了寒毛。 「月咏!」 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自动从床缘站了起来。 我认识这名男子,不,或者不仅只是认识而已。月咏就是那位猛力地揍过我、踢飞我,造成我这身伤势的罪魁祸首。 (躲到我背后!) 我在脑海中想着明确的语句,而华怜便赶紧躲到我的背后。 我环顾着室内,寻找可以拿来当武器的物品。刚才母亲已经把床边柜上的水果刀拿走了,所以我现在能用的东西大概就只有椅子了。 「梅雨季节将近,但天气却这么晴朗,让人有一种已经是夏天的错觉呢。」 月咏完全不在乎我的戒备,脸上浮现微笑 ,拉了一张靠近自己的椅子并且坐了下来。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只会在满月的日子行动。因为我只有在满月时才能够解放自己真正的能力……也就是解放『意念』。」 三天前的那一晚,月咏提升了自己的「思考的力量」,发挥了阻绝物理冲击的能力。所谓的「意念」,不仅仅只是死者留下的想法;有些人还能够像月咏一样,控制这股力量,把意念拿来当成自己的武器。 月咏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wco),这个机构团体的目标就是破坏意念——表面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一个为了研究意念而不择手段的激进团体。而且月咏过去也曾经想要带走华怜。 「……我知道今天不是满月的日子。你何不乖乖地去天文台欣赏一下天空的美景?」 「啊,对了,你听过『愚公移山』这句成语吗?」 月咏完全忽略我的话,只是丢出了一个问题。 「……就是『愚公要移走一座山』的故事,没错吧?」 我知道。以前月咏也曾经与我有过类似的对话,他是在试探我的知识。 「典故出自于中国古书《列子》当中,听说毛泽东在演讲等场合上相当喜欢使用这句成语。描述古时候有一位名叫愚公的老人,他决心要移走两座阻碍道路的山,于是便开始采取行动的故事。后来这个成语的意思就被引申为:只要努力不懈,总有一天能够成功。」 「真不愧是雨野晶,我一直认为如果是你,应该马上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不过好像有一个部分并没有解释清楚喔?到头来,并不是愚公靠自己的力量移走了山,而是天帝受到他的努力所感动,所以才命令天神把山移走。」 我并没有回答月咏。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一个每天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采取行动,最后才得以成功的人;和另一个用超越常人的力量,只花一天时间就达成了目标的人。你认为哪一种人比较优秀?在这个世界上,大家总是用『协调性』、『团队意识』等词汇作为后盾,不愿意去接受每三十天才能够发挥一次力量的人。」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呀?』 华怜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道。我当然也不明白月咏到底想怎么样。 「好啦,现在切入正题吧。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现在有人正在监视你,我想应该是『ren u』那伙人所派来的吧。毕竟你打倒了我,所以理当会受到某些人的关注与监视。」 月咏只说了这些话,然后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你说的话太突然了。『ren u』是什么?一样是『意念灭除机构』吗?」 「不是。我也已经向机构报告了,不过我们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那,你说的那个团体到底是?」 「既然不是wco,那应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不是吗?」 月咏仅转过头来,露出笑容。他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地残酷。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月咏打开病房房门,迈出了房间。 在关上房门以前,他又丢下了一句话: 「恭喜你出院。」 接着便消失了身影。 序章 正午的拜访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kaa 有一句英语俗谚说——船沉鼠先逃。谚语中的「船」指的是货船,以前的货船上往往会盘据大量的老鼠,而据说就曾经发生过老鼠一夕之间从船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件。当发生这种事时,那就必须提高警觉,因为这或许是船只在下一次启航后可能会沉没的徵兆。 过去的我总是尽可能远离危机,平凡度日。就算面对良机,如果那个机会可能伴随着危险,那我一样会选择闪避——这种生活方式很无聊吗?也许吧。但对我来说,无聊平凡的每一天就是我的至宝。只可惜,在这短短的几天之间——我那无聊平凡的日子早已骤然变调。 由于我在这间病房内几乎整整睡了三天,所以眼前镜中的我看起来气色好极了。三天前,护棱高中的教师安久津,因八年前杀害少女的罪嫌而遭警方逮捕;而我就是在这出逮捕的剧码中受伤的人。除了一些擦撞伤以外,经过精密检查后并没有在我的身上发现其他异样,解除健康上的疑虑后,我今天终于能出院了。 现在时间刚过下午一点钟,温暖的阳光从窗口洒入,令人昏昏欲睡。 我就读的学校——护棱高中是西装式制服,领子上绕过一条带状的领带。我穿好制服系好领带,正准备要上学。 而在我的身旁有一名少女。 『你只受了轻伤,真是太好了。这样之后你就能拚命为我拍照了!』 我之所以会妥伤,这位少女必须负起大半的责任。少女,夜木坂恋——昵称为华怜,开口说出了方才的话语。她用手指绕玩着发丝,一头漆黑的长发也随之摇晃着。 她的肌肤白皙得吓人,眼神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神秘感;身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头上戴着一顶看起来相当柔软的帽子。她如果不开口的话,看起来的确相当可爱,说得更确切一点,她确实是个美少女……不过,她其实拥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说出来或许会令人很吃惊——事实上,华怜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果只听到这句话,大部分的人或许都会认为我的脑子有问题吧。然而很遗憾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形体,其实是她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情感所形成的。她的情感寄宿在相机的镜头中,借助我的思考力量,最后才能化为形体——即所谓的「意念」。 『……干嘛?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啦?你是不是又在把我当傻子看了?』 由于华怜与我之间有强烈的连结,所以她并不能离我太远。而如果她与我的距离很近的话,就能够直接感应到我的思考内容。 「你感觉到了?」 『有,不过不太清楚。我不是说过了吗?离那么远我没办法清楚感受到你在想什么呀!』 我现在和华怜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两公尺,在这个距离下,思绪几乎无法传达到她的脑海中。如果缩短到一公尺的话,她就能感受到我的情绪以及片段的想法;若是再缩短到能接触彼此的距离下,她几乎能全盘了解我的思考与感受。不过就算距离两公尺以上,只要我很确切地思考着某些语句,她一样能够感觉得到。 但相反地,一般人听不到华怜所说的话语,也看不见她的形体。我和华怜之间的关系,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对等。 「唉,全都只是些与你有关的独白而已啦。」 『什么?你刚才有说些什么吗?』 「没有。对了,老妈怎么那么慢啊?」 母亲现在应该正在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我伸手拿起放在床边柜上的相机。 华怜的意念寄宿在相机镜头中。一开始装着华怜寄宿的镜头的那台相机泡到水了,所以电路系统坏了。 现在我手上拿的是第二台相机,它和第一台相机同样都是「欧尔福」制造的产品。由于过世的爷爷是个相机狂热者,所以我才能碰巧在家里找到一台替代品。 到几天前为止,我都还非常厌恶相机,甚至只要有人对我拍照,我就会昏倒。然而现在的我——虽然情绪上多少还是会感到有点不舒服,不过至少我已经能够不抗拒地掌起相机。能够走到这一步,背后当然有很多原因……不过华怜的确也尽了一份心力。 『如果你要拍照的话,自己要多注意点喔!要不然你等一下又要昏倒了。』 「只要你不使用能力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劝你最好加上个「应该」会比较好喔?』 「你关心的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体……你是怕我拿不稳相机吧?」 『嘿嘿,原来你知道啊?』 「真是的……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保护相机,也会好好地保护你。」 我认为只要镜头损坏,华怜恐怕也会跟着消灭。毕竟我不可能真的动手实验看看,所以我决定极力小心地对待相机——尤其是镜头。 我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然而…… 『你、你在说什么啦!?』 华怜莫名其妙地扯开嗓门叫着,一张脸变得通红。 ……冷静想想,那好像真的是一句会让人害羞到极点的台词。 「笨、笨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保护好相机的同时,我就能够保护和你的意念连结在一起的自己——」 『哎、哎唷,既、既然你都那样讲了,那本小姐也不是不愿意让你守护啦!』 华怜双手在胸前交叉,匆地把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 「你、你这个样子,害我都跟着觉得害羞了——」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华怜,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有、有哪里怪怪的?怪的是你的态度吧?』 「不是啦……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走廊上没有传来护士来往走动的脚步声,窗外也静悄悄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是很安静没错,那又怎样?』 华怜疑惑地歪着头,食指抵在下巴思考着。听到她问我「那又怎样」,我也只能够回答「不怎么样」。不过——我总觉得当下这状况,彷佛就像是会让老鼠想从这里逃走般的「异常」。当然啦,这里并不是货船就是了。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我坐到床边,正准备要对华怜说「可能是我多心吧」。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比我高上十公分以上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薄大衣,里面则是一件高领针织衫;下半身为棉制的长裤,搭配一双登山鞋。 他的脸庞令人印象深刻。他有一双让人难以分辨是否有睁开的细长双眼,以及一头银色的短发。虽然男子长得完全不像是日本人,然而他却用一口流畅的日语对我说: 「你好,雨野晶。」 我全身竖起了寒毛。 「月咏!」 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自动从床缘站了起来。 我认识这名男子,不,或者不仅只是认识而已。月咏就是那位猛力地揍过我、踢飞我,造成我这身伤势的罪魁祸首。 (躲到我背后!) 我在脑海中想着明确的语句,而华怜便赶紧躲到我的背后。 我环顾着室内,寻找可以拿来当武器的物品。刚才母亲已经把床边柜上的水果刀拿走了,所以我现在能用的东西大概就只有椅子了。 「梅雨季节将近,但天气却这么晴朗,让人有一种已经是夏天的错觉呢。」 月咏完全不在乎我的戒备,脸上浮现微笑 ,拉了一张靠近自己的椅子并且坐了下来。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只会在满月的日子行动。因为我只有在满月时才能够解放自己真正的能力……也就是解放『意念』。」 三天前的那一晚,月咏提升了自己的「思考的力量」,发挥了阻绝物理冲击的能力。所谓的「意念」,不仅仅只是死者留下的想法;有些人还能够像月咏一样,控制这股力量,把意念拿来当成自己的武器。 月咏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wco),这个机构团体的目标就是破坏意念——表面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一个为了研究意念而不择手段的激进团体。而且月咏过去也曾经想要带走华怜。 「……我知道今天不是满月的日子。你何不乖乖地去天文台欣赏一下天空的美景?」 「啊,对了,你听过『愚公移山』这句成语吗?」 月咏完全忽略我的话,只是丢出了一个问题。 「……就是『愚公要移走一座山』的故事,没错吧?」 我知道。以前月咏也曾经与我有过类似的对话,他是在试探我的知识。 「典故出自于中国古书《列子》当中,听说毛泽东在演讲等场合上相当喜欢使用这句成语。描述古时候有一位名叫愚公的老人,他决心要移走两座阻碍道路的山,于是便开始采取行动的故事。后来这个成语的意思就被引申为:只要努力不懈,总有一天能够成功。」 「真不愧是雨野晶,我一直认为如果是你,应该马上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不过好像有一个部分并没有解释清楚喔?到头来,并不是愚公靠自己的力量移走了山,而是天帝受到他的努力所感动,所以才命令天神把山移走。」 我并没有回答月咏。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一个每天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采取行动,最后才得以成功的人;和另一个用超越常人的力量,只花一天时间就达成了目标的人。你认为哪一种人比较优秀?在这个世界上,大家总是用『协调性』、『团队意识』等词汇作为后盾,不愿意去接受每三十天才能够发挥一次力量的人。」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呀?』 华怜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道。我当然也不明白月咏到底想怎么样。 「好啦,现在切入正题吧。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现在有人正在监视你,我想应该是『ren u』那伙人所派来的吧。毕竟你打倒了我,所以理当会受到某些人的关注与监视。」 月咏只说了这些话,然后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你说的话太突然了。『ren u』是什么?一样是『意念灭除机构』吗?」 「不是。我也已经向机构报告了,不过我们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那,你说的那个团体到底是?」 「既然不是wco,那应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不是吗?」 月咏仅转过头来,露出笑容。他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地残酷。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月咏打开病房房门,迈出了房间。 在关上房门以前,他又丢下了一句话: 「恭喜你出院。」 接着便消失了身影。 第1章 不幸的遭遇总是来得如此唐突 1 我和华怜有一个目标——找到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 死者往往都是因为「还有愿望想完成」、「有所遗憾」,所以才会遗留意念在人世间,因此死者的意念往往都拥有想要实现的目标。只要为意念完成其愿望……意念就会消灭。 现在我们几乎没掌握任何关于庆幸的线索,只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间了。但华怜一直觉得庆幸的意念可能还遗留在这个世上,而她希望能够知道哥哥的意念有何愿望,并且帮哥哥实现那个愿望。 华怜的愿望实现的那一刻,我或许又会回到原本那「无聊平凡的生活」之中,再次过着没有意念的人生。每天上学,听一堆无聊至极的课,努力念书参加大学考试。无聊平凡的每一天,同时也是——无可取代的每一天。 不过现在我打算为了华怜而竭尽全力。就算未来充满了未知数,至少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到这一点。 搭上老师特地开来医院接我的车,我来到了护棱高中。 遭受前几天的事件所影响,这三天期间,我就读的高中成了全日本各家媒体争相报导的学校。八年前,一位十岁的少女遭人杀害,遗体还被分尸——犯下这起案件的犯人竟然就是护棱高中的老师,所以当然会受到各家媒体关注。虽说如此,只有第一、二天有摄影师到这里来,今天记者也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我从后门踏入了枝园内。现在第六节课才刚开始。 「……你其实可以不用勉强自己马上就来上学。」 我走在走廊上时,老师对我说了这句话。本以为老师是关心我,毕竟警方对外只表示我是单纯刚好被卷入事件当中而已。 「我没有勉强,不过,我……」 我正要开口——然而看到老师那张不高兴的脸,我发现原来自己搞错了。 「发生了那种事件,我看你在这间高中也很难继续待下去了吧?反正你那么优秀,转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语中潜藏着明显的敌意。 对这位老师来说,安久津是他的同事。就算告诉他自己的同事是杀人犯,恐怕他也觉得难以置信——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我通报警方说安久津就是嫌犯,所以对于眼前的这位老师来说,雨野晶就是一名把他的同事逼到绝境、难以管束的学生—— 『这家伙说的话还真是莫名其妙,』 华怜的口气听起来很差。 『这家伙又了解多少?安久津明明害晶那么痛苦……甚至痛苦到开始厌恶曾经深爱的相机……少在这边又说些害晶感到痛苦的话!』 华怜生气了,而我竟然觉得有点——开心。她居然为了我而如此气愤。 「那我先走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你不要太勉强自己。在这里闲晃的媒体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给我惹事。」 『这家伙居然敢说这种话!?有问题的是你们吧!』 我开口打断华怜的话,对老师说道: 「……老师。」 即将跨步离去的老师有些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谢谢您特地来接我。」 「啊,哦,这种小事……」 老师含糊其词地回应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真的不介意?』 我点点头。 「不介意。你愿意为我争一口气,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你真的……好奇怪喔。要是我的话一定出手揍他!』 华怜对历史老师吐了吐舌头。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真是充满了攻击性。你以前真的一直过着住院生活吗?」 『哎呀!你可不要小看住院的病患唷?我一直都被宣告说随时可能会丢掉小命,但我还是努力地苟延残喘活了十年!我才不会为了一点小事放弃,所以——我反而比较担心你。』 华怜直视着我的双眼。她的眼睛好美,几乎可以说美得勾魂摄魄,充满蛙力,让人实在不想移开视线。 「我没事。」 事实上我刚才的确多少有感觉到一点压力。 我打开教室的门。现在正在上英文课,老师手上拿着教科书,有些讶异似地看向我这边。学生们也一同转头过来看着我。 就算是搞错教学参观的日子、独自一人跑进教室的学生家长,应该也不会受到这么夸张的视线洗礼吧。我的脚步声,划破了教室内突如而来的静默。大家的视线中——似乎隐藏着困惑与不安。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石像堆中。 「我迟到了。」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口表示道。我放下书包,正准备要坐到椅子上时,往前数第二个位子的男同学站了起来。 他是中央干事会——也就是其他学校所说的「学生会」——的成员。我也是中央干事会的成员,所以我们的身分立场差不多。男学生的姓氏为成川,他有一对大耳朵,又很容易脸红,所以大家都戏称他为「猴子川」。 成川张开双手,接着啪啪啪地用力拍起手来。 ……怎么回事?猴子川在拍手?说不定他手上如果拿着两片铜钹看起来会更像样——就在我的脑中想着这些事情时,拍手的音量愈来愈大。我环顾四周,发现班上的同学都在拍手,并且盯着我看。 「辛苦你了!」 成川走到我的身边,砰砰地拍着我的肩膀。 「辛、辛苦我了?」 我不禁愣住了。不只是我,连老师也愣住了。 「欢迎你回来!」 「身体还好吗?」 「雨野你可能不知道,学校来了好多记者和摄影师喔!」 「我有上电视喔!你在医院有没有看谈话性节目?」 大家的声音此起彼落。 我只能不明所以地不停点着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成川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跟大家说,你回来以后要拍手迎接你。还说——这样你一定会很惊讶!这可是我家马子出的点子喔!」 成川向我眨了眨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虽然他刚刚提到「我家马子」——但他应该没有女朋友才对,不过我很清楚他指的是谁。成川所说的,一定就是他迷恋不已的中央干事会会长——堤叶友学姊。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是学姊对我的贴心之举。虽然我的笑容应该看起来挺不自然的,不过我还是对大家露出了笑容。 『什么嘛!我还以为大家会很讨厌你咧,没想到根本没这回事嘛!』 我听见华怜好像松了口气似地说着。 我一直在思考着——之后该怎么办。 搭电车前往藤见村——华怜过去生活的地方——这件事本身当然很简单,可是月咏说现在有人正在监视我。如果监视我的人不是月咏所属的意念灭除机构所派来的,那应该……就是吉良那边的人手了。 在我住院的期间,有一位叫作吉良的女性曾经来拜访过我。她的眼神非常冷静,感觉似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以让她感到慌乱。她穿着套装,自称是「警政厅」的人。 她知道意念的存在,同时好像也掌握了意念灭除机构及月咏的一些资讯。她说自己正在调查意念,想要逼迫我协助她的工作,然而我却拒绝了她。 如果我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就前往藤见村的话,那监视我的人一定会起疑。我必须找出一个能够掩人耳目的方法——但是我却完全想不到。现在吉良还没发现华怜,不过如果她派人监视我的话,总有一天会发现我行为中的反常之处——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时,不知不觉间课程也结束了。下课后我前往中央干事会室,由于 我一直在思考,所以不小心走过中央干事会室的门口两次,让华怜目瞪口呆。 已经有好几名学生待在中央干事会室里面了,但堤学姊还没来。 长桌排列成コ字型,一名坐在椅子上的男学生站起身子,由于力道过猛,导致椅子在他背后应声倒地。 「晶!」 弄倒椅子的少年有一头柔顺蓬松的头发,身高只到我的胸口。他的体型削瘦,微笑时的表情就像是天使一样。 「……啊,来栖,真的很谢——呜呃!」 我的话来不及说完。因为那名男学生——来栖正成——用冲刺的方式向我奔来,擒抱住我的身体——力道之猛,真的没办法说他其实只是在拥抱我。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能来上学了!晶,我一直好担心你,真的真的好担心你……」 我往后一仰用力踏稳脚步,避免自己摔倒。来栖用他的额头来回地在我的胸口猛蹭,简直像只小狗狗。我粗鲁地揉着来栖柔软的发丝,对他说: 「让你担心了。」 来栖依旧紧抱着我,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总是露出天使般微笑的那张脸庞,今天看起来却好像快哭出来似地。 「我、我真的很担心,不过一切都是为了你,所以我……」 华怜惊讶地在我背后呢喃道: 『哇,这就是男性之间感人的友谊啊。』 我想要推开来栖的身子,不过实在很难。他抱得那么用力,让我觉得有点痛。虽然我已经出院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地方在隐隐作痛。再说,我住院的期间来栖每天都到我的病房来探视我,所以现在应该不会有所谓「感动的重逢」的气氛吧。 顺道一提,每天都来探视我的只有来栖,而另外还有一位怕生的一年级吉他手学妹——佐久杏——虽然她会传简讯问候我……但并没有来看过我。 姑且不论这件事情,现在我愈发感受到来自周遭视线的敌意。来栖是中央干事会的副会长,加上端正的长相,因此是女同学问最受欢迎人物的前三名,不少女学生都是冲着来栖而担任中央干事会的成员。如果我不赶快想办法离开来栖的话,就某种意义来说真的相当危险。 「什么嘛!雨野,原来你已经来了喔!」 在我无计可施时,是成川拯救了我。他出现在中央干事会室,并且用力猛拍了我的后脑勺,害我的眼镜几乎都要滑落了。 「你干嘛忽然出手打晶啦!」 终于离开我身上的来栖凶狠地质问成川。 「来栖,原来你也在这啊!只要你在就会变得很麻烦耶!」 「猴子川你有资格说我麻烦吗!」 「可是我等会儿有重要的大事要告诉雨野啊!」 重要的大事……?我完全不知道成川要讲什么,而成川马上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表示: 「雨野,你和叶友姊姊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我和堤学姊?」 学姊有一头茶色的大波浪卷长发,看似昏昏欲睡的眼睛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虽然我和她只差了一岁,然而她的眼神却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不仅如此,她的五官比例真的非常好。不只是成川,有很多男学生也都是她的支持者。 我们中央干事会的干事长与副干事长,这两人的组合获得了大量男女学生的支持。 「你少在那边装傻!叶友姊姊的态度很奇怪啊!」 成川没好气地说道,吸引了干事会室中所有学生的视线。 如果真要我说发生了什么事,顶多就是堤学姊的弟弟受到意念所苦,所以我利用摄影帮她弟弟解决了这个问题。不过这实在很难向成川一五一十地说明。 「雨野,我说你啊,叶友姊姊为什么要特地贴心地为了你做到那种地步,请大家『拍手欢迎你回来』?而且她还用几乎能融化寒冬中的永冻层般的笑容提出这个要求,我真的不懂她怎么会那样啊!她都开口那么说了,我除了回答『遵命』以外,还能说什么!喂,雨野,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事?难道你威胁她?」 「…………」 永冻层应该连夏天也是结冻的状态吧——我甚至连开口这样吐槽成川的心情都没有。总而言之,成川根本就搞错了。成川「咳」地一声清了清喉咙,对我说: 「我、我很不想要这么想……不、不过,莫非叶友姊姊对你……」 『有意思?』 华怜的眼睛闪烁起光芒,忽然加入了对话之中。 (你开口事情会变得更复杂,可以拜托你闭嘴吗?) 『三角关系出现啦!』 到底是谁和谁和谁的三角关系啊——我正想这么对华怜说的时候,来栖迅速地表示: 「才没那种事。成川,你早就知道了吧?堤学姊喜欢的是大她两岁的前中央干事长……」 「闭嘴啦!讲这个真实感太强烈了,我会很沮丧……」 「大她两岁的前中央干事长?」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而在我后面有个意念正坐立难安地嚷嚷着:『哎呀呀呀,晶有新情敌登场啦!』 「晶,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件事情很有名耶!」 「我没听说过。」 「就是啊,我记得对方应该叫作——吉良前辈吧。」 「哎呀,大家都在啊!」 就在这时候,话题的主角——堤学姊出现了。我们三个人(+意念)全都吓了一跳,一起看向中央干事会室的入口。其他竖起耳朵的学生们(也就是室内的其他全部成员)也同时凝视着堤学姊。 「嗯?」 学姊独自一个人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那么,虽然我感觉到大家似乎有事情瞒着我,不过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决定。」 学姊走到中央的座位上,有些不高兴似地说道。 而来栖刚才的话语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他刚刚提到「吉良」两个字,难道那会是——不,应该不可能。再怎么说年龄并不符合,而且「吉良」也不是多罕见的姓氏。更重要的是,吉良是个女的。 「叶、叶友姊姊,我们没有瞒着你什么啦!就是……雨野那个白痴啦——啊喔!」 成川慌慌张张地说道,而坐在他隔壁的我便对他使出肘击。 「雨野怎么了?」 堤学姊往这里瞥了一眼——然后微微地笑了。 「雨野,欢迎你回来。虽然你只住院三天,不过回到凡尘俗世的感想如何?」 「什么凡尘俗世啊……你就不能用正常一点的说法吗?还有……让学姊为我费心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低下了头。 堤学姊没说什么,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欸,你们两个这种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的眼神真的很可疑耶……!」 我完全无视成川不满的嘟哝。来栖似乎也用有点阴暗的眼神盯着我,我一样当作不知道。 学姊毫不在乎我们的小动作,开始谈论起议题。 「关于明年三年级学生毕业旅行的地点,目前已经有几个候补的选项。」 护棱高中的毕业旅行地点每三年会改换一次。老师们会先提出几个地点的候补选项,由中央干事会先行考察、提出报告后,校方会再次讨论决定地点。 「今天我们必须决定负责去各地点考察的人员。候补地点有广岛的原子弹爆炸圆顶屋与和平纪念公园、钏路湿地、角馆的武家屋敷、石见银山……最后还有一个比较次要的选项,就是上个月才刚发现※绳文时代遗迹的地点……」(编注:日本旧石器时代后期,约公元前一四五〇〇年到公元前三〇〇年 前后左右。) 堤学姊继续说道: 「……藤见村。」 这句话如电流般窜过我的脑海。怎么会提到这个地方?不,这是我的大好机会。我瞬间如此思考着——绝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在华怜有所反应前,我马上站了起来。 「那么,有没有人自愿——」 「我去考察藤见村。」 由于我的举动太过突然,导致大家都愣愣地张着嘴盯着我看,室内一阵寂静。面对自己如此快速的动作,我也感到相当惊讶。 「是、是吗……如果没其他人想去那里的话,那让雨野去当然没什么问题。」 「我也要去!」 来栖忽地站了起来。 「晶——雨野只是普通的成员,所以身为副干事长的我一起跟去应该会比较好吧!?再说,按照惯例,一个地点最多可由两位人员一同前往考察!」 「嗯……话是没错,不过,来栖……你别太激动——」 「我、很、冷、静!」 明显看得出来栖并不冷静,不过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让原本那些透露出「来栖同学要去的话,那我也要去」的意图,而几乎已经跟着举起手的女学生们(据我所能确认到的,应该至少有三个人)半途而废地放下了手。 就在「我和来栖两人一同前往考察」几乎快成定局时——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 「我都听见了!摄影社也要同行!」 中央干事会室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 一名女子现身在门口。一头长发紧紧地在头顶束成马尾,鼻子上贴了一片小小的ok绷。她是摄影社的社长,也是这间学校中除了我之外同样看得见华怜的人——私泉夕颜。 她刚刚说「我都听见了」——我想在场各位同学的脑中一定在想着「她根本就在外头偷听吧」、「这件事情和摄影社有什么关系啊」。 「为、为什么夕颜同学也要……」 来栖用狼狈的声音叫道。 「当然是为了社团集训!你有意见哪?」 补充说明一下,夕颜与来栖两个人的关系可说是水火不容。 「何止有意见?这根本就行不通!这是中央干事会工作的一环——」 「就只是刚好摄影社也到那里举行集训呀!」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叫作『偶然』呀!不是吗?」 「你少强词夺理!」 「呵呵呵!我偏要强词夺理、乱说歪理!呵、呵、呵!」 夕颜的笑容就像是狡猾的狐狸。 「呜……干事长!请你说句话好吗!」 「雨野,你还真抢手呢!」 堤学姊好像根本不打算处理现况,只是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 真奇怪。我明明才刚出院,怎么会觉得身体这么不舒服呢?说真的,我的头好痛。 『哎呀,晶,你快点想想办法呀!大家都在看你唷!』 中央干事会的成员们全都盯着我瞧。「这要怎么办啊」、「全都是雨野惹的祸」、「如果来栖同学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一定杀了你」、「快想办法解决好不好」、「来栖同学要是怎么样的话,小心我杀了你」、「快点继续开会啦」、「要是来栖同学怎么了,我肯定杀了你」……我感觉到视线中混杂了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杀气,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对,我决定把一切都当成错觉。我实在没办法粗线条到在感受着众人杀气的同时,继续假装若无其事。 我站起身来,走向教室的入口——夕颜所在的位置。 「哦?」 接着勒住夕颜的脖子。 「哦、哦哦、哦哦哦?唉呀,雨野,你的手法还挺强硬的嘛!我可不讨厌强硬的男人唷?不过,你还是温、温柔地对、对待我……有、有点不舒服……快、喘不过气……呜呃!」 我用眼神阻止了想要跟过来的来栖,并且完全忽略夕颜的语,把夕颜拖到走廊上。 「你为什么要那样捉弄来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我进到摄影社的教室中,让夕颜坐到椅子上。 过去社员所拍的照片被列印成a4大小,贴在教室的墙上。长桌子上放着底片,书架上塞满了摄影杂志,从房间角落的暗房飘散出独特的药水气味。 「你把女孩子带到罕无人烟的教室里,打算做什么呀?」 「会罕无人烟根本是因为这个社团长期招不到社员吧!」 「没想到雨野是个如此粗暴的男人呢……夕颜等会儿就要被粗暴的雨野扒下衣服,还会被逼着摆出害羞的姿势……」 「你少在那边开玩笑!」 我强势地说道,夕颜便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嘟起了嘴,撇开视线说道: 「谁教雨野你要那么过分!」 「我过分?」 「我如此拚命与你并肩作战哟。你出院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该先来摄影社找我吗?」 「是……是没错啦,月咏快要抢走美莉的意念时,的确是你帮助了我。」 结城美莉是我的青梅竹马,在八年前遭人杀害。对我来说,她是个非常重要的女孩。 「我很感谢你的帮忙,也绝对没有要忽略你的意思。」 「但你对来栖未免太好了吧?」 「我——」 『夕颜嫉妒罗!』 华怜突然开口说道。 『夕颜吃醋啦!而且吃的竟然是来栖的醋耶!』 「什么啦!」 刚才还狠狠嘲弄着来栖的夕颜,现在却因华怜的话语而显得狼狈不堪。 「才、才没有呢!我、我只是不满雨野太没有常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华怜,你也别再多嘴了。」 我介入她们之间。华怜哼哼地嗤笑着。真是的,她什么时候学会摆出这种讨人厌的表情? 「…………我有话要对你说,所以才刻意延迟到摄影社的时间。毕竟我要说的话有点长。」 「你有话要对我……?」 「我要告诉你华怜的过去。」 我把视线转向华怜身上。 「告诉我没关系吗?」 『我觉得也让你知道应该会比较好……你愿意听吗?』 「当然!我是华怜的伙伴!不过雨野我就不清楚了。」 虽然夕颜最后多加了一句不必要的话,不过她说完后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我先说了华磷的哥哥过去工作的工厂所在地藤见村的事。华怜——夜木坂恋虽然生于东京都内,不过为了疗养身体,十岁时便搬迁到藤见村。恋从出生时循环系统与内脏就相当孱弱。 搬到藤见村后,恋的身体依旧不见起色,仍然持续过着住院的生活。就在他们搬到藤见村三年左右时——她的父母因交通事故而身亡。原本在东京的公司上班的哥哥庆幸,因此决定要待在恋的身边。在那之后,在恋还活在世上的期间,庆幸就一直在藤见村的镜头工厂上班。 恋的情况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会恶化。就在她满十六岁后的某一天,身体状况忽然急转直下。而后治疗没起到作用,恋骤然逝世。 死后,由于庆幸把恋身体的一部分移植到镜头之中,所以化为意念的恋就此寄宿在镜头里。庆幸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并没有人帮忙掌管华怜的镜头;变成意念后的恋,便跟着镜头辗转到了各处。 寄宿到镜头后直到遇见我之前的种种,华怜并不愿意告诉我。我认为,大概有不少人说她寄宿 的镜头是颗「会拍出灵异照片的怪镜头」,随后几经数位好奇的收藏家转手,最后到了安久津的手里。接着夕颜接收了镜头,我因此遇见了华怜。 「我们必须去藤见村一趟,不过背后却有一点问题。似乎有人正在监视我们。」 我跟夕颜说,这是月咏告诉我的消息。从摄影社的窗户向外看,可以看到校舍后方围篱的另一头停了一些车子。 夕颜从我的身旁俯视外头。 「为何要监视雨野?还有,是谁监视你?」 『月咏只有提到「ren u」这几个字,我们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团体。会是警察之类的公家机关吗?』 「嗯……我也未曾听过这个组织……会不会是指那位出现在雨野病房的冰山美人?」 姑且不管吉良是不是冰山美人,总之我对夕颜点了点头。 为了混淆监视者的视听,所以我才在中央干事会上说自己愿意去藤见村考察。既然这是学校事务的一部分,那刚好就成了最适当的掩饰。 「如此一来,摄影社就更没理由不去了哪!」 夕颜开心地说道。 「你是怎么推导出这个结论的啊……」 「若是摄影社亦举办集训,那你不就有两个可以用来掩饰的藉口了吗?再说,雨野你实在太疏忽了,可不只有一个单位在监祝你。」 「什么?」 夕颜抿嘴一笑。 「来栖呀!你要如何躲过来栖的目光,寻找华怜哥哥的意念?」 「……这个……」 「就这么决定了!华怜,我们集训吧!此为摄影社创社以来的初次集训呀!」 我从各种角度思考了夕颜的理论——不管怎么想,似乎都找不到漏洞,然而我却莫名地无法释怀。不,其实答案很清楚。夕颜不过是想要跟着一起去,所以硬是说了一些歪理。光看夕颜这副暗自窃喜的表情就知道了。 『集训……听起来还真不错。』 华怜露出了笑意。 『所谓的集训,就是一群未成年男女第一次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然后进行肌肤之亲,对不对?好期待喔!夕颜会被扒光衣服,还会被迫做出各种害羞的姿势,对不对,』 「不对!」 「不、不是这样啦!」 我和夕颜同时大叫道。明明这台词就是夕颜刚刚自己讲过的话,但她现在却满脸通红。 2 来栖非常非常地不高兴。他身穿一件灰色的衬衫,外头罩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一身的打扮宛如青春偶像剧中的主角少年,然而他却非常地不高兴。不论是星期六的周末轻松氛围,或是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藤见村丰饶的自然景色,以及绿意与充满土壤气味的轻风,他全都不放在眼里,只是不断地散发出不愉快的气息。 我们到达藤见村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我们来参访这个村子里面唯一可称作观光景点的——绳文时代的遗迹。 与来栖相反,兴高采烈的夕颜不停地四处拍照。她穿着一件长版e-恤,还搭了底色为萤光绿色,上头缀了粉红色线条的运动服。如此夸张不合常理的颜色搭配,很符合她平日的穿着风格。她看到绿油油的美丽山景便拿起相机猛拍,看到古旧民宅也拍,小河在流动她一样拍个不停——夕颜真的非常热爱拍照。她以前明明说自己喜欢徕卡相机,但现在手上拿的却不是徕卡,而是德国福伦达的相机。 她为了构图而烦恼,为了快门速度而烦恼,也为了焦距而烦恼。有人说应该用「减法」的概念来进行摄影,如果找到了想拍的目标,为了彰显主题,构图时必须进行调整,避免让其他乡余的要素出现在画面中。夕颜在拍摄人像时,会试着让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拍摄河堤时,则会等待行人离开,或者是等适当的人人镜。 夕颜在烦恼时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很认真地享受着摄影的乐趣。有时候华怜开口表示意见,夕颜便会小声地说「好啦好啦你闭嘴啦」,把华怜赶到一边去。专注于摄影的夕颜,身上完全没有平日那种令人讨厌的感觉。 我——嗯,则是看着不高兴的来栖与雀跃的夕颜,时而与华怜一起感受微风轻抚,时而在可以写入报告的地点作一下笔记。 托夕颜的福,我们的移动速度相当缓慢,而我很乐于接受这种和缓的时间运用。原先极为不开心的来栖看着夕颜这个样子后,也渐渐透出一股「真拿她没办法」的氛围,情绪不再那么紧绷。 「……晶、晶?」 来栖看着我的脸。 我们现在站在藤见村历史博物馆的正前方。眼前有一条两线道的道路,还有一个老旧的公车站牌,对面有一片宽阔的稻田。轻抚而去的风中,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味。 「嗯,什么事?」 「……你看到相机,不会有问题吗?夕颜同学在离你那么近的距离下一直拍照……」 「嗯,她只是一个人在那边啪嚓啪嚓地猛拍照而已,我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你被拍到也不会昏倒吗?」 「嗯……我没有尝试过,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吧。」 我说完后,来栖的眼中闪过亮晶晶的光芒。 「那那那,那我可以试试看吗?用手机帮你拍一张!」 来栖拿出了最新型的手机。 我过去没有想过自己被人拍摄后会昏倒的问题。毕竟在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喜欢帮我拍照。啊,有个例外,我哥会拿相机拍我。在我住院期间,听说哥哥好像有拿手机拍下正在睡觉的我。之后他还在床边柜上放了一副新的眼镜,让我可以换掉原先被月咏弄坏的旧眼镜。哥哥到底是什么时候帮我买好眼镜的?不对,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近视度数?我的哥哥还真是充满了各种谜团。此时此刻的他应该正在努力工作,以求未来成为优秀的医师吧。 『你真的不会再昏倒吗?』 「嗯……试试看吧。」 「真的吗!?」 「凡事都应该挑战看看。那就麻烦你了……来栖?」 「嗯?」 「你在干——不不不,没事……」 来栖站在我的面前,后背紧贴着我的身子。他调整着手机的位置,打算从斜上方往下拍照,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入镜。 『……这个不就是女孩子常用的自拍手法吗?』 唉,是啊。 「咦、咦?这样拍不到……我调整一下……」 来栖的个子比我矮小很多,所以不论他怎么调整,也很难一次让两个人一起入镜,他只好不停地变换角度。 「来栖,你看这样……」 「——呀!」 我弯曲上半身,把自己的脸靠到来栖的脸旁边。我听见来栖发出高亢的叫声后,不禁心想「原来靠那么近他不喜欢啊」,反而感到些许挫折感。 「我、我、我要拍罗!」 来栖说道,他的脸颊染成了玫瑰色。我点点头,耳朵便因此碰到他的耳朵,于是来栖又再度发出尖叫声。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在拍照……应该吧。 一阵吵闹骚动后,我听见夕颜的声音,在我的注意力被夕颜吸引过去时,就听到模糊的啪嚓声,来栖已经拍下了照片。然而,我却没有昏倒,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呜,晶,你的视线看了其他地方……」 「来栖,你的目的好像跟一开始说的不一样欺?」 就在各种散漫的行程间,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我们原先预定的行程是当天来回,但是因为夕颜作出了「集训」宣言,所以后来我们就预计在此过夜。来栖也没有说他要自己 先回去,于是我们一行人便来到了一间小旅馆。 「老师呢?」 我在旅馆的走廊上询问夕颜。既然是社团集训,那老师当然也会跟来。 摄影社的指导老师原本是安久津,而现在则换成一名姓都波的音乐老师。这位男老师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有一头茶色的头发,身材削瘦,非常热爱硬式摇滚与重金属音乐。 都波虽然率领我们这群学生前来,不过他大概对我们白天的行程没什么兴趣,所以到藤见村后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说到这个,虽然我们今天早上一起搭电车,但他好像因昨天喝了太多酒而严重宿醉,所以下车后就一直关在旅馆里面没有外出。他和夕颜的交情非常好(令人意外的是,夕颜好像很受老师们的喜爱),所以只要问夕颜,应该就能知道都波在哪了。 「在房里睡觉吧!现在才傍晚,他却又喝了那么多酒……真是个糟糕的老师呀!」 姑且不论都波适不适合当老师,至少这个消息让我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晚上时间我就能够自由行动了。 「欸,夕颜,就是……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 夕颜正准备要前往房间放行李,我对着她的背影开口道谢。 「你知道我的高中生活有什么梦想吗?」 夕颜问完后,就把头转过来自己回答道: 「就是社团的集训呀!」 她咧嘴一笑。她的笑容就像是猫儿一样,如此随兴、如此令人感到亲近。 「若我是意念的话,现在应该就会消灭了吧。」 她一边嘻嘻嘻地笑着,一边走入房间之中。 真是——搞不懂她。只要和夕颜扯上关系,好像一切的时光都会变得相当有趣。 我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我们预约了三间房间,一间是都波的房间,一间是夕颜的房间,另外一间则是我和来栖的房间。 进入房间内,正前方有一扇大窗子。夕阳下,看得见略显漆黑的丘陵。清澈的水流穿过随风摇曳的稻田之间。 『集训吗……对你们来说,这里应该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吧。』 华怜站在窗前,如此说道。 『……我好像没什么怀念的感觉耶。毕竟我出生在东京都,记忆中,我好像也只有在柏油路上走过而已。对于这个村子的印象——就只有医院。』 庆幸以前上班的镜头制造工厂,位于我们现在居住的这问旅馆北方五公里处,工厂名称叫作「六合玻璃」。根据事前的调查,听说庆幸自杀没多久后工厂就被其他公司买下,原本的公司已经不在了。而到底是哪间公司买下了工厂,我想就算调查也查不出些什么。 「晶,你在看什么?」 后方传来来栖的声音。 「没有,没什么——来栖,我只是觉得这里真是个宁静的地方。」 「是喔……晶,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来栖走到我的身旁,他那双大眼睛因为夕阳而闪闪发光。 「我想问的事和美莉有关……晶,我和你还有美莉从小就玩在一起,所以如果我问你这件事——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当然,我为什么要生气。」 来栖将手放在胸口,感觉好像在说「那就太好了」。 「……我啊,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够像这样和你一起谈论美莉的事件。我知道你……喜欢美莉,正因为如此,我明白美莉遭人杀害后,你觉得自己必须负起比别人还重的责任……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来栖说的并没有错,所以我点了点头。 「当我听到安久津老师——安久津是犯人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不过……当我知道是你解决了这件事后,我真的心想『晶果然还是亲手解决了这个案件』……」 来栖努力一字一句精准地对我说出他的想法。 「晶,你曾经跟我说,你手上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但是想要自己一个人调查安久津,所以才加入了摄影社,对吗?不过……不过啊,你还是不要再这样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任何事了。如果……如果连你都消失了,那我……」 来栖的话语非常率直,直接地刺中了我的心头。他的语句如此坦诚,如此温柔、温暖,又如此真切。来栖毫无掩饰地努力想触碰到我的心房,而我或许也一直都希望能够如此吧。来栖是我的挚友,我好希望能够让来栖了解一切。我知道他一定会全盘接受的。 「晶……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实话。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对不对?虽然我只是用手机拍照……不过你现在就算被拍到也没事了,而且甚至还能够每天都随身带着相机。你以前明明那么讨厌相机……你可以告诉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栖是唯一一直待在我身边的朋友。我想要回到平凡无奇到近乎无聊的生活——我一直这样想着,而那样的生活当中,还有来栖这位朋友的陪伴。如此一位温柔的友人。虽然来栖的外表并不可爱,但我能够斩钉截铁地说:来栖就像是天使一样。 我正准备开口。 我的胸口涌现上一股情绪,让我好想一股脑儿地说出一切。 但是我咬紧了牙根。 吉良那刺耳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吉良明确地开口威胁了我,要我别告诉别人关于意念的一切。如果说了,就会为对方带来困扰—— 「我和以前不一样……吗?」 我像来栖一样,一字一句精准无误地说出自己必须要讲的话: 「我想通了。美莉会遇害……都是犯人的错,不是相机的错。」 来栖凝视着我。 我在他的大眼睛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映照在他眼中的自己的身影。 「真的。」 我对来栖露出笑容。我的眼神凶恶,班上同学都说我「很冷漠」,不过唯有面对来栖时,我能露出真诚的笑容。然而此刻我的笑容却是虚俨的。我到底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擅长假笑? 我觉得好不甘心。 我只能遵从吉良的胁迫,这让我好不甘心。来栖希望得知真相,不论真相会让他多震惊、让他多受伤,他也绝不闪避。然而我却——背叛了来栖。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更不能说。等到我实现了华怜的愿望、处理好意念灭除机构的种种后——我就能够回到不再看见意念的平凡生活之中。我希望那个时候来栖还能够在我的身边。所以,我不能告诉来栖——哪怕这只是我个人的任性想法。 「是吗……说得也是,嗯!对不起喔,我居然问了那么奇怪的问题。我还以为——你之所以会来这个村子,和你态度的变化有什么关系呢……」 他真的好敏锐。 「……来栖,最近我一直没能和你好好聊聊,所以我觉得这恰巧是个好机会。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这趟行程到底应该算是社团集训,还是中央干事会的视察啦……」 「嗯!」 来栖露出毫无阴霾的天使笑容,对我点点头。 在我和来栖对话的期间,华怜一句话也没说。 然而我和来栖的畅谈没多久便结束了。理由很简单,因为夕颜跑来我们的房间里。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来栖一看到夕颜,马上这样说道。 「来栖,我有事找雨野!我并非来找你这种幼稚鬼!」 「你敢叫我幼稚鬼!?你哪有什么事需要找雨野!如果你自己一个人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继续玩你的那颗莫名其妙的镜头啊——!」 「你、你、你说它是莫名其妙的镜头!?你居然敢如此称呼『summi 35mm/f2. 0』!来栖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颗镜头非常优秀,是留名在徕卡历史中的知名镜头!」 「我才不想知道这种事咧!」 为什么他们才讲没几句话,马上就引燃战火了呢? 『他们大概就像是含氯漂白剂与酸性清洁剂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千万别混合两者,否则非常危险」。 「雨野、雨野!我心爱的雨野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行相机的枕边畅谈呀?」 夕颜……所谓的「枕边畅谈」,指的是在同一张床上进行的亲昵絮语耶。 「你说什么!?你、你是笨蛋吗?小心我把摄影社的预算全部抽掉喔!」 来栖……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你竟然会滥用职权。 『那……你不打算阻止他们吗?』 (俗话说得好,君子应该远离危机才对。) 『原来如此,所以你选择逃避罗?』 (…………) 结果他们两人的战争之后也不停地持续着——一直到吃完晚饭后还在吵。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个相当幸运的状况。这样我就能趁着来栖的注意力被夕颜吸引走的期间,偷偷溜出旅馆。 来栖去洗手间时,夕颜对我说: 「就是现在,你快去吧。若感受到危险,一定要马上折返,或者打电话给我。就算发现意念,你亦不可单独与它们接触,知道了吗?」 「难道说——你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找来栖吵架?」 「呵、呵、呵!你在说些什么呀……」 夕颜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嘿嘿嘿……雨野,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要好好地调教来栖,让他以后每天早上都会双手合十参拜『vario-sonnar』的镜头……」 「…………」 虽然许多事情都让我不免有些在意,不过我还是离开了房间。现在时间是晚上九点。我已经在白天时事先向脚踏车行租了一台脚踏车。我从后门离开旅馆,跨上了脚踏车。 我环视着周围,街灯不多,云朵遮住了月亮。没有街灯的地方看起来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唧唧的虫鸣声。虽然我不清楚监视我的人是否有跟到这里来,不过总而言之,今天晚上看起来应该没太大的问题。 我把尼龙制的相机包挂在盾上,脚下的运动鞋踏着脚踏车踏板。耳边传来些许金属摩擦的声音。在一盏盏延续而去的街灯下,我朝着北方前进。 「华怜。」 彷佛两人共乘般,华怜坐在后方的位置上,我开口叫了叫她。她一边按住自己的帽子,一边问了声「什么事?」 「我们或许能见到你哥哥,也有可能见不到他。这一点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不过,你一定要有所觉悟。」 『……嗯。』 华怜的左手环在我的腹部,我感觉到她加重了力道。 『欸……害你对来栖那样说……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害你们的感情变差的话,到底该怎么办……可是,我真的好想要见到哥哥。所以——所以说……』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任性的家伙了。」 过了一会儿后,她砰地一声打了我的背,同时聪见她嘟哝道「我又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华怜小声地说道。 「你说这什么话啊,夕颜也会帮忙你啊!」 『不是这样……』 「不是吗?」 『……没什么,没事。』 我并没有继续思考华怜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更担心——不知道庆幸会不会在我们正要前往的镜头工厂中。 四周没有任何车辆经过,蓝色的道路指标牌标示出前方七公里处有温泉设施;而在设施前的山脚下,就是六合玻璃所在的位置。道路周围的稻田景象渐渐消失,变成繁盛苍郁的森林。附近没有民宅。光靠着脚踏车的灯光,感觉真的让人相当不安,于是我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电源。此处的道路微微有些坡度,踏板踩起来变得沉重许多。 前方闪起光芒。弯曲的对向车道驶来了一台车子。错身而过时,我才注意到那是一台计程车。那台车刚刚载人前往温泉区吗?车子经过后,周围显得更加漆黑了。 是不是差不多应该下车,改成步行了——开始喘起气的我这么想着。由于华怜附身在我身上,所以我的体力变差了不少。虽然这么说,不过我其实原本就不是个擅长体能活动的人。 『晶,就是那里——』 六合玻璃股份有限公司。写着这几个大字的金属板在手电筒光源的映照下,渐渐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我一边喘着气——一边想起了在住院时华怜告诉我的往事。 3 华怜醒来,听见了雨滴拍打着窗户的聱音——那时候她已经不是夜木坂恋,而是寄宿在镜头中的「华怜」。听华怜说,醒来没多久后,她就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她模糊地知道自己现在正寄宿在镜头中,也知道自己是遗留在人世间的意块。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化为鬼魂。 镜头被放在一个低矮的台子上,可以仰望看见天花板。华怜清楚地记得那个景色。她身处于六合玻璃的工厂内。以前身体状况不错时,庆幸曾经带她到工厂里头过。 工厂内非常昏暗,天花板上悬挂着许多线路,连接着组合镜头的机器。工厂里面是无麈室,以避免组装过程中有异物跑到镜头内。 夜更深了,墙角的烟被红光点亮。 华怜听见混杂着雨聱的车謦。车头灯照到窗子,工厂内瞬间闪起一阵亮光,映出各种物体的剪影。 车子熄火了。过了一会儿,工厂内的灯亮了起来。耳边傅来走在潮湿路上的脚步警。人影渐渐映入华怜的视线,那名男子——正是华怜的哥哥。 「恋,我已经帮你处理完火葬了。」 庆幸的黑色丧服、头发、身子全都湿透了。谈论庆幸时,华怜的眼神变得好温柔。他的哥哥非常削瘦,读昼时只偏爱理工科目。 叔叔曾经提过魔幸进入六合玻璃上班的原委。叔叔当时年近六十岁,快要进入退休年龄,而他非常中意庆幸这种专注于研究的态度。叔叔的名字,叫怍夜木坂康太朗。 「在火葬场的时候,大家要我对你做『最后的道别』。他们还真怪。你的双眼现在明明就好好地寄宿在镜头里面。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好一直盯着地面。那个地板是用一块块的花岗岩磁砖铺成的——我就那样一直看着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大家都没发现,其窦我早就用玻璃珠子取代你的双眼了。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最后的道别啊……明明有些事远比话语来得重要多了。」 庆幸在华怜身旁坐了下来,咚地一声把沉重的行李放在地板上。 「如果把这个房间弄脏,叔叔会生气的……这一点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不是为了叔叔才到这边工作的。懋……我是为了你。我一直好希望能够参与你的未来,不过我一直都明白,这个愿望大概永远都没办法窦现了。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呢?真希望我也能够在你沉眠的那间病房中入睡……我多希望自己能够阻止时间的流逝。」 庆幸凝视着镜头,他的双眼充满了温柔,然而当中也同时盈满了等量的伤悲。庆幸下定决心似地深吸了一口气。 「已经午夜十二点了。你已经过世整整一天了……这真是颗完美的镜头,是我至今着手设计过的镜头中最棒的一颗。虽然明亮度方面有些瑕疵,不过就算未来数位相机成为主流,运用这颗镜头,一定能拍出银盐型相机独有的柔和 画面,这是数位相机绝对无法比拟的。」 度幸事起相机,装上三脚架。 「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映照在你这颗镜头上的人。拍下我吧……我之后就会到你身边去了。」 在相机面向的另一头,庆幸早已经准备好所有的道具。从天花板垂下的粗绳系成一个圆圈,下方有一个台子。 「恋。」 庆幸设定了相机的计时器,时间定为三十秒。 「我从没见过像你迈么美丽的镜头。你的双眼比住何人都还要澄澈,还要美丽……我现在依然好想要触碰你,不过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用手直接触摸镜头……」 庆幸走到相机面前,计时器精准地倒数着。 站在台子前的庆幸露出了微笑。 「永别了——不对,遭样说有贴奇怪。恋,再见,我们马上就要再见面了。因为我们是仅剩下彼此的一对兄妹……」 就在计时器即将倒数完三十耖前。 工厂内,傅出了绳子摩擦的沉郁聱响。 庆幸说完「再见」后,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庆幸留下了意念的话,那他应该会很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华怜。只是,就算见了面又能如何?见面就能满足了吗?之后——如果真的能发现庆幸的意念的话,那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吗?我就连这一点都没把握。不过为了寻找庆幸的意念,我们还是来到了此处。 我们或许会找不到意念。相反地,就算真的找到了意念,庆幸实现了想要见到华怜的愿望,而华怜同时也因实现了庆幸的愿望而满足,那么两个意念也有可能会就此消失在世界上。 然后……大家一起迎向欢喜大结局。 我停下脚踏车,看着华怜。我不知道华怜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她很紧张吗——嗯,应该很紧张吧。华怜是意念。对于意念而言,实现自己的愿望正是其存在的意义。对于华怜来说,庆幸就是她的一切,见到庆幸,为他实现愿望,就是华怜认为最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地,总觉得有点寂寞。 六合玻璃的入口大门紧闭着。我为了要进入工厂园区而跨过栅栏。栅栏上布满了沙尘,所以我的手也沾到了一堆尘埃。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园区中死寂的黑暗彷佛吸走了所有声响。 华怜只要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能够直接穿透物体,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就进到了园区内。她看到我的样子,便戏嘻似地笑了。 『人类啊,还真是不方便呢?』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忿恨地回她一句「为了你的方便,我身上因此被强加了多少不方便啊」,不过今天我一句话也没讲。因为我心想: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分钟,我就再也听不到她那些随口说说的话语了。华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什么也没说的我。 「……走吧。」 风声搔弄着耳际。而眼前理所当然地是一片漆黑,身处其中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黑暗之中或许潜藏着些什么。我重新调整好肩上的相机包,开始迈步前进。 我在铺整过的宽阔道路上笔直地向前奔跑。路面四处都是坑洞,杂草丛生。左手边是停车场,里头当然一台车也没有。 我看着立着的指示牌,知道右手边是管理大楼,而再往前走是发电厂;正前方是材料库,左手边有两个组装工厂,最深处则是研磨工厂。 云朵依旧遮住了明月,所以我只好拿着手电筒照亮各处,缓缓前进。脚底下散落的玻璃碎片反射出光芒。 树木发出沙沙的叶片声,响亮得有些刺耳。 华怜不见了——我突然察觉这件事猛然回头,便看到她正皱着眉头一直盯着我看。 「前面就是工厂……吗?」 华怜明确地点了点头。或许她正在下定决心吧——下定什么决心?与睽违十年的哥哥再次见面的决心。 工厂左右两扇铁门开了一半,里头的阕黑对我们张开血盆大口,而手电筒的光顺势爬进了工厂内。入口附近堆满了器材,布满了灰尘。一踏人工厂内,就闻到长年放置的纸张气味。 我吸了一口气。灰尘有点呛鼻,我轻轻地咳了一下——我也一样紧张极了。 我紧紧地闭上双眼,等待眼睛完全习惯黑暗。毛玻璃的窗户微微透入了一点光线,所以周遭并非完全的黑暗。 右侧是机器管理室,前方则是无尘室。 墙面把无尘室区分开来,出入口处垂了好几片塑胶帘,穿过这些帘子,就会抵达换上作业服装的地方。上下方会有机器喷出风,吹掉身上的尘埃,接着才能够踏入无尘室内。我拉起塑胶帘,走进里头,沉滞不流通的空气刺激着我的鼻子。笔直前进,前方有一扇大门。 庆幸会不会就在门的另一端呢—— 「我要开门罗!」 华怜不发一语,只是点了点头,方才俏皮戏谑的态度好像一场梦一样。她比我更紧张,全身更因此而显得紧绷,感觉彷佛系在她身上的紧绷丝线的张力已经到达最大极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一般。 我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组装镜头用的作业站。架上堆满零件,天花板上的电线连接着组装用的器材,垂到作业站前;台上还留有镜筒。或许现场还保留着十年前停业后的样貌。 看到这一幕,我觉得心底有点疙瘩。怎么说呢……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然而我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 「你的哥哥……在这里吗?」 我小声地询问道。手上的手电筒照亮了作业现场,天花板上缠绕着好几条电线,架上放着塑胶盒,窗户的另一头贴着白色的布幕,感觉大概是检测光学特性用的机械。 『没错……就是这里。我就是在这里意识到我是我的。』 「你哥哥好像不在这里……?」 『……嗯。』 周遭的寂静压迫着我的听觉。在这个房间中,彷佛连时间都已经死亡了。 「有发现什么痕迹吗?比如说意念的碎片……之类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完全没有任何痕迹。说不定哥哥……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意念。』 这真是最糟的收场方式。华怜一直想要实现庆幸的愿望,然而庆幸却没有在人世间留下任何一丝遗憾。这样的话,华怜到底要如何达成她身为意念的目的?就只能等待时间的流逝,让愿望被岁月冲淡吗? 「……应该不是这样吧。」 华怜,别那么轻易地放弃啊。你不是老爱逞强,每次都说些任性的话吗?现在怎么能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啊,我懂了,从这一点来看,我更能明白庆幸对华怜来说有多么重要。我懂,然而我却觉得好不甘心。不甘心什么?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 「等我一下。」 我硬是甩开混乱的思考,让自己恢复冷静。环视周围,一台又一台的机器进入我的视线之中。我终于明白刚才那股不协调感是什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这里会留有那么多的机器和器材……?华怜,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留有机器?」 『因为工厂废弃了呀!』 华怜冷淡地回答道。 「这里被其他公司收购了,而到底为什么那间公司要收购这间工厂——当然就是为了要使用这间工厂,扩大原有的生产规模。然而,这里却没有任何被使用过的痕迹。」 『听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 「华怜,你寄宿在镜头里,而你哥哥的意念说不定也留存在某个物体当中。而且那个东西有可能在你哥哥的尸体被发现时,连带着一起被搬运走了。」 『……如果说真的是这样,我们又要 怎么调查?虽然我不知道工厂是废弃了,还是被人收购了,不过与这间工厂有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根本不知道叔叔现在到底在哪、在做什么。说不定叔叔根本就已经过世了。』 「的确有这层可能性,但也有可能并不是如此。就算这里遭人收购,收购工厂的公司现在应该也还在,我们还是有办法调查。你不要放弃啊!」 『……我知道。』 华怜嘴上这样回答我,但她的模样让人完全不觉得她还怀抱着希望。 不过,失望又怎样?美莉死役,漫长的八年间我一样对相机极度失望。不……不光只是相机,恐怕我对其他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一样。而为我改变这一切的,就是—— 「华怜,就是你啊……」 我低声呢喃道。你多少也该负点责任啊。如果你那么轻易就放弃的话,那已经决心要为你卯足全力的我又该怎么办? 『你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我们走吧。」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我们离开旅馆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萤幕上显示无法接收到讯号。看样子要踏出工厂外,才有办法联络夕颜。 4 我该说一如预料吗? 管理大楼一样维持着当年的状态,非常整齐。感觉似乎自从原本的工作人员们离开这间工厂后,就再也没其他人踏进这里。 管理大楼的入口是一扇玻璃大门,门没有上锁。 『……你要擅自闯入?』 「如果有人告诉我该向谁报备的话,那我当然会向对方取得许可。」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不就是私闯工厂了吗?』 「在进入工厂园区的当下,就已经是私闯工厂了。我们本来就不能进到工厂里面。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园区的拥有者是谁,而且说不定这座园区根本就不属于任何人——姑且不说些歪理,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要解放你哥哥的意念。实在也没其他的办法。」 『…………』 华怜露出复杂的表情。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正在冒着某种程度的风险,可是我并不想说出这种话。我不喜欢那种施恩给别人的感觉。 我踏入建筑物中。管理大楼的办公室非常普通,排列着一张张的桌子。只不过,几乎看不到应该被收纳在橱柜中的档案资料,桌面上也没有摆着电脑,空空如也。 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嘛——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华怜说道: 『啊……那张照片,是我叔叔。』 华怜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在哪?」 『就挂在那面墙上啊!照片中有三个男人,中间那个就是我叔叔。』 华怜说着,但墙上什么都没有。我用手电筒照着樯面,接着——发现上面有一层淡淡的、好像贴过某种东西的痕迹。 「根本就没有照片啊。」 『有啊!你在说什么啊?』 「你才是咧,你在讲什么?这里什么都没——不对,难道说……」 我和华怜看了看对方。 『这张照片是意念聚集而成的!晶,快拿出相机!』 我从相机包中拿出单眼相机。 我把手电筒放在近处的桌上,将相机举高到相当于视线的高度。我小心不去撞到眼镜,看向相机镜头。接着我动手转着对焦环,调整焦距。接着,就如华怜所说的一样—— 「真的有张照片……」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 照片中有三位男人,三个人年龄相仿,差不多都是即将迈入老年的年纪。 「站在中间的就是你叔叔……?」 『对啊。他就是夜木坂康太朗,在世时从事设计镜头的职业。怎么了?』 听到华怜的话语后,我发现自己有个天大的误解。我过去曾经来过这间工厂。而偶然之间,刚好见过一次与华怜有些相似的庆幸。 不过这件往事或许和事实有些许出入。如果那并非偶然,而是当时我真的会定期过来这间工厂的话…… 「照片右边这位光头的男性——」 『嗯,他好瘦喔!』 「还真年轻……他的名字叫作雨野银介,是我的爷爷。」 之后大约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我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华怜因为我的话语而感到相当混乱,我也同样觉得混乱极了。 「原来爷爷和夜木坂康太朗是朋友。」 这句宛如废话又毫无帮助的现状描述,就是我在沉默后所吐出的第一句话语。 『你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不过,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意念遗留在这里呢……」 这就是我的疑问。如果某个人心中拥有强烈的寄望,死后就会留下意念。然而这个意念却以照片的形式存在于世界上,到底是为什么?这间工厂从十年前被人收购后,就一直保留着原有的样子,而这事情和眼前的意念是否有关?还有,为什么我的爷爷也会出现在照片上? 『欸……晶,你要不要试试看拍下这个意念?』 「嗯,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搬运意念,没办法抓起意念,把它带走。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试试看把它照到底片上,然后尝试拿去冲洗显像—— 我把手电筒固定好,让它照着照片,接着自己爬到桌上。我蹲下身子向前凸出膝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向上放着相机。这种技巧,是把手肘当成三脚架的其中一脚,避免相片产生手震。只要从上方用力,就能形成上下夹住相机的形式。 『快门速度是1/40秒吗?说不定有点勉强。』 这次不光只是为了拍摄意念,还必须让它清楚地在底片上成像。虽然调高快门速度就能够避免手震的情形,不过这样相片画面就会变暗。这已经是快门的极限了。 「我要拍罗!」 我按下了快门按钮。 黑暗中有一张闪闪发光的照片。 照片上打着光,看起来宛如美术馆中展示的作品。 照片上有三名勾着彼此肩膀的男子,他们露出快乐的笑容。 这画面如此闪耀,让人不禁想说,已逝的过去最美。 七道光之刃悄悄接近照片。 刀刃轻轻地晃了一下,不过在锁定目标后,便一口气向相片迫近。 黑暗中,刀刃的残光形成一道轨迹。 迅速扫去。 照片飘向空中。 『晶——晶!』 华怜大叫着。我刚才又昏倒了。 虽然拍摄下意念的是华怜的能力,不过华怜的能力会消耗掉我「思考的力量」。在摄影的瞬间,我的意识就会强制性地完全消散。 「抱歉,我没事……」 我横倒在桌上,身上沾满了灰尘。爬起身子后,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虽然已经有过好几次经验,但我始终没办法习惯这种感觉,而且也没办法对这种感觉产生好感。 『不是!你快点把灯关掉!』 我终于注意到华怜的声音中充满了紧张感。 「怎么了……关掉灯的话会变得很暗。」 『这里有其他人!』 华怜的话语让我猛然一惊。我赶紧跳下桌子,拿起手电筒。我想要找到开关按钮,结果手却不小心滑了一下,落下的手电筒敲到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身体不停地冒着冷汗。我捡起手电筒,这次总算确实地关掉了开关。 关上的同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申。 耳边传来彷佛堵住耳朵般的寂静。 (人在哪? ) 我的体温逐渐攀升,华怜指着我们走进来的入口处。我将头探出桌面,看着这间办公室的入口。没有任何人影。我轻声地踏步,缓慢地走向入口的方向。 『等、等一下啦!晶,难道你要过去看?』 (我必须确认对方是谁。) 『对方不一定会是人类呀!?』 我停下了脚步。 (……也对,我没有想到这层可能性。) 对方会不会是和华怜一样的意念?或者说,难道对方是鬼魂—— (对了,如果对方是意念的话,那应该就知道我们在哪了吧?) 『是、是这样没错……但我总觉得好奇怪。这里确实有意念,但并不是像我一样的意念,而是更模糊的……而且数量还一直匆多忽少……』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华怜完全陷入混乱之中。我不小心追问过头了。 (对不起,因为我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当我在心中对华怜说话时,我听到了声音。 从远方传来了——人声。是歌声。 被车头灯……停下时间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〇贴的……颤抖的指尖…… 听起来像是流行歌曲,不过我不晓得是什么歌。 是女孩子的声音——我的心情轻松多了。虽然比起如果来的是男性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就是了。我谨慎地走着,从办公室踏到走廊上。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管理大楼的入口处出现了人影。那个人手上拿着小型的手电筒。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底下是一件窄管的牛仔裤。看起来留菩一头短发。 她畏怯地用手电筒四处乱照着。亮光映照出她的脸庞。 「怎么会……为什么?」 看到对方的容貌,我哑然失声。 由于太过惊讶,手上的手电筒不禁应声落地。 「哇呀!」 对方被手电筒的落地声吓了一跳,她把手上的手电筒照向我这里—— 「咦……咦……?」 原本惊恐的表情忽地化为安心,而后就再次转变为惊讶。 「为、为什么……雨野学长会在这里……」 「我才想问你这句话。」 护棱高中一年级的佐久杏,出现在我的眼前。 5 一切真是太奇妙了。同一间学校的学生,周末,半夜,在距离住处两个县市之外的深山中,而且还是一间废弃工厂的管理大楼中,偶然相遇了。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偶然?——莫非,这根本就不是偶然? 有人……正在监视我。 我们两个都从僵住的状况中恢复了,不过却仍旧没办法和彼此交谈。我不能告诉佐久自己在这里的原因,而佐久也没说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从那个女孩的身旁感觉不到意念。』 华怜低声说道,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应该不打算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吧?」 「嗯……是的……」 「……如果闯入工厂的事被人发现的话,你会被退学的喔?」 我这么说完后,她马上一脸苍白。 「我、我知道……可是,我、我有事情非做不可……」 佐久的双唇颤抖着,双眼盯着我看。她虽然个性胆怯,但她早有觉悟,绝不会退让半步。而看到她的这副表情——我发现一件事情。 她好像—— 好像美莉——我的童年玩伴美莉。虽然佐久的外表与美莉大不相同,不过她的举止、眼神都和美莉像极了。这是我的错觉吗?不——之前也曾经有过寄妙的经验,我曾在佐久的脸上看到宛若美莉才有的表情。不过,现在不是该沉浸在感伤中的时候。 「我、我也……很想告诉学长,可是我不能说……对不起……」 她打从心底感到抱歉似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没关系,你不必勉强告诉我。我们打算要离开这里了,你呢?」 「那、那个,我……打算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嗯。」 「我、我觉得很害怕……!我很怕晚上黑暗的地方,就、就是……该怎么说呢……遇到学长后,我才回过神来……我的脚好像怪怪的……」 我用手电筒照向她的脚边,发现佐久的膝盖正喀喀作响地抖着。她明明害怕成这样,居然还是为了完成某件事而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我真的觉得难以想像。 「我就拉着你到比较明亮的地方吧?」 我对佐久伸出手。佐久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马上又低下头,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总觉得有点讨厌。』 (讨厌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觉得有点烦躁……』 什么意思啊? 总之,我决定把离开此处当成最优先处理的事项。 虽然佐久害怕成这样,不过她还是独自到达这里,不难想像背后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当然,我实在想像不到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学、学长……你的手指头好细,好像女孩子……」 「是吗?」 我们迈出步伐,马上就到了管理大楼的入口——外头。从走廊窗外照进微微的光线,只要有手电筒,应该就足以顺利走动。 「学长就是用这个纤细的手指开车的吧……」 「……车?」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咦?就是,工厂的外头……停了一台车啊……?咦、咦?学长是高二生,所以还不能开车或考驾照……咦?」 听到佐久的话,我感觉到自己的背正流下了冷汗。 「你……是搭计程车过来的吧?」 我说完后,觉得喉咙好渴。我的脑中出现了一种想法,一种令人开心不起来的想法。 「啊,是的。」 「你怕在工厂门口下车会被司机怀疑,所以一直搭到上面的温泉区?」 「是……是的。不过,学长怎么会知道……?」 我在前来的途中与我错身而过的那台计程车,就是佐久所搭乘的。然而,那台停在工厂外头的车又是谁的?在我来这里的路上,除了那台计程车外,并没有看到其他车辆啊。 「这样的话……」 ——还有其他人。 在这间工厂内。 在哪?对方来工厂里做什么?来监视我吗?——或许吧。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倒还好。但若不是来监视我的人呢?如果有一些我所想像不到、不知底细的人潜藏在暗处的话……? 我觉得很不舒服,心脏好像快要停止似地。我感到恐惧。 老鼠感觉到危机后姑且都知道该逃走,然而我却完全被逼得走投无路。究竟是谁?为什么?对方到底在哪里? 这时候,华怜戳了戳我的肩膀。 「等一下,我现在正在想事情——」 华怜的脸转向走廊上的窗子,于是我也就跟着往她看的方向看去。 走廊的窗户外,有好几张——不,是数十张苍白的脸黏在上头。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佐久的声音让我回神过来,音量大得惊人,甚至足以传到位在三百公尺外的人耳里。 窗子上一整片的脸,全都是脸脸脸脸脸脸脸,数都数不尽的脸。一张张的脸慢慢从玻璃上离开。每一张都是年轻男性的脸庞,每一张都是毫无特色的平板脸。全都是只要过了五分钟就会马上淡忘的脸 第2章 五秒的真相 1 为了填补一个坑洞,就会连锁性地产生愈来愈多的坑洞,这样的状况就像是星星之火飞溅波及他处,导致火灾范围愈来愈大——就算煞有其事地这样比喻,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善。我为了向来栖说明事情的经过,只好再度撒谎,告诉他:「佐久突然联络我,说她要到这附近来,所以我刚才离开旅馆去接她。」在谎言之上又撒了愈来愈多的谎。 隔天早晨,夕颜醒来时佐久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导致到头来,我还是不晓得佐久背负了什么样的问题。 这次的社团集训兼视察活动,无止尽地扯出愈来愈多的谜团。 以前我曾经读过一篇文章,里头提到我们可以把自己所拥有的知识领域想成一个圆,而若是我们增加愈多知识,圆就会变得愈大,「已知」的范围也就会渐渐扩展开来。然而在此同时,圆周——与圆圈外侧的「未知」部分接触的范围也会一起跟着扩大。换句话说,人知道的事情愈多,「不知道」的事情也就会跟着变得愈多。 为什么那间工厂明明已经被人收购了,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以前的样貌?为什么我爷爷的照片会化为意念遗留在这世上?为什么佐久会出现在那间工厂里?我为了寻找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所以前往了藤见村,眼前却出现了三个谜团。不仅如此,连那位棘手的意念能力者娃娃,也都跟着出现了—— 「千万不能气馁……美莉一定会嘲笑我的。」 星期一,我离开了家门前往学校,华怜则躲在镜头里面。 「啊啊——?居然一大早开始就得照顾这个眼镜小鬼。」 万站在我家门前。他身上穿着薄薄的防雨外套,底下套着一件牛仔裤,和在工厂看到时差不多。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晴天,降雨机率为百分之零,万却穿着防雨外套。虽然我对此感到很疑惑,不过我决定姑且不要深嗯这个问题,必须思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你是认真地想缠着我?」 「有什么办法?毕竟吉良小姐都那样讲了。」 「我不会逃,也不会躲。」 「啊啊——?关我屁事啊?我也不想照顾小孩啊!」 我开始迈步走向学校,而万就跟在我的身后。万从防雨外套的口袋中拿出装着矿泉水的宝特瓶,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我只能想办法别在意。总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步调继续解开谜团。 首先就从观察佐久开始吧——我的步调从一开始就遇到了挫折。佐久缺席。一年级学生的教室里,佐久班上的女孩子担心地歪着头,表示道: 「她从上个礼拜开始就常常请假了。小杏好像不太想讲原因是什么。」 常请假……是因为佐久面临的问题所导致的吗?或许她的烦恼远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 「我知道了,谢谢。那么我先走了。」 「啊!那个……雨野学长,你隶属于中央干事会对不对?」 「是的。」 「那个!我是来栖学长的粉丝!我可以跟你要来栖学长的联络方式吗?」 女孩开口问了我以后,其他女孩子马上也冲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吵着:「我也想要!」「喂,这应该是我想问的问题吧!」「来栖学长一开始只有说要给我一个人联络方式的!」 来栖的人气,果然可怕。 「你们怎么不直接亲口问他呢?中央干事会现在仍在招募成员,随时欢迎各位。」 「嗯——……可是,听说如果一年级就加入干事会,成川学长会一天到晚缠上来耶!」 说完后,女孩子们便「呀啊」地开始骚动起来。 ……成川的名声之差,果然可怕。 放学后,我探视了一下中央干事会,发现里面只有五名学生而已。堪称名声糟糕先生的成川注意到我,开口向我搭话道: 「哦,你和来栖、夕颜的出游过程如何啊?」 「就算说是出游,那毕竟也还是干事舍工作的一环吧。来栖呢?」 我问道,成川马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被来栖后援会的那帮家伙们硬拖走啦,说什么要举办每个月一次的例行会。」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后援会。」 虽然来栖的后援会设立至今才一年左右,不过好像比我们摄影社(创设至今已经八年)还要活跃许多。话虽如此,我其实不清楚后援会的活动内容为何,就算询问来栖活动内容是什么,他也只是露出暧昧的微笑,并不回答我。 「堤学姐呢?」 我趁着昨晚整理了藤见村的视察报告。就毕业旅行来说,去那里实在有些无聊,所以应该还是避免选择那个地点比较好——这就是我所写的报告结论。我在去之前早就已经知道了。 成川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你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她说她今天家里有事,所以要去买点东西啊!啊啊,看来我也赶快回家好啦!我好想和叶友姊姊一起出门购物喔——」 成川抱着头,在原地转着圈圈。 我把报告放在干事长的桌上。接着,我决定要在来栖回来前,前往摄影社的社团教室。 「欸,华怜,收购六合玻璃的公司……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就算只是个你觉得有点可疑的名字也好——」 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询问华怜,华怜便从镜头中现身了。 『没有耶。哥哥以前都不太愿意说工厂的事。不过如果你要知道公司资料,说不定会有留下纪录啊?』 「我当然有办法调查公司登记的相关资料,可是如果要调查的话,就必须实际再去藤见村一趟。」 昨天我在家查了一些东西。 所谓的商业,法人,只要支付手续费,任何人都能够得到「登记事项证明书」,而证明书上应该就会写着六合玻璃历代所有者的名字。这些登记属于法务省民事局的管辖范围,而藤见村中也有这个单位分设的办事处。只是,这部分的登记尚未电子化,所以必须亲临现场才能掌握资料。 吉良的名字闪过我的脑海。如果拜托她的话,一定就能马上知道六合玻璃现在的负责人是谁了。不过她肯定会问我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所以这个方法不列入考虑。 『我当然知道啊,不过我真的没什么头绪啊!』 「是吗……姑且不管这件事,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我哪有生气……你会觉得我看起来像在生气,根本就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有鬼吧!』 「心里有鬼?」 『你自己把手放在胸口,仔细想想就知道啦!』 「唔……」 我试着把手放在胸前。 「我什么都没想到啊?」 『我说你啊……你那天晚上的态度,还有今天来学校后做的第一件事……都有问题吧!』 感觉华怜说的事情全都和佐久有关系,不过到底有什么关连啊? 『你真的不明白?真的?也对,确实就是有你这种人。虽然很会念书,脑子却很差劲。』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的不就是佐久吗?我就只是担心她而已,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有,为什么你要为了佐久那么生气?」 『————』 华怜紧握着双手,看着我说道: 『对……你说得对。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所以我刚刚才那样问你啊!」 『可是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嘛!你的态度让我觉得很讨厌!』 「你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好啦,吵架到此为止吧 。」 我们走在走廊上,一旁的门突然应声而开,夕颜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 「你们沉浸在讨论中,走过了摄影社教室,这点倒是无妨。然而今天我恰巧有事要问你们呀!真是的……」 首先,我们从前天夜晚拍摄的相机底片开始进行确认。 夕颜已经进到教室角落中隔出的小房间里了。我在午休时把底片交给夕颜,所以她已经事先冲洗让底片显像,现在正要把影像印到相片纸上。 小房间上头的抽风扇不停地转着,特殊的药品气味令人感到呛鼻。 「对了,雨野,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前天的事了吧?」 暗房中传来夕颜的声音。我同时还听到「嗡」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吹风机吧。 我回答「我知道了」,然后告诉她前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连细节都说了,所以讲了有点久。之后,当佐久终于在叙述中登场时—— 「嗯……我不认为佐久妹妹和意念有关哪……」 「嗯。不过,不管怎么样——华怜的哥哥、佐久和我爷爷的谜团都和六合玻璃有关系。如果能知道那间工厂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许就能够找到解开其他谜团的线索。」 在我说完时,夕颜从暗房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塑胶浅盘。a4尺寸的相片纸上印着黑白影像——前天的照片。 「照了『娃娃』的意念的影像格中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拍到。不过另外这张和那些完全相反,照得挺清楚。哎呀,虽说是黑白的就是啦。」 「不会,这样就够了……没想到……」 『居然真的能够把意念冲洗到相片中耶。』 华怜探出身子,看着照片。 道理上我是可以理解。华怜的镜头能够拍到意念,所以意念的样貌自然能投射在底片上。只要冲洗底片,照片上也就能够显现出意念。 然而,理解和接受毕竟还是有微妙的差异。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负数相乘会变成正数时,不见得能够马上接受这层道理。 我们把照片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拍摄了照片的照片,感觉实在相当奇妙。意念照片中的场景,应该是在六合玻璃的园区内吧,背景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工厂的建筑物。画面中有三个男人,中间的是华怜的叔叔,夜木坂康太朗。他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好像很难相处—上下半身都穿着工厂作业服,袖子卷到手肘上方,双手交叉在胸前。 右侧是我的爷爷,雨野银介。光秃秃的头,上半身穿着短袖西装衬衫,下半身是一件西装裤,脸上展现出和我的记忆中一样的柔和笑容。 而左边——是一个身材细瘦的高个子,年龄介于中老年之间。他穿着一件合身的套装,脖子上还打了领带。他之所以看起来给人一种认真严肃的感觉,我想并不是因为这身打扮,而是因为他的姿势。他完全直挺挺地看着画面外的我们。 「你看过左边这个人吗?」 『没有……我想应该是没有。』 「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 我才开口,马上想到了一件事。我家里面应该还有爷爷以前的照片才对。只要回去翻翻相簿,说不定里面就有这个人。 「夕颜,谢谢你。我可以带走这张照片吗?」 「当然。这张照片可是我冲洗的,你得好好殄惜呀……不过,底片还是由我来保存较好吧。意念现在还留存在底片中。」 原来如此。虽然这张照片拍出了意念,不过底片中的意念并没有就此转移到相片之中。意念还留存在底片里。我决定把处理意念的事情交给夕颜。 「『娃娃』……我未听过这名字。不过,她在wco的总合分级评价竟然是bbb……」 「这个分级评价的可信度有多高?」 我开口询问后,夕颜露出扭曲的表情表示: 「在建立系统分析意念的方面,wco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组织。听说他们有高达三十项之评价项目,然后据此对成员做出分级。不过我认为此种分级评价都是骗人的……只不过,世上确实还是有人希望自己能够出现在此分级评价之排行榜中。」 「你的名字有在里头吗?」 「嗯……很遗憾,似乎有在里头。我的情况基本上都是白痴老爸害的……」 老爸害的?对了,夕颜父亲的名号在意念处理者之间好像也很响亮——我记得好像曾听夕颜父亲本人以及月咏说过。 「你的评价是?」 「gle c),最低的等级。因为我只能看见意念。此评分标准不论智商、体能,完全只论意念方面的能力。」 「难道你也知道月咏的等级?」 (double c)。」 出乎意料地低——我才一这么想,马上听到夕颜补了一句:是平日白天时。 『那满月的夜晚呢?』 「……是a(single a)。」 终于出现a了。比起娃娃、万所拥有的意念能力,我可以把月咏的那股夸张的能力当作「强」来看待吧?不,夕颜说评价单纯只论意念方面的能力。使用意念的毕竟还是人——没错,资讯是否有价值,端看拥有资讯的人怎么处理,而意念方面也是一样的。 「我顺便问一下,有多少人属于a等级?有aa(double a)吗?有没有aaa(triple a)?」 夕颜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雨野,正如我方才我言,不应该相信这种类似排行榜的东西——」 「我只是纯粹对这件事感到兴趣而已。」 「哎呀哎呀……这顶多仅是wco所认定的评分而已唷?世界上共有五人属于aa等级,而aaa只有二人。」 那些人是谁——我正想要问,夕颜马上用右手比出「等等」的姿势,阻止了我的问句。 「你应该没必要知道更深入的事情吧?」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 「……也是。对不起,我不小心热衷过度了。」 夕颜说得没错。只要我实现华怜的愿望,就能够回到没有意念的生活了。就算知道意念能力者的相关细节,也没有什么用处。 「欸——夕颜,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把风干的照片放入透明资料夹中,开口说道。 「……我欠了吉良人情……所以现在有人正在监视我,我不得不和监视者一起行动。」 「嗯……监视啊。我真的挺讨厌这些事。那么,监视你的家伙是谁?反正一定是知道意念存在的家伙吧?」 「不只是知道而已,监视我的男人还能够使用意念,只不过我现在还不太清楚他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他的名字叫作万菊马,是个显得削瘦的男子。」 夕颜瞪大双眼,然后低声嘟哝道着「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你——认识万?」 「哦,认识,当然认识。」 夕颜回答道——脸上挂着老奸巨猾的笑容。 2 「你离开学校的时间未免太晚了吧?你不是一放学就回家的人吗?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啊啊——?」 踏出校门后往左一看,就看到把上半身靠在学校栅栏上的万。他的脚下大概有十几个空的矿泉水宝特瓶。 「喂,走啦!」 「万,等一下吧!那些宝特瓶应该要丢到垃圾桶呀!」 「啊啊——?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吉良小姐可以指使我——」 万只把头转了过来,而他的表情马上僵住了。 他用飞快的速度把身子也转了过来,用双手使劲 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揉揉自己的眼睛,紧紧地闭上双眼,然后再次张开眼睛看着夕颜。 「——是、夕颜,小姐、啊……」 「好久不见呀。」 「喔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呜呜呜呜!」 让人联想到黑猩猩的吼叫声,在护棱高中的大门口高声响起。 「不要这样,拜托不要这样,就只有那件事、真的就只有那件事……」 万当场蹲向地面,双手抱头。 我只有听夕颜说,以前万曾经接受过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的格斗技指导。不过,现在的状况实在是—— 「……夕颜,你以前到底对这个男人……」 「好啦,万,既然我都来了,你应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夕颜完全忽略我说的话,对万说道。 「拜托别这样我求求你不要告诉清玄老帅我从星棱神社逃走现在在ren u工作……」 万当场跪地求饶,对夕颜磕头。 「我所认识的万,是个愿意听我话的温柔好男人呢!」 「……夕颜、小姐……?」 万跪在地上,哀求似地眼神往上看向夕颜。 「我、我所认识的夕颜小姐,在这种时候一定会逼迫我做些什么……」 「答得真好呀!」 「喂,你那副开朗的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那时候一样,完全没变!身上居然还一样穿着看起来低级透了的萤光色内裤……呜哇!」 夕颜用左手用力揍向万的下巴,万整个身子往后飞了出去。 「少、少在那里说些怪话!」 夕颜说道,她用右手按住裙摆,脸已经红到耳根子上了。 「夕颜,他刚刚说——」 「雨野,你闭嘴!」 我对夕颜的过去产生了兴趣……就自我保护的层面来说。 我们之后移动到车站边的公园。话说回来,我和夕颜首次正式谈话,好像也是在这公园。 「万啊,直到两年前都还住在星棱神社里。他是个不良少年,根本就不乖乖上学,然后他跷课跑来星棱神社时——」 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发现了万。清玄叫住万,而万拔腿想逃,不过他马上就被抓住,而且清玄还说「接下来我们就去道场吧」,强行把万拖到道场去。在道场中,清玄把万打得体无完肤,所以万便发誓要对清玄复仇。然而之后他数度偷袭清玄,却每次都被反将一军,而且最后一定又会被拖去道场。于是就这样,万开始接受清玄的格斗技指导。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我也曾经见过他一次。他是个全身肌肉的男人。上半身赤裸,晒得黝黑的皮肤,胸前挂着一条金项链,头上的头发剃得精光,还戴着一副绿色的太阳眼镜。就算说他是职业神官——别人也会以为这只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格斗技……所以他和你一样,会用左手战斗——」 我话还没说完,夕颜马上目露凶光地瞪着我。这是绝对不能在夕颜面前提起的话题之一。 左手战斗术,这是夕颜所学习的格斗技的名称。这种格斗技彻底且集中地锻链左手,专门强调打击技巧,特色就在于左手的使用以及轻巧的下盘功夫。 「我家的白痴老爸练的是星棱式柔道。」 「星棱……夕颜,那不就是你家神社的名字吗?」 「嗯。星棱为这一带的古地名,那是一种自古传承而来的柔道技巧。我家的神官世世代代都是此种柔道的师傅。」 「哦……」 「总之就这样。万,我有挺多事想问你的。」 万一屁股坐在长板凳上,喝着手上的矿泉水,一脸佯装不知地忽略我和夕颜刚才的对话,而现在他打了一个响隔。 「万……我说你,不是和你说了吗?在我说话的时候,你应该仔细地听。嗯?」 「啊哇哇哇哇!对、对哺以……」 夕颜用左手猛抓住万的脸。五爪擒面术……这实在不是女高中生该有的行为啊。 「还有,那些水。」 「…………」 万站起身子逃避夕颜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把宝特瓶塞人防雨外套的口袋里。那些水有什么问题吗? 「万,『ren u』如何呀?」 「啊啊——……再怎么说我都是为了国家工作啊,就类似于国家公务员,只是种类好像比较特别,比较不可告人……」 「万,你方才说的话里有太多『类似于』、『好像』这类模糊的词汇,我听不太懂喔?」 在此时我不禁开口插话: 「所谓的国家公务员,其地位因为有明确的法律定义,所以应该没有所谓的『类似于国家公务员』这种事吧。」 「啊啊——?眼镜小鬼、垃圾,你闭嘴!谁准你能说话了?」 「……万。」 夕颜一边把手指压得喀喀作响,一边靠近万,万马上一脸苍白地往后退。姑且不论他对夕颜的想法如何,至少看起来他好像非常讨厌我。 『r、ren u是一个聚集了像我一样的意念使用者的组织啦!写成『壬戌』两个字,就是天干地支中的『壬戌』两个字。之所以会这样取名,好像是因为组织的主要发起人是个和壬戌年有关的官僚,而壬戌是一个不受特定政府单位所限制、超越一般组织的团体——」 我唤起脑中的记忆,最近的壬戌年,应该是一九八二年。那一年就职的官僚现在应该也都有点年纪了,差不多也都升上与各单位最高等级的事务次官同等地位的官职了。 万三两下就透漏了情报,而月咏也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从这些点来看,或许壬戌并不是一个那么隐匿的组织。 不,用吉良的话来讲,或许应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机密」。 「……欸,万,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我们这些人,包含星棱在内的神道一派,缔结了一个与意念有关的协定。我们设立了一些相关的指标方针,以利控制过强的意念,避免这些意念失控暴动……为何你要加入国家组织?」 「因为……我有我的难处啊。」 万把视线从夕颜的脸上撇开,开口回答道。 「我好渴,没办法。」 万从口袋中拿出宝特瓶,猛灌着水。 「万,你这个人——」 「夕颜小姐,你别再这样了。我已不是神社的人,我现在的职责是监视这个眼镜小鬼。」 接着他自顾自地迈步离开,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会在暗处监视你。眼镜小鬼,你别想躲过我的监视。」 目送着万的背影的同时,我听到夕颜发出重重的叹息声。 回到家后,我直接走向老妈的房间。我一边敲门,一边问道: 「老妈,我有事想问你……老妈?」 母亲最爱晚上跑出去玩了,相反地,她白天几乎都待在家。然而今天她却没有回应。该不会是宿醉,所以还在睡觉吧——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发现门上夹着一张便条纸。 「我看看,『从今天开始我要去巴黎两个礼拜』……?原来如此,是去巴黎旅行啊……」 『所以她不在日本罗!?』 华怜在我身旁大叫的同时,我揉烂了手中的便条纸。 我猛然冲向客厅,拿起手机,拨了母亲的电话号码。嘟噜噜、嘟噜噜。 「拜托,希望她还没离开国内……」 我的心情近乎于祈祷。接着,我听到「啵滋」一声,然后耳边便传来了吵闹的声音。话筒另一头的回音很大,感觉母亲好像待在一个天花板挑高的大型建筑物中。 《什么事呀?是晶呀?》 从听筒传来母亲的声音。我的天,这家伙居然大白天就喝醉了。 「太好丁,醉鬼,我有事想问你。你这样喝得烂醉,小心没办法搭飞机。」 《没问题啦!我有很多钱呀!》 根本就有问题,虽然她是我的母亲,但这种乘客真是有够讨人厌。而且她根本完全没给我零用钱…… 《啥呀?你爷爷?哦,相簿喔,有啊!在寝室里靠近天花板的壁橱——》 听了我的说明后,母亲好像想起来了,如此对我说道。 「我知道了,谢啦。还有一件事——你认识姓夜木坂的人吗?」 《哎呀……好令人怀念的名字喔!》 「怀念!?什么意思!」 母亲意外的反应,让我忍不住振奋了起来。 《那位先生是爸爸的高中同班同学。除了夜木坂先生以外,还有一个叫作楠先生的人,爸爸常常提起他们喔!》 「……高中同学?还有,楠先生是谁?」 照片中第三个男人就是楠吗? 《他们工作上好像也有点关系,所以往来了很长一段时间啊——啊,叫到我的航班啦!》 「老妈、等、等一下啦!」 《我要挂电话罗!》 「等等!工作上有关系——爷爷的工作是什么!?和镜头有关系吗?我只听说爷爷是工厂的技师!」 《你……不知道吗?》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总算清醒了。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咧……我听见她如此喃喃自语道。 母亲现在还觉得我依旧非常讨厌相机,所以当她听到我提起镜头的话题后显得非常惊讶。美莉的事件是雨野家的禁忌话题,而今后应该也不会成为我家会谈论的事件。 《他确实是技师没错,不过……他是设计技师。他以前在「欧尔福」设计相机喔!》 电话挂断了。我手上拿着手机,愕然地站在原地。 爷爷以前在相机制造公司上班?原来爷爷不单只是喜欢相机而已,还以设计相机为业?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不公平吧。」 父亲和爷爷各执己见——父亲是医师,所以他当然希望两位儿子都成为医师,然而爷爷却认为应该让小孩自由决定自己的将来。大概是因为这层缘故,姑且不论哥哥怎么样,至少父亲并没有太积极地要求我当医生。另一方面,爷爷虽然教我各种相机方面的知识,不过从来不会要求我未来得找一份与相机有关的工作。 父亲与爷爷问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或许他们最后各让一步,不过度强调自己的意见。 『晶,没想到你爷爷以前居然在欧尔福上班!』 我比华怜更不敢置信。不过多亏了这一点,我终于发现了某件事。 「欸,华怜,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我一开始拿起你寄宿的相机时,有一种彷佛被恶魔迷惑了的感觉。我以前一直以为单纯是因为我过去强硬地压抑住喜爱相机的那股情绪,所以看到相机后,才无法再控制住那股思绪。当然,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其实背后应该有更深层的理由才对。那台相机是欧尔福的制品,对吧?我爷爷……或许有参与那台相机的设计过程?或许当时我的直觉感受到了这些事……」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相当确信这个推测。若说这是个偶然——那这偶然实在太棒了。 『晶,你爷爷制造了相机的机体,而我哥哥制造了欧尔福的镜头,既然知道了这些共通点,那我也就能理解为什么我会附身在你身上了!』 「夕颜曾说是因为我们意念的波长很接近,而我过去一直以为她的意思就像是个性、想法很接近一样。不过……原来并不是那样。我在欧尔福的相机、镜头旁长大,而你则是装置在欧尔福相机上的镜头。我们之间原来拥有一个那么大的共通点!」 我非常兴奋。若不大声地喊出这些话,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肯定会出毛病。 对过去的我来说,相机是绝不可缺的人生至宝。而后我变得极度厌恶相机——经过八年,我遇到了华怜。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感受到命运的万丈波澜了,然而事情却不只有如此而已。相机和「雨野晶」这个人,有更深层的牵绊—— 『呵呵,晶,从今以后未来的人生中,或许你会一直和相机一起度过喔?』 「——啥?」 华怜说的是她自己?还是指一般普通的「相机」? 我原本想问——不过我选择作罢。 因为就算不问,我也知道答案。不久的未来,华怜一定会从我的眼前—— 『你干嘛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啊!相机很棒呀!可以永远留下快乐的回忆耶!』 「……有时候也会留下不快乐的回亿。」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啊,这也就表示了相机是平等的。只要按下快门按钮,就一定能够拍出照片。还有,只要身为摄影者的你享受那个过程,那么你拍下来的照片就会全都变成快乐的照片……啊!』 华怜说出她的想法后,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似地,说道: 『我怎么和夕颜一样说了些令人害羞的话呀!好啦好啦,我们赶快去调查相簿吧!』 华怜转而背对我。 华怜——好像没有注意到我刚刚所想的事。 我不就是为了实现华怜的愿望,所以才会采取这些行动吗?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你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的未来—不会有你。 3 我没有找到照片。虽然翻出了相簿,不过有拍到爷爷的照片数量相当稀少,此外根本没有任何拍摄到类似爷爷朋友的相片。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有人传简讯到我手机中,是哥哥传来的。我的哥哥是医师中的新秀,和父亲在同一间医院工作。我先前传了封简讯给他,问他知不知道爷爷以前朋友的消息。 简讯上写着「不知道」,不过我哥哥真的很聪明,简讯后半段说:「如果你想知道对方的地址、姓名,那你不该找相簿,而是应该找贺年明信片。」 在日本,就算和对方渐渐疏远,至少每年应该都还是会寄个贺年卡。哥哥提供的真是个好主意。我翻找着过去的贺年卡——发现了「楠洋二」这个名字。 他的住址离我家不远,他住在「下泽原」,是一个相当热闹的城镇。那里有三间展演馆,所以乐团和粉丝们常在那里徘徊晃荡。 贺年明信片上没有写电话号码,家里的电话簿里面也没有楠先生的名字。 「干脆直接去看看好了。」 从这里搭电车到下泽原花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 我提议后,华怜点了点头。 楠先生应该知道六合玻璃的相关消息,并掌握了与那间工厂有关的谜底。恐怕——如果真的能找到他的话,或许还能够问到庆幸意念所在位置的线索。 我压抑住兴奋的情绪,联络夕颜。夕颜也赞成我直接前往楠先生的住处。 《毕竟老年人呀,如果耳朵不好,讲电话也无法沟通呀!》 「不过万现在正在监视我,我还在想到底该怎么办……」 《唔……我想也无法一直隐瞒华怜存在的事实。就别管他的监视,直接摊牌,你认为如何?再说——或许厅该让万再见见我那白痴老爸。》 「见你父亲……?就算见面又能怎样?」 《这就是「意念能力者的业障」呀。》 「业障?你讲得真拐弯抹角。真不像你的作风。」 《哦,是吗……那你还是赶 紧忘了我说的话吧。我也要去,我们在下泽原车站碰面吧。》 接着她便挂断了电话。 以夕颜的个性来说,难得听到她讲话那么不干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过我还是拿起了相机包,飞奔出门。 「啊啊——?了解。我一直都认为照理来说,这种眼镜小鬼哪可能赢得了月咏,原来是华怜妹妹的功劳啊。就是靠着华怜妹妹的力量,才能够打倒月咏啊。」 『当然,是靠我的力量。』 华怜洋洋得意地说道,伸手砰砰地拍着我的肩膀。 我们在下泽原的车站集合,而现在夕颜刚对万说明完华怜存在的事实。 车站前的商店街以放射状蔓延出五条道路,我们选了其中一条。头发染成紫色、白色的女孩子们聚集在便利商店门口,背着吉他的男性们小跑步地跑进音乐工作室。商店街的广播音响播放的不是流行音乐,而是在当地发展、活动的独立乐团的歌曲,而路上也能看见声音不输给广播音响的自弹自唱少年;另外还传来单人独奏的乐曲声,即使没看见身影,也知道对方正在吹奏的是萨克斯风,表演技巧还挺好的。耳边又传来棒球的加油歌曲,我记得这好像是一支叫作shakers的球队的歌曲。 这个城镇四处充满了音乐。 根据贺年卡上所写的地址来看,楠先生的家应该就在附近。穿过商店街后,就到了住宅区。我听见幽微的音乐声。这里大多是独栋建筑,虽然房子不大,不过每间几乎都有庭园。橘子树、翠绿的树叶往道路上探出枝头。 转角处边间的独栋建筑是现今罕见的木造平房,门上名牌写着「楠」。 「夕颜小姐,我什么都没讲乖乖地跟着你们来了,不过这里到底是哪啊?」 「我们等会儿要与某个人见面。听好了,你完全没听到之后所有的对话,也根本不晓得有楠这个人,懂了吧?」 「什么?等、等、等一下啦!这样不行啦!我也是来工作的啊!我负责监视他,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应该要向上面报告啊!」 「你没有权利知道华怜个人的隐私,这是为了实现华怜愿望的必要过程。」 「…………」 「你应该明白我的话吧?」 夕颜直盯着万,万露出沉郁的表情。他们凝视了彼此一阵子后,万出声了。 「咳。」 他啧了一声,从防雨外套中拿出宝特瓶,转过身去。 「真的没问题吗?」 万离开我们身边,在路口转弯,消失了身影。 「过去万还会出入我家的时候呀……」 夕颜低垂眼帘,开始娓娓道来。 「……有一个称得上是万挚友的人死了。那位友人被卷入火灾之中,因不幸的事故而丧命……而就在那个时候,意念灭除机构出现在惊愕不已的万面前。由于那位挚友留下了意念,因此灭除机构向万问了那位朋友的各种事。灭除机构——现在回头想想,他们或许想判断那个意念是否有用吧。而他们听了万的话后,判断他挚友的意念毫无用处……」 于是他们破坏了意念。 正如名称中「灭除」二字所示,破坏意念本来就是意念灭除机构的主要工作。而我在此时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夕颜、清玄等到事情全都结束后,才知道万遇到了这件事。听说那时候清玄才头一次告诉万有关意念的种种。如果万一开始就知道意念的存在,应该就能知道挚友的愿望是什么,而且应该也就能够为挚友实现那个愿望。不过,他失去了机会——永远失去了机会。 「就在那时,万的意念能力觉醒了。万的手上握着一把蓝白色、如冰一般澄澈、闪闪发光的意念刀刃……正因为发生过此种事,是故万绝对不会说要阻止别人为意念实现愿望。」 楠先生在家。他的身高依旧和照片中的样子没两样,不过头发已经变白,整齐地梳往后方。他满是皱纹的脸露出笑容,看着我们的眼神相当稳重。 「真是稀客……没想到银介的孙子竟然会来拜访我。」 楠先生非常欢迎我们,带我们到面向庭园的和室,室内装饰了好几张裱了框的大型山脉照片。傍晚时分,山坡上积着厚厚的自雪,呈现锯齿状的险峻层叠山脉形成一条黑色的线段,夕阳把山脉染成一片带着神秘色彩的红色。 家中好像没有其他人,楠先生说他要去泡茶,所以夕颜便主动过去帮忙。 「这张照片——是用大型底片机拍的吗?」 我一边从夕颜手上接下茶,一边问道。楠先生正对着我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他露出和煦的笑容,对我点点头。 「很不错吧?用的是专家在用的810的特殊尺寸底片。只有洗成这种大小,才能够展现出它细腻的解析度啊!」 底片相机使用的底片可以分成很多种类。一般市面上常见的是35mm的底片,不过眼前的这张照片尺寸为810,也就是使用了八英寸乘以十英寸的底片。由于底片尺寸较大,没办法像35mm底片一样卷入相机当中,而且每拍一张照片就要替换一次底片。人们就称呼这种底片为特殊尺寸的单张底片。 华怜在我的身边发出「嗯……」的低吟声。 『说起大型底片机的底片,就一定要提到sinar的相机。不过这张照片拍的应该是珠穆朗玛峰吧?要把sinar带到那种地方去,应该很费工夫。而且底片应该也不只有带个一张两张而已,恐怕带了好几百张……少说要用十个行李箱才行吧。』 「照片中拍的是珠穆朗玛峰吗?」 夕颜听了华怜的话语,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没错,听说是用sinar的相机拍的。他们好像运了总重量三十公斤的机材过去。」 sinar是一间位于瑞士的相机制造商。 「原来如此。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拍摄珠穆朗玛峰,应该是处在相当高的地方吧。装备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运送。」 「哦!真不愧是银介的孙子,你真的很喜欢相机啊。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吧?每个摄影者心中都有一些不论耗费多少心力也想拍到的人事物——而且有时候,非得要用某台特定的相机不可。这张照片的摄影者,去那里就是要拍一些只有sinar的810底片才能拍的景物。用其他相机就不行罗!」 我身旁的夕颜两眼散发出光辉,不断地点着头。 「很遗憾,欧尔福并没有制造大尺寸底片用的相机,所以没有让银介大展身手的机会。不过啊,用的是我以前参与过开发的克隆底片喔?」 「楠先生——您以前在克隆公司上班?」 克隆公司是日本国内少数制造底片的公司……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近年来数位相机市场扩大,对于底片的需求量大幅减少,所以这间公司两年前就从底片事业中退场了。 「你是银介的孙子,所以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镜头用的是六合玻璃生产的路克系列镜头。夜木坂康太朗……就是这个人设计的镜头。」 我和夕颜交换了视线。 「嗯,怎么啦?」 「……事实上,我们就是为了请教这方面的事情才来找您的。」 我告诉楠先生,我几乎没有听说过他与夜木坂先生的事,另外我还说了六合玻璃被人收购,之后就不再营运。我向楠先生表示,自己希望能够知道这部分的来龙去脉。楠先生一直静静地听着我说,手上拿着日式茶杯。茶已经冷了。 「这个嘛……我现在也还是觉得很疑惑。六合玻璃被收购后,我和银介还讨论过好几次这间公司。不过,我们每次都想到一半就放弃继续想下去了。到了这个年纪啊 ,我已经体悟到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就算那件事情和朋友有关,也是一样的。」 楠先生的视线落在手边。 「在被收购的不久前,康太朗的侄子过世了。而后康太朗就一直闷闷不乐。」 我不禁看向华怜。华怜跪坐在我的右边,眼神认真地看着楠先生。 「他侄子的家庭背景好像很复杂,康太朗曾经说过:『我要代替那孩子的双亲。』他侄子——名字好像叫作……」 「庆幸,夜木坂庆幸。」 「啊,对对对。我曾经见过庆幸,感觉他是个有点神经质的人,不过是为人相当认真的好孩子。他对在镜头设计上的想法很特别,手下的作品都是些必须花大把钞票的东西。不过那些设计真的都很有意思,他的镜头让人感觉到崭新的时代与才能。」 『当然啦,那可是我哥哥制造的镜头耶……』 华怜低声说道。 「庆幸过世的原因——对喔,你已经知道了吧。对康太朗来说,那应该是不小的打击。他在葬礼上完全魂不守舍……之后他就变了一个样。」 「变了一个样?」 「嗯,他变得异常开朗,简直就像是回到庆幸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这句话,或许正是我们——华怜想听到的话。 『是哥哥!叔叔一定见到哥哥的意念了!』 (你冷静点,你再多听一下楠先生的话啊。) 『可是想来想去就只能推导出这个结论了呀!哥哥……哥哥变成了意念,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夕颜用担心的眼神看向这里。我使了使眼色,暗示要夕颜别担心,然后继续开口问道: 「夜木坂先生的遭遇和六合玻璃遭人收购有关吗?」 「我想……应该有吧。葬礼后大约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都联络不上康太朗,我和银介完全不晓得这段期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我们发现时,那家伙已经主动和六合玻璃的社长提出收购的建议了。」 「收购的想法是夜木坂先生提起的?」 「嗯。我和银介拚命地阻止他,要他别做傻事。再怎么说,我们从高中开始就有一个目标,我制造底片,康太朗做镜头,银介生产机身,我们各自创造出最好的产品,组成最棒的相机……可惜这个梦想始终没机会实现.」 「那是……为什么呢?」 「我们各自都已经尽了全力,不过克隆的底片并不是单为欧尔福而做的,欧尔福的相机也不是只为克隆生产的。唯一只为了我们制造的东西,就是康太朗的镜头。因为只有他们公司在制作上比较自由……我们之所以会经常聚集在六合玻璃,或许就是因为在那儿我们能够感受到当时的那个梦想吧。虽然那是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不过,当时康太朗居然亲自破坏了我们的梦,我真的很惊讶。」 说完后,楠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 「银介对我说:『或许,根本只是我们把梦想强加到康太朗身上吧。』于是我们也就不再谈论六合玻璃这问公司了。康太朗和准备收购六合玻璃的企业……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基金会吧。他当时经常和那个团体一起行动,而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或在做些什么事。你说团体的名称是什么?这个嘛,我有点忘记了……基金会只是那个团体对外用的假身分,我记得他们好像叫作某某机构……」 4 回到下泽原商店街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不过商店街依旧灯火通明,店里有许多客人,非常热闹。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女孩,她拿着缀着蕾丝边的黑伞,身穿一件红黑格纹的洋装,头上戴着日常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的华丽头饰,脚下穿着一双黑色厚底靴——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歌德萝莉打扮的女孩。我现在才想起来下泽原有展演馆,她应该是某个乐团的粉丝吧。 我脑中思考着刚才的事,楠先生的话让我了解到两个重点。 第一个重点,就是庆幸的意念当时恐怕还遗留在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我们无法确定此时此刻是否遗留存在世上)。 第二点,夜木坂康太朗很可能和意念灭除机构有所接触。 「夕颜,对于刚刚听到的事情,你有什么感想?我有一个疑问,六合玻璃的收购者真的就是意念灭除机构吗?为什么意念灭除机构会出现在这件事情上?」 「我不知道,不过灭除机构对意念的敏感度远超过我们。他们或许从某处得到了消息吧。雨野,你有什么想法?」 「嗯,我——听了楠先生的话后,想到在工厂碰到的那个照片形式的意念。我在想……那侧说不定就是楠先生或是我爷爷所遗留下来的意念。」 「哦?」 「他们三个人忘不了梦想,从年轻时就有一个如此强烈的想法,而且还经常一起聚集在六合玻璃……说不定意念就化赫象征三人的照片,并以这样的形式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对梦想的执着想法,最后化为照片……这倒是个不错的推论。那关于佐久妹妹出现在工厂这一点呢?」 「我完全没有头绪。」 没错,现在还有一个巨大疑问尚未解决。收购的背景与佐久的出现,彼此之间完全没有关联。 『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吧!』 华怜开口说道。只要一谈到佐久,华怜就会异常地不高兴。 「你们二位,为何要如此爱拌嘴呢?」 『我才没有和他吵架咧!全都是因为晶是个大白痴!』 「白痴?居然被你当成白痴,我觉得相当意外且不满。你到底不喜欢佐久哪一点——」 这时候,我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干嘛啦?』 「嘘。」 我用食指抵着嘴唇——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耳边渐渐传来声音。是歌声。有几位少女聚集在一起唱歌—— 被车头灯照出剪影的夜晚 但愿停下时间  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贴的雨滴敲打着窗台 颤抖的指尖  愿能传达给你 如果是平常,我根本就不会对这首歌有任何感觉。我只会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这首歌,然后便直接经过。 「这是佐久那时候唱的歌……」 那间工厂。那时候华怜对我说「这里有其他人」,我在黑暗中努力地屏气凝神,而那个时候耳边就传来佐久的歌声—— 我环顾四周。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往左转,走着走着,看到标示着展演馆的看板。大楼的入口已经出现了人潮,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发色、身穿歌德萝莉服的少女聚集在那里,当中——有几个人围坐成一个圈圈。 『等一下啦,晶?』 我靠近少女们围成的圆圈。她们一样发现了我,露出疑惑的神色看着我。 「可以请问一下吗,你们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我开口询问后,少女们面面相觑,接着说: 「咦——什么啊?这是新的推销手法吗?」 「对啊,连『dl』都不晓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儿呀?」 少女们喀喀地笑着。「dl」?我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你们只要告诉我跟歌曲有关的资讯就好了。『dl』是这首歌的名字吗?」 然而少女们只是看着彼此的脸.不停地笑着。 『你到底想怎样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不爽,很想揍这些女孩子!』 拜托你住手。不过华怜毕竟只是意念,所以大概也做不到吧。 这是佐久那时候唱的歌曲,一首小调音阶的曲子。我直觉地认为——这首曲子或许和佐久的行动有关系。她请假没去上学,传简 讯她也不回。唉,她完全对我避不见面,这点让我相当沮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知道她在烦恼些什么。 「哎呀……」 我的想法有误。就算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歌,我也没办法了解佐久的烦恼。 我深受吸引,有一种我不理解的、闷闷的疙瘩感在我脑中扩散。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我?曲调?不对,是歌词。为什么我会受到歌词吸引? 「是不是那个?」 夕颜说道,我马上转头一看。大楼一楼挂着看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演出乐团的名称。 「……『destination link』……难怪她们刚刚提到了『dl』。」 我喃喃自语道,忽然我感觉到背后的少女们正在蠢动。 「啊,会长——!」 「会长来了!」 喊叫的少女们视线全聚集在小巷的深处。而其他的少女也一样,全都看向同一个方向。从巷子深处走出来的——是一名少女。 她留着短发,头戴缀有白色蕾丝的头饰。黑色洋装袖子的肩膀部位蓬起,手肘上方紧紧地绑着缎带。裙子长度到膝盖上方,裙摆柔软地开展,少女每走一步,裙子就会飘逸地左摇右晃。绕过腰际的缎带在后方绑成一个蝴蝶结,领子到胸前有白色的缀边,脚上穿着黑色的袜子,下面是一双厚底的靴子。整体配色中黑色较多,不过散落在服装各处的白色色调形成了绝佳的点缀。 「会长!听说兰哥感冒了,真的吗?」 「别担心,他还能唱歌。」 「兰哥感冒了!?真的假的!我好想在旁边照顾他喔!」 「他几乎快痊愈了,所以没事了。」 那位会长一边用笑容回答成群的少女,一边走向这里。她的声音柔媚圆润,让听者觉得心情舒畅和缓。她在大楼前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们就在她的正前方。 「————」 她的嘴不断开合,眼睛直盯着我们,看来简直像条金鱼。不过我们的动作也和她差不多。 真是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吓我呢? 「学、学长……」 佐久杏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们现在位于大楼的七楼,也就是最高楼层的展演馆。这里有全黑的墙面,挑高的天花板,以及从上垂下的反射镜面球。舞台的两侧矗立着直逼天花板高度的音响,其黑色的表面正不停地震动着。 这栋大楼出乎意料地老旧。电梯看起来使用很久了,而且空间相当狭窄,感觉活动起来也不方便。虽然七楼也没有太精美的装饰,不过四处都留下了过去的粉丝、乐团所画的涂鸦。有些痕迹看起来很老旧,甚至有些脏脏的。 这就是展演馆的表演空间。观众席上有几个人。现在大家正好彩排到关键处。 《好——ok!好像有点勉强喔?再唱最后一首就好!》 音控师说已经检查完音响了。舞台上站着一位男性,另外还有伴奏的乐团。dl的名称虽然看起来是个乐团,不过实际上这是一个只为了主唱一人而设立的乐团。伴奏的乐团好像是请专门提供录音演奏的乐手来帮忙的。 佐久肩负起dl后援会会长的工作。我们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被带到彩排现场,而佐久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 普通的后援会会长应该没有权力让我们看到彩排现场吧?详细的状况我实在不清楚。不过从她刚才面对那些粉丝女孩们的态度,可以感觉出和她在学校时那股胆怯懦弱的模样完全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化妆的缘故,她看起来变得相当成熟——让我几乎觉得「过去自己曾认为她和美莉很像」根本就是一场幻想。说真的,我感到非常困惑。 『欸,为什么我们要待在这里啊?』 华怜说着,话语中交杂着焦躁的情绪。 「不管六合玻璃的情况怎么样,总之我有事情非问佐久不可。」 『和那个女孩根本就没关系吧!』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佐久要偷偷潜入工厂吗?她说不定和意念灭除机构有关系。」 『……根本就没必要问!』 华怜非常倔强。 『我们从楠先生那边得到线索,然后正准备要去找哥哥了,结果在这个时候……你居然刻意绕路晃来这种地方。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我就说了,我没有刻意绕路乱晃!我有问题必须要问佐久!」 说「必须」或许太过头了,因为我现在真的完全不了解关于佐久的资讯。只是在华怜焦躁质问的逼迫下,我刻意逞强说了那些话。 『哦,必须是吧?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毕竟你的态度实在太诡异了啊!很明显嘛,你就只对那个女孩——』 「哎呀哎呀,到此为止吧!」 夕颜大概是看不下去我和华怜一直在吵架吧,她开口打圆场。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音响传来的声音。 《那么,为各位献上「left in peace」……敬请欣赏。》 九条兰说完后,拍子随之响起。 音响开始隆隆作响,会场中的空气跟着产生振动。和平——与其这样单纯直译歌名中的词汇,不如用意译把它解释为和平的时光会更好。遗留(left)在这样的时光中…… 一开始的节拍缓慢,吉他反覆弹奏特定的曲调。 主唱九条兰双手放在站立式麦克风上,慵懒地低下头。他身穿纯白色的外套,下半身是一条暗红色的长裤,腰际挂着装饰的铁链。 他把金发束成马尾,肌肤白皙,下巴削瘦。从旁边能看见如画线般的细眉。随着歌声开始,他那双澄澈的眼睛转向前方。 兰开口的瞬间——连原本不高兴的华怜也不禁凝视着舞台。 他拥有某种特质,能够吸引住展演厅中所有人的视线。 世界上  充满无数的「开始」 每一个开始都如此地令人惊讶  绝无仅有 而为了挑选一对耳环  不惜花费大把时间 只为看见那张欢欣的脸庞  急切地踏在路途上  这种感觉就叫作幸福 曲风为抒情摇滚——不,说是流行歌曲也行。动听好记的曲调,让人一下就听惯了。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如此受到这首歌曲所吸引?而原因就隐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帮助我明确了解原因的,是华怜与夕颜两人。 『晶,快拿出相机!』 「相机?」 「这还真惊人呀……那名男子是意念能力者!」 「你说什么!?」 我看向舞台。兰微微低垂着脸庞,一字一句仔细地唱着歌曲。他的歌声、唱出的语句,撼动着人心。虽然不至于让人觉得完美到忍不住想高声大喊叫好,不过那歌声听起来确实异常地亲切。 我拿出相机,半信半疑地看向观景窗——我非常惊讶。 意念。光线形成的粉尘散落在空气中,密度非常惊人。那是一堆非常细小的意念,如果一个不注意,几乎就要看不见舞台了。一片光雾。光的感觉是亮铜色的,让人感觉到一种温暖、怀念的气息,而那样的光正充满在整个会场中—— 这时,有人拉了我的袖子,是一个穿着黄色运动服的年轻男子。是展演馆的工作人员。 「你不能擅自摄影喔!真是的,真的完全不能疏忽大意!彩排快要结束了,麻烦你们到另一个房间等待开场!」 「可是……」 「你想要我没收那台相机是不是?」 我乖乖 地遵守了工作入员的指示。我露出苦笑,表示「那就没办法了」,而夕颜也跟着点点头。只有华怜说道:『为什么不能够拿出相机啦……!』一个人在旁边不停地抱怨着。 就在我们转身背向舞台时,兰唱到了主歌的歌词。 被车头灯照出剪影的夜晚 但愿停下时间  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o点的雨滴敲打着窗棂 颤抖的指尖  愿能传达给你 「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话语更重要的事物」 你所留下的话语  至今仍未消逝 我懂了。 听到这个段落后,某种灵感穿过我的脑海。这是个大发现,感觉如果换作是阿基米德的话,一定会用希腊语大声叫道「※eureka」。啊——原来吸引着我的「某种东西」就是这个啊!那是一幅场景,也是令人惊讶的事实——用「事实」两字来形容应该完全没关系。这是一个暗示,一个线索。一个与夜木坂庆幸息息相关的线索。(编注:意为「我发现了」,典出阿基米德从溢出的洗澡水发现不规则物体体积可被精确计算的典故。) 我回过头,看向舞台。不知是不是偶然——我的视线与兰的视线彼此交会。 「这个歌词……」 我正准备要说话,不过工作人员抓住了我的手臂。 「快点离开这里!」 兰早已移开了他的视线。 5 我们被带到一问不知道该说是会议室还是休息室的房间里。房里摆着长桌子以及六张折叠椅。白板被收在角落,从小小的窗子看得见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 工作人员对于我拿出相机一事颇有微词,不过我把话题拉到dl乐团上。一开始他虽然露出一副「这种事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但不久后便开开心心地聊起dl。我想他应该相当喜欢这个乐团吧。 「dl的歌曲、歌词全都是兰一个人写的。他有那么惊人的才华,经纪公司当然不可能放着他不管,都已经快要敲定好签约出道的事了。唉,虽然兰本人有点不情愿,不过这个问题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这样一来的话,他就不用蹲在这个小小的展演馆,可以到更大的场地……不过如果真的发展成那样,这里的演出次数也就会跟着减少吧。」 工作人员小声说道,抓了抓头。 「好像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嗯……毕竟兰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待在这里了嘛。」 「从小时候?」 「嗯,兰的母亲就是这栋大楼的拥有者。她希望兰能够一直在这里唱歌……不过啊,他拥有那么惊人的歌唱能力,实在应该在更适合他的地方演唱才对。你不觉得吗?」 歌唱能力——这个工作人员并没有发现那是意念带来的效果。 我问工作人员dl与佐久的关系后,才知道原来佐久是兰的堂妹。 「之前彩排的时候啊,兰好像说了一些挺不合理的话,逼着杏小妹来这里。兰强迫杏小妹代替自己站在舞台上,而自己则待在观众席听乐团的声音……总而言之,现在对dl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阶段。可以拜托你不要惹事了吗?因为是兰叫杏小妹来这里的。」 工作人员丢下了这些话后,离开了现场。 『什么啊……为什么我们就非得听他发那些牢骚?』 华怜坐到乱扔在室内的椅子上,一边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一边说道。明明她刚才就没在听别人说话,还敢讲得那么大声。 「欸,雨野,歌曲开始前并没有意念,所以方才的意念似乎是透过歌曲而出现的,感觉那些意念彷佛是慢慢地渗入空气之中……」 『那些意念好像能够撼动听者的心耶!』 「兰肯定是位意念能力者……然而,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夕颜疑惑地歪着头。 虽然我也很在意兰的意念,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告诉华怜和夕颜——关于dl歌词的内容。 「你们听我说,关于刚才的那首歌——」 『欸——!我肚子饿了!』 华怜打断了我的话语。 「你是意念耶,根本就不会感觉到肚子饿吧。」 『商店街里面有间卖柠样派的店耶!你有看到吗?好像很好吃耶!』 「华怜,你听好,我们必须问出佐久去工厂的原因。我们还没问到六合玻璃方面的问题,不是吗?还有,刚才的那首歌……」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华怜想也不想就用强硬的话语否定了我.她好像也对自己莫大的音量感到相当吃惊。 「华怜……?」 『……根本……就无所谓嘛。那个女孩……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叔叔的工厂会和她有关系?』 华怜看起来有点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我完全猜不到是什么原因扰乱了华怜的心嗯。 华怜是不是对我有所误解?不过,她到底误会了什么?我不知道——就在我思考着该对华怜说什么时,走廊上传来好几个人奔跑的脚步声。 「怎么办?客人已经进场了耶!」 「我哪知道啊?你快想想办法啊!」 「啊~~怎么会这样啦……」 感觉状况好像非同小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就只是发生了一件非常单纯的事。 「没有,找不到他!四处都没看到他的身影!兰……不知道去哪了!」 时间为晚上六点四十分。 在演唱会开始的二十分钟前,「destination link」的主唱九条兰消失了。 展演馆位于七楼,六楼是大楼的办公室,四楼与五楼为cd唱片行,二楼与三楼是乐器行,整栋大楼从上到下都弥漫着音乐的色彩。补充说明一下,一楼是大楼入口,墙上贴了各种宣传单,另外也放了不少音乐节目资讯单供人拿取。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六楼,走廊上充满了不平静的喧闹声。 「雨野,那里!」 我们离开了房间。沿着夕颜手指的方向看去,走廊最深处有一间小房间。那里的门半开着,我看见熟悉的脸庞——佐久。 我正准备要踏入那间房里,华怜便说道: 『你就一定要和别人的问题扯上关系,尽绕些远路吗!』 「什么叫作尽绕些远路?我也不想要这样耽搁时间啊!」 「钦,二位现在还有闲工夫吵架吗?」 夕颜目瞪口呆地说道,接着开口问: 「佐久妹妹,我们可以进去吗?」 我们一同迈入了房里。 这间房间,大约是我们刚才待的房间的两倍大。中央的皮革沙发摆放成コ字型,而佐久就坐在沙发上。墙边摆了一张工作桌,角落有大塑电视以及音响设备。和书架差不多大的架子上塞了一堆cd,另外黑胶唱片也占了一半左右的空间。入口反方向的左边深处有另一扇门,上面写着「紧急逃生出口」。 「发生了什么事?」 我站在佐久的面前。佐久身上依旧穿着歌德萝莉服,不过脸上显露出的表情和在学校时如出一辙,她不安地低垂着眼帘。 「那个……庵吏不见了……」 「庵吏?」 佐久告诉我兰的本名叫作「佐久庵吏」。我在佐久的对面坐了下来。夕颜坐到我的身旁,不过华怜却绕到我的背后,所以我不知道华怜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有任何相关的线索吗?」 佐久摇摇头。 「……听说你为了他,接下后援会会长的位置,是吗?」 佐 久点点头。 「你看起来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所以让我很惊讶。你真的没有勉强自己吗?」 「我、我没有……勉强自己……」 她的表情很明显地就是在勉强自己。佐久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她的表情竟然显得如此痛苦——脸上的表情诉说着她完全就是在硬撑。我觉得自己彷佛看见了美莉的脸。 「——我会帮你。你要找兰,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不过我会帮助你。」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说出这串话了。 「学、学长……」 佐久的眼眶湿润。 「我……一直躲着学长……不论是那天晚上遇到学长的那件事……或是之后……我都一直逃避,学长却……」 「我不是说过了吗?每个人都有无法向别人明说的事。就算你不告诉我背后的原因,我和你的关系也不会就此变调。」 佐久缓慢地点了两下头。 不过,有个人(意念)并不能接受眼前的状况。 『等等?你居然能够那么轻易地说帮忙就帮忙!?我真不敢相信!那种擅自消失的人,丢着不管不就好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啊?』 (姑且不论兰怎么样,至少我没办法丢着佐久不管。) 『你明明一直说那个女孩和事件有关,结果到头来你还不是不问她原因!』 (我等一下会问。) 『等一下?哦,等到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以后,是不是?』 华怜刺耳的语气,让我忍不住回过头去。 华怜——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头瞪着我,视线非常冰冷。过去她从没露出如此抗拒我的眼神。 怎么回事?华怜到底想表达些什么?离我两公尺远的华怜,已经把视线从我身上移走了。 「……雨野。」 夕颜若无其事地提醒了我一声。对了,现在佐久就在我们面前。佐久看不见华怜,所以她一定会觉得我的态度很不自然。可是,可是我—— 「庵吏今天……好像有对伴奏乐团的成员们说过……他说『今天会发生一件令大家惊讶的事』。我真的……没想到他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佐久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异状,自顾自地说着。 「原来……如此。」 我想尽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身体再次转向佐久的方向。现在还是仔细听佐久说的话吧。和华怜之间的问题,我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就和她谈谈。 原来兰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而选择失踪的吗?「一件令大家惊讶的事」,指的就是兰消失的这件事吗?还是说其实有其他的…… 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假设」。 「我听说他不想要签约出道……佐久,除了在这个展演馆表演外,dl是不是几乎没有进行其他的活动?」 「咦?学长……你以前来看过……dl的演唱会吗?」 「没有,很遗憾,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兰。我问你,这个事件,会不会其实是兰本人所期望的?」 佐久的双眼眨呀眨的,接着她点了点头。 「没、没错……可是,为、为什么学长……会知道?」 「……证据还不充足,不过我已经察觉了他的部分想法。」 我用食指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部位。 「毕竟我们都是人,想法也差不了太多——佐久,你可以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偷偷瞥了一下华怜,观察她的情况。不过华怜完全无动于衷。 佐久低声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 彩排结束后,九条兰回到休息室。大概十分钟后,展演馆的工作人员进到房间时,听说兰就已经不见了。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估计着佐久何时会说完,她一说完后,我马上开口向她问道。 「兰从这个紧急出口离开时,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 佐久张大着嘴,好像相当惊讶。 「啊,雨野,你说这话也太突然了吧?怎么说得好像佐久妹妹是共犯一样——」 「兰是不是要你对外宣称『什么都不知道』?」 「为、为为、为什么学长会……」 佐久明显地相当惊惶失措,压低了眼神。 「休息室就在这栋大楼里,对吧?这栋大楼太小了,根本无法让一个人完全躲藏消失,这样推测的话,兰现在一定就在外面。如果他希望能够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状况下离开这栋大楼,那当然就不能使用楼梯或是电梯,不然一定很有可能会遇到其他人。这样一来——他只能请唯一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帮忙,自然也就能推导出他最后选择了紧急逃生出口的这个结论。」 佐久眼神向上看着我,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惑,又好像正在窥探着我的表情。 「兰拜托你帮忙他,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你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没错吧?看你这副惊惶失措的样子,不难想像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是……是的……庵吏说希望我可以帮忙他。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庵吏说得很轻松的样子……他说『就算我消失了,应该也没有关系吧』……最后他还说『杏,只要你代替我唱歌就行啦』……可是庵吏明明就只有一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人能取代庵吏……」 佐久继续说着,她的态度彷佛正在谈论一个已经毁坏的、重要的宝物。 「庵吏真的很厉害……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他的声音深邃、低沉沙哑……所以,我才想待在他的身旁……想说自己可以弹吉他吧……我应该可以鸿他弹吉他吧……可是庵吏好像很讨厌我弹吉他……所以说,我们才会找来伴奏乐团,组成dl开始活动……」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勉强继续说了,谢谢你。」 我站起身子,把手放在佐久的肩膀上。她瘦弱的肩膀正在颤抖着。 「最后我还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我说道: 「『意念灭除机构』这个团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6 我们离开了房间。现在必须找出兰的行踪。我和佐久、夕颜走向电梯,而当然华怜也跟着我们一起。 一进入电梯中,华怜就开始在我的耳边吵闹不休。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谈论那个话题时提到意念灭除机构!?』 (拜托你等一下。我也想对夕颜说明这件事,所以我现在想找一个可以谈谈这件事的地方。) 『可是太不可思议了啊!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是不是隐瞒着我们什么事?』 (真笨。我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到底要怎么隐瞒?) 『你居然说我笨!』 (我不是说你笨啦!毕竟你从刚才就一直——) 『是不是有唯独你和佐久才知道的暗号!』 (……那我们到底要如何事先商定好那个暗号啊……) 『可是不这样想的话,整件事情实在太奇怪了啊!』 华怜还在喧闹个不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她能够安静一会儿。 佐久知道「意念灭除机构」这个名称,虽然除了听说过名字外,她好像并没有掌握更多的资讯,不过她和这个团体毕竟扯上了关系,所以一定还是知道一些事情。 (好啦,我告诉你。听好了,兰拥有意念方面的能力,而意念灭除机构一直致力于研究意念,所以我就假设兰和机构可能有所接触。) 『你是怎么定出这个假设的啦?』 (因为当时佐久出 第3章 奇迹之歌 1 星棱神社位于略高的小丘上,神社周围覆盖着大片森林。通往神社的参道是一百二十八阶的石造阶梯,不过夕颜家族起居的主屋所在的神社后方铺有柏油路。 新年参拜时附近的居民会来拜访,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观光景点,所以大多时候星棱神社都相当冷清。我以前都不知道,位于神社院子后方的主屋——竟然如此宽阔。主屋建筑物有三栋,左右两栋都是平房,另外一栋则是两层楼建筑。两层楼的那栋似乎就是夕颜一家人平时起居的空间。 现在夕颜不在两层楼的主屋中,而是被安置躺在平房的一个房间里。那是一个由透光与隔间用的和纸拉门划分出的空间,里面铺着日式草席。明明空间宽阔,有十坪那么大,然而除了夕颜所躺的铺被与棉被外,竟完全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夕颜被娃娃打倒,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事发之后,我拖着不听使唤的腿,跑向夕颜。夕颜浑身无力地趴倒在路旁的小巷中。发现她还有呼吸时,我几乎都快哭了出来。随后赶来的万马上打电话给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清玄仍旧开着一台高级车,迅速赶到现场。从车门走出来的清玄身上穿着黑衬衫,结实的肌肉隆起。他只看了夕颜一眼,便半声不吭地揍飞了万。万的身体大概飞了三公尺高,猛然摔向地面。随后他从我的手中抢抱走夕颜,让她坐上了车。和泉清玄什么也没说,开走了车子,我只好追在车后——于是就到达了星棱神社。 堤学姊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切,而我告诉她,希望她什么都别过问。堤学姊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当然无法接受。毕竟夕颜和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学生,而我又是中央干事会的成员,学姊还是中央干事长。 我们抵达神社时,清玄刚好正在把夕颜安置在这个房间里。拉门开着,我站在缘廊上开口叫了和泉清玄,而他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叫我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我已经觉悟了,我想清玄恐怕会揍我一顿。然而清玄只是沉默地听到最后,接着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我问他,夕颜是不是昏倒了?清玄回答我「没错」,然后又说「不过对意念有影响」。而后他又说「我要找人来帮她治疗」。 清玄走到房间外拨电话。我从缘廊踏入了房间内——这些都已经是三十分钟前的事了。 寂静。 我坐在夕颜的枕边,华怜在我的身旁。月光从敞开的拉门撒入。我们背对着缘廊。 夕颜的样子就只像是正在睡觉,头上的发丝依旧维持束成马尾的样子。我松开她绑头发的橡皮筋,她的发丝便柔软地流泄开来。 对方从死角处动手殴打,夕颜当场就倒了下去。接着那个意念——就爆炸了。直接一炸的攻击,一定会对夕颜造成严重的影响。娃娃曾说要「杀了妨碍者」。我一开始还以为夕颜恐怕已经没命了,然而她身上却几乎没有外伤,看起来就只像是在沉睡而已。她活了下来。娃娃没有杀了她?还是娃娃杀不了她?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然而,我也受到了相同的冲击……我的腿受到了直接攻击,到现在麻痹的感觉都还没消去。如果全身上下都被炸弹直接波及到的话…… 我想要握紧右手,才意识到右手上缠着手帕,鲜血早已浸湿了手帕。 「都是我害的……都怪我被堤学姊吸引走注意力,没有按下快门按钮。」 我低声说道,而华怜对我开口表示: 『没这回事,晶,不是你的错。』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夕颜再也不会睁开眼睛,那我该怎么办? ——能够勇于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是很伟大的呀! 夕颜的话语掠过我的脑海。 我做不到的事,你却努力想为我做到。 然后,你一定——也就代替了我,被娃娃给击倒了。 「夕颜曾经说过,社团集训是她高中生活中的梦想之一——」 我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帮助夕颜完成她的梦想吗?不——我没有。我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利用了她。」 没有任何人回应我,但我却继绩兀自说道: 「夕颜为了我,战斗到这个地步,而我……我甚至不晓得她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受伤的手在膝盖上久握着,鲜血染上了我的长裤。好痛。身体深处发生了哀鸣。可是,但是,这一切—— 「华怜……我真的好不甘心。」 华怜只是默默地听着我说。 「过去我都一直让夕颜保护我。为什么我什么事都办不到……我就只会得意洋洋地推测各种事情,但却连夕颜都保护不了。要我这样的人面对娃娃并且夺回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好悔恨,好不甘心——我更用力地握紧双手,力道大得手指都泛白了。但这样还不够。这点力道,根本就抓不住任何东西,唯有鲜血像在逃避这一切似地不断流逝而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华怜站起身。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一起打倒娃娃吧!我们合力打倒她!』 华怜俯视着我,我感受到她的视线中蕴含着强烈的意志。 不过,我实在没办法回应她。 「……打倒……娃娃?我两次碰到娃娃,两次都被她逃走了。她可以创造出那么多意念,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够棘手了,而且她居然还能够引起爆炸。我根本对付不了她。」 『你多想点办法嘛!』 「……不可能的。我能拍照的次数有限,这一点你不也很清楚吗?可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觉得——娃娃好像拥有无止无尽的力量。这样的话,根本就……」 『嘬呜呜呜呜!你快想啦!』 「我就说了,不可能的!」 华怜好像不能接受。不过,我打算要冷静地、客观地审视这件事。娃娃和我的属性实在太不合了,我根本不可能赢过她。wco总合分级评价bbb?原来如此,难怪她拥有那样的实力。比起评价为a的月咏,娃娃更给我一种完全无法致胜的感觉。 不可能的。 不论多努力,不论如何绞尽脑汁,世界上依旧存在着跨越不了的高墙。 「……哎呀哎呀,游戏结束了吗?」 这时候,庭园中忽然传来了人声。 「那个场面真的很紧张刺激呢。」 我完全语塞。 转过头,庭园里站着一个罩着薄大衣的高个子男子。 「你好。在月夜中散步,你不觉得挺雅致的吗?」 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的男子,月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站在庭园之中。 2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弯着身子,用右手探找着包包,抓住相机;同时伸开左手臂,保护华怜。 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心中浮现起无数的疑问,然而月咏却笑了笑,仅用一句话消除了我所有的困惑。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逐渐转亏的月亮太没意思了。无趣的夜晚,当然就只能聊些无趣的话题罗!」 我内心相当动摇。我的心绪还没从夕颜的事件中恢复,如果现在月咏出手攻击我的话——我一定会束手无策地被他撂倒。 「……你说……你要聊些无趣的话题?」 「虽然……这世上所有的事全都无趣极了。」 月咏眯起了那双原本就已经很细小的双眼,抬头看着夜空。没错,月咏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才能够发动名称奇异的意念能 力——「月光帷幕」。这个意念能够包覆月咏的身体,挡住一切物理攻击。 「在满月之夜以外完全无能的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呵呵,你还真是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呢。『左手格斗士』被打倒,让你那么震惊吗?」 听到他提起夕颜,我马上气得怒火中烧。我咬紧牙根,想办法保持冷静。 「雨野晶,你有其他事想问我吗?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很容易不小心透露出些什么呢。」 月咏露出轻浮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让人无法信任的嘴脸。 「这次的事件……应该跟意念灭除机构有关吧?你们的目标是兰的意念,对不对?这些事情我很清楚——不过,为什么兰会协助你们?这没道理。你们是不是威胁了他?」 「很遗憾,并不是。我们wco和九条兰之间维持着非常良好的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月咏在说谎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好了,兰协助灭除机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们打算夺走兰的意念?」 「我们没办法夺走人们有意控制的意念。没有人能够从短跑选手身上夺走跑步的能力,不是吗?当然——如果机构给出的条件够优渥,或许就能够让九条兰提供出那个东西。」 月咏的双眼,一瞬间变得不再有任何温度,宛如机械。 「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们……」 我觉得背脊起了一阵寒意。如果依循着他的话语思考,这家伙的意思就是说机构想要弄到手的东西就是籣本人。 也就是说——他们正在寻找人体实验方面的素材来源—— 『晶?你在想什么……你的想法太复杂了,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的心灵变得好冰冷。』 华怜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着。我在心中对她低声说道「没事」。没事,我要保持住内心的坚强。 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这些家伙。不过,这不光只是单纯的愤怒而已。我——或许还感到害怕。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受到恐惧点缀的怒气,会显得如此冰冷而苦涩。 月咏似乎没发现我的心理变化,他只是继续兀自说着: 「也让我说说我想说的话吧?我有两件事想说。你们想先听哪一个?第一个是无趣的消息,而另一个,是更无趣的消息。」 「……随便你。」 「呵呵。那么我就先说第一个吧。娃娃后天会带着九条兰去展演馆。」 「你说什么?」 这件事太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导致我像个傻瓜般回应不了半句话。 「因为机构命令娃娃担任九条兰的护卫,她会与九条兰同行。」 「……你要我相信你说的话?」 「你有什么怀疑的理由?」 「怀疑的理由可多了。你曾在学校里面出手攻击我,而且当时还想抢走美莉的意念。」 「不过我也在三柳桥下救了你喔。」 「你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你只是想要保护华怜——然后再伺机抢走她吧!」 我感觉到华怜在背后抓紧我的衣服。那一晚,在护棱高中里头,月咏——光是发动能力就已经够棘手了,而且他的运动神经还非常好。他的体能和意念的影响无关。学习过格斗技的夕颜还能够和他交手,不过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应该值得你相信吧?听好,所谓的资讯,就只分成两种。」 月咏说出的话语,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要嘛就是有趣的情报,要嘛就是无趣的情报……后天是关键,你一样拥有确认是真是假的方法。」 「确认资讯的方法?什么意思?」 「后天是星期三,平常日。早上十点钟。只要你在这个时间待在展演馆,就能够见到九条兰。」 「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么多吧?是你自己降低了资讯的可信度。」 「呵呵。」 然而月咏却毫不在意地笑了。 「这是我单方面提供给你的资讯。不过,我劝告你一件事,最好不要告诉和泉清玄这些事,你听清楚了吧?如果你告诉他的话——」 「你不要自说自话!」 「——如果你告诉他的话,我也会告诉机构。这样兰就不会前往展演馆,并且永远失去与佐久杏见面的机会。」 「什么——」 月咏转过身子。他的背影显现出一团漆黑的影子。 「我再说一次。你不能借助清玄这类强大的力量,而是应该用你自己拥有的方法与机智,亲手打倒娃娃。如果不这么做,你就无法见到九条兰。」 我完全不知道月咏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告诉我这些情报,对你根本就没有好处吧?所以,我当然也没理由要相信你。我这个人……很会记仇的。你那时候把我打得那么惨,要是没有特殊的理由,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说完后,月咏只是忍不住放声笑着,肩膀不住颤抖。虽然他的表情几乎没太大的变化,不过笑的方法倒是挺多元的。 「你当然可以如此多疑。你问我理由?这个嘛——你把我当成和娃娃一样没用,这点让我很困扰……这就是我的理由。啊,对啦。我还有一个更无趣的资讯还没告诉你——」 月咏语带叹息地低声呢喃道。 「……一位名叫哈罗德的男人来日本了。」 「哈罗德?」 「一个喜欢涉入纠纷之中的无趣男人。」 「那家伙一样能使用意念?」 或许这是个不用问也知道答案的问题,不过我还是开口问了。 这时候,远方传来汽车车轮辗过砾石的声音。 「三更半夜还有客人啊?我可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呢。」 话才说完,月咏完全没发出任何脚步声,踏步离去。 「等一下!喂!」 「那么,晚安。愿你能好好享受美好的月夜。」 我想要追上去,不过华怜拉住了我的衣角。 『别追了……那家伙好恐怖。』 我那紧握相机的手一样流满汗水,因血液而显得湿滑。 月咏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相机收进包包中时,走廊上传来两个人在行走的声音。当中较为沉重、踩得木板嘎叽作响的是清玄的脚步声,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则轻盈极了。 『月咏说的那件事……该怎么办?』 「……我不会告诉清玄。」 『你居然要照着那家伙的话做!?』 「月咏和万一样,一直监视着我们。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不可能在那么恰巧的时机现身。如果我把事情告诉清玄,他一定马上就晓得了。」 『就算是这样——那家伙说不定其实对你布下了陷阱呀!』 「我会调查看看,如果发现月咏是在说谎的话,我会马上告诉清玄。毕竟,现在唯一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好像也就只有和泉清玄了……我也不愿意照着那家伙所说的话做。」 然后,一如预计的时间,拉门前映照出人影。 「什么……你也在啊?」 与清玄并肩出现的男子,顶着一头茶色的发丝,身穿西装。他好像喝了酒,鼻子看起来红红的,领带也歪扭着。他眨着温和的双眼,踏入了房间内。 「老师……?」 他就是护棱高中现任的摄影社指导老师,热爱硬式摇滚与重金属音乐的男人——都波。 为了能够专注于治疗——这个理由,都波把我和清玄赶出了房间。我不知道究竟该从 哪里问起都波的事,而清玄在缘廊坐了下来,开口对我说: 「仔细一看,你这身模样还真夸张啊。」 「我的伤口不算什么……」 「你等着。」 清玄站起身子,从主屋中拿来了医箱。他叫我坐下,所以我便坐到缘廊上。他抓起我的右手,在上面滴了消毒水——一阵刺痛。 「痛吗?」 ……不会。」 我强忍着,清玄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虽然都波看得不太清楚,不过那家伙也看得到。」 清玄身上散发出男性的气味与汗臭味。晒得黝黑的光头在月光下显得相当光滑。 「人类的生命之中,有一种类似于意念的力量——不,夕颜比较喜欢称呼这种力量为『思考的力量』……这股力量布满在我们的肉体、生命之中,这你晓得吗?」 我点点头。我以前在停车场拍摄意念时,曾经与清玄见过一面,在那之后就没再遇过彼此。当时我一直觉得他是个豪放磊落、说话粗鲁、能够赶跑所有阴暗、如同太阳般的男人。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却露出认真且严肃的表情。 「有时候意念的攻击,有可能会影响到人类原本所拥有的力量。这不是物理方面的影响,而是间接的、次要的影响。就像是dot或是负面效果一样。」 『……dot?负面效mk?』 所谓的「dot」是damage over time的缩写,意思是指「伴随时间的流逝,会持续造成损害」。而「负面效果」则是指debuff,降低对方能力值的意思。这些全都是美国用的rpg用语——我对华怜说明道。我想起了清玄好像是网路游戏的重度玩家。 「虽然不能说所有的案例都是这样,不过夕颜的『思考的力量』完全被消除了。只要调整出吻合的波长,就能够轻易地轰散意念。她的意念被夺走大半,所以意识才无法恢复。」 「夕颜会好起来吗?」 「有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反正我们会治疗她。就像是在空的油槽里面注入汽油一样……我们会注入意念,除去娃娃留下的那些不必要的意念碎片。这个能力就是都波那家伙唯一的优点。」 清玄说完后,屋内传来「我听得到你说话喔」的声音。 我匆地转过头,看到拉门好像闪过一道光。我的双眼也看到了。那道光和荡漾在游泳池底的光线一样,感觉好像如同摇曳的粼粼水波—— 「很稀奇吗?治疗时会出现光是常识吧。」 「我只是没想到……都波老师居然是意念能力者。我的身边居然……」 「我怎么可能让夕颜去念一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人士的学校?」 我点点头。夕颜看得到意念,因此很有可能会被卷入与意念相关的纠纷之中。所以,清玄才会让她去念一间有意念能力相关者的学校—— 「唉,不过都波和我一样,没办法像夕颜看得那么清楚——嗯,这样应该行了吧?」 清玄放开我的手。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头卷着纯白色的绷带。 「我们想要看见意念时,使用这个就能够看得更清楚。」 清玄拿起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黑框眼镜,对我说道。眼镜镜片很大,给人一种复古的感觉,外框是塑胶制的—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痕。这是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 清玄戴上眼镜。看起来实在有够不搭。 「戴上这个,就能够看到过去所看不到的东西。当然也看得到那里的小姑娘。」 「您已经发现华怜了吗?」 「隐约有感觉到。这眼镜里头啊,注入了大量的意念。这是我请上一代——也就是我老爸那一代制造的。这种东西叫作『念具』,有时候在不同的地方也可以称为『咒具』。灭除机构的那些混帐家伙特别爱装模作样,称呼这些东西为『道具』……」 「任何人都能使用这些物品吗?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确实任何人都能使用这些物品,不过啊,少年……使用意念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业障』。」 业障——我匆地想起以前夕颜说过的话. 「不论是月咏那种像是防护膜的意念,或者是现在的这个念具,可不是随随便便地想用就能用的。拿万来当作例子好了……那家伙老是口渴,好像整个人干涸了一样。」 说到这个,万喝的矿泉水量确实很夸张。那就是使用意念所付出的代价? 「再说说月咏,他只能在满月之夜发动意念的能力。」 「这个我知道。」 「不光是这样而已,除了满月之夜以外,尤其是在新月的期间,他根本就没办法正常地生活。他无法持续集中精神,感情的起伏也会变得很剧烈。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所以在满月之夜才能够得到惊人的力量。」 我想起在护棱高中发生的事。虽然夕颜卯足全力战斗,但是攻击却完全发挥不了效果。丝毫无效。甚至伤害不了月咏的半根寒毛。 清玄说,月咏为了得到那股力量,所以牺牲了满月以外的所有日子? 如果清玄所说是真的,那华怜发动能力时我就会昏倒,也是一样的原因吗?只需要昏倒(虽然说「只」,不过其实也还是相当麻烦)就能够了事,是因为华怜本身就是意念的关系吗?或者是说,其实负担平均分配到我与华怜两人身上了?还是说,全都是镜头这个道具的功劳? 「为什么您会那么了解月咏这个敌人的背景呢?」 清玄露出沉郁的表情。 「不要在不该问的问题上追根究底。我以前也曾经使用过意念,不过后来不再使用了。对人类来说,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拥有无法控制的力量,否则一定会有其他某些事物产生扭曲。就算不拥有意念的能力,人类还是能够坚强地生存下去。」 清玄对意念应该是持否定的态度吧?不过,夕颜的想法却与他不同。 ——那可是『思考的力量』唷?这个力量所引发的奇迹……你不觉得挺棒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和夕颜的想法好像有根本上的不同。」 我率直地说道,清玄的脸变得更阴沉了。 「我啊……曾经运用意念的力量,夺走了夕颜的母亲。」 「什——」 「对夕颜来说,那个存在就像是奇迹一样,然而我却夺走了那一切。」 面对哑然失声的我,清玄缓缓说道。 夕颜即将从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听说那时候清玄还会使用意念的能力,并且帮忙解决各种与意念有关的纠纷——他以神官的身分,成为人们心灵的依靠。同时,那也是为了要赚取生活费。 「为了使用意念,我付出的代价就是……我非常非常渴求与人们沟通交流。然后,唉——我玩起线上游戏。只要玩线上游戏,不论何时登入都会有人陪伴我;只要找人交谈,就会有人回应我。对我来说,能够与世界有所连结,让我觉得非常安心。我极端垃需要线上游戏——说来奇怪,不过我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样。然而,光玩游戏,根本就毫无帮助,我渐渐开始与夕颜的妈妈吵架。」 清玄不说「妻子」,而是说「夕颜的妈妈」。 面对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精神状态的清玄,妻子提出离婚的要求。嘴上与妻子互不相让的清玄最后只能走上离婚之路,不过他拒绝让妻子带走夕颜。如果除了妻子以外,连夕颜都离开他身边的话,他实在受不了。妻子接受了清玄的理由,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家。 「夕颜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每天都问我:『妈妈今天会回来吗?』我每天 都只能支支吾吾地敷衍她,完全束手无策。」 然后某一天。 夕颜不再问了。 妈妈回来了。 『难道……』 华怜低声呢喃道。 「那个妈妈是由意念形成的,是夕颜创造出来的。」 神社当中充满了人类的各种思绪。清玄推测,恐怕夕颜就是搜集了飘散在当中的意念,把它们改造成人的形状——也就是发挥了『诱因』的技巧。然而夕颜本人并没有察觉这件事,她只是开心地觉得妈妈回来了。 「到底哪个世界能接受——一般人看不到的、有三只手、看起来像是浮尸一样一脸青肿的母亲?」 「于是,您就把那个意念……」 我忍不住问了出口。清玄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破坏了它。」 然而,清玄失算了。 那一天是国中期末考的第一天。学校早上就结束了课程,夕颜于是便回到家里。 ——妈妈,我回来了! 开口说出这句话的夕颜,正巧目击了清玄用右手贯穿了母亲。 ——夕颜,你—— ——不要…… ——这家伙不是你的母亲! ——不要啊啊啊啊啊! 夕颜当场大哭了起来。 「那天以后,有好久好久……她都不再说话了。夕颜其实也知道……知道那不是她真正的母亲。我之所以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夕颜后来又愿意和我说话了。不过那时候啊,夕颜好像已经非常讨厌我了。」 「原来曾经发生这种事……」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愚笨。我原本一直以为夕颜之所以讨厌父亲,单纯只是因为叛逆期的关系而已。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夕颜一定也了解清玄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她对那样的举动却只有排斥感。她心中抱持着矛盾的思绪,但却必须与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她没办法不排斥…… 「已经好罗!」 房间内传来都波的声音。他说话的时机,让人觉得他刚才一样在听清玄诉说往事,等待清玄结束话题后,才还择出声。 清玄站了起来。就在我跟着也站起身的时候,清玄看向我。 「你应该了解原因了吧。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夕颜没事了。」 「可是,我……」 「老子叫你回去。」 他的话语强硬,不容分说。 「夕颜已经和我提过你遇到的状况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聊起学校的朋友。夕颜应该也不是没有朋友,不过或许夕颜觉得你能够了解她的经验吧。不过到底如何……也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清玄伸手放在拉门上,只回过头来表示: 「……少年,未来的事,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介入解决的了。你最好乖乖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清玄俯视着我的视线,看起来完全不退让。 而我——却选择撇开了视线。 3 隔天早晨,满天浓云。 总觉得有种我家空荡宽阔得毫无意义的感觉。不过毕竟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会这样想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大早我难得地站在厨房,眼前是放在火炉上的水壶,我计算时间,拿起水壶,然后把热水注入放在一旁的咖啡壶当中。 平常我不见得会吃早餐。受到昨天的冲击,我今天一样根本就没食欲,然而华怜却说: 『吃东西可以让人产生活力,所以你一定要吃早餐。就算只吃一点点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啊——有很多人想吃却不能吃,只能靠着点滴摄取营养。』 都因为她说了这番话。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话一定和华怜自己过去的住院生活有关。 我一直等到滴式咖啡的最后一滴滴入壶中后,接着便把咖啡倒到马克杯里。早晨的咖啡是泡得稍淡的黑咖啡。我吞了一口咖啡,走向客厅。咖啡的香气帮助我提神醒脑,刚睡醒的舌头上传来令人舒畅的苦味。 『欸……为什么你要喝咖啡?我讨厌苦的东西啦!』 华怜轻盈地一屁股飞坐到沙发上,啪哒啪哒地晃着腿。 我忽略她,在桌上摊开报纸。地方版的页面上比现了一篇小小的报导:「下泽原发生原因未知的爆炸案?」有居民听到爆炸声,并且目击到强烈的光线。然而——由于那个意念并不会影响现实世界——所以报导上写着「伤亡人数为零」。 伤亡人数根本就不是零。夕颜就是受害者。 一根小小的刺插上了我的心头。 「嗯……」 我的视线又被另外一篇经济版的报导吸引了。「哈罗德·加布理埃尔低调来日」。我看了副标题,上面写着:「英国大投资家着眼日本?」 「哈罗德……」 我想起昨晚月咏说的话。 ——wco中一位名叫哈罗德的男人来日本了。 只是刚好两个人名字一样而已吗?报导本身也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小专栏而已。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是一名个人投资家,拥有世界首届一指的财力,而他悄悄地来到日本。过去他只投资英国与美国的企业,而现在他终于看上了日本市场了吗——报导内容大概是这样。就算再看下去,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了。我阖上报纸。 「呜喔!」 华怜就在眼前,她跪坐在桌子上。 「你、你在干嘛啦?很难看耶!」 『甜的。』 「啥?」 『我想吃甜的——!我讨厌苦的——!』 我又吞了一口咖啡。由于我和她距离很近,所以华怜一边发出『呜』的呻吟声,一边愈离愈远。 桌子对面的椅子时常维持着没有靠起来的状态,因为那里是华怜的指定座位。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拿出真的只有偶尔才会吃的巧克力饼干,打开包装。我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咽下一口咖啡。这种饼干本来就很甜,所以和咖啡的滋味很搭。巧克力的甜味和咖啡一起在口中化了开来。 『钦……你的早餐每次都那么穷酸吗?』 「我不觉得穷酸啊。」 『在医院吃的东西还比较好耶。』 我正准备要说「毕竟是医院嘛」,不过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就算住院期间,我好像也都没好好地吃早餐。 「……夕颜家应该是吃日式早餐吧。」 『感觉很有可能耶!鲑鱼和生鸡蛋配上热腾腾的味噌汤!』 「再加上纳豆?」 真是个简单马虎的想像,不过感觉好像并没有错。我擅自预想着夕颜应该很会做菜吧。我想起夕颜的笑容——然后又啜饮了一口咖啡。 『你的朋友……大部分家里都是吃日式早餐吗?』 「我不知道耶……我曾听说过堤学姊家是吃西式早餐。她会喝红茶酡沙拉,然后喝杯柳橙汁之后再去上学。」 『哇……感觉也太像大小姐了吧?实际上咧?』 「『实际上咧』是什么问题啊?我确实听说过他父亲是某间大企业的董事,母亲是大学教授。」 『呜喔……!我最不擅长和这种人相处了。』 我真希望华怜能介绍一下她擅长相处的人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个,来栖他家就奇怪多了。」 『他家吃什么?』 「美式煎松饼。」 『……嗄?』 「听说他家每天都会煎松饼,他都会配着奶油、枫糖一起吃,大概吃个两块吧。」 华怜皱起眉头,一瞬间陷入沉嗯,然后—— 『 ……噗!啊哈、啊哈哈哈哈!』 她一口气放声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觉得这实在太像来栖的风格了。之前有一次在上学路上碰到他时,他的脸上就沾着奶油,我还帮他把奶油擦掉呢。 「欸,华怜。」 『啊哈哈哈哈……哈、哈……嗯?晶,怎么啦?』 「每天的生活,真的很珍贵。」 华怜好像对我说的话没什么共鸣的样子。 「我第一次觉得,有夕颜、堤学姊、来栖的每一天……平凡无奇的每一天原来是如此珍贵。」 华怜敛起笑容,凝视着我。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实现你的愿望后,自己一定又会回到没有意念的生活当中;那只是一种大略的未来预想。不过现在……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看向右手,我自己裹上的纯白绷带映入眼帘。 「清玄叫我回家时,我完全找不到能够回覆他的话语。或许……不是话语,说是『力量』也行,或者也可以说是『意志』。我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呢?」 『打倒娃娃。』 「不过,这个……」 『我们要打倒娃娃。』 华怜重复说道。我看向华怜的双眼。 ——我真的……做得到吗?……不可能的。 华怜的眼中充满觉悟。不过,答案并不在那里。 梅雨季筛将近,带着伞的行人也跟着零星出现。我的心情和阴天的天空一样,阴郁无光。 到学校后,我到夕颜的教室确认了一趟。夕颜没来。 然后我也去了佐久的一年级生教室。不过,佐久一样没来上学。 昨天的那群女孩子说道: 「雨野学长和小杏正在交往吗!?学长居然每天都来找她耶!」 招来不必要的误解,我只好露出苦笑,摇了摇头。佐久依旧没有主动联络我。我昨天只传了一封简讯给她,内容为「我没能把兰带回来」。或许她很失望吧。我让她那么期待,但是却什么事也办不到。 现在我待在摄影社的社办教室里。宣告第一堂课开始的钟声响起,不过我还是坐在社办的椅子上。 『优等生,你不去上课呀?』 我没有回答华怜,只是拿下眼镜,用双手盖住脸。眉问用力,然后松开。从昨天开始我就思考了太多事,感觉思考回路都快短路了。 「……意块诞生的瞬间,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吗……」 夕颜曾经说过。如果一直持续想着某件事情,脑中就会出现一种「滚动凝聚」的感觉,而这股感觉就会变成意块—— 我重新戴上眼镜,站起身子。装饰在墙面上的一排照片映入我的视线。拍摄了春天山脉的照片、照了郁金香的微距照片、利用高速镜头捕捉的跳动水滴、夜空星辰拖着长长尾巴描绘出圆周的长时间曝光照片。拍摄的目标物各式各样。有的构图老派,也有的构图手法稚嫩但却充满动感。摄影者一定也各有不同。这应该是过去的社员们拍的照片吧。 架上有好几本照片集,我伸手拿了最新的一册翻开。 标题为「神社幻影」。封面的图为神社境内的景色,照片是夜晚拍的。里头有着辉煌焚烧的篝火,照片中央站着衣装正式的神官。 「是神社的照片啊……」 我迅速地翻过,每一页拍的都是神社。使用的应该是penta的中片幅相机。照片本身虽然不华美,不过有一种沉稳的感觉,传达出被拍摄物体的质威。 这些照片的拍摄者很有想法。首先,拍的并不是有名的神社,而是好像每个小镇都有的、静悄悄耸立的那种小神社。拍摄者拍下了该神社最灿烂的瞬间,比如一年一度的祭祀……等等。有不少神官、巫女等与神社有关的人都有入镜。 『哇——真是好照片。上头的人看起来栩栩如生耶!而且——怎么说呢!有一种令人依依不舍的感觉……就算拍的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好像也能感受到拍摄者的温柔。』 拍摄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说起来简单,不过要完全不错过祭典举行的日子,为了摄影而赶往现场,其实应该很辛苦。拍摄的对象为全国各地的神社。要拍出整本相簿分量的照片,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我看了拍摄者的名字。深月透也……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年龄为二十四岁?好年轻。 『好意外喔,我还以为夕颜很讨厌她家呢,没想到……她居然拥有这种照片集,那不就表示她其实对神社也很有兴趣吗?』 「喂,这是……」 我翻阅照片集的手停了下来。 这张照片拍的是进入神社前的参道。拍摄者尽可能贴近地面,以仰视角度拍下长长的石阶。照片顶端有被鸟居切割出的天空,是晴朗的夏季蓝天。 感觉似曾相似。当然。因为照片中拍的就是星棱神社啊。 下一张照片。眼前是神社境内,拍到了三个人。皮肤依旧黝黑、身躯健壮武勇的是和泉清玄,他的笑脸看起来相当年轻。接着是夕颜,她那时候应该才就读小学吧?她的神色紧张,看着拍摄者。在这张照片中,她一样穿着怪异的运动外套,底色是绿色的,并且印了一只黄色的无尾熊。 『欸,这个人该不会就是……』 两人的身旁有一名女性。由于清玄身材魁梧,所以女性看起来格外娇小。她留着黑色的长发,绑在后头。脸上的微笑看起来相当稳重,不过眼神中闪烁着一点淘气的光芒,好像正在说些什么。 长得好像。我直觉认为她就是夕颜的母亲。 「啊,雨野,我就知道你果然在这里。」 匆地,教室的门被打开。我惊慌地阖上相簿,转过头去。 音乐老师都波站在门口。比起昨天喝醉的感觉,都波今天看起来正常多了,不过他的眼睛下方浮现黑眼圈,并且睡眠不足似地打了个呵欠。 「雨野,你知道今天第一堂课是音乐课,所以就跷课了?」 「啊——」 我根本就完全忘了第一堂课是什么课。 「老师,你还不是一样,你现在出现在这里,课程要怎么办?」 「我播放了cd才过来的。我叫大家听完以后写下心得。你之后也一样要交心得作业给我,所以这个你拿回家听。」 我看向老师递给我的cd封面。身穿法袍魔术师的手,以及缘色怪物的手,其中一方打算要把金色的钥匙交与另外一方。这张是德国金属乐乐团「万圣节乐团」的专辑。英文名称为『keeper of the seven keys part2』,中文翻译为『七把钥匙的主人第二乐章』。 都波好像注意到我讶异的表情,他摇了摇头。 「我可不接受『老师,第一乐章在哪里』这种平凡无聊的问题喔——!」 「我才不会问那种问题咧……」 我想像着待在音乐教室中安静聆听cd的同学们。这是一张充满速度感的金属乐曲专辑,而且歌词内容也非常荒诞。史汀博士创造出诡异的生物,并且要让生物们扰乱世界。而现在一群高中生正并排坐在位子上,听着这些荒唐无稽的歌曲。 『晶,你知道这个乐团?』 「嗯——这个还你。」 我把cd还给都波。 「你居然知道万圣节乐团!你还真是个摇滚小子耶!」 「……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觉得把跷课的小孩带回教室就是老师该尽的责任吗?」 他说得完全没错。不过,我今天不知为何就是没心情遵守他的说法。 「夕颜……还好吗?」 「 没事。她现在应该睡得正香甜吧。」 都波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僵硬的身体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原来这里就是摄影社啊,哦——照片真的很多耶!」 都波走到了教室深处。我朝他的背影问道: 「娃娃……是真心想杀了夕颜吗?」 「喂喂喂,居然一大早就问些危险的问题啊。唉……如果夕颜的身体状况真的有什么万一,清玄先生应该也不会保持沉默坐视不管吧。灭除机构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种事啊。」 他们不会杀掉夕颜。不过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对象是我,他们或许就会真的痛下毒手吧? 「老师,你和清玄先生交情好吗?是因为你拥有治愈的能力吗?」 「治愈?哦,你在说意念啊……与其说治愈,不如说是祛除会比较恰当。我可以排除掉残留在体内的异物,藉此促进意念恢复。这种能力好像不太常见,拜这能力所赐,有时候会像这样害我在喝酒的宴会上突然被叫了出去。」 「老师的能力也是使用意念得来的吗?老师也一样——使用了意念后,必须付出某种代价吗?或者是会出现类似某种反作用力之类的……」 都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使用意念后的夜晚,我会想要熬夜听高音量的重金属乐直到天亮。虽然每次听的曲目不同,不过只要能够完全沉浸在乐曲的世界观中,有时候就能够让我忘了自己。这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什么啊,好令人意外的反作用力喔……』 华怜低声说道。我也有同感。 「顺便跟你说,昨晚我听的是『梦剧场乐团』的《images and words》。」 「这种消息没人想知道。」 「怎么可能没人想知道!这可是超有名的专辑耶!」 接着都波开始诉说着「梦剧场乐团」到底有多么优秀。 「老师——老师,你也是轻音部的指导老师,对不对?」 「欸,你居然完全无视我说的话!最近的学生还真冷漠……是啊,我是。在这间学校里,和摇滚有关的一切全都由我负责!」 「……其他还有什么与摇滚有关的,如果老师方便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我不方便,所以不能告诉你。」 都波把视线从我的身上撇开。 「有一个一年级的学生……佐久杏,她是轻音部的社员,对不对?你觉得她……怎么样?我听说她是弹吉他的。」 「什么?雨野,你喜欢年纪小的啊?」 「请你不要对这个问题做出不必要的邪恶猜想。」 「哦哦,好可怕喔……嗯,她也不是弹吉他弹得不好啦,不过比起这件事,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很强烈想组乐团的心思。虽然这或许和她个性不太积极有关啦。」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能理解。 「我有时候会想,说不定她能够在吉他以外的地方出乎意料地展现出才能。哎呀,不过从入学到现在也还没过多久,所以要看之后的发展啦。对啦——佐久怎么了吗?雨野啊,你应该不是那种明明没兴趣却还会开口问一年级学生状况的人吧。」 「最近佐久常常请假。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去哪才能遇到她。」 都波爱凑热闹的本性毕露,嘴上说着「什么嘛,你果然对佐久有意思啊」,窃窃自喜地看着我,不过马上说道: 「我说你啊,雨野,我知道你跷课——所以就直接来了这里喔。」 「什么?」 「我知道你很担心夕颜,对吧?于是我就想啊,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你一定会到与夕颜关联最深的地方——同时也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地方。」 都波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那佐久当然也是一样的罗!她应诙会待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吧。」 都波说了以后,我才意识到。能够见到佐久的地方—— 『展演馆。』 华怜低声说道。 没错。我居然没发现这么简单的事。 「好啦,不管怎样,快回教室吧。既然你知道万圣节乐团,那就算现在才回教室也一定还有时间写心得吧。」 都波率先准备踏出教室,我对他说: 「老师……你真的是一位好老师。」 他忽然停下脚步。 「雨野——」 他回过头,对我说道: 「——我认为啊,你对别人绝望还太早了。这个世界上……像安久津那种大逆不道的犯罪者是一种例外。我也一直深深地反省自己,过去我居然没发现那家伙犯下的罪行。为了恢复学生对别人的信任感,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这么做。如果发生什么事,就找我谈谈吧——听到没?」 老师好像害羞了。不过,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热忱。 4 课程中途进入教室的我,认真地听课直到当天最后一堂课结束。我庆幸自己有去上课。这让我觉得好像平常的生活又回来了。 课程结束了以后,我才刚离开教室,就看到一个啪哒啪哒迈步跑向这里的人影。 「晶!」 来栖来到我的面前,露出比日光灯更能照亮周围的天使笑容。 「对不起,昨天……发生了各种事。」 他感到抱歉似地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我忍不住涌现一股想要搓乱他头发的冲动,不过班上的女孩子们正凝视着来栖,所以我只好选择罢手。我把右手藏到身后,避免被来栖看到手上的绷带。 「哦,你是说后援会啊?那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嘛。」 「呼。」 「……来栖?」 一瞬间,我觉得来栖的眼神好像在看着远方。怎么了?后援会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有点想问,却又有点不太想问,不对,或许那个眼神根本就只是我的错觉吧。我决定当成是自己多心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些我们绝对不该亲自踏入的领域。 「好啦,晶,我们去中央干事会吧!」 「啊……对不起,我今天刚好有事。」 「咦咦——!?」 来栖皱起惹人喜爱的眉头,发出不满的大叫声。我露出苦笑——然后再也忍不住地伸手搓揉来栖的头。 「昨天来栖也没来啊,我们扯平了吧?」 「呜……」 来栖忿忿地看着我,重新调整了发箍。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嘛。你有什么要紧事?」 「……夕颜请假,我要去探病。」 「咦,真的吗?」 来栖与夕颜应该水火不容才对,带他却打从心底担心似地说着。 「那你还是去探视她一下吧。她个性那么奇怪,应该也没什么朋友。晶,没办法了,你就去陪陪她吧。」 「嗯,我是这样打算的……咦,来栖?」 「嗯?怎么了?」 他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 我总觉得刚才的话语中好像混杂着强烈的讽刺意味,不过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对,就当成是我的错觉吧。 「没有……没什么。」 「嗯,那再见罗!」 当我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华怜说话了: 『啊——!那个学姊正在看这里耶!』 堤学姊出现在走廊遥远的另一头。我低下视线,假装没注意到她。 接着我就这样离开了校舍。我还没想到该怎么适当地向学姊解释,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想到好的藉口。学姊昨天并没有刻意 追上来。那到底是学姊的贴心举动,还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所以选择逃避我呢……? 我现在还是不要想这个问题。我必须思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踏出校门,和华怜一起走着。花的时间比平时还要多。 『欸,你要走去哪啊?』 经过车站时,华怜开口了。 如果要去下泽原的话,就必须在这里搭电车。不过我想要再多走一会儿。 「你昨天叫我『想想办法』,对不对?」 『嗯?我有说过吗?』 我一边感受轻微的头痛,一边对他说明。 「我说我无法打败娃娃,你就对我说了那句话。」 『啊,嗯,我有说啊。因为你说的话实在太不争气了,所以我的语气也就忍不住强硬了起来嘛。』 「……华怜,你可别变得愈来愈凶暴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华怜一脸生气地绕到我面前。 「如果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努力地想,都还是想不到办法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透露出真实的心声。我真的完全想不到任何能够打倒娃娃的方法。 然而,华怜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想。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一定会想到的!』 「……你到底有什么根据啊?」 『因为你是雨野晶啊!』 我凝视着华怜。我真的无法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很擅长思考嘛!过去你不也说中了很多我和夕颜完全没想像到的事吗?美莉的事件也是一样,六合玻璃和佐久之间的关系也是。因为我——非常相信你。我相信你的思考能力。』 华怜一副理所当然似地说着。 『我可是特别认可了你耶!特别认可唷?』 然后——她害羞似地撇开视线,继续说道: 『像你那么聪明的高中生……我过去从来没见过。就算你失去了自信,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耶!』 我不禁压低了视线。我没办法继续再看着华怜的脸。 我觉得身体深处充满了温暖的情厌。 没错。就算……就算华怜自己决定要战斗——她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要我不动作,她也就没办法戍事。但华怜是如此地相信我。明明我数度觉得自己「办不到」,华怜却还是相信我。 真丢脸上具是的。我怎么老是依靠女孩子鼓励我呢? 「我知道了。」 我下定了决心。 『你明白就好!』 「既然你都把话说成那样了,那你也要帮我才行。」 我说完后,这次换华怜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决定把刚才想到的事告诉她。正因为她如此信任我,所以我必须这么做。我希望能够请华怜一起帮忙出主意。 「华怜,你觉得我到底该怎么做?说真的,我觉得娃娃已经超出我们所能对付的范围。你的能力能够拍摄下意念,不过我们不知道姓娃到底能够创造出多少意念。在还没拍完娃娃创造的所有意念之前,我的身体应该就会抗议了。这就是目前的现况。现在我真的想不到好办法,甚至没有半点头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给我一点提示——」 『…………』 「嗯……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我会没头绪到这个地步?」 『不是这样啦!』 华怜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在看某种稀奇的东西一样。 『就是啊,你一直以来都只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什么意思?」 『你不是曾经被我或夕颜拉着去拍照吗?不过在追捕安久津时,还有寻找来栖的妹妹时,或者是帮助那位学姊的弟弟时——那些全部是你自己决定的行动不是吗?』 听华怜这么说以后,事情好像确实是如此。 『我啊,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顽固的人。因为每次要做重大决定时,你根本都不听我的意见。』 这是我头一次发现这件事。我总是自行决定和自己有关的各种事。对平常人来说,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我和华怜现在其实是休戚与共的。 「……对不起。」 『啊,不是啦,我不是在怪你啦!这两天,我不也都说了——要你想想办法吗?不过这样也许有些不对。』 「不对?你的意思是?」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啊,你负责出主意,而我发挥能力,我们各自分担一部分的工作,才能够走到今天。不过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虽然说使用的是我的能力,不过还是得由你按下快门按钮才行。不过啊,你却能够独立思考,想出办法。虽然有点难以敔齿,不过——总觉得就我的立场来看,自己好像是个负担。而现在你愿意像这样拜托我……我可以觉得你是在拜托我帮忙吗?就是啊,这样……怎么说呢——就是……』 华怜轻轻地压着头上的帽子,含蓄地笑了笑。 『我觉得很开心。』 她的动作,是我过去未曾见过的、充满少女风情的动作——让我不禁心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明明就有什么!你老实讲啦!』 我哪敢开口大声地说「我觉得好可爱」啊?我往后方走去,和华怜保持两公尺以上的距离。这是思考的安全范围。如果让她知道我刚刚的想法,她肯定会得意忘形。 「我、我就说了,没事啦!」 『真是的——!你真的很顽固耶!』 「刚才你自己不也说过了吗?我就是顽固。然后,华怜……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意见和想法吗?」 『我的意见和想法?』 「关于娃娃的那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才说到一半,华怜马上在我面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当然就要那样罗!』 「当然要哪样?」 『那家伙让夕颜遇上那么糟糕的事——我们当然要把她揍飞!』 「————」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她的话。 华怜的理论单纯而明快。 甚至毫无道理——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在表达自己的情感。 不过,这是我所说不出的话语。 听起来多么畅快,让我不禁失笑。我老是在想着娃娃的能力和华怜的能力属性完全不合,不过华怜的话语好像完全驱散了我原有的那些想法,充满了力量。 华怜烦恼的重点和我完全不同。我也很想知道该如何揍飞娃娃,不过我太过拘泥于方法,几乎忘了原本的目的。 我觉得自己从华怜的话语中得到了力量。 『你为什么在笑?』 「——没什么。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 我指了指目的地。我们已经快到了。 换句话说,过去我或许是在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这里。因为来了就等于必须做出决定,必须决定是否要与娃娃交战。或许我会死——我必须与这份恐惧感抗战。 来到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决定。因为这里是必须做出最后决断的地方。 这个公园和八年前一样,完全保留了原本的面貌。生锈的秋千铁链,溜滑梯的扶手,这些景物如实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而沙坑、饮水台也全都和当时一样,存在于相同的位置。 公园中恰巧没有任何人影。没有路过的脚踏车或行人,一片死寂。这样的寂静,非常适合现在的我。 『这里,莫非就是……』 「我最后为美莉拍照的公园。」 华怜的表情阴郁,她应该不了解我在想什么吧。 「欸,华怜。我过去用你的镜头拍下了好几个意念。」 我抚摸着锻棒的表面。微微凹凸的感觉,冰冷的触感传上指尖。 『嗯……然后呢?』 我最后一次拍摄美莉时,是在夏天的时候。好炎热、好酷热的夏天。是和现在阴沉的天空完全不同的闷热。 我抬起视线,云朵间出现了缝隙。 「不过我还没真正地拍摄过『照片』。我指的不是拍下意念——而是拍摄下对我来说珍贵的人事物。我不是因为没发现重要的人事物,所以才不拍照。而是因为我……之前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件事和这个公园有什么关系……?』 「我必须从这个公园重新开始。我在这个公园中拍下最后一张照片,之后就不再拍照了。所以,我要从这个公园再次开始。」 『……原来如此。』 华怜好像了解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觉得这样做很好。那你要拍什么?』 我使劲地抓了抓太阳穴。虽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她居然还不晓得要拍什么。虽然我觉得她根本只是在装傻,不过她却露出一副好像真的完全不懂的表情,瞪大双眼看着我。 「拍你。」 我努力假装平静地说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用一种宛如「明天也请多指教喔」的轻松态度说道。如果不以这样的态度拜托她,我觉得自己会很害羞。 『咦……』 华怜一瞬间愣愣地张大了嘴巴,表示: 『咦咦咦咦咦!?不、不行啦!这、这对你来说是一张很重要的照片耶?那么重要的照片,你居然要拍我……』 「正确来说,是要拍一张我和你一起入镜的人像照片。我们可以用计时器拍照。哎呀,当然和艺术性有一段差距啦。」 『讨论艺术性之前,更重要的问题应该是……我是个意念耶?根、根本不知道拍不拍得到。』 「你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傻话?如果不打算使用能力的话,只要利用这颗镜头,应该就能够看到意念。意思是说,只要穿过镜头的光能够照射在底片上,就一定能够拍出照片。」 唧就、就算真的是这样,我说不定还是有可能会不见啊。』 「为什么?因为你害羞了?」 『才、才不是咧!——哎、哎唷,既然你竖持一定要拍我的话,那我就好心让你拍啦!』 「嗯,我坚持一定要拍你。」 我说完后,华怜不知道为什么红着一张脸。她生气了吗?我刚刚说「当然和艺术性有一段差距啦」,这句话或许失言了。我好像应该更进一步说明清楚才对。 「华怜……昨天的事件让我思考了很多事。就算我们的个性再不合,彼此之间的冲突也实在太多了。说真的,冲突争吵让我觉得很不痛快。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你能够多贴近我的思考,那事情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那是因为你的想法太偏激了吧。』 「没错。我的想法很偏激。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偏颇。」 『唔呜呜呜,你是想找我吵架吗?』 「你听我说完嘛。到头来,我们如果不冲突,就无法了解彼此。而且我们也不能觉得冲突很麻烦。未来我一定还是会与你发生冲突,肯定仍会继续不断地吵个没完。不过就算如此——每一次争吵,我就会多思考一点关于你的事。我会继续努力了解你的。」 『…………』 华怜的嘴巴歪成「へ」字型,一直盯着我看。 「你有什么不满吗?」 华怜大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好狡猾。』 「哪里狡猾?」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想靠道理解决,实在太狡猾了。明知道如此——明知道是这样,却仍然能够强烈地动摇我的心。』 华怜的话语贯入我的胸口。 你也一样狡猾啊。你总是凭着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明知道如此,但刚才你不小心说出的那些话,现在却也一样动摇着我的心。 『我们来拍照吧。然后再一起思考揍飞娃娃的方法——我们两个人一起想!』 华怜绽放出动人的笑容。如果现场有一百个男人看到这张笑脸,肯定一百个人都会坠人情网。 借华怜本人的台词来说的话,就是「按下快门的好时机!」可惜很不巧,我刚刚错失了拍照的大好机会。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决定把这副笑脸深深烙印在心底。烙印在没人看得见的、我的心底深处。 我没有三脚架这类方便好用的道具,只好努力找出适合摆放相机的位置,结果——发现只能摆在长椅上。椅子高度大约是五十公分,我从椅子后方观察观景窗内。我必须从这个位置决定被拍的我们该站在哪里。 「华怜,你蹲下来看看……对对对,这样就能人镜了。啊,不过这种蹲法感觉实在不太好看。」 『咦——?你不是叫我蹲下吗?』 「是没错……下过如果从正面看蹲着的女孩子,内裤都一览无遗了。」 在那之后,我大概被劈哩啪啦地痛打了三分钟左右。 『下次要是你敢再这样讲,可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解决的了!』 华怜连耳根子都红透了,气愤地对我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你不要那么生气嘛!白色的内裤很可爱啊!上面绑着红色蝴蝶结,应该可以说是少女的兴趣……」 她又相当认真地揍了我一顿。 『我、我又不是因为个人喜好才穿着这身衣服的!』 她如此表示。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因为疼痛而说不出话。不光是我,和我共享感觉的华怜一样也很痛。 「嗯……这样就对到焦了。」 最后华怜选择跪坐。她不用担心弄脏衣服、身体,这一点让我觉得相当羡慕。 「你再往后退个六十公分。」 『为什么?』 「因为我要从椅子的角落拍照,所以你必须配合相机的位置再往后退。」 『我知道了……啊!晶,看上面!』 我仰望天空。 方才的云朵缝隙移动了,露出太阳的踪影。公园中充满了光线,一瞬间彷佛绿意再次苏醒,四处开始闪烁起光辉。 『快点拍呀!世界上最伟大的照明设备就是太阳!』 「ok!」 我把计时器设定成十秒钟,按下快门按钮。光圈调小两格,快门速度设定在1/800秒。这样应该可以拍出刚好或有些明亮的照片。 『——快快快,赶快过来!』 华怜用雀跃的声音对我招手。我坐在她右边的地板上。华怜的身体紧靠着我,闭上右眼,对着相机伸出手指,动作看起来像是在「砰」地一声用手射击一样。明明就算我们不靠那么近,也能够被照到画面里——一瞬间我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不过我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华怜感觉也不坏。 过了十秒后,相机自动按下了快门。 由于华怜并没有发动能力,所以当然没有发生任何事。就只是拍出了一张照片。 不过—— 在这l/800秒间,我的心里却产生了某种变化。 我终于再次想起:对我来说,拍下自己重视的人事物——这种无可取代的珍贵举动,究竟有多么重要。 雀跃的心情。 拍照时的快乐。 各种感受在我的心 底深处聚集出小泡泡,然后沸腾般地咕噜咕噜涌现而出。 『晶。』 站起身子的华怜,对我伸出了手。 『我们走吧!』 让我再次想起相机的乐趣的少女身影,看起来格外地耀眼。我想,这一定不单只是逆光的缘故。 5 抵达下泽原展演馆的时间比昨天早了一点,太阳才刚要下山。虽然我们经过了那间卖柠檬派的店铺,不过华怜并没有说什么。等到解决这个问题后,我决定下次一定要来吃这间店的柠檬派。如果夕颜已经复原,那就和夕颜一起来吧。我实在没自信能够独自一人踏进蛋糕店里。 我来到大楼前面,刚好目击了令人疑惑的一幕。今天应该没有演唱会的行程,然而那些穿着歌德萝莉服装的dl粉丝们却和昨天一样聚集在这里。 『大家都很担心兰呢。』 一定是这样没错。兰明明受到那么多人的爱护,但却还是选择了逃走。我想他一定也知道粉丝们的心意,不过对他来说,必定有一个更重大的原因促使他这么做——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搭乘电梯前往位于七楼的展演馆。售票处没有人,虽然室内灯亮着,不过四周一片寂静。 「今天没有表演喔……咦,啊,原来是你。」 背后有人开口叫住我,我转过头,发现是展演馆的工作人员——昨天他阻止拿出相机的我,把我带离了彩排现场。 「听说……还是没有找到兰。我听杏小妹说的。杏小妹……今天应该在表演会场吧。」 工作人员告诉我,如果我不会待太久的话,那可以去表演会场,说完后他便离开了。 我踏入了表演会场中。 这里和昨天一样,点着灯光。不过和昨天完全不同的足,今天完全没有人烟,丝毫感觉不到会场工作人员、乐团人员、道具人员们散发出来的活力。 微弱的灯光照着舞台,而佐久就站在那里。 我关上会场的大门,传出微微的声响。佐久转过头看向这里。寂静压迫着我的耳朵。会场内原本就有隔音设施,所以特别能够吸收杂音。就连我踏向舞台的脚步声,也立刻就被隔音棉所吸收。 「佐久。」 我抬头看着舞台,开口说道。 「学长,昨天真的很谢谢你……我,都没向你,好好道谢……」 「抱歉,我原本打算要带兰回来,但却食言了。」 佐久紧紧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我……真是个没用的,学妹……学长为了我,那么努力,我却……只顾着担心庵吏……什么都没告诉学长……」 「……佐久,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要回答。」 佐久瞪大双眼看着我,接着点点头。 「对兰来说,明天是特别的日子吗?」 月咏——曾经对我说过。 ——后天是关键。你一样拥有确认是真是假的方法。 确认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我没办法询问兰本人。这样的话,我唯一能问的就只有佐久了。 佐久用手按着嘴,缓缓地点了两下头。接着眼神游移,大约呢喃了三次「那个……」,接着对我说: 「学、学长!」 她高声喊道。她好像对于自己的大音量也感到很惊讶,然后继续说: 「那个,学长……学长,你愿意听我说……全部的事情吗……?」 我回答她「嗯」。我本来内心就多少期待着佐久会主动这样对我说。没错,我期待着——她提供的消息,说不定能够助我了解这次事件的全貌。 然而,就算我知道了那些事,依旧想不到打倒娃娃的方法。 九条兰——佐久庵吏的母亲是个实业家,好像事业相当成功。她是个热爱音乐的人,努力支援年轻的音乐家,建造了这栋附设展演馆的大楼。她的口头禅就是「自己选择的未来才有意义」——母亲告诉兰,除了和父母一样成为实业家外,还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于是兰便选择了音乐这条路。 从年幼时期开始,兰就经常到这里游玩。直到母亲过世后,兰才了解自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听说这是这两年左右的事。 刚好「destination link」也差不多在那个时期开始活动,急速地聚集了支持者。 「可是……庵吏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经营大楼。过去曾有人帮助我们经营……不过,那个人最后也心灰意冷……最后失去了联络。」 原本进驻这栋大楼的cd唱片行也撤出,他们开始以直营店的型态经营店铺,但是却连连赤字。不论dl的粉丝再多,要提升独立乐团的收入毕竟还是非常困难。不久后,可周转的资金见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等着他们的结果就只有——卖掉大楼。 「……房仲业者好像说……似乎有人愿意收购,只要对方愿意买下,那一定会大有帮助……」 然而,兰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卖掉大楼。这栋大楼中充满了母亲的回忆。父亲、兄弟姊妹都没人愿意帮助兰。在热衷经营实业的家族之间,只有兰一个人走了音乐这条路。佐久说,大家大概都觉得兰是在游玩挥霍吧。 「庵吏是认真的。他的认真程度绝对不输任何人……!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出手帮……」 我们在舞台边坐了下来。佐久的声音中带着热度,而我开口问她: 「兰陷入苦境,开口说要赞助他资金的人——就是意念灭除机构吗?」 「……这个我也还不清楚。就是……好像叫作某某机构……兰对我说起镜头工厂的事时,曾经说过一次那个机构的名字……」 「这样就够了。」 这样我就知道了。为了保住大楼,兰需要钱。而意念灭除机构提议要金援他。至于换取金钱的代价,就是—— 『兰……本人……?』 我微微地对华怜点点头。 (与其说是兰本人,不如说他们要的是兰的能力。再说得精确一点……就是要兰提供肉体。当时的兰非常焦急。) 『不可原谅!抓住别人的弱点,藉此剥夺对方的自由……我真的无法置信!欸,晶,我们一定要教训教训那帮家伙!』 (华怜,你冷静点。) 『我哪有办法冷静啦!』 就算安抚怒不可遏的华怜,恐怕也是徒劳无功。我把注意力转向佐久身上。 「兰每次唱歌后,身体会不会出现不舒服的现象?比如说口很渴,或者是一直听重金属音乐直到早晨……」 「重金属乐……?……没有,他没有……啊,他的指甲会断裂,常常断。只要断掉,他的手就会沾满了血……左手的无名指总是装着假指甲。」 指甲损伤——这就是兰使用意念的代价?由于兰自己并非拥有强大的意念,所以或许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正如夕颜所说,兰只是「诱因」了飘浮在空气中的意念,所以应该只需要承受程度不大的反作用力。 「那个,学长……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庵吏,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看到最近庵吏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安……」 「你会只身前往六合玻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对吧?兰对你透漏过意念灭除机构与六合玻璃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才会独自采取行动,觉得说不定自己能够调查出一些东西。」 「我、我也知道,侵入那里是、是不、不对的……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丢下庵吏不管……感觉他好像会偷偷瞒着我,做出些什么事……」 佐久的双眼中浮现了大量的泪水。 末章 祝福的街角 船沉鼠先逃。从这个比喻开始,我得到的教训是「不要从危险的预兆中逃离,而是应该确实地处理问题」,不过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就结束的。换句话说,世上潜藏着许许多多根本没有徵兆的麻烦事。 唱完歌曲的佐久,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对我来说真是充满了冲击性。 「咦……学长,那个……你身旁的女孩子是谁啊?」 我大概花了五秒钟,才了解她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我、我?』 「嗯……是的,我说的是你……」 我忍不住和华怜面面相觑。 『你……看得到我?』 「咦?你不是……就站在那里吗……?咦,怎么回事,你好像是半透明的……?」 我被迫在这个时候大幅度修正自己的思考。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必须向佐久说明wco——意念灭除机构的相关讯息,不过我原本是打算随便带过意念的部分。然而——佐久——现在居然看得到意念了。 总之,我先数度叮嘱佐久,要她别和任何人提起华怜的事。并且又说,虽然难以说明,不过我会尽快找时间告诉她。因为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 和兰见面。 我们赶紧爬下楼梯,到达一楼。 就在这个时候,刚好下起了雨来。在大楼外等待我们出现的——不,是等待佐久的,是完全不输给雨声的如雷掌声。 「太厉害了!刚刚喝歌的人是会长!?」 「我真的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啊啊,刚刚我好想录音喔!」 无数的伞面挡住了雨滴。 当中有个人没有撑伞,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原地。 「庵吏……」 他的脸一样被雨淋湿了。不过我相信自己刚才在他脸颊上看到的湿润液体,是泪水而不是雨水。 「你真的……太厉害了。」 兰只能从喉头挤出这句话。他皱着眉头,俯身,然后接着仰望天空。他颤抖似地叹了口气。 雨伞包围了两人。虽然雨点细小,不过从大楼上打下来的照明灯,看起来就像是聚光灯一样——祝福一个新的组合诞生。 『晶,按下快门的……』 「好时机!」 我已经准备好相机了。对我来说,「destination link」应该会成为重要的事物之一吧。兰作曲填词,佐久唱歌。今后他们到底会创作出什么样的歌曲呢——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相当雀跃期待。 我按下快门按钮。拍下他们两人、洒下的灯光以及闪耀的细雨。 我之后还是必须思考关于意念灭除机构与兰的契约。就算还清了借的钱,那帮家伙恐怕还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吧。 不过,今天就先暂时到此为止吧。当然应该先在这里告一段落。 「华怜——我可以不要在今天询问兰吗?」 『也没办法了……毕竟你现在大概也不能忽然介入热烈的气氛之中吧。』 我离开了现场。我把相机塞进相机包中,避免雨水淋湿相机。我前往人墙的对面,小跑步地寻找着,接着在商店街外稍远的道路上发现了万的身影。 万正按压着某个人。他的右手拿着塑胶绳,并且用那个塑胶绳一圈一圈地捆住眼前的某个人。 「那是……娃娃?」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也——不在我的预想范围内。 发现我们的万转过头来,说道: 「你消掉了那些意念,最后只刹下这个家伙,所以她应该就是娃娃了吧?不是吗?这家伙是娃娃吧?」 「你没有资格叫我『这家伙』!」 万压制着的——少女如此说道。 她看起来是个没几岁大的女孩,最重要的是,她的发色非常显眼。金、红、蓝、绿、灰……各式各样的颜色如挑染般地混杂在她的发丝中。她的头发明明如此醒目,但我们过去却都没有发现,想必她真的利用相当巧妙的方式躲在意念们的背后吧。 接着看向少女的脸庞,我再次惊讶不已。蓝眼睛,白皙的皮肤,弧度和缓的眉毛,饱满的脸颊,令人印象深刻。她的长相端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抄伴。 「啊啊——?你不是日本人?」 「俄罗斯人哪里不对了!」 「俄罗斯?」 也难怪,我终于了解她说起话来为什么怪怪的了。不过,真的是这个少女伤害了夕颜吗? ——啊,对了,告诉你,如果敢出手碍事的话——肯定杀了你…… 她让意念对我说过这些话,然而话语和她的外表落差实在太大,让我无法把两者连结在一起。她的领子上缠着丝巾,下身穿着热裤,除了发色以外,很明显地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你们全都去死好了啦!」 不过她的话语真的非常激动。 「啊啊——?小心我拿东西封住你的嘴!」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那么嚣张——!伦家的年纪可比你们大多了唷?」 伦家?她的意思应该是指「人家」吧? 『年纪比我们大……怎么可能。她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呀!』 「难道说,你使用意念后付出的代价……就是压抑肉体的成长?」 娃娃抬头看着我,我看到她歪了歪嘴角,好像是肯定了我的说法。而我终于发现,娃娃的态度中透露出相当的余裕。 「为什么你明明被我们追到走投无路,却还能……」 我话还没说完,就不再说下去了。 方才因为混杂着细雨,所以我并没有发现。 不——我不可能没有发现。距离万前方的几公尺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的身高至少有一八〇分。他穿着剪裁良好的直条纹西装,体格健壮,胸膛厚实。手上深蓝色的伞微微往前倾倒,所以看不到他的长相。 绿色的皮鞋闪闪发光,雨滴从上头飞溅开来。格外粗厚的腰带上装着枪套,背后插着雨个——像是英文报纸卷成的东西。 为什么我没有发现?而万也一样好像才刚发现这件事,拾起脸庞。 「啊啊——?你这家伙是谁……」 男人的肩膀上垂挂着绳子,绑着一台相当老旧的录音带随身听。银色的天线伸得长长的,白色的耳机线从随身听的耳机孔上延伸到男人的耳朵边。 「……你这家伙,该不会……」 你认识这个男的吗——就在我正准备开口询问的瞬间,万马上大声吼道: 「眼镜小鬼,快逃!」 同时间,男人扔下了手上的伞。 卷曲的黑发往后梳成油头,下颚线条精实,人中留着小胡子,肌肤呈现褐色。看起来像是个亚洲人——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双眼。 「噪音(noisy)、排气音(noisy)、公众音(noisy)……这个城镇的噪音还真多。」 男人朝着万送出右手。 『晶,快蹲下!』 华怜紧抱着头,我在原地趴下身子。就在万往旁边一跃跳到我面前的这个瞬间—— 「瞬刻散波。」 男人手上发出强烈的光芒—— 我紧闭双眼,但是眼皮后方一样出现了残影。耳边听到爆炸声。 鼓膜在振动。我的耳朵失去了该有的作用,虚假的寂静包围了四周。 我站在男人与万两人连结的延长线上——我看到一旁的柏油路上出现了一条焦黑的线,长度大约有两公尺。只有那条线显得无比 干燥,弥漫起蒸气。 「发生了……什么事?」 我开口说道,但声音听起来却非常模糊,彷佛像在水里一样。我的耳朵怪怪的。 『意念射出的……光芒冲过……感觉好不舒服……』 「华怜!」 抱着头的华怜蹲坐在地上。我一边想要把她扶起来,一边看见男人走向娃娃。 「你这样子真悲惨!」 娃娃沉默地抬头看着男人,不甘心似地抿着双唇。娃娃身旁出现好几个意念,帮忙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我听说……有人渣来到日本,没想到登场的方式还挺阔绰的嘛!」 万站起身子。 「你认识他?」 「嗯。英国人,哈罗德·加布理埃尔。如你所见,他也是个该死的意念能力者。wco总合分级评价aa。」 「你说他的等级是aa!?」 万瞪着哈罗德,他说的话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夕颜不是说,世界上只有五个人的等级是aa吗?这样说来的话,这家伏是世界上数一数二顶尖的意念能力者。 「他是意念灭除机构欧洲统辖局长,也就是机构的干部呢。」 我的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转过头去,我看见一个身穿薄大衣的男子正不在乎雨丝地缓步走着。 「哈罗德先生,我听说你要来,所以已经在这个街区设下了结界。」 「好久不见,缠绕月光的男子。」 「……我实在不擅长英文。我还是比较喜欢日文呢。」 月咏瞥了我一眼,无趣似地补充道: 「雨野晶,在这里,不论发生多大的喧闹声,外头都听不到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利用道具在这个街区构筑了结界。这是一个会让外界人类完全忽略的空间——哎呀,与我关系匪浅的人或许还是会发现我的存在啦。该说是幸运?还是该说不幸呢?世界上这样的人并不多呢。」 在我身旁的万,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对我说: 「哈罗德的通称为『出鞘的枪身』。他的能力如你所见,他是个情报中毒者。你不用期待警察会因为听到爆炸声而赶来现场。听好……如果苗头不对,你就赶快逃走!」 我从来没想过万会对我说这些话。 哈罗德原来这么强吗? 在这个期间,娃娃已经在我们面前完全解开绑绳了。然后她用燃烧般的双眼瞪着我们。 「无法原谅那些家伙!」 在娃娃的眼前,两个旋转涌现的黑暗渐渐浮出。这个东西能够创造出的人形意念——曾经看过那一幕的我,惊愕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变成了我的样子。 『晶,是不是因为你曾经攻击过那家伙……?』 「她复制了我的身体?」 娃娃窃笑着。 「你这家伙——!」 接着我看向另一个意念——不禁发出大叫。 那个意念是夕颜的样子。 「特别服务大放送!」 不仅如此,两个意念身上什么都没穿,完全裸体。全裸的我与夕颜,正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等、等一下啦!那、那到底是什么!』 意念细腻地重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鼓起的丰胸,就连下半身也—— 「死眼镜,你应该明白伦家做的人偶有多精致了吧?就连你那小小的鸡●伦家都如实重现罗——!」 我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那个意念,就是我已经看惯了的我。 「这个女的也完全和真货一样唷?可以死命地凝视朋友的裸体,感觉如何?心情怎么样啊——?」 「你这个该死的垃圾小鬼!」 万的怒气率先冲破了沸点。他一直线地往娃娃的方向奔跑而去。看到这一幕,哈罗德再度伸出了左手。 「瞬刻拒幕。」 跳跃起身的万,身体就这样忽然停止在半空中。接着被弹了回来——简直就像是撞上了透明的墙壁一样。 落向地面的万用手按住脸庞,脚步踉呛。娃娃不禁格格地笑着。 「啊啊——……别以为这片薄薄的墙壁可以起得了什么作用!」 万啪哒啪哒地动着右手,在空中紧握。他握住了意念刀。万刺出的刀刃碰上哈罗德创造出来的透明防护墙——喷散出蓝色的火花。就算我看不见匕首,也看到了火花。换句话说——眼前的意念干涉了现世。 「这位先生,这么细小的刀……破坏不了我的意念喔。」 「啊啊啊啊啊!」 万想要用刺在上头的刀刃割裂防护墙——然而,他的右手却动不了。哈罗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哈哈哈!哈罗德,你看看,这家伙应该是白痴吧?一击之下破坏不了墙壁,就应该知道意念的强度已经输给你了,居然还敢那样——?」 『……晶?』 我迈开步伐。 「华怜。」 我从包包中拿出相机。华怜了解了我想说的话,没入镜头之中。 「你们给我退后!老子要干架了!」 我走到万的身旁。 「哈罗德,雨野过来了——伦家可以杀了他吗——?」 哈罗德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啊哈,原来连杀他的价值都没有呀!」 娃娃踢开用意念创造出来的我,然后又再次格格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站在万的背后。 「看到你们的惨样,伦家觉得很开心——!」 娃娃发现了相机,警戒地往后退了退。 「我一直觉得有很多话必须和你谈谈。姑且不说我怎么样,你让夕颜遇到了那种惨况,所以我觉得你至少应该道个歉。」 「道歉——?伦家哪有做什么坏事?」 「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这样想了。所以……」 不只是万。 连我的愤怒都到达临界点了。 我可没那么听话,夕颜被对方看扁成这样,我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话就说到这里。」 我准备好相机。 透过华怜的镜头,我才终于意识到,我们的眼前盖下了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白色薄膜。 「哈罗德,那是——」 娃娃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对好焦距了。 不只是巨大的白色隔膜,我的焦距同时也落在我与夕颜的意念身上——接着我按下了快门按钮。 在按下之前,我看到哈罗德的双手伸向我这里。 七片刀刃降临在黑暗之中。 耸立在我面前的白——宛如城堡的墙壁。刀刃朝向那片白,猛冲而去。 刀刃割裂了城墙—— 然而。 出现了一道新的光芒。 光芒亮起紫色的光辉。 在七片刀刃触碰到防护膜之前。 宛如竣风吹散草原上的叶片。 刀刃逐渐被扫向远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手上依旧拿着相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光芒形成的块状物紧贴着我的身体,一阵令人剌痛的不舒服的力量窜过全身。 我用双手抱紧相机,背部直接摔在地上。感受到冲击力的同时,后脑勺也受到了重击。 「啊哈哈哈哈!」 我听见娃娃的笑声。 「呃——」 我想要站起身子,但身体却动也动不了。后脑勺传来 剧烈的痛楚,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不听使唤。张开双眼,雨滴从大楼的隙缝间滴落到我的脸上——眼镜歪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使用华怜的能力,我就会昏倒。然而,我却在中途被某种力量强硬地打飞了。到底是谁?答案很明显。 「无线(noisy)、收音机波(noisy)、高频波(noisy)……」 我倒在地上,耳边传来哈罗德的声音。 「……这个国家的电波(noisy)实在太多了。」 我调整好眼镜,抬起上半身,衣服上传来类似电流的「啪嚓」声。 哈罗德交叉伸出双手。他弯折中指与无名指,双手的食指与小指彼此相抵——从他的双手之间,冒出了细细的烟雾。这个情景,让人联想到枪口。 『晶,你没事吧!?』 我看着现身在眼前的华怜,相当愕然。华怜的身子变成透明的,前方能够看到大楼的壁面。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华怜意识到我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好像也注意到情况异常了。 「你借助我的思考的力量,所以才能够化成人形。可能是因为我的力量变弱了……所以,你现在赶快回到相机里面。」 『可是……』 万在华怜的身旁站起身子。 「那、那个垃圾对我……」 万的身体流泄出紫色的光芒。他好像和我一样受到了哈罗德的攻击。 「万,你不要勉强,你的身体——」 「我没有勉强……你不也展现出你要迎战的觉悟了吗?既然如此……你好歹也想一想我该保持什么样的心情好不好……雨野!」 万一步步地往前。他一边拖着腿,一边迈步。 如果我也身负一样的伤势,恐怕都快站不住了吧,更别说是要走路了。 看着万的身影,娃娃的嘴角浮现出如同恶魔般的笑意。 「你该不会喜欢那个女的吧?」 娃娃指着夕颜。意念形成的夕颜上下全裸,眼神空洞,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 「原来如此呀!」 娃娃站到夕颜的身旁,缓缓地把手伸向夕颜胸前,抓住她小巧的胸部。娃娃的小手开始揉起夕颜的胸部。 「你这家伙……」 「她可是个发育不全的女孩唷?你喜欢这一型的呀?日本人喜欢萝莉塔——?」 「死小鬼,拿开你的脏手!!你才是真的发育不全吧!!」 万到底哪来的力量——他的力量之大,真的让我打从心底油然生出这样的感想——他朝着娃娃奔跑过去,右手握着意念刀。匕首已经开始干涉现世,连我都看见刀刃散发出的银色光芒。 「伦、伦家才不是小鬼!哈罗德!」 「瞬刻散波。」 万的身体僵直。 紫色的电击贯入万的腹部——穿过他的背。 「啊啊——……该死的小鬼……呜咕……」 万当场膝盖跪地,往前仆倒。 「夕颜……小姐……是我的前辈……也是我的妹妹……像你这样的垃圾……」 他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小。 看着这一幕,哈罗德用右手擦了擦额头。 「不屈不挠的灵魂啊……令人惊异的纯粹。」 万再也不动了。他死了吗?不对——还活着,他应该还活着才对。意念是思考的力量。万拥有的力量远比我强韧多了。 「……万。」 我呼唤他的名字。如果你还活着,拜托你开口回应我。 「……万!」 说真的,我并不喜欢万。我不喜欢他那副享受战斗的模样,而且他还曾经用意念刀刺穿了我的右手。而且,他老是称呼我为「眼镜小鬼」。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可是——这家伙的不甘、愤怒、懊悔……我全都能理解。 而且这家伙——可恶,这可不是电影啊!就算耍帅,也没有观众在看啊!然而就在最后的,最后,他竟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叫了我的名字—— 『……晶?』 我站起身子。蔓延在全身的紫光,持续地带来一种猛力搅乱身体的触感。不过,我绝对不能输给这种东西。 『晶,住手——』 「闭嘴。」 『不行!你的身体已经……』 「我知道!!」 我用话语强逼自己振奋起精神。 「……你刚刚提到人偶,是吧?原来如此,你做的意念确实很精致,做得很好。」 我对娃娃如此说道。 「不过说来说去,到头来也不过就只是人偶罢了。」 我终于发现了。 「人偶与我有决定性的差异,身上的伤痕就是明显的差异点。意念并没有我右手上的伤痕。」 我右手上的伤痕外露,滴着鲜血。 「你给我听好。人类的外貌根本就不可能光滑美丽。人类身上会渐次地出现大量的伤痕、脏污,并且以这样的样貌努力活下去,在过程中逐渐成长!」 而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意念的右侧腹上没有痣。 不起眼的小痣。我完全找不到。 痣——就是我和美莉的共通点。这只是一件琐碎的小事,不过对我来说却是重大的意义。对我和美莉而言,这比什么都还重要。因为,在年幼的那段岁月中,这些小小的契机,让我们感受到何谓「命运」—— 「你创造的人偶根本没有心灵,就和不再成长的你一模一样!」 「……你闭嘴。」 「你不是因为能力的代价而停正成长……居然连伤痕、脏污都没有,你还敢说自己创造出人形的意念?想笑死谁啊!你这家伙!根本就只是个无法成长的小鬼!」 「你给我闭嘴!」 娃娃让拥有夕颜以及我的外形的意念往这里奔跑。她打算让他们爆炸。 『晶,快逃……快逃!』 华怜惨痛地叫着。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如果同时被两个意念炸到,绝对不是昏倒就能了事的。 「嗯。华怜,我知道……对不起。」 我对她道歉。 「我的身子已经动不了了。」 这是事实。拿着相机的手,根本连举起的力量都没有。双腿颤抖,只要稍微不注意,感觉膝盖就会颓然跪地。 『晶,你这个大笨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乱来!』 华怜握着我的手,拚命地说着。 我看着倒地不动的万。 「因为,如果在这里退缩,我就不是个男人了………是吧,可恶的宝特瓶男。」 万——的脸颊看起来抽动了一下。我不喜欢万,不过我打从心底希望他还活着。 『你……果然是个大笨蛋!』 意念现在只离我不到几步的距离。大概是因为华怜碰着我的手,所以她读出了我的想法吧?她只是反覆地念着「笨蛋」这个词汇。好奇妙的心情。听到有人连续不停地骂自己笨蛋,真的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个笨蛋。 不过,华怜,这种感觉也不错嘛。 『我也——不想要都光靠你来保护我呀!』 华怜挡在意念的面前,张开双手。 『我绝对不让你们碰到晶!』 「华怜,你在——」 看到这个光景,娃娃打趣似地笑了。 「刚好有两个,所以可以爆炸罗——!这次可不会炸偏罗!」 呈现我和夕颜外貌的意念飞扑过来—— 「华怜, 快闪开!」 『我不要!』 意念就快要碰到我们了。 「……真是的。」 有一个人影滑入了我们与意念之间。 「你就只有坚强的意志与那张不饶人的嘴值得别人夸奖呢。」 月咏抓任两个意念的头部,往左右丢去——随后,意念爆炸了。光芒包围了四周。 受到爆炸引发的强风——意念的余波吹动,我当场一屁股跌向地面。华怜仍然张开双手,站在月咏的面前。 「你……为什么……」 太莫名其妙了。月咏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但他却保护了我和华怜。 月咏脸上甚至没有露出得意般的轻薄笑意。他只是——无趣似地,真的觉得很无趣似地说道: 「你应该是来带走她的吧。」 月咏对哈罗德说道。哈罗德缓缓地点了点头。 「欸,月咏,你背叛——!哈罗德,伦家不喜欢月咏唷?所以——」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为什么(пoчemy)!?」 「……再会,喧闹的城镇中的静默少年。」 哈罗德背向我们,把手放在娃娃的后脑勺上,催促她开始踏步。他捡起方才丢在地上的伞,甩了两次上面的水滴,发出啪飒啪飒的声音,接着再次把伞撑起。 娃娃的双眼中燃烧着憎恶的熊熊烈火,看着我们,不久后迅速地转过身子,小跑步追上哈罗德。 危险——危险的因子,逐渐远离了。 『你……背叛了组织?』 听到华怜的话语后,月咏眯起双眼。 「夜木坂先生好像在那里呢。月亮没有露脸,我对意念的感觉就好迟钝啊。」 「你背叛了他们?」 我重复了华怜的问句。接着月咏用微笑隐藏住感情。 「背叛?为什么?我只是让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想起他本来的目的而已。这个城镇、九条兰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对这么微少的意念没有兴趣——哎呀,不小心说了些没必要说的话呢。」 月咏动作夸张地按住嘴巴,然后他弯下身子,把双唇靠向我的耳边。 他的呢哺声宛如对恋人的絮语—然而我却觉得背脊一阵寒冷。 「下一次,说不定我们能够在夜木坂康太朗先生的身旁见面呢……请你到神发缘园都市一趟吧。那里有你正在找的东西。」 他的话实在太突然了。 「你说什么……?」 月咏所说的「神发绿园都市」虽然位于首都圈,不过从市中心搭车必须花费两个小时以上才能抵达。我记得里面有许多企业的研究设施,现在还是一个持续在进行都市开发的市镇。 他只说了这些话,然后离开了我身边。 「等……等一下!」 我转过上半身,和华怜同时开口大叫道: 『等一下,你说我叔叔在那里!?』 「夜木坂康太朗就在那里吗!」 月咏停下脚步,用侧脸瞥向我们。 「除了这个意义以外,还有其他的解释方法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像是背叛所属团体的……」 「雨野晶,你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吗?」 这个回答显然和我们的问题一点关系也没有。 「喂——等一下,你等一下啊!」 然而月咏不再驻足——我原以为是如此。 但他却又停下了脚步。 因为,眼前发生了我与华怜意想不到的状况。恐怕月咏一样没有料想到这一幕吧。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的嘴里只说得出这句陈旧的台词。 月咏的视线,落在一个女孩身上。 粉红色的伞,蓬松绵软、感觉很温暖的上衣,完全展露出腿部曲线的膝上短裙,底下是一双靴子。 这是我第三次看到她穿便服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堤学姊会在这里? 学姊在月咏面前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快逃——在我还没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凝视着月咏,说道: 「吉良学长……?」 就在我和娃娃、月咏对峙时——听说夕颜已经在星棱神社苏醒了。这是我后来听夕颜告诉我的。 醒来的夕颜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睡在那里,然后终于想起了娃娃。夕颜整整睡了一天半的时间。 对于娃娃攻击自己的事,夕颜一样也感到非常愤怒,不过在处理这件事情之前,她必须先处理自己饿坏了的肚子。她从被褥中爬起来,离开房间时,发现到气氛异常。 停车场停了好几台没看过的轿车。车牌上面分别标记着仙台、青森、名古屋、高知……来自日本各地。 到底是谁来了——夕颜一边走着,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她在隔壁的平房主屋前停下了脚步。 她感觉到——拉门的另一恻传来许许多多人的气息。 「清玄,该怎么办?听说壬戌那个莫名其妙的团体,现在也开始在到处寻找意念使用者了!」 夕颜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说来说去,反正那帮家伙就是政府的走狗!大家知道会被他们利用,所以我们的伙伴当中应该没人出手帮助他们吧?」 「比起这个……」 「wco的问题!」 「啊,没错。问题在于机构!」 「他们积极地四处破坏意念。不……清玄,如果你刚才所说的是事实,那他们很有可能在搜集意念!」 「我试着调查过『佛意会』、『十六神道讲』以及真言宗的相关人士,发现四处都有人和机构起冲突。我们不能再放任他们那样下去了。」 「没错!虽然我们过去长时间都只在暗中观察,不过那帮家伙也愈来愈没用处了。」 「都是那个男人惹的祸。」 「没错。」 「都是因为夜木坂康太朗进入了wco,一切才会开始走样!」 听到这个名字,夕颜的脑袋忽然一片空白。 意念灭除机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华怜的叔叔到底怎么了? 「我们不能容忍机构:」 「不能放过他们!」 「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祖先们一路刻划出来的历史重量!」 「喂,清玄,这样好吗?」 「…………」 「不能放过他们!」 「不能饶恕!」 「不能容忍他们!」 夕颜的腿颤抖着。她觉得好像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要发生大事了。 斗争——这个词汇闪过她的脑海,让她颓然跪地。 「是谁!」 拉门被人打开,室内的光线照着夕颜。 并排而坐的人们的另一头,有个男人如磐石般地坐着,紧闭着双眼——夕颜的父亲。 夕颜很清楚这种时候父亲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如果他愤怒大吼,那表示还没太大的问题。 如果他露出笑容,就表示他其实正在撒谎。 如果他半声不吭,保持沉默—— 「便代表最糟的事态。」 夕颜如此对我说道。 (完) 第1章 勃发 1 我们被雨淋得一身湿地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正中午。 在下泽原这个城镇中,我们从意念灭除机构手中找回了「destiny link」乐团的主唱九条兰,并且还打倒了名叫娃娃的意念能力者。 就在我们以为事情即将落幂的时候——在意念灭除机构中实力首屈一指的男人登场了,他的名字叫作哈罗德·加布理埃尔。他是一名英国人,意念能力总合分级评价为aa。哈罗德转瞬间便打倒了我们。哈罗德带走了娃娃,而出现在那里的月咏与堤学姊却偶然巧遇了。 哈罗德的实力惊人。 他不过只是扬起右手,就能发出类似电击的攻击:攻击本身速度极快,我们几乎无法闪避,而若是被击中,体内的力量就会被夺走。面对那样的对手,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啊——累死人了啦!』 耳边传来感觉少根筋的声音,话语的主人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心思。 我现在刚关上玄关门,一位少女就站在我旁边。她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白皙的肌肤与服装形成强烈对比;圆滚滚的大眼加上纤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一张樱桃小口看起来柔软丰盈惹人怜爱,让人不禁好想伸手碰触。 「你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吧?」 我脱下运动鞋,被雨浸湿的鞋子发出沉重的声音。 『没办法,你累了我也会觉得累啊!』 华怜虽噘着嘴却仍跟在我身旁。她无法远离我,因为她是死于十年前的少女——夜木坂恋遗留下来的强烈思绪所形成的「意念」。她利用我的思考力量,化为形体留存在这个世界里。 也因为这样,只要我们两人之间距离超过五公尺以上,我和她都会失去力气,无法动弹。如果华怜离我太近,我的想法就会全都传达到她脑海里,所以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会请她与我保持安全距离,站在离我约两公尺左右的地方。唉,当然啦,我可没有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不能让同年龄的女孩子听的肮脏事。 『那家伙……真的好强喔!』 华怜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嗯。」 我一边爬上阶梯,一边回答道。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未来他还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吗? 不久前,我和华怜出手与我们认为无法打败的意念能力者娃娃交战,而当时我们绞尽脑汁,终于成功地封锁了她的能力。然而,哈罗德和娃娃根本就是不同等级的意念能力者,如果能够避免,那他绝对是我们未来最不想遇到的对手。直到实现华怜的愿望前——直到找出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并且实现庆幸的愿望前,我都不希望再碰到哈罗德。 (可是……) 我确实对这样的结果心有不甘。当时的我——在那个男人面前,根本无能为力。有句成语叫作「不费吹灰之力」,但我觉得自己在哈罗德的面前,甚至连灰都算不上。我不过是打倒了娃娃,便不禁沾沾自喜了起来,完全没想到会有比娃娃更强大的威胁出现在自己面前。 『……晶?』 一踏入房间,精疲力尽的感觉顿时袭来。我真的累坏了。今天我运用华怜的能力摄影了两次(虽然第二次失败了),每次拍照,都会消耗掉我身上的「思考之力」。 华怜对我说了句「你要换衣服的话我还是到房间外去吧?」,不过我只是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了一声,同时脱下制服换上居家服——过程中我完全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些事,然后就这样一头栽到床上。 「晶?」 有人摇晃着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赫然醒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好像是一换上t恤和连动长裤后,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总觉得浑身疼痛。眼镜到底摆在哪里—— 「对不起,我按了你家的电铃,可是都没人来应门……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喔,不过看你家好像没锁门,一想到你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家里,孤单地躺在床上……我就觉得实在坐立难安……」 房间变亮了,眼前站着一位穿着护棱高中制服的少年。他穿着制服外套,衣服上打着红色的领结;蓬松的头发看起来相当柔软,脸上仍残留些许稚气。少年的名字叫作来栖正成。 脑袋依旧不太清楚,有些晕头转向,我伸手在床上摸索,然后拿起眼镜。 「晶,你还好吧!?」 「什么东西还——」 我话还没说完,来栖马上飞奔到我身边。我坐在床缘,少年跪在我前方,用右手按住我的额头。来栖的手好小,而且冰冰凉凉的。 「你发烧得好严重喔……而且你的脸色一片惨白耶!」 我会觉得这么晕,原来是因为发烧了啊? 「我……感冒了吗?」 「当然啊,你不就是因为感冒所以才请假的吗!?」 对喔,我今天向学校请假,请假的理由就是「感冒」。我原本只是装病,但没想到居然真的生病了。 「你的身体状况这么糟糕……到底该怎么办?晶,我当初还误会你只是找藉口不来上课……」 「…………」 来栖猜得实在太准确了,让我语塞。 (华怜,你怎么没有叫醒我……你明明就知道来栖跑来了。) 我在心底悄悄地问道。 我尚未向来栖说过任何与意念有关的事。当然,我也没告诉他说我现在被卷入一场麻烦的风波之中。 这时我才发现华怜正在睡觉,她在我身旁蜷曲着身子,像只小猫一样地呼呼大睡。 『嗯、嗯嗯……』 她的裙子微微掀起,小裤裤若隐若现,我赶紧帮她把裙摆整理好。不过……其实来栖根本看不到就是了。 「晶,你在做什么?」 「没有啊。」 「你是病人耶,赶快在床上好好躺着休息啦!就是因为你都这样不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会感冒!啊,该不会……是夕颜小姐传染给你的吧!?」 听来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向他说过我去探望感冒的夕颜。 「那个狐狸精……居然还把感冒传染给你……」 我好像听见来栖小声地嘟哝了些什么。 「来栖,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啦,我没说什么。晶,你快点上床睡觉啦!快快快,快睡快睡!」 来栖摘下我的眼镜,压倒我的上半身,把我推入棉被中。在找不稳地倒上床铺的瞬间,眼前忽然出现华怜的脸庞,我们两个距离好近,鼻子几乎彼此相碰。就算没戴眼镜,但面对华怜时,我一样能清楚地看见她的长相形体。我不禁惊讶得心脏扑通一跳,而华怜则倏地睁大了双眼。 『————』 她凝视着我。沉默了五秒。 「……早、早安。」 我低声说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面前!』 「……说明起来实在太麻烦了,总之,这是一场『误会』。」 『你也靠太近了吧!快走开啦!』 华怜哇哇大叫,猛地跳起身。 「晶,我借用一下你家一楼的厨房喔!我去帮你泡一杯热可可,你乖乖躺在这里等我回来,可以吗?」 『你到底想干嘛!我刚刚是不是差点被你偷袭了!?你快说清楚啊!』 我明明染上感冒,浑身无力,然而只要华怜离开我身边,与我分享共同感受的她便又能活蹦乱跳的。我没办法阻绝她那在我脑中喋喋不休的怒吼声,只好整个人钻入被窝中。我决定放弃说明,直接睡觉—— ——然而 ,华怜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我,她把我敲醒。 『哎、哎唷!如果事发过程是那样的话,我也还是能理解包容啦……不过,你的脸刚刚真的离我太近了啦!』 我顶着一颗神智不清的脑袋,努力向她说明事情的原委,也不晓得华怜是不是能理解,只听她仍一张嘴叽叽咕咕地抱怨个不停。既然她那么讨厌我的脸,那当初别睡在我旁边不就得了吗? 『你刚刚是不是在脑子里面骂了我什么?』 「我没有。」 这时候,手机响起。 『你给我听好!要是你下次还敢睡得离我那么近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如果你真的非得那么做不可,嗯……那好歹事前也要先知会我!』 「华怜,是夕颜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 『什么?』 夕颜当时直捿受到娃娃的攻击,失去了意识。我和华怜之所以要打倒娃娃,一方面也是为了替夕颜讨回一口气。 夕颜昏倒后迟迟没有醒来。虽然她接受了治疗,但在那之后我也没听到关于她恢复意识的消息。 「喂,夕颜?夕颜,你醒来了吗?夕颜?」 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原因吧,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哦,雨野!怎么啦?》 又是那装傻般的口气,和以前一模一样——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夕颜一如往常的声音。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怀念她的声音。 『夕颜打来的!!真的是夕颜打来的吗?太好了,她终于醒过来了……』 华怜瘫坐在床上,用手拍拍胸口。 「你的身体状况恢复了吗?」 《早已完全好啦!什么嘛,雨野,没想到你还挺爱操心的哪!》 「明明就是你的态度太悠哉了!」 我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放下心的同时,我也不忘告诉夕颜我们找回了九条兰。夕颜听到这件事相当高兴,不过并非所有的消息都如此令人欣喜。 到头来,我们还是让娃娃逃走了,不仅如此,选出现了哈罗德这个新的威胁。 「夕颜,我……」 我偷偷瞥了华怜一眼。华怜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盯着我这里。 「我想要变强。遇到哈罗德的时候,我根本手足无措……我终于了解自己有多无力。我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至少要能够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 「夕颜,你在听吗?」 《……哦,在呀。》 然而,夕颜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开心。 《雨野,我懂你的心情……但,现下的状况已有些许不同。明天——你能否来我家一趟?》 「去你家?」 夕颜家是神社,位于护棱高中旁的一座小山丘上,名叫星棱神社。 《事实上,此刻已有许多意念能力者聚集在星棱神社。》 夕颜如此说道,揭开了话题。她表示,近来各地都频频发生意念能力者遭人袭击的事件。 而那些袭击者,正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其中当然也包括月咏在内。 「什么?月咏居然……?」 再怎么说,那家伙都是堤学姊认识的人——我还来不及说出这句话,便听到夕颜说: 《连我那笨老爸都露出那种表情,看来事态应该相当严重……总而言之,我现在能告诉你的仅有这些。说得更明白点,我现在亦仅掌握了这些消息而已。明天过来一趟吧!麻烦你了。》 「夕颜?……夕颜!」 她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夕颜是不是正在烦恼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我的房门被打开了。来栖手上拿着托盘以及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站在门口。他看着坐在床上的我,又看看我手上的手机,马上开口大叫: 「晶~~你……」 「呃,不是啦,这个是……」 『哎唷唷……简直就像个发现老公外遇的恶鬼老婆一样。』 华怜用这句宛如谈话性节目般的比喻,发表了她的感想。 「你给我好好躺着休息睡觉!」 来栖迅速地走了过来,抢走我手上的手机,然后蛮横地把我压倒在床铺上。 「现在由我暂时保管这支手机!」 我呻吟了一声,然后迅速挺起胸膛。 「为了保险起见,我先跟你说……我的手机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简讯或通话纪录,你就算偷看也没用啦!」 「我、我我我、我才不会随便乱看……晶,你、你真的很讨厌耶!我、我我我、我才不会做那种……」 他明显动摇了。我想今后自己也永远都不可能会被来栖的谎言所骗吧。 不过——我真的相当挂心夕颜说的话。 (状况不同了?而且意念能力者还纷纷遭人袭击?) 来栖泡的热可可甜得吓人,我差点把口中的东西喷出来,而同时间,我的脑中也不断地想着这些事。 2 隔天早晨,我的身体状况好多了。我穿上制服,放弃仍湿淋淋的布鞋,把双脚套进皮鞋中。 虽然今天没下雨,不过天上的云看起来相当厚重。 『简直是乌云密布耶!』 华怜说道。我觉得这句话同时也道破了目前的状况。夕颜所说的种种,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此外还有袭击能力者们的意念灭除机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我怎么想,也不可能找到答案。我只是为了实现华怜的愿望,所以才采取各种行动罢了。 我独自思考着这些事,抵达学校后才刚踏进教室,就听到激动的吼叫声: 「——雨野!」 教室里面已经有十多位学生,而我的座位旁聚集了一群人。声音的主人原来是成川,他和我一样是中央干事会(等于其他学校的学生会)的办事人员。他有一对大耳朵,又很容易激动地脸红,所以大家都戏称他为猴子川——唉,再怎么说,他这个家伙也还算是有一点点可爱的地方啦。 「早安。」 「早——安——不对,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成川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向我。 「喂!」 他一双眼睛瞪着我的脸,小声地低语威胁道: 「你这家伙!听说你不但对叶友学姊下手,同时还不放过低年级的学妹,是不是?」 叶友学姊,指的就是堤学姊。毕竟学姊的全名就叫作堤叶友嘛。 「……啥?」 「你对那个学妹出手了,对不对?我知道了!你这家伙专挑年纪小的女生下手!我这样帮你定位,你满意了吧?所以说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再对叶友学姊——」 此时我才发现有个少女(被迫)坐在我的座位上。 「佐久?」 原来是个性胆怯的吉他手(现在好像变成主唱了),佐久杏。 「啊、学、学长!就、就是……我来这里以后,他们突然就……」 佐久一脸困惑,而我班上的同学正不怀好意地集结成群包围住她。 「喂,雨好啊!你和这位可爱的学妹是什么关系呀?」 「她是轻音部的学妹吧?你不是和那个社团没关系吗?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啊?」 「我看你应该不像是会主动的人,莫非……是雨野自己搭讪你的?」 我放下书包,拉着佐久的手臂帮助她起身。 「你们想太多了。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佐久 ,我们出去吧。」 我带着佐久离开了现场。背后传来「噢……」的失落叹息声,听起来颇有美式风格。成川则不停地叽叽呱呱叫着,完全陷入了猴子川模式中。 『一想到昨天发生的种种,就觉得眼前的状况实在有够和平的耶。』 华怜说道,而我也深感同意。 「就是……庵吏也叫我要好好帮他说声谢谢,所以……」 我们伫足在罕无人烟的走廊一隅,开始聊了起来。 佐久庵吏是佐久杏的堂哥,他是乐团「destiny link」的主唱,艺名为九条兰;我比较习惯称呼他为兰。 我认为兰和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曾经有所接触。 华怜的思绪化为「意念」,留存在这个世界。如果一个人生前曾强烈地怀抱着某种想法、愿望,那死后就会产生意念;而若是实现了意念的愿望,那个意念就会消失。华怜的愿望,全都只是为了在她面前亲手结束生命的哥哥;她希望能找到哥哥的意念,为哥哥实现愿望——这就是华怜的心愿。 为了达成华怜……也就是我的目标,我有不少事想要亲口问问兰。 「我想和兰见面,不晓得可不可以?」 「啊,可以,没有问题的。我想庵吏一定也很乐意……啊,那个,学长……」 就在佐久准备开口时,上课钟声响了。 「我们差不多该回教室了。确定兰的行程后,可以麻烦你联络我吗?」 「啊,好的。这件事没问题,不过,就是……」 「快要迟到了,动作快点!」 我推着佐久的背,开始快步移动。 「啊、哇哇!啊——……」 佐久发出略显呆傻的声音,有些不情愿似地猛摇着头……不晓得她的动作有什么意涵? 事后佐久传了封简讯过来,她说兰现在好像很忙,为了卖掉大楼,正在四处奔波处理事情。那栋大楼是兰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对佐久与兰来说,那栋大楼也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兰当初为了守护那栋大楼,需要一笔资金,所以才会选择与意念灭除机构接触。最后,目前我预计下周一和兰见面。 卖掉大楼——我知道这件事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他们兄妹俩决定挥别充满过往回忆的大楼,踏出崭新的一步。佐久将成为乐团的新主唱,让重获新生的「destiny link」再次启程。 『呐,我说你啊,你好像对佐久……』 「嗯?佐久怎么了吗?」 『没有,算了,没什么啦。』 华怜难得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3 午休时间,我和华怜一起走向图书馆。 我们想调查「神发绿园都市」的资料。 午休才刚刚开始,所以图书馆里面的人并不多。从入口处往里头一望,能看到正前方设置了一个借还书用的柜台。图书馆馆内的摆设以那个柜台为主轴,呈放射状陈列着书架。 我穿过书架与书架间的缝隙,寻找有记载着神发绿园都市的书籍。 夜木坂庆幸以及夜木坂恋早早便失去双亲,而他们有一位可以依靠的叔叔。那位叔叔叫作夜木坂康太朗,他为庆幸在镜头制造公司「六合玻璃」找了一份工作,直到庆幸与恋兄妹俩丧命前,夜木坂康太朗一直是他们身旁最重要的人物。 庆幸的意念,现在就在那位夜木坂先生的身旁。而月咏曾说——夜木坂先生目前在神发绿园都市里。据我推测,夜木坂先生恐怕和意念灭除机构关系匪浅。 『哇!居然有这么多啊?』 找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发现了架上有一整排和神发绿园都市相关的书籍。资料量实在不少。 「当初神发绿园都市以『绿意——在人们、城市与工作场所的中心创造出盎然绿意』为口号,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参与其中的不只有地方自治团体,甚至连国家都出手支援,因此是一宗备受瞩目的开发案。」 我站在书架前浏览了一下书籍内容。我目前还没决定要前往神发绿园都市。我打算在和九条兰聊聊后,再决定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政府发行的书籍中,全都在赞扬神发绿园都市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都市开发案例。」 『成功?都市开发也有分成功或失败喔?』 华怜在一旁探头,看看我手上拿着的书。 「每本书对成功的衡量标准不尽相同,这本书是以人口的增加为衡量指标。神发绿园都市原本只是奈奈位市里面的一个小地方,在开发前,奈奈位市的人口为十二万人。毕竟那个市镇和市中心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没有发展成卫星城市,里面的人口也逐渐外移流失,但是——喂喂,你这样我很难继续看下去啦!」 我用力地推开华怜的头,指着书籍页面上记载的图表。 「距今十五年前,奈奈位市决定要进行开发。虽然短时间内人口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不过……」 标示人口数量变化的图表中,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人口的数量分布线段开始往右上角发展。 『这就是所谓的v型复苏,对不对?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大概是都市发展计划成功地吸引了企业进驻吧。啊,应该是这里……」 我停下了正在翻动书页的手。 『怎么了?「木塚精密机械决定设置工厂」……真的耶!晶,真有你的耶!值得嘉许!』 华怜没有多想,只顾着点头,并且砰砰地敲着我的脑袋。然而,我却—— 『晶?』 我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怎么了?应该不是感冒造成的吧?你的思绪太复杂了,我没有办法理解……』 「……华怜,木塚精密机械并不是一间多有名的公司,它不过是间代工厂罢了。这间公司主要负责制造一些零件、机器,然后交货给委托的厂商。」 我指着页面中的一个小栏位,里面记载了木塚精密机械的企业基本资料。 创立年份、社长姓名、总公司所在地、资本额——更重要的是,里头提到: 「主要客户——欧尔福股份有限公司!」 我的脖子上正挂着一台相机,相机上装着华怜寄宿的镜头,镜头的制造厂商正是欧尔福。不仅如此,我的爷爷雨野银介以前就是在欧尔福里头上班。 『……晶,难道你怀疑这间公司和意念灭除机构有瓜葛?』 「我并非怀疑……」 我坚定地看着华怜的双眼。 「……而是完全深信他们一定有所关联!」 理由非常简单。 这个开发计划从十五年前开始运作,计划起初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突出的成果,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整体的情况开始好转——这个时间点和木塚精密机械决定设厂的时间几乎吻合。 「从现在算起来,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也就是夜木坂恋、夜木坂庆幸兄妹俩过世的那一年。在那之后,和庆幸一起在六合玻璃工作的夜木坂康太朗也失去了音讯。 『你的意思是……叔叔和这间公司有关系?』 「你叔叔没有直接涉入其中也好,就算你叔叔是wco——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也罢,那都没有关系。或许这一切正是待在夜木坂先生身旁的那个意念……也就是你哥哥所期望的!」 听到「哥哥」这个词汇,华怜相当惊讶。 夜木坂康太朗当初劝谏六合玻璃的社长放弃公司,然后自己前往神发绿园都市。如果这是事实,那他到底有何目的? 我的脑中浮现了不久 前,拍摄意念时所拍到的夜木坂先生的身影。他的身材略显福态,看起来相当稳重;眼睛小小的,上头挂着两条粗眉毛。 我认为,夜木坂庆幸应该就躲在他的身后。 意念灭除机构到底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决定要插手这件事情? 「……真希望能够快点和兰聊聊。这样一来,应该多少能得到一些足以解开谜团的线索。」 我阖上书本,对华怜如此说道。 华怜看了看我的表情,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就是,那个……』 她小声地呢喃着。 「嗯?怎么了?」 『晶,就是……谢谢你。』 华怜双手指头交握,放开,然后又再次扭握在一起,继续开口道: 『说真的……我曾经一度都想放弃寻找哥哥了。不过啊,你去六合玻璃的时候,曾经跟我说「不要放弃」。那时候——我不禁心想,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明明早已经苦等了十年……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嗯,我真的没说错吧!」 我砰砰地从华怜的帽子上敲着她的头,回应刚刚她的所做所为。华怜按住自己的帽子,对我『耶嘿嘿』地咧嘴一笑。 「——你在查些什么?」 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某个人的声音。 「雨野,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不过……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我转过身,不禁叫道: 「——学、学姊?」 堤学姊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 ——难道她听见我刚刚和华怜的对话了?不对,我们对话的内容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如此,我该担心的,应该是昨天堤学姊和月咏之间发生的事…… 学姊露出一副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瞧。学姊知道意念的存在吗?她和月咏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是,呃……堤学姊,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哇,她恶狠狠地瞪着你耶!哪怕必须说谎,你也得快点找藉口搪塞她……』 要是事情有那么简单的话,我当然二话不说马上照做。然而状况实在对我太不利了,再说—— ——你要是再对我的这句「真的吗」撒谎,那就没有下次罗!听懂了吗? 我想起自己曾和学姊在校门口做的约定。我不想对学姊说谎。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 就在此时,福音降临了。图书馆的入口处传来了声音。 「我就说了嘛!不会有问题的啦!这个时间根本就没多少人会来图书馆啊!」 「咦——?可是……」 是成川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孩。亏那家伙一天到晚出一张嘴,说什么不准我和堤学姊怎样怎样(而且学姊本人现在正好在现场),结果自己倒是挺会打如意算盘,也对其他女孩出手了不是吗? 不过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这恰巧是个好机会就是了。 「学姊,成川好像也在,这件事我们下次再——」 我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学姊抓住。 「呃?」 「跟我来。」 学姊忽然用力地拉了我的手。 「哇!」 我慌慌张弧地趴在学姊身后迈开步伐。 学姊朝着通道正前方图书室的墙面走去,墙上设置了一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小门;门上有个小窗子,不过里头一片漆黑。 堤学姊毫不犹豫地往门的方向踏步,接着从裙子的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她用熟练的手势把小小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中,门就这样简单地应声而开。 「进去。」 「呃?可是……」 「快进去。」 学姊露出毫不退让的眼神。 我往前方的门里走去,接着学姊也跟着进入裎头,迅速锁上了门。小房间一瞬间被黑暗包围。乍看之下,这里好像是问摆放破损书籍的仓库,一些正在进行修复的书籍被摊开来摆在桌上。 「好了……」 关上门后,里头的空气变得好闷,一股几乎撑破耳膜的感觉压迫而来。从小窗口射入的微光,勾勒出学姊的轮廓。 「麻烦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个房间经常有人使用吗?」 我拚命地想要扯开话题,悲情地试图做最后的抵抗。竟然能够和学姊两个人在密室中独处,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我想我会觉得更开心。 尽管模糊焦点、错开话题的是我,但…… 「这个地方……是吉良学长告诉我的。」 学姊撇开脸,低着头说道。 「那时候,学长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就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对我说——『这里是学校里少数能够让自己完全独处的地方』。」 堤学姊正在诉说我所不认识的月咏。我记忆中的「月咏」和学姊口中的「吉良学长」,感觉实在不像同一个人。 「雨野,要麻烦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学姊再度逼问。 ——我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说。 某个人的思绪想法太过强烈,化为形体,残存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形成意念。我既不晓得学姊是否能明白这件事,也怕告诉学姊的话,她会一起被卷入种种风波里。 我早已深陷麻烦的泥沼之中,不过所幸我解决了悬宕了八年的杀人事件——我的儿时玩伴,结城美莉避人杀害的案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华怜,也因为如此,即便被卷入与意念有关的事件里,我也还是能改变想法努力完成目标。然而,学姊她—— 「……看样子你不愿意告诉我罗?」 「学姊,我……」 「雨野,你身边有没有让你觉得很重要的人?」 学姊撇开原本看着我的视线,如此说道。 「那个人能够大幅地改变你的想法,就算他会让你生气,就算他让你觉得受到伤害,但你还是无法抑制地深受他的吸引;不仅如此,你甚至觉得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想要好好地珍惜他……」 说着这番话的学姊,过去或许也曾受到她思慕的人所伤害吧。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全心全意牵挂着对方—— 『…………』 华怜站在学姊身后。虽然这里很暗,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华怜的身影。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对学姊来说,那个人一定就是月咏。那么,我生命中的那个人—— 「雨野,我啊……我是中央干事长,对吧?我就是因为想要变得和他一样,所以才努力当上干事长的。只要遇到与吉良学长有关的事,我就会变得任性而无法控制自己。只要和他扯上关系,就算别人会看不起我,我也会选择任性妄为,想尽办法了解与他有关的消息。」 「学姊……」 我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无法逃避了。堤学姊不仅深受这所学校的学生们崇拜,同时也受到教职员们的疼爱。眼前这位护棱高中的代表,中央干事长,现在完全不顾自己的面子,说她愿意为了月咏而「选择任性妄为」。 「……我第一次见到他,其实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我在学校通往车站的商店街遇到他。」 我只能挑选出能说的事告诉学姊。 「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居然完全都不晓得……」 学姊好像稍稍受到了打击。 我告诉学姊:我当时根本不晓得他的姓氏是「吉良」,而且他总是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出现在我面前,每次 出现就会留给我一些提示——一些我未来该采取何种行动的提示,接着就会迅速消失。 「……和泉夕颜同学的事也和他有关吗?」 堤学姊讲的应该是夕颜被娃娃的炸弹所伤的事吧。毕竟学姊当时亲眼目击了那一幕。 「是的。」 「难道,就连安久津老师的事也是……?」 这次她指的是美莉遭安久津杀害的事件。我摇摇头。 「雨野,他……吉良学长现在是不是和某种危险的事件扯上了关系?我实在没办法——认为事情不是像我想的这样。再怎么说,以前的中央干事长,竟然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周自愿退学,这实在是太……」 「你说什么?」 我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一星期前的我根本不晓得月咏姓「吉良」,当然也不知道他以前在这间学校念书,更不晓得他曾担任过中央干事长。 「雨野,你应该早就晓得这件事了吧,对不对?雨野,拜托你,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消息。」 「学姊……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你更多了。」 「你骗人!」 学姊缓缓地逼近我身边。 「雨野,我知道你现在陷入了某种危险之中,所以从来栖口中得知你请假没来上课后,我甚至去了下泽原一趟……我那时候只是心想,说不定你会在那里。」 学姊的个子比我矮一点,幽暗的空间中,她的脸庞就近在咫尺。学姊身上飘散出一股逗弄着嗅觉的柔和甜香。 此时,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学姊会在雨中出现在那里。而在我发现这件事的同时——学姊的温柔也让我深受感动。她居然因为担心我,而特地请假跑到那里找我。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 「任何线索都好,拜托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拜托,拜托你,雨野……不管事实有多令人痛苦,我都会接受的!」 学姊抓住我的手臂。她手指的力道,让我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愿望有多强烈。 『她……以前真的很喜欢他。她真的曾经深爱过他。』 华怜用了令人悲伤的过去式。不,她现在依然很喜欢他——只是,学姊已经失去了对这份感情的自信。 两年前,月咏忽然消失。从那之后,学姊就再也没有联络上他。学姊现在正渐渐失去对这份恋慕的自信。 「……学姊,我以前曾经答应你,我不会再对你的『真的吗』撒谎……所以我真的不想背叛对你的承诺。拜托你不要逼我说出让你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却丝毫没有体贴之心意的谎言。」 「————」 堤学姊抬头看着我。那双握着我的手传来了颤抖。我很奸诈。我拿以前自己和学姊交换的承诺当话柄,想要突破眼前的困境。我当然知道这种作法很卑鄙。 学姊,你刚刚才问我说身边是否有重要的人,对不对?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我生命中多了好多让我觉得很重要的人,学姊,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所以——我不能说。学姊,你一定觉得再也无法信任我了吧。但就算如此,我仍旧不能让学姊深陷与意念有关的纷争之中。和哈罗德那样的对手交战过后,我更坚信绝对不能让别人被卷入事件里。 「……我明白了。」 学姊放开了我的手臂,接着她转过身子,打开了门锁。 「……不过,我真的没办法完全死了这条心。」 开门后,过度耀眼的光线让我的眼睛感到刺眼。我不禁举起手遮住光线,而学姊就趁着这个空档离开了小房间。 『晶,你……』 「抱歉,华怜,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思考这件事吗?」 此时此刻,我实在不晓得不告诉学姊事实究竟是好是坏,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4 放学时间来临,我和华怜离开了学校,走路前往星棱神社。 天空依旧布满乌云,丝毫没有要放晴的迹象。雨后的柏油路透出一股微凉的气息。 我和华怜已经没有在谈论堤学姊的事。这件事情我应该自己思考,自己解决。 『欸,晶,夕颜说「状况已经不一样了」,指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听到华怜的问句,我的思绪被拉往夕颜身上。 夕颜昨天说意念灭除机构出手袭击意念能力者。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为夕颜的生活带来了改变吗—— 「我也毫无头绪。既然她还能叫我们来星棱神社一趟,那我想这段时间应该还没有迫切的危险吧。」 接着我便不再说话。我现在正走在通往星棱神社的斜坡上。神社位在小丘上,夕颜住的主建筑物在大殿的后方。道路左右被树木包围,相当静谧。 我们的前方有人走了过来。 一名矮个子的男人前屈着身子走着。他身上穿着军绿色的防风外套,身材结实;剪得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张被晒得黝黑的精悍脸庞。他看起来年纪不小,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在我看来,只要对方超过三十岁以上,我就很难判断出他到底几岁。 (好险,别人应该只会觉得我在这条没人的路上自言自语吧。没办法,毕竟一般人又看不到你。) 『哎唷,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就干脆死心承认自己是个怪人,说不定会更轻鬏唷?』 华怜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你喔……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得一天到晚操心费神——) 我和男人擦身而过。 随即—— 「你是雨野晶,对吧?」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 我转过头,只见男人的右手伸向我的腹部,我有一股直觉—— ——被他碰到就惨了。 我如此低声呢喃道。 『快闪开!』 在华怜大叫前,我已经往后闪过了上半身。男人几乎快碰到我的右手空挥过半空中,擦过我的制服外套。 「咳!」 他用懊恼的眼神看着我。 男人再度向我伸出手。我开始迈步奔跑。 『是意念!』 这几天来种种艰难的事件让我变得更加敏锐——主要是面对危险时的敏锐度。一旦发现有危险,不论三七二十一,先逃就对了。如果头上有一颗巨大的岩石朝着自己落下,当然得赶紧逃跑;如果发现自己搭乘的船只出现异状,那最好赶紧下船。 但是—— 「我可不能让你继续前进。」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从树木后方闪身出现。他的皮肤白皙,看起来弱不禁风,从polo衫中露出来的手臂也相当纤细。 不过,这家伙恐怕是…… 『是意念……他的右手拿着像棒子一样的东西!』 中年男人的脚步声同时也逼近而来。 我将华怜藏到我的身后,同时叫喊道: 「你们到底是谁?是意念灭除机构的人吗!」 「哈,可笑!」 男人飞快地走着,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我们的四周开始起雾。可恶,这也是意念能力造成的效果吗? 「雨野晶,你这个wco的……间谍!」 男人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和月咏私通,泄漏了清玄殿下和夕颜小姐的消息,对不对?」 「……什么?」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嗄!?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呀!』 男人不顾一头雾水的我,只是继续说道: 「既然你是袭击十六神道讲坛的月咏的同伙,那我当然不能放着你不管!没想到你居然敢大摇大摆地跑来这里,还真的以为自己的身分没被揭穿吗?」 「你等一下。你刚刚说十六神……什么的?我根本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啊!」 两名男人包夹住我,逐步把我逼向道路旁。距离已经不到三公尺。我被逼到道路外,背脊咚地一声撞上杉木的树干。 这是误会。他们完全误会了我。然而他们两个都相信自己的误会是事实。 「等一下啊!你们听我解释!——我知道了!难道你们就是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 雾气变得愈来愈浓又愈发沉重。叮铃……耳边传来宛若铃响的声音。 「没想到你连这层讯息都掌握了啊!」 「啊啊,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事到如今,别想要我们听你解释!」 个子较矮的男人原本就已经向前『着身子,而现在他把身体压得更低了,准备要往前冲;皮肤白皙的男人则拿好手中的棒子(虽然我其实看不到)预备迎战。 「可恶,华怜——」 『我已经准备好了!』 华怜已经进入相机当中。我是否应该拍摄下这两名男人的意念?我有办法让他们的意念消失吗?或许有可能,但是拍照过后的我也会因为华怜能力带来的反作用力而昏倒。同时间,我也只能消除掉对方的意念,但是他们的身体还是会留在原地。 该怎么办? 「扇溪信仰会成员——角田,来也!」 男人从前屈的状态踏出一步,稳稳地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这个瞬间,我眼前的景物迅速失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感觉男人的身影好像变成了两个,不过这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男人的样子并没有产生变化。 可恶—— 我的能力果然不够……就算陷入危机之中,我却依旧无能为力! 然而,男人并没有踏出第二步。 「呃?」 如果我的眼睛没花,那眼前的男人正往他的后方跳跃而去。此时雾气已经变得非常浓厚,我再也看不见两个男人的身影。 在我惊讶呆愣的同时,耳边传来相当诡异的对话。 「你的身手倒挺好的嘛!几乎和月咏不相上下!」 「角田哥,你要小心!我已经被他攻击了好几下——」 ——什么……? 我明明只是呆站在原地啊,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晶,好惊人的意念量——我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晶,你没事吧?』 「我毫发无伤……」 能见度变得愈来愈低,宛如身陷在雾海之中。 难道……除了那两个男人,还有另外一位意念能力者?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实在难以说明现在的状况。 浓雾中传出人与人互殴的闷声,当中还掺杂着惨叫声。 「雨野,你这家伙……!」「抱歉,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受死吧,雨野!」 好奇怪,一切都太怪异了。他们两人误以为自己正在和我交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刚才还在那个叫作角田的男人面前啊?就算他真的拥有能够让周围产生雾气的能力,但刚才明明就还在他面前,他应该不至于会追丢才对。 然而,我当然不可能大喊说「我在这里」。因为我知道要是说了这句话,自己肯定又会马上成为目标。 但继续呆呆地在这里等,实在是太—— 「呜。」 最后,我听见细微的哀鸣声,某个沉重的物体落下。 『晶……』 华怜已经从镜头中离开了。 而几乎同时间,雾也渐渐消散。 离我们不远处,有两个男人倒卧在地。 『晶,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雾气完全散去后,华怜开口问我。 「我不知道啊!你应该也晓得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吧?」 『人家刚刚待在镜头里面嘛!刚才意念的数量惊人,我根本看不见前面——但没想到,你却能把那两个人……』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根本一点都不擅长运动——」 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有人正在哼着歌。从斜坡的下方,走来一名年轻的男子。雾已经完全消失,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男子的模样。他有一头红发,身上穿着一件紫色运动服,宽松的牛仔裤底下是一双有些脏污的球鞋;男子手上挂着一个便利商店的塑胶提袋,小跳步似地往这里走来。 男子——他那神态悠哉的双眼对上了我。 「呃?」 接着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名男人。 「……呃,等等等等等一下!角田大哥!?这是——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 「不是!我……」 「开什么玩笑啊!你一定是机构派来的人!」 「啊啊啊,我就说不是了!」 完全都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解释。男子放下塑胶袋,出拳打向我这里,看起来像是空手道的动作。 「可恶!」 我开始奔跑。我实在没办法和他交手。 『你要去哪!?』 「上面!」 我在斜坡上奔驰,皮鞋的鞋底踏到水洼,发出「啪唰唰」水飞溅而起的声音。 我必须赶紧见到夕颜。得到清玄与夕颜等人的协助,才能够解开其他人对我的误会。 跑到斜坡上后,应该会是一片铺着碎石子的空地——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如此才对,然而眼前却水泄不通地停满了车辆;而车牌上面也出现了代表爱知、湘南、品川、札幌、宫崎等不同都道府县的字样,日本各地的车子都有。有四门房车,也有轻型车、卡车等等,彼此看起来毫无关联性。 我穿过车子问的缝隙继续奔跑,冲到大殿的后方,前往左手边的那间主屋。 一股寂静包围着四周,只有我一个人不停地喘着气,像个傻瓜似地。 耳边只听得见踩踏着砾石的脚步声,我跑向位于正前方的缘廊。之前夕颜失去意识时,就是躺在这里的房间中,而此刻房外的纸门紧闭。 我的手伸问纸门,手的倒影逐渐靠近把手处。 「夕颜!」 门开了。 室内围坐着一群我没见过的人。 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身着毛线衫的小孩、套着连身裤并且绑着头巾的女人——大约有十个人左右。他们全都同时看向我这里。 我的前方是一个长发女子,她的浏海几乎盖到眼睛;艾子用阴沉的眼神凶恶地盯着我。 「————」 约一秒钟的沉默。 我不发一语地关上纸门,随后—— 「刚刚那是……」 「我看过照片,应该就是雨野晶吧?」 「就是角田嚷嚷着是敌人的那家伙?」 糟了。 糟糕了,完蛋了,被他们发现了。 我再度迈开步伐奔跑。可是,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名了啦!』 我也想知道啊。如果是来栖也就算了,但我真的没想到会有其他人散布我的照片。 在停满车的空地另一头,站着刚才的那位红发男子。他把倒地的两名男人带了过来。我发现他正指着这里,嘴里不知道在大叫些什么。 「可恶!」 我只好又往大殿冲去。我绕着建筑物缝隙间形成的小路跑着,然后——大 殿的柱子后方忽然闪出一道人影。眼前的人穿着一件印花t恤,上面印着拟人化的西洋梨,它头戴耳机,嘴里哼着rap,怎么看都觉得很蠢;下身穿着一件运动裤,红色的底布缀着桃红色的直线,真不晓得服装的主人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种裤子的。 少女——此时此刻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见到的那名少女说道: 「雨野,往这儿哪!你这家伙依旧挺会惹麻烦的嘛!」 她咧嘴一笑,对我们招招手。 「夕颜……!」 我跑向少女的身旁,不禁叫嚷着她的名字。 之所以叫出少女的名字,是因为深深地觉得能够逃离方才那棘手的状况,真的令人安心不少;同时,我也总算能够亲眼确定夕颜已经醒来——这一切真是太好了。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鼻酸。 冲人大殿里头后,夕颜紧紧地关上外头的门。 随即,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身旁—— 「嘿嘿,这样姑且可安心……」 『夕颜——!!』 华怜紧紧地扑抱住夕颜。 5 「雨野,现在四处都在传你昨天待在哈罗德、月咏身边的消息。」 夕颜一边拉开紧抱着自己的华怜,一边对我说道。 「所以我才会遭到众人的怀疑?」 「你打倒月咏的事也早已传开啦,恐怕流书便是由此开始的吧——人们认为你不可能打倒月咏,因此他们觉得你与月咏私通才是较适当的解释——事情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也太可笑了吧……这种道理哪里说得通啊?你没有帮我否认吗?」 「我当然否认了呀!可是,我总不能讲出华怜存在的事实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根本说服不了他们哪。而且昨天的事件根本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昨天有人看到我们吗……?不对啊,月咏那时候说他已经『构筑了结界』,结界中就只有我们而已。」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赶快讨论之后到底该怎么办吧?得赶紧解开别人对我们的误会呀!』 「唔嗯,如此的话——」 夕颜才刚开口,就传来有人敲着木门的声音。 「大小姐,夕颜大小姐!您在里面吗?」 从那声音听来是我不认识的男人。 我迅速浏览着大殿里头,左右是纸门,朦胧的灯光柔和地照着室内;更深处设有祭坛,再更后方则是一片阴暗,看不太清楚。 「……夕颜,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快逃?事实上,刚才——」 「方才小的接到报告,说雨野晶刚刚袭击了扇溪的角田与牧村。雨野晶是个危险人物。大小姐,若您在里头,请您赶紧回答。」 「袭击……?」 夕颜皱起眉头望向我。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我开玩笑的!雨野,毕竟你有前科呀,我只是威胁你一下罢了!」 「你说我有前科!?」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大小姐!您果然在里头?小的要开门了——」 「哦,我在这儿呢!你安静点,我在准备祭神仪式。这里只有我,没别人了。」 夕颜用冷静从容的声音回答道。 「啊……抱歉,小的明白了……那么小的在外头等您。」 感觉门外好像有好几个人。 「……夕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不过是个对谁而言都无害的……」 「六合玻璃。」 「呃?」 「你那晚从六合玻璃的工厂和佐久妹妹一起回来……你那时候袭击了她,对不对?」 「我怎么可能袭击她啦!?」 糟了。 「——大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哦,啊、喔,不过是神明稍稍显灵罢了。无需担心。」 「是的,小的明白了。」 ……神明显灵?现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居然能用这种理由蒙混过去? 「抱歉……我也是昨天才刚醒来,所以真的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严重。」 「什么意思?」 「这几天,和我们同阵线的意念能力者遭到意念灭除机构的袭击。虽然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过——我却听到了相当诡异的消息。」 「诡异……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意念能力……被夺走了。」 据说意念灭除机构的意念能力者目前大多组成团队,至少两人以上一起采取行动;他们专找落单的敌对意念能力者下手,袭击对方。虽然被袭击的人没有受到重伤,但共通点是都会失去意识,然后——被害者醒来时,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使用意念能力。 「我曾与一位被害者对谈过,对方似乎因失去意念能力而大受打击。感觉对方完全怅然若失,几乎没法问出消息……意念这种东西,愈是使用宅,身体的反弹也就愈大,就像是所谓的双面刃一样哪。对于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之一同活下去的人而言,此种结果必定会带来相当大的打击。」 「……月咏也是袭击他人的成员之一吗?」 我脑中闪过了堤学姊的身影。 「是啊。虽然他仅有满月时才能使用意念,但即便不用意念,他一个人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他让五个意念能力者昏厥,当中有三人的能力被夺走。」 「他用什么方法夺走他们的能力?」 「不明,目前尚无目击者。」 我不禁开始想像着……黑夜中,月咏压低呼吸声,悄悄地飞扑向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意念能力者—— 这样根本和在街头行凶的歹徒没什么两样,难道堤学姊现在还爱着这样的家伙? 『晶……』 大概是我的想法传达给华怜了吧,她拉了拉我的手。我对她点点头。没错,现在根本无暇担心别人了。 「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对你们阵营的人来说,月咏是他们痛恨至极的对象,而我看起来像是普通人,但事实上却和月咏有接触。他们会认为我是月咏的同伙,的确也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唔嗯……意念能力者由于能力以及反作用力之故,大多离群索居,因此更渴求与其他意念能力者间保持联系。只要一有流言,马上就会传遍此圈子内,若闻伙伴遭人袭击打倒,大家的反应自然更大。」 我能理解夕颜说的话,也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立场。 「…………」 不过,我心里头却还是觉得有点疙瘩,一个很小的疙瘩。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某项事物。那项事物,好像曾经出现在某个人的发言中—— 『……呜!』 这时候,华怜突然双膝跪地。 「华怜……你怎么了!」 我弯下身子想要把她扶起来,而华怜一脸痛苦地看向我。 『有危险——』 「危险?哪来的危险?」 『现在有股非常巨大的力量正在接近……是我们曾经历过的某种巨大力量……』 华怜话才说完—— 脚边便传来一阵震动。 不,正确来说——是星棱神社所在的这整座小丘都在剧烈地震动着。 6 夕颜迅速地拔腿奔跑,打开屋子的门。 「发生何事!」 「我……我也不晓得!地面忽然开始摇晃!」 摇晃的幅度相当大,让我不禁伸手撑向地面稳住身子。外头传来人群的怒吼声。 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地震?就算是地震,这状况实在也太—— 『来了……』 华怜在我的搀扶之下试图起身。 「你快进去镜头里。」 我低声说道,华怜轻轻地「嗯」了一声,消失了身影。我的身体一点感觉也没有,但华怜的身子却受到周围的力量影响——这么说来,这震动是意念搞的鬼罗? 我把书包背到肩上,往夕颜的方向走去。一打开木门,眼前就是阶梯。门外有个赛钱箱,石铺的参拜小路笔直地延伸,直通鸟居—田于鸟居的另一头就是石头阶梯,所以除了从左右方突出的枝干外,毫无其他杂物。 而就在鸟居的另一头—— 出现了一名男人。 一名身材肥胖的男人,他的身子把长袖衬衫绷得鼓鼓的。用「出现」两个字来形容或许有点奇怪。事实上,男人现在背朝着这里,飘浮在半空中。 男人在飞。 「小林!」 我听见叫喊声。男人摔在石板路上后,又滚动了约十公分左右;他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微微抽动着。感觉他已经无法再爬起来了。男人的身上,缠绕着——紫色的光芒。我曾经见过那宛如电流的紫光。 「人语声(noisy)、衣物摩擦声(noisy)、回声(noisy),就连静谧的小丘上都充满了噪音。」 没错,我曾经见过—— 「夕颜,我们快逃!」 一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我马上大声喊道。 根本不用看那身影,我就晓得到底是谁来了。 「雨野,你刚才不是才说要躲起来吗——」 「雨野晶,你这像伙!」 站在门外的男人们露出惶恐的表情。 「现在别顾着批评我了!那家伙已经——」 『来了。』 男人走上阶梯,步伐缓慢,彷佛正一边确认着自己每一次的踏步。 他伸手梳理着头上鬈曲的黑发,造型棱角分明的墨镜遮住了双眼,宽厚的下巴上有少许胡渣。 身上的直条纹西装作工精细,布料看起来相当柔滑,且充满光泽。男人用那擦得光亮逼人的皮鞋踏下最后一阶石阶。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 男人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欧洲统辖局长,而在表示意念能力高低的wco总合分级评价中,他是世界上仅有的五位「aa」之一—— 哈罗德用手调整着戴在右耳上的耳机,一台绑着吊绳的收音机挂在他的肩膀上,耳机线就从头上一直往下延伸插在收音机上。收音机本身看起来相当老旧。男人腰际收纳收音机的保护套中放了两份英文报纸。万曾说过,哈罗德是个「情报中毒者」。 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呼……呃……」的微弱叫声,我身旁的男人们总算回过神了。我想他们应该全都晓得哈罗德这号人物吧,也就是因为这样——虽然他们知道哈罗德是敌人,但是却丝毫没有勇气踏出脚步。 「你居然敢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倒是挺有胆识的!」 我方阵营中有一位年长者,剩下的其他三人似乎都只有二十多岁。那位年长者踏出了步伐,其他三人看到他的动作,全都非常惊讶。 光是这样——就只是这样,就已经充满了压倒性的魄力。 哈罗德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飘散着一股难以呼吸的氛围。 「……住手。」 我开口说道。 「住手,你们快停下动作啊!」 男人们一起迈步冲了出去。 哈罗德对着冲向自己的四人张开双手,用力往前一推。 「真可恨啊——这些杂念们(i hate you guys)。」 他的双手带着紫色的光芒,紫光逐渐吸附了飘散在空气中的光粒子。 「瞬刻双波。」 电击变化成巨大的球状,吞没了四人。耳边传来轰的一声,整个身子都感受到了震波。 四个男人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就这样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芒中传来了男人们的惨叫声。哈罗德的电击会盘据在被攻击者的体内,逐渐夺走他们的力量。 「住手……」 我踏出脚步。 「我不是早就叫你们住手了吗!」 我拿好相机,朝着紫色的球体对焦。哈罗德看向我这里——墨镜另一头的那双眼睛,好像瞬间瞪大了一下。 「雨野,就是现在哪!」 「华怜,我们上!」 在哈罗德采取行动前,我按下了快门按钮。 黑闇的中央,有一颗巨大的紫色球体。 剧烈窜勤的电流盘据成漩涡,赤裸裸地显露出敌意,当塌炸裂。 七片巨大的刀刃包圈住紫光。 整齐排列成圆形的七片刀刃,瞄准了紫色的球体。 一口气,刀刃缩短了距离。 把球体割裂成片状。 「雨野、雨野!快起来呀!」 『晶,快起来!』 有人摇晃着我的身体,我的意识逐渐恢复。就算已经有过数次昏厥的经验,但一天到晚昏倒真的一点也不好玩。华怜在我的眼前,然后—— 「快跑!」 夕颜抓住我的手,硬是把我猛拉起来。 迈步奔跑的同时,我不忘斜眼瞄向神社周围。四名男人倒在地上,但紫色球体已经消失了。看来我们的能力发挥了作用。 可是——哈罗德正在看着我们。脸上的墨镜让人难以判读他现在的表情,不过紧绷的脸庞丝毫没露出笑意,而我想他应该不可能觉得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哈罗德,你自己一个人先跑走了,伦家很无聊耶!」 金色的长发,t恤搭配一件短裤,底下露出一双丰腴的腿。 娃娃——的意念。娃娃是一位意念能力者,称号为「数到五炸弹魔」,当初就是她让夕颜陷入昏迷状态之中;wco总合分级评价为「bbb」。 「啊唷——」 娃娃的意念看向这里。 「原来雨野也在这里呀!」 意念勾了勾丰盈的唇瓣。她在笑吗?我的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是她!」 夕颜一瞬间停下脚步。 夕颜的呢喃声非常细微,然而她眼中出现的光芒,隐含着我过去从未在她身上看见的情绪——愤怒。 可是,我们的对手不只有哈罗德和娃娃(的意念),鸟居的另一头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实在不知道敌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晶……快逃啊!』 华怜大叫道。 『我看到了……那边出现了和娃娃的意念一样庞大的东西!』 「你说什么?」 『往这里来的所有敌人,全都摩拳擦掌准备要战斗了!』 「啧!雨野,我们暂且先逃吧!」 语毕,夕颜抓住我的手,再度开始奔跑。 夕颜跳下台阶,冲往大殿旁。我被她抓着一起跑,差点踉舱跌倒,夕颜用力地拉住我让我稳住脚步。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哈罗德对着我们的方向推出了右手。 「瞬刻散波。」 糟了——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一个壮硕的背影挡在我们前方。 「好久不见啦……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紫色的电击笔直地往我们这里迸开。 而这时候—— 壮硕的男人用左手拍开了紫光。 光撞向石铺道路 ,发出声响。 「你到现在还在玩这种电击游戏?你这家伙完全不思进步,真让人头痛耶!」 男人身上图案夸张的夏威夷衬衫丝毫掩盖不住他健壮的胸肌,下身穿着一条亮面便裤,踏着步伐的脚下穿着一双鳄鱼皮制的皮鞋。 晒得黝黑的光头回头看向我们。 「快走!」 戴着太阳眼镜的脸庞,露出严肃的表情。巨大身躯的主人——正是星棱神社的神官,同时也是夕颜的父亲。 和泉清玄只对我们丢下这句话,便又把头转了回去。 「可是……」 「我叫你们快走!」 大殿里紧跟着跑出好几名男女。 夕颜拉着我的手快步奔跑,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们,在我们的背后涌向哈罗德与娃娃的身边。 「……夕颜。」 「雨野,快跑——千万别回头!」 电击、爆炸声、闷响、肉体交撞厮杀的声音、人声、惨叫声、吼叫、喝叱—— 一时之间,我听到了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各种声响。 意念能力者之间的战斗,就此揭开序幕。 7 我们急忙奔驰在林间小径,从小丘上下来。虽然路上铺有石阶,但立足处却不是很稳固。 急促的呼吸,努力想吸入更多的氧气;湿漉漉的汗水沾满全身。我开始整理脑中的思绪,想着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意念灭除机构突然间开始袭击那些不隶属于机构的意念能力者;机构以外的人们怀疑我和月咏有挂勾,所以出手攻击我。刚才,哈罗德甚至亲自登门星棱神社——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一切根本太难理解了。 「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吧?」 我们终于踏上了柏油路。虽然我的身体好累、好沉重,但我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我挤出身体最后的力气,努力奔跑着;周遭渐渐出现了住宅区的景物。 「——原来有结界?」 夕颜回过头。我一边跑着,一边把视线望向背后,马上就看见神社所在的小丘——小丘应该在那里才对,我确实有看到,然而,我却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上头。有一种好像那里什么也没有的感觉。 「结界」。昨天遇到哈罗德时,月咏也曾经提起这个词汇。恐怕那是用某种「道具」——注入意念——创造出这样的效果吧。除了构筑出结界的月咏,在结界外的人根本无法注意到结界内所发生的事情,甚至完全不会产生想要「踏入其中」的念头。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些与构筑结界者较为亲近的人,因为结界对那些人来说发挥不了作用。 「为什么哈罗德会来……」 我脑中出现了好多疑问,而我开口说出了其中的一个疑惑。 机构的人到底用什么样的方法夺走了意念能力者的能力? 到底是谵打倒了一开始袭击我的那两个男人? 为什么意念灭除机构要做这种事? 「我亦不知。虽然不知,但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确实本来就有冲突。不过,过去并未发生这种集团集体出手袭击的状况。毕竟以前绝对不可能发生此种事。」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一旦牵扯的人数太多,就可能会波及到普通人呀!拥有意念能力的人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只要努力让一般人了解这种能力就好了呀!』 「这个嘛……」 夕颜含糊其词没有回答,而我对夕颜说: 「因为大家怕出现所谓的『猎巫情结』?」 意念能力在现代可以说是一种异端的能力。虽然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死后遗留下意念,但在活着时就发现意念的人却相当稀少。就「未拥有」这项能力之人的角度来看,应该只会觉得这股能力是一种威胁。 「未拥有能力的人」——也就是大多数的人类——对「拥有能力的人」心怀惧怕时,又会发生什么状况呢?如果大家只是疏远、排斥拥有能力的人那也就罢了,但大家甚至有可能会隔离、抹杀那些有能力的人—— 「雨野说得没错……意念能力者们从以前就不希望自己的身分浮上台面,因为他们知晓过去曾有过悲惨的历史……他们和普通人不同,能够看见某些大家认为不存在的东西,还能够做到大家做不到的事。光因这点,便会让他们受到迫害……这就是既存的事实……」 夕颜停下脚步。她站的地方刚好是市区道路汇入国道的交接点。有一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性好像正要去购物,一台小型轿车驶过,另外还有一位穿着附近女校制服的女孩——眼前出现一如往常的光景。他们完全不晓得,在这个瞬间,离这里不远处,清玄和哈罗德等人正在激烈地交战着。和平,街道上极度和平——让我不禁感到一阵晕眩。我觉得意念和正常人的生活之间,横亘着一道好深好深的鸿沟。 「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雨野,你乖乖待在家里,不管谁上门,你都不能让他们进去。」 「啊,嗯……可是,那你……」 夕颜回过头,注视着有些遥远、变得小小的山丘。 「我要回去。」 「你这样太乱来——」 『那样太危险了啦!』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就是……就算傻,但毕竟血浓于水呀。」 夕颜垂下眼帘,露出苦笑。接着,她迅速轻巧地转过身子。 「——夕颜!」 我伸手想抓住她,但却扑了个空。 夕颜跑走了。 我只能凝望着她的背影,呆站在原地。 『晶……晶!你到底在做什么啦!快阻止她啊!』 「我——」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并不害怕回去小丘的战场中。我只是觉得,夕颜正准备要回去清玄的身边——我认为自己不该阻止一个女儿为了父亲采取的行动。 「夕颜!」 我没阻止她,而是对她叫道: 「我会等你!我会在那座公园等你——我第一次和你好好聊聊的那座公园!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平安回来!」 远方穿着t恤的少女背影好渺小,不过,当中却充满了不许任何人侵犯的毅然决心。 序章 再会的街角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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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人一旦开始意识到雨声,就再也难以忽略其存在;飒飒的声响,一直不断地传入耳底。虽然如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人又会慢慢地忘记正在下雨的事实。 ※松尾芭蕉曾在作品〈奥之细道〉中描述了相同的情景,那段名句就是:(编注:是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万籁幽寂林闲静,唯闻蝉啁沁石鸣。」 声声蝉鸣固然嘈杂扰人,但听着听着,蝉声似乎也就跟着渐渐远去,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静谧」包围着伫立在幽谷中的诗人,于是诗人便用「沁石鸣」点题,以噪动衬托闲静。 我的名字叫作雨野晶。我很喜欢雨,但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姓氏中有个「雨」字的关系。我喜欢雨,只是因为下雨总能让城镇显得一片静谧;然而我也不否认,雨天确实相当引人伤感。 「吉良学长……?」 堤学姊撑着一把粉红色的伞,口中溢出了这个几不可闻的句子,但刚好可以传入我的耳中。雨天的街角。她穿着一套看起来轻飘飘的上衣,底下搭配一件展现出美丽腿部线条的短裙,腿上穿着一双靴子。堤叶友学姊——她在我就读的护棱高中担任中央干事长。此时此刻,她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惊讶——不,应该说是困惑的神情。她的眼睛不像平常那样感觉充满睡意……脸上也不再挂着那和煦沉稳的笑容。 站在堤学姊前方——乜就是我和学姊之间的男人停下脚步,转向学姊。男人没有撑伞,雨丝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披着一件白色薄外套,下身是棉长裤与胶底靴;短而俐落的银色发丝,端正的五官,看起来丝毫不像日本人。就我所知,这名男人应该叫作「月咏」,但他听见学姊叫出「吉良学长」四个字后,便当场伫足不再前进。 「…………」 月咏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听不见。 他迈开步伐,往堤学姊的方向走去。堤学姊仍呆站在原地。她明明看到我了,但一双眼只是定睛凝视着月咏。 「那、那个……」 当月咏靠近到离堤学姊前方约一公尺处时,堤学姊说话了。月咏再度止住步伐。就算我离堤学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望见她的嘴唇正在颤抖。 三秒钟。两人的视线就只交会了短短的三秒。月咏再度踏步,从堤学姊的身旁经过。堤学姊没有回头——我想,她应该没有回头。 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丝丝雨声。 第1章 勃发 1 我们被雨淋得一身湿地回到家,时间已经过了正中午。 在下泽原这个城镇中,我们从意念灭除机构手中找回了「destiny link」乐团的主唱九条兰,并且还打倒了名叫娃娃的意念能力者。 就在我们以为事情即将落幂的时候——在意念灭除机构中实力首屈一指的男人登场了,他的名字叫作哈罗德·加布理埃尔。他是一名英国人,意念能力总合分级评价为aa。哈罗德转瞬间便打倒了我们。哈罗德带走了娃娃,而出现在那里的月咏与堤学姊却偶然巧遇了。 哈罗德的实力惊人。 他不过只是扬起右手,就能发出类似电击的攻击:攻击本身速度极快,我们几乎无法闪避,而若是被击中,体内的力量就会被夺走。面对那样的对手,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啊——累死人了啦!』 耳边传来感觉少根筋的声音,话语的主人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心思。 我现在刚关上玄关门,一位少女就站在我旁边。她穿着酒红色的水手服,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白皙的肌肤与服装形成强烈对比;圆滚滚的大眼加上纤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一张樱桃小口看起来柔软丰盈惹人怜爱,让人不禁好想伸手碰触。 「你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吧?」 我脱下运动鞋,被雨浸湿的鞋子发出沉重的声音。 『没办法,你累了我也会觉得累啊!』 华怜虽噘着嘴却仍跟在我身旁。她无法远离我,因为她是死于十年前的少女——夜木坂恋遗留下来的强烈思绪所形成的「意念」。她利用我的思考力量,化为形体留存在这个世界里。 也因为这样,只要我们两人之间距离超过五公尺以上,我和她都会失去力气,无法动弹。如果华怜离我太近,我的想法就会全都传达到她脑海里,所以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会请她与我保持安全距离,站在离我约两公尺左右的地方。唉,当然啦,我可没有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不能让同年龄的女孩子听的肮脏事。 『那家伙……真的好强喔!』 华怜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嗯。」 我一边爬上阶梯,一边回答道。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未来他还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吗? 不久前,我和华怜出手与我们认为无法打败的意念能力者娃娃交战,而当时我们绞尽脑汁,终于成功地封锁了她的能力。然而,哈罗德和娃娃根本就是不同等级的意念能力者,如果能够避免,那他绝对是我们未来最不想遇到的对手。直到实现华怜的愿望前——直到找出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并且实现庆幸的愿望前,我都不希望再碰到哈罗德。 (可是……) 我确实对这样的结果心有不甘。当时的我——在那个男人面前,根本无能为力。有句成语叫作「不费吹灰之力」,但我觉得自己在哈罗德的面前,甚至连灰都算不上。我不过是打倒了娃娃,便不禁沾沾自喜了起来,完全没想到会有比娃娃更强大的威胁出现在自己面前。 『……晶?』 一踏入房间,精疲力尽的感觉顿时袭来。我真的累坏了。今天我运用华怜的能力摄影了两次(虽然第二次失败了),每次拍照,都会消耗掉我身上的「思考之力」。 华怜对我说了句「你要换衣服的话我还是到房间外去吧?」,不过我只是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了一声,同时脱下制服换上居家服——过程中我完全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些事,然后就这样一头栽到床上。 「晶?」 有人摇晃着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赫然醒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好像是一换上t恤和连动长裤后,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总觉得浑身疼痛。眼镜到底摆在哪里—— 「对不起,我按了你家的电铃,可是都没人来应门……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喔,不过看你家好像没锁门,一想到你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家里,孤单地躺在床上……我就觉得实在坐立难安……」 房间变亮了,眼前站着一位穿着护棱高中制服的少年。他穿着制服外套,衣服上打着红色的领结;蓬松的头发看起来相当柔软,脸上仍残留些许稚气。少年的名字叫作来栖正成。 脑袋依旧不太清楚,有些晕头转向,我伸手在床上摸索,然后拿起眼镜。 「晶,你还好吧!?」 「什么东西还——」 我话还没说完,来栖马上飞奔到我身边。我坐在床缘,少年跪在我前方,用右手按住我的额头。来栖的手好小,而且冰冰凉凉的。 「你发烧得好严重喔……而且你的脸色一片惨白耶!」 我会觉得这么晕,原来是因为发烧了啊? 「我……感冒了吗?」 「当然啊,你不就是因为感冒所以才请假的吗!?」 对喔,我今天向学校请假,请假的理由就是「感冒」。我原本只是装病,但没想到居然真的生病了。 「你的身体状况这么糟糕……到底该怎么办?晶,我当初还误会你只是找藉口不来上课……」 「…………」 来栖猜得实在太准确了,让我语塞。 (华怜,你怎么没有叫醒我……你明明就知道来栖跑来了。) 我在心底悄悄地问道。 我尚未向来栖说过任何与意念有关的事。当然,我也没告诉他说我现在被卷入一场麻烦的风波之中。 这时我才发现华怜正在睡觉,她在我身旁蜷曲着身子,像只小猫一样地呼呼大睡。 『嗯、嗯嗯……』 她的裙子微微掀起,小裤裤若隐若现,我赶紧帮她把裙摆整理好。不过……其实来栖根本看不到就是了。 「晶,你在做什么?」 「没有啊。」 「你是病人耶,赶快在床上好好躺着休息啦!就是因为你都这样不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才会感冒!啊,该不会……是夕颜小姐传染给你的吧!?」 听来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向他说过我去探望感冒的夕颜。 「那个狐狸精……居然还把感冒传染给你……」 我好像听见来栖小声地嘟哝了些什么。 「来栖,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啦,我没说什么。晶,你快点上床睡觉啦!快快快,快睡快睡!」 来栖摘下我的眼镜,压倒我的上半身,把我推入棉被中。在找不稳地倒上床铺的瞬间,眼前忽然出现华怜的脸庞,我们两个距离好近,鼻子几乎彼此相碰。就算没戴眼镜,但面对华怜时,我一样能清楚地看见她的长相形体。我不禁惊讶得心脏扑通一跳,而华怜则倏地睁大了双眼。 『————』 她凝视着我。沉默了五秒。 「……早、早安。」 我低声说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我面前!』 「……说明起来实在太麻烦了,总之,这是一场『误会』。」 『你也靠太近了吧!快走开啦!』 华怜哇哇大叫,猛地跳起身。 「晶,我借用一下你家一楼的厨房喔!我去帮你泡一杯热可可,你乖乖躺在这里等我回来,可以吗?」 『你到底想干嘛!我刚刚是不是差点被你偷袭了!?你快说清楚啊!』 我明明染上感冒,浑身无力,然而只要华怜离开我身边,与我分享共同感受的她便又能活蹦乱跳的。我没办法阻绝她那在我脑中喋喋不休的怒吼声,只好整个人钻入被窝中。我决定放弃说明,直接睡觉—— ——然而 ,华怜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我,她把我敲醒。 『哎、哎唷!如果事发过程是那样的话,我也还是能理解包容啦……不过,你的脸刚刚真的离我太近了啦!』 我顶着一颗神智不清的脑袋,努力向她说明事情的原委,也不晓得华怜是不是能理解,只听她仍一张嘴叽叽咕咕地抱怨个不停。既然她那么讨厌我的脸,那当初别睡在我旁边不就得了吗? 『你刚刚是不是在脑子里面骂了我什么?』 「我没有。」 这时候,手机响起。 『你给我听好!要是你下次还敢睡得离我那么近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如果你真的非得那么做不可,嗯……那好歹事前也要先知会我!』 「华怜,是夕颜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 『什么?』 夕颜当时直捿受到娃娃的攻击,失去了意识。我和华怜之所以要打倒娃娃,一方面也是为了替夕颜讨回一口气。 夕颜昏倒后迟迟没有醒来。虽然她接受了治疗,但在那之后我也没听到关于她恢复意识的消息。 「喂,夕颜?夕颜,你醒来了吗?夕颜?」 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原因吧,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哦,雨野!怎么啦?》 又是那装傻般的口气,和以前一模一样——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夕颜一如往常的声音。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怀念她的声音。 『夕颜打来的!!真的是夕颜打来的吗?太好了,她终于醒过来了……』 华怜瘫坐在床上,用手拍拍胸口。 「你的身体状况恢复了吗?」 《早已完全好啦!什么嘛,雨野,没想到你还挺爱操心的哪!》 「明明就是你的态度太悠哉了!」 我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放下心的同时,我也不忘告诉夕颜我们找回了九条兰。夕颜听到这件事相当高兴,不过并非所有的消息都如此令人欣喜。 到头来,我们还是让娃娃逃走了,不仅如此,选出现了哈罗德这个新的威胁。 「夕颜,我……」 我偷偷瞥了华怜一眼。华怜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盯着我这里。 「我想要变强。遇到哈罗德的时候,我根本手足无措……我终于了解自己有多无力。我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至少要能够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 「夕颜,你在听吗?」 《……哦,在呀。》 然而,夕颜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开心。 《雨野,我懂你的心情……但,现下的状况已有些许不同。明天——你能否来我家一趟?》 「去你家?」 夕颜家是神社,位于护棱高中旁的一座小山丘上,名叫星棱神社。 《事实上,此刻已有许多意念能力者聚集在星棱神社。》 夕颜如此说道,揭开了话题。她表示,近来各地都频频发生意念能力者遭人袭击的事件。 而那些袭击者,正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其中当然也包括月咏在内。 「什么?月咏居然……?」 再怎么说,那家伙都是堤学姊认识的人——我还来不及说出这句话,便听到夕颜说: 《连我那笨老爸都露出那种表情,看来事态应该相当严重……总而言之,我现在能告诉你的仅有这些。说得更明白点,我现在亦仅掌握了这些消息而已。明天过来一趟吧!麻烦你了。》 「夕颜?……夕颜!」 她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夕颜是不是正在烦恼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我的房门被打开了。来栖手上拿着托盘以及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站在门口。他看着坐在床上的我,又看看我手上的手机,马上开口大叫: 「晶~~你……」 「呃,不是啦,这个是……」 『哎唷唷……简直就像个发现老公外遇的恶鬼老婆一样。』 华怜用这句宛如谈话性节目般的比喻,发表了她的感想。 「你给我好好躺着休息睡觉!」 来栖迅速地走了过来,抢走我手上的手机,然后蛮横地把我压倒在床铺上。 「现在由我暂时保管这支手机!」 我呻吟了一声,然后迅速挺起胸膛。 「为了保险起见,我先跟你说……我的手机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简讯或通话纪录,你就算偷看也没用啦!」 「我、我我我、我才不会随便乱看……晶,你、你真的很讨厌耶!我、我我我、我才不会做那种……」 他明显动摇了。我想今后自己也永远都不可能会被来栖的谎言所骗吧。 不过——我真的相当挂心夕颜说的话。 (状况不同了?而且意念能力者还纷纷遭人袭击?) 来栖泡的热可可甜得吓人,我差点把口中的东西喷出来,而同时间,我的脑中也不断地想着这些事。 2 隔天早晨,我的身体状况好多了。我穿上制服,放弃仍湿淋淋的布鞋,把双脚套进皮鞋中。 虽然今天没下雨,不过天上的云看起来相当厚重。 『简直是乌云密布耶!』 华怜说道。我觉得这句话同时也道破了目前的状况。夕颜所说的种种,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此外还有袭击能力者们的意念灭除机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我怎么想,也不可能找到答案。我只是为了实现华怜的愿望,所以才采取各种行动罢了。 我独自思考着这些事,抵达学校后才刚踏进教室,就听到激动的吼叫声: 「——雨野!」 教室里面已经有十多位学生,而我的座位旁聚集了一群人。声音的主人原来是成川,他和我一样是中央干事会(等于其他学校的学生会)的办事人员。他有一对大耳朵,又很容易激动地脸红,所以大家都戏称他为猴子川——唉,再怎么说,他这个家伙也还算是有一点点可爱的地方啦。 「早安。」 「早——安——不对,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成川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向我。 「喂!」 他一双眼睛瞪着我的脸,小声地低语威胁道: 「你这家伙!听说你不但对叶友学姊下手,同时还不放过低年级的学妹,是不是?」 叶友学姊,指的就是堤学姊。毕竟学姊的全名就叫作堤叶友嘛。 「……啥?」 「你对那个学妹出手了,对不对?我知道了!你这家伙专挑年纪小的女生下手!我这样帮你定位,你满意了吧?所以说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再对叶友学姊——」 此时我才发现有个少女(被迫)坐在我的座位上。 「佐久?」 原来是个性胆怯的吉他手(现在好像变成主唱了),佐久杏。 「啊、学、学长!就、就是……我来这里以后,他们突然就……」 佐久一脸困惑,而我班上的同学正不怀好意地集结成群包围住她。 「喂,雨好啊!你和这位可爱的学妹是什么关系呀?」 「她是轻音部的学妹吧?你不是和那个社团没关系吗?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啊?」 「我看你应该不像是会主动的人,莫非……是雨野自己搭讪你的?」 我放下书包,拉着佐久的手臂帮助她起身。 「你们想太多了。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佐久 ,我们出去吧。」 我带着佐久离开了现场。背后传来「噢……」的失落叹息声,听起来颇有美式风格。成川则不停地叽叽呱呱叫着,完全陷入了猴子川模式中。 『一想到昨天发生的种种,就觉得眼前的状况实在有够和平的耶。』 华怜说道,而我也深感同意。 「就是……庵吏也叫我要好好帮他说声谢谢,所以……」 我们伫足在罕无人烟的走廊一隅,开始聊了起来。 佐久庵吏是佐久杏的堂哥,他是乐团「destiny link」的主唱,艺名为九条兰;我比较习惯称呼他为兰。 我认为兰和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曾经有所接触。 华怜的思绪化为「意念」,留存在这个世界。如果一个人生前曾强烈地怀抱着某种想法、愿望,那死后就会产生意念;而若是实现了意念的愿望,那个意念就会消失。华怜的愿望,全都只是为了在她面前亲手结束生命的哥哥;她希望能找到哥哥的意念,为哥哥实现愿望——这就是华怜的心愿。 为了达成华怜……也就是我的目标,我有不少事想要亲口问问兰。 「我想和兰见面,不晓得可不可以?」 「啊,可以,没有问题的。我想庵吏一定也很乐意……啊,那个,学长……」 就在佐久准备开口时,上课钟声响了。 「我们差不多该回教室了。确定兰的行程后,可以麻烦你联络我吗?」 「啊,好的。这件事没问题,不过,就是……」 「快要迟到了,动作快点!」 我推着佐久的背,开始快步移动。 「啊、哇哇!啊——……」 佐久发出略显呆傻的声音,有些不情愿似地猛摇着头……不晓得她的动作有什么意涵? 事后佐久传了封简讯过来,她说兰现在好像很忙,为了卖掉大楼,正在四处奔波处理事情。那栋大楼是兰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对佐久与兰来说,那栋大楼也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兰当初为了守护那栋大楼,需要一笔资金,所以才会选择与意念灭除机构接触。最后,目前我预计下周一和兰见面。 卖掉大楼——我知道这件事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他们兄妹俩决定挥别充满过往回忆的大楼,踏出崭新的一步。佐久将成为乐团的新主唱,让重获新生的「destiny link」再次启程。 『呐,我说你啊,你好像对佐久……』 「嗯?佐久怎么了吗?」 『没有,算了,没什么啦。』 华怜难得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3 午休时间,我和华怜一起走向图书馆。 我们想调查「神发绿园都市」的资料。 午休才刚刚开始,所以图书馆里面的人并不多。从入口处往里头一望,能看到正前方设置了一个借还书用的柜台。图书馆馆内的摆设以那个柜台为主轴,呈放射状陈列着书架。 我穿过书架与书架间的缝隙,寻找有记载着神发绿园都市的书籍。 夜木坂庆幸以及夜木坂恋早早便失去双亲,而他们有一位可以依靠的叔叔。那位叔叔叫作夜木坂康太朗,他为庆幸在镜头制造公司「六合玻璃」找了一份工作,直到庆幸与恋兄妹俩丧命前,夜木坂康太朗一直是他们身旁最重要的人物。 庆幸的意念,现在就在那位夜木坂先生的身旁。而月咏曾说——夜木坂先生目前在神发绿园都市里。据我推测,夜木坂先生恐怕和意念灭除机构关系匪浅。 『哇!居然有这么多啊?』 找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发现了架上有一整排和神发绿园都市相关的书籍。资料量实在不少。 「当初神发绿园都市以『绿意——在人们、城市与工作场所的中心创造出盎然绿意』为口号,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参与其中的不只有地方自治团体,甚至连国家都出手支援,因此是一宗备受瞩目的开发案。」 我站在书架前浏览了一下书籍内容。我目前还没决定要前往神发绿园都市。我打算在和九条兰聊聊后,再决定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政府发行的书籍中,全都在赞扬神发绿园都市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都市开发案例。」 『成功?都市开发也有分成功或失败喔?』 华怜在一旁探头,看看我手上拿着的书。 「每本书对成功的衡量标准不尽相同,这本书是以人口的增加为衡量指标。神发绿园都市原本只是奈奈位市里面的一个小地方,在开发前,奈奈位市的人口为十二万人。毕竟那个市镇和市中心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没有发展成卫星城市,里面的人口也逐渐外移流失,但是——喂喂,你这样我很难继续看下去啦!」 我用力地推开华怜的头,指着书籍页面上记载的图表。 「距今十五年前,奈奈位市决定要进行开发。虽然短时间内人口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不过……」 标示人口数量变化的图表中,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人口的数量分布线段开始往右上角发展。 『这就是所谓的v型复苏,对不对?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大概是都市发展计划成功地吸引了企业进驻吧。啊,应该是这里……」 我停下了正在翻动书页的手。 『怎么了?「木塚精密机械决定设置工厂」……真的耶!晶,真有你的耶!值得嘉许!』 华怜没有多想,只顾着点头,并且砰砰地敲着我的脑袋。然而,我却—— 『晶?』 我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怎么了?应该不是感冒造成的吧?你的思绪太复杂了,我没有办法理解……』 「……华怜,木塚精密机械并不是一间多有名的公司,它不过是间代工厂罢了。这间公司主要负责制造一些零件、机器,然后交货给委托的厂商。」 我指着页面中的一个小栏位,里面记载了木塚精密机械的企业基本资料。 创立年份、社长姓名、总公司所在地、资本额——更重要的是,里头提到: 「主要客户——欧尔福股份有限公司!」 我的脖子上正挂着一台相机,相机上装着华怜寄宿的镜头,镜头的制造厂商正是欧尔福。不仅如此,我的爷爷雨野银介以前就是在欧尔福里头上班。 『……晶,难道你怀疑这间公司和意念灭除机构有瓜葛?』 「我并非怀疑……」 我坚定地看着华怜的双眼。 「……而是完全深信他们一定有所关联!」 理由非常简单。 这个开发计划从十五年前开始运作,计划起初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突出的成果,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整体的情况开始好转——这个时间点和木塚精密机械决定设厂的时间几乎吻合。 「从现在算起来,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也就是夜木坂恋、夜木坂庆幸兄妹俩过世的那一年。在那之后,和庆幸一起在六合玻璃工作的夜木坂康太朗也失去了音讯。 『你的意思是……叔叔和这间公司有关系?』 「你叔叔没有直接涉入其中也好,就算你叔叔是wco——意念灭除机构的成员也罢,那都没有关系。或许这一切正是待在夜木坂先生身旁的那个意念……也就是你哥哥所期望的!」 听到「哥哥」这个词汇,华怜相当惊讶。 夜木坂康太朗当初劝谏六合玻璃的社长放弃公司,然后自己前往神发绿园都市。如果这是事实,那他到底有何目的? 我的脑中浮现了不久 前,拍摄意念时所拍到的夜木坂先生的身影。他的身材略显福态,看起来相当稳重;眼睛小小的,上头挂着两条粗眉毛。 我认为,夜木坂庆幸应该就躲在他的身后。 意念灭除机构到底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决定要插手这件事情? 「……真希望能够快点和兰聊聊。这样一来,应该多少能得到一些足以解开谜团的线索。」 我阖上书本,对华怜如此说道。 华怜看了看我的表情,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就是,那个……』 她小声地呢喃着。 「嗯?怎么了?」 『晶,就是……谢谢你。』 华怜双手指头交握,放开,然后又再次扭握在一起,继续开口道: 『说真的……我曾经一度都想放弃寻找哥哥了。不过啊,你去六合玻璃的时候,曾经跟我说「不要放弃」。那时候——我不禁心想,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明明早已经苦等了十年……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嗯,我真的没说错吧!」 我砰砰地从华怜的帽子上敲着她的头,回应刚刚她的所做所为。华怜按住自己的帽子,对我『耶嘿嘿』地咧嘴一笑。 「——你在查些什么?」 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某个人的声音。 「雨野,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不过……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我转过身,不禁叫道: 「——学、学姊?」 堤学姊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里。 ——难道她听见我刚刚和华怜的对话了?不对,我们对话的内容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如此,我该担心的,应该是昨天堤学姊和月咏之间发生的事…… 学姊露出一副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瞧。学姊知道意念的存在吗?她和月咏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是,呃……堤学姊,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 『哇,她恶狠狠地瞪着你耶!哪怕必须说谎,你也得快点找藉口搪塞她……』 要是事情有那么简单的话,我当然二话不说马上照做。然而状况实在对我太不利了,再说—— ——你要是再对我的这句「真的吗」撒谎,那就没有下次罗!听懂了吗? 我想起自己曾和学姊在校门口做的约定。我不想对学姊说谎。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 就在此时,福音降临了。图书馆的入口处传来了声音。 「我就说了嘛!不会有问题的啦!这个时间根本就没多少人会来图书馆啊!」 「咦——?可是……」 是成川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孩。亏那家伙一天到晚出一张嘴,说什么不准我和堤学姊怎样怎样(而且学姊本人现在正好在现场),结果自己倒是挺会打如意算盘,也对其他女孩出手了不是吗? 不过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这恰巧是个好机会就是了。 「学姊,成川好像也在,这件事我们下次再——」 我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学姊抓住。 「呃?」 「跟我来。」 学姊忽然用力地拉了我的手。 「哇!」 我慌慌张弧地趴在学姊身后迈开步伐。 学姊朝着通道正前方图书室的墙面走去,墙上设置了一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小门;门上有个小窗子,不过里头一片漆黑。 堤学姊毫不犹豫地往门的方向踏步,接着从裙子的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她用熟练的手势把小小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中,门就这样简单地应声而开。 「进去。」 「呃?可是……」 「快进去。」 学姊露出毫不退让的眼神。 我往前方的门里走去,接着学姊也跟着进入裎头,迅速锁上了门。小房间一瞬间被黑暗包围。乍看之下,这里好像是问摆放破损书籍的仓库,一些正在进行修复的书籍被摊开来摆在桌上。 「好了……」 关上门后,里头的空气变得好闷,一股几乎撑破耳膜的感觉压迫而来。从小窗口射入的微光,勾勒出学姊的轮廓。 「麻烦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个房间经常有人使用吗?」 我拚命地想要扯开话题,悲情地试图做最后的抵抗。竟然能够和学姊两个人在密室中独处,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的话,我想我会觉得更开心。 尽管模糊焦点、错开话题的是我,但…… 「这个地方……是吉良学长告诉我的。」 学姊撇开脸,低着头说道。 「那时候,学长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就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对我说——『这里是学校里少数能够让自己完全独处的地方』。」 堤学姊正在诉说我所不认识的月咏。我记忆中的「月咏」和学姊口中的「吉良学长」,感觉实在不像同一个人。 「雨野,要麻烦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学姊再度逼问。 ——我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说。 某个人的思绪想法太过强烈,化为形体,残存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形成意念。我既不晓得学姊是否能明白这件事,也怕告诉学姊的话,她会一起被卷入种种风波里。 我早已深陷麻烦的泥沼之中,不过所幸我解决了悬宕了八年的杀人事件——我的儿时玩伴,结城美莉避人杀害的案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华怜,也因为如此,即便被卷入与意念有关的事件里,我也还是能改变想法努力完成目标。然而,学姊她—— 「……看样子你不愿意告诉我罗?」 「学姊,我……」 「雨野,你身边有没有让你觉得很重要的人?」 学姊撇开原本看着我的视线,如此说道。 「那个人能够大幅地改变你的想法,就算他会让你生气,就算他让你觉得受到伤害,但你还是无法抑制地深受他的吸引;不仅如此,你甚至觉得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想要好好地珍惜他……」 说着这番话的学姊,过去或许也曾受到她思慕的人所伤害吧。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控制自己,全心全意牵挂着对方—— 『…………』 华怜站在学姊身后。虽然这里很暗,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华怜的身影。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对学姊来说,那个人一定就是月咏。那么,我生命中的那个人—— 「雨野,我啊……我是中央干事长,对吧?我就是因为想要变得和他一样,所以才努力当上干事长的。只要遇到与吉良学长有关的事,我就会变得任性而无法控制自己。只要和他扯上关系,就算别人会看不起我,我也会选择任性妄为,想尽办法了解与他有关的消息。」 「学姊……」 我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无法逃避了。堤学姊不仅深受这所学校的学生们崇拜,同时也受到教职员们的疼爱。眼前这位护棱高中的代表,中央干事长,现在完全不顾自己的面子,说她愿意为了月咏而「选择任性妄为」。 「……我第一次见到他,其实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我在学校通往车站的商店街遇到他。」 我只能挑选出能说的事告诉学姊。 「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居然完全都不晓得……」 学姊好像稍稍受到了打击。 我告诉学姊:我当时根本不晓得他的姓氏是「吉良」,而且他总是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出现在我面前,每次 出现就会留给我一些提示——一些我未来该采取何种行动的提示,接着就会迅速消失。 「……和泉夕颜同学的事也和他有关吗?」 堤学姊讲的应该是夕颜被娃娃的炸弹所伤的事吧。毕竟学姊当时亲眼目击了那一幕。 「是的。」 「难道,就连安久津老师的事也是……?」 这次她指的是美莉遭安久津杀害的事件。我摇摇头。 「雨野,他……吉良学长现在是不是和某种危险的事件扯上了关系?我实在没办法——认为事情不是像我想的这样。再怎么说,以前的中央干事长,竟然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周自愿退学,这实在是太……」 「你说什么?」 我头一次听到这件事。一星期前的我根本不晓得月咏姓「吉良」,当然也不知道他以前在这间学校念书,更不晓得他曾担任过中央干事长。 「雨野,你应该早就晓得这件事了吧,对不对?雨野,拜托你,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消息。」 「学姊……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你更多了。」 「你骗人!」 学姊缓缓地逼近我身边。 「雨野,我知道你现在陷入了某种危险之中,所以从来栖口中得知你请假没来上课后,我甚至去了下泽原一趟……我那时候只是心想,说不定你会在那里。」 学姊的个子比我矮一点,幽暗的空间中,她的脸庞就近在咫尺。学姊身上飘散出一股逗弄着嗅觉的柔和甜香。 此时,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学姊会在雨中出现在那里。而在我发现这件事的同时——学姊的温柔也让我深受感动。她居然因为担心我,而特地请假跑到那里找我。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 「任何线索都好,拜托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拜托,拜托你,雨野……不管事实有多令人痛苦,我都会接受的!」 学姊抓住我的手臂。她手指的力道,让我深深地感受到她的愿望有多强烈。 『她……以前真的很喜欢他。她真的曾经深爱过他。』 华怜用了令人悲伤的过去式。不,她现在依然很喜欢他——只是,学姊已经失去了对这份感情的自信。 两年前,月咏忽然消失。从那之后,学姊就再也没有联络上他。学姊现在正渐渐失去对这份恋慕的自信。 「……学姊,我以前曾经答应你,我不会再对你的『真的吗』撒谎……所以我真的不想背叛对你的承诺。拜托你不要逼我说出让你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却丝毫没有体贴之心意的谎言。」 「————」 堤学姊抬头看着我。那双握着我的手传来了颤抖。我很奸诈。我拿以前自己和学姊交换的承诺当话柄,想要突破眼前的困境。我当然知道这种作法很卑鄙。 学姊,你刚刚才问我说身边是否有重要的人,对不对?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我生命中多了好多让我觉得很重要的人,学姊,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所以——我不能说。学姊,你一定觉得再也无法信任我了吧。但就算如此,我仍旧不能让学姊深陷与意念有关的纷争之中。和哈罗德那样的对手交战过后,我更坚信绝对不能让别人被卷入事件里。 「……我明白了。」 学姊放开了我的手臂,接着她转过身子,打开了门锁。 「……不过,我真的没办法完全死了这条心。」 开门后,过度耀眼的光线让我的眼睛感到刺眼。我不禁举起手遮住光线,而学姊就趁着这个空档离开了小房间。 『晶,你……』 「抱歉,华怜,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思考这件事吗?」 此时此刻,我实在不晓得不告诉学姊事实究竟是好是坏,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4 放学时间来临,我和华怜离开了学校,走路前往星棱神社。 天空依旧布满乌云,丝毫没有要放晴的迹象。雨后的柏油路透出一股微凉的气息。 我和华怜已经没有在谈论堤学姊的事。这件事情我应该自己思考,自己解决。 『欸,晶,夕颜说「状况已经不一样了」,指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听到华怜的问句,我的思绪被拉往夕颜身上。 夕颜昨天说意念灭除机构出手袭击意念能力者。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为夕颜的生活带来了改变吗—— 「我也毫无头绪。既然她还能叫我们来星棱神社一趟,那我想这段时间应该还没有迫切的危险吧。」 接着我便不再说话。我现在正走在通往星棱神社的斜坡上。神社位在小丘上,夕颜住的主建筑物在大殿的后方。道路左右被树木包围,相当静谧。 我们的前方有人走了过来。 一名矮个子的男人前屈着身子走着。他身上穿着军绿色的防风外套,身材结实;剪得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张被晒得黝黑的精悍脸庞。他看起来年纪不小,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在我看来,只要对方超过三十岁以上,我就很难判断出他到底几岁。 (好险,别人应该只会觉得我在这条没人的路上自言自语吧。没办法,毕竟一般人又看不到你。) 『哎唷,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就干脆死心承认自己是个怪人,说不定会更轻鬏唷?』 华怜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你喔……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得一天到晚操心费神——) 我和男人擦身而过。 随即—— 「你是雨野晶,对吧?」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 我转过头,只见男人的右手伸向我的腹部,我有一股直觉—— ——被他碰到就惨了。 我如此低声呢喃道。 『快闪开!』 在华怜大叫前,我已经往后闪过了上半身。男人几乎快碰到我的右手空挥过半空中,擦过我的制服外套。 「咳!」 他用懊恼的眼神看着我。 男人再度向我伸出手。我开始迈步奔跑。 『是意念!』 这几天来种种艰难的事件让我变得更加敏锐——主要是面对危险时的敏锐度。一旦发现有危险,不论三七二十一,先逃就对了。如果头上有一颗巨大的岩石朝着自己落下,当然得赶紧逃跑;如果发现自己搭乘的船只出现异状,那最好赶紧下船。 但是—— 「我可不能让你继续前进。」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从树木后方闪身出现。他的皮肤白皙,看起来弱不禁风,从polo衫中露出来的手臂也相当纤细。 不过,这家伙恐怕是…… 『是意念……他的右手拿着像棒子一样的东西!』 中年男人的脚步声同时也逼近而来。 我将华怜藏到我的身后,同时叫喊道: 「你们到底是谁?是意念灭除机构的人吗!」 「哈,可笑!」 男人飞快地走着,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我们的四周开始起雾。可恶,这也是意念能力造成的效果吗? 「雨野晶,你这个wco的……间谍!」 男人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和月咏私通,泄漏了清玄殿下和夕颜小姐的消息,对不对?」 「……什么?」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嗄!?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呀!』 男人不顾一头雾水的我,只是继续说道: 「既然你是袭击十六神道讲坛的月咏的同伙,那我当然不能放着你不管!没想到你居然敢大摇大摆地跑来这里,还真的以为自己的身分没被揭穿吗?」 「你等一下。你刚刚说十六神……什么的?我根本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啊!」 两名男人包夹住我,逐步把我逼向道路旁。距离已经不到三公尺。我被逼到道路外,背脊咚地一声撞上杉木的树干。 这是误会。他们完全误会了我。然而他们两个都相信自己的误会是事实。 「等一下啊!你们听我解释!——我知道了!难道你们就是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 雾气变得愈来愈浓又愈发沉重。叮铃……耳边传来宛若铃响的声音。 「没想到你连这层讯息都掌握了啊!」 「啊啊,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事到如今,别想要我们听你解释!」 个子较矮的男人原本就已经向前『着身子,而现在他把身体压得更低了,准备要往前冲;皮肤白皙的男人则拿好手中的棒子(虽然我其实看不到)预备迎战。 「可恶,华怜——」 『我已经准备好了!』 华怜已经进入相机当中。我是否应该拍摄下这两名男人的意念?我有办法让他们的意念消失吗?或许有可能,但是拍照过后的我也会因为华怜能力带来的反作用力而昏倒。同时间,我也只能消除掉对方的意念,但是他们的身体还是会留在原地。 该怎么办? 「扇溪信仰会成员——角田,来也!」 男人从前屈的状态踏出一步,稳稳地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这个瞬间,我眼前的景物迅速失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感觉男人的身影好像变成了两个,不过这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男人的样子并没有产生变化。 可恶—— 我的能力果然不够……就算陷入危机之中,我却依旧无能为力! 然而,男人并没有踏出第二步。 「呃?」 如果我的眼睛没花,那眼前的男人正往他的后方跳跃而去。此时雾气已经变得非常浓厚,我再也看不见两个男人的身影。 在我惊讶呆愣的同时,耳边传来相当诡异的对话。 「你的身手倒挺好的嘛!几乎和月咏不相上下!」 「角田哥,你要小心!我已经被他攻击了好几下——」 ——什么……? 我明明只是呆站在原地啊,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晶,好惊人的意念量——我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晶,你没事吧?』 「我毫发无伤……」 能见度变得愈来愈低,宛如身陷在雾海之中。 难道……除了那两个男人,还有另外一位意念能力者?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实在难以说明现在的状况。 浓雾中传出人与人互殴的闷声,当中还掺杂着惨叫声。 「雨野,你这家伙……!」「抱歉,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受死吧,雨野!」 好奇怪,一切都太怪异了。他们两人误以为自己正在和我交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刚才还在那个叫作角田的男人面前啊?就算他真的拥有能够让周围产生雾气的能力,但刚才明明就还在他面前,他应该不至于会追丢才对。 然而,我当然不可能大喊说「我在这里」。因为我知道要是说了这句话,自己肯定又会马上成为目标。 但继续呆呆地在这里等,实在是太—— 「呜。」 最后,我听见细微的哀鸣声,某个沉重的物体落下。 『晶……』 华怜已经从镜头中离开了。 而几乎同时间,雾也渐渐消散。 离我们不远处,有两个男人倒卧在地。 『晶,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雾气完全散去后,华怜开口问我。 「我不知道啊!你应该也晓得我刚刚什么都没做吧?」 『人家刚刚待在镜头里面嘛!刚才意念的数量惊人,我根本看不见前面——但没想到,你却能把那两个人……』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根本一点都不擅长运动——」 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有人正在哼着歌。从斜坡的下方,走来一名年轻的男子。雾已经完全消失,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男子的模样。他有一头红发,身上穿着一件紫色运动服,宽松的牛仔裤底下是一双有些脏污的球鞋;男子手上挂着一个便利商店的塑胶提袋,小跳步似地往这里走来。 男子——他那神态悠哉的双眼对上了我。 「呃?」 接着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名男人。 「……呃,等等等等等一下!角田大哥!?这是——是你这家伙干的好事?」 「不是!我……」 「开什么玩笑啊!你一定是机构派来的人!」 「啊啊啊,我就说不是了!」 完全都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解释。男子放下塑胶袋,出拳打向我这里,看起来像是空手道的动作。 「可恶!」 我开始奔跑。我实在没办法和他交手。 『你要去哪!?』 「上面!」 我在斜坡上奔驰,皮鞋的鞋底踏到水洼,发出「啪唰唰」水飞溅而起的声音。 我必须赶紧见到夕颜。得到清玄与夕颜等人的协助,才能够解开其他人对我的误会。 跑到斜坡上后,应该会是一片铺着碎石子的空地——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如此才对,然而眼前却水泄不通地停满了车辆;而车牌上面也出现了代表爱知、湘南、品川、札幌、宫崎等不同都道府县的字样,日本各地的车子都有。有四门房车,也有轻型车、卡车等等,彼此看起来毫无关联性。 我穿过车子问的缝隙继续奔跑,冲到大殿的后方,前往左手边的那间主屋。 一股寂静包围着四周,只有我一个人不停地喘着气,像个傻瓜似地。 耳边只听得见踩踏着砾石的脚步声,我跑向位于正前方的缘廊。之前夕颜失去意识时,就是躺在这里的房间中,而此刻房外的纸门紧闭。 我的手伸问纸门,手的倒影逐渐靠近把手处。 「夕颜!」 门开了。 室内围坐着一群我没见过的人。 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身着毛线衫的小孩、套着连身裤并且绑着头巾的女人——大约有十个人左右。他们全都同时看向我这里。 我的前方是一个长发女子,她的浏海几乎盖到眼睛;艾子用阴沉的眼神凶恶地盯着我。 「————」 约一秒钟的沉默。 我不发一语地关上纸门,随后—— 「刚刚那是……」 「我看过照片,应该就是雨野晶吧?」 「就是角田嚷嚷着是敌人的那家伙?」 糟了。 糟糕了,完蛋了,被他们发现了。 我再度迈开步伐奔跑。可是,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名了啦!』 我也想知道啊。如果是来栖也就算了,但我真的没想到会有其他人散布我的照片。 在停满车的空地另一头,站着刚才的那位红发男子。他把倒地的两名男人带了过来。我发现他正指着这里,嘴里不知道在大叫些什么。 「可恶!」 我只好又往大殿冲去。我绕着建筑物缝隙间形成的小路跑着,然后——大 殿的柱子后方忽然闪出一道人影。眼前的人穿着一件印花t恤,上面印着拟人化的西洋梨,它头戴耳机,嘴里哼着rap,怎么看都觉得很蠢;下身穿着一件运动裤,红色的底布缀着桃红色的直线,真不晓得服装的主人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种裤子的。 少女——此时此刻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见到的那名少女说道: 「雨野,往这儿哪!你这家伙依旧挺会惹麻烦的嘛!」 她咧嘴一笑,对我们招招手。 「夕颜……!」 我跑向少女的身旁,不禁叫嚷着她的名字。 之所以叫出少女的名字,是因为深深地觉得能够逃离方才那棘手的状况,真的令人安心不少;同时,我也总算能够亲眼确定夕颜已经醒来——这一切真是太好了。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鼻酸。 冲人大殿里头后,夕颜紧紧地关上外头的门。 随即,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身旁—— 「嘿嘿,这样姑且可安心……」 『夕颜——!!』 华怜紧紧地扑抱住夕颜。 5 「雨野,现在四处都在传你昨天待在哈罗德、月咏身边的消息。」 夕颜一边拉开紧抱着自己的华怜,一边对我说道。 「所以我才会遭到众人的怀疑?」 「你打倒月咏的事也早已传开啦,恐怕流书便是由此开始的吧——人们认为你不可能打倒月咏,因此他们觉得你与月咏私通才是较适当的解释——事情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也太可笑了吧……这种道理哪里说得通啊?你没有帮我否认吗?」 「我当然否认了呀!可是,我总不能讲出华怜存在的事实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根本说服不了他们哪。而且昨天的事件根本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昨天有人看到我们吗……?不对啊,月咏那时候说他已经『构筑了结界』,结界中就只有我们而已。」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赶快讨论之后到底该怎么办吧?得赶紧解开别人对我们的误会呀!』 「唔嗯,如此的话——」 夕颜才刚开口,就传来有人敲着木门的声音。 「大小姐,夕颜大小姐!您在里面吗?」 从那声音听来是我不认识的男人。 我迅速浏览着大殿里头,左右是纸门,朦胧的灯光柔和地照着室内;更深处设有祭坛,再更后方则是一片阴暗,看不太清楚。 「……夕颜,我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快逃?事实上,刚才——」 「方才小的接到报告,说雨野晶刚刚袭击了扇溪的角田与牧村。雨野晶是个危险人物。大小姐,若您在里头,请您赶紧回答。」 「袭击……?」 夕颜皱起眉头望向我。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我开玩笑的!雨野,毕竟你有前科呀,我只是威胁你一下罢了!」 「你说我有前科!?」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大小姐!您果然在里头?小的要开门了——」 「哦,我在这儿呢!你安静点,我在准备祭神仪式。这里只有我,没别人了。」 夕颜用冷静从容的声音回答道。 「啊……抱歉,小的明白了……那么小的在外头等您。」 感觉门外好像有好几个人。 「……夕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不过是个对谁而言都无害的……」 「六合玻璃。」 「呃?」 「你那晚从六合玻璃的工厂和佐久妹妹一起回来……你那时候袭击了她,对不对?」 「我怎么可能袭击她啦!?」 糟了。 「——大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哦哦,啊、喔,不过是神明稍稍显灵罢了。无需担心。」 「是的,小的明白了。」 ……神明显灵?现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居然能用这种理由蒙混过去? 「抱歉……我也是昨天才刚醒来,所以真的没想到事情竟会变得如此严重。」 「什么意思?」 「这几天,和我们同阵线的意念能力者遭到意念灭除机构的袭击。虽然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过——我却听到了相当诡异的消息。」 「诡异……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意念能力……被夺走了。」 据说意念灭除机构的意念能力者目前大多组成团队,至少两人以上一起采取行动;他们专找落单的敌对意念能力者下手,袭击对方。虽然被袭击的人没有受到重伤,但共通点是都会失去意识,然后——被害者醒来时,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使用意念能力。 「我曾与一位被害者对谈过,对方似乎因失去意念能力而大受打击。感觉对方完全怅然若失,几乎没法问出消息……意念这种东西,愈是使用宅,身体的反弹也就愈大,就像是所谓的双面刃一样哪。对于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之一同活下去的人而言,此种结果必定会带来相当大的打击。」 「……月咏也是袭击他人的成员之一吗?」 我脑中闪过了堤学姊的身影。 「是啊。虽然他仅有满月时才能使用意念,但即便不用意念,他一个人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他让五个意念能力者昏厥,当中有三人的能力被夺走。」 「他用什么方法夺走他们的能力?」 「不明,目前尚无目击者。」 我不禁开始想像着……黑夜中,月咏压低呼吸声,悄悄地飞扑向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意念能力者—— 这样根本和在街头行凶的歹徒没什么两样,难道堤学姊现在还爱着这样的家伙? 『晶……』 大概是我的想法传达给华怜了吧,她拉了拉我的手。我对她点点头。没错,现在根本无暇担心别人了。 「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对你们阵营的人来说,月咏是他们痛恨至极的对象,而我看起来像是普通人,但事实上却和月咏有接触。他们会认为我是月咏的同伙,的确也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唔嗯……意念能力者由于能力以及反作用力之故,大多离群索居,因此更渴求与其他意念能力者间保持联系。只要一有流言,马上就会传遍此圈子内,若闻伙伴遭人袭击打倒,大家的反应自然更大。」 我能理解夕颜说的话,也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立场。 「…………」 不过,我心里头却还是觉得有点疙瘩,一个很小的疙瘩。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某项事物。那项事物,好像曾经出现在某个人的发言中—— 『……呜!』 这时候,华怜突然双膝跪地。 「华怜……你怎么了!」 我弯下身子想要把她扶起来,而华怜一脸痛苦地看向我。 『有危险——』 「危险?哪来的危险?」 『现在有股非常巨大的力量正在接近……是我们曾经历过的某种巨大力量……』 华怜话才说完—— 脚边便传来一阵震动。 不,正确来说——是星棱神社所在的这整座小丘都在剧烈地震动着。 6 夕颜迅速地拔腿奔跑,打开屋子的门。 「发生何事!」 「我……我也不晓得!地面忽然开始摇晃!」 摇晃的幅度相当大,让我不禁伸手撑向地面稳住身子。外头传来人群的怒吼声。 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地震?就算是地震,这状况实在也太—— 『来了……』 华怜在我的搀扶之下试图起身。 「你快进去镜头里。」 我低声说道,华怜轻轻地「嗯」了一声,消失了身影。我的身体一点感觉也没有,但华怜的身子却受到周围的力量影响——这么说来,这震动是意念搞的鬼罗? 我把书包背到肩上,往夕颜的方向走去。一打开木门,眼前就是阶梯。门外有个赛钱箱,石铺的参拜小路笔直地延伸,直通鸟居—田于鸟居的另一头就是石头阶梯,所以除了从左右方突出的枝干外,毫无其他杂物。 而就在鸟居的另一头—— 出现了一名男人。 一名身材肥胖的男人,他的身子把长袖衬衫绷得鼓鼓的。用「出现」两个字来形容或许有点奇怪。事实上,男人现在背朝着这里,飘浮在半空中。 男人在飞。 「小林!」 我听见叫喊声。男人摔在石板路上后,又滚动了约十公分左右;他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微微抽动着。感觉他已经无法再爬起来了。男人的身上,缠绕着——紫色的光芒。我曾经见过那宛如电流的紫光。 「人语声(noisy)、衣物摩擦声(noisy)、回声(noisy),就连静谧的小丘上都充满了噪音。」 没错,我曾经见过—— 「夕颜,我们快逃!」 一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我马上大声喊道。 根本不用看那身影,我就晓得到底是谁来了。 「雨野,你刚才不是才说要躲起来吗——」 「雨野晶,你这像伙!」 站在门外的男人们露出惶恐的表情。 「现在别顾着批评我了!那家伙已经——」 『来了。』 男人走上阶梯,步伐缓慢,彷佛正一边确认着自己每一次的踏步。 他伸手梳理着头上鬈曲的黑发,造型棱角分明的墨镜遮住了双眼,宽厚的下巴上有少许胡渣。 身上的直条纹西装作工精细,布料看起来相当柔滑,且充满光泽。男人用那擦得光亮逼人的皮鞋踏下最后一阶石阶。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 男人是意念灭除机构的欧洲统辖局长,而在表示意念能力高低的wco总合分级评价中,他是世界上仅有的五位「aa」之一—— 哈罗德用手调整着戴在右耳上的耳机,一台绑着吊绳的收音机挂在他的肩膀上,耳机线就从头上一直往下延伸插在收音机上。收音机本身看起来相当老旧。男人腰际收纳收音机的保护套中放了两份英文报纸。万曾说过,哈罗德是个「情报中毒者」。 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呼……呃……」的微弱叫声,我身旁的男人们总算回过神了。我想他们应该全都晓得哈罗德这号人物吧,也就是因为这样——虽然他们知道哈罗德是敌人,但是却丝毫没有勇气踏出脚步。 「你居然敢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倒是挺有胆识的!」 我方阵营中有一位年长者,剩下的其他三人似乎都只有二十多岁。那位年长者踏出了步伐,其他三人看到他的动作,全都非常惊讶。 光是这样——就只是这样,就已经充满了压倒性的魄力。 哈罗德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飘散着一股难以呼吸的氛围。 「……住手。」 我开口说道。 「住手,你们快停下动作啊!」 男人们一起迈步冲了出去。 哈罗德对着冲向自己的四人张开双手,用力往前一推。 「真可恨啊——这些杂念们(i hate you guys)。」 他的双手带着紫色的光芒,紫光逐渐吸附了飘散在空气中的光粒子。 「瞬刻双波。」 电击变化成巨大的球状,吞没了四人。耳边传来轰的一声,整个身子都感受到了震波。 四个男人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就这样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芒中传来了男人们的惨叫声。哈罗德的电击会盘据在被攻击者的体内,逐渐夺走他们的力量。 「住手……」 我踏出脚步。 「我不是早就叫你们住手了吗!」 我拿好相机,朝着紫色的球体对焦。哈罗德看向我这里——墨镜另一头的那双眼睛,好像瞬间瞪大了一下。 「雨野,就是现在哪!」 「华怜,我们上!」 在哈罗德采取行动前,我按下了快门按钮。 黑闇的中央,有一颗巨大的紫色球体。 剧烈窜勤的电流盘据成漩涡,赤裸裸地显露出敌意,当塌炸裂。 七片巨大的刀刃包圈住紫光。 整齐排列成圆形的七片刀刃,瞄准了紫色的球体。 一口气,刀刃缩短了距离。 把球体割裂成片状。 「雨野、雨野!快起来呀!」 『晶,快起来!』 有人摇晃着我的身体,我的意识逐渐恢复。就算已经有过数次昏厥的经验,但一天到晚昏倒真的一点也不好玩。华怜在我的眼前,然后—— 「快跑!」 夕颜抓住我的手,硬是把我猛拉起来。 迈步奔跑的同时,我不忘斜眼瞄向神社周围。四名男人倒在地上,但紫色球体已经消失了。看来我们的能力发挥了作用。 可是——哈罗德正在看着我们。脸上的墨镜让人难以判读他现在的表情,不过紧绷的脸庞丝毫没露出笑意,而我想他应该不可能觉得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哈罗德,你自己一个人先跑走了,伦家很无聊耶!」 金色的长发,t恤搭配一件短裤,底下露出一双丰腴的腿。 娃娃——的意念。娃娃是一位意念能力者,称号为「数到五炸弹魔」,当初就是她让夕颜陷入昏迷状态之中;wco总合分级评价为「bbb」。 「啊唷——」 娃娃的意念看向这里。 「原来雨野也在这里呀!」 意念勾了勾丰盈的唇瓣。她在笑吗?我的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是她!」 夕颜一瞬间停下脚步。 夕颜的呢喃声非常细微,然而她眼中出现的光芒,隐含着我过去从未在她身上看见的情绪——愤怒。 可是,我们的对手不只有哈罗德和娃娃(的意念),鸟居的另一头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实在不知道敌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晶……快逃啊!』 华怜大叫道。 『我看到了……那边出现了和娃娃的意念一样庞大的东西!』 「你说什么?」 『往这里来的所有敌人,全都摩拳擦掌准备要战斗了!』 「啧!雨野,我们暂且先逃吧!」 语毕,夕颜抓住我的手,再度开始奔跑。 夕颜跳下台阶,冲往大殿旁。我被她抓着一起跑,差点踉舱跌倒,夕颜用力地拉住我让我稳住脚步。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哈罗德对着我们的方向推出了右手。 「瞬刻散波。」 糟了——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一个壮硕的背影挡在我们前方。 「好久不见啦……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紫色的电击笔直地往我们这里迸开。 而这时候—— 壮硕的男人用左手拍开了紫光。 光撞向石铺道路 ,发出声响。 「你到现在还在玩这种电击游戏?你这家伙完全不思进步,真让人头痛耶!」 男人身上图案夸张的夏威夷衬衫丝毫掩盖不住他健壮的胸肌,下身穿着一条亮面便裤,踏着步伐的脚下穿着一双鳄鱼皮制的皮鞋。 晒得黝黑的光头回头看向我们。 「快走!」 戴着太阳眼镜的脸庞,露出严肃的表情。巨大身躯的主人——正是星棱神社的神官,同时也是夕颜的父亲。 和泉清玄只对我们丢下这句话,便又把头转了回去。 「可是……」 「我叫你们快走!」 大殿里紧跟着跑出好几名男女。 夕颜拉着我的手快步奔跑,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们,在我们的背后涌向哈罗德与娃娃的身边。 「……夕颜。」 「雨野,快跑——千万别回头!」 电击、爆炸声、闷响、肉体交撞厮杀的声音、人声、惨叫声、吼叫、喝叱—— 一时之间,我听到了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各种声响。 意念能力者之间的战斗,就此揭开序幕。 7 我们急忙奔驰在林间小径,从小丘上下来。虽然路上铺有石阶,但立足处却不是很稳固。 急促的呼吸,努力想吸入更多的氧气;湿漉漉的汗水沾满全身。我开始整理脑中的思绪,想着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意念灭除机构突然间开始袭击那些不隶属于机构的意念能力者;机构以外的人们怀疑我和月咏有挂勾,所以出手攻击我。刚才,哈罗德甚至亲自登门星棱神社——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一切根本太难理解了。 「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吧?」 我们终于踏上了柏油路。虽然我的身体好累、好沉重,但我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我挤出身体最后的力气,努力奔跑着;周遭渐渐出现了住宅区的景物。 「——原来有结界?」 夕颜回过头。我一边跑着,一边把视线望向背后,马上就看见神社所在的小丘——小丘应该在那里才对,我确实有看到,然而,我却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上头。有一种好像那里什么也没有的感觉。 「结界」。昨天遇到哈罗德时,月咏也曾经提起这个词汇。恐怕那是用某种「道具」——注入意念——创造出这样的效果吧。除了构筑出结界的月咏,在结界外的人根本无法注意到结界内所发生的事情,甚至完全不会产生想要「踏入其中」的念头。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些与构筑结界者较为亲近的人,因为结界对那些人来说发挥不了作用。 「为什么哈罗德会来……」 我脑中出现了好多疑问,而我开口说出了其中的一个疑惑。 机构的人到底用什么样的方法夺走了意念能力者的能力? 到底是谵打倒了一开始袭击我的那两个男人? 为什么意念灭除机构要做这种事? 「我亦不知。虽然不知,但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确实本来就有冲突。不过,过去并未发生这种集团集体出手袭击的状况。毕竟以前绝对不可能发生此种事。」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一旦牵扯的人数太多,就可能会波及到普通人呀!拥有意念能力的人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只要努力让一般人了解这种能力就好了呀!』 「这个嘛……」 夕颜含糊其词没有回答,而我对夕颜说: 「因为大家怕出现所谓的『猎巫情结』?」 意念能力在现代可以说是一种异端的能力。虽然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死后遗留下意念,但在活着时就发现意念的人却相当稀少。就「未拥有」这项能力之人的角度来看,应该只会觉得这股能力是一种威胁。 「未拥有能力的人」——也就是大多数的人类——对「拥有能力的人」心怀惧怕时,又会发生什么状况呢?如果大家只是疏远、排斥拥有能力的人那也就罢了,但大家甚至有可能会隔离、抹杀那些有能力的人—— 「雨野说得没错……意念能力者们从以前就不希望自己的身分浮上台面,因为他们知晓过去曾有过悲惨的历史……他们和普通人不同,能够看见某些大家认为不存在的东西,还能够做到大家做不到的事。光因这点,便会让他们受到迫害……这就是既存的事实……」 夕颜停下脚步。她站的地方刚好是市区道路汇入国道的交接点。有一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性好像正要去购物,一台小型轿车驶过,另外还有一位穿着附近女校制服的女孩——眼前出现一如往常的光景。他们完全不晓得,在这个瞬间,离这里不远处,清玄和哈罗德等人正在激烈地交战着。和平,街道上极度和平——让我不禁感到一阵晕眩。我觉得意念和正常人的生活之间,横亘着一道好深好深的鸿沟。 「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雨野,你乖乖待在家里,不管谁上门,你都不能让他们进去。」 「啊,嗯……可是,那你……」 夕颜回过头,注视着有些遥远、变得小小的山丘。 「我要回去。」 「你这样太乱来——」 『那样太危险了啦!』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就是……就算傻,但毕竟血浓于水呀。」 夕颜垂下眼帘,露出苦笑。接着,她迅速轻巧地转过身子。 「——夕颜!」 我伸手想抓住她,但却扑了个空。 夕颜跑走了。 我只能凝望着她的背影,呆站在原地。 『晶……晶!你到底在做什么啦!快阻止她啊!』 「我——」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并不害怕回去小丘的战场中。我只是觉得,夕颜正准备要回去清玄的身边——我认为自己不该阻止一个女儿为了父亲采取的行动。 「夕颜!」 我没阻止她,而是对她叫道: 「我会等你!我会在那座公园等你——我第一次和你好好聊聊的那座公园!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平安回来!」 远方穿着t恤的少女背影好渺小,不过,当中却充满了不许任何人侵犯的毅然决心。 第2章 学长与学妹 1 我等了好久,一心一意地等着夕颜。我和华怜都不发一语。黄昏时刻来临,夕阳西下,但夕颜始终没有回来。 小小的公园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街灯亮起,白晃晃的灯光落在树丛上。我已经呆坐在长椅上超过三个小时了。华怜一会儿坐在我身旁,一会儿在附近——她如果距离我超过五公尺,和我的连结力就会变弱,失去力量,所以她一直待在五公尺的范围内——焦急地四处来回踱步。 现在有好多谜团,不过目前拥有的提示实在太少,不足以解开这些谜题。我们现在闯进了一条出乎意料的死胡同里,此刻我只能在胡同内的角落抱着膝盖,耐心等待。 『晶……不晓得夕颜的状况到底怎样了?』 我不知道。 『那些家伙为什么会跑来袭击神社?』 我一样没有答案。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我们……」 只能等待。我很清楚,我们就只能等。我当时对夕颜说「我会等你」,但她并没有回答,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只能继续等下去。 我想华怜应该也晓得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否则她就会不自觉地感到忧心;若是不把疑惑说出口,不安的情绪就会盈满心底。这几天,我和华怜、夕颜的交情急远加深,但就算是这样,我其实对夕颜还是了解甚少。 「只能继续等了。」 『…………』 华怜注视着我,她的眼眸中不时地透露出不安。她的双眼—— 「看样子我似乎让二位久等啦?」 她的双眼,怱地瞪得好大。 我的背后传来了声音。 『夕颜!』 回过头,夕颜就站在我的眼前。 我觉得——她是特地为了我们才回来的。她看起来跟几个小时前没什么两样,乍看之下并没有外伤,不过身上四处沾满了像是煤炭般的脏一污。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开心。她没有看我们,而是低头望着地面。 「不管怎么样,你平安无事就好!」 我对她说道,但是——等着我们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你别过来。」 夕颜用强硬的态度开口拒绝我们的关心,让华怜突然止住脚步。 「事情在这之后一定会演变成意念能力者之间的战争,我绝不能把你们两位与此无关的人卷入事件里。」 夕颜表示。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啊!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包括我那白痴老爸在内,有好几人都因与哈罗德等人战斗而受伤。我们的伙伴也已经快撑不下去了。由于星棱神社的所在地实在太过显眼、目标过大,因此为了躲避灭除机构,我方人马必须离开这个城镇,之后再计划反击。」 夕颜语气平淡地说道——她的话语中,淡淡地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焦躁情绪。 「那学校要怎么办?」 「也只好暂时请假一阵子了。」 「那、那你最爱的摄影社呢?」 「……也只好暂时停止活动了。」 『骗人!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为什么……』 「华怜……雨野,拜托二位不要再追问了。你们——说得明白点,你们只会成为众人的累赘。如果一边保护你们一边战斗,那连我都会遭遇危险。」 夕颜的话刺入我的心中。勉说我们是累赘?……她的话确实没错。我根本没任何能够反驳她的话语。 因此,我才一直都想要变得更强。就是因为如此,我当初才会那样告诉夕颜啊。 我的决心现在化为一把刀刃,最终又落回我的身上。 「你也决定要为了你父亲加入战局中?」 「唉……我亦不知。」 夕颜第一次对我展露真实的情感,挤出了苦笑。 「说到底,大概就是因为我是那个笨蛋肌肉男的女儿——我差不多该走了,快要到出发的时间了。」 『多颜——』 「你们不准跟来!」 华怜踏出脚步,而夕颜马上喝叱道,她的话比拳头更伤人。那句话,让我和华怜当场愣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们别跟来。」 夕颜再次说道,转过身背向我们。 我想说的话哽在喉头,无法出口。 「……二位,抱歉。」 夕颜的语气听起来好微弱。 若是不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几乎会漏听她说的话。 而这样的态度,才是夕颜最真实的一面。那不是夕颜平常的语气,而是真正的她所说出来的真心话。 夕颜迈开脚步开始奔跑。 『晶、晶!快追呀!』 「…………」 夕颜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晶!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不久前我听你的话,让夕颜就那样走了。可是现在状况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呀!要是我们再也见不到夕颜——』 「我知道!」 『那你还不赶快去追她!』 「我——」 我从之前就一直有思考过,自己恐怕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夕颜如此顽固地拒绝了我们。这样看来,也就是说方才肯定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激战,才会让夕颜说出那种话。夕颜认为不能让我们接近战局,必须极力使我们远离危险—— 还有另一个重点。如果我现在去追夕颜,那意思也就等同于我们让自己再次投身战役之中。三天前,清玄才对我说过这么一段话。 ——少年,未来的事,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介入解决的了。你最好乖乖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时候,我——我和华怜,还是选择了与娃娃交战。那时候的决心,和这次毅然决然的心情大相迳庭。当时我之所以和娃娃交手,是因为那是为华怜实现愿望的必要选择。然而—— 「华怜,你知道叫我去追夕颜代表什么意思吗?我若追上去,要面对的不光只有娃娃或是哈罗德,我们甚至有可能必须和许许多多的意念能力者战斗。」 『我当然明白啊!』 「我们的目的——是找出你哥哥的意念,实现他的愿望。你现在叫我做的事和我们原本的目的完全不同。我不认为这是件能够一两天就了结的事,我们根本无法预测到底会花多少时间。在这段期间,我们恐怕也得暂时绕一段远路了。」 华怜是意念。意念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身为意念的华怜居然选择了「追夕颜」这个选项,难道她真的无所谓吗? 但—— 『你说的事情我当然都晓得呀!』 华怜毫不犹豫地对我说道。 『快去追夕颜啦!』 我不禁反问: 「——你真的无所谓?」 『我当然无所谓啊!』 说完后,华怜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用力闭上双眼,接着再次张开眼睛后对我说: 『欸,晶,我——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因为我念念不忘而留有遗愿,所以现在才会还留在这个世界里。可是……可是啊,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不想当一个放着受苦的朋友不管的人。』 「————」 华怜用澄澈的双眼凝视着我。她的眼神如此率直,彷佛能把人吸入其中。 原来如此。 或许我过去完全忽略了这么单纯的事。 想要帮助朋友的那份纯粹的心情。 「好,我们走吧!」 『嗯!』 华怜用力地点点头,同时间,我们冲出公园。 前往的目的地是星棱神社——我们迈步追向心目中最重要的朋友。 用全力猛冲的结果,身体果然马上就抗议了。我把一部分思绪的力量借给了寄宿在镜头中的华怜,所以我的身体本来就比以前更容易感到疲惫。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爬完了星棱神社的漫长石头阶梯。而眼前出现的景象,完全不同于我不久前看到的风貌。 「居然这么严重……」 『……真的好惨烈。』 遭受破坏后满目疮痍的光景。 位于阶梯最上方的鸟居被从中折断;泰半的石阶遭战火波及而掀起,地面也充满凹陷和破洞。 而最教人不忍卒睹的,应该就是大殿了。大概有将近一半的屋顶都成了断垣残壁。 一片死寂——宛如废墟。一位穿着运动服的少女,就这样呆呆地伫立在神社正前方。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夕颜没有回头,只是说出这句话。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在?他们明明说会在这里……在这里等到我回来啊!实在是……」 「…………」 我发现到,原来夕颜被众人丢下了。 在距离夕颜约十步左右的位置,我停下了脚步。 我想自己有生之年恐怕永远也忘不了夕颜此刻的背影。 「那个……白痴老爸……原来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带我一起走……」 夕颜慢慢吐出字句,宛如缓缓开始滴落的雨。 「为什么……为什么……」 我慢慢走近夕颜身旁,华怜像个影子般跟在我的身后。 「那家伙,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对我……好像在嘲笑我的决心一样……」 我们现在就站在夕颜的身后。我在她的脚边发现了黑色的水滴痕,我抬头望着天际。 「夕颜,对不起,你明明叫我们不要跟来,但我们却还是来了。」 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夜空,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 「不管你怎么劝我们.我们毕竟都已经来了。不只有我,华怜也跟来了。」 华怜在我的身旁,但她却不吭声,只是静默地站着。 她也明白,夕颜努力地想要回到清玄的身旁,而清玄却丢下了夕颜,彷佛伸手推开了自己的女儿。 华怜自幼就失去双亲,所以虽然她了解夕颜的心情,但是却找不到任何慰问的话语。 我的家人还健在,不过父母分居,而我和哥哥分别由母亲、父亲抚养,在不同的地方生活。虽然我的父亲非常「严格」,但「刚愎自用」这个词语应该更适合我的父亲;他只相信他自己,不停地走在医生这条可以令自己出人头地的道路上。另一方面,我的母亲虽然出身也相当不错,但是却无法苟同父亲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母亲过去努力维持着贤淑的形象,所以分居后,过往的压抑让她完全变了个人,开始过起游戏人间般的人生——甚至最近还丢下了我,任性妄为地直接跑去法国旅行。 回过头仔细想想——我和哥哥、父母之间从未发生过冲突,和夕颜家的情况完全不同。 「……雨野。」 我听见了夕颜的声音。 「我……我是不是不只失去了亲人,甚至现在还无家可归了……?」 我和华怜都不晓得现在到底该对夕颜说些什么才好。 「夕颜……我想……一定有一些事,是只有我们才做得到的。」 可是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让夕颜就这样继续消沉下去。 「你的父亲……你的父亲现在正在努力做着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你——也应该好好做到那些只有你才能做的事。」 「只有我才能……」 夕颜陷入沉默,而我开始思考,我也必须做好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呐,夕颜,我的母亲现在去外国旅行了,我家这阵子应该只会有我一个人,你不用客气,来我家吧。」 我家当然不能取代她原本的家,不过至少暂时还能够让她遮风避雨。 我仍凝望着天空。厚厚的云缓缓地流动着,感觉好像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噗。」 微小的笑声。 好像有些惊讶,但又充满了纯真的笑声。 我感觉到夕颜正粗鲁地抹乾脸上的泪水。 夕颜回过头,咚地一声用拳头槌向我的胸口。 「你方才那样邀请女孩子,未免也太没情调了吧?若想追我的话,那你的口才还得再练练!」 我的视线微微低下,眼前看到的是展露笑客的夕颜;不过她的睫毛还带着些许湿润感,鼻头也红红的。 「你在说什么啦!」 我也瞬间露出了笑容,彷佛想要藉此扫去心中苦涩的思绪。 「我才不担心你咧!我反而比较担心自己可能会被你袭击!」 「唔喔?」 『夕颜,你真的可以来啦!反正家里就只有我和晶两个人而已,感觉满冷清的!好嘛!夕颜,拜托你啦,你就来住嘛!』 华怜也抓紧机会赶紧补充道。 夕颜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嗯」、「嗯」地点了两次头,接着她只丢下了一句「我去换衣服」,然后便走向了主屋里。 过了一段时间,夕颜手拿着运动背包回到我们身旁。在她回来前,我和华怜始终静静地等着她;等待的同时,我们也一直祈求着——但愿夕颜回来时,她已经恢复原样了。 2 隔天早晨,星期五。 昨晚夕颜好像和华怜聊到很晚(她们两个兴高采烈到好像在参加毕业旅行,或是社团外宿集训一样),她一直睡到若不马上出门就会迟到的时间才醒来,也就是说她才刚刚爬起床而已。 踏出家门时,夕颜似乎还很困,踏步的同时好像整个人还半梦半醒。每当她的头摇晃一下,绑成一束的头发也就会跟着轻盈地左摇右晃。华怜躲入了镜头当中,没有出来。意念明明就不会有想睡觉的感觉,但华怜好像此刻正在镜头中熟睡着。 来到学校旁后,夕颜刚好也清醒了。她的身体机制还真方便啊。 「喂,雨野,今天晚上我们要吃什么?机会难得,我看就弄得丰盛点好啦!」 我真不晓得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机会难得」,不过——毕竟昨天回到家时也不早了,因此我们晚餐就只有吃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而已。 「明天学校也放假嘛!我们可否去拍照呀?」 「这件事……」 说到一半,我忽然有些犹豫。我一直想着是不是该再次恩考一下寻找华怜哥哥意念的可行性,不仅如此,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 但是,夕颜的想法又是如何呢?她当然有办法追上清玄。话虽如此,昨晚的事件所造成的创伤都还没好,现在就要讨论这些事,我也觉得实在不太好—— 「嗯~~?」 夕颜探头观察着我的脸,我轻轻捏了捏她贴着ok绷的鼻子。 「嗯哇!」 「夕颜,今天是星期五,对吧?我之前应该也跟你提过,我要去帮来栖的妹妹家教。」 夕颜用手按住鼻子,斜眼看着我。 「……啊——……雨野,一切都因为你太宠来栖了哪。」 夕颜非常沮丧地说道。 「不不不,我才不是宠他或是没办法拒绝他……就只是因为去来栖家的话,晚餐大多也都……」 「雨野,一切 都是因为你太不会拒绝来栖了吧。」 夕颜说了第二次。 「不是啦,就是……就、就真的没办法嘛!每次受到他们一家人的盛情邀约,我真的很难断然拒绝……」 「雨野,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你住的地方那么豪华!明明如此,你又何须打工?还是说你得自己赚伙食费呀?」 「……夕颜,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拿到零用钱,事实上,我妈根本没给我半毛钱……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妈虽然有钱,可是她全都拿去自己花用,完全没留给我。」 「是、是喔?这真是——怎么说咧,雨野,原来你也因为父母而吃了不少苦呀。」 最后,在我去来栖家的期间,夕颜决定去见见她认识的意念能力者,藉此打探清玄的行踪。 护棱高中果然相当和平。一会儿成川跑来纠缠我,一会儿来栖顾着保护我,一会儿看到这个景象的来栖粉丝们频频对我释出杀气。真和平……应该吧。 放学后,我和来栖一起离开学校学校。堤学姊今天请假没来上课。 来栖一边摇晃着蓬松的发丝,一边在我身旁走着。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呐,来栖,你对前中央干事长——吉良学长了解多少啊?」 到一秒钟前,都还露出极度愉悦笑容(如果是漫画的话,他身旁应该会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吧)的来栖,表情马上变得僵硬。是不是我的「若无其事」其实肴起来并没有那么若无其事啊?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来栖的声音冷冷的,简直就像冰淇淋一样;虽然冰冷,但毕竟话是从来栖嘴里吐出来的,所以听起来还是有那么点香甜的感觉。 「呃,我就只是觉得好奇……」 来栖猛瞪着我。 「就只是觉得好奇?真的吗?刚才——你一听到堤学姊请假,马上就变了个样!晶,你应该不是一个那么爱打探八卦的人吧?」 太敏锐了,来栖观察得真透彻。不过,我真希望他的观察对象是别人,不要是我。学校里面明明有那么多女孩子都想被来栖观察…… 『来来来,我们来看这次晶要如何闪过来栖的攻击呢?』 一直到刚才都还待在镜头中的华怜,忽然恢复了精神跑出镜头外。你赶快回去镜头里啦! 「没有啦……就是,我只是想说学姊该不会喜欢那位学长吧……」 「咦?是吗?——可是,晶,为什么你会留意到这种事?」 「堤学姊不是很少提起她自己的私事吗?所以我才觉得有点担心啊。」 「…………」 来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不过—— 「……我也不太清楚。我进护棱高中就读时,吉良学长刚好就毕业了——啊,不对,他没有毕业。」 「嗯,我也有听说。你知道吉良学长的名字吗?」 「我想想……」 来栖相当可爱地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好像是……吉良朋衣?有两个月的那个朋,衣服的衣。」 原来吉良学长的名字叫作朋衣?人家常说「人如其名」,他化身为月咏时,能力还真的一如他的名字。 『他叫作朋衣?好奇怪的名字唷——!』 华怜天真烂漫地说道,不过我觉得「恋」这个名字也不遑多让啊。 「可是……是吗?如果堤学姊还喜欢学长的话,那这段恋情就超过两年了耶!好羡慕喔……居然有人能够一直专情地只爱着一个人耶!你不觉得很棒吗?」 来栖露出开朗的笑脸。 然而我们——却无法赞同来栖的说法。就是因为「单相思」最后不一定能够两情相悦得到.幸福,所以才会被称为「单相思」。 一定要有人适时地阻止堤学姊郡股单方面的爱慕才行。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是过去的我也一直忘不了八年前逝去的那位青梅竹马,对我来说,我实在无法不管堤学姊。 虽然她的心上人月咏还活着,但也正因为如此,堤学姊要是知道月咏现在的状况,想必会感到非常悲伤—— 我们没多久便来到了来栖家。这是我在三柳桥崩落事故发生后,第一次见到来栖的妹妹瑠衣。瑠衣当时在政府决定拆除的桥下目击了意念,惊吓过度而昏了过去。虽然我在那里拍下了意念,不过也因为那样,所以桥墩才会崩塌,而当时月咏出手救了我们——真是一桩节外生枝的事件。 瑠衣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外国少女;长长的头发收拢在左右耳后。听说历经事故后,平常总是充满好奇心、精力充沛的她也变得文静许多。今天她也一样相当乖巧听话,不过读书方面依旧没什么进展。 家救的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我,让我有点悲伤。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让她碰上了那么恐怖的事件,所以我也没资格说些什么:然而明明这样,但当来栖特地端茶水进来房间时,瑠衣却又急忙地把哥哥赶了出去。 『晶!晶~~!你有听到吗?你要不要联络一下夕颜?』 「嗯,我传封简讯给她。」 家教课结束,我离开来栖家时,时间刚过晚上七点。 外面的空气潮湿。我待在来栖家时,好像下了一场雨,柏油路上有些湿气。 我传简讯给夕颜,然后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一道刺眼的车头灯,从背后照向我们。 3 车子开始奔驰,车内弥漫着一股沉默。 我坐在副驾驶座,椅背贴合我的背脊,感觉好像一旦有人坐上了这个位置,座椅就不愿再放开上头的人。华怜则待在后座。 「有何贵干?」 我对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说道。 不论发生任何事,那人总是一丝不乱,维持一贯冰冷的眼神;身上也依旧是那套一如往常的长裤套装。这位女性拥有「警政厅长官办公处特别审议官」的头衔,名叫作吉良伶。 她隶属于一个名为「壬戌」的组织,这个组织可说是个半官方的机构。壬戌从各省厅直接挖来各种人材,而政府官员们正是组织中的核心成员。我听吉良说,壬戌成立的目的,在于管理意念能力者,和意念灭除机构的目的、存在意义截然下同。 「我真是受够了!我手边的工作也很多,但上面居然还不愿意派个人帮我开车!」 是她叫我上车,我才坐上来的,但她却忽然扯开话题。 「……万的状况还好吗?」 万菊马是之前帮助我们一起打倒娃娃的男人。他的脸颊削瘦凹陷,留着刺猬头;就算是晴天他依旧罩着一件雨衣,身上随时带着矿泉水瓶;万操控的是刀刃状的意念。 万直接吃了两记哈罗德的电击。昨天在星棱神社中,哈罗德的电击一下子就打倒了四位意念能力者,而万——居然接下了两次攻击。 「他今天中午似乎醒了。」 「……你还没去看他?」 「根据下属的报告——」 「你竟然还没去探望他?」 吉良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只是盯着前方继续开车。从她的表情中,几乎读不出任何情绪。 「吉良小姐,万是你的下属,而且他一直都以你为优先考量。每次他听到你的名字,就会反应过度。你居然没有去探望他?」 我不喜欢万这个人,说得明白一点,我很讨厌他;万也一样相当厌恶我。然而,有些方面我们实在不得不承认对方还不错——我们都拥有绝不妥协的信念。对万而言,吉良应该就是他的信念。 「——根据下属的报告内容……」 可是,吉良依旧选择忽略我的问题。 「……万的身体状况正逐步地顺利恢复中,也已经能开口说话了。据万所言——雨野晶,是你把那帮家伙赶跑的。」 「当时……万已经昏倒了,所以他根本什么都不晓得。是那些家伙自己擅作主张决定打道回府的,就只是那样而已。」 「那时候他们有没有说些什么?听说wuo近来不是频频出手袭击意念能力者吗?你和万平安无事——我说的,平安无事。指的是你们的能力没有被他们剥夺,为什么你们能全身而退?」 原来吉良也已经掌握了机构会夺走能力的消息了? 而我听着吉良说的话,那股怪怪的疙瘩厌再次浮现心头。这股感觉和昨天听夕颜说话时感受到的感觉一样。我一定漏掉了某个很重要的环节。能力遭人夺走,乎安无事—— 「怎么了?」 「没有。意念灭除机构也出手袭击壬戌了吗?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机构会夺走意念能力的消息?」 「……哼。」 吉良打趣似地勾起嘴角。 「换言之,聚集在和泉清玄身边的意念能力者们,一样也是遭受wco袭击的受害者罗?雨野同学,毕竟你的情报来源就只有和泉夕颜一个人嘛!」 吉良的确说中了,不过我没有开口回应她。吉良正用眼角余光瞥向我这边,观察我的反应。我果然不能小觎她,她的话语中处处都是陷阱。我刚才完全着了她的道。 「哦,你决定沉默以对,是吧?虽然人们常说『沉默是金』,不过此时此刻你的沉默,就只能代表你同意我的推测。」 「你刚才埋伏在那里叫我上车,应该是因为你有事情要找我吧?」 「你的意思是闲聊时间到此结束罗?亏我还想多享受一下这种闲扯的时光呢。」 「我实在没办法享受和一个不愿意探望下属的人闲聊的时光。」 我再次拿万的事情顶撞吉良,而也不晓得是什么事让吉良觉得那么好笑,她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用纤细的手指敲敲方向盘。 「差不多该下车罗!」 在吉良的催促下,我离开了车内。 眼前的道路明明相当宽阔,但却静悄悄的。路旁有街灯,所以道路显得相当明亮,然而人行道上却没有任何人影;路面左右两侧为斜坡,种着植栽。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住宅大厦所在的街区。 「跟我来。」 我们走在人行道上,华怜也难得沉默地跟在后头。 「我想要聊一件和你有关的事。」 「和我有关……?」 吉良开始爬上装设在斜坡上的楼梯。 「神发绿园都市。」 她忽然丢出这么一句话,让我当场僵住身子。吉良满意地眯起双眼。 「你还真是有够老实耶,我觉得你的这种特质实在有点可惜。不过当中多少也有点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就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我想要回嘴,但我的声音却在颤抖。 为什么吉良会晓得「神发绿园都市」?她把对话的进程速度掌握得恰到好处。 爬完阶梯后,眼前是一片草皮广场。大厦排列成弧形,一栋栋交叠伫立。吉良踏入人造树林包围的小径里头,闪避街瞪。 「神发绿园都市就是夜木坂康太朗现在所在的地方。我早就精确地掌握到他现在在哪里生活了。」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不过我拚命忍住了冲动。 『为什么她会知道!?』 这是陷阱。吉良完全掌握了华怜的相关消息。是万告诉她的?不,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应该是——吉良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必须冷静下来,冷静从吉良的话中抓住线索——可是,我身后的华怜却完全冷静不下来。 『这个女的——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你先安静一下。) 『你快点逼问她呀!』 (求求你,你冷静一点。) 『有什么关系?这家伙又看不到我!』 我明明就只有把视线瞥向华怜所在的方向,但吉良却说: 「哦,原来夜木坂恋的意念现在就在那里啊?」 吉良锁定目标似地说道。 「……是的。」 『晶!你在说什么啦!』 反正华怜存在的事实早已露馅,继续隐瞒也毫无意义。 「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告诉我夜木坂先生现在的所在位置?你为人应该没有那么慷慨吧?」 「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啦?当然啦,我实在不认为让夜木坂恋的意念实现愿望,会对我的工作有什么影响。」 『我也不屑对你造成影响啦!』 (华怜,等一下,你冷静点嘛!) 华怜从刚才就明显地显露出敌意,而我努力地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 「只不过,我有交换条件。」 『你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看她的条件绝对没好事!』 「……什么条件?」 「你没必要这么提防嘛!我希望之后你能够去见某个人,并且说服他。我的条件就只有这样。」 我们就快要到达小径的尽头,吉良停下脚步。 「说服?要说服的事情内容是什么?还有,你希望我说服谁?」 「说服的内容嘛……」 吉良压低视线,好像有些难以放齿。我头一次看到吉良有这种反应。 「是希望他能绚早点脱离意念灭除机构这种组织。」 「你口中的『某个人』,该不会是……」 「月咏。」 吉良抬头望着眼前的建筑物。这栋尖塔型的大厦应该有三十层楼吧? 「月咏——吉良朋衣是你的什么人?」 我问道。吉良眼中若隐若现地映照出大厦的灯火。 她轻声低语道——我的弟弟。 4 我搭了好久的电梯。从l开始显示的数字,悄然地往上增加。 『又来了件棘手的任务……』 华怜在一旁嘀咕抱怨着。她感到相当不高兴,因为我接受了吉良的委托。 我当然也不信任吉良,可是她还是有些值得别人信赖的地方。她的弟弟——月咏,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多令人感到光彩的亲属。毕竟月咏所待的意念灭除机构,也会出手袭击吉良隶属的壬戌。一提起月咏后,吉良开始认真地与我进行交涉讨论。 我应该能够相信,如果我成功说服了月咏——那她就会告诉我夜木坂康太朗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说你啊……」 『原来如此!』 华怜用手按着我的额头,自作主张地读出我的想法。我正想要推开她,结果她就先逃走了。真是太过分了,这根本就严重损害了我的隐私权。 『可是啊,晶,为什么她要找你帮忙咧?她明明可以自己去呀?』 「她应该早就自己去过,然后以失败收场吧。她之所以会找我帮忙——大概是因为她知道我和月咏曾数度接触过吧?而且我还和月咏就读同一所高中,是他的学弟。」 莫非吉良也晓得堤学姊的事?还是说我只是想太多了? 『去见月咏难道不会遇到危险吗?』 「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那家伙袭击过很多人耶!』 「吉良一定是考虑过现在的时间点,然后才会拜托我帮忙的。」 『嗯……你不要再装腔作势地卖关子了啦!华怜大小姐最讨厌这种说话方式了!』 「什么,华怜大小姐』啊……」 一股柔和的「砰」声响起,电梯门打开,我们踏出步伐。 现在抵达了我们的目的地——二十二楼。 走廊上铺着长毛的米白色绒毯,间接照明营造出温暖的光线,加上隐约流泄的古典乐,让这里看起来简直像是一间饭店。 二二〇七号房——这就是吉良告诉我的房间。 我站在房间门前,褐色门上的门把装饰着狮子造型的雕饰,飘散出一股相当稳重的气息。 门牌上写着住户的名字,不过却是个我从未听过的——女性姓名。 『这里住的根本就是个和事件无关的人嘛!』 「说不定有可能真的是这样。」 我按下门铃。预想中的人物会来应门吗?还是根本不会出现?我感觉到自己体温上升,紧张的情绪让我的手心冒汗,然而等了约莫三十秒后,依旧没人回应。我再按一次门铃,结果还是一样。 ——如果没人应门,你可以直接进去房内。 吉良当时对我这么说道,并且交给我一张门卡。 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张门卡的呢?还有,这间房子的主人到底是谁?我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不过对我来说,我其实并不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最重要的,只有—— 「那我要试试看开门了。」 ——现在站在我右边的你——华怜。 『嗯——嗯?你刚刚脑子里想着我怎么样?』 「你多心了,没事。」 我把门卡插入设置在门旁边的读卡机中,机器发出「哔」的一声,门把上的狮子半张开嘴。看样子应该是解开锁了。 「打扰了。」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可笑,不过我还是一边推开门一边说了这句话。当然,里面并没有人回应我。 开门后,我先是注意到一股气味——酒酌味道。我的母亲(现在已经变成)是个酒鬼,所以我很清楚。这个气味,是酒精浓度相当高的威士忌。 『呜——』 华怜发出宛如小狗狗般的呻吟声,往后退了几步。她想要远离我的身边,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感觉到酒味了。她这么做实在有够狡猾。 我踏出脚步走入房内,宽敞的玄关被幽暗所包围,藉着外头走廊的灯光,可以看见有一双女性的高跟鞋,还有一双黑色的靴子,一旁我发现了之前遇到月咏时他脚上穿的那双登山靴。其中一只登山靴倒在地上,松开的鞋带软趴趴地延伸到我的脚边。 月咏就在这个房间里。 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我实在一点也不觉得此刻遇到月咏这件事有任何一丝真实感。毕竟以前每次和他相遇,都是他单方面亲自找上门的。 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了一点。 『晶……』 华怜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她轻轻地拿开手,我转过头。 「嗯,我们赶紧把事情办好……然后早点回去吧。」 听到华怜的话后,让我莫名地升起一股干劲。 「有人在吗?」 我脱下鞋子,走进房间里头。走廊的深处一样是一片漆黑。没人回应我。门关上后,感觉周遭马上变得好暗。我用手在墙上摸索,打开了灯。 走廊并不长,正前方是一面有镂刻装饰的玻璃分隔板。看样子走廊好像连接着客厅。进入客厅前,左侧有一扇通往洗脸台与浴室的门。 浴室的门半开着,一件粉红色的女性内衣掉落在地上。 『呜哇……这里果然住了个女人!她应该不是月咏的家人吧!』 一想到堤学姊,我就好不想承认眼前的事实。可是,证据历历在目…… 我继续走向走廊深处。里头相当静谧。玻璃的另一头笼罩在黑暗中,不过室内走廊的灯光能够照到里面,所以还看得出客厅的大小。墙上室内灯的开关处亮着红色led灯,所以一眼就能够知道开关在哪。 打开白色日光灯后,左手边有张餐桌,上头摆着三瓶威士忌的空瓶。 我看向右手边,那里是客厅,客厅的另一头好像还有一个房间,不过房门紧闭着。 客厅的中央——育一座把圆形分割成四份形成的沙发。小茶几桌面朝下翻倒在地,四周也散落着几瓶威士忌的空瓶。威士忌的酒杯一样也倒放在地上。 一件大衣披挂在前方的沙发上。 『晶,那里……』 沙发上有个横躺的人影,他的脸颊微微泛红,剩下的部分全都相当苍白。 短短的银发,灰色的双瞳紧闭;高领毛衣,布满皱褶的棉长裤—— 「起来。」 我站在月咏面前,开口说道。他没有反应。他身上飘散着令人恼火的酒味。 「……我叫你起来!」 依旧没有反应。 方才的那股紧张感早已消失。烂醉如泥呼呼大睡……我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月咏这么难堪的一面。 『欸……他该不会死掉了吧?』 「…………」 我弯下腰,确认月咏的呼吸。他的鼻子正发出「呼、呼」的声响,均匀地呼吸着。 「没事,他有呼——」 『哇呀!』 月咏的双眼倏地瞪得很大,我还来不及逃跑,他的手就抓住了我的制服衣领。他的力量惊人,把我拖了过去,而且他不是只把我拖到眼前而已,我们两个人的距离近到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情况不妙。他浑身散发酒臭,双眼布满血丝,狠狠地瞪着我。 「没想到……」 月咏说道。 「……居然来了个不速之客呀……来来来,让我仔细地……看看你那张脸……」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不只是烂醉如泥,我还能感觉到他现在相当虚弱——月咏明明衰弱极了,却还能露出这种表情,简直可说是一脸阴森。 「都已经靠得那么近了,你还看不清楚我的脸?要不要借你眼镜?」 我用尽全力想要逃离月咏的禁锢,不过很显然他的力道极大,我依旧动弹不得。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可别说是要趁着我睡着时来暗杀我……这企图还真无聊……我对你很失望唷?」 「难道以前曾经有人趁你熟睡时想暗杀你?」 「呵呵呵……如果没有任何敌人,那活在世界上……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吧?」 『晶、晶!你还好吗!?』 我用思绪告诉华怜:目前看样子应该还好,唯一麻烦的只有月咏看起来好像不打算放开我。 「你该不会……是特地来这里……看我的吧?……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是个破天荒的幸运儿呢……」 「幸运?什么意思?」 「我实在无法抗拒你这种消磨时间的小玩具呀……看到你痛苦的表情……应该多少能让我扫去心中的阴霾……」 月咏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一副陷入梦境之中的模样。 「——很遗憾,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要说服你脱离灭除机构。」 他那逐渐失去意识的眼眸,又再度出现光芒。 月咏抓住我衣领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我用力推开他的身子,迅速地往后退。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着,背后和腋下全都布满汗水。 「……是伶叫你来的?」 月咏感到无趣似地说完后,浑身无力地倒靠在沙发上;而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也几乎闭了起来。 『还好吗?晶,你没事吧?』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对华怜点点头。 「雨野晶……怪不得你有能耐找出这间房间……进来里头……原来是有那个女的在背后帮忙出主意啊……」 月咏呓语着,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宛若梦话。 「这间大厦房间的主人到底是谁?」 听到我的问题后,他只有用视线瞥向我,说道: 「门口不是有门牌吗……」 「是个女人的名字。」 「那房间主人应该就是个女人吧……」 他一副嫌烦似地答道,然后便闭上双眼。 「……每当新月时期来临,你这家伙就会像现在这样不断地借酒消愁?」 月咏在满月的日子就能够发挥意念能力,那股力量可以遮挡住所有外来的物理攻击,他本人甚至为那个能力取了个夸张的名字:「月光帷幕」。 但满月以外的日子,月咏完全无法发挥拥有的能力。夕颜的父亲清玄曾经告诉我,满月以外的日子,月咏的精神就会出现异常。既然满月是他精神的最高潮,那随之而来的反动——自然就是新月时,那会是月咏状况最差的日子。 后天就是新月的日子,吉良知道此刻的月咏身体状况相当不好,所以才会趁这个时候派我来说服月咏。 「雨野晶……每当要度过这段新月时期时,我的感觉有多悲哀……你应该没办法理解吧……」 月咏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快睡着了。 「悲哀?」 他的说词,让我觉得有些焦躁。 「……满月的日子,我无所不能,觉得自己有能力完成所有的事……我可以得到全能的力量……而每当来到现在这种时刻……所有的人都对我不屑一顾,这种悲哀——」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这个瞬间,我心中的那股情绪完全迸发开来。 月咏瞪大双眼。他会这样也是正常的,因为我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是不晓得现在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可是……可是堤学姊直到现在还是……」 还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你!但后面的几个字我并没有说出口。这份心意不该由我来传达,而且让月咏知道这件事真的教我感到非常气愤。 这个当下,我心中只顾虑到堤学姊。她平常为人温柔和煦,不论男女都非常喜欢她,然而学姊却说,只要事情和月咏——吉良朋衣扯上关系,那她就会选择任性妄为。这个男人让善解人意的堤学姊说出那种话,而现在他却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他自己很「悲哀」! 『晶!别这样!你冷静点!』 华怜对我说出平常我拿来劝她的话。她说得对——可恶,我应该快点冷静下来!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啊! 「堤学妹……」 月咏的口中窜出惊讶的声音。 「……你应该一清二楚吧?」 「不会吧……她居然……还对两年前的往事……」 我用力推开月咏,他从沙发上滑落,咚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我最讨厌……我最讨厌那些践踏他人真心的人了!」 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想让心情恢复冷静,而最后帮助我的人——果然还是华怜。华怜的手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让我的手被包覆在她的掌心中。 (对不起。) 听到我的道歉后,她对我摇摇头。 「月咏,两年前擧办毕业典礼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一定有发生事情,对不对?不然你怎么可能会忽然主动退学?」 我再次问道,但月咏依旧躺在地面,手背仍摆在眉心处,对我说: 「一个星期……」 他做出了与我的问题毫不相干的回答。 「只要有一星期的时间……只要新月时期过去,我就能稍微恢复正常……要现在的我面对你……负担实在有点重……」 「一星期后,你就愿意和堤学姊见面吗?」 「…………」 「我可不准你在这间房间和学姊见面喔!」 「…………」 在那之后,从月咏的嘴里喃喃道出一座公园的名字。是有着巨大钟塔,离护棱高中不怎么远的地方。 「……就约……和现在一样的时间……」 挂在房里的钟,时针指的位置刚过八点。 「我知道了。」 「……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说服我脱离wco吗……」 「是啊。」 「雨野晶……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和你无关,而且看样子现在应该也轮不到谈这件事吧?」 「……对你而言……说服我应该能得到相当宝贵的回报吧……否则你绝对不可能采取行动。为什么……你会选择违反和伶的约定……」 我回握住华怜的手。 「因为我不想当一个看着重要好友受苦,却不出手相助的人。」 这是华怜曾说过的话,而我觉得她的话一点也没错。 我离开厨问,踏入道梯后,忽然好想要瘫坐在地上。我觉得好累好累。我刚才真的好紧张。 电梯往下降的期间,华怜不断地对我说教——这一点我早就预料到了。 『为什么你会忘记我们的主要目的,随便胡来!』 『要是月咏发狂的话,我们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变得怎样耶!你实在太轻举妄动了啦!』 『晶,你果然很在意那位学姊,对不对?你快回答我啊!对不对?』 『要是下次你又这样忘了我的存在随便乱来的话,我一定会揍你一顿!』 诸如此类的…… 直到我们离开了大厦的入口,华怜的怒骂才告一段落。 「谢谢你。」 我看准时机,对她说道。 『谢什么啦!』 「就算你心里不满,但还是让我任性妄为直到最后……谢谢你。」 『……没办法啊!谁教你当时那么认真……哎呀,我不想管你了啦!我们快点走啦!』 「啊,嗯。华怜,就是……」 『干嘛啦?还有什么事?』 外头带着湿气的风拨弄着华怜的发丝。 「……我们差不多……也该放下牵着的手了吧?」 『————』 华怜拉高我的右手,几秒钟后,眼看着她的脸颊愈来愈红。 『大笨蛋!』 她的拳头揍向我。为什么? 然后由于我们两个人共享同样的痛觉,所以双方都觉得痛得要命,而就在这时候,吉良一脸诧异地慢慢走向我们的身边。 5 我一五一十地把和月咏之间大部分的对话内容都告诉了吉良,仅保留了下周还会和月咏见面的那件事没说。 不过吉良似乎并没有特别失望,只简短地回了句: 「是喔。」 她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期待我能有所作为吧? 「吉良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在车里面我开口说道。 「在两年前的毕业典礼之前……月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吉良没有看向我,只是凝望着前方。 「谁知道,那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发生过某个案件。不过就算现在告诉你,应该也没什么帮助吧?」 某个案件。这一点让我非常介意,可是吉良却不愿意再多告诉我一些消息。 我请她送我到我家附近,抵达后我踏出步伐下车。 「我想请你再告诉我一件事。」 副驾驶座 的窗户开着,露出约有十公分的空隙,我弯下身子盯着坐在驾驶座的吉良。 「万现在住在哪间医院?」 「你居然想问我这种事?」 「我个人是无所谓.不过夕颜和万毕竟是旧识……所以我想她可能会想知道地点。」 出乎意料,吉良没有刁难我而直接告诉了我答案。他住的是一间隶属于警察机构的医院,那间医院和我那身为医师的父亲似乎没有关系。 话才说完,车子便开走了。 『总觉得她自始至终都让人觉得好不舒服喔!』 「说不定她其实只是个一心一意关心弟弟的姊姊罢了。」 『是吗……咦?晶?』 「怎么了?」 华怜指着我家门前的马路。 有个人影。 这一带的住宅区大多是独栋房屋。虽然家家户户都点着灯,不过却只有一个在外行走的人影。 「……究竟是谁?」 我感觉到异样。那位矮个子的人物伫立在原地,明显地像是在等待着某人。他站在路中央,双手交叉在胸前。 我记得他。 「你就是在神社后头坡道上的那个——」 「扇溪信仰会成员——角田,来此再战是也!」 「等一下,你住手啊!」 我还没开口,角田便开始迈步猛冲。缠绕在他头上与左手的绷带下,大概是和哈罗德等人交战时所受的伤吧? 顷刻间,他马上缩短了我们之间原本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 「哦哦哦哦哦!」 他的双手握拳,笔直往这里送出拳头。他的攻击远比美式足球中的冲撞擒抱还要凶猛。我当下即刻做出判断——接下攻击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呀啊啊!』 我把书包夹在左边腋下,用力推走华怜,然后自己也摔倒在地。 「你干嘛……忽然动手攻击我!」 角田把粗短的脖子转向这里,恶狠狠地瞪着我。 「该死的小子!」 「可恶……夕颜!」 我家就在眼前,我的叫喊声应该能够傅到里头——二楼母亲的房间灯亮着,夕颜在家。 「岂能放你走!」 角田挡在想要冲往家里的我面前。 『晶!那家伙的双手缠满了意念!』 「我知道了!你快进去镜头——」 角田张开双臂,往我这里冲了过来。 我蹲下身子想要闪过攻击,而他的手臂擦过了我的左肩。 「————」 一股寒意窜起。 感觉有些无力,体内的力量好像被剥夺而去——彷佛刹那间感染上流行性感冒病毒一样。 『呀啊啊啊!』 华怜叫喊的样子让我大为震惊,她的左肩喷出绿色的蒸气。 「原来——这就是你的能力!」 我扶起华怜。 角田一边旋转着右手臂,一边往我们这里靠近。 「人称此能力为『病魔之双臂』……病灶会知道我的敌人是谁。哼,那个女的是意念吗?」 「你荒谬地误解了我们……然后还让无辜的人受苦,我看你才真的病得不轻!你居然敢伤害华怜……!」 我抬头看向家里二楼,然而——夕颜却丝毫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不仅如此,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骚动,但周围却没任何住户探头出来看。 「难道,你设了结界……」 我恍然大悟。 「你现身的瞬间,我就已经动手构筑了结界。这是打倒你这卑鄙小人的必要手段!」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到底误会得多深……」 「昨天你们的人出手袭击我们,你现在还敢认为我听得进这些藉口?」 「所以我才说你搞错了啊!根本不是我叫他们动手的!」 「昨天的成员中,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平安无事吗?你还有胆说我搞错了!」 可恶,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到底该怎么做——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突破眼前的困境? 就算使用华怜的能力,对方的躯体仍会留在原地。过去和月咏交手时,有夕颜帮忙;和娃娃战斗时,也还有万在场——我每次都仰赖着能够出手战斗的人。我只要使用能力就会昏倒,所以面对一对一的战况,我完全无能为力。 『晶……』 华怜开口。回过神来,我才注意到她的肩膀已经不再喷发绿色的气体,上头出现了一个绿色的伤口。我害华怜受伤了。 角田一步步往这里逼近。 可恶,该死,真是太可恶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该奔跑逃走吗?感觉根本无法逃出对方的掌心。就算我大声叫喊,夕颜也听不到我的声音,而对方恐怕也不会让我有机会用手机叫出夕颜。 (华怜……你快回到镜头里去。) 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你要拍他?』 (嗯。) 华怜进入镜头之中,书包增加了些许重量。 「意念消失了……你这家伙有何企图?」 角田停下脚步,他好像注意到我有点异样。 只要能够除去角田的意念能力……然后只要能够保护住镜头,那应该就不会让华怜感觉到疼痛,也不会伤害到她的意念了。 角田不是个能够讲道理的对象。 背上渗出冷汗——我现在想采取的行动,完全治标不治本。 (我使用完能力后,你千万不能出来!绝对不能!) 『咦?可是……』 (答应我!我现在打算要做目前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我知道了。』 华怜好像有些犹豫,不过她还是答应了。 「哼,你想争取时间?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决定胜负——纳命来!」 角田冲向我这里,他一边奔跑,一边用丑陋的动作挥动双臂。 来不及。我往右边躲开。 「你再怎么逃都只是自费力气!」 角田转个方向,再次往我这里奔驰而来。 「我不是在白费力气——只要有三秒钟的时间就够了!」 我从书包中拿出相机。角田瞪大双眼,他并不知道我的能力。 我看向观景窗,同时中指靠上对焦环。 透过镜头,可以清楚地看到角田的双臂上有绿色的云雾正在窜动,看起来就像是古怪生物的触手—— 只要能够消除他的意念…… 摄影后我会昏倒……看到昏倒的我,角田会作何感想? 他会重新发动意念能力吗?不,既然我都昏倒了,那应该也不会觉得需要再次使出能力了吧?毕竟每次利用意念,就会产生反动的副作用。 然后,他应该会选择更直截了当的手段吧? 他就算掳走我也没用。如果是这样,那他应该想要报一箭之仇,为同伴们出一口气吧…… 不论他怎么痛殴我、疯狂攻击我,至少都不会波及华怜。只要华怜待在镜头里,那她就不会感觉到疼痛。 我选择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消极做法,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可以突破现状的方法了。 七片巨大的刀刃。 刀刃开始就位,包围住男人。 它们缓缓地以等间距排列在同一个圆周上。 刀刃缠绕上男人的手臂,朝向绿色的云雾—— 迸出一道闪光。 拍到了,我应该拍到了,我相信自己拍到了——唯有等我醒来,才 有办法确认自己是否成功了。 我挤出最后的一丝力气,紧紧抱住相机。 剩下的,只希望华怜能够遵守约定,待在镜头里面——我脑中只能想着这件事,然后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6 ——这种狼狈的策略还真讨人厌呐! 我听到了有人说了这句话。 好暗。不,不只是暗而已,根本就是一片漆黑。我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感觉,但却听得到声音。我的意识好像深深地沉入脑袋的底层。 这是谁的声音?我听过这个声音。我想起来了,这是…… (清玄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和泉清玄,夕颜的父亲。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都怪角田差点就做出太急躁的举动……我一直都有暗中注意这件事。 (意思是说……您特地为我赶走了那个男人?) 问了之后,我听到清玄说:对啊,就是这样。太好了——我这么想着,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安心后,我开始介意起自己现在怎么了。由于华怜的能力,我应该昏倒了才对,然后——事情又发展成怎么样了? ——原来昏倒就是你的能力造成的反作用力啊?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雨野少年,你都只有注意到昏倒带来的缺点而已喔! (您怎么忽然……提到这件事?) ——你成功地消除了角田的能力,但如果他是个能够一次又一次重新发动能力的对手,那你又该怎么办? 清玄方才从头到尾看见了整个过程吗?还是说事情发生到一半时他才看到我和角田的对战?还有——清玄说的事情,我确实也曾经思考过。 (我当时心想……事情应该不至于会那样发展才是。娃娃、哈罗德攻击时采取的方式是放出意念,我认为他们那种能力者应该就有办法数度发动攻击,但若换作是月咏那种把意念缠绕在身上的能力者,要再次发动能力的话,必须花费一点时间……再说,只要发动意念,就一定一会带来反动的副作用……角田的目标不是华怜,而是我,只要他可以给我点教训,应该就能够满意地打道回府……所以我只要消除一次他的意念就够了。) ——原来如此……原来你不是单纯死心放弃所以才选择那么做的啊? 清玄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满意。 ——我就好心告诉你三个你所犯下的错误吧! (什么——) 他的话也太突然了吧?我犯下的错误? ——第一,和你对娃娃、哈罗德的观察相比,你对月咏、角田的观察实在太浅薄了。听好了,你把风险评估得太低了!你只遇过月咏一个例子,别就此以为「依附」类型的意念再次发动会需要花费时间!哎,这次就只是刚好让你蒙中了而已。这个世界上总是多少会有像怪物一样的例外啊。 (…………) 他的批评一语中的。紧要关头上,我把性命安危全赌在角田这位敌人的良心上。我明知道根本就没人能保证角田不会杀了我。 ——第二,你运用能力时,不应该对着角田,而是该把相机朝向其他东西上才对。你听得懂吗?有样东西你没注意到!现场其实还有另一个意念。 另一个意念——听到清玄的话后,我才注意到通一点。 (结界!) 没错。角田算准了我回来的时机,构筑了结界。虽然说那是使用「道具」带来的效果,不过依旧是利用意念建构的东西。 ——雨野少年呀,靠着夜木坂恋的双眼,你应该就能够发现结界才对吧?你应该有办法找出结界的核心——「念具」。只要消除结界,那夕颜也就有机会发现外头的异状,出来帮忙你。与其把自己的死活交给敌人,这个方法应该好太多了吧?说来说去,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伙伴。 (我……) 清玄的话语刺向我的心口。 没错,清玄说得对。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强,然而……然而这样的状况是不是代表——我的决心还不够。 ——第三点。 (请您……等一下!为什么您要特地告诉我这些?之前您明明还叫我不要再淌这场浑水……) 接着,清玄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变得温柔了点。 ——那是因为……说起来……雨野少年啊,我当时确实阻止过你,不过你还是自己选择了涉足其中。 (然后……才会招致这么丢脸的结果。) 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我觉得好失败。清玄完全看穿了我的选择——选择的当下,我并没有信任我的伙伴。 ——不,我不这么认为。 (咦……) ——任何人都有可能遭遇失败;若对方是个熟练的行家,那失败的机率就会更高。然而,你当时却成功地封住了娃娃的意念。 (可是,那是因为有展演馆的人员、乐团后援会的粉丝以及万出手帮忙,所以才能——) ——能够动员那么多人一起出手,不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吗?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哪怕所有成员的想法不尽相同,你还是能够让他们一起采取行动,这就是一种才能啊! 才能。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你愿意……成为夕颜的朋友,我觉得很高兴。 (可是比起我,夕颜更需要的是您……)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我只能从巨大的洪流、灾祸中保护夕颜、你以及其他人。所以,夕颜就拜托你了。 (拜托我……?您居然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只与您见过两次面的我……?) ——我外表这个样子,大部分的人看到我都会吓得不停颤抖,可是第一次在停车场见面时,你却能直接针对我而来。 我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时我听从华怜的指示,在停车场拍摄意念。结果,那个其实就是我的青梅竹马结城美莉的意念。 ——夕颜被娃娃的分身打倒后,你也诚实地盯着我的双眼告诉我所有的事实。明明在那之前我还在你的面前打飞了万。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摇摇头。在那之后,清玄就叫我不要再介入事件当中,而我完全无法反驳。那时候多亏有华怜,才能让我重新整理好心情再次鼓起干劲。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我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多没能力的人。) ——哦? 一团黑影缓缓地出现在我眼前。 黑影伸出手,放在我的头上——胡乱地搓揉我的头发。 ——我认为能够勇于承认自己做不到,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啊啊,这句话——就是夕颜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面对娃娃时,我觉得光靠摄影的能力根本无法应对,而那时候夕颜就对我说了一样的话。 ——如果一个人做不到,那就借助别人的力量吧! (别人的力量……?) ——你不是早就已经拥有伙伴了吗? 没错,我拥有伙伴。 态度有点嚣张,总是任性妄为,动不动就流泪哭泣,静静不说话时明明很可爱但却又老爱唠叨些废话……可是这位伙伴却又总是能够直接撼动我的心。 ——雨野少年呀。 (是的。) ——你想要变强吗? (……想。) ——我要给你一个课题。我啊……过去从没看过能够拍摄意念的能力,不过,你的这份能力…… 清玄斟酌着字句——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我非常惊讶的话。 ——你的能力……似乎还有成长的空间。 他不忘补充道:当然, 我只是空口说白话,没有证据啦。 (成长……?) ——你对意念的想法太僵化了。听着,我接着要讲的事情也是从熟识的人那里听来的而已,但既然你是夕颜的朋友,应该能听懂才对。 清玄说出了像是谜题般的话语。 ——刚才的第三点错误还没说完。我问你,如果你要用相机拍摄星星,你会怎么做? 他忽然丢了个奇怪的问题给我。 (……天文摄影……?) ——没错。 (如果要拍天文景象,我会尽量选择大光圈的镜头,用三脚架固定相机,然后尽量让快门的时间久一点,加长曝光,并且把焦比调小一级或两级。) 这样一来,拍摄出来的照片就能够看到星辰移动勾勒出来的弧形轨迹。 不晓得清玄有没有看过这样的照片——以夜空中的一点为轴心,然后旁边出现其他星辰描绘出来的白色弧线?我指的就是这种照片。使用快门进行摄影,就能够让星光长时间在底片上显像。 ——我还有听说过其他的方法。 (其他方法?……哦,您是说影像合成吗?) 所谓的影像合成,指的是把数张相片变成一张的技术。 运用这个方法时,会先把快门速度调整为数秒—数十秒,然后拍摄多张照片,并于事后删整、修正影像。虽然每张照片中部只有呈现点状的星星,但只要事后进行修正合成,就能让私辰的光点连成弧线。 ——没错,不管是用快门长时间曝光,或者是运用影像合成,都能拍出星光。 (这件事情又和意念有什么关系……?) ——之后的部分你自己思考吧! 清玄抬起了头后便不再说下去。回过神来,我发现周围开始一点一点地变亮了。 ——夕颜差不多也要来了吧……雨野少年,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个很冷漠的男人,不过我一直都把自己的女儿当作考量时的第一顺位。如果你的能力与自我都无法成长的话,那你就和夕颜一起待在安全的地方吧!我会好好向我们阵营的人说明你的状况。 (清玄先生,请您等一下!至少您也和夕颜说句——) ——这一点我实在办不到…… 眼前的幽暗中出现了阴影——隐约可以瞥见清玄的表情。 ——你恐怕没体会过连自家老妈都选择逃走是什么感觉吧? 我看见一抹死心般的苦笑。 然后,他便就此消失了身影。 『晶……晶!晶!晶!!』 「嗯……」 张开双眼,我望见的是华怜以及看惯了的——天花板。看样子这里是我的房间。我没有戴眼镜,所以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好像有人把我扶到床上躺着。 「我……」 『……你醒了?晶?你有没有受伤?你身上有哪里觉得痛吗!?』 华怜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颊。 「我没事——」 华怜焦急的态度让我感到有些惊讶,我垂下眼帘——因为我看到她的眼角泛着泪光。 「我应该只是昏过去而已。这是使用能力造成的副作用。」 『太好了……』 她几乎快要当场无力地瘫坐在地。 『——不对,一点都不好啦!』 然后又跳了起来。 『你刚才是不是真的打算要自己一个人单独面对所有的危险!?』 「是谁告诉你的……?」 『夕颜的爸爸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然后对我说我可以离开镜头了——不对,这不是重点啦!晶!你刚刚——真的打算那么做对不对!』 华怜凝视着我。我无法对她点头或摇头。 『你不是告诉过我吗?在那座公园里,你对我说过……你觉得未来和我一定也还会有冲突,可是每次争吵……你一定会努力试着多了解我一点!』 那是我在为华怜拍人像照时说过的话。 「嗯……」 『既然这样,那拜托你以后不要再选择只让自己遭遇到痛苦的方式……』 泪水从华怜的右眼滑落,形成一颗带着光的小水珠,描绘出一道轨迹后便就此消逝。 『就和你想试着了解我一样,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我希望你也能让我分担你感受到的痛苦。』 我伸出手,为华怜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我明白了。对不起,我就只会惹你哭。」 华怜一直用极为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不信任、不信赖她,不过我的觉悟的确还不够,我还没做好让她一起共同感受痛苦的心理准备。我被角田攻击而害华怜受伤时,我满脑子只想着「我不想让华怜再受到更严重的伤」。 「呐……华怜,我想要变强。」 『……你之前也说过这句话。』 「我不只希望自己能保护你,也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夕颜……」 话才说完,华怜便低下头。 「华怜?」 『晶……可是我一直觉得继续维持现况也没什么不好啊。』 她嘟哝着,话语如同泪滴般流泄了出来。 『我一直想要能够就这样……就这样待在你身边,就算你年岁增长,变成大人甚至是老爷爷,我还是想要继续这样待在你身边,等到你死去,我也跟着一起死去……可是,这个想法应该不可能会实现吧?毕竟我早就是个已经死去的人。明知如此,我居然还讲这种任性的话……』 「………」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一时间,我心想:如果事情真的能像华怜说的那样发展——那或许真的会让人相当开心。然而,我马上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人时时刻刻都在改变,改变是生命的常态。我必须继续往前进,如同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强一样。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我之所以会希望为你实现愿望,就是因为我觉得你的存在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说完后,华怜惊讶地抬起脸庞。 她的双颊仍挂着泪痕。华怜明明是个意念,但却能够像个活生生的人类一样哭泣流泪。我把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至少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华怜让厌恶相机的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早已经放弃寻找杀害我儿时玩伴的杀人犯,但她却为我创造出契机,让我能够揪出犯人。在那之后,我被月咏痛殴而住进医院,华怜在病房里对我坦承了自己过去的一切,随后我也发誓,今后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这份心意,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消失。 『……嗯。』 华怜握住我为她拭去脸颊泪水的左手。 『你的手……好温暖喔。』 「是吗……」 这明明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听她提起后,却让我觉得害羞极了。华怜也能够感受到温度吗?还是说她其实只感受得到我手上的温度——但愿是这样。 华怜碰着我的手,所以我的思绪会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她。在想法传达给她以前,我伸出右手,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她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马上绽放出笑容。 『人家明明在生气……你干嘛露出一脸开心的表情啦?』 「咦?我有吗?露出开心表情的人是你吧?」 『可是你刚才明明就在笑啊!原来你也能露出那种表情啊!』 华怜伸出右手,捏了捏我的脸颊。 「哎唷,很痛耶!」 『啊哈哈,比我想的还软耶!』 真拿她没办法——我如此心想着,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第3章 交错的事件 1 次日是雨天,下着雨的星期六。我们撑着伞离开家里——前往「道场」。那座道场是「左手战斗术」的所有物,夕颜每周都会去那里,而我们现在正打算要去那进行意念的训练。 路途中,夕颜说道: 「我已从高木以及认识的意念能力者那儿问出我家笨蛋老爸的下落了,不过呀,有件比这个还了不得的事……就是星棱神社与其他神道诸派、部分佛教徒之意念能力者亦团结起来了。众人为了对抗意念灭除机构,组成了同盟。」 「对抗?」 「亦即为了与机构交战之集团……集团名为『星咏会』。」 很显然,当中的「星」字代表的自然就是夕颜家——星棱神社。 换句话说—— 「我家那笨蛋老爸便是集团的领导者。」 和泉清玄为集团的领导者,看样子清玄的实力果然相当坚强。他用单手就能挥走哈罗得的电击,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他的能力非常强大。不过就连如此厉害的清玄都认为今后可能会发生的战斗「相当危险」,甚至还对我说「夕颜就拜托你了」…… 「你想去你父亲那里吗?」 夕颜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细细柔柔的雨丝,遮去了其余的杂音。 「……我不知,这事实在太难下决定。」 「嗯……」 「我是否很优柔寡断?」 「没这回事。你……你现在已经明白你父亲为什么想尽办法要离你而去,所以你才会这么犹豫。这一点——一走和你贴心地想要让我们远离哈罗德一样。」 「贴心……?雨野,原来你亦会说这种肉麻话呀?」 「下着这种雨,自然就想讲这种感性的话罗。」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咦?」 夕颜抬头看着天空,而我也跟着抬起脸庞。厚重的云朵中降下丝丝雨滴,云的另一头微微地透出光亮。或许就是厚厚的云让她如此犹豫不决吧。云朵的彼端,是否真的能看到一片广阔的天空? 『……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陷入两人世界了呀?欺,你们干嘛当作没看到我啦?』 待在镜头中的华怜好像相当不满。 只要华怜待在我身边,就会干涉到现实世界,所以偶尔也能弹开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如果周遭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太不自然——所以我才会让她待在镜头中。 「夕颜,那里就是道场吗?」 幸好在华怜还没开始大发牢骚前,我们便抵达了道场。 一栋巨大的平房座落在我们前往的路途上,它几乎有半个体育馆那么大。雨水淋湿了道场灰色的屋顶,门牌上写着「左手战斗术·第六道场」。 「到啦!」 夕颜一边收起伞,一边走人道场的屋檐下。她用钥匙打开了左右对开的玻璃门。 而我则是忍不住在意地想着:看样子至少还有其他五座「左手战斗术」的道场罗? 「对了,我们真的可以自由使用这里吗?」 「嗯。毕竟就只有我和老师会待在这座道场里头。」 左手战斗术果然不是主流武术…… 「那……老师呢?」 「是一位妙龄的女性,她经常四处旅行,现在人在巴黎。」 ……在巴黎? 「唔,对啦,雨野,你母亲现在不也正在旅行吗?她去哪里——」 「哇,原来道场长这样喔?空间好大!」 我脱下运动鞋,迅速地踏入道场里头。我实在不希望还有更多偶然的巧合。 2 我的脚下踩着用特殊橡胶制作而成的缘色地垫,粗粗的黄色指示线在垫子上描绘出一个正方形。这里应该比柔道的比赛场地还大一点吧?天花板挑高,铁制的梁柱裸露在外。 墙上铺着防护用的缓冲垫。练习左手战斗术时,还有可能不小心冲撞到墙壁啊……? 我们坐在道场正中央,我和夕颜都穿着t恤搭配运动裤。左手战斗术好像不需要穿上特定的练习服或制服。唯一特别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俩都光着脚。 外面下着雨,寂静的氛围包围着道场。 「好,那么,我们便开始训练吧!」 『遵命!夕颜老师!』 华怜充满气势地回答道——夕颜老师? 「雨野,我认为你最大的缺点,便是使用华怜的能力后会昏倒的这一点。换言之,你的能力带来的负面效益太大了!」 听到夕颜的话,我想起了昨天清玄对我说过的话。 ——原来昏倒就是你的能力造成的反作用力啊?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雨野少年,你都只有注意到昏倒带来的缺点而已喔! 根据清玄的说法……我似乎只注意到这项能力带来的负面效果。不仅如此,清玄还和我谈了天文摄影的种种,他提到长时间曝光的照片,以及将数张照片合成后制作而成的天文摄影作品。我的能力和天文摄影到底有什么关联? 「雨野?」 夕颜露出疑惑的表情,探头望着我。 「抱歉,没什么。对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消除掉这项负面效益?」 「晤嗯……我方才也想了一会儿。」 我还来不及问夕颜说「呃——方才?」,她就已经站起身。 不好的预感。而每当我有不好的预感,几乎都会一语成谶。 夕颜把双手叉在腰上,像是要宣示些什么。 「我们来玩鬼抓人吧!」 她如此说道。 「规则很简单!我会在竞技场内——这个正方形的空间内四处逃跑,雨野和华怜两人齐心协力,想办法碰到我!」 「我们真的可以两个人合作?」 『这样对我们太有利了吧?』 「嘿嘿,不试试看怎会晓得呢?唔嗯,对啦,限制时间就设三十分钟吧!时限内若是二位一次也碰不到我,那晚餐就要按照我的要求吃我想吃的东西!」 夕颜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华怜马上徵询我的意见,她露出想要问『怎么办』的表情。 「你想吃什么东西?」 「鹿儿岛产的黑猪肉涮涮锅!」 这东西到底要多少钱啊?夕颜明知道我母亲不在的期间,我必须咬紧牙关重新分配生活费耶! 「……那要是我有办法碰到你呢?」 「嗯——如果你碰得到我……」 夕颜把手指抵在下颚处开始思考,然后不一会儿便咧嘴一笑,表示: 「那就随你处置吧!」 「嗯?」 「人·家·就·随·你·处·置·罗!」 说到最后那个「罗」字时,她还轻戳了我的鼻尖。 「毕竟今天是下雨天,声音应该不会传到外头呀?不论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唷——欸,雨野呀,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介意唷?」 疯子,这里有疯子啊! 『还、还真令人意外耶!没想到夕颜居然这么主动积极啊!』 「你们两个是不是脑袋坏掉了啊?」 『晶,你振作点呀!我可以帮你一起对夕颜胡搞瞎搞唷!』 「真夸张耶……这应该不是女孩子该说的台词吧?」 『因为我们一定能碰到夕颜嘛!夕颜很明显就是在诱惑你……啊!该、该不会她说的「碰」就是这个意思吧!?哇呀呀——』 我叹口气,问夕颜说: 「……那,这个训练会有什么效果?」 「你终于有兴趣啦?看样子我也还有点诱人的价值呀!效果嘛——你试试便晓得 啦!」 试试看就会晓得……这一点我确实是挺好奇的啦,而不管怎么样,总之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进行训练。 「我明白了。」 于是,我们的鬼抓人——鬼比人还多的鬼抓人——就这样开始了。 然后,三十分钟后。 我把夕颜压倒在道场地垫上,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说道: 「好啦,那接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对付你咧?」 说完后,她撇开脸庞,用牙齿咬着嘴唇,以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对我说「就随你便呀」——根本就没发生上游这些幻想的事。 遗憾?不,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训练才开始五分钟,我就已经领悟到——没错,我绝对不可能碰得到夕颜。 首先,夕颜根本就不靠近我。就算她倒退着前进,速度都比我用全力奔跑还快。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悬殊了。 我拚命想要把她逼到竞技场——正方形的角落处,有两三次她假装中计,但随即就能在瞬间绕到我的背后。 和华怜联手出击一起追她——正常人应该都会想到这个方法吧?可是这个计策一样行不通。别说联手出击了,我们根本只会互扯后腿。我和华怜只要距离超过五公尺以上就会感到浑身无力,而在追赶的过程中,我们三度陷入这样的窘境。此外,我们也三度撞到对方的头,撞到彼此的手或脚而跌倒的次数我更是数都不想数了。 然而,比起作战策略、与华怜之间的冲突,更大的问题在于我的体力。我当然不可能三十分钟内全都以全力猛冲,再说,由于华怜分走了我的「思考的力量」,所以我的身体变得更容易疲累。鬼抓人才开始十分钟,我就觉得呼吸变得好痛苦,侧腹部也不停地传来刺痛感,腿几乎快要举不起来,到最后甚至觉得恶心想吐。 『说到底,这场鬼抓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华怜回到镜头中对我说道。只要待在镜头里,我的疼痛和感觉似乎就不会传达给她。独自一人背负着痛苦,就是我现在所处的惨况。 「我和你啊……」 我站在道场外的自来水管前。用手碰向水龙头中冒出来的水,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人好舒服。我现在浑身都是汗水,身体也已憔悴而疲惫不堪。 『你想说什么呀?』 我摘下眼镜,洗了一把脸。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和你携手合作的方式……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因为我和你必须一起行动,所以我们之间有时候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有时候又必须马上拉近距离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不过这和控制能力的感觉好像不太一样耶?』 「的确是这样没错。」 脑中浮现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心想:夕颜是不是根本没想这么多?说来说去,夕颜本身并没有意念能力,所以她不知道训练方法也是很合理的。 「咦?你……不是雨野先生吗?」 我正用毛巾擦着脸,这时候有人开口向我说话。昨天的那位高木现在就站在道场的入口处,双手提着白色的塑胶袋。 高木身旁有一位黑发的女性,不过她一看到我就马上转身离去。我发现……自己好像看过她。当初在星棱神社寻找夕颜时,一打开纸拉门眼前站着的就是这位女性。哈哈哈,原来她和高木是情侣啊?……不对,这个想法太武断了。一看到一对男女相处在一起,就会直觉认为他们是情侣……该不会是华怜的坏习惯传染给我了吧? 「这是夕颜小姐交代的。」 高木举起袋子。 「我没有信守承诺,所以她要我买便当过来……当然是由我付钱……」 「没想到夕颜还挺无情的嘛……」 嘴上说着,但我其实现在也没闲工夫担心别人,我忽然想起来:事实上,我也必须赶紧想办法处理晚餐事宜才行。鹿儿岛产的黑猪肉要价不斐啊! 3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周六、周日,星期一动身出发上学时,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酸痛不已,让我烦恼极了。我的身体非常不灵活,就像是踏着一台古老、生锈的脚踏车一样;只要忽然按下煞车,脚踏车就会发出「叽——」的惨叫声——此刻我的身体状况,甚至连这一点都和古董级的脚踏车如出一辙。 那最后我到底有没有成功碰到夕颜呢?当然不可能。别说是碰到她了,就连要进入她身边一公尺的范围内部难如登天。一想到拥有如此实力的夕颜曾经和月咏交手过,我就觉得他们简直像是和我活在不同次元的人,让我头昏眼花。 当时训练进行到一半,华怜便频频诉苦,于是最后就由我一个人面对夕颜。我不是自暴自棠,而是因为我真的非常想变强,所以即便要我独自对付夕颜我也愿意。虽然我不认为光凭一朝一夕的练习就能够增加多少实力,但无论如何我都得一点一滴地慢慢前进,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够做的事。 这一天的午休——我待在图书馆里。今天不必担必会遇到堤学姊,因为学姊请假没来上学。 我在图书馆里拿起了两年前报纸的缩印版,然后走向阅览桌前。 『那是什么?』 「我想要查查看月咏的事。」 『你打算靠着报纸调查出端倪?』 「吉良不是说过当时发生了『某个案件』吗?她用了『案件』两个字,让我耿耿于怀。她描述时不是用『事故』或是『事件』,而是说那是一个『案件』。我猜想,说不定有可能是刑事案件。」 我把缩印版报纸放在桌上,准备在椅子上坐下。弯曲膝盖,腿部的肌肉便发出严重的抗议。痛楚让我不禁皱起眉头。 我坐下后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华怜说道: 『欸,我说你啊……这么勉强自己,实在不是件好事耶。』 「啥?」 『你这样虐待自己的身体……晶,我觉得你好像太拚命了……』 我看着华怜的脸庞。我回想起她曾对我说过「希望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就好」。华怜明白我一心一意想要变强,但是她好像还无法接受这件事。 「华怜,我……」 「学长?」 忽然有人开口叫了我一声。站在眼前的,正是一年级的学妹——佐久杏。 「啊,佐久……对了,今天就是可以和兰见面的日子。」 佐久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这是和华怜的哥哥——庆幸相关的线索之一。我的注意力虽然被当时吉良忽然提起的「我可以告诉你夜木坂康太朗现在在哪里」给吸引,但佐久的堂哥,九条兰——佐久庵吏这条线索也还在。 「呃,那个……午、午安。」 佐久看到华怜,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原来如此……你现在看得到华怜?」 「你叫作华怜……小姐吗?请、请问,你是鬼魂吗……?」 『我才不是鬼魂咧!是意念!』 面对佐久,华怜仍旧板着一张脸,不悦地回应道。 (你对她亲切一点嘛!) 『为什么?』 (呃,你问我为什么,要我怎么回答……) 佐久坐在我的隔壁。我问了她的近况,她便回答我说像华怜这种清晰可见的意念真的很罕见,然后又说目前生活上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 「庵吏好像……偶尔也会看到意念……然后他也向我说了他唱歌的秘密。」 兰过丢拥有意念方面的能力,可以把飘散在空气中的意念当作「诱因」,让听歌的人产生安心的感受。 「那个……庵吏对我说……学长一行人第一次听他唱歌时……好像马上就发 现这个秘密了。」 「原来他也晓得这件事啊。」 「是的……学长,那个……那个是什么?」 她指着我手边的缩印报纸,于是我开口向她解释:这是把过往报纸统整缩小印刷后做成的资料。 「两年前的……※三月?」(译注:日本的学期时间和其他地区不太一样,4月份开始第一学期,9月份开始第二学期,所以正常的毕业季为3~4月。) 「啊,这是……」 桌上的资料刚好摊开在那个日期的页面上,让我有些慌张,不过佐久口中却说出了让我相当意外的话语。 「说到这个……当时,学校旁边……曾经发生了抢劫案件。那时候……」 「什么?」 『什么?』 我和华怜不禁看了看彼此。 「佐久——」 我忍不住逼近佐久,抓住她的双臂。 「怎、怎么了?」 「可以麻烦你告诉我案件的详情吗?」 两年前的三月十二日,这一天发生的案件,悄悄地刊载在地方新闻的栏位上。虽然佐久说那是个「抢劫案件」,但比较恰当的说法应该是「抢劫未遂案件」。犯人当场被警方逮捕,确认嫌疑。 地点是在护棱高中附近某地方银行的分行,一辆运送现金的运钞车遭到歹徒袭击。 (歹徒单枪匹马出手袭击?) 这一点让我感到很纳闷。运钞车应该会有两位以上的保全人员随行才对。难道歹徒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偶然犯案吗?所以说歹徒才会当场遭到逮捕?如果是这样,那我也能理解为什么这篇报导篇幅不大,不过这和月咏又有什么关联? 『晶——……你还在想那件事啊?』 听到华怜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时间是下午三点,已经是放学时间了。我和佐久约在校门口碰面。 夕颜说她要去给万探病。我本来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丢,但毕竟我和兰已经有约,所以我还是拒绝了夕颜。我没有向夕颜提起我要和兰碰面,一方面是因为现在夕颜大概满脑子都在想清玄的事情,另一方面我也想要等过一阵子后再和夕颜讨论华怜的事;而华怜也很赞同我的做法。 没错,即便步调缓慢,但我正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前迈进着。不论是寻找华怜的哥哥或是训练皆是如此。和泉父女之间的亲子关系,应该也多少能有所进展才对。 我站在校门旁,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嘿!」 那个人穿着一双尖头靴,下身裹着窄管长裤;外套里头是一件横纹衬衫,金色的发丝从针织帽中流泄而出。 「九条先生。」 「叫我兰就好了啦。」 九条兰脸上挂着两道笔直的横眉,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眸,还有削瘦的下巴——即便离开了舞台,他浑身上下仍散发着吸引观众的魅力。说实话,他真的长得非常美形。路上经过此处的女孩们频频瞥向这里,嘴上也不停窃窃私语。 「我在这里好像太招摇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可是,佐久她……」 「不用管她啦……」 兰率先移动脚步,我慌慌张张地追上他,手上不忘传封简讯给佐久,告诉她「我和兰先走」。 我们到了一座小小的公园。这里就是我不久前等待夕颜的公园。 兰一边把手上的罐装饮料丢给我,一边说道「抱歉给你添麻烦啦」。他给了我一罐可乐。他手上拿着自己的可乐,迅速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后,马上开始喝了起来。 今天是阴天,我不禁心想:天气明明不热,他居然还会想要喝可乐?但我最后还是拉开了拉环。 「那栋大楼要卖掉了,看样子应该能还清借来的钱啦。」 「……意念灭除机构能够接受你这么做吗?」 听到我直言不讳地说出机构的名称,兰相当吃惊。 「也对……毕竟你那时候赶跑了娃娃……所以这种小事你知道也是应该的嘛。」 「适样一来,对重生的『destiny link』来说,这就是个崭新的出发点了。」 「嗯,真的很感谢你。你不是有事想问我吗?哎唷——你先坐下嘛!」 兰砰砰地敲着长椅。我在他身旁坐下,马上闻到男性香水的气味。香味闻起来丝毫没有柔和的调性,感觉相当刚毅,让人印象深刻。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提问了。」 我瞄了一下华怜,华怜『嗯』了一声,对我点点头。 「夜木坂庆幸、夜木坂康太朗……你对其中任何一个名字有印象吗?」 兰噤声不语,注视着我。他方才的惊讶程度完全不比此刻。 「我现在正在找他们,你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消息吗?」 「——你为什么要找他们?」 「为了拯救一位女孩。」 我明确地告诉兰以后,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啜饮了一口可乐。 「……原来世界上还有其他像杏一样的女孩啊?没关系,你不用向我仔细说明啦。你都已经这么讲了,我当然也不能再隐瞒了。」 「你曾经见过他们俩?」 兰摇摇头。 「不是『他们』,我只见过他们其中的一人。夜木坂康太朗——他说他愿意为我的大楼出资。」 「你说……什么?」 我不禁看向华怜。 『叔叔现在到底在哪里?』 虽然华怜开口询问,但兰毕竟看不到华怜,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起初他借钱给我的条件,就是要我接受各项诡异的身体检查……他们蒙着我的眼睛,直到抵达设施后才解下,所以我不晓得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栋建筑物,也不知道地点在哪里。」 「不是神发绿园都市吗?」 『神……神发……?我不晓得耶。总之那里有很多人,而切每个人都是研究者、医师那一类的人物……大家都穿着白衣服,里面看起来像医院一样,不过四处都设有门禁,不少地方都要有门卡才能通过,所以我想应该是个研究机构吧……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了夜木坂先生。」 听起来,夜木坂康太朗好像是那个机构里的所长。 在夜木坺先生的指挥下,众人为兰进行了检查。除了测量他的身高、体重以外,他们还检测了他的声音。看样子他们早就已经知道兰要靠着歌声才能发挥意念能力。 「最后……他们还让我看了很多根本没装任何东西的瓶子。」 瓶子——那里头恐怕装入了人们所遗留下来的意念。月咏想要夺走美莉、华怜的意念时,身上就带着那种道具。 「你看得到里面的东西吗?」 「完全看不到。夜木坂先生一直露出相当沉郁的表情。」 「他——就是关于六合玻璃工厂里发生的那件事,你又是何时听说的呢?」 「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所谓的工厂事件,就是华怜——夜木坂恋过世后,意志消沉的庆幸自我了结生命的那一夜所发生的事。兰把当时的情景写成了歌曲。 「……身体检查大约花了一星期左右的时间。某天检查后,夜木坂先生特地来和我聊聊,慰劳我的辛劳。他的……应该算是值勤室吧,是间小巧整洁的房间,不过里面感觉真的很奇怪。」 「奇怪?」 「房间墙上挂着好多玻璃,有圆形的、三角形的……啊,还有镜子。有弯曲的镜子,也有平面的镜子。墙上陈列了这些东西……甚至可以说整个房里就只挂了这些东西。」 兰口中的玻璃应该就是镜头吧?那会是相机的镜 头吗?另外的那些镜子又是什么?虽然市面上存在着利用镜子制作而成的反射镜头,但那毕竟不是普遍常见的镜头。难道夜木坂康太朗在神发绿园都市研究镜头? 「……他对我说:『你应该累坏了吧?』但是我觉得他比我看起来更疲惫。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展演厅的存续问题,所以我也没多说些什么。那时候,他好像自言自语般地对我说了一些话。」 ——在你的生命中,应该拥有最心爱的对象吧?为了那个人,你愿意抛弃自己拥有的金钱、力量、人生中的一切…… 「我当时回答他:『我的生命中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 ——看样子你说的似乎是真话……我和你聊聊往事吧。我认识一位为了心爱的人而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男人…… 我一边听着兰说着当时的情景,一边窥看华怜的反应。她脸上露出过去未曾出现过的认真表情。毕竟对华怜这个意念来说,这是最接近她愿望的消息。 「……这个故事—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人而舍去性命的故事,在我看来实在太戏剧性了,于是我问夜木坂先生说:『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写成歌曲吗?』」 原本都还一直乖乖听着兰说话的华怜,忽然问道: 『那叔叔说什么?』 兰彷佛听到了华怜的话语似地,回答说: 「然后,他对我说好。」 而且夜木坂康太朗还补充了一句。 ——我的愿望,就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孩子的故事。 「说完后……他看向设在房间深处里的一道门。」 「门?」 「听说那是夜木坂先生专用的房间,似乎从来没有人踏入那道门里。」 那是——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就是那里。 庆幸的意念就在那扇门里! 「你、你好像忽然很激动耶?怎么了?我能告诉你的事,就只有这些……」 「这样就够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原来如此——夜木坂康太朗至今仍在研究镜头与光学方面的知识,然后他努力想把研究成果和意念结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注意到兰的「歌声」。因为歌声——声音形式的意念,和光学丝毫没有任何关联。 (连结意念与镜头……难道他晓得华怜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既然月咏会向机构回报讯息,那夜木坂先生应该也已经略有所闻了吧。他想要制作出能够拍摄意念的道具吗?他的目的,是为了拍下庆幸的意念吗?我实在没有头绪——) 我不停地思考着,华怜在一旁不断地喃喃自语道: 『剩下的,就只要知道叔叔在哪里……比如说研究所的所在位置……』 没错,正如华怜所想,只要知道这一点,我们应该就有办法能够到庆幸的意念所在地。然后,只要能够为庆幸实现愿望—— 华怜也会心满意足,然后跟着消灭。 再次确认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后,不知道为什么,我—— 『……晶?』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这样的发展令人感到好恐惧。 华怜是意念,她会消失,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消失就是华怜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终目的。 「啊,找到你们了……!」 这时候耳边传来佐久的声音。她从公园外啪哒啪哒地踩着步伐奔跑进来。 「你、你们……居然放下我先走掉……」 「抱歉。我和他已经聊完了。呐——你要喝吗?」 兰递出喝剩的可乐,佐久皱起眉头,拒绝似地摇着头。 「以前你明明就会兴高采烈地喝我喝过的可乐耶……」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啦!」 看着两人悠哉地拌嘴,我觉得心中的那股紧绷感也跟着放松了。 我们现在正朝着目的地前进,正准备要完成我们的目的。这样就好,这样绝对是件好事。因为,这对华怜来说才是最幸福的结局。 『晶……?』 (我没事。) 我刻意对华怜点点头,彷佛想藉此甩去心底的疑惑。然后,我转向佐久。 「之后——你应该会和兰一起经营乐团吧?」 「啊,是的……虽然一切得从零开始……」 「我们一定能够创造出一支很棒的乐团!这是当然的!」 兰勾起嘴角,自信满满地说道。 太好了——我诚心地如此想着。我们采取的行动,现在总算带来了好的结果。 看样子,我们果然应该做些只有我们才能够完成的事。实现华怜的愿望——也就是找出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实现他的愿望——我应该为此继续努力。 「你们会改掉原有的乐团名称吗?」 「会沿用原本的名字。『命运的牵绊』……我相信人与人彼此接触,一定能够创造出新的事物。」 「原来如此……你打从一开始就想要邀请佐久加入乐团,所以才会取了这个名字,对吧?」 兰挺起胸膛,彷佛在说「当然是这样」。 「咦……真、真的是这样吗……?」 「杏,你真的很迟钝耶!」 「唔……」 佐久的表情原本有些紧绷,但接着她说: 「啊。学长……艺名……就是,关于我的名字……」 「哦,对了,你打算取九条某某当艺名吗?」 佐久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以难得明确的口吻说道: 「我想要叫九条akira。」 「akira……?」 我想了一下。akira。嗯,虽然名字本身有点中性,乍听之下分不出是男是女,但这个名字的确和佐久的气质没太大的出入。 「应该还不错啊?」 「还、还不错吗?」 「嗯,我觉得很不错。」 「太好了。」 佐久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然后兰便大声地清了清喉咙。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啦!」 「咦?可是,再多聊一下……我、我才刚来……」 「我们不是已经约好录音室了吗?好啦,动作快点啦!」 「呜……」 兰砰砰地拍着佐久的背脊,催促她移动脚步。 「那、那……学长……就、就是,要举办公演的时候……」 「我一定会去看的!」 「……嗯!」 佐久对我挥着手,而兰倏地介入我们之间。 「……雨野同学。」 兰猛力抓住我的肩膀,他的力道好强……说真的,好痛。 「怎、怎么了?」 「杏总算愿意和我一起组成乐团了,这一点我真的很感谢你。」 「呃……嗯。」 「不过,那件事和这件事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兰近在咫尺,他狠狠地瞪着我。 ……这件事?这件事是哪件事?还有,我的肩膀好痛,真的很痛. 「一路走来,我一直都和杏待在一起,比起其他男人,离她最近的人一直都是我。」 「呃,嗯,我认为你说得没错。」 「——所以,你可别太得意忘形喔!」 啥?我的脑中充满了许许多多的问号。兰的眼神好认真,感觉有点可怕。 「要是你没有相当的决心,那我劝你最好收手——听懂了吧?」 说到这里,兰放开我的肩膀,走向佐久身边。佐久表示:「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兰只是答道:「那是男孩子之间的 重要私密对谈。」重要到需要差点捏碎我的肩膀?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唉——……晶,你真的是……』 华怜待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在这个距离下她就不会感受到我的疼痛。她叹息道: 『你真的是完全搞不懂状况耶!』 「……什么状况?」 『没什么——!我才不告诉你咧!不对,应该说我不想告诉你啦!』 兰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我根本听不懂但华怜却完全了然于心?难道和意念有关?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我来说不也一样重要吗?为什么华怜不肯告诉我? 华怜率先迈开步伐前进,嘴上发牢骚道: 『那个女孩居然做到那种地步……还真大胆耶——……竟然敢在名字上作怪……把艺名取成九条晶这种事,真教人难以置信耶……』 4 我和前去探望万的夕颜约好之后在左手战斗术的道场见面。在约好的时间来临前,我还必须去见一个人。 我站在警察署前。感觉这栋三层楼建筑建好至今,少说已经过了三十年的岁月。一位刑警从正门口玄关走了幽来,发现我站在这里。 「哦!——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嘛!」 说话的人正是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山中刑警。 护棱高中教师安久津先前遭警方逮捕,而山中刑警就是这个事件的处理人。八年前,结城美莉遭安久津杀害时——我被安久津殴打了后脑勺,当时负责作笔录的人也是他。这真的是一段坎坷的缘份。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这段孽缘。不只是我,我想山中刑警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吧。 「走吧!」 山中刑警穿着西装伸手拉松脖子上的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钮扣。 「你主动联络我,让我吓了一跳——哎呀,不过能看到你这副充满精神的模样,真是太好啦!」 正确来说,我现在浑身肌肉酸痛,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有精神啦。 「你是要来问我关于安久津的后续状况吧?那家伙现在正接受法庭的审问,所以我这边也不太——」 「不是,我不是要问您这个。事实上,我想要请教您两年前运钞车抢劫未遂案件的相关讯息……」 「两年前……哦,你是说那个银行抢案喔?你为什么要问那件事?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呀!」 我早就知道他会问我「为什么」,不过在我随便找藉口搪塞前,他便表示: 「啊,对了,那个案件的目击者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喔!」 「——什么?」 他回了一句我完全没想过的话。 目击者是护棱高中的学生? 毕业典礼前发生的案件。目击者是护棱高中的学生。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目击者究竟是—— 「怎么啦?你不会只是要来问我这件事吧?」 山中刑警露出诧异的表情,我对他说: 「我也一直猜想事情会不会是这样。所以调查了一些报导,但上面部没写到这件事……」 我假装自己早就猜想到这件事的样子。 「…………」 山中刑警眼睛直盯着我。 「……那里有间卖烟的小店,店门口有烟灰缸。唉,我可以把能说的事情都告诉你。」 他指着附近的一间店面。看样子——好像骗过他了。我的身上已经流满了冷汗。 『呜哇……晶,原来你那么不擅长说谎呀?这样对必脏很不好耶!』 吵死了,你明明就是个死人——我当然没随口向她开这种玩笑。刚才的举动确实对心脏很不好。 山中刑警移动到烟灰缸前,马上猛吸起烟,好像烟很可口似地。 「那个案件在这一带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一转眼居然也过了两年啦?幸好当时几乎没有被害者——不过嫌犯本人倒是浑身是伤。」 山中刑警半眯起双眼,凝视着半空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运钞人员正准备要把现金运送到银行后门,犯人头上戴着丝袜——说起来那种手法真的也挺老旧的。犯人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但外套下以及他的手上完全没有凶器的踪影。以抢劫来说,犯人犯案的时间点也相当诡异,但在这之外还有更诡异的地方……」 负责运送钞票的保全人员有两位,据说两位保全都提供了一样的证词——「犯人至少有两人以上」。 「可是警方当时只逮捕了一名犯人,对吗?」 「没错。可是保全人员却宣称他们被眼前出现的犯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就在那个时候,后方有人出手殴打了他们。犯人用相当精准而强力的攻击手法殴打他们的后颈部,一击就让保全人员晕了过去。」 「那这样的话,犯人应该少说有两个人才对吧。」 「虽然警方也很想这样推断,但还有另外一位证人。那位证人是个高中生,恰巧经过那里,他是保全人员之外唯一的证人……在警方公布的消息中,说是保全人员进行了反击,所以才能够当场逮捕犯人,但事实上是那位高中生叫醒了昏倒的保全,随后保全人员抓住了在场动弹不得的犯人,所以最后对案件的结论未必有误。」 「保全人员昏倒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位高中生和这个案件有关连吗?」 「犯人被逮捕的时候啊……」 山中刑警露出沉郁的表情,继续说道: 「他几乎全身上下都被人痛打过,彷佛有好几个人一起联手起来殴打他一样。」 「好几个人联手……」 『欺,该不会是娃娃做的吧?』 我心中也想着一样的事,然而—— 「那位目击的高中生好像说那是『正义之槌』。他说出现了一个由两名年轻人组成的团体,妤好地教训了犯人一顿。事件之后,犯人被运送到医院,但好像早就已经被打到近乎休克。据说犯人醒来后完全陷入恐惧之中,还说:『我被保全人员打倒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拜托让我坐牢吧。』……相当干脆地坦承了罪状。」 「那个双人组又是谁?」 「要是我们晓得的话,调查起来也不用那么辛苦啦!保全人员醒来时,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了……换句话说,就只有那名高中生看见了他们。」 高中生作证说看见双人组,但保全人员却没看到他们,这实在太启人疑窦了。 「山中刑警——那位高中生是……」 「这一点我就不能说了。」 「……我明白了。虽然高中生以及保全人员的证词中都提到了其他与案件相关的人,但警方却还是只能判定只有一位嫌犯……对了,现场难道没有监视器吗?」 银行的后门——运钞车停放的地方,应该会设置监视摄影机才对啊。 「……唉,这一点告诉你应该无所谓啦。没错,影片中只有拍到一名犯人,那位高中生也一没有出现在画面里。」 「既然如此,那应该会拍到殴打犯人的双人组吧?」 山中刑警摇摇头。 「雨野同学,你究竟在调查些什么?」 「呃……没有啦,就是……」 矛头忽然指向我身上,我不禁慌张了起来,而山中刑警表示: 「我大致可以想像你到底想调查些什么,也明白那应该是件相当棘手的事。不过,我实在没办法一五一十地把案件的相关消息全告诉你。光是告诉你刚刚的那些事,就已经算是特别大放送啦。」 我的意图全被他看透了。 「对不起。不过我并没有想要涉入案件 之中,而我也知道这对您造成很大的困扰——」 「要是你真的知道,那你就仔细听好……这是我最后能提供给你的情报。」 山中刑警收起了一根到最后都没点火的烟。 「录影机完全没拍摄到保全人员遭人殴打的情景以及犯人被人袭击的情景。警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保全与嫌犯对峙为止发生的过程——但就算只有这样,也已经足够当作开庭审判时的证据了。」 「那么双方对峙之后的录影画面……又怎么了呢?」 5 「哦,犯人和保全人员对峙之后……画面就变成一片空白。宛如身处于浓雾之中一样。」 5 两年前的抢劫未遂案件,目击者——恐怕就是月咏——称那一对双人组为「正义之槌」。 我推测那两位全都是意念能力者。也就是说……饱们和几天前出现在星棱神社的家伙是同一组人马罗?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那对双人组的其中一人就会是角田,而另一人……不,这个推测应该不对。角田的能力是「病魔之双臂」,这项能力既不能喷出烟雾,也无法像娃娃一样释放出复数的意念。 但是,在我料想不到的地方,两个事件却出现了交接点。 都怪我脑中一直不停地思考着这些事。 在道场进行训练时,我整个人魂不守舍,惹得夕颜愤怒不已。 「雨野,你给我听清楚!是因为你说『想要变强』,是故我才特地陪你训练的!你根本就心不在焉呀!」 「那个……呃……抱歉。」 『…………』 华怜在一旁看着夕颜对我发脾气,没说半句话。我思考的内容应该也传达给华怜了,而华怜大概也晓得我并不打算把那些事告诉夕颜。 「……不过,此训练……是否太勉强了?」 在我面前的三公尺处有一个烛台,上面的蜡烛点着火。 夕颜叫我用相机——意念的力量,试着让火焰晃动。 「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原理,不过……明明已经对到焦了,却发动不了能力。」 虽然我空按了将近五十次的快门,但烛火根本完全没有摇晃的迹象。 「唔嗯……意思是说,只要拍摄的对象不是意念,能力就无法发动?」 『大概吧——!感觉好像是这样耶。』 「可是呀,只要拍摄意念雨野不就会马上昏倒吗?这样的话,那只能透过意念以外的东西学习如何控制这项能力了呀!——喂,高木!」 「……小、小的在!」 高木原本在道场的角落打瞌睡,他慌慌张张地赶紧回话。看样子他这一段时间被夕颜当成小弟来使唤了。真可怜。 「啊,你是说控制意念吗?哎唷,这个我也不太懂啊!我被机构袭击,早就没办法使用意念了嘛!」 「哦,是吗?但我看你好像没受到多大的打击呀?」 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以前夕颜曾经提过被夺走能力的受害者。她说被袭击的人会因为震惊而陷入无力状态之中,但眼前的高木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哎唷,反正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就只是不论到哪里都搞得清楚北方是哪个方向而已呀,就算没了这种能力,也没什么好震惊的吧。」 高木干笑了几声。 没错……一开始听到「遭人夺取能力」这件事时,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内心一直有个小疙瘩,而现在这股异样的感觉再次在我的心底复苏。到底是哪里怪怪的……我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高木?可是,我到底又该问他些什么? 「不过啊,我觉得这个让火焰摇动的训练好像没有什么用耶……」 高木说完后,夕颜的额头上冒出了青筋。 回程的路上,天空下着雨。夕颜说她想要炖煮白肉鱼,所以我们一起前往超市。 顺道说一下,星期六训练时,我没能在三十分钟内碰到夕颜,基于惩罚,我不得不准备好猪肉涮涮锅,而那一餐真的是美味极了。黑猪肉柔软顺口,毫无腥味,吃起来入口即化……简直就是引诱人想要再次享用的罪恶料理。当然,食材费用也很罪恶。 『欸,夕颜,万的状况还好吗?晶,你真是的,明明就很在意这件事,但偏偏就是不肯开口问。』 我们一起提着塑胶袋,踏出步伐回家。 「…………」 『……夕颜?』 「哦,喔喔!是喔,你说万呀?」 夕颜好像有点心神不宁,我心想着她不知道怎么了——接着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我记得夕颜说出这句话时的侧脸。当时我几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讨厌下雨」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万似乎挺有精神的呀,不必担心他啦!对啦,万好像也都没问雨野的状况呢!怎会这样咧?」 「很简单啊,因为我们都不喜欢对方嘛。」 「你又说这种话啦!」 「说得更明白一点,我真的很讨厌他。」 『你明明就很挂念他。他害你遇到惨事,但你却还是那么挂心他,晶……你该不会是个被虐狂吧?哇呀呀——!我居然和这么不正常的人一起生活耶——欸,等等啦,晶!等一下啦!我求你至少不要盖上镜头盖啦!』 我完全不顾华怜的请求,装上了镜头盖。 『……!…………!』 虽然我有点在意华怜说了些什么,不过我实在听不到她的声音。说到这个,过去我几乎不曾盖上镜头盖,原来镜头盖会阻断我和华怜之间的思绪沟通啊? 「哦,这倒挺有趣……」 夕颜说完后,一时间深锁眉头陷入沉思。 「对啦,雨野!我有个提议!我们不如从外在着手分析探讨你和华怜的能力吧?」 「从外在着手?」 夕颜咧嘴一笑,对我说出了她的点子。 夕颜果然没夸大其词,她做的炖煮料理真的是一绝。浓淡适中的甜辣酱汁和自饭形成绝佳的搭配,炖煮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鱼肉,只要用筷子一夹就能从骨头上取下,就连胃口不大的我都觉得还能够再来一碗。 「能够娶到我的男人很幸福呢?」 夕颜洋洋得意地挺胸说道,她的t恤外套了一件围裙。我诚恳地赞同她的说法。被我盖上镜头盖而呕气的华怜,也因为美味的餐点而马上重拾好心情。话虽如此,但华怜毕竟没办法吃东西,所以她只是待在我身旁与我一起共享味觉罢了。 晚餐后,我们踏入了爷爷的房间。房间里面放了许多爷爷生前蒐集的相机。 玻璃橱窗的另一头放了很多台相机,里面只有一个地方空了下来——那里原本收纳着华怜的镜头,也就是现在正在使用的机身。 「好啦,那我们现在要从哪一台开始咧?」 夕颜的点子——由于华怜的意念依附在镜头里,所以她打算从外在着手,改变可以左右华怜能力的部件。换而言之——就是改变相机的机体。 不同厂牌的相机,镜头的接榫处也不尽相同。大家会称呼这个接榫处为「接口」,只要接口规格相同,那就算更换机身,也能够继续沿用同一颗镜头。 华怜的镜头只能够接在欧尔福的相机上,但反过来说,只要是欧尔福生产的相机机身,那全都能装上华怜的镜头。 「首先就选这一台吧?」 我选的是『op-1』。目前使用的相机机种为『op—3』,而『op-1』就是该系列中的初期机种。两台相机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出入,不过『op-1』的棱角较为分明,造型 上也没那么简洁。 『欸——……你们真的要尝试喔?』 我听到华怜不安的声音。这件事毕竟会直接影响到华怜本人,所以她当然会感到担心。 「当然要尝试!一切都是为了研究呀!」 「没错,我们实在别无选择。」 『是喔……那为什么你们两个看起来那么开心的样子啦!?』 开心?开心……我都没发现耶,原来我现在非常乐在其中啊。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玩赏相机时,思考如何组合镜头与机身也是乐趣的一环。摄影者必须按照状况选择不同的镜头,还得找到适合自己的相机机种,同时也不能忘了要思考该使用哪种底片、该准备哪些可交换的镜头。 哎呀,不过现在我们就只有单纯把镜头组装在不同的机身上而已啦。 『讨厌啦!你们两个全都给我转过头去啦!』 「啊,对不起。」 把镜头从相机上取下后,华怜就会浑身赤裸。我和夕颜把身体转向相机柜——不晓得为什么我们两个人都正襟危坐。 「那么,就先换第一台相机……」 「『op-1』!这是欧尔福跨入35mm单眼机种领域的第一台相机,引发了爆发性的热潮!甚至可说是决定了欧尔福往后开发策略的名机!」 「…………」 『…………』 怎么回事啊?刚才的介绍说词,简直像是介绍歌手唱歌前司仪会说的话。 「嗯?现在这沉默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呀?」 「没有啦,没什么……华怜,我要把镜头拿下来罗。」 我按下装设在相机机身上头的金属按钮,扭转镜头。耳边传来「卡嚓」一声,伴随着声音带来的触感,镜头自然跟着松了开来。 『——呜……好丢脸喔……』 后方传来华怜的声音,她现在应该一丝不挂吧。对了,她应该会找个东西躲起来遮住自己吧?不对,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也没那么多,所以…… 「雨野……雨野!」 夕颜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道。 「欸欸,我们假装搞错状况,然后试着转过头去,你意下如何?怎样?你想不想看看呀?」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色大叔啦? 「我们到底要搞错什么才会回过头去啊……」 我推开窃笑不已的夕颜,把镜头装入『op-1』里。 『————』 一阵沉默。 「……状况还好吗?我们可以看了吗?」 『嗯、嗯……』 我和夕颜一起回过头去。 「哦哦……」 「哦唔~~!这这这……」 眼前出现的——当然是华怜。 不过她身上穿的服装完全变了个样子。 和服……不对,硬要说的话,是一套制服。这应该是二战前女学生的样貌吧?绯红色的上衣,下半身套着一件紫色的长裙。这种女学生打扮好像是模仿平安时代的女流歌人——赤染卫门而来的,过去人们称呼这样的装束为「紫卫门」。一头丰沛的黑发以缎带束起,然后顺势垂放而下。 「哎呀呀、哎呀呀!雨野,现在可不是顾着发呆的时候呀!」 「……呃,什么?」 「你总得说些感想呀?像是好可爱啦、我又再次坠入情网啦、我好爱你呀之类的嘛!」 「……你是笨蛋吗?」 大概是我说得太直了吧,夕颜垂头丧气地当场摔倒。 「唉,不过……」 面对着仔细端详自身服装的华怜,我开口表示: 「……这身打扮,真的很适合你。」 『嘻嘻,真的吗?』 华怜露出害臊的表情,好像对此感到很羞赧。 「啊——啊,夕颜觉得好无聊唷!眼前的二位陷入了两人世界,夕颜无聊死啦!雨野还把夕颜当成笨蛋,夕颜感到相当愤忾呀——!」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环抱着膝盖在现场不停打滚,服装品味奇差无比的女孩。 第二台相机。 这台相机比过去的「op系列」还要大,机身做得相当牢固,重量也几乎是「op系列」的两倍。 「『or-1 mark2』是欧尔福爱用者引颈期盼的机种!欧尔福从德国的相机厂商找来了设计师,想要打造一台旁轴相机,但却在开发过程中遭遇挫折,团队中的工作人员化挫折为动力,创造出笫一代『or-1』,那可说是员工们的呕心沥血之作!可惜『or-1』有各种瑕疵,功能方面也相当不足。这台『mark2』和第一代机种的差异点在于它拥有防尘防水的构造,不仅具备点自动对焦系统,还附加了许多机能,解决了第一代机种引来的各种不满声浪!而最广受好评的部分,就在于它的观景窗视野极广!为了能够让观景窗发挥作用,五棱镜也只好跟着变大,因此重量方面也就——」 「夕颜,够了啦……」 「为何呀?」 「好啦,我要拿起镜头罗!」 我完全不管大声嚷嚷的夕颜,动手把镜头装到新的相机上。 我们转过头后——这次又看见了奇妙的光景。 「这实在是……」 「一样相当夸张呀……」 只有豪华绚烂四个字可以形容。使用大量天鹅绒制作而成的深绿色晚礼服,胸前垂挂着轻盈可人的缀饰,肩膀至手肘部位的肌肤完全裸露在外,手肘至手指套着与礼服相同布料做成的长手套。裙摆一直延伸到脚边,看不出来底下穿着哪种鞋子。 头发上装饰着搭配蕾丝制作而成的发饰,发丝全数往上盘起。华怜白皙的肌肤和晚礼服真的是相得益彰—— 『看、看起来……怎么样?』 她害羞地低下头,开口问道。 「真、真的……很适合你。」 我觉得这简直是犯规。虽然我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东西犯规就是了。 「那我们赶紧换下一台吧!」 夕颜大为欣喜。 第三台是小型相机,换上后,华怜的衣服也变成了合身的t恤加上短版的牛仔裤。 第四台为中画幅相机。为了能够接榫不同规格的镜头,我们便使用了转接环。当然啦,把35mm相机用的镜头,装在中画幅相机上其实真的有点太胡来了。 华怜的服装……装备?呃,变成了一套露出大片肌肤的蓝色金属盔甲装,背上还煞有其事地搭配了一把大剑。虽然这套服装让她连肚脐都露了出来,不过盔甲却巧妙地掩饰掉了生前留下的手术痕迹。如此暴露的打扮让华怜相当恼火,她不停地唠叨抱怨,所从我只好赶紧更换机身。 第五台相机是欧尔福底片机的末代机种。没办法,毕竟市面上大部分的相机都已经改成了数位相机了。换上后,华怜的服装—— 「该怎么形容呢……这应该算是……近未来风格?」 她身上出现的服装看起来像是用银色布料制成的潜水服。 「看起来真像地球防卫队呀!」 虽然我一方面想着「那是什么东西啊」,但心中多少也明白夕颜到底想讲些什么。没办法,谁教华怜头上甚至还戴着头盔。 「换下一台吧——」 『等、等一下啦!』 「华怜队员,有何事呀?」 『我才不是队员咧!——你们难道不觉得目的好像有点变调了吗?』 我和夕颜看了看彼此。 『……你们干嘛露出一副「你也看一下现场气氛嘛」的表情啦!』 「呃,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把镜头装回『op-3』上吧。」 我说完后,华怜露出安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最后,我们唯一得知的事情,就是华怜的外表虽然会跟着机体改变,但她的的能力并不会因此产生变动。虽然我们没有拍摄意念,但至少华怜也说了,她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 「不过,会有这个结果大概也是正常的吧……毕竟在大楼屋顶上用增距镜拍摄娃娃的意念时,华怜的能力本身也没有产生变化。」 『……那——意思是说你们早就晓得结果了,但还叫我来当实验的白老鼠?』 「哈哈……你不要那么生气嘛!」 华怜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服装,她板着一张脸,撇过头去。 「——雨滴……」 我忽然意识到窗外的雨声变大了。大概是起风了吧,雨点拍打在窗户上。 我们一行人一直吵闹到现在才安静下来,所以此刻的雨声听起来格外明显。 「二位……」 这时候,夕颜忽然站起身子。 「我差不多亦该睡了。我似乎有些累。」 语毕,夕颜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我和华怜不禁面面相觑。 6 这一天,凌晨时分我便醒了过来。 窗外的雨势依旧没有减弱,拍打上遮雨棚的声音听来相当刺耳。 华怜在我的身旁熟睡着。真是的,每次她醒来只要看到我在旁边,就会不停嚷嚷吵闹不休,但为什么偏偏又那么爱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明明特地在床的下方摆了华怜专用的毯子,但她好像根本就没使用过它。可能她就跟猫咪一样吧,只要我主动靠近,她就会逃得远远的,但每当我回过神来,便会发现她就在身边。唉,不过这只猫实在挺大只的就是了。 我站起身,想要去洗手问。戴上眼镜后,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床铺。我早已很熟练,可以在距离华怜极限的五公尺范围内顺利地到二楼的洗手间里。 一踏上走廊,我便注意到隔壁房间——母亲寝室的门开着。现在使用这间房间的人是夕颜。 「……夕颜?」 里头透出的不是小夜灯的灯光。蓝白色的光线,暗示着阴郁降雨的天空正逐渐染上天明的光亮,早晨正悄悄地来临。 夕颜站在窗边,她的手放在窗户的玻璃上,凝视着外面。 「夕颜……怎么了?」 我在门边开口问道,夕颜马上说出了那句以前我曾听过的话: 「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为什么你讨厌雨天?」 我踏入房间内。 夕颜转过头来,窗上雨滴的光影映照在她的侧脸上。 宛如泪痕。 「因为……雨天会让我想起妈妈消失的事实。」 我发现她的语气不同平日,不过我丝毫没心情取笑她。 听到夕颜的话后,忽然之间,我实在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回覆她。 「我以前真的好喜欢妈妈,所以就算妈妈和爸爸吵架,我老是觉得一切肯定都是爸爸的错。我总是和妈妈站在同一阵线,而我也一直认为妈妈是爱我的。」 雨滴拍打上窗户,扰乱了夕颜语句中的最后几个音。 「当听到他们说要离婚时——我当然决定要跟着妈妈。可是,最后我的愿望却没办法实现。」 「…………」 这件事,我曾经听夕颜的父亲——清玄说过。使用意念能力的反动改变了清玄,只要他不和别人交流,就会无法平静心神。据他所说——就算他明白和妻子离婚是不得不做的选择,但他真的无法忍受连夕颜都离开自己的身旁。 「妈妈对我说……『爸爸就拜托你了』。因为,这是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妈妈还跟我说……如果我真的受不了的话,那我可以去找她……」 只有夕颜才办得到的事……这句话确实没错。 可是,夕颜是否真的愿意这么做?那真的是她所希望的吗? 「……你知道你的母亲现在住在哪里吗?」 「不晓得……妈妈没告诉我她的去向,就这样消失了。听说没人知道她的下落,爸爸、那时候待在我家的万都说不晓得她去哪里了……真的太奇怪了……她明明说要是我真的受不了的话可以去找她,但是却不告诉我说我到底可以去哪里找她……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奇怪吗……?我觉得痛廾到受不了的时候……到底能去哪里?……我真的不晓得……」 「夕颜,你和你父亲……」 我话还没说完,少颜便摇摇头。 「雨野,你曾经说过……爸爸之所以不让我跟去,是因为他希望让我远离危险。可是……事实上根本就不是这样。」 「呃?」 「我念国三的时候,曾经发生一件让我好开心的事……就是我的妈妈回来了。」 「嗯……我曾经听你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然而,据说那只是意念的聚合体罢了,外表根本一点也不像夕颜的母亲。毕竟星棱神社是个神社,所以意念很容易汇聚该处。清玄也说过,恐怕正因为如此,导致夕颜不小心使用了「诱因」这项技巧,捏造出母亲的假象。 因此,清玄破坏了那个意念……而夕颜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事发之后,我对爸爸说了很过分的话……」 「……很过分的话?」 清玄没对我说过这个。 「我想要逃,但爸爸追上我……抓住我的手。他用破坏了妈妈的那只手抓住我……所以我忍不住……」 叫喊道。 ——你不要用这双杀过人的手碰我! 夕颜对清玄这么吼道。 「爸爸能用他的能力破坏那个东西,所以我也知道那东西不是我的妈妈,而是意念……我也知道,爸爸一路和意念交战,到底背负了多少的痛苦……可是,可是……我……对我来说……妈妈真的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哪怕只是多一秒也好,我真的好想感受能和妈妈再次一起生活的喜悦……」 一颗斗大的泪珠从夕颜的右眼滑落。 「可是,这毕竟是行不通的事,对不对……?怎么会有人想和称呼自己为杀人凶手的女儿生活在一起呢,对不对……?」 夕颜的泪水无声地滴落,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 我一直觉得——夕颜很坚强,而且不只是体能方面的坚强而已。 我过去只看到夕颜众多面貌中的其中一种。夕颜是否一直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对我发出求救讯息?还是说此刻的泪水只是一时迷惘所致?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很想对她说「事实不是这样」。清玄对我说「夕颜就麻烦你了」,我觉得那是清玄对女儿的贴心之举,他绝对没有想要远离夕颜。 可是——我却说不出口。我的父亲、母亲开始分居后,我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清玄的那句话,也不是他真的当着我的面告诉我的:再说,我到底又该怎么做才能得知清玄真正的想法?我甚至连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都不晓得了,到底我—— 雨下个不停,扰乱了我的思绪。 「……哎呀呀,抱歉呀!」 夕颜用力地乱抹着自己的眼角,恢复平常的语气。 「我大概是脑子错乱了呀!不小心变得有些感伤……你就忘了这些事吧。」 直到夕颜扯出有够虚假的笑容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呆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7 隔天早上,是雨季期间短暂的晴天。晴朗得几乎教人厌烦,气温也近乎闷热的地步。面对一如往常的夕颜,华怜的应对态度也是一如往 常。就只有我一个人陷入沉思之中,跟不上她们的对话内容,最后甚至还被华怜狠狠地取笑了一番。 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我好希望能为夕颜做些什么,可是,我却不晓得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一天,我去找了已经好久没来上学的堤学姊。过去光要踏入三年级生的教室,就让我感到相当胆怯害怕,不过今天的我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现在根本管不着这些了。我直接走到堤学姊的座位,她看到我后表情瞬间愣住,而我伸手拉起她的手。教室内一片骚动,在大家还没开始开口警告我前,我便把学姊拉出了教室。学姊说道:「等一下啦!雨野,怎么了啦?」但我全都当作没听到,就这样把她拉到罕无人烟的走廊角落。 而直到此时,我才转过身看向学姊。 「学姊,我有话要对你说。」 「雨野,我……」 「是关于吉良朋衣的消息。」 学姊愣住不再说话。 我简洁而明确地告诉学姊我和月咏之间的约定。 「学姊,你打算怎么做?」 「你、你……你问我要怎么做?我……」 学姊仍然处于震惊之中,而我马上对她丢出了选项。 「你打算去见吉良朋衣吗?」 堤学姊低下头。忽然有一个选择出现在她眼前——她能够再次见到自己两年来未曾忘却、持续恋慕的人,她一定很想去见他,可是——她心中却又相当犹豫。前阵子她和月咏在下泽原碰巧擦身而过时,月咏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开口叫住学姊。学姊心中一定认为——学长完全忽略了她。 然而—— 「我要去。」 学姊再次看向我,我发现她的声音正在颤枓,但她眼中闪烁着决心的光芒。 「雨野……」 然后学姊说道: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根本不会为了我而采取行动。」 「有太多事情我都不能说,所以我认为请你本人直接问他……是最好的方法。再说……我一直想着,我一定要做一些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这是我在崩解泰半的星棱神社门口对夕颜说过的话,而夕颜的母亲也曾告诉过她同样的话。也许这句话很自私,完全把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但我真的希望自己好歹要成为一个在面对夕颜时能好好与她对话的人,因此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确实完成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 学姊一瞬间皱起眉头,我不晓得到底她的脑海中掠过了什么想法,但我还是衷心地庆幸自己当时和月咏约好要再次见面。毕竟学姊方才露出了那么欣喜的表情—— 「雨野……」 唯一的败笔,就在那之后—— 「雨野,真的……很谢谢你。」 堤学姊的双手环上我的脖子,我接受了她温暖的拥抱——而这一幕完全被来栖撞个正着。 「晶……干事长!」 来栖用惊人的速度冲向这里,然后挤出他矮小身躯中的所有力量,不停地抗议,嘴里碎碎念着「干事长,你在学校做这种事实在太没有干事长的自觉了啦!」「晶!你实在太没戒心了啦!」等等语句。我只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只在不停汪汪叫的吉娃娃,几乎忍不住莞尔,而来栖见状马上又开始吼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做好了与月咏见面的准备。待在学校的时候,我便忙着摄影社以及中央干事会的活动,放学后,我则前往左手战斗术的道场进行训练。 这一天,在道场的训练开始前,我抓紧了夕颜不在的机会和华怜聊了一番。华怜听到凌晨时我和夕颜之间谈过的话,便皱起眉头。 『欸,要夕颜和她爸爸和好……是不是根本就是个天方夜谭啊?』 「我也不晓得。不过,要是他们都不愿意主动接近对方,那事情一定不会出现转机。总觉得他们两个的想法好像总是背道而驰……」 『意思是说,我们必须强迫他们两个彼此靠近罗?』 「呃?」 『人没办法轻易地变强……如同这个道瑝,人也没办法如此轻易地做出改变。』 「……华怜,你果然还是不赞成我想要变强的想法?」 说完后,华怜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家实在很担心你嘛。就算变强又能怎样?还有,到底「强」又该怎么定义?难道就非得变强不可吗?说不定变强反而让你更危险呀?』 「不变强一点的话,就无法避开危险。之前好几次我都因为力量太弱而头痛不已……不是吗?」 『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都顺利渡过难关了呀!』 「那都只是侥幸罢了。」 『可是!你——你明明就希望我消失,然后再次回到与意念无关的生活,但为什么你又要想尽办法深入事件之中?你为堤学姊做的事不也一样吗?你明知道那有可能会害学姊被卷入意念事件中,但你还是努力地想让她和月咏见面。』 「那是因为……」 华怜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挑起毛病。她说得对,我原本的确只打算为华怜实现愿望,然后回到与意念毫无瓜葛的生活中,但现在我试图做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事。 我一直努力压抑,不想把这个想法传达给华怜,我实在不想提起「她会消失」这件事,但是——华怜果然还是发现了。 「因为我觉得你很重要,值得我这么做。」 我老实地说出心底的想法,这股心意毫无虚假。 『——可是只要我的愿望实现了,我就一定会消失啊!』 「就算这样,我也无所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一开始我讲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太多,我当时甚至很后悔自己说了那种话,可是现在——我是认真地想保护你。为了保护你,我必须获得更强的力量。就算你的愿望实现后,你就会消失,我还是……」 『晶……』 华怜从正面注视着我。 她的右手伸向我——然后又缩了回去。 『可是……可是就算是这样……』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 『我的想法也渐渐改变了,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假使你真的能变强——难道就真的有办法拯救夕颜和她爸爸的心灵吗?』 华怜如此说道。 拯救夕颜以及清玄的心灵?我根本就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可是——可是,换个角度来说,或许我过去真的曾经那样怨过。只要我变强一点,我就能完成清玄对我的托付,保护好夕颜。不,就算做不到那种地步,但至少我也能让自己不至于拖累夕颜。 只要努力变强,我就能够帮助他们两人。 帮助他们两人——言归于好。 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我居然想要改变他人的心—— 「……雨野?华怜?你们俩在哪里呀?」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人的声音。 『走吧!夕颜在等我们呢!』 华怜背向我,如此表示。 「……嗯」 而就在这一天,我的能力获得了些许的进步。 『晶……晶!』 「雨野,你办到啦!」 昏倒的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道场正中央。正前方三公尺处有一根蜡烛,烛火——依旧亮着。 「……我失败了?」 我总算能够对意念以外的东西——蜡烛发动能力了。我亲眼确认了七片刀刃从天而降,在没发现意念的状况下刀刃斩向黑闇,然后消失踪影,接着我当然也就失去了意识。 「火光稍微晃动了一下呀!」 第4章 「红与黑」 钟塔看起来充满湿气,大概是因为白天下雨所造成的吧。那是一座砖瓦堆成的长方体,高度大约等同于四层楼的建筑,不过比起一般的建筑大楼,钟塔更为细瘦,甚至有点像是一根巨大的柱子。时钟的造型像是一颗金色的太阳,金属部分处处可见锈蚀,在灯光下映照出柔和的光芒。 这座市立公园周围的住宅不多,所以晚上几乎没什么人烟,也因为如此,这里似乎常有色狼出没,大家都说晚上尽量不要接近这里。 钟塔四周围绕着花圃,长椅上都是雨水,所以我只好站着。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分,花圃的另一头是一片缓坡的草皮,所以视野相当好。 我已经先联络过夕颜,告诉她来栖家的家教课时间比预计的久,所以我晚一点才能回家。 「雨野!」 我看见堤叶友学姊的身影,她正从远处往这里走来。我们约在钟塔下碰面。 「我迟到了?」 「没有,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 我回答后,学姊说了句「嗯」,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手表。隐约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焦躁、担忧以及不平静的情绪。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们一起等待着。堤学姊什么话也没说。 『呜——感觉好紧张喔……』 华怜低声说道。我一样觉得紧张极了,很像是忍着不去上厕所的感觉——我才这么想,华怜马上对我说,,你在说什么蠹话啦!看样子我的思绪全都传达给她了。 这时候,闷闷的钟声响彻耳际。 听起来好像有一只大型熬汤锅翻倒在地上两次的声音。钟塔的时钟响了。 『八点了……』 华怜说道,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人。 回过头——眼前只看见钟塔的砖瓦。 「让你们久等了。」 砖块中传出月咏的声音——当然不是这样。 他待在钟塔的另一面。堤学姊相当惊讶,正准备迈开脚步跑向钟塔柱的另一头,而月咏好像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他开口说道: 「请你不要轻举妄动。要是你随便采取行动,那我会马上回去。」 学姊停下脚步,我和学姊看了看彼此。月咏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现在的确就在这座钟塔的背后,那他为什么不愿意现身在我们面前? 「吉良学长……?」 堤学姊总算开口了,她的声音正在发抖。那听起来已经不是堤「学姊」的声音了,而是总算找到吉良「学长」的「学妹」所发出来的声音。 「……是的。」 听到月咏的答覆后,堤学姊轻轻地吸了吸鼻子,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在这之前……在此时此刻以前,你到底去哪里了?」 「去了很多地方。」 「我当上中央干事长了,因为我从以前就很仰慕你。你应该也晓得我的这份心意吧?」 「知道。」 「就算你忽然消失,我——我还是一直深深相信,只要我当上中央干事长,学长就会来祝福我。我真的很傻,对不对……而且,我真的太自以为是了。我任性自私地深信事情会这样发展,然后又任性地为此感到黯然神伤……」 「任性自私的人是我。」 「感觉你一点都不像你……学长,你以前说起话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听到这句话后,月咏没有回答。 「学长,我一直以为我和你都相当了解彼此,也相信你知道我的这份恋慕之情,所以……所以你以前才愿意告诉我那么多事情,对不对?你是不是早就认为我总有一夭会被提名为中央干事长的候选人?」 堤学姊开始倾诉,而她的那份心意也跟着倾泄而出。 「……是的。」 月咏的声音好小,小到几乎都快听不见了。不过,我确实听到他回答了「是的」二字。 「让我……看看你的脸……」 「恕难从命。」 「那……告诉我你在这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这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未来我还有机会能够见到你吧?」 「这个……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当上中央干事长并非我所愿,而接下职位后,我经常感到提心吊胆。我总是想着,不晓得自己能不能顺利达成这个职位所必须进行的各种任务,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我的想法,一天到晚担心着要是提出的企划案无法得到教师会的认可那该怎么办……每当这种时候,我总会想起学长当时提出的解决方法,然后就能再次好好努力。这样做的话……这样做的话……就会觉得学长好像真的就在我的身边鼓励我!」 堤学姊提高音量,一抹光散落在半空中。是她的泪水。 「这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对不对……」 堤学姊垂下了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一厢情愿、自私任性的人是我。堤学妹,你说得没错,我变了,所以我不能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貌。」 「就算你真的变了,我也无所谓……」 「堤学妹,我……」 「学长,就算你变了,你还是你呀!求求你,我拜托你……拜托不要像现在这样根本不看我的双眼,然后就说出这些话……好不好?这样我实在无法接受!学长,以前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吗?你说:『想要说服别人时,一定要面对面看着对方的脸庞,好好地说话。』」 「————」 面对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堤学姊,月咏无语。我和华怜一样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呆站在原地听他们两人争执不休。华怜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她应该正在心底努力地声援着堤学姊吧? 过了一会儿,月咏终于开口了。 「我……我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回去你那里了。雨野晶,看样子你好像也还没告诉堤学妹背后的隐情——我现在已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了,若是我们没像今天这样约好碰面的话,堤学妹,你绝对不可能得知另一个世界的任何蛛丝马迹。」 他指的——应该是晓不晓得意念存在这回事吧?我稍稍明白了月咏的心情。他不想要让堤学姊接触到意念,因为他知道若是她碰触了意念的世界,就有可能被卷入纠纷之中。这是笨拙、不懂表达的月咏对学姊的贴心与关怀—— 「言下之意……就是你还是有机会回来罗?」 「堤学妹……」 「我不是在挑你的语病,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还有这种可能性?学长,只要事情并非百分之百不可能,你就会不停地一再挑战;也是因为你的努力,所以护棱高中才会出现那么多改变,不是吗……你以前总是把『这件事看起来很有意思,值得挑战看看』这句话挂在嘴边,说着说着还会露出笑容……对学长来说,我难道一点都不有趣,不值得你挑战吗……?」 学姊咄咄逼人地说道。她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她和月咏在这里断了联系,那下次真的——两人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堤学妹,我在这里还有几件想完成的事。那些事非常值得我赌下自己的人生。等到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我甚至不晓得那些事是否有结束的一天——不知道究竟得花多少年的时间。」 「我可以等。」 「说不定几年的时间也不够,也许得花上十年、二十年……」 「我会一直等着你。」 堤学姊哭丧着脸——然后硬挤出让人有些惊讶的虚假笑容。 「只要知道学长现在正努力完成自己的目标,我也就能够跟着鼓起干劲。 我之所以能够一直恋慕、等待学长,就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对我而言充满了挑战的价值。」 这是一份专一而强烈的情意——我不禁心想:原来「恋爱」真的能够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坚强。华怜站在我的身旁,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注意到我之后,忽然使劲地把额头靠向我的肩膀上,强忍着即将滑落的泪水。 「……呵。」 另一头,传来了月咏的笑声。 「真拿你没办法……你两年前的那副表情,此时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既然你觉得等待很有意思,那我当然也就没理由可以阻止你了。我不晓得我们下次何时能够见面,不过——我决定了,在那之前,我会尽力让自己保住小命。」 「拜托你定期联络我,好不好?」 「…………」 「不论你用什么方法联络我都好,至少留下一些痕迹,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 学姊的语气强硬,她非常顽固,不肯退让半步。每次学姊觉得教师会要驳回中央干事会直定的计划时,她都会死缠烂打想尽办法谈判交涉。此刻学姊的摸样几乎和她与教师会谈判时如出一辙。 「……我知道了。你这学妹实在一点也没变,还是让人相当费心呢。」 「我应该多少有点成长吧?」 「这个嘛……谁知道呢?」 「太好了!你和两年前一样,每次讲到重点就爱含糊其词!」 「…………」 月咏陷入沉默。堤学姊占了上风。 「雨野晶。」 我忽然听到月咏叫了我的名字,不禁吓了一跳。 「什么事?」 「无论如何……也许我该好好地感谢你一番。不过,我可没打算要欠你人情。」 「我不需要你欠我人情,我本来对你就不抱期待。」 『……晶,等一下啦!你在学姊面前讲这种话,会不会太过分啊?』 我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我忍不住用冷淡的态度对月咏说话,就和我平常对待他的方式一样。堤学姊露出讶异的表情,盯着我看。 「我这可不是要还你人情……不过,我决定好心地给你一个提示。」 「提示?什么提示?」 「呵呵,我今天姑且就当你是个『有点嚣张的学弟』好啦?总之我要给你的提示——就是『红与黑』。你千万别忘了这三个字。」 「『红与黑』……?这到底是……」 「这是即将逼近你身边的危险。」 这瞬间,我的背后窜起一股寒意。月咏毫不遮掩地说了「危险」两个字。意思是指意念灭除机构将会袭击我吗?还是说,有其他的—— 「好啦,那么我今天就此告辞啦……堤学妹,我之前完全没有知会你就消失了踪影,这一点我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虽然我实在不喜欢隔着钟塔和你说话……但至少我们能像今天这样再次相会。如果你肯像以前那样对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堤学姊说完后,月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对、对不起。」 月咏如此表示。听到这句话后,堤学姊马上露出笑容。我忍不住在脑中想像着月咏露出苦笑的表情……总觉得不知道好像会比较好。 「雨野品,下次见面时,我们应该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你也一样——好好努力,可别失去拥有的能力。」 「……失去能力?」 他要我好好努力,别失去拥有的能力? 「啊——我明白了。」 一瞬间,我脑中的开关好像啪地一声打开了。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明白之前觉得怪怪的那股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别失去拥有的能力。 另外一个可以拿来比较的,则是遭人夺走能力。 两者其实似是而非。 以前在星棱神社时,我听说意念灭除机构掳走九条兰,并且进行人体实验,而那时候月咏曾说过一番话。 ——我们没办法夺走人们有意控制的意念。没有人能够从短跑选手身上夺走跑步的能力,不是吗? 意念灭除机构袭击意念能力者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走他们的能力。月咏早就明确地说了,他们根本无法夺走意念能力。他们之所以要袭击意念能力者,是为了让他们再也无法使用意念能力。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们又是用什么方法达成目的的? 「等一下,月咏——吉良!你们到底是如何——」 「最后一个提示——『fmq-9』。你可以拿这几个字母和数字去问问适当的人选。」 「fm……那是什么?」 「那么,再会了。」 钟塔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我忍不住想要跨出脚步冲过去,但堤学姊抓住了我的手。 「不行。」 「可、可是——」 「吉良学长之所以愿意像那样缓步离去,是因为他相信我们不会追上去,所以说……你就让学长离开吧!就像我选择相信你,不再苦苦追问一样。」 月咏的脚步声缓缓地传人我的耳底。这是离别的跫音。他方才靠我们好近,近在咫尺,而现在他又慢慢离我们远去,从「吉良朋衣」的身分变回了「月咏」。他早就知道堤学姊会这么做了吧?所以他刚刚才会愿意离我们那么近。我们……绝对不能把堤学姊卷入意念事件之中。 「……学姊,请你放开我。」 「对不起,雨野,我知道你也育苦衷,可是……」 「是的,我今天会来这里,全都是为了学姊,所以我不介意有这样的结果。」 『不介意……明明就有很多地方该介意!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月咏明知道自己没办法夺走意念能力者的能力,但还出手袭击他们,甚至还藉此让他们再也无法使用能力——还有,「fmq-9」又是什么?我们到底该问谁啦?』 华怜不停地嚷嚷着。我也一样一头雾水啊,不过……这件事还是让夕颜知道会比较好。月咏说了「危险」二字,我必须借助夕颜的知识—— 「学姊,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回去吧!」 「嗯,也是……雨野,真的……」 「『谢谢』两个字我已经听你说过了,学姊对我说过一次就够了。」 我说完后,学姊露出惊讶的表情,直盯着我。 「雨野……」 「嗯?」 「就是啊,我有一股预感……我觉得你说不定会成为明年的中央干事长耶!」 「……呃?」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中央干事长?我? 「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应该会是来栖当选吧?再说,我又不适合这种职位……说得明白一点,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二年级学生中最不适合这个职务的人。」 「哎呀,你放心,雨野,吉良学长好像也已经认可你了,而且我也认为你可以的。已经有两位中央干事长认定你罗?而且啊……来栖之所以会待在中央干事会里头,一定也是打算要提拔你当中央干事长。那孩子就是个会做这种事的人。」 「什——」 我完全没这么想过。来栖会拉我进中央干事会,不就只是因为他想要排遣在团体中的孤单情绪而已吗? 「雨野,你是个很冷静的人,有时候确实也很难相处,不过……我觉得最近你的气质渐渐有了改变。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站在制高点挥旗子的人,但是你却能够顺利地促使身旁的人跟着采取行动,我认为你一定能够比历任的中央干事长做得更好。」 「————」 听到学姊的话,我想起了和泉清玄的说词。 ——能够动员那么多人一起出手,不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吗?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哪怕所有成员的想法不尽相同,你还是能够让他们一起采取行动,这就是一种才能啊! 「所以啦,你就考虑看看吧?那我就先回去罗——」 学姊转过身去。我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学姊,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一个人回去好吗?」 「没问题的,我已经吩咐爸爸的司机开车来接我了。」 ……爸爸的司机? 『哇!这根本就是有产阶级人士会说的话嘛!』 堤学姊露出和煦的笑容对我挥挥手,小跑步逐渐远去。忽然强制性出现的「中央干事长」一职让我相当震惊,我还没从这股惊讶中恢复思绪。 『那……晶,你打算怎么做?』 「这种事哪能马上就做出决定啊……居然要我当中央干事长……」 『我才不是说这个咧!你这个笨蛋!』 华怜砰咚敲了我的头。 『我问的是月咏所说的提示啦!我管你是中央干事长、中央线快速电车,还是中央情报局……现在已经有「危险」迫近我们眼前了,不是吗?我要问的是「红与黑」还有「fmq-9」这两个提示啦!。 「啊,喔……对喔。我得赶快向夕颜说——」 我的话才说到一半。 「你有何事要告诉我呀?」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我大吃一惊转过头去——眼前站着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少女。 夕颜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在胸前。她的脸上丝毫没半点笑意。 2 「雨野,我早就发现你有异样……于是便前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我还真不晓得中央干事长和月咏之间有关联呢!雨野,你居然没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 「夕颜,这是……」 「华怜,你亦没好到哪去!我实在不喜欢你们这种偷鸡摸狗的态度!」 听到夕颜的话,华怜慌慌张张地开口辩解: 『对不起啦!没有向你说明这些事,我也觉得很抱歉呀!可是,那是因为我们实在不希望让你担心嘛!我们也知道你现在被很多事情缠身,很辛苦……所以我们才没有告诉你嘛!』 「华怜说得没错,再说……夕颜,我也已经决定现在要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你了啊!」 「…………」 我拚命地解释,也不晓得夕颜是否接受了我的说法,只听到她说: 「无论如何,我就先听你说看看吧。」 我告诉夕颜——月咏的本名叫做吉良朋衣,他以前曾担任护棱高中的中央干事长。然后吉良伶主动来找我,要我说服月咏,虽然说服任务没有成功,但最后至少让堤学姊和月咏有相约谈话的机会。 「『红与黑』以及『fmq-9』?这两样东西我都没听过呀……」 听完来龙去脉后,夕颜嘴上如此喃喃自语着,疑惑地歪着头。 「不过既然是从月咏口中听来的消息,或许真的颇有参考价值呀。」 看夕颜总算重拾好心情,我和华怜都松了一口气。 「那么……究竟该问谁呢?」 『夕颜的爸爸?』 「……问我那笨蛋老爸肯定行不通!」 夕颜立即否定了这项提议。 夕颜被抛下的事实,以及她过往对父亲说出过分的话后的那份悔恨,此刻仍哽在她的心头…… 「夕颜,你有没有认识其他的相关人士?」 「我想到一个人……虽说我并不认识那家伙,但雨野和华怜应该认识。」 「我们认识的人?」 我和华怜互看了对方的脸,接着脑海浮现一个人名。 「你该不会是说吉良伶吧……」 吉良伶会知道这两组词汇背后的意义,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她隶属的单位——壬戌——是由官僚们所组成的组织,情报来源相当多元。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联络她,再说,我实在……」 我还来不及说出「不太喜欢她」几个字,夕颜便忽然高声喊道: 「你就躲在那棵树后头,对吗?要不要出来呀?」 我和华怜惊讶得瞪大双眼,赶紧转过头,就看到花圃另一头的树荫后方出现了一名女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现的人确实就是吉良伶本人。 「你那种完全露出马脚的门外汉躲藏方式,当然马上就露馅啦!而且跟踪别人的人,经常会根本没发现自己遭人跟踪呀!」 『跟踪!?』 吉良走在步道上,慢慢地往这里走来。 「是吗?雨野同学,我原本就推测你和月咏接触的过程中或许能掌握一点端倪,看样子我果然猜中了。今天我的t属通知我说月咏采取了行动,我就猜想他说不定会和你见面……」 她站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后,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你啊,果然不容小觑。你可是第一个让月咏吐露那么多心声的人呢!」 「……他会说那么多不是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有堤学姊。」 「你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所以就拉那个少女前来……最后算起来仍是你的功劳。你有没有兴趣到我手下工作?」 「我不是在说笑。我……我会采取这些行动不是为了你,一切只是单纯为了我所重视的学姊而已。」 「呵呵。」 吉良笑着,依旧没把真正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你就是吉良小姐吧?」 「你是和泉夕颜吧?和泉清玄拥有『黄金之爪』的称号,据说他的手能够撕裂任何一种意念,且他在wco总合分级评价中的等级为aa,而你正是这一号人物的掌上明珠。」 「什……」 这串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我大为吃惊。 和泉清玄的等级居然是aa?全世界拥有aa评价的人不是仅有五位而已吗?不仅如此,如果清玄的等级为aa,那就表示他的实力与哈罗德旗鼓相当—— (原来如此——难怪清玄会成为星咏会的中心人物。) 『什么意思啊?』 (意念能力者们都知道哈罗德到日本来了,只有与哈罗德一样等级的人,才有办法和他交手……) 我和华怜以思绪讨论着这件事,而一旁的吉良与夕颜仍继续对话着。 「『红与黑』、『fmq—9』……你应该晓得这两样东西是什么吧?」 「……就算我真的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们。」 吉良露出试探性的微笑。 「哦,既然你不晓得,那亦没办法啦!原来壬戌的情报网络也不怎么样嘛!」 「真是无聊的挑衅呢!你不晓得『fmq-9』是什么,这一点反而让我比较惊讶。你没问过你父亲?」 吉良再次提及清玄,让夕颜的脸马上沉了下来。 「……哎呀,看在雨野同学刚刚那么努力的份上,我就好心地告诉各位吧。『fmq-9』是药物的名称。」 「药物?」 我反问道,吉良对我点点头。 「那好像是一种能够缓和中毒症状的药,过去意念灭除机构在他们自己设立的研究所中,研究开发这种药物,机构好像认为使用意念能力带来的反动类似于中毒症状,因此想开发出能够缓和反动症状的东西……但那个药物好像是失败品。在那之后,我就没听说过他们继续使用那项药物的消息了。」 「失败品?」 也就是说,机构希望能够藉由药物减缓意念能力带来的副作用,所以研究开发出「fmq-9」;但根据吉良的说法,机构在研究上已经遇到挫折。她会这么推测也情有可原,毕竟机构如果真的持有开发成功的药物,那一星期前的新月期间,月咏就不必因意念的反动而藉酒消愁,弄得烂醉如泥了。 所以月咏对我提起了一项已经开发失败的药物罗?不,我看他应该是刻意告诉我这件事的。难道这项药物已经开发完成了……? 不——不对,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意思是说,机构已经想好要把这个药用在其他用途? 『其他用途?』 我对华怜点点头。 「吉良小姐,我有一个假设,当然就只是假设而已……这项药物会不会其实早就已经开发完成了?」 「你说什么?」 「意念能力与副作用反动事实上只有一线之隔,力量愈强,副作用也就愈严重。意念灭除机构可能已经发现『fmq-9』的其他用途了。既然那项药物可以抑制反动,那反过来说,就是……」 我继续说道: 「药物可以夺走意念能力。」 这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但背后确实有可以支持这项说法的证据。 夕颜与吉良讶异得目瞪口呆。我不禁心想:真没想到吉良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而另外还有一位家伙——华怜,也露出完全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的表情。 「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雨野!假设『fmq—9』是作用于神经的药物,那么在药物的影响下,失去能力者自然也就会茫然无力了呀!」 「我想恐怕就是这样。所以机构会让被袭击的意念能力者昏倒,然后让他们服下药物,遭受袭击的人也都没有留下外伤……对了!吉良小姐,『fmq-9』是红色与黑色的锭剂之类的吗?」 「呃,这个……我是不晓得药物本身是什么颜色……」 壬戌目前也还不晓得意念能力者的能力遭夺走——丧失的事件直接原因为何。吉良一边用手掌按着太阳穴,一边拚命地思索着。 「颜色……应该不对。我没记错的话,『fmq—9』应该是液体……好像是拿来注射的药剂……」 「是吗……嗯,也是啦。」 原本月咏所讲的「红与黑」就是一个单独完整的提示了,另外再提到的「fmq—9」并不是拿来补充「红与黑」的词句,「红与黑」应该另有所指。 不过,根据月咏留下来的提示(「月咏留的提示」这一点虽然让我感到有点疙瘩),我们的确渐渐摸透了一些事情,所以接下来必须赶紧解读出「红与黑」真正的意义才行。 月咏说有个「危险」即将威胁我们。 我忽然间不禁心想——是不是就只差那么一步,我们就能够看见事情的全貌了? 『欸欸,是不是有一本小说叫做「红与黑」呀?』 「是呀!感觉在学校课程中似乎读过。」 「学校课程?」 吉良听不到华怜的声音,她露出讶异的表情。 「喔,夕颜在说『红与黑』啦。就是……月咏最后提到的提示之一。你不是也有听到吗?」 「喔……就是法国作家斯汤达尔写的小说嘛。我以前读过。男主角志利安非常欣赏昔日的法国大帝拿破仑;由于志和安出身寒微,所以他很崇拜军人,但最后他却成了一名神父。」 我点点头。 「黑色服装是教会人员正式装束的颜色,而军人的正式服装颜色则为红色,所以书名才会叫做,红与黑』。故事描写志利安在法国的贵族社交界中生活,同时犹豫着自己究竟该成为神职人员,还是该选择走上军人的道路。」 『哦……』 「法国也有意念灭除机构吗?」 我忽然想到这件事,于是开口问道,结果吉良便答道: 「雨野同学,你的想法还真单纯耶。巴黎确实有灭除机构的分部,但这个提示的意涵应该没那么简单好猜吧!」 「唉,也是啦……」 「那么……有法国籍之意念能力者吗?」 听到以俊,我也想起了哈罗德是个英国人。 「如果是这样,那月咏特地使用『红与黑』这个作品名称来当提示不就没意义了吗?」 「那……有意念者的名字叫做志利安吗?还是说有没有由军人、神父组成的意念能力团体?」 「我未曾听过。」 「我没听说过。」 『对呀,我也没听过耶。』 等一下啦,华怜,干嘛连你也跟着附和啊? 「但毕竟那确实是月咏告诉雨野的呀,不是吗?既然如此,那他应该亦没有在装神弄鬼呀?但雨野又不会讲法文……」 「这个嘛,唉……不过我想月咏应该也不会讲法文吧。」 『那那那……「红与黑」用法文怎么讲呀?』 我回答华怜道: 「le rouge et le noir(红与黑)。」 虽然我不会讲法文,但至少我还懂这些小知识。不过我从没想过这种芝麻蒜皮的小知识能够帮上什么忙就是了。 「rouge、noir……」 但是—舌良却对此有了反应。 「原来如此!原来这个提示的意涵这么简单啊……」 「你知道是何意思!?」 「嗯,那是一对意念能力双人组,其中一个人是红(rouge),另一个人是黑(noir)。」 我们面面相觑。 「该不会……这就是正确答案(bingo)吧……?」 『说不定耶……』 「请你告诉我背后的详情!」 我逼近吉良缠问着她,吉良双手一摊。 「毕竟他们是wco的意念能力者,所以我也还不清楚详细状况。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是由一对男女组成,两人总是一起行动……我想想看……对了,他们的发色!」 吉良怱地竖起食指。 「这对双人组是由红发男子与黑发女子组成的。」 3 这个瞬间,我和夕颜、华怜全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该不会就是高木呀?」 「难道就是……高木?」 『就是那个叫高木的家伙!』 看到纷纷喊叫的我们,吉良瞪大了双眼。 我的眼前浮现高木的模样,他有一头红发,身上总是穿着运动服;而化的身边也有一名黑发女子。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我回想起高木那张似乎相当懦弱的脸庞。听到夕颜的命令后,他甚至还乖乖地替夕颜买便当了。 「夕颜,他应该是神道的相关人士吧?所以他才能够进入星咏会……」 「应该……呀……可是,我其实也不是直接认识他。意念能力者从全国各地聚集而来,若他趁乱混入其中,那亦非怪事……」 『那个黑发女人也是吗?』 「唔、嗯,那女子是高木带来的……我想他们无疑和角田等人是不同神道系统之人……再说,高木那家伙说他的能力遭人夺走了呀。」 「夕颜,就是这个——这就是高木对你撒谎的证据。」 我总算抓到重点了。 「如果高木因为『fmq-9』而失去了意念能力,那他为什么没有陷入茫然无力的状态之中?事实上,要嘛就是他现在还是能使用意念能力,不然就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是 个没意念能力的人。不论事实如何,他确实都没有被wco袭击过。」 「呜嗯……」 夕颜紧咬着嘴唇,她大概觉得很悔恨吧?毕竟与她同一阵线的伙伴们遭意念灭除机构袭击,一群人想要团结起来解决事情,但竟然有意念灭除机构的人混入其中。 「目前我们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地说他们就是缮与黑,不过,我想结论应该也离正确答案不远了。」 『欸欸,那他们两个现在在哪里呀?』 「在哪?这个嘛——」 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夕颜,赶快联络你父亲!如果高木真的是意念灭除机构派来的间谍,那他很有可能会把星咏会目前的值置告诉机构!你应该已经问出清玄先生现在在哪里了吧?」 「这——」 夕颜说着说着,脸上露出阴郁的表情。她说她从认识的意念能力者那边问到了清玄目前的所在位置,但对方提供的资讯好像有问题。正确来说,清玄之前确实待在对方说的那个地方没错,但清玄等人好像早已转移阵地,撤离那里了。 「电话亦打不通。我每天都打,但全都拨不通。」 每天——原来夕颜每天都打电话给清玄? 虽然夕颜认为清玄拒绝了自己这个女儿,但她依旧每天持续不懈地打给清玄。我第一次看到夕颜这么坚忍卓绝的一面。 「麻烦你们解释一下,行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一旁看着我和夕颜你来我往讨论的吉良开口问道。 我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便对吉良解释了高木的事。我认为还是该让她知道这件事比较好。现在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不是壬戌,而是意念灭除机构。 「你说什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派去跟踪和泉清玄的下属先前没有向我报告这件事,不过看样子那是因为红与黑原本待在你们身边的缘故。」 「等一下!你知道——夕颜的父亲现在在哪?」 「嗯,我已经掌握了他目前的所在位置。星咏会的主要据点位于一个山谷中的小村落里。那里根本没有手机讯号,所以他们好像是使用卫星电话和全国的意念能力者保持联络。」 「根本没有手机讯号……」 夕颜惊讶地喃喃自语,重复着吉良的话。不晓得她心中那股因为电话打不通所造成的不安情绪,有没有因此而稍微减轻一点? 「那里的电话号码是……?」 「问了之后你又想干嘛?」 「你问这什么废话!现在已经有意念灭除机构的意念能力者,若无其事地混入了星咏会当中,而且月咏也很明确地说会造成『危险』耶!如果事情真的像我们推测那样,那高木——红与黑二人组现在肯定已准备要搞出什么名堂了!吉良小姐,你的下属不是还待在那村庄——」 吉良摇摇头,接着她露出苦涩的表情说道: 「很遗憾,我已经撤回派驻在那里的下属了。壬戌也不可能无止尽地派人手给我啊。」 「那……警方应该有办法查出电话号码呀?」 「警察确实拥有权限,可以向ntt以及其他通讯业者询问号码,可是……要问出卫星电话还是有困难。毕竟卫星电话情况比较复杂,我们根本不晓得当初签订契约的人是谁。」 「既然如此,那干脆直接联络那个村庄里的警察……」 「我们总不能在还没发生事件的状况下就先联络当地的警察吧?再说,你们要怎么向警方解释意念这件事?」 听到吉良的说法后,夕颜垂下肩膀。 说真的——夕颜现在应该也还没原谅她父亲,同时她也还不晓得到底该如何与父亲相处。不过此时此刻,夕颜依旧非常担心她父亲的安危。 「那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我问道,吉良说出了地名。不管怎么说,至少还在首都圈的范围内……虽然已经是首都圈最外围的地方就是了。那个村落位在一个当地支线列车勉强会经过的地方。 『晶……你打算要直接去那里?』 华怜读出了我的心思,开口问道。 「……夕颜,你想要怎么做?」 我没有回答华怜,只是开口询问夕颜。 「高木好像已经动身前往远离市中心的星咏会主要据点,也就是说……近期内他可能就会采取行动。我们不晓得他会听从wco的指示袭击星咏会,还是会做出其他的举动……你打算怎么做?现在我们有两个选项,第一,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毕竟你父亲实力那么坚强,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败阵。第二个选项就像华怜说的一样,我们可以直接出发前往清玄先生所在的地点。要是遇到高木,自然有可能遭遇危险,而更重要的是……」 我看着夕颜那迷惘的眼神。 「……如果你选择动身前往星咏会的根据地,那也就暗示了你愿意积极参与星咏会,对吧?再说,我认为……这是你和你父亲齐心联手的……」 「雨野……」 夕颜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 她非常犹豫,眼神不停地闪烁着。而她的视线在不久之后总算慢慢聚焦。 「……我要去。我认为自己非去不可……」 夕颜凝视着自己的左手。左手就是夕颜的武器——她唯一拥有的武器。 「我必须让那个笨蛋老爸明白自己的女儿有多优秀……对吧?」 夕颜对我笑了笑,看得出来那是硬挤出来的笑容。 她拚命地强逼自己,要自己甩去所有的迷惘犹豫。 夕颜的父亲过去逼走了夕颜最爱的母亲,难过的夕颜最后甚至看见了母亲的幻象,但父亲却亲手粉碎了母亲的幻象,最后夕颜对艾亲说出了难以挽回的话。 就算甩开了犹豫往前迈进,未来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我不晓得。不过夕颜现在确实正努力地想达成只有她才办得到的事。 「……真拿你们没办法耶。」 吉良语带叹息地说道。 「跟我来吧——我送你们过去。你们应该需要车子吧?」 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和夕颜看了看彼此——然后追向吉良身后。 我和夕颜坐在吉良车子的后座。华怜很机灵地待在副驾驶座上,不过吉良大概没注意到这件事吧。 汽车开始奔驰约十分钟后,外头渐渐下起雨来。 「你知道红与黑拥有哪种意念能力吗?」 我问道,吉良回答了「我不晓得耶」。 「既然高木是意念能力者,那在星棱神社建筑物后方,攻击角田的人会不会就是高木?」 「在星棱神社?」 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可以看到吉良露出深感兴趣的表情。我开始说起自己在星棱神社遭人袭击的往事。 「有人让现场出现了非常浓密的雾气,然后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出手攻击。」 『不只是雾,感觉那时候好像还有意念……』 华怜歪着头,好像正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倒是有点诡异。」 「诡异?」 「如果他们操控的是像雾气一样的意念,意思也就是说他们的意念会扩散罗?但如果他们要攻击敌人,那就必须让意念凝聚成固体才行。如果他们操控的意念对现世产生干涉,那应该不可能同时以固体与气体两种型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介于之间的液体又跑去哪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意念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力量,也明白意念能够引发现实世界中难以想像的现象,但只要和现实世界扯上关系,意念应 该就无法违背既存的物理法则。透过镜子也能够看到意念,就这一点来说,上述的道理不言自明。 一旁的夕颜露出一副好像有在听又似乎没在听的表情,从后座眺望着窗外。她望着自己最讨厌的雨丝。外头的幽暗,让车窗玻璃映照出夕颜忧愁的脸庞。 「也对……确实还有液体。角围等人遭人打倒后,我迈步奔跑,而当时我踩到了一滩水。我一直以为那是雨停后造成的积水,不过现在想想,那说不定是意念。」 「……那时候踩到水有让你觉得浑身发冷吗?」 一时间我还搞不清楚吉良想问我什么,但我还是回答道: 「什么?啊……原来如此。我没有觉得很冷。这么说来,那应该就不是了……」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啦?干嘛两个人都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啦?』 「嗯。如果操控者能让意念在气体、液体、固体之间进行变化,那被操控的意念应该会遵循正常法则,气体型态为浓雾,液体状态则为水洼。不过,当时的意念并没有固体型态。」 『他不就是利用固体型态进行攻击的吗?』 「如果要让水变成固体,那周遭温度必须低于摄氏零度。可是那时候并没有那么冷……」 我解释完后,华怜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你正在和夜木坂恋说话?」 「嗯,是啊……」 我没有告诉吉良说华怜现在就坐在她旁边。毕竟对看不见意念的人来说,意念就像鬼魂一样阴森吓人。 「总觉得……从你说的话来看,感觉夜木坂恋的意念好像真的很特别。」 「特别?」 「她连人格都完整地遗留下来了,对吧?这类的意念真的非常稀少……甚至可以说,我过去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意念。我是听说过遗留了部分人格的意念啦,不过——」 吉良说道。意念就是某人生前的强烈心愿,所以死后这份思绪会以较为单纯的形式遗留在世间,意念几乎不需要人格。就「实现目的」而言,感情、思考都只能算是杂质。 「哎呀,无所谓啦,反正意念到头来也还只是意念嘛。」 吉良说完后,坐在副驾驶座的华怜「哩」地一声吐出舌头。而我没打算告诉吉良这件事。 「总而言之,现在敌人的能力还有许多疑点……」 『嗯——亏我还想说我们好不容易解开了谜题,结果……』 「不,已经解开一半了。我们已经压缩出两种可能的状况,所以就算我们的推测不对,状况也没那么糟。」 『两种可能?』 「你说……有两种可能的状况?」 两个人都开口重复问了我讲出的话,于是我告诉她们: 「第一种状况,就是那位叫做高木的男子也许能使用两种以上的意念能力——吉良小姐,不管是wco的排名或壬戌的排名都好,高木……红(rouge)的能力排名如何?」 「……我记得壬戌还没确定他的能力等级。wco那边状况怎檬我就不晓得了。红与黑两人确实都待在wco里好一段时间了,不过壬戌最近才刚掌握到他们的情报而已。但如果他的能力有bbb以上的话,应该消息马上就会传开来才对,所以我猜他顶多只有bb而已。再说,关于能力排名……」 据说意念灭除机构订定的综合分级评价认定基准中,共有三十二种审查项目,每个项目又各自分成十个等级,会以一到十来进行评分。 吉良表示,每三十分就会升一个等级,而若是一个意念能力者拥有两种能力的话,那每种能力都能各自获得分数,所以和只拥有单一能力的人相比,具有两种能力的人能获得的分数自然会高出许多。 「从评分中也就能看出拥有复数能力的人真的非常稀少,所以我想红(rouge)应该不是拥有两种能力以上的意念能力者。就连和泉清玄都只拥有一种能力而已。不过……明明和泉清玄只拥有一种能力,但却能获得aa的评价,就表示他的实力真的非常惊人。他的『黄金之爪』能够撕裂任何一种意念,而最近他已经不再继续活动——」 「我知道——」 夕颜忽然开口说道。恐怕那是对「和泉清玄」这个名字产生的反应吧。 「——雨野说了两种可能性,而我知道另一种可能性为何。你要说的,就是红(rouge)与黑(noir)两人联手一起攻击角田,对吧?其中一人负责创造雾气,另一人则趁机攻击。这是最简洁的想法。」 「哦……只要慢慢除去不可能的状况,自然就能筛选出可能的答案。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方法,不过如果想找出答案,的确就得历经这些步骤。」 「所以我们就别再谈这件事了呀。」 说完这句话后,夕颜再次凝望着窗外。 夕颜的母亲——夕颜强称为母亲的意念,就是被清玄的那双手破坏掉的。清玄当时使用的一定就是「黄金之爪」。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夕颜曾经这样说过。在窗外的幽暗景色中,雨水不停地滴落。 抵达目的地的村落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以后的事了。 4 与其说这里是村庄,称呼这里为「聚落」可能会更为恰当。村庄的入口处立着铁杆,汽车无法继续往里面通行。 我们有两把简易的塑胶伞。华怜离开了镜头,躲到我的伞下。 头上有一个拱形牌,似乎宣告着这里就是村庄的入口,不过道路上没有任何人的踪影,四周的灯光也少得可怜,让这里看起来宛如通往废墟的入口。 「吉良小姐……我姑且还是向你道声谢吧,真的很谢谢你。」 「你每次道谢都会要加上『姑且』两个字耶!」 吉良把驾驶座的自动控制车窗放下一半,对我说道。 「雨野同学……」 「嗯?」 「…………」 「……吉良小姐?」 吉良仍然沉默不语。她的眉头深锁。 「为什么……」 「呃?」 「为什么红与黑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意念灭除机构又为什么要攻击星咏会?而且说到底,让意念能力者们再也无法使用意念,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 这几个部分我也相当存疑,每当解开一个谜题,眼前又会马上出现新的谜团。 「……这些事情似乎很值得我们深思,我认为那帮家伙根本就另有所谋。」 「另有所谋……」 「不过,现在你还是先出发吧!那个女孩不是正面临了必须好好处理的重要问题吗?」 吉良瞥了夕颜一眼。夕颜和我们有一点距离,她正抬头看着铁制的拱形牌。吉良说得对,现在的我和华怜,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为夕颜采取行动。 「……我以前还以为你根本不懂得要怎么体贴别人咧!」 我说完后,吉良讽刺地笑了。 「雨野同学,完全不让对方察觉你的体贴用心,才是真正的体贴与用心。」 这段话实在太不像吉良会有的发言,让我相当吃惊。我以前一直以为她非常冷漠,是个压抑感情过生活的人。 「——该不会,你其实有去探望万……」 「看到他醒来后那张傻笑的憨脸我会想揍他,所以我趁他在睡觉时去探望了一下。唉,一方面我也得让其他下属看到我『关心体贴人』的一面,就一个上司来说,我做的可能还不够吧……好啦,你快走吧!」 吉良挥挥手,看起来好像有点害臊。 「 好,那就先说再见罗——」 吉良的车离去后,周遭变得更加寂静了。 听说这个村庄有温泉,不过这一带被划入了预计两年后竣工的水库区内,所以等到水库建戍后,整个村落就会被淹入水底。 「我们找找看是否有店面之类还开着的地方吧!」 夕颜踏出脚步。雨滴拍打在轻便塑胶伞的伞面,四处飞溅。 眼前是一段缓坡,进入村落后,马上就看到一个褪色的美容院招牌,附近似乎没有住户;垃圾集中场封锁着,架设在小河上的水泥桥墩崩解泰半。难道这里已经废村了? 水库建设的示意牌上描绘着色彩鲜艳的图片,更让一切显得毫无真实感。 「……你刚刚和那个叫吉良的女人说了些什么呀?」 「我们先是谈到红与黑的目的,然后进一步说到不晓得wco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大概就说了这些。」 关于体贴用心的部分,我认为还是别告诉夕颜会比较好。 「雨野,你……」 「嗯?」 「……没,没事。」 夕颜的视线从我身上撇开,开始踏步前进。 『……欸,晶。』 华怜附在我的耳边说道: 『夕颜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耶!』 「嗯……」 『我看她应该真的在生你的气吧?谁教你当初没告诉他月咏的事……』 「嗯。不过……别让对方察觉自己的体贴反而比较好……吗?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好困难。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基于体贴,所以才没告诉夕颜有关月咏的事,毕竟夕颜为了她父亲的事已经有够多烦恼了。但我还是要把事情都告诉清玄先生以后,才能好好地和夕颜说这些事情……」 「欸,雨野!」 夕颜往前迈步而后回过头,她正站在描绘着温泉街地图的看板前。 「村落深处有座温泉旅馆,我想在这时间那里说不定开着。」 夕颜指了指地图。 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不过从侧面看来,表情似乎有些紧绷。 旅馆就座落在斜坡的上方,必须要继续往前走才能够抵达旅馆。我们走在杳无人烟的坡道上,接着来到一处大型十字路口,这里似乎是村落的正中央,我们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他们——』 眼前伫立着四根街灯,十字路口中央有一个两手往半空中高举的少女铜像。地面上铺着泛白的磁砖,而有两个人就站在那里。 「夕颜小姐,你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地方咧?」 高木站在伞下,脸上堆满笑容。 「…………」 一旁的黑发女性丝毫不苟言笑。 夕颜丢下手上的伞。 「二位便是红与黑吧?」 两人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们的反应如此贴切,完全证明了我们的推测正确无误。 「快跳呀!」 夕颜怒吼道。我一样丢下了手上的轻便塑胶伞,往一旁滚了好几圈。我正往——我感觉自己正往我们刚才走来的地方快速滚去。 『意念——像人偶的意念……』 华怜简短地说道。 「真糟糕耶!我没料想到夕颜小姐会跑来这里耶!」 高木吵吵唰唰地搔抓着头。 「你的目的为何?是意念灭除机构叫你来的吗?」 「哎唷——!我才没那么笨咧!怎么会傻傻地叫军队进攻『黄金之爪』的所在地呢?我们的作战策略几乎都快完全成功了呢……」 「什么作战策略?」 「啊——后续我当然不能再告诉你啦!」 「那我就只好逼你吐出真相了!」 夕颜压低身子,把能露出手指的皮革手套戴到左手上。 「夕颜……」 我在她背后小声地说: 「状况很危险,对方有两个人。我们还是一边逃走,一边想办法找到星咏会的成员吧!」 「哼!」 夕颜看都不看我一眼,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我早已知道高木的能力,就算有两个人,我一样马上就能干掉他们。」 「什——」 夕颜回答了我完全没料想到的答案。她的言论实在太强硬了。 『夕颜,晶说得没错,你不要乱来啦!』 「华怜,怎么连你也在说废话?我只需三两下就能打倒高木这种小角色!我要逮住他们俩,让那笨蛋老爸晓得他让自己暴露于多危险的状态中!」 「夕颜,你……」 「哼,罗唆!我要上啦!」 夕颜像是要与对方握手般地缓缓伸出左手,然后顺势踢了地面一脚,冲了出去。 『夕颜!」 焦躁,夕颜太焦急了! 难道夕颜只是不想让清玄小看自己?还是说,她其实想强调自己一样能够在战场上协助众人?或者,她只是想对父亲赎罪?抑或……上迤几种想法同时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夕颜身手矫健地在雨丝中穿梭,一瞬间便扑上高木的胸前。 「哎呀呀——真不愧是『左手格斗士』。」 「不准你再那样叫我!」 夕颜翻转过身子,顺势从腰间送出左手。 「『悬丝人偶』!」 高木低声说道,我在他的正前方看到有东西在晃动,雨水从那之上飞溅开来。我意识到那里出现了一具意念。夕颜的左手逼近高木的脸,但却被某样透明的东西挡住,让她停下动作。耳边传来冲撞声——肉体互相撞击时的闷声。 「对喔,夕颜小姐,我记得你的评价等级是c……这样的话,我让意念对现世进行干涉应该会比较容易和你交手罗?」 「夕颜,快退回来!」 高木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意念——不,是出现了一群人影,团团围住高木。 人……不对,它们只是一群拥有人类形状的物体。 有的物体没有头,却有三只右臂;有些物体只剩下一双腿站在原地;甚至还有背部紧紧相黏的物体。它们全部是意念——难道这就是高木的能力? 「『跋扈的悬丝人偶』——这就是我的能力!」 夕颜反射性地想往后方跳,一具人偶抓住了她的右手。 『夕颜!』 然而夕颜不但没有逃,反而还把人偶拉向自己,并用左手猛殴人偶的腹部。裂开的人偶整个身体飞了出去,只剩下握着夕颜右手的那只手还留在原地。 「哇,好厉害喔!真是惊人的蛮力耶……」 「早在小学毕业时,我就顺道改掉玩人偶娃娃的习惯了呀!」 「看样子……光靠我一个人好像还是有黠吃力呢!」 高木用眼神示意后,另一名女子——黑的黑发轻盈地浮现在众人眼前。 耳边传来「滴铃」的铃铛声,可以看见女子的手边拿着看起来像风铃的东西。 里头缓缓地喷出白雾—— 「在星棱神社出手袭击的……果然就是你们!」 「没错!没办法,那时候把嫌疑推到雨野先生身上,事情会比较好解决嘛!」 夕颜往后一跃,回到我们的身旁。 「雨野,麻烦你支援我!」 「……好。」 支援。夕颜完全不把我当成战力,这样的做法——让我很不甘心,但却也觉得她的看法非常正确。 虽然在过去一周的时间我进行了特训,但我的能力本身并没有因此产生多大的变化;唯一小小的进步,就只有我的能力现在有办法干涉到现 实世界,但就算干涉得了,顶多也只能让蜡烛的火光稍稍摇晃罢了。 「我要上啦!」 我还来不及阻止,夕颜便跨步冲了出去。虽然高木等人的脚底下出现了雾气,但那些雾还不足以掩盖住他们的踪迹。看起来只像是歌手在舞台上使用的乾冰。 『晶,怎么办?晶!』 「……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了。华怜,你快进去镜头里。」 『我、我明白了。』 支援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虽然说只要拍摄一次意念,我就会跟着昏倒,但华怜的能力一定能在某些地方派上用场。我从书包中拿出相机。 可是,到底该把华怜的能力用在哪里? 「好披,准备要接下恼火的我所送出的左手攻击的人……就是你吧?高木——不,红!」 夕颜朝着红前进。 「还真是伤脑筋耶……」 红再次伸手搔搔头。 「…………」 接着面向夕颜的黑皱起眉头。 「『镜之森』。」 随后,耳边传来无数的破裂声响。 降下的雨丝,一瞬间全都化为了水蒸气。 霎时间眼前的世界刷白,我慌张地遮盖住相机。要是水碰到相机,相机就毁了。 「呜呃!」 夕颜的声音。我正准备大喊问她「你没事吧」—— 「……呃?」 一道人影跳到我的眼前。 夕颜扭转上半身,把力道聚集在左手。 「纳命来呀!」 夕颜的眼神狰狞,双眼宛如准备出手击毙猎物的战士。一瞬间,我不禁僵在原地。 『晶,快闪开!』 夕颜击出左手,她的手像长枪一样笔直袭来。 「————」 我往后一仰,刹时间脚因而滑了一下。我当场碰咚一声跌坐在地,千钧一发地躲过了夕颜的攻击。 「夕颜,你在做什么!」 「红……你真是好狗运!」 「什——你搞错了啦!我是雨野啊!」 「嗯嗯嗯!?」 浓雾中,夕颜站在我面前,好像随时都准备要劈下左手。 「雨野的声音……?不对呀,雨野应该在我背后呀?」 夕颜回过头,看向背后。浓雾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晶,你都没看到吗!?你快逃呀!』 「咦,呃?」 『黑就在你眼前呀!』 「什么!?」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浓雾才刚出现,夕颜就出手攻击了我。夕颜称呼我为「红」,而华怜则说夕颜是「黑」。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总算明白黑的能力是什么了。她的能力,就是—— 「利用水投射出幻影!」 她利用意念组成幻影,所以能够顺利让看得到意念的夕颜、华怜上钩,但是却没办法拐骗到我。 我前往星棱神社结果遇遭到角田袭击的时候,红与黑恐怕也用了相同的手法。那时候我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不,因为当时华怜说她只看到一片浓雾,于是红与黑就藉此逼我们待在原地,然后红操控隐身在雾气中的人偶—— 「对,就是人偶!小心那些人偶!」 我大叫道。 然而,却慢了一步。 「啊!」 眼前的夕颜按压着自己的后脑勺,蹲坐在地。 ——叽咿咿咿咿咿咿叽咿叽咿叽…… 我看到那里站着一具人偶,一具灰色的人偶。它用没有手掌的手臂猛力殴打夕颜,而它的鼻子以上完全空无一物,但剩下的那张嘴却不停地猛咬着牙。 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 「它会痛……?」 看起来好像正在忍耐着痛楚。 ——最后……叽咿咿……工作……叽咿咿咿咿。 「怎、怎么回事……它到底在说什么……」 「啊啊啊!」 夕颜转过头,左手往一旁挥去。意念往后一跳躲过攻击,然后融入雾气中消失了踪影。夕颜双膝跪地,按着自己的后脑勺。 『晶,这个人形的物体……不对,它们全都是不同的意念。它们和娃娃创造出来的意念不一样!它们……它们全都是不同的人死后遗留下来的意念!』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我懂了。红当初说的不是「人偶」,而是「悬丝人偶」。他的能力和娃娃不同,他并没有创造出意念,而是操控存在于现场的意念。 刚才那个意念手边还有未完成的工作,而死后它仍忘不了那些工作,所以这份心愿就这样遗留在世界上。其他的意念们也各自都有待完成的愿望。 夕颜曾说意念是「思考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奇迹」,而红……红却为了自己,自私地利用那些意念来达成目的。他恐怕运用了「诱因」这项技巧。 『实在不可原谅!晶,我绝对饶不了那个男的!他居然践踏别人遗留在世上的意念……明明意念也还是感觉得到痛呀!他明知道愿望愈强烈,意念感受到的痛楚也就愈深刻……!』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 「呃呜……虽然我不太懂,但意思似乎是说无法以外貌判断眼前事物,是吧?」 「夕颜,你还好吧?」 夕颜蹲坐在地上,我对她伸出手。霎时间,夕颜不禁往后一缩。 「……啊。」 面对自己的动作,夕颜一样感到相当惊讶。 「是我,我是雨野。」 「……我没事。」 夕颜没有抓住我的手,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红的能力就是让别人看到幻影。」 「……嗯。」 「夕颜,你听我说——他们不仅能够辽蔽住视线,还能够远端操控意念。他们两人合作无间,所以反过来说,只要能够接近他们,那我们就能手到擒来了。他们不会亲身发动攻击……他们应该不擅长肉搏战。」 「所以?」 「所以——我要让雾消失。」 「用相机吗?应该行不通啊?雾气的范围那么大……」 「不是。」 我指向雾的另一端。 「告诉我,我到底在哪里?」 夕颜说得对,要拍摄这么大范围的雾气绝对行不通的。而最大的问题,恐怕是在于我如果拍摄太大量的意念,那我一定会显着地消耗掉许多「思考之力」。 所以,我们必须缩小范围。 夕颜能够看到幻化成我的身影的人——也就是黑。 接着我必须往那个力向笔直地发动能力,这样一来,我就能够除去意念,然后为夕颜开展出一条直接冲向他们的道路。 「呜呃!他们似乎不打算让我们轻易采取行动!」 然而从方才开始,意念们便接二连三地袭击而来。每次夕颜挥动左手,就会削去意念身上的肉块。人们遗留在世界上的强烈思绪,就这样一再地被削去化为乌有。 『…………』 华怜待在镜头中,不发一语。它们和华怜一样都是意念。明明了解它们心中的悔恨和遗憾,但华怜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默默地忍受眼前的状况。 束手无策。即便我知道我们真的束手无策——但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红。 就连我都快要爆发了。 「雨野,准备好了吗!」 「嗯!」 「就趁现在! 」 夕颜用左手挥走了一具悬丝人偶,一条道路就这样出现在我的前方。 「华怜,准备好了吗?」 『当然!』 我跪在地上,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固定好相机。这是预防手震的拍照技巧。 我把焦点设定在无限远,光圈调整成f8.0。 『人家今天真的生气了啦——!』 我按下快门按钮。 一片白色的黑闇。 不论上下左右,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片无止无尽的纯白世界。 白色愈来愈浓,渐渐转为幽黑。 接着,它化为永恒的黑闇。 七片刀刃剑破黑闇。 刀刃描绘出圆,从天而降。 降落的同时,圆圈内部出现了气旋。 刀刃就这样描绘出漩涡,斩开黑闇。 斩开白光。 斩去浓雾。 斩出一条道路。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道路好细好细。 但是,刀刃确实划出了一条明确的路。 眼前,只剩下雾气的残骸,以及流逝的水。 若是有人问我是否有胜算,我一定会回答「有」。因为,我相信眼前的浓雾一样也辽去了红与黑的视线。 那么,他们究竟会在哪里? 红要操控人偶时,应该会听从创造出雾气的黑的指示。所以说,他们两个人应该会待在同一个地点。 加上由于视线非常不好,所以自然就能推测出他们会选择待在原地,不轻易移动。 就算这次的摄影失误,我也无所谓。既然夕颜都已经说她会弥补我的能力缺陷,那只要醒来后再拍一次就行了。 所幸,在我失去意识前—— 「雨野,找到啦!」 我听见了夕颜奔跑的脚步声。 5 我深信只要能够除去浓雾,我们就能够获得胜利。所以,醒来后——在华怜的摇晃下醒来后,看到周围的雾气消失,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晶……晶!晶!晶!』 但华怜悲切的喊叫声让我觉得事有蹊跷。 我的眼镜上沾满水气,我爬了起来,手上不忘擦拭着眼镜。重新戴好眼镜后,我看到——悬丝人偶抓着夕颜的头,把她高举在半空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惊讶得瞪大了双眼,而华怜对我说道: 『夕颜冲了出去——然后雾气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夕颜用左手揍向黑的胸口。可是,在那之后,夕颜忽然就被他们打倒……』 夕颜被他们打倒? 「好遗憾喔!」 红说道。一旁的黑抱着肚子,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原本我还希望能趁着有雾的时候打倒夕颜小姐的……哎,幸好我还留有最后的王牌!欸,黑,快站起来啦:要是你继续倒在那里打瞌睡,小心我杀了你喔!」 红踢了踢黑,不过黑依旧昏厥不醒。一般人如果接下了夕颜用尽全力使出的左手攻击,一定会痛到晕过去的。 在格斗技方面,夕颜明明身手过人,但她居然还是被红的人偶抓住了。那是因为—— 「现在的结果……就是你口中的王牌造成的?」 「哎呀呀,雨野先生,我劝你还是别乱动比较好喔?」 「……啊啊啊啊!」 悬丝人偶把夕颜举得更高。 『欸……快放开夕颜啦!』 「这怎么行咧?夕颜小姐可是相当重要的人物耶!」 红悠哉地走上前,从下方仰头看着被意念高举在半空中的夕颜。 「……不过呀,夕颜小姐倒是成长了不少嘛!和两年前差多罗!」 他的话让我耿耿于怀。 两年前? 说到两年前…… 「你们就是两年前运钞车抢劫事件里出现的意念能力者,对不对?那件事情到底和夕颜有什么……」 听到我的话后,红转过头来。 「是呀!有个傻瓜想要脱离wco,所以我们只好出动去追他罗!那傻子又搞出不必要的案件,为了避免那家伙向警方透漏wco的消息,我们只好狠狠打他一顿啦!」 「所以你们在那名犯人身上注射了『fmq—9』?」 「哎呀呀,没想到连这个消息都走漏啦?是呀!那时候药物还在尝试阶段,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搞出人命,不过也没办法罗,当时是情势所逼嘛!」 红挤出笑容。 「你想听听我的壬牌是什么吗?想听吗?我看你就是一副很想听的样子耶?要不要告诉你咧?要不要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呀?」 「你……闭嘴……」 夕颜挤出微弱的声音。 「我要讲罗!」 红手掌啪地一声拍出响亮的声响,一副欣喜雀跃的模样。 「不过这个故事有点年代罗……事情刚好就发生在我们解决那个傻子之后。月咏刚好目击了现场的状况,黑说月咏的能力看起来不错,于是我们就介绍他加入wco啦!」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不过,那件事情和夕颜……到底有什么关联?」 「啧啧啧,雨野先生,你别那么着急嘛!太躁进的男人很难受到女人青睐喔!然后——在那之后啊……」 「啊啊啊啊!」 夕颜不停地踢着双腿,接着又出现了另一具悬丝人偶,压制住夕颜。 「你这家伙——快放开夕颜!」 「哎唷,雨野先生,你也别乱动嘛!要是人偶就这样不小心捏爆夕颜小姐的头,那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耶!」 「捏爆……」 她的头? 如此真实的话,让我的背后窜过一阵寒意。 『晶,我们该怎么办啦!』 (我在想。) 『夕颜快被……!』 (我正在想!) 没错,我正在拚命地想办法。我不停地思索着,然而——脑中却没浮现任何点子。使用能力除去意念的确能解救夕颜,但我相信缮为人绝对没有那么善良,他一定不会给我机会拍摄,让我消除掉所有的悬丝人偶。 我有办法利用对现世的干涉做些什么吗?不,那么微小的力量,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可恶,这项摄影的能力用起来真是有够绑手绑脚!如果说……如果说我能够找出稍微不一样的运用方法—— 我想要变得更强。 我曾对清玄说过,我打从心底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 红悠哉地走来晃去,他仍然抬头盯着被高高举起的夕颜。 然而——我却束手无策。 「我也吓了一跳呢!」 红看着头上脚下的夕颜,开始说道: 「雨野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能力是什么了吧?」 「……你的能力就是控制意念。应该是利用『诱因』的技巧办到的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所以啦,我就必须努力蒐集各种能拿来利用的意念罗!蒐集意念是很麻烦没错,不过除去蒐集这一点不提的话,诱因对我来说实在是简单极啦!」 蒐集意念……听到这句话后,我总算发现了一件事。 「难道,你去星棱神社——就是为了蒐集意念?」 红点点头。 墓地、神社等地方——最容易蒐集到意念。毕竟这些都是最容易汇聚人们遗愿的地点。 「开什么玩笑……」 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为了利用死去人们的遗愿,他居然特地前往这些地方蒐集意念……! 末章 七之强者 我听见雨声,那声音回荡在耳底深处,怱远怱近。听着听着,雨声渐渐变得平板而单调,感觉好像有一层薄薄的膜覆盖在我的身体外。 醒来后,声音仍没消失。眼前景象模糊,房间里一片漆黑。雨滴似乎正不停地拍打着窗子。 撑起上半身,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安置在床铺上,身上穿着浴衣。我的衣服——我才在想这件事,就发现已经有人把我原本穿的衣服摺好,和眼镜一起放在枕头边。我戴上眼镜,拿起衣服。衣服是干的。 这是一间铺榻榻米的房间,由两间和室连接组成,好像是旅馆内的房间。 「华怜……?」 我一边换上衣服,一边轻轻叫唤。相机就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 「华怜!」 没人回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到底—— 「呜……」 头部传来闷痛。对了,我们不久前追赶着红与黑…… 『晶……?』 我听到华怜的声音。 「华怜,是我!你在哪?」 换好衣服后,我拿起相机。 『我好像在镜头里……晶,那时候你好激动……』 记忆渐渐苏醒。七片刀刃分离,其中一片变成了剑,而我紧握着那把剑…… 接着,华怜现身在我眼前。她用手按住额头。 「你是不是会痛?」 『嗯……没事……我都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想要多了解你,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分担你感受到的痛苦……所以,我没事。』 「华怜……」 『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我觉得胸口深处热热的。 当时我发动了新的能力,也因为那样,我想不只是我,连华怜的力量都消耗了不少,然而,华怜却说这样的状况让她「很开心」。 『那把剑……应该就是新的能力吧?』 直到此刻,我才忽然想起了清玄说过的话。 ——没错,不管是用快门长时间曝光,或者是运用影像合成,都能拍出星光。 那是一把组合了七片刀刃创造出来的巨大力量,那就是华怜最初的能力。 清玄想告诉我的应该就是……七片刀刃其实也可以分开来个别使用。这件事或许相当简单,不过对我来说,镜头的七片光圈叶片本来就是一整组的,所以我完全没想过可以把它们拆解来单独使用。 「嗯,那是我们的新能力。」 『我们……是不是变强了呀?』 「……嗯,一定是的。」 没错,我们终于如愿变强了。我们获得了新的能力。 不过,我们是否真的有靠着新的能力拯救了他人——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斩了红以后就昏倒了,对不对?」 『我也不晓得。晶,那时候我和你一样,也失去了意识。』 「原来如此……」 当时产生的副作用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还要严重,看样子这不是一项能够随便发挥的能力。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红因为你的意念之剑一时之间失去了『思考之力』,和泉清玄发现骚动后抵达现场,抓住了红。和泉夕颜向他们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声音来自房间门口——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他。不过,那家伙确实总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月咏……」 月咏就站在门口。 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前几天烂醉颓废的踪影,态度也和对待堤学姊时完全不同——眼前的男人一如过往,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房,也没人晓得此刻的他正在想些什么。 华怜急急忙忙地躲到我身后。 「你到底来做什——你该不会……该不会是故意给了我提示,然后伺机从旁观察我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吧?」 月咏微微挤出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晶,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对华怜点点头,暗示道:我看月咏似乎没有打算要袭击我的意思。 「意念的反动让你昏了过去,所以你后来被人送到了这间房间——这里是座温泉旅馆。」 「夕颜去哪了?」 「谁知道呢?你不如去问问别人吧?不过,星咏会好像已经撤离此处罗!」 「…………」 月咏说的话确实也很合理。星咏会之所以会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躲过意念灭除机构的耳目,而现在他们的藏身地点早就被砺与黑给泄漏出去了。 「不过——雨野晶,你的表现真是可圈可点呢!你进一步获得了新的能力。没想到你竟然能够拆解七片刀刃,分开运用它们……」 月咏露出微笑,似乎打从心底感到相当满意的样子。 「对了,你是运用七片刀刃的强者……我看就称呼你为『七之强者』好了,你觉得如何?」 「什——」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丢脸命名法啊? 『我打死都不要用这个名称……』 我完全赞同华怜的意见,不过就算告诉月咏,也不晓得他能不能理解。感觉他大概不会搭理我们吧。总觉得好像被取了一个自己完全不想要的名字…… 「既然星咏会已经撤走了,那就表示我独自被留在这里罗?……对了,夕颜有跟着星咏会一起离开吗?」 「好啦,那我差不多该告辞啦!」 「等一下!夕颜到底在哪里?」 月咏耸了耸肩,好像有些苦恼。 「我可不能和那位即将到来的人物碰面呢……」 「即将到来的……?」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梅雨时期都看不到月亮呢!」 「喂,等一下!月咏!」 月咏丢下这句话后,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头。我冲向关上的门,把手伸向门板—— 「有人在吗!」 结果有人从另一头推开门,害我差点撞上门扉。 不久前开车送我们到这里的那位女性——那张平时几乎不会显现出感情的端正脸庞,此刻却因焦急的情绪而扭曲成一团。是吉良伶。 「雨野同学,和泉夕颜在哪!?」 「夕颜……?夕颜怎么了?我也在找她。对了,你刚才不是回去了吗?」 「和泉夕颜不在这里?——好,我知道了。」 「欸,等一下啦!」 吉良转身冲出房间,我套上运动鞋,慌慌张张地跑到走廊上,追上吉良。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哪知道!」 吉良在走廊上正准备要拨电话,而我抓住了她的手。这对姊弟接连出现,使我感到一头雾水。 「夕颜……到底怎么了?」 我只知道情况好像不乐观。 吉良瞪着我,然后慢慢半眯起眼睛。 「刚才……其实也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我曾问过你『意念灭除机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吧?」 我放松手上的力道,而吉良继续对我说: 「你最近有和万碰面吗?」 「没有,我没去看他……不过夕颜有去探望过他几次。」 「万把夕颜拐走了。」 「啥……?」 说完后,吉良甩开我的手,迈开步伐奔跑。 「等一下!你说万拐走夕颜!?为什么——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他把夕颜怎么了!』 我拔腿追着吉良。吉良在旅馆玄关处回头看向我。 「我如道这是我的疏 失,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万有那么笨。」 「笨?」 「他被意念灭除机构骗了,机构透露了假情报给他。和泉夕颜很信任万,所以她就上了万的当。」 「你可以不要讲得那么迂回吗?万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把她拐骗走了。他对和泉夕颜说:『夕颜小姐,我知道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而意念灭除机构已经在那个地方设下了陷阱,等着和泉夕颜上钩。」 「什……」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呀,最讨厌下雨天了。 夕颜曾经这么说过。她说,雨天会让她想起丢下她离家出走的母亲。 心怀这份思绪的夕颜——如果听到万说了那种话,一定会信以为真。同时,万一心想要做些能让夕颜开心的事,所以被机构释出的假情报所骗—— 「他们居然利用夕颜思念母亲的心情……」 我的身体开始发热。开什么玩笑?他们到底想要践踏夕颜的心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 「为什么他们要把夕颜完全卷入事件中!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那帮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吼叫道,吉良站在我面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你也晓得wco总合分级评价吧?你知道和泉夕颜的排名吗?」 「嗯,她说自己的评价是c。」 「我开车载你们过来时,已经说明过评价的方式了,对吧?」 「共有三十二个项目,每个项目又分成一到十分。每三十分就会往上升一级。」 「……听了我的说明后,你没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吗?」 吉良半眯起双眼。我完全不懂她想讲什么。 「雨野同学,你既没有体力,意念能力又只能倚靠夜木坂恋,我认为你唯一的武器……就只有那颗冷静知性的脑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那个分级评价到底怎么了……它不就是……」 三十二个项目,每一项一到十分,每三十分跳一个等级——然后,夕颜的等级是c。 「啊!」 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根本就没有这个等级!」 我的思绪渐渐冷静了下来。没错,这时候我更不该陷入恐慌之中。 『咦?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每一个项目至少能得到一分,那最低也会有三十二分;接着每三十分为一个等级,所以三十分以内得到的评价会是c,三十一分以上则,所以……正常来说,最低的评价等级应该,根本就不存在c这个等级!」 『啊,原来如此……那,夕颜为什么要……』 华怜还没说出她的疑问,吉良便率先表示: 「答得好。事实上,c就是普通人的等级,也就是说c等级的人根本就不具有意念能力。」 「夕颜也只是看得到意念而已,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她本来就没有意念能力。清玄先生曾说过夕颜拥有『诱因』的能力,不过那一样只是个误会。」 「嗯。说真的,大家也不会在意等级这么低的人。等级c的人多如牛毛,每个c等级的人都只是普通人。可是——雨野同学,有件事情你真的错得离谱。」 「什么事?」 「只有意念能够干涉意念,现实世界的人事物根本无法干涉意念。」 「所以那又——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当初忽略了这一点,的确是我的疏失。和泉夕颜确实完全没有意念能力,这点是肯定的。然而,她却看得到意念!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可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种奇迹——」 「也就是说……只要调查夕颜的眼睛,就能够研发出以物理方式看见意念的技术,是吧?」 『什么!?』 华怜大叫,她好像总算理解了。 吉良点点头。 「没错,而这件事也能够进一步帮助人们以科学的方式证明意念。意念灭除机构努力在做的事,就是以科学理论证明意念的存在!如果真的能够证明成功的话,那世界一定会跟着陷入混乱之中。」 「原来是这样……」 我不禁回想。 上具糟糕耶!我没料想到夕颜小姐会跑来这里耶! 在那个十字路口,高木确实说了这句话。 ——我才没那么笨咧!怎么会傻傻地叫军队进攻『黄金之爪』的所在地呢?我们的作战策略几乎都快完全成功了呢…… 作战策略。 他们的策略,就是要分开夕颜与清玄。 他们一直伺机想带走夕颜。 红与黑在星棱神社袭击角田,然后又让我变成众矢之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抓走夕颜。他们早已经计算好了,只要让聚集在星棱神社的意念能力者们敌视我,那夕颜自然就会跟在我身边。事实上,夕颜还是想要试图去找清玄,但就最后的结果来看,机构的阴谋还是得逞了。只要我这没用的家伙待在夕颜身边,那他们就能轻而易擧地带走夕颜。 而现在,他们为了阻止夕颜和清玄碰面,于是在背后用谎言怂恿万。 意念灭除机构的目的有两个——封锁意念能力者的能力,还有把和泉夕颜弄到手。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可、可是……说不定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呀?』 关于那一点,华怜开口了。 「相反?」 『如果真的证明了意念存在,那一定会很麻烦,所以他们才要把夕颜——』 「啊!」 我完全没想到有这个可能性。 「他们打算杀了夕颜……?」 吉良应该听不到华怜的声音吧,她只听到我的话,然后便呆呆地张开嘴。看样子她应该也没想到这一点。 「夕颜……夕颜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应该也有点头绪,知道夕颜在哪里吧?」 我质问道,吉良便点点头。仔细一看,吉良的脸颊好像浮起了淡淡的红晕。看来她也晓得之后即将发生的事倩有多严重。 吉良转过身子,推开玻璃门。 旅馆前方有一条细细的小路,那里停了一辆车。车头照射着不断降落的雨丝,映出一片白。 「和泉夕颜现在在神发绿园都市……就是夜木坂康太朗那里。」 仔细一想,其实自然也就能得到答案,不过我却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九条兰曾说,那里有研究用的设备和机构。 「雨野同学,还有我看不见的夜木坂恋……你们打算跟来吗?」 我看了看华怜。华怜用力地点点头。 『当然要去呀!』 然后她握紧我的手。 『我们走吧——我要叫他们把夕颜还给我们!』 「不只这样……你哥哥也在那里。」 『嗯,我知道。』 我用力地回握她的手。 「我们走吧。」 如果那就是华怜的心愿——不,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必须前往神发绿园都市。 「回答得真好。」 吉良点了点头。 「不过,有个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最好别指望壬戌会出手帮忙……我弟弟加入了意念灭除机构,而现在……原本是我下属的万也被机构煽动,洋相尽出。我在壬戌内已经失去信用了,搞不好最近机构还会剥夺掉部分授予我的权限。」 说完后,吉良自嘲似地笑了。 「要说我警觉性太低也罢,不过——我们还有机会。既然晓得了机构的目的,那我就不能放纵他 们继续为所欲为。」 吉良的双眼注视着我。过去总是冷静沉着的她,现在眼里闪烁着热忱与坚强的决心。 她的眼神,和当时明知道哈罗德已经到来,却仍决心前往星棱神社的夕颜一样。 「雨野同学……」 吉良对我伸出右手。 「……你和夜木坂恋可以把力量借助给我吗?代价就是……我愿意把自己所知的分享给你们,我希望你们可以协助我。」 我和华怜看了看彼此。 『我不喜欢她……』 华怜小声地丢下一句。 『……不过,她和我们一样想要救回夕颜。』 「嗯……没错。」 我回握住吉良的手。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她联手。 「我要去弥补自己的下属所犯的错误。」 吉良踏出步伐走向雨中。 『我……要为了夕颜采取行动。还有,去那里说不定可以见到哥哥……』 华怜也走了出去。 而我也要去救回夕颜。然后——我一定是为了要帮华怜实现心愿,才会下定决心要前往神发绿园都市。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华怜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既然那就是华怜的愿望—— 「……走吧?」 踏出户外,雨丝拍打在我的身上。 一片无尽的黑闇,横亘在我们即将前往的道路上。 〈完〉 第2章 那个人说:「你必须做出选择。」 1 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能迅速理解的人,然而最近我不懂的事情却愈来愈多了。关于华怜,我也一样愈来愈不明白。我为了拯救夕颜所以前来神发绿园都市,而同时间,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也在这个城市的某处……我对华怜…… 『……啊,你醒了呀。』 睁开双眼,就看到木头纹理模糊的天花板。 『眼镜在枕头边。』 我抬起上半身。有人把我安置在地铺上。戴上眼镜后,我发现这里是问和室,还闻得到线香的气味。 「这里是寺庙……?」 一直坐在一旁的华怜绷着一张脸,低下了头。 「华怜?」 我再次叫了她一声,她终于开口了。 『我们挡住了哈罗德的攻击,星咏会也藉着这个机会顺利逃脱了……这就是不久前刚发生过的事。然后,他们在逃跑时就顺便把你也一起带走了。』 「顺便……啊,感觉好像在捡一只被人丢掉的小猫一样。」 『这里好像是一间有加入星咏会的寺庙。』 这间房间是用拉门隔出来的,靠走廊处的门装有玻璃窗,可以望见寺庙的中庭。庭园中的植物并没有特别受到照顾或修剪,树枝恣意地乱长,看起来就像是被人随便剪过的头发。 「……夕颜又被抓走了。」 华怜陷入沉默。 「不仅如此,我们和你哥哥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又变远了……」 接着华怜站起身子。 『你喔……』 妯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些生气。 『我之前就一直这样觉得了……你喔,老是简简单单就把自己的事抛在脑后。你真的不需要一直想着自己必须拯救谁。不过,我不准你再不经思考就草率采取行动。为什么你总是能那么轻易地就想要舍身救人呢?刚才你自己提到了「被丢掉的小猫」,但我觉得你比那个更惨!所以——我以前也说过了,你真的不必再这样背负着那么多包袱了……我明明就对你说过……』 「…………」 华怜背对着我,站在向着外头的长廊上。 『你平常总是假装自己一直在思考各种事情,所以当你什么也不想的时候,过度思考与不假思索之间的差距让我觉得好恐怖……这次只是刚好顺利成功,挡住了哈罗德的攻击。可是那个当下、那个瞬间,根本就没有人能保证我们一定挡得住哈罗德的攻击。』 华怜说的没错。 『但你却只凭着一瞬间的冲动,就决定了要那么做。如果当下我反对的话,你打算怎么办?你难道一直觉得我会无条件地完全听从你的命令吗?你那样不顾自己安危,不也就是不顾我的安危吗?我——』 「……别说了。」 我以为自己说这句话时并没有透露出内心的情感,然而华怜却瞪大双眼转过头来。 我并没有不顾我们俩的安危。当时我之所以认为我们挡得住哈罗德的攻击,都是因为—— 「我懂,你说的是正确的。」 我们先前打倒了意念灭除机构的能力者——红与黑。我们一起期许我们能够变强。我们也真的获得了崭新的能力。 我们已经变强了。 难道不对吗?我相信这份新的力量难道错了吗?虽然真的没人能保证我们抵御得住哈罗德的攻击,但是……我们不是已经变强了吗? 「往后……我会更加注意的。」 华怜凝视着我,我不敢对上她的眼神。 『……你骗人。』 「我哪裎骗人?」 『晶,你根本压根儿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根本就没打算之后会多注意一点。』 「我有。」 『骗人!』 我说谎了,我确实是在说谎。可是,我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在说谎。 我实在不想和华怜吵架,或许这才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我打着如意算盘,心想着:只要我忍耐事情就能解决的话,那我忍着点就好了吧。 为什么我会这么胆小呢?究竟是为什么? 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我却一直有一种感觉。虽然毫无根据,但是,隐约间——我一直感觉到……华怜是不是不久后就会消失? 「我真的没有骗你,是我不对。」 没错——就像是我的儿时玩伴·结城美莉的意念从我面前消失一般。 『……晶?』 华怜走近我身边,所以我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逐出脑海。我逼着自己消去所有的思考,就像是拿板擦擦去黑板上所有的笔迹一样,干干净净地消去一切思绪。 雨野晶,快露出笑容啊,别让她发现异状,至少不能让华怜发现异状。 「没什么,对不起。」 我对她挤出笑容。 虽然我如此胆小,但挤出来的虚假笑容却意外地成功。 然而,就算拿板擦擦过,黑板上仍会留下粉笔写过的痕迹。 渐渐靠近的跫音,砰咚、砰咚、砰咚,听起来毫不客气。 一名个子矮小的男人打开了走廊上的玻璃门。 「……看来你好像醒了。」 角田依旧穿着一袭工作服。 「照顾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并没有依得失而采取行动,而是依据事情是否合于道义——你出手救我们,这一点我向你道谢。当时我方人马完全没注意到哈罗德,险些就要全军覆没。」 角田深深地对我低头鞠躬,我和华怜面面相觑。 「你爬得起来吗?我想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有访客找你。其中一位你相当熟悉,另一位则是会令你惊讶的客人。」 我在角田的催促下站起身。我身上是那套从昨天以来就一直穿着的衬衫与牛仔裤。历经这么多事,我也好想换一套衣服丁。被雨水打湿,和红、黑交战,来到神发绿园都市,又在停车场上被人撂倒在地—— 不,一想到夕颜,我就再也抱怨不了这些事。 我拿起放在地铺旁的相机,跟着角田走出房间。 我们沿着走廊前进。这间寺庙占地不广,大殿上安放着如来佛像,天花板上描绘着曼陀罗,并且垂挂着一些金色的装饰。 罕无人烟,一片静谧。 我们从大殿的后方进入另一间房舍中。 「在下是角田,我把雨野晶带来了。」 角田站在没有灯光的走廊上,对着拉门如此说道。接着我听见和泉清玄的声音,他说了句「进来」,于是角田便拉开拉门。 眼前是一间西式的会客室,和寺庙极不相称。和泉清玄坐在皮革沙发上,只把头转过来看着我们。他仍然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顶着大光头,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虽然今天他并没有戴太阳眼镜,不过他的这副模样,说他是「神职人员」绝对没人敢相信。 「没想到又见到你了……这实在非我所愿。」 他露出苦涩的表情。 而坐在清玄对面的人——是吉良。 「吉良小姐——」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被星咏会的人抓走,不过照这样看来,他们反而好像救了你呢。」 她是来救我的吗——以前脑中闪过的这句话,嘲讽着我的思考有多肤浅。她的声音比过往更不带任何情感,就像是在朗读资料一样。 而这样的吉良瞥了瞥旁边。 ——令人惊讶的访客。 啊啊,我确实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当然,我应该也是第一次和这位人士面对面。 『咦?这个人……』 华怜 好像也对他有些印象。不过,在华怜的心里,对他的印象应该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样吧。 如果要说他的头衔,那他是一位「国会议员」。同时人们也这样称呼他——「政界调停者」。 「您应该是……水町敬助先生吧?」 几乎全白的发丝往后梳齐,魁梧的旁躯包裹在灰色的西装里;脸上有深邃的皱纹,炯炯有神的双眼散发耀人的光芒。 他是媒体组织拚命追逐的男人,而他也是接受了东京地检署特搜部调查讯问的人,同时他更是在众目睽睽下消失身影的人。 2 「坐吧。」 他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半点架子,丝毫没透露出精明政治家的气息。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知性,同时也冰冷得让人寒彻骨髓。我默默地在清玄身旁坐下。 低矮的茶几上有三个茶杯。三个都没有被喝过的痕迹,茶也早就冷了。 『对啦……我在电视上看过他。他以前好像是某某※大臣嘛!』(译注:日本的「大臣」相当于我国体制中的部会首长。)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尽量只让华怜感受到我的动作。 是吉良叫他来的?我想恐怕是吧。但是找他来又是为了什么? 「吉良,之后没你的事了。」 「遵命。」 「接着……后续就是我与和泉之间的事了。」 我与和泉?水町和清玄原来是旧识? 「和解吧。」 水町说道,话语中没有任何多余修饰。 他抬起视线瞪向清玄。 「不可能。」 清玄的回答一样简洁明了。 「再继续争下去能怎样?出现一堆伤者,拿到好处的人也只有医生罢了。」 「现在的局面想退也退不得,而且有些信念要我妥协折衷,我也做不到。」 「那我要你对机构道歉。」 「这一点我倒是能答应你。」 两人以简短的话语针锋相对。 房内再次陷入静默之中。 意念灭除机构与星咏会陷入争战,他们为了调停,所以才找来了水町? 如果是这样,那把场面引导至此的人应该就是吉良了。她让政治家介入其中,企图解决目前的事态。但身为引介者的吉良却低垂着双眼,表现出对两人的对话毫无兴趣的摸样。 「和泉,你之所以会如此执拗,都是碍于你是『星咏会』这个不明组织的精神象徽。你是顾虑到那些聚集到你麾下的人,对吧?不过,我们还是得就事论事。」 「不是。」 「需要顾及面子的人不只有你,我也一样。没错吧?」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笼络wco的执政党议员罢了。这时候如果wco把意念的事闹上台面,那全日本必定会跟着掀起一片哗然。你应该也不会喜欢那帮家伙成为事端的主角吧?」 清玄愤慨地直言道。 『晶,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华怜露出不解的表情,于是我用思绪向她说明。 (嗯……事情应该是这样吧,政治家涉入wco研究的程度比我们所想的还要深。这里指的不是金援上的涉入,而是政治家应该也有出手帮助组织,让他们能够更轻松地获得设置研究所的许可。而wco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当他们做出显着成果时,暗中协助的政治家们有权一手掌握所有情报,并且主导舆论……) 意念灭除机构敢采取大胆的行动,出手掳走夕颜,就是因为背后有政治家当靠山。就算发生问题,这些人也会帮忙袒护组织。 「根本谈不拢嘛。」 水町往后一躺,双臂在胸前交叉。沙发往下一沉,发出「叽」的一声。 接着——水町看向我。 「雨野晶。」 他忽然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是的。」 「我有问题要问你。」 有问题要问我? 「我知道你大抵的背景,然后……我要问你,你想怎么做?如果今天你只能选一个选项,那你会怎么抉择?」 「……选择什么?」 「我跟和泉从刚才就是在吵这件事。然后我不禁在想,如果让你选的话……不知道好不好?」 「让我选?您到底在说什么?」 「让我从头说明一遍。」 水町往前探出身子,左肩匆地靠向我身旁。 「你只能从三个选项中选择一个,而你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你选的那个会实现,但其他两项绝对不可能成真。这个——就是我和哈罗德交换的约定。」 和哈罗德交换的约定——水町也和哈罗德接触过? 既然他负责居中调停意念灭除机构和星咏会的争执,那他和意念灭除机构中的有力成员哈罗德有所接洽当然也不奇怪—— 水町用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我瞧。 到底是怎样? 水町到底想说些什么? 「有哪三个选项?」 我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一、调停机构与星咏会的纠纷。」 我点点头。这在我的预料之内。 「二、要他们交出和泉夕颜。」 水町直盯盯地看着我的双眼,完全没有移开眼神。 接着,他说出第三个选项。 「最后一个选项——让夜木坂庆幸的意念与夜木坂恋的意念重逢。」 房内再次恢复寂静,半点声音也没有,几乎让人觉得诡异,好像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水町说他能让华怜与庆幸的意念重逢? 不,说起来,只要能救出夕颜,那不就能阻止星咏会与意念灭除机构之间的纷争了吗?不对,事情不是这样,成员遭组织袭击让星咏会非常气愤。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会扯上华怜?为华怜实现愿望,和夕颜应该没任何瓜葛才对啊? 水町好像察觉到我的疑惑,他补充道: 「我啊,好歹也被人称为『调停者』,多少也还有些力量。如果只选择一个愿望,我还有办法帮你实现。魔法的效力就只有一次。不过你还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剩下的两个选项永远无法实现。在这样的前提下,你想选哪一个?」 「您问我想选哪一个——」 我应该选择阻止争端,让多数人不会受伤?还是应该拯救夕颜?抑或是为华怜实现愿望?——他的意思是要我从中做出取舍? 为什么要把这么重大的选择交付给我?水町和清玄到底有什么意图?我——我明明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啊! 『救夕颜!』 华怜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臂。 『这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吧!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晶,你应该也很明白呀——在这个事件中夕颜……只有夕颜是单纯的受害者,只是因为有一双和别人不一样的眼睛,所以就遭人掳走!还有人拿她的妈妈来当藉口,让她饱受伤害——』 我凝视着华怜,她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 等一下,等等,事情发展得太快了! 「——好啦,你打算怎么做?」 水町逼问着我。 吉良还是面无表情,但仍不忘用眼角瞄着这里的情况。 清玄闭上双眼,交抱着双臂,不发一语。 华怜揪着我的手臂,不肯放开。 「我……」 多数人的和平。 夕颜的人身安全。 华怜的幸福。 我应该选择哪一个—— 「我——」 对水町做出了答覆。 3 水町在黑衣保镳的护送下离去。他坐上一台亮晶晶的黑色轿车,吉良也跟着一起离开。 寺庙里只剩下我,以及仍坐在会客室沙发上的清玄。 「和泉先生,我……」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清玄把冷掉的茶一饮而尽,接着站起身子。 「你应该累了吧……你可以在这间寺庙里休息。」 「可是……」 「抱歉,把你卷入大人的纷争之中。」 语毕,清玄离开了房间。 房内再次陷入无声无息的寂静。华怜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她双臂抵在腿上撑着脸颊,一脸闹脾气的表情。 「你……」 『我真的不敢相信耶!』 华怜看也不看我的脸,直接说道: 『你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呀!你——你居然说「我没办法选」!』 没错,我对水町说「我没办法做出选择」,华怜对此表示相当不满。 我不知道水町和哈罗德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我始终无法释怀,为什么夕颜的问题会和华怜的问题有所瓜葛?如果救助夕颜就会让华怜永远无法见到庆幸的意念——那我真的还能够不假思索地做出选择吗?我真的不晓得,到头来,「为了获得某样东西,就必须失去其他的某样东西」这件事,还是让我感到恐惧。这真的是「大人的纷争」吗—— 『根本就没关系呀……什么星咏会啦、意念灭除机构啦,那些人的纠纷不就是他们自己下定决心后才做的吗?那和我们根本就没关系。这样的话,晶你要犹豫的就只有我跟夕颜了。可是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叫你救夕颜呀!』 「…………」 问题并没有那么单纯。说来说去,意念灭除机构之所以会找星咏会的麻烦,主要的目的就是夕颜。因为——他们必须分开和泉清玄和夕颜,才有办法把夕颜弄到手。 站在意念灭除机构的角度来看,要平息争端相当简单,毕竟他们也没立场再出手攻击星咏会。意念灭除机构获取了大量好处,而星咏会则单方面累积了许多不满。 如果选择拯救夕颜,那这对星咏会来说根本没太大的影响,而对意念灭除机构则会造成单方面的损失。 不论选择第一或第二个选项,我都无法想像之后到底事情会怎么发展。或许必须动用大量的金钱,也或许争端会变得更激烈,也可能会出现我压根儿没想到的要求。我的选择,有可能会引发难以收拾的事态。 那第三个选项呢?让华怜与夜木坂庆幸重逢。如果实现这一点,那大概——对意念灭除机构没有影响,但却会单方面地让夜木坂康太朗受害。华怜与庆幸再会后,庆幸的愿望实现,他的意念应该也会就此消失。夜木坂先生失去了庆幸,又会怎么样? 夜木坂先生从十年前就开始与意念灭除机构接触,他来到神发绿园都市后,应该一路进行了各种光学研究吧?从那些被利诱来神发绿园都市的企业成员来看,也能窥知一二。不过,他的研究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庆幸的意念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把这个侄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般疼爱,而侄子死后,意念仍留存在这个世界。夜木坂先生想要证明庆幸的思绪至今仍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为此——他需要夕颜。夜木坂先生想要利用光学方法研究夕颜双眼的构造,藉此证明庆幸的意念真实存在。 他在意念灭除机构的研究团队中应该也具有一定的地位吧。正因为如此,如果庆幸的意念消灭,那夜木坂先生的研究动机自然也会跟着明显降低。说不定他会辞去研究团队的工作。这对意念灭除机构来说,必然是一项损失。 三个选项看起来好像彼此关联,又似乎毫不相干。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每个选项都牵涉到庞大的利害关系。如果选择任何一项,就会让剩下的两项都无法实现——那要我为了拯救夕颜而舍去华怜的愿望,我真的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出的答覆,就是我选择不了。」 我对华怜这么说,接着她便表示: 『我早就知道了。』 她依然坐在沙发上,眼神望着前方,继续说道: 『我好歹也晓得你想要我消失。』 「什么——」 『如果救了夕颜导致我永远无法消失,那你一定会很头痛,所以你才会那么犹豫,对吧?』 华怜在目瞪口呆的我面前砰咚一声仰躺在沙发上。 『原来我真的那么碍事啊——』 「事、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吧!?为什么话题会忽然变成这样啊!」 『不然我实在无法理解呀!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让你犹豫的理由。』 华怜躺在沙发上,用双眼瞪着我。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就是这样,老认为我什么都不懂。』 「难道你认为我什么都没考虑过吗?」 『晶,你每次都这样,嘴上老是说着你会向我解释,但都要等到事情全都解决后,你才肯告诉我。亏你还曾说过你想了解我,但到头来你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才不是这样!」 『晶,你——你根本就只在乎你自己!』 「————」 华怜的话语贯穿了我的心。我的喉头不规则地起伏,喘气似地呼吸着。 我——只在乎自己……? 『……你看,你自己也发现了吧。』 是吗?我真的只在乎自己吗? 我很胆小,我怕自己的思绪会传达给华怜。在这个华怜的愿望随时都可能实现的当下,我真的不晓得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一切。找不想要让华怜明i我的思绪,因为我不想要让她的心意受到我左右。 ……不,不是这样。 我只是不愿意面对痛苦的事罢了,我不想要面对华怜随时可能消失的现实。此时此刻,我真的不希望华怜消失。我不想要她消失不见,一点都不想。 『……你告诉我嘛!』 华怜站起身。 『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华怜凝视着我,往我的方向踏出脚步。 「……别过来。」 『为什么?我也有了解的权利吧。』 「你根本就没有那种权利。」 华怜一步步接近,三公尺,两公尺又五十公分。 「不准过来!」 华怜吓了一跳,止住脚步。两公尺,我思绪的安全范围。 「拜托你……」 『…………』 华怜看着我,她的眼神再认真不过。她到底为了什么那么认真?为了自己的愿望?还是为了我?抑或是为了夕颜? 「华怜,我——」 瞬间,华怜踏步而来。我反射性地伸出手,伸向沙发旁——放在小茶几上的相机。 『晶——』 我手上抓着镜头盖,在我把它盖上镜头前,我对上了华怜的眼神。 对上她那悲伤的眼神。 盖上盖子的瞬间,华怜便跟着消失了踪影。 4 待在寺庙内我一样冷静不下来,于是只好带着相机出外。华怜已经回到镜头里,所以四周相当安静。只要她进入镜头中,我的思绪也就不会不受控制地传达给她。 我终究还是把华怜封入了镜头中。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华怜要那样强硬地窥探我的想法?她以前不曾这么做过啊? 华怜讨厌被关在镜头里,所以我过去几乎不曾盖上镜头盖。现在华怜在想些什么呢 ?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无法相互理解的孤独感。 明明我的指尖触碰着镜头的镜面,但我们俩的必灵却毫无联系。不,说来说去,是不是我们的心打从一开始就不曾互通过? 我走在坡道上。时序渐渐进入夏天,日照一天天地变强烈了。柿子树从路旁房舍的腹地伸出枝芽到道路外。翠绿的叶片,在柏油路上映照出黝黑的影子。我的背满是汗水,温暖的风吹抚着。 华怜在生气吗?她是否正感到寂寞?她害怕吗?还是非常不满?在镜头中,在幽暗中……她是否会恨我? ——我真的好害怕华怜会得知我的想法。 路转弯了几次,不论我怎么想,再怎么想,却都想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法。我必须拯救夕颜,也必须为华怜实现愿望。我到底该把哪个放在第一顺位?不论哪一个,都一样重要啊。 「————」 陷入沉思之间,我「砰」地一声撞上了人。 我吓一跳抬起脸庞。 「啊……抱歉……」 话还没说完,我便僵在原地。 「好久不见唷?」 对方——一名少女歪着脖子,向我问候。 丰腴的大腿从剪短的牛仔裤中露了出来,修长高跳的背脊,饱满的胸部撑绷着t恤。 金发、雀斑、挑衅的蓝色双眼—— 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娃娃……!」 意念灭除机构的能力者——娃娃的意念。 我往后退了两三步,和她保持距离。娃娃愉快地看着这么做的我,半眯起双眼,勾起嘴角。 「伦家是觉得……你应该也不用那么讨厌伦家吧?」 她还是操着一口奇怪的日语。娃娃是来自俄罗斯的意念能力者,本人是一名个子更矮的少女。使用意念能力带来的副作用,就是让她的身体停止成长。 「你的本尊在哪!」 「在哪?就在这附近罗?啊……嗯,不过你再怎么找都是白费力气啦!大概感觉就是这么远唷?所以呀,伦家要说的话才会没办法顺利传达到这里呢……好困难唷!」 「你来这里干么!」 我再次问道,娃娃的意念拍了拍手。 「对啦!雨野,伦家是来杀你的呀!」 「!?」 我又和她多拉开了一步的距离。接着——意念咯咯地放声笑了起来。 「你是笨蛋吗?当然不可能罗!你以为伦家会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杀人?」 周围是安静的住宅区。 几乎没什么人在外头走狗,顶多是偶尔有车辆经过而已。 「……你到底想怎样!」 「警告你。」 意念脸上的表情忽地消失。 变得像机器人一样平板,接着意念说道: 「不准你再插手wco的事。都怪你的出现,事情变得一团乱。你还是对夜木坂恋的事死心吧。组织不会杀害和泉夕颜的。然后也别和星咏会扯上关系。就这样!」 不要再插手?事情会这样——都是因为我为了拯救夕颜而前往那间饭店的关系?还是因为我受到星咏会的保护所致?或者,水町是不是对组织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 不过,我很清楚该怎么回答娃娃。 「……我拒绝。」 水町把三个选项丢到我面前时,我对他说了「我无法选择」。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决定要死心放弃。 夕颜……还有华怜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所以我才会做不了选择。 「我要拯救夕颜,也要实现华怜的愿望。我不会听从你的指挥。」 或许华怜会讨厌我。 可是—— 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为华怜实现愿望。 没错,因为我已经答应过华怜了。 「唉——」 我说完后,娃娃的意念双手叉腰,叹了口气。 「雨野,你喜欢痛的感觉?」 「……你说什么?」 意念的嘴里流泄出声音: 「哒。」 像是按压滑鼠时发出的声响。 「————」 这瞬间,我想起来娃娃被封上的称号——「数到五炸弹魔」。 「哒。」 她的能力,可以把意念人偶当成炸弹进行攻击。不过若要使用这项能力,她必须让人偶的波长对上对方「思绪的力量」,这个过程需要花费五秒钟的时间。 「哒。」 「可恶!」 我转过身子开始奔跑。 以前被炸弹直接击中的夕颜当场失去意识,昏睡不醒。此刻如果我吃下娃娃的攻击—— 「哒。」 快逃——快点逃啊! 背后紧追而来的脚步声,一个模拟成雨野晶外貌的意念人偶逐步迫近。 「哒——」 光。 随后,是爆炸声。 我被暴风吹起,双腿在半空中乱踢。 「啊啊啊啊啊!」 我用双手紧抱住相机,肩膀撞上柏油路。撞击力从肩头传入骨骼,我当场翻滚了三圈左右,最后总算侧身止住了动作。 爆炸声让我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响,撞击导致我浑身麻痹。 「……呜。」 我慢慢地试着挥动右手,疼痛—— 「呃!」 肩膀好痛,不过,也就仅只于此。我捡起滚到眼前柏油路不远处的眼镜,重新戴上。 「可恶……」 我手撑着地面,想要抬起身子。整个人头昏眼花,不过,没问题,我还能勉强走动。我扶着电线杆爬起来。没问题,至少我闪过直接的冲击了。 「————」 路上聚集了几个人,大概是注意到爆炸了吧。他们看着我,往我走来。 「抱歉……真的没什么事。」 一般人并不晓得意念,我也不想要引发不必要的混乱。再说,如果真的报警,说不定来的会是那位刑警。 「抱歉——」 我说着,当我准备闪过往这里走来的一名中年男子时—— 「哒。」 耳边有声音响起。 男子的脸,变成了我的模样。 我不停奔跑,而新出现的意念们仍穷追不舍地跟在我身后。我的脚步摇晃,不听使唤。在我差点跌倒的瞬间,背后传来了爆炸声。我的身体被爆炸的风吹飞了三公尺左右。 「哇啊!」 我拚命地用双手环抱住相机,背部狠狠地撞上地面。衬衫的衣摆裂开,手肘上方直接摩擦到柏油路面。我感受到灼烧般的痛楚,同时血液也跟着渗出。 脚步声迫近,娃娃的意念接踵而来。我站起身,缓慢地跑了起来。 可恶……可恶,太可恶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娃娃能够不停地放出意念,我只能就这样被她玩弄在股掌间—— 我会无吗? 不,她应该不至于敢杀人。 那么我就应该这样任她为所欲为吗?我当然不敢。娃娃对我丝毫没有善意,只要稍有失足,我就有可能会失去生命。 「死亡」这个毫无真实感的现实忽然向我袭来。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跑—— 「哒。」 我转过头,脸和我一样的意念冲了过来。我正在笑,宛如一头正在玩弄猎物的肉食野兽,满心欢喜地追赶着我。 雨野晶,快跑。我到底能跑到哪?我的体力还能撑多久?刚才的寺庙到底在哪?我跑得回去吗?我能够甩开意 念的追逐,成功跑回寺庙吗? 脚步声接近。 可恶,快跑,跑!跑!跑——! 我用尽全力冲刺,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还有一辆左侧面朝着这里的车往我驶来。 「——快上车!」 吉良—— 副驾驶座的车门敞开,她朝我伸出手。 「哒。」 意念就在身后不远处。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再度遭受攻击。如果此时倒地,就会有两、三个意念飞扑上来。我来得及冲上车吗?不,如果连吉良都是娃娃模仿出来的意念—— 怎么办?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瞬间—— 『晶,放我出来!』 我的脑中响起激动的声音。 「哒。」 我反射性地拆下镜头盖。 我在车子的前方回过头,准备好相机。 「睫。」 我看向观景窗,迅速地对准好焦点。一共有三个意念,其中一个近在眼前。我调整镜头大小—— 『人家还没有原谅你呢!』 我听见华怜的声音。 『不过,我实在不想要看着你陷入危机然后见死不救……』 我在心里低声说了句「谢谢」,按下了快门键。 序章 凌晨三点,小憩片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大人和小孩的界线究竟是什么? 说来说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我,是否仍旧只是个孩子呢? 「晶,为了长大成人,你必须忍耐各种痛苦。」 我那聪颖的哥哥曾经这么说过。 「认为『大人很坚强』的这种想法,就某种意涵来说确实是对的。不过,我们也能反过来说:长大后,痛苦的事情也就会跟着变多……大人需要坚强韧性,才能够耐得住痛苦。」 我实在……不想拥有这样的未来。既然如此,一直当个小孩不是挺好的吗? 「欸,晶,你知道为什么只要长大成人,痛苦也就会跟着增多吗?」 我不知道。 「人只要活着,就会获得许许多多的东西——朋友、恋人、金钱、梦想、知识、感情。可是啊,我们能拥有的数量是有限的。不久后,你也会面临必须抉择的时刻。」 抉择? 「抉择自己必须失去什么。你必须舍弃掉已经拥有的某些东西,才能够获得新的事物……我认为啊,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学会『不讨厌为了获得而必须做出舍弃』这件事。」 ………… 「唔,我说的话很无聊吗?」 我摇摇头。 不是的,我并不觉得无聊。 哥哥默默地摸了摸我的头。 那时候,哥哥已经决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医师。哥哥明知道那个决定会让自己失去许多东西——父亲为了大学附属医院中的权利斗争而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家庭——从这一点就能明白,但哥哥却仍选择了那条路。 「怎么了?晶,你不赞成我成为『伟大的医生』?」 我不希望哥哥变得和父亲一样。 「医生也还是有不少好处啊,你不能以职业分别人的贵贱嘛。」 说出这番话的哥哥,应该早已理性地明白了不少事情吧。而他总是以道理向我说明各种事情。 那哥哥的感情又在哪里? 能够用道理来说服情感,是否也是长大成人的条件之一? 以道理了解各种事物,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吗—— 「……你还睡了真久呢。」 我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醒来。凌晨三点,雨已经停了,昏黄的街灯映照着潮湿的柏油路。 我坐在吉良伶驾驶的车里。 得知夕颜被掳走后,至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多久我们就要进入神发绿园都市了。」 「夕颜……应该会在那里吧?」 我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嗯,不只是和泉夕颜……夜木坂康太朗也在那里。」 夜木坂康太朗,华怜的叔叔。这号人物应该就和华怜的目标——她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待在一起。 前往神发绿园都市,也和实现华怜的愿望息息相关。 只要愿望实现,华怜就会消失—— 华怜消失……是否也就代表我会失去华怜? 失去华怜,我又能获得什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大人和小孩的界线究竟是什么? 说来说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我,是否仍旧只是个孩子呢? 「晶,为了长大成人,你必须忍耐各种痛苦。」 我那聪颖的哥哥曾经这么说过。 「认为『大人很坚强』的这种想法,就某种意涵来说确实是对的。不过,我们也能反过来说:长大后,痛苦的事情也就会跟着变多……大人需要坚强韧性,才能够耐得住痛苦。」 我实在……不想拥有这样的未来。既然如此,一直当个小孩不是挺好的吗? 「欸,晶,你知道为什么只要长大成人,痛苦也就会跟着增多吗?」 我不知道。 「人只要活着,就会获得许许多多的东西——朋友、恋人、金钱、梦想、知识、感情。可是啊,我们能拥有的数量是有限的。不久后,你也会面临必须抉择的时刻。」 抉择? 「抉择自己必须失去什么。你必须舍弃掉已经拥有的某些东西,才能够获得新的事物……我认为啊,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学会『不讨厌为了获得而必须做出舍弃』这件事。」 ………… 「唔,我说的话很无聊吗?」 我摇摇头。 不是的,我并不觉得无聊。 哥哥默默地摸了摸我的头。 那时候,哥哥已经决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医师。哥哥明知道那个决定会让自己失去许多东西——父亲为了大学附属医院中的权利斗争而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家庭——从这一点就能明白,但哥哥却仍选择了那条路。 「怎么了?晶,你不赞成我成为『伟大的医生』?」 我不希望哥哥变得和父亲一样。 「医生也还是有不少好处啊,你不能以职业分别人的贵贱嘛。」 说出这番话的哥哥,应该早已理性地明白了不少事情吧。而他总是以道理向我说明各种事情。 那哥哥的感情又在哪里? 能够用道理来说服情感,是否也是长大成人的条件之一? 以道理了解各种事物,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吗—— 「……你还睡了真久呢。」 我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醒来。凌晨三点,雨已经停了,昏黄的街灯映照着潮湿的柏油路。 我坐在吉良伶驾驶的车里。 得知夕颜被掳走后,至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多久我们就要进入神发绿园都市了。」 「夕颜……应该会在那里吧?」 我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嗯,不只是和泉夕颜……夜木坂康太朗也在那里。」 夜木坂康太朗,华怜的叔叔。这号人物应该就和华怜的目标——她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待在一起。 前往神发绿园都市,也和实现华怜的愿望息息相关。 只要愿望实现,华怜就会消失—— 华怜消失……是否也就代表我会失去华怜? 失去华怜,我又能获得什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大人和小孩的界线究竟是什么? 说来说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我,是否仍旧只是个孩子呢? 「晶,为了长大成人,你必须忍耐各种痛苦。」 我那聪颖的哥哥曾经这么说过。 「认为『大人很坚强』的这种想法,就某种意涵来说确实是对的。不过,我们也能反过来说:长大后,痛苦的事情也就会跟着变多……大人需要坚强韧性,才能够耐得住痛苦。」 我实在……不想拥有这样的未来。既然如此,一直当个小孩不是挺好的吗? 「欸,晶,你知道为什么只要长大成人,痛苦也就会跟着增多吗?」 我不知道。 「人只要活着,就会获得许许多多的东西——朋友、恋人、金钱、梦想、知识、感情。可是啊,我们能拥有的数量是有限的。不久后,你也会面临必须抉择的时刻。」 抉择? 「抉择自己必须失去什么。你必须舍弃掉已经拥有的某些东西,才能够获得新的事物……我认为啊,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学会『不讨厌为了获得而必须做出舍弃』这件事。」 ………… 「唔,我说的话很无聊吗?」 我摇摇头。 不是的,我并不觉得无聊。 哥哥默默地摸了摸我的头。 那时候,哥哥已经决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医师。哥哥明知道那个决定会让自己失去许多东西——父亲为了大学附属医院中的权利斗争而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家庭——从这一点就能明白,但哥哥却仍选择了那条路。 「怎么了?晶,你不赞成我成为『伟大的医生』?」 我不希望哥哥变得和父亲一样。 「医生也还是有不少好处啊,你不能以职业分别人的贵贱嘛。」 说出这番话的哥哥,应该早已理性地明白了不少事情吧。而他总是以道理向我说明各种事情。 那哥哥的感情又在哪里? 能够用道理来说服情感,是否也是长大成人的条件之一? 以道理了解各种事物,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吗—— 「……你还睡了真久呢。」 我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醒来。凌晨三点,雨已经停了,昏黄的街灯映照着潮湿的柏油路。 我坐在吉良伶驾驶的车里。 得知夕颜被掳走后,至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多久我们就要进入神发绿园都市了。」 「夕颜……应该会在那里吧?」 我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嗯,不只是和泉夕颜……夜木坂康太朗也在那里。」 夜木坂康太朗,华怜的叔叔。这号人物应该就和华怜的目标——她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待在一起。 前往神发绿园都市,也和实现华怜的愿望息息相关。 只要愿望实现,华怜就会消失—— 华怜消失……是否也就代表我会失去华怜? 失去华怜,我又能获得什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大人和小孩的界线究竟是什么? 说来说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我,是否仍旧只是个孩子呢? 「晶,为了长大成人,你必须忍耐各种痛苦。」 我那聪颖的哥哥曾经这么说过。 「认为『大人很坚强』的这种想法,就某种意涵来说确实是对的。不过,我们也能反过来说:长大后,痛苦的事情也就会跟着变多……大人需要坚强韧性,才能够耐得住痛苦。」 我实在……不想拥有这样的未来。既然如此,一直当个小孩不是挺好的吗? 「欸,晶,你知道为什么只要长大成人,痛苦也就会跟着增多吗?」 我不知道。 「人只要活着,就会获得许许多多的东西——朋友、恋人、金钱、梦想、知识、感情。可是啊,我们能拥有的数量是有限的。不久后,你也会面临必须抉择的时刻。」 抉择? 「抉择自己必须失去什么。你必须舍弃掉已经拥有的某些东西,才能够获得新的事物……我认为啊,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学会『不讨厌为了获得而必须做出舍弃』这件事。」 ………… 「唔,我说的话很无聊吗?」 我摇摇头。 不是的,我并不觉得无聊。 哥哥默默地摸了摸我的头。 那时候,哥哥已经决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医师。哥哥明知道那个决定会让自己失去许多东西——父亲为了大学附属医院中的权利斗争而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家庭——从这一点就能明白,但哥哥却仍选择了那条路。 「怎么了?晶,你不赞成我成为『伟大的医生』?」 我不希望哥哥变得和父亲一样。 「医生也还是有不少好处啊,你不能以职业分别人的贵贱嘛。」 说出这番话的哥哥,应该早已理性地明白了不少事情吧。而他总是以道理向我说明各种事情。 那哥哥的感情又在哪里? 能够用道理来说服情感,是否也是长大成人的条件之一? 以道理了解各种事物,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吗—— 「……你还睡了真久呢。」 我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醒来。凌晨三点,雨已经停了,昏黄的街灯映照着潮湿的柏油路。 我坐在吉良伶驾驶的车里。 得知夕颜被掳走后,至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多久我们就要进入神发绿园都市了。」 「夕颜……应该会在那里吧?」 我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嗯,不只是和泉夕颜……夜木坂康太朗也在那里。」 夜木坂康太朗,华怜的叔叔。这号人物应该就和华怜的目标——她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待在一起。 前往神发绿园都市,也和实现华怜的愿望息息相关。 只要愿望实现,华怜就会消失—— 华怜消失……是否也就代表我会失去华怜? 失去华怜,我又能获得什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大人和小孩的界线究竟是什么? 说来说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我,是否仍旧只是个孩子呢? 「晶,为了长大成人,你必须忍耐各种痛苦。」 我那聪颖的哥哥曾经这么说过。 「认为『大人很坚强』的这种想法,就某种意涵来说确实是对的。不过,我们也能反过来说:长大后,痛苦的事情也就会跟着变多……大人需要坚强韧性,才能够耐得住痛苦。」 我实在……不想拥有这样的未来。既然如此,一直当个小孩不是挺好的吗? 「欸,晶,你知道为什么只要长大成人,痛苦也就会跟着增多吗?」 我不知道。 「人只要活着,就会获得许许多多的东西——朋友、恋人、金钱、梦想、知识、感情。可是啊,我们能拥有的数量是有限的。不久后,你也会面临必须抉择的时刻。」 抉择? 「抉择自己必须失去什么。你必须舍弃掉已经拥有的某些东西,才能够获得新的事物……我认为啊,所谓的长大成人,就是学会『不讨厌为了获得而必须做出舍弃』这件事。」 ………… 「唔,我说的话很无聊吗?」 我摇摇头。 不是的,我并不觉得无聊。 哥哥默默地摸了摸我的头。 那时候,哥哥已经决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医师。哥哥明知道那个决定会让自己失去许多东西——父亲为了大学附属医院中的权利斗争而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家庭——从这一点就能明白,但哥哥却仍选择了那条路。 「怎么了?晶,你不赞成我成为『伟大的医生』?」 我不希望哥哥变得和父亲一样。 「医生也还是有不少好处啊,你不能以职业分别人的贵贱嘛。」 说出这番话的哥哥,应该早已理性地明白了不少事情吧。而他总是以道理向我说明各种事情。 那哥哥的感情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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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用道理来说服情感,是否也是长大成人的条件之一? 以道理了解各种事物,难道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吗—— 「……你还睡了真久呢。」 我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醒来。凌晨三点,雨已经停了,昏黄的街灯映照着潮湿的柏油路。 我坐在吉良伶驾驶的车里。 得知夕颜被掳走后,至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多久我们就要进入神发绿园都市了。」 「夕颜……应该会在那里吧?」 我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嗯,不只是和泉夕颜……夜木坂康太朗也在那里。」 夜木坂康太朗,华怜的叔叔。这号人物应该就和华怜的目标——她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待在一起。 前往神发绿园都市,也和实现华怜的愿望息息相关。 只要愿望实现,华怜就会消失—— 华怜消失……是否也就代表我会失去华怜? 失去华怜,我又能获得什么? 第1章 太沉重的负荷,太渺小的背影 1 意念,诞生自人们的思绪之力。一群能够自由自在地创造出意念,并且把意念当成一种能力的人,由这群人引起的争端——或者可以说,是他们彼此的对抗。 一边是「意念灭除机构」——有人简称他们为「wco」——这个组织拥有大量的意念能力者,并以破坏意念为主要目标。 另一边则是「星咏会」,这个团体由受到意念灭除机构单方面攻击的日本籍意念能力者所组成;团体的轴心人物,就是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 而吉良就夹在这两个团体之间,她隶属于「壬戌」,这个组织的成员主要是政府官僚,壬戌的目的在于监视意念能力者,并且控制他们的力量。 我和遭人掳走的夕颜都与上述的三个组织毫无关联。说实在的,夕颜根本连半点意念能力都没有;她既不能自己创造出意念,也无法使用意念的力量。 不过——她却能够看见意念。 看见平凡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意念。 一个未拥有意念能力的人居然能看得见意念,换句话说,这肯定是特殊的眼球构造所带来的结果。 只要调查夕颜的眼球构造,那应该就能够了解「人类看见意念的机制」到底是什么。 「吉良小姐,你认为意念灭除机构是为了研究所以抓走夕颜?」 「嗯。不过——你的伙伴提出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 吉良瞥了一眼后视镜,彷佛后座有人似的。 而事宾上,确实是有。我的双眼看得到那号人物——一名穿着酒红色水手服、容貌令人惊艳的美少女。 少女拥有一头漆黑的长发,一双大眼睛透过车窗凝视着外头,丰润的唇瓣紧闭—— 她,华怜,说自己本来的名字叫作夜木坂恋,不过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过世,死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强烈的愿望——也就是华怜这个个体。 华怜是意念,所以吉良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你是说夕颜有可能遭人杀害?」 这就是华怜当初提出来的假设。 一般人并不晓得意念存在于这个世上。对意念能力者来说,意念是一种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然而对于未拥有能力的人而言,意念是一种完全不可置信的物体。正因为如此,夕颜的存在有可能左右着人类的将来。 如果真的能建立出一套观测意念的技术,那整个世界恐怕会陷入严重的混乱之中——因为人类再也无法完整地隐藏自己的「思绪想法」。若是遭人杀害的被害者的意念遗留在世界上,那或许我们就能轻松地逮捕犯人;但反过来说,我们也可能误读了意念,结果抓错嫌犯。诈骗事件也许会减少,也或许会增加。恋人们或许能够更简单地传达自己的心意,但若三心二意,也可能马上就露出马脚。我们根本无法预想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那会是个无法预测的危险将来。 「意念灭除机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团体?」 问完后,透过后视镜可以看到华怜的脸庞面向着我这里。吉良思考了一会儿,半眯起双眼,说道: 「……你晓得他们是为了破坏意念,所以才创造出那个组织的吗?」 「知道。」 「到近代为止,机构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破坏意念。他们就是这样的团体。」 「嗯……可是清玄先生的说法却不太一样,他说破坏意念必定会伴随着危险,所以照理来说以此为唯一目的的团体应该不可能存在才对。」 「没错,就是因为危险,所以他们才可能存在。」 完全相反的说法。 「他们靠着解决意念在现实世界中惹出的纠纷来赚取报酬。」 意念会对现实世界带来影响,然而现实世界中大多数的人类并没有患念能力,甚至根本就看不见意念。 「『原因不明的怪病』、『原因不明的事故』……机构专门解决这类的事件。一直以来都是由拥有财力的个体户支持着机构,这些人也就是所谓的赞助者。站在处理公务的角度来看,意念不过是一种偶发的事件罢了,所以过去一直没办法得到公家的承认。」 「可是,你是国家公务员。」 「我不过是非正规的人员罢了,所以上头才必须监督管理我……这是官员们最近开始有的想法。不过啊,这次的事件是偶发事件中规模最大的一桩。毕竟这可是牵扯到能以科学方式证明意念的可能性嘛。机构在这次的事件中完全不择手段,他们出手袭击日本的意念能力者,甚至还绑架了和泉夕颜,这表示他们很了解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 「……如果把事情闹到警察那边,那wco应该也就难以采取行动了吧。」 我之前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采取这个非常手段。如果说吉良拥有的「警察厅」头衔是有用的,那她应该能够请警察协助,铺设好一条防范未然的警戒线吧? 「这个做法有困难。简略来说,机构的赞助者遍布四方,赫姆那比勒油田集团、克尔财团、赤松基金会、王海集团……甚至日本的六花财团部名列其中。如果他们真的想动了,手上的财力要买下一两个国家也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日本的警察根本没办法压制他们?」 「如果只是掳人,那确实没办法。当然如果他们撕票杀人的话,警方当然还是得处理啦。星咏会也一样,他们也是靠着宗教……而且还是以日本神道、佛教界的强力网络,紧密连结各大势力。应该也有政治家会在星咏会的影响下采取行动,所以一时间……事件应该还不至于闹得更大。」 『……一直到他们调查完夕颜的眼睛为止?』 华怜在背后突然抛出了这句话。 吉良沉默地踩下油门。天就要亮了。 2 早上六点,细雨稍歇,太阳渐渐升起,四周飘散着清新澄澈的空气。 我们已经进入了神发绿园都市。 为了搜集情报,吉良选择前往的地点是——警局,一间位于神发绿园都市中心的警察署。车停放在警局的停车场,我们一行人下了车。 「梅雨季节差不多要结束了呢。」 吉良深吸着外头的空气,自言自语似地呢喃道。 时间虽早,但警察署内却已经有不少人了。喝醉酒的人瘫坐在长椅上,大概是在半夜大吵大闹了吧。警官强吞下呵欠,手上拿着文件走在走廊上。室内散发出一股懒散的气息。 站在柜台前的年轻男子注意到吉良,举起手来说遭: 「啊,你就是吉良小姐吧?幸会幸会。谢谢你远道而来……咦,那边的那位男孩是?」 「事件的相关人。」 「好好好,我明白了。」 看起来像是刑警的男子态度温和地说道。 「就是……虽然你才剐到,不过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事实上,我们逮捕了一个男的。」 「逮捕?」 「那个男的在河上漂啊漂,听说当时他整个人在河面载浮载沉的。有一对正打得火热的情侣恰巧停车在河滩上,发现了他,并赶紧向我们通报。我们逮捕他后……发现他身穿雨衣,口袋里面塞了四瓶矿泉水……你认不认识那个男的?」 我和吉良看了看彼此。 别说是认识了,他根本就是壬戌的成员之一,同时也是吉良的手下,更是带走夕颜的罪魁祸首。 「……我们现在能和他会面吗?他状况如何?」 「嗯……你果然认识他。我带你去他现在待的房间吧。」 男子带领我们到了另一间房间。 室内放了折叠椅与长桌,看起来像是一间 小型会议室。 而他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他的衣服尚未全乾,水珠从椅子上滴滴答答地滴落地面。他浑身湿透,就算穿着那件雨衣也没用。 他——万菊马瞥了走入室内的我们一眼。 乱翘的短发,高耸的额骨,几天没刮的胡渣,眼神中已经没了原本的锐气,和过去我所见过的万简直判若两人。 「她还活着吗?」 吉良抛出了这句话。 然而万却一动也不动。 情况相当诡异。万……以前不是这种人。过去的他总是露出一副傲视万物的表情,甚至还一天到晚不屑地称呼我为「眼镜小鬼」。 我制止吉良,走到万的面前。 「……万,夕颜怎么了?」 听到「夕颜」二字,万总算展现了一点兴趣,微微挑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 「拜托不要再管我了,放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万怯懦地撇开原本看着我的脸庞。 『这、这家伙到底怎么了呀?他以前个性不是这样吧?』 太奇怪了,感觉他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格。 这时候,我意识到某个可能性。 「该不会……他的意念能力被夺走了吧?」 元凶就是叫作「fmq-9」的药品。使用意念会对身体造成负担——而组织为了和缓上述的副作用,因此开发了这项药物。 然而药品的开发却失败了,因为除去副作用也就意味着会除去原本拥有的意念能力。 于是意念灭除机构干脆将错就错。 他们把药品注射到意念能力者身上,让他们再也无法使用能力。恐怕万就是遭人注射了药品—— 『我记得如果意念能力者被注射了药品,那个人就会变得失魂落魄的。当事者会浑身无力,什么事也不想做……』 「雨野同学,我们走吧。万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万垂头丧气。他到底正在想些什么?还是说,他根本脑中一片空白—— 「夕颜……到底怎么了?她之前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带走了夕颜吗?」 「雨野同学。」 吉良眼神中不带任何情绪地站在房门口。她是不是要我别再管万了?吉良走出了房间。 「……万。」 但我还是不死心。 「夕颜是因为当时说话的人是你,所以才会深信不疑的啊!不是吗?夕颜……一直都很希望能够再见到她的母亲,但她的这份心情却被利用……」 「…………」 水无声地滴落,渐渐在地面上扩散成圆圈。 我背对万。 真的没用了吗?万真的已经变成废人了吗—— 我止住原本打算迈开的脚步。 万用微弱的力道抓住了我的衣摆。 「……佛、佛朗灿红饭店神发馆……」 回过头,我便听见低着头的万用低哑的声音说着。 「——你说什么?」 「她……应该被人带到那里去了……虽、虽然我没资格拜托系……不过……拜托、拜托你救出夕颜……雨野……拜托……」 我对万点点头。 「我知道,我一定会救出夕颜。」 3 佛朗灿红饭店神发馆。我把万说的这个地方告诉吉良后,她便表示会请壬戌的成员们调查详情。 离开医院后,为了小歇片刻,我们来到一间商务旅馆。住宿费当然是由吉良出的。 住宿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我坐在床边,华怜隔着薄薄的窗帘凝视着外头。 无意识间打开电视,电视上好像正在播放新闻,画面中报导某国会议员的丑闻,内容描述着那位议员逃漏税、渎职之类的事,每年都能看到好几次这种报导。毕竟这次的主角是人称「政界调停者」的大人物,所以整件事自然成了最近的大新闻。 唉,这些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正重要的事——夕颜遭人绑架,有人想要把意念的秘密公诸于世——新闻上却根本没提到半句。 『欸……晶,我们该怎么办?』 华怜开口问道。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要找夕颜。另一方面,我们甚至还有机会能见到华怜的哥哥,庆幸。 为庆幸实现愿望,也就是为华怜实现愿望。这一点我一清二楚。然而我明明深知这个道理——但却丝毫感受不到开心的情绪,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候,华怜忽然拍了拍手。 『欸,你看那个!』 她的双眼望向窗外下方的地面。 『你看!夕颜在那里走路耶!』 「你说什么!?」 我从床上飞跳起身,双腿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我挥动着双手好不容易抓住了窗帘。 「在哪里!」 我抓住窗帘爬起身子,把脸贴在窗子上—— 『我……骗你的啦。』 准备望向地面—— 我看向华怜。 『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讨厌啦!晶,你也太认真了吧!你还真厉害耶,刚刚那样居然没跌倒!』 「…………」 我说不出话,只是瞠目结舌地呆立在原地。华怜笑弯了腰,把我的肩膀拍得砰砰作响。 「……笑啊?」 『啊哈哈哈、哈哈……嗯?什么啦?晶,你说什么?太好笑了嘛……』 「你开什么鬼玩笑啊!?」 我用力地挥开华怜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我们不是来这里玩的吧!?我们是来救夕颜的耶!再说——再说你……你哥哥的意念说不定也在这里!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懂啊。晶,你真的很认真耶。』 「废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真的很认真?——我到底什么时候不认真过了!」 我打从心底感到气愤。都这种时候了,华怜居然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让我觉得无法置信。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那么努力都是为了夕颜,同时也都是为了华怜啊!明知如此,为什么她还要开这种玩笑? 『我的愿望啊……』 我瞪着华怜,华怜便小声地说道: 『我的愿望……无所谓啦。』 「什么意思?」 「只要能救出夕颜就够了。不然……你会太勉强自己的。』 「我告诉你,我——」 华怜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双肩。 『晶,你的肩膀好削瘦喔……背也瘦瘦小小的。』 她露出平稳的微笑。 『你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了。我明明就在你身边……能够承担这些沉重包袱的人,其实不只有你一个呀。你真的不用那么勉强自己嘛。你不用拚命想做好所有的事,只要你好好地尽到其中一项责任,这样就够了嘛。』 华怜的手安抚着我的双肩,真的温柔极了。 「…………」 她的脸上漾着柔和的笑容。 我的头脑、心灵,从昨天开始就以最高的运转速度转动着。 而现在运转速度终于缓缓地放慢—— 真是的……华怜,你果然是在和我开玩笑。 你真的在开玩笑。 你知道,要是你直接叫我「冷静点」的话,我恐怕根本不 会冷静下来,所以你才故意惹我生气,让我愿意认真听你说话。 华怜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我放松心情。 『哎呀呀,被你看穿啦?』 我的思绪好像传达到她心里了。 「嗯,当然——」 点点头后,我轻轻甩开华怜的手。 『晶?』 然后沉默地离开华怜身旁。 「……我去冲个澡。」 我没再回头看华怜。现在我和她的距离已经超过两公尺,应该没问题了。我已经离开了思考、情绪会无意问传达给她的危险范围。 刚才的我,看着华怜的脸庞,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然而随后我马上确切地感受到——我们此刻真的身处在神发绿园都市中。华怜的叔叔,夜木坂康太朗,就待在这个城市中的某处: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也同样位于这里的某个角落…… 华怜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对我丢下了无理至极的要求——『你必须用这个镜头拍下一百个意念』。当时的我不禁心想:要拍下一百个意念根本是永远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后来我总算知道拍下一百个意念不过是华怜故弄玄虚的说法,不过对于那个当下的我而言,我真的认为华怜应该会在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死缠在我的身边。 但是,现在的状况已不相同。现在我们有机会能实现华怜的愿望。 在某一刻,某一处,华怜的愿望真的有可能实现。 而我也不晓得,到底在哪一刻,哪一处,华怜就会忽然消失不见。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底浮现了一丝阴霾,且眼看着那点阴霾愈变愈大。所以我刚才才会挥开她的手,不想要让她感受到我心底的这份思绪。 这一点阴霾若换成更具体的词汇,就是「恐惧」。 我害怕华怜消失不见。 「从昨天开始就浑身臭汗,身上黏答答的。冲个澡后就小睡一下吧。我的脑袋真的已经转不动啦。」 我用谎言粉饰真正的心情,假装平静,回头望向华怜。 『嗯、嗯,那个,晶——』 「起床后,我会为了拯救夕颜而努力的!大小姐,这样您还满意吧?」 『……嗯,也是,那就加油罗!晶,这样本小姐很满意!』 华怜露出笑靥,我对她点点头,踏入了淋浴间。 正准备脱衣服时,我才发现—— 自己的小指正不停地微微颤抖着。 「调查结果出来了,在『佛朗灿红饭店神发馆』十五楼的小型套房。」 正中午,我和华怜下楼来到商务旅馆的大厅。吉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摊开报纸正在浏览政治家丑闻的报导,然后忽然就对我丢下这句话。 「那是夕颜的所在位置?」 「我们得加快脚步,要是让他们把夕颜带去研究所的话,事情就麻烦了。现在的话——至少有些蛮横的手法还行得通。」 我们踏出饭店,坐上吉良的车。 神发绿园都市的街区很新,道路全都规划成棋盘状。路上满是行道树,公园的数量也不少,孩子们在草皮上嬉戏。 真是和平的景象。如果真的能够确切发展出一套能看见意念的技术,那眼前的和平是否也会跟着消失? 「……就在前面而已。」 离车站附近的热闹街区不远的地方,「佛朗灿红饭店神发馆」就座落在此,面向着大马路高耸地矗立着。大楼外貌具有欧风的时尚感,夕颜所在的十五楼就是大楼的最高楼。饭店周边栽种了许多树木,环境布置相当奢华。 从道路到饭店入口处是一道缓坡,不过吉良直接把车开往一旁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开车进去会不会太引人注目啊?」 意念灭除机构毕竟不是蠢蛋,他们不见得会掉以轻心。 「门外汉闭嘴乖乖看就好。」 吉良毫不在意地把车停在宽阔的停车场内,然后气宇轩昂地下了车。 『……我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她。』 华怜嘟哝道。 4 我们从停车场搭上电梯,抵达地面上的楼层。这里是饭店迎宾大厅旁的电梯空间。 一名男子正倚着墙在打呵欠,是不久前看到的那位刑警。他注意到吉良后,随即慌慌张张地扬起手。 「辛苦你了。」 「真的是喔……到底怎么啦?突然把我叫来这里……我才刚轮完夜班耶……」 男子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往这里走来。 「有事想麻烦你帮忙一下。」 「什么事?刑事部长也已经叮嘱我了呀……审议官,我也只能尽量帮忙而已,实在帮不上什么大忙啦。」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帮忙我闯进饭店的某个房间就行了。」 「喔,这种小事的话……」 刑警话还没说完,便双眼发直地盯着吉良。 「怎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 吉良叹了口气。 「请你了解一下现在的状况嘛,我不是要你来这边侦讯搜查犯人的。听清楚,麻烦你现在到柜台秀出你的黑色刑警证,然后迅速取得一五〇七号房的钥匙。」 还真是位蛮横的警政厅长官办公处的特别审议官啊。 电梯缓缓地往十五楼爬升,刑警顺利地为我们取得了钥匙,不过吉良的一句「有够慢」让他不禁臭着一张脸,甚至还进一步表示「我大可回家不帮忙」,拒绝继续协助吉良,结果反而听到吉良劈头说「我可以现在马上打电话给县警搜查一课的课长」,最后他只能整个人垂头丧气地听从吉良。 『我们要直接闯进去?不会有危险吗?』 我和华怜并肩站在电梯的内侧。 (如果对手是意念,就由我负责;要是不是意念能力者,那就由这位刑警对付……状况应该是这样吧。) 根据刑警刚才从柜台听到的消息,一五〇七号房住的是两名男性顾客,听说他们拉了一个颇大的行李箱。男服务生对他们说「我来帮忙您拉吧」,但对方却坚决不肯。行李箱里面极有可能装载着夕颜。 其中一人办理完入住手续后,马上就外出离去。 『嘿嘿嘿,看样子我那变强后的能力又有机会大展身手啦!』 (呃,我倒不特别觉得你有变强……) 『那项能力叫什么名字呀?七之恶梦?』 看样子华怜好像是在讲月咏擅自为我们的能力取的名字。我个人觉得那个名字真的太丢脸了,实在很希望把它抛到记忆的遥远深处去…… (哪是什么恶梦啊……是说,你之前不是也很不喜欢那个名字吗?) 『可是必杀技还是有名字会比较好吧!不过,也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使用它耶,毕竟我们也不晓得夕颜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嘛,对吧?』 (是没错啦……目前也没其饱的线索,而实际上房里住的也只是两名有些可疑的顾客而已。如果要采取行动的话,那动作还是快点比较好。就这一点来说,我认为吉良小姐的判断是正确的。) 『…………』 我回答后,华怜突然陷入沉默。 (怎么了?) 『晶,你喜欢吉良那一型的女人?』 (……什么?) 她忽然抛出句令人费解的话。 『总觉得你好像都无条件地听从她的话嘛!亏你一开始还那么怀疑我和夕颜说的话……』 (喔……这种事应该无所谓吧?) 『才没有无所谓咧!』 (为什么?) 『如果我和 吉良的立场不一样的话,你会选择谁?』 (这个……还是要看状况才能决定吧?) 华怜板起脸,往旁边一撇。 『原来你不会直接选我喔?』 (你在不满什么啦……还有,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吧?)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可乐——』 (没什么可乐……欸,关可乐什么事啊!) 在我和华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的期间,电梯悄悄地抵达十五楼。 我们伫立在一五〇七号房门前。 吉良拿着房间的钥匙门卡。「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当做里头的人就是杀人犯。」刑警听从吉良的吩咐,手按在外套内的枪套上。 「要是感觉对方要采取什么行动的话,你不要犹豫,赶快开枪!」「责任全都由我来扛。」大概是因为被吉良这样的话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吧,刑警一脸苍白。 「要动手罗!」 吉良把门卡抵在插入口前,如此说道。 「……华怜。」 我还没开口,华怜已经进入镜头里了。如果对手是意念能力者,那我们就得赶紧用华怜的能力封锁对方的行动。 只要把意念拍摄到相片中,我们就能够撷取那个意念——这就是华怜的能力。这项能力有个缺点——使用后我会昏倒,让对方有机可乘。不过现在有刑警、吉良在一旁协助帮忙,如果对手只有一人的话,我使用能力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一边心想着「没问题」,但我的双腿仍不住地颤抖。眼前状况不明,我甚至不晓得他们有几个人,当然我们也不可能知道事情之后会怎么发展。对手到底是怎样的人?夕颜是否平安无事? 「一、二、三……」 插入门卡后,发出「哔」一声,亮起红灯。 门扉敞开,吉良大叫: 「别动,是警察!」 同时间,刑警率先冲入了房内。 5 进入房内后,是一个摆着沙发的空间。沙发上罩着白色长毛沙发套,上头放着今天的报纸,报纸摺得相当整齐,看起来没人翻开过。 黑色古董风的桌上放着没吃完的外送披萨,一旁还有几瓶罐装啤酒,当中一半的罐子已经被压扁,随意翻倒散落。 巨大的液晶电视萤幕亮着光,播送午间政论性节目。 《嗯……这里是来自国会的现场直播,前天东京地检署特搜部进行调查审问——》 「是警察!不准动!」 刑警飞身入内,彷佛是美国警匪片中会出现的画面,而我现在就置身其中,如此不真实的真实。 我的心脏正噗通、噗通地猛烈跳动着。 吉良手上也拿着枪。 黑色枪枝看起来如此粗陋,和吉良纤细的手指毫不相称。 『晶,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事,别担心。」 我加重了手握住相机的力道。 吉良突然把握着枪的双手朝下一指,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移动。 我跟在她的身后,双脚踏着地毯的触感相当不踏实。 《——水町议员本人表示身体不适,因此讯问已暂时中断。今早记者会后,似乎就再也掌握不到议员的行踪。在野党对此做出评论——》 我们走过电视机旁,刑警把视线投向阳台外。 吉良背靠着墙,环顾室内后,大喊道: 「在里头!卧室里!」 刑警马上飞跳冲了出去。 门扉半掩,上头有木纹,看起来相当厚重。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刑警没有握住金色的门把,而是直接踹开了房门,维持用枪指着前方的姿势,双脚踏入卧室之中。吉良紧跟在他的身后。我从门口环视室内,里面似乎没有人影。 『我看看——嗯,好像也没有意念。』 「ok。」 我的身体发烫,好像随时都会喷出汗水。 我跟在吉良后头进入了卧室,里面有两张大床,上头铺着色调沉稳的米色床罩。大窗户上挂着蕾丝窗帘,室内相当明亮。 床的前方,一名高大的男人正在和刑警对峙。 男人好像正在玩掌上型游戏机,现场隐约可以听见与此时气氛格格不入的轻快音效。 「不许反抗!把手举高!」 刑警怒吼道。男人不仅没有抵抗,甚至还一脸惊讶,然后战战兢兢地举起只手,游戏机砰通一声掉落地毯上。 男人戴着白色的针织帽,穿着白t恤与五分裤,脚上是一双球鞋。他的身材健壮,看起来好像运动选手。下巴有些许胡髭,一双眼睛好像随时都会闭上睡着,上头布满血丝。 他表情疑惑地看着刑警,接着看了看刑警身后的我们。 「呃、呃、呃,这是……」 「废话少说!不许反抗!」 刑警声嘶力竭地大吼,双手猛力往前伸直,把枪口对着男人。吉良走过刑警身旁,走向男人身边。 「手铐。」 听到吉良的话后,刑警用左手在外套内侧翻找了一会儿,接着把黑色的手铐交给吉良。 「雨野同学……雨野同学!」 「啊,在!」 状况发展得如此迅速,我根本跟不上脚步。我也进入卧房内,刚才在门外因视线死角所以没看到,不过进房后我便发现另一张床上横躺着一个人。 『——夕颜!』 华怜从镜头中跑了出来。夕颜嘴上咬着绑绳无法说话,双手、双脚都被毛巾绑住,上头还用金属线牢牢地缠绕固定。 「夕颜!」 我冲上前,抓住夕颜的双肩。她身上穿着昨天的那套服装,衬衫搭配一件运动裤。她浑身无力地躺着,一动也不动。 「夕颜、夕颜!」 我拆掉她嘴上的绳子,开口呼唤道。然而,夕颜却仍旧紧闭着双眼。 到底怎么了——我满心焦急。她没有醒来,难道…… 『晶,夕颜怎么了!?她该不会死掉了吧!?』 我用耳朵靠近她的脸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呼……呼……」 睡着后的均匀呼吸声。 我用手贴上她的头——是温的。 「活着……她还活着。」 『夕颜、夕颜!』 华怜紧抓住夕颜的肩膀。 我几乎都快瘫坐在地。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夕颜平安无事。 我开始动手拆掉固定在她身上的金属线。夕颜大概睡得太熟了吧,丝毫没要睁开双眼的迹象。 「是不是吃了安眠药……」 「恐怕是。」 我和金属绿、毛巾搏斗了一阵子后,听到身后传来刑警与吉良的讨论声。 「那个,这个男人……就暂且由我隶属的警察局逮捕看管他,可以吗?」 「麻烦你了。之后我这边也会派人过去,不过在那之前就拜托你了。」 「了解……喂,给我站起来:」 刑警带着男人离开了房间。 「还是带和泉夕颜去医院一趟比较好吧。」 听到吉良的话后,我点点头。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总算解开了夕颜身上的束缚。 「你背得动她吗?这样我可以开车送她去医院……」 「我试试看。」 『晶,你真的可以吗?你力气那么小!』 华怜半开玩笑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有点像在撒娇。 「你给我看着!」 我把夕颜 的双臂由后往前挂在自己的肩膀上,接着用双手紧抓住夕颜的膝盖处,站起身。 『哦哦——』 我背起了夕颜。 夕颜发出「呼……呼……」的均匀呼吸声,感觉就像个孩子似的。 「……没想到居然这么轻。」 我不禁低声呓语道。 她是使用左手格斗术这项格斗技的好手,坚强的实力让她即使面对成年对手,一样绝不轻易退让。不仅如此,她还看得到意念——就只是因为看得到意念,而导致她被卷入了各种纠纷当中—— 我背着夕颜,踏出了房间。 回到地下停车场后,我们再次与刑警会合。吉良走在前面,说她要和刑警谈谈之后的事。 我背着夕颜,走向吉良的车旁。这里是座混凝土停车场,天花板不矮。每踏一步,都会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嗯嗯嗯。」 这时候,耳边传来声音。 『——夕颜!晶,你快看!夕颜张开眼睛了!』 「夕颜?」 我转过头去,尝试呼唤她。 「怎么……此处是……呃,我到底……」 她熟悉的特殊说话方式传到我的耳中—— 「啥!?」 ——接着我感觉到她猛地抬起上半身。 「怎怎怎怎怎,怎怎么会如此?雨野!?为啥你背着我!?这到底是……」 「你不要乱动,很危险啦,你会掉下去的!」 「可、可是,这究竟……」 『没关系啦,夕颜。你的身体应该还不太舒服吧?』 「唔、唔晦?我确实还觉得有些头晕……不过,我究竟怎么会如此——」 夕颜话才说到这里,马上接着表示: 「原来如此……我被意念灭除机构骗了呀……」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受骗了。也就是说,她终于明白……根本没人知道她母亲到底在哪里。 夕颜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颓然失去了力气。 面对这样的她,我到底该说什么才对?我真的不知道。 「……喂,雨野,我呀——」 「别说了。」 不过还是有些话只有我才能对她说。 「现在你不用再多说些什么了……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你可以稍微撒娇示弱一下,没有关系的。」 我重新背好背上的夕颜。 没错。过去我和华怜一直受到夕颜的帮助,至少现在我希望自己也能尽一点力量。 夕颜相当困惑,摆在我肩膀上的手动作有些僵硬。不过—— 「……唔嗯。」 她有些畏缩地抓住我的衣服,接着加重力道。 这样就好了,偶尔也让我替你分担吧。 『总觉得……晶,你好像对夕颜特别温柔耶?』 此时有个意念忽然嘟哝了一句。 「你想太多了。」 『我总觉得我没有想太多……』 「呵呵呵,你多必啦!呵呵呵!」 『你、你干么露出一副胜利骄傲的表情啦,夕颜!』 「啊——雨野、雨野,我真的累坏了,你可否就这样背我回家呀?」 「背你回家?你身体这么不舒服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然……」 『晶,你不要被她骗了啦!夕颜现在的表情是这样耶!你看,是这样!』 华怜绕到我的面前,把自己的嘴角往上拉成灿烂的笑脸。 「华怜……你打算跟我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吗?我可没傻到会因为别人的鬼脸而笑。」 『才不是咧——!』 「嗯——!夕颜觉得好困唷!」 夕颜砰咚一声把体重全放到我背上,整颗头用力地靠在我的后脑勺上。 『你自己看!她根本就是现行犯!』 我叹了口气。 「这种状况应该叫作『蓄意犯』才对。」 『这才不是重点咧!晶,你吐槽吐错地方了啦!』 「——你醒了?刚好。」 这时传来了吉良的声音。转过头,我看到吉良和刑警一起往这里走来。 夕颜倏地抬起头。 「啊!」 然后她不禁叫了一声。 「雨野同学,我们现在还是先带她到医院检查看看身体是否有异状比较好。之后我有一些问题必须问她……你有在听吗?」 比起吉良的话语,我更介意的是身后的夕颜。 透过背脊,我感觉到夕颜的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会忽然这样?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那个家伙!」 夕颜说道。 「就是那个男的!」 夕颜尖叫道—— 「就是机构的间谍呀!」 是那个男的。 就在我们眼前。 那个站在吉良身后的年轻刑警。 年轻刑警的表情——忽然消失了。 宛如能面般迅速地换上了一张新的表情。 「你说他是机构——」 随后,我感觉到背后有人的动静,接着某种坚硬的物体抵上我的侧腹部。 「雨野!!」 一股刺痛穿透我的全身。 夕颜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我感觉到有人把她从我的背后拉走。 『晶,后面!』 华怜悲痛地叫道。 我的双膝跪地,双手抓住汽车的后照镜,然后转过头——眼前出现的是刚才那个高大男人,他用粗壮的手臂抱着夕颜。 「你……这家伙……是……」 「你就好好地昏睡吧。」 男人再次用电击枪抵在我身上,按下开关。 我的意识被黑暗所包围了。 6 因为华怜的能力所致,我总觉得这半个月来好像体验了一辈子会历经到的所有昏倒次数。也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昏倒到醒来所需的时间好像变短了。 砰咚,一股震动感传到我的身上。 「唔……」 脸颊感觉到硬硬的东西。停车场的地面映照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我趴倒在地面上,眼镜掉落在鼻子前方约十公分处。 『晶,你快起来呀!晶!』 我听着那仍旧毫不留情的斥责声,缓缓爬起身子。我感到浑身僵硬,脑中的意识轴心尚未完全清醒,感觉昏昏沉沉的。闷痛。全身上下部无法发挥正常作用。 我戴上眼镜,大概是因为刚才趴在水泥地上的关系,觉得右半身又冷又沉重。 「你没事吧……?」 『我怎么可能没事!不过这不重要啦,更重要的是——』 我旱已经把相机放在相机包里,里面的防震垫发挥了作用,相机并没有损伤。 「……这……那……找找!」 「那里……门……从地上再多……」 我听到好几道脚步声,此外还有交杂的人声。 「可恶……」 身体摇摆无力,我倚着一旁的休旅车,站起身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昏倒? 对了,夕颜大叫,指出那名刑警就是意念灭除机构里的间谍。也就是说,逮捕那个高大男人不过是他故意演出的闹剧罢了。 真是太可恶了! 没想到意念灭除机构的触角早巳深入警方。 「这到底是……?」 到这部分为止我能理解。 然而,现在我眼前出现的景象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帮家伙们竟然又找来党羽!」 「小心『fmq-9』!别忘了掩护倒下的伙伴们!」 「别让那帮家伙逃了!」 大约有二十人左右,男女老少都有。有几个人倒卧在地。有穿着皮外套与牛仔裤的男人,也有身着连身裤的女人。穿西装的人,穿和服的老者,一堆人混成一团—— 「一定要打得他们片甲不留!!」 大乱战。 飞扑、踢踹、右手喷出光芒。 惊人的吵闹声响彻整个停车场。 『是意念能力者!』 华怜站在我眼前。 『居然全部都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晓得呀!你昏倒以后,吉良就被刑警压制住——接着忽然就冲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到底是谁——」 「是星咏会!」 一道熟悉的声音向我传来。一名矮个子的男性往我这里走来,他的肌肉结实,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台小型战车。 「星咏会之能力者,角田来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 之前这位意念能力者误以为我和意念灭除机构暗中接洽,因此出手袭击我。他的能力名称叫作「病魔之双臂」,可以把病原体般的意念缠绕在双手上,对手只要碰触到那些意念,兢会出现宛如忽然染上高烧病症的感觉— 『晶,快逃!』 我利用停车场中的车辆作为掩护,逃开角田。他没有追赶逃走的我,而是直接用身体冲撞休旅车。耳边传来闷闷的撞击声—— 「你这家伙慌张些什……」 休旅车的前方凹了下去。 『呜、呜哇哇,他真的是人类吗?』 这一点我也相当怀疑,不过现在实在没时间讨论这个了。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你这家伙果然和wco有勾结。你此刻在这里和意念灭除机构的人待在一起,就是最确切的证据!呜啊!」 一个削瘦的男人扑向角田。男人手上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东西,但角田还是赶紧巧妙地滚向一旁,闪过男人。而后,手上应该没有东西的男人,用手把休旅车的前挡风玻璃打了个粉碎。 那是一名黑人男子。他顶着玉米须头,上头装饰了好多色彩缤纷的串珠,松垮垮的紫色运动外套上印着金色的夜叉图样。 「这个混蛋!」 「你这家伙竟然打算要掩护雨野!」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的那个家伙!」 看样子——现在似乎是意念灭除机构与星咏会,两大集团之间的混乱战局。星咏会大概是掌握到夕颜在此处的消息,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吧。然后也不晓得该说是非常不巧——还是说事情真的太过恰巧,他们出现的时间点和我们抵达这里的时间完全重叠在一起。 那位刑警应该已经事先联络过机构了吧,请机构派人手来协助—— 而角田误会了状况,以为是我叫机构的人来进行支援。 『晶,你快逃呀!』 「等一下,华怜,夕颜她——」 我一边藏身倚靠在车后,一边询问华怜刚才我昏迷后的事。 『……她被人抓走了。』 华怜低下头。 『她被抓走了!她又被抓走了……刚才那个高大的男人把夕颜……』 「……我明白了。那吉良小姐呢?」 『那家伙逃走了!她趁着星咏会冲进来的混乱状况,藉机从刑警的钳制中逃跑了——她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这样逃走了!』 事情果然是这样。 『那家伙根本信不得呀!晶,她根本没出手救你——』 「好了,别再说这件事了。」 『晶,为什么你还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早就料到吉良会这么做了,甚至该说——这是非常合理的判断。她根本不可能背着昏倒的我一起逃走,既然如此,不如一个人逃走还更好一点。这样一来,她还有机会能够找人来帮忙,同时也还有机会思考挽回的对策。 「我之后再向你解释,现在我们快逃吧!」 趁着角田和玉米须头的黑人正在交战之际快离开。 意念灭除机构的人堵住了停车场通往地面的路。没看到刑警与高大男人的踪影,夕颜大概已经不在这座停车场里了。 星咏会的人占据了逃生阶梯。 这样的话—— 「电梯!」 我从一台车后跑到另一台车后,接着把身体靠在水泥柱的后方。这里距离我刚才前往饭店内时搭的电梯不到二十公尺,电梯的门扉紧闭。星咏会占据的逃生梯距离电梯很近,两者间也没任何的遮蔽物,要是我靠近电梯,一定会马上被发现。 『我们该怎么办!?』 「你等一下,我正在想。」 电击枪造成的晕眩感已经恢复许多,冲到电梯大概需要九秒钟的时间吧,这样我应该冲得过去。不过,不晓得是否能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按下按钮,等待电梯抵达。 该怎么办? 『晶,你看那个!』 这时候,幸运总算降临在接连遭遇多次不幸的我身上。电梯灯忽地亮起,好像有人往下来到了停车场。 大好机会—— 我听到「叮」一声,电梯门慢动作似地缓缓敞开。 一名穿着西装的男性,他双眼盯着手上的资料,手上拿着黑色的公事包。他还没注意到出现在眼前的战场。 我迈步奔跑,冲往照向灰色停车场中的唯一一道金色光芒。 跑,继续跑,快跑。 还没有人发现我,占据逃生阶梯的星咏会正一心一意地投入战斗之中。 快跑。只剩下五公尺。穿着西装的男性终于注意到异状,他才踏出电梯,便止住脚步。 「闪开!」 我大叫。男人看向我,聚集在逃生梯的星咏会人士们也注意到我了。接着,意念灭除机构的家伙们也—— 『——晶!』 华怜低声说道。 『那家伙也在!』 在我抵达电梯口前,一名男子现身,将意念灭除机构的人们所筑出的人墙向左右两边分开。 「差不多该拉下终幕了(now the show is over)。」 一头鬈曲的发丝往后梳成油头,色泽深沉的太阳眼镜遮住了双眼。直线条纹的西装看起来剪裁精美,不知道为什么,一条吊绳从肩膀垂下,挂着一台收音机。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 不论是在意念灭除机构中——抑或是在世界排行中,他都是首屈一指的意念能力者。 他的意念能力综合排行评分为aa。 哈罗德已经张开双手,朝着前方送出手掌。 掌心的前方,正是星咏会的人士,以及与星咏会战斗的意念灭除机构的人们。 (难道他打算连自己的伙伴都一起干掉!? ) 吃下他的那记攻击会有什么后果,我清楚得很。紫色的电击会侵蚀体内,夺走力量——夺走在场所有人的力气。 星咏会还没有半个人注意到哈罗德。 我—— 「哈罗德!!」 停下脚步。 现在我还能飞奔入电梯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晶……晶,你快逃呀!』 可是—— 『晶,我叫你快逃呀!!』 这时候,我的脑中闪过了万的容颜。 他在警察署内浑 身湿透的样子。那个男人过去助我一臂之力,与我并肩而战。他如此傲慢、好战,随随便便就看不起别人——饱真的是个讨人厌的家伙。那样的他,现在却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一切都是药物造成的,都是意念灭除机构滥用药物所造成的。 如果丢下哈罗德不管,那星咏会一定会全员败亡。 和万一样的受害者一定会增加。 我抽出相机,把焦点调到无限远。 哈罗德的双手缠绕着紫色的光。 「趁现在快逃!」 角田注意到我的吼声,惊讶地看着我。 『我们根本防守不住那家伙的攻击耶!?』 紫色的光渐渐化为电击。 我深信,现在的我们一定行的。我们历经了痛苦的战斗,此刻已获得崭新的能力。这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得来的能力啊,不是吗? 「我们已经变强了,而且我们也不能输——一切也算是为了夕颜!」 『啊啊——我不管你了啦!』 华怜消失了踪影。 『你这个固执的家伙!』 相机的重量增加了。顽固的家伙。真是说得没错。 不过,你不也一样固执吗? 在我按下快门键的瞬间。 「紫电闪爆。」 哈罗德冰冷至极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黑暗降临四周。 随处可见闪闪发光的意念。 斧头形状的,病魔雾状的,球状的,绿色蝴蝶状的。 而最遥远的另一头,是巨大的紫光,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七片刀刃现身,准备与之对抗。它们不同以往,巨大至极,形状宛如利剑。 缠绕着光芒。 描绘着圆形,整齐排列。 接着,紫色的爆炸开始,紫光奔流,而刀刃—— 割裂了紫光。 刀刃飞舞,一一斩去所有的光。 有好几片刀刃被光给吞噬,消灭无踪。 然而,在最后一片刀刃消失前,紫光已成风中残烛。 光芒飞散。 紫光、绿光、白光……所有的光。宛如破裂的气球。 飞散消逝。 失去光芒的空间—— 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视线画面恢复清晰后,我看见目瞪口呆伫立在原地的星咏会能力者们。 「……你们……快逃……」 哈罗德一定还会再发出数波攻击,但我已经挡不住了。 『晶……晶!』 使用华怜能力后所产生的副作用,就是让我的意识陷入黑暗之中。我的上半身缓缓地摇晃着,背部撞上水泥墙,就这样往下滑落。 失去意识前,我看见了呆呆张大嘴巴盯着我的角田。 可恶,要是你顶着那张脸没顺利逃走的话,我一定会生气的—— 接着,我失去了意识。 第2章 那个人说:「你必须做出选择。」 1 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能迅速理解的人,然而最近我不懂的事情却愈来愈多了。关于华怜,我也一样愈来愈不明白。我为了拯救夕颜所以前来神发绿园都市,而同时间,华怜的哥哥——夜木坂庆幸的意念也在这个城市的某处……我对华怜…… 『……啊,你醒了呀。』 睁开双眼,就看到木头纹理模糊的天花板。 『眼镜在枕头边。』 我抬起上半身。有人把我安置在地铺上。戴上眼镜后,我发现这里是问和室,还闻得到线香的气味。 「这里是寺庙……?」 一直坐在一旁的华怜绷着一张脸,低下了头。 「华怜?」 我再次叫了她一声,她终于开口了。 『我们挡住了哈罗德的攻击,星咏会也藉着这个机会顺利逃脱了……这就是不久前刚发生过的事。然后,他们在逃跑时就顺便把你也一起带走了。』 「顺便……啊,感觉好像在捡一只被人丢掉的小猫一样。」 『这里好像是一间有加入星咏会的寺庙。』 这间房间是用拉门隔出来的,靠走廊处的门装有玻璃窗,可以望见寺庙的中庭。庭园中的植物并没有特别受到照顾或修剪,树枝恣意地乱长,看起来就像是被人随便剪过的头发。 「……夕颜又被抓走了。」 华怜陷入沉默。 「不仅如此,我们和你哥哥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又变远了……」 接着华怜站起身子。 『你喔……』 妯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些生气。 『我之前就一直这样觉得了……你喔,老是简简单单就把自己的事抛在脑后。你真的不需要一直想着自己必须拯救谁。不过,我不准你再不经思考就草率采取行动。为什么你总是能那么轻易地就想要舍身救人呢?刚才你自己提到了「被丢掉的小猫」,但我觉得你比那个更惨!所以——我以前也说过了,你真的不必再这样背负着那么多包袱了……我明明就对你说过……』 「…………」 华怜背对着我,站在向着外头的长廊上。 『你平常总是假装自己一直在思考各种事情,所以当你什么也不想的时候,过度思考与不假思索之间的差距让我觉得好恐怖……这次只是刚好顺利成功,挡住了哈罗德的攻击。可是那个当下、那个瞬间,根本就没有人能保证我们一定挡得住哈罗德的攻击。』 华怜说的没错。 『但你却只凭着一瞬间的冲动,就决定了要那么做。如果当下我反对的话,你打算怎么办?你难道一直觉得我会无条件地完全听从你的命令吗?你那样不顾自己安危,不也就是不顾我的安危吗?我——』 「……别说了。」 我以为自己说这句话时并没有透露出内心的情感,然而华怜却瞪大双眼转过头来。 我并没有不顾我们俩的安危。当时我之所以认为我们挡得住哈罗德的攻击,都是因为—— 「我懂,你说的是正确的。」 我们先前打倒了意念灭除机构的能力者——红与黑。我们一起期许我们能够变强。我们也真的获得了崭新的能力。 我们已经变强了。 难道不对吗?我相信这份新的力量难道错了吗?虽然真的没人能保证我们抵御得住哈罗德的攻击,但是……我们不是已经变强了吗? 「往后……我会更加注意的。」 华怜凝视着我,我不敢对上她的眼神。 『……你骗人。』 「我哪裎骗人?」 『晶,你根本压根儿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根本就没打算之后会多注意一点。』 「我有。」 『骗人!』 我说谎了,我确实是在说谎。可是,我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在说谎。 我实在不想和华怜吵架,或许这才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我打着如意算盘,心想着:只要我忍耐事情就能解决的话,那我忍着点就好了吧。 为什么我会这么胆小呢?究竟是为什么? 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我却一直有一种感觉。虽然毫无根据,但是,隐约间——我一直感觉到……华怜是不是不久后就会消失? 「我真的没有骗你,是我不对。」 没错——就像是我的儿时玩伴·结城美莉的意念从我面前消失一般。 『……晶?』 华怜走近我身边,所以我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逐出脑海。我逼着自己消去所有的思考,就像是拿板擦擦去黑板上所有的笔迹一样,干干净净地消去一切思绪。 雨野晶,快露出笑容啊,别让她发现异状,至少不能让华怜发现异状。 「没什么,对不起。」 我对她挤出笑容。 虽然我如此胆小,但挤出来的虚假笑容却意外地成功。 然而,就算拿板擦擦过,黑板上仍会留下粉笔写过的痕迹。 渐渐靠近的跫音,砰咚、砰咚、砰咚,听起来毫不客气。 一名个子矮小的男人打开了走廊上的玻璃门。 「……看来你好像醒了。」 角田依旧穿着一袭工作服。 「照顾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并没有依得失而采取行动,而是依据事情是否合于道义——你出手救我们,这一点我向你道谢。当时我方人马完全没注意到哈罗德,险些就要全军覆没。」 角田深深地对我低头鞠躬,我和华怜面面相觑。 「你爬得起来吗?我想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有访客找你。其中一位你相当熟悉,另一位则是会令你惊讶的客人。」 我在角田的催促下站起身。我身上是那套从昨天以来就一直穿着的衬衫与牛仔裤。历经这么多事,我也好想换一套衣服丁。被雨水打湿,和红、黑交战,来到神发绿园都市,又在停车场上被人撂倒在地—— 不,一想到夕颜,我就再也抱怨不了这些事。 我拿起放在地铺旁的相机,跟着角田走出房间。 我们沿着走廊前进。这间寺庙占地不广,大殿上安放着如来佛像,天花板上描绘着曼陀罗,并且垂挂着一些金色的装饰。 罕无人烟,一片静谧。 我们从大殿的后方进入另一间房舍中。 「在下是角田,我把雨野晶带来了。」 角田站在没有灯光的走廊上,对着拉门如此说道。接着我听见和泉清玄的声音,他说了句「进来」,于是角田便拉开拉门。 眼前是一间西式的会客室,和寺庙极不相称。和泉清玄坐在皮革沙发上,只把头转过来看着我们。他仍然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顶着大光头,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虽然今天他并没有戴太阳眼镜,不过他的这副模样,说他是「神职人员」绝对没人敢相信。 「没想到又见到你了……这实在非我所愿。」 他露出苦涩的表情。 而坐在清玄对面的人——是吉良。 「吉良小姐——」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被星咏会的人抓走,不过照这样看来,他们反而好像救了你呢。」 她是来救我的吗——以前脑中闪过的这句话,嘲讽着我的思考有多肤浅。她的声音比过往更不带任何情感,就像是在朗读资料一样。 而这样的吉良瞥了瞥旁边。 ——令人惊讶的访客。 啊啊,我确实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当然,我应该也是第一次和这位人士面对面。 『咦?这个人……』 华怜 好像也对他有些印象。不过,在华怜的心里,对他的印象应该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样吧。 如果要说他的头衔,那他是一位「国会议员」。同时人们也这样称呼他——「政界调停者」。 「您应该是……水町敬助先生吧?」 几乎全白的发丝往后梳齐,魁梧的旁躯包裹在灰色的西装里;脸上有深邃的皱纹,炯炯有神的双眼散发耀人的光芒。 他是媒体组织拚命追逐的男人,而他也是接受了东京地检署特搜部调查讯问的人,同时他更是在众目睽睽下消失身影的人。 2 「坐吧。」 他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半点架子,丝毫没透露出精明政治家的气息。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知性,同时也冰冷得让人寒彻骨髓。我默默地在清玄身旁坐下。 低矮的茶几上有三个茶杯。三个都没有被喝过的痕迹,茶也早就冷了。 『对啦……我在电视上看过他。他以前好像是某某※大臣嘛!』(译注:日本的「大臣」相当于我国体制中的部会首长。)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尽量只让华怜感受到我的动作。 是吉良叫他来的?我想恐怕是吧。但是找他来又是为了什么? 「吉良,之后没你的事了。」 「遵命。」 「接着……后续就是我与和泉之间的事了。」 我与和泉?水町和清玄原来是旧识? 「和解吧。」 水町说道,话语中没有任何多余修饰。 他抬起视线瞪向清玄。 「不可能。」 清玄的回答一样简洁明了。 「再继续争下去能怎样?出现一堆伤者,拿到好处的人也只有医生罢了。」 「现在的局面想退也退不得,而且有些信念要我妥协折衷,我也做不到。」 「那我要你对机构道歉。」 「这一点我倒是能答应你。」 两人以简短的话语针锋相对。 房内再次陷入静默之中。 意念灭除机构与星咏会陷入争战,他们为了调停,所以才找来了水町? 如果是这样,那把场面引导至此的人应该就是吉良了。她让政治家介入其中,企图解决目前的事态。但身为引介者的吉良却低垂着双眼,表现出对两人的对话毫无兴趣的摸样。 「和泉,你之所以会如此执拗,都是碍于你是『星咏会』这个不明组织的精神象徽。你是顾虑到那些聚集到你麾下的人,对吧?不过,我们还是得就事论事。」 「不是。」 「需要顾及面子的人不只有你,我也一样。没错吧?」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笼络wco的执政党议员罢了。这时候如果wco把意念的事闹上台面,那全日本必定会跟着掀起一片哗然。你应该也不会喜欢那帮家伙成为事端的主角吧?」 清玄愤慨地直言道。 『晶,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华怜露出不解的表情,于是我用思绪向她说明。 (嗯……事情应该是这样吧,政治家涉入wco研究的程度比我们所想的还要深。这里指的不是金援上的涉入,而是政治家应该也有出手帮助组织,让他们能够更轻松地获得设置研究所的许可。而wco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当他们做出显着成果时,暗中协助的政治家们有权一手掌握所有情报,并且主导舆论……) 意念灭除机构敢采取大胆的行动,出手掳走夕颜,就是因为背后有政治家当靠山。就算发生问题,这些人也会帮忙袒护组织。 「根本谈不拢嘛。」 水町往后一躺,双臂在胸前交叉。沙发往下一沉,发出「叽」的一声。 接着——水町看向我。 「雨野晶。」 他忽然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是的。」 「我有问题要问你。」 有问题要问我? 「我知道你大抵的背景,然后……我要问你,你想怎么做?如果今天你只能选一个选项,那你会怎么抉择?」 「……选择什么?」 「我跟和泉从刚才就是在吵这件事。然后我不禁在想,如果让你选的话……不知道好不好?」 「让我选?您到底在说什么?」 「让我从头说明一遍。」 水町往前探出身子,左肩匆地靠向我身旁。 「你只能从三个选项中选择一个,而你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你选的那个会实现,但其他两项绝对不可能成真。这个——就是我和哈罗德交换的约定。」 和哈罗德交换的约定——水町也和哈罗德接触过? 既然他负责居中调停意念灭除机构和星咏会的争执,那他和意念灭除机构中的有力成员哈罗德有所接洽当然也不奇怪—— 水町用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我瞧。 到底是怎样? 水町到底想说些什么? 「有哪三个选项?」 我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一、调停机构与星咏会的纠纷。」 我点点头。这在我的预料之内。 「二、要他们交出和泉夕颜。」 水町直盯盯地看着我的双眼,完全没有移开眼神。 接着,他说出第三个选项。 「最后一个选项——让夜木坂庆幸的意念与夜木坂恋的意念重逢。」 房内再次恢复寂静,半点声音也没有,几乎让人觉得诡异,好像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水町说他能让华怜与庆幸的意念重逢? 不,说起来,只要能救出夕颜,那不就能阻止星咏会与意念灭除机构之间的纷争了吗?不对,事情不是这样,成员遭组织袭击让星咏会非常气愤。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会扯上华怜?为华怜实现愿望,和夕颜应该没任何瓜葛才对啊? 水町好像察觉到我的疑惑,他补充道: 「我啊,好歹也被人称为『调停者』,多少也还有些力量。如果只选择一个愿望,我还有办法帮你实现。魔法的效力就只有一次。不过你还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剩下的两个选项永远无法实现。在这样的前提下,你想选哪一个?」 「您问我想选哪一个——」 我应该选择阻止争端,让多数人不会受伤?还是应该拯救夕颜?抑或是为华怜实现愿望?——他的意思是要我从中做出取舍? 为什么要把这么重大的选择交付给我?水町和清玄到底有什么意图?我——我明明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啊! 『救夕颜!』 华怜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臂。 『这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吧!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晶,你应该也很明白呀——在这个事件中夕颜……只有夕颜是单纯的受害者,只是因为有一双和别人不一样的眼睛,所以就遭人掳走!还有人拿她的妈妈来当藉口,让她饱受伤害——』 我凝视着华怜,她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 等一下,等等,事情发展得太快了! 「——好啦,你打算怎么做?」 水町逼问着我。 吉良还是面无表情,但仍不忘用眼角瞄着这里的情况。 清玄闭上双眼,交抱着双臂,不发一语。 华怜揪着我的手臂,不肯放开。 「我……」 多数人的和平。 夕颜的人身安全。 华怜的幸福。 我应该选择哪一个—— 「我——」 对水町做出了答覆。 3 水町在黑衣保镳的护送下离去。他坐上一台亮晶晶的黑色轿车,吉良也跟着一起离开。 寺庙里只剩下我,以及仍坐在会客室沙发上的清玄。 「和泉先生,我……」 「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清玄把冷掉的茶一饮而尽,接着站起身子。 「你应该累了吧……你可以在这间寺庙里休息。」 「可是……」 「抱歉,把你卷入大人的纷争之中。」 语毕,清玄离开了房间。 房内再次陷入无声无息的寂静。华怜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她双臂抵在腿上撑着脸颊,一脸闹脾气的表情。 「你……」 『我真的不敢相信耶!』 华怜看也不看我的脸,直接说道: 『你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呀!你——你居然说「我没办法选」!』 没错,我对水町说「我没办法做出选择」,华怜对此表示相当不满。 我不知道水町和哈罗德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我始终无法释怀,为什么夕颜的问题会和华怜的问题有所瓜葛?如果救助夕颜就会让华怜永远无法见到庆幸的意念——那我真的还能够不假思索地做出选择吗?我真的不晓得,到头来,「为了获得某样东西,就必须失去其他的某样东西」这件事,还是让我感到恐惧。这真的是「大人的纷争」吗—— 『根本就没关系呀……什么星咏会啦、意念灭除机构啦,那些人的纠纷不就是他们自己下定决心后才做的吗?那和我们根本就没关系。这样的话,晶你要犹豫的就只有我跟夕颜了。可是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叫你救夕颜呀!』 「…………」 问题并没有那么单纯。说来说去,意念灭除机构之所以会找星咏会的麻烦,主要的目的就是夕颜。因为——他们必须分开和泉清玄和夕颜,才有办法把夕颜弄到手。 站在意念灭除机构的角度来看,要平息争端相当简单,毕竟他们也没立场再出手攻击星咏会。意念灭除机构获取了大量好处,而星咏会则单方面累积了许多不满。 如果选择拯救夕颜,那这对星咏会来说根本没太大的影响,而对意念灭除机构则会造成单方面的损失。 不论选择第一或第二个选项,我都无法想像之后到底事情会怎么发展。或许必须动用大量的金钱,也或许争端会变得更激烈,也可能会出现我压根儿没想到的要求。我的选择,有可能会引发难以收拾的事态。 那第三个选项呢?让华怜与夜木坂庆幸重逢。如果实现这一点,那大概——对意念灭除机构没有影响,但却会单方面地让夜木坂康太朗受害。华怜与庆幸再会后,庆幸的愿望实现,他的意念应该也会就此消失。夜木坂先生失去了庆幸,又会怎么样? 夜木坂先生从十年前就开始与意念灭除机构接触,他来到神发绿园都市后,应该一路进行了各种光学研究吧?从那些被利诱来神发绿园都市的企业成员来看,也能窥知一二。不过,他的研究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庆幸的意念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把这个侄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般疼爱,而侄子死后,意念仍留存在这个世界。夜木坂先生想要证明庆幸的思绪至今仍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为此——他需要夕颜。夜木坂先生想要利用光学方法研究夕颜双眼的构造,藉此证明庆幸的意念真实存在。 他在意念灭除机构的研究团队中应该也具有一定的地位吧。正因为如此,如果庆幸的意念消灭,那夜木坂先生的研究动机自然也会跟着明显降低。说不定他会辞去研究团队的工作。这对意念灭除机构来说,必然是一项损失。 三个选项看起来好像彼此关联,又似乎毫不相干。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每个选项都牵涉到庞大的利害关系。如果选择任何一项,就会让剩下的两项都无法实现——那要我为了拯救夕颜而舍去华怜的愿望,我真的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出的答覆,就是我选择不了。」 我对华怜这么说,接着她便表示: 『我早就知道了。』 她依然坐在沙发上,眼神望着前方,继续说道: 『我好歹也晓得你想要我消失。』 「什么——」 『如果救了夕颜导致我永远无法消失,那你一定会很头痛,所以你才会那么犹豫,对吧?』 华怜在目瞪口呆的我面前砰咚一声仰躺在沙发上。 『原来我真的那么碍事啊——』 「事、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吧!?为什么话题会忽然变成这样啊!」 『不然我实在无法理解呀!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让你犹豫的理由。』 华怜躺在沙发上,用双眼瞪着我。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就是这样,老认为我什么都不懂。』 「难道你认为我什么都没考虑过吗?」 『晶,你每次都这样,嘴上老是说着你会向我解释,但都要等到事情全都解决后,你才肯告诉我。亏你还曾说过你想了解我,但到头来你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才不是这样!」 『晶,你——你根本就只在乎你自己!』 「————」 华怜的话语贯穿了我的心。我的喉头不规则地起伏,喘气似地呼吸着。 我——只在乎自己……? 『……你看,你自己也发现了吧。』 是吗?我真的只在乎自己吗? 我很胆小,我怕自己的思绪会传达给华怜。在这个华怜的愿望随时都可能实现的当下,我真的不晓得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一切。找不想要让华怜明i我的思绪,因为我不想要让她的心意受到我左右。 ……不,不是这样。 我只是不愿意面对痛苦的事罢了,我不想要面对华怜随时可能消失的现实。此时此刻,我真的不希望华怜消失。我不想要她消失不见,一点都不想。 『……你告诉我嘛!』 华怜站起身。 『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华怜凝视着我,往我的方向踏出脚步。 「……别过来。」 『为什么?我也有了解的权利吧。』 「你根本就没有那种权利。」 华怜一步步接近,三公尺,两公尺又五十公分。 「不准过来!」 华怜吓了一跳,止住脚步。两公尺,我思绪的安全范围。 「拜托你……」 『…………』 华怜看着我,她的眼神再认真不过。她到底为了什么那么认真?为了自己的愿望?还是为了我?抑或是为了夕颜? 「华怜,我——」 瞬间,华怜踏步而来。我反射性地伸出手,伸向沙发旁——放在小茶几上的相机。 『晶——』 我手上抓着镜头盖,在我把它盖上镜头前,我对上了华怜的眼神。 对上她那悲伤的眼神。 盖上盖子的瞬间,华怜便跟着消失了踪影。 4 待在寺庙内我一样冷静不下来,于是只好带着相机出外。华怜已经回到镜头里,所以四周相当安静。只要她进入镜头中,我的思绪也就不会不受控制地传达给她。 我终究还是把华怜封入了镜头中。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华怜要那样强硬地窥探我的想法?她以前不曾这么做过啊? 华怜讨厌被关在镜头里,所以我过去几乎不曾盖上镜头盖。现在华怜在想些什么呢 ?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无法相互理解的孤独感。 明明我的指尖触碰着镜头的镜面,但我们俩的必灵却毫无联系。不,说来说去,是不是我们的心打从一开始就不曾互通过? 我走在坡道上。时序渐渐进入夏天,日照一天天地变强烈了。柿子树从路旁房舍的腹地伸出枝芽到道路外。翠绿的叶片,在柏油路上映照出黝黑的影子。我的背满是汗水,温暖的风吹抚着。 华怜在生气吗?她是否正感到寂寞?她害怕吗?还是非常不满?在镜头中,在幽暗中……她是否会恨我? ——我真的好害怕华怜会得知我的想法。 路转弯了几次,不论我怎么想,再怎么想,却都想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法。我必须拯救夕颜,也必须为华怜实现愿望。我到底该把哪个放在第一顺位?不论哪一个,都一样重要啊。 「————」 陷入沉思之间,我「砰」地一声撞上了人。 我吓一跳抬起脸庞。 「啊……抱歉……」 话还没说完,我便僵在原地。 「好久不见唷?」 对方——一名少女歪着脖子,向我问候。 丰腴的大腿从剪短的牛仔裤中露了出来,修长高跳的背脊,饱满的胸部撑绷着t恤。 金发、雀斑、挑衅的蓝色双眼—— 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娃娃……!」 意念灭除机构的能力者——娃娃的意念。 我往后退了两三步,和她保持距离。娃娃愉快地看着这么做的我,半眯起双眼,勾起嘴角。 「伦家是觉得……你应该也不用那么讨厌伦家吧?」 她还是操着一口奇怪的日语。娃娃是来自俄罗斯的意念能力者,本人是一名个子更矮的少女。使用意念能力带来的副作用,就是让她的身体停止成长。 「你的本尊在哪!」 「在哪?就在这附近罗?啊……嗯,不过你再怎么找都是白费力气啦!大概感觉就是这么远唷?所以呀,伦家要说的话才会没办法顺利传达到这里呢……好困难唷!」 「你来这里干么!」 我再次问道,娃娃的意念拍了拍手。 「对啦!雨野,伦家是来杀你的呀!」 「!?」 我又和她多拉开了一步的距离。接着——意念咯咯地放声笑了起来。 「你是笨蛋吗?当然不可能罗!你以为伦家会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杀人?」 周围是安静的住宅区。 几乎没什么人在外头走狗,顶多是偶尔有车辆经过而已。 「……你到底想怎样!」 「警告你。」 意念脸上的表情忽地消失。 变得像机器人一样平板,接着意念说道: 「不准你再插手wco的事。都怪你的出现,事情变得一团乱。你还是对夜木坂恋的事死心吧。组织不会杀害和泉夕颜的。然后也别和星咏会扯上关系。就这样!」 不要再插手?事情会这样——都是因为我为了拯救夕颜而前往那间饭店的关系?还是因为我受到星咏会的保护所致?或者,水町是不是对组织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 不过,我很清楚该怎么回答娃娃。 「……我拒绝。」 水町把三个选项丢到我面前时,我对他说了「我无法选择」。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决定要死心放弃。 夕颜……还有华怜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所以我才会做不了选择。 「我要拯救夕颜,也要实现华怜的愿望。我不会听从你的指挥。」 或许华怜会讨厌我。 可是—— 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为华怜实现愿望。 没错,因为我已经答应过华怜了。 「唉——」 我说完后,娃娃的意念双手叉腰,叹了口气。 「雨野,你喜欢痛的感觉?」 「……你说什么?」 意念的嘴里流泄出声音: 「哒。」 像是按压滑鼠时发出的声响。 「————」 这瞬间,我想起来娃娃被封上的称号——「数到五炸弹魔」。 「哒。」 她的能力,可以把意念人偶当成炸弹进行攻击。不过若要使用这项能力,她必须让人偶的波长对上对方「思绪的力量」,这个过程需要花费五秒钟的时间。 「哒。」 「可恶!」 我转过身子开始奔跑。 以前被炸弹直接击中的夕颜当场失去意识,昏睡不醒。此刻如果我吃下娃娃的攻击—— 「哒。」 快逃——快点逃啊! 背后紧追而来的脚步声,一个模拟成雨野晶外貌的意念人偶逐步迫近。 「哒——」 光。 随后,是爆炸声。 我被暴风吹起,双腿在半空中乱踢。 「啊啊啊啊啊!」 我用双手紧抱住相机,肩膀撞上柏油路。撞击力从肩头传入骨骼,我当场翻滚了三圈左右,最后总算侧身止住了动作。 爆炸声让我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响,撞击导致我浑身麻痹。 「……呜。」 我慢慢地试着挥动右手,疼痛—— 「呃!」 肩膀好痛,不过,也就仅只于此。我捡起滚到眼前柏油路不远处的眼镜,重新戴上。 「可恶……」 我手撑着地面,想要抬起身子。整个人头昏眼花,不过,没问题,我还能勉强走动。我扶着电线杆爬起来。没问题,至少我闪过直接的冲击了。 「————」 路上聚集了几个人,大概是注意到爆炸了吧。他们看着我,往我走来。 「抱歉……真的没什么事。」 一般人并不晓得意念,我也不想要引发不必要的混乱。再说,如果真的报警,说不定来的会是那位刑警。 「抱歉——」 我说着,当我准备闪过往这里走来的一名中年男子时—— 「哒。」 耳边有声音响起。 男子的脸,变成了我的模样。 我不停奔跑,而新出现的意念们仍穷追不舍地跟在我身后。我的脚步摇晃,不听使唤。在我差点跌倒的瞬间,背后传来了爆炸声。我的身体被爆炸的风吹飞了三公尺左右。 「哇啊!」 我拚命地用双手环抱住相机,背部狠狠地撞上地面。衬衫的衣摆裂开,手肘上方直接摩擦到柏油路面。我感受到灼烧般的痛楚,同时血液也跟着渗出。 脚步声迫近,娃娃的意念接踵而来。我站起身,缓慢地跑了起来。 可恶……可恶,太可恶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娃娃能够不停地放出意念,我只能就这样被她玩弄在股掌间—— 我会无吗? 不,她应该不至于敢杀人。 那么我就应该这样任她为所欲为吗?我当然不敢。娃娃对我丝毫没有善意,只要稍有失足,我就有可能会失去生命。 「死亡」这个毫无真实感的现实忽然向我袭来。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跑—— 「哒。」 我转过头,脸和我一样的意念冲了过来。我正在笑,宛如一头正在玩弄猎物的肉食野兽,满心欢喜地追赶着我。 雨野晶,快跑。我到底能跑到哪?我的体力还能撑多久?刚才的寺庙到底在哪?我跑得回去吗?我能够甩开意 念的追逐,成功跑回寺庙吗? 脚步声接近。 可恶,快跑,跑!跑!跑——! 我用尽全力冲刺,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还有一辆左侧面朝着这里的车往我驶来。 「——快上车!」 吉良—— 副驾驶座的车门敞开,她朝我伸出手。 「哒。」 意念就在身后不远处。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再度遭受攻击。如果此时倒地,就会有两、三个意念飞扑上来。我来得及冲上车吗?不,如果连吉良都是娃娃模仿出来的意念—— 怎么办?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瞬间—— 『晶,放我出来!』 我的脑中响起激动的声音。 「哒。」 我反射性地拆下镜头盖。 我在车子的前方回过头,准备好相机。 「睫。」 我看向观景窗,迅速地对准好焦点。一共有三个意念,其中一个近在眼前。我调整镜头大小—— 『人家还没有原谅你呢!』 我听见华怜的声音。 『不过,我实在不想要看着你陷入危机然后见死不救……』 我在心里低声说了句「谢谢」,按下了快门键。 第4章 我们的希望 1 led二极体组成的低耗电街灯照亮了步道,草皮围绕着步道绵延生长。园区内有不少绿地,让人感觉彷佛置身于公园中。 巡逻的警卫数量相当多。 我压低呼吸声,躲在植木丛的阴影处。 我从感觉应该能爬过的铁丝网潜入研究所园区内,至今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左右。虽然已经来到中央大楼旁,但警卫实在太多,让我无法采取行动。 华怜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吉良出乎意料突然道出了夜木坂先生的所在位置,我真的压根儿没想过夜木坂先生的研究所会在这里。既然研究所在这里,那就算他本人现在不在,但庆幸的意念说不定还是有可能…… 『……晶。』 华怜总算出声了。 『你现在不要再想叔叔的事了。』 『……嗯。」 『把精神集中在夕颜身上吧!』 「我正有此意。」 『那……你打算怎么做?』 园区内的地图以及建筑物的配置图已经刻划在我的脑海里。 我现在正从四点钟的方位抬头仰望着呈现「』」形的中央大楼,我们猜测夕颜应该就在里头。第八研究大楼位于我现在身处的位置北边,而且还有一段距离。 继续待在园地事情也不会好转,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一点。如果黎明就是最终的期限,那我只剩下四个小时而已。 好歹街灯少了一半,藏身之处变多了,但警卫人数不减,让我实在束手无策。我当然不可能期待这时侯忽然停电,但话说回来,让警卫数量减少的方法——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 『咦,可是去那里不是反而又拉远距离了吗?』 我背对着中央大楼,压低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前进。 我的目标是附近的第五研究大楼,据说那里进行的是万能细胞方面的研究。 而且这栋大楼的警卫相当少。 「果然如我所料……」 『什么东西如你所料?』 「如果夕颜真的在中央大楼,那中央大楼的警卫自然会严密许多,但其他研究大楼的警备也就会变得比较松懈。」 『嗯,然后呢?』 我举起一颗落在草丛中,重量约三公斤左右的石头。 「就算我这么做,说不定也不至于会马上被发现!」 我使出全力朝着窗户扔出石头—— 『欸——你干么啦!?』 玻璃应声粉碎一地——在那之前—— 尖锐的警报声忽然响彻园区。 『你、你、你、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呀!?』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脚步,石头还在我的手里。眼前的玻璃也还没碎裂。我刚才本来打算要砸破玻璃——不过,在那之前警报就响了起来。 为什么? 难道这里的系统只要有人怀着恶意,试图想打破玻璃,就会自然警铃声大作?哪可能有这种诡异的事。 『晶,好像有人朝这里来了!』 远方可以听见脚步声。 我压低身体,迅速冲刺,朝着刚才的檀木草丛前进。我的呼吸紊乱,持续奔跑让我痛苦极了,身体各处也疼痛不已。 我滑垒躲入草丛后方,我才刚蜷曲起身子,就看到新换班的几名警卫朝着第五研究大楼冲去。 「……真的好险。」 我深呼吸数次,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步调。 『等、等等啦!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我没有啊!在我砸破玻璃前警铃就响了!」 『嗅?为什么……不是啊,你到底为什么会想要砸破玻璃啦!?』 我用下巴指给华怜看,原本待在中央研究大楼周围的警卫数量——减少了。 「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想要把警卫的注意力吸引到其他地方,然后趁着警备松懈的期间潜入中央研究大楼。可是——警铃却在我出手前就响了……」 『该不会……别人发现我们的踪迹了吧?』 「我想应该没有,不然对方应该会在警铃响起前就压制住我们了。我目前能想到的答案……可能是系统故障了吧?或者……有其他的入侵者,也可能是夕颜本人正试图要逃脱……不,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 我站起身。 「现在正是大好机会,华怜!」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采取行动。 我迈步奔跑,华怜急忙跟了上来。我们飞奔冲向警卫消失的那一处。 道路那一头的警卫正在看着另一边。 他忽然朝这里回过头。 「————」 我赶紧滑垒躲入建筑物的后方,总算赶上了——应该吧。 可以感觉得到警卫正在看着这里。我的背紧紧贴住建筑物,努力压低呼吸声。没事,没事的。别再看了,别走来过来啊! 『哈、哈、呼——真是的,这实在太令人胆颤心惊——』 我面前的华怜用手按着胸前,不停地喘着气。 「……华怜、华怜。」 我小声地呼唤道。 「华怜,可以麻烦你帮我看看对面的状况如何吗?警卫不是意念能力者,他应该看不到你才对。」 『要是他是伪装的怎么办?说不定他其实是个意念能力者,但却佯装成普通人……』 「要是真的是那样,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 华怜猛盯着我的脸瞧。 『我总觉得……你最近变了耶!』 你明明就最近才刚认识我而已耶。 我们躲过警卫的监视,努力前进。 不久后,我们总算来到了疑似夕颜所在的会客室正下方,只差一点点了。虽然我已经快受够了,呼吸频率乱七八糟的,身上流的汗水量也相当夸张…… 我隔着玻璃窥视里头——一片幽暗,感觉没半个人影。 我从一旁的花圃中拿起了一块砖头。 『……晶?』 我高高举起砖头,然后猛力拿它敲上窗户。 『你真的要打破窗户!?』 在敲下之前…… 这一次——室外的街灯全熄了。 2 虽然我注意到是停电,但还是太迟了。我扔出去的砖块已经敲破玻璃,玻璃碎片飞散入室内。 街灯熄灭,建筑物内的灯火也熄了。停电了。要说是跳电……那未免也太巧了。这是人为的,有人关掉了电力。 是谁?我不晓得。星咏会的人并没有采取行动,壬戌里头也没有能够动用的意念能力者,而吉良此刻应该还在深夜里兜风。到底是谁做的?难道是意念灭除机构?不,他们这么做实在毫觚意义。 『晶,为、为什么会这样?』 就算华怜问我,我也没答案。 「我决定了,我们走吧!」 我把手伸入破掉的玻璃窗内开锁,然后潜入建筑物内。 我进到了一间放材料的储藏室,好几个纸箱堆叠收纳在不锈钢架上,上头印刷着医疗用品厂商或是医疗器材厂商的商标。 『灯亮了。』 屋外再度恢复光明。 应该是内部电源系统侦测到停电,于是切换来源,改由内部供给电力吧。 我穿过房门,身体紧靠在门边时,灯光又回来了。 我回过头,可以看见我刚才打破的那扇玻璃窗。警报还没响起。难道警备器只有在外部电源供绘的状态下才会发挥作用? 不过刚才警铃已经响过一次,警员现在 应该正在园区内四处巡逻才对,发现这间房间的玻璃破掉,也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有几位留至深夜的研究员跑到走廊上,好像在研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不能直接踏入走廊上。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瞒过那些研究员? 这时候,我在一个纸箱中找到了某样东西。 『……晶?』 「呼——」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把气吐掉。调整好呼吸,并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冷静下来。 「……好了。」 披上白袍后,我打开了门。 「怎么了?停电了吗?真奇怪耶,明明也没有台风来啊……」 「大概是因为最近常常下雨吧?会不会是雨水冲坏了水坝啊?」 「哈哈,哪可能啊!」 研究员们站在走廊上谈话,楼梯就在他们旁边。只要我沿着楼梯往上爬四层,就能抵达目的地的旁边。 「…………」 华怜回到镜头中。我把相机藏在白袍里,双手插在口袋内,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踏步走着。 灰色的地毯吸去了我的脚步声,我慢慢靠近那群研究员。如果要上楼梯,就必须经过他们的身旁。 「这样测试机的电源会不会有危险啊?我现在手上的实验正值关键期耶,如果必须重新实验的话,那我一定会哭的。」 「就是吸收性明胶海绵的实验嘛?毕竟那可是你的团队的夙愿啊!」 「不只是我的团队,那根本就是全人类的夙愿——开玩笑的啦!」 两位研究员注视着迎面走过去的我。 希望他们不会发现,千万别发现端倪啊! 我努力忍住想加快脚步的冲动:心跳加快,刚才擦干的汗水再度冒上额际。 我经过他们两个的身旁,并轻轻对他们点头示意。两名研究员也对我回礼轻点了一下头。 就在我经过他们后,背后传来—— 「喂,那家伙……」 千万别被拆穿啊—— 「……未免也太年轻了吧……我们所里有那样的研究员吗?」 我转了个直角,身子闪入楼梯后方。 接着,迅速开始奔跑。 背后传来细小的声音,不过我一次跨两格往上飞奔。我绝对不能在这里遭人揭穿身分。双腿好沉重,但我还是必须继续向前跑。 上到二楼了。二楼和一楼不同,四周一片静谧。我转头看向背后。没事了,他们没追来。不过,我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动作要快! 我再度迈步奔跑,冲上三楼。这里和一楼一样,走廊上有人—— 「哦?」 有一个人往楼梯走来。 我的心跳飞快,但极力掩藏自己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来的事实,刻意装出从容的态度,一步一步稳稳踏着阶梯缓缓往上。 「欸,刚才是停电吗?」 他在问我吗?可恶,为什么偏偏就要找我说话? 「好像是。」 我的呼吸急促。我拚命地假装镇定,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冒出来的汗水好像随时都会滑落!!我应该直接忽视继续往上?不行,这样肯定会让他起疑心的吧?可恶,我到底该理他还是不该理他? 已经到达三楼了,忽略他太危险了,我还是应该和他说话才对。 「真头痛耶……刚才电脑瞬间当机,档案伺服器也挂了。」 他的身材魁梧,脸上挂着好好先生般的和蔼表情,继续向我攀谈着。 男人瞥了走廊一眼,我趁机用白袍的袖口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衣服底下的背脊已经一片汗湿。 「咦?」 男人把脸转回来后,有些凝问地表示: 「你为什么要走楼梯啊?所内不是通知今明两天楼梯要消毒,要大家别走楼梯吗?」 「哦、哦——」 回答的同时,我发现男人的话语中有个诡异的地方。 消毒楼梯?楼梯需要消毒吗?难道有病原体扩散了? ……不,根本不是这样。 这么做是为了驱离人群。机构把夕颜藏在大楼里,所以才必须想尽办法不让别人靠近! 夕颜果然就在楼上。 四楼的会客室,只差一个楼层了。 「也对喔。」 我回答的声音正在颤抖。 「我劝你还是搭电梯比较好啦!」 男人对我招招手,好像叫我过去。他是想叫我跟着他一起走吗?这个楼层的结构怎么分布?从这里经过走廊,不用五十公尺就会看到电梯。我希望尽可能别浪费任何时间。警铃随时都可能会响起,在走廊上别人也可能会发现我并不是所里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雨野晶,快想啊—— 建筑结构图。 停电。 四楼。 三楼。 电梯。 「……刚刚不是停电了吗?」 对了,就是这个。 「电梯也停啦。我只是要去五楼而已,所以才想说走个楼梯没关系。」 「五楼?」 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啊,我要去休息室。」 不过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点了点头。 五楼有个能够小睡片刻的休息室,我隐约记得这件事。 「嗯……好啦,那你好好休息喔!」 「好。」 男人对我扬了扬手,我也举起手回应他。 吹着口哨的男人转身,身影没入走廊的转角处——我随即开始猛冲。我一次跨过两格阶梯往上飞奔,朝着四楼前进。总算抵达四楼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得四楼竟然如此遥远。四楼一片幽暗,悄然无声,感觉没有半个人影。 我忍不住用手撑向地面。 呼哈——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后,华怜从镜头中冒了出来。 『这这这这这样对心脏真的太不好了啦!』 就算她这样数落我,但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我抬头看向华怜。 「可是,不管怎样……至少我们已经来到四楼了。」 『嗯——』 华怜环顾四周,似乎相当不安。 惟有紧急照明的绿色灯光,照在灯火熄灭的走廊上。 先前看建筑配置构造图,「会客室」占据了相当巨大的空间,让人觉得这个名称根本就是乱取的,然而现在挂在房门上的金属门牌确实写着「会客室」。 入口处前方有一扇门,走廊尽头处有另外一扇门,除此之外,廊上就没有其他的入口了,惟有平坦的墙面无尽绵延。 走廊上的紧急照明依稀地照在我的脚边。 「好了……我们要怎么进去呢?」 我没有足够的力气能撞破房门。我只能想办法弄到这里的钥匙,或者是也可以试图叫醒夕颜。既然如此,干脆叫华怜去看看里头…… 『欸,门会不会根本就没锁啊?』 「怎么可能啊!」 我一边取笑着华怜的天真,一边转动门把。 门开了。 「————」 『我就说吧!』 就算她说了「我就说吧」,但我根本完全无法置信。为什么?难道警备网有漏洞?还是说……是刚才的停电造成的影响? 华怜的表情好像在问我该怎么办。 这是陷阱吗?说不定是陷阱。 「…………」 不过,我的目的地确实就是这间会客室。 「走吧。」 我踏入会客室内。 窗户上装着百叶窗,所以走廊上的灯光只有一半透入室内,不过还是隐约可以观察出室内大致的状况。 要说这里是舍客室,那感觉未免也太空洞了点。里头半棵观叶植物也没有,甚至也没半张沙发、茶几。这里就像是一间本要拿来当会议室的房间,却拿掉了所有的桌椅,唯一有的只不过是宽敞的空间罢了。 里头摆放了一个约两公尺高的屏风,从中央把宽广的空间一分为二。 前方空无一物,于是我只好往屏风的另一头前进。 我反手关上门,传来小小的「咔嚓」一声。我和华怜沿着墙面前进。墙上设置的收纳空间一样一片空荡。 华怜抓着我背上的衬衫。 「……华怜?」 『我、我、我看你好像很害怕,所、所、所以想说好心抓着你让你安心点……这、这、这是我对你的贴心之举……』 「会怕的话就直说。」 『晶、晶……你果然很害怕吧?哎呀,真、真拿你没办法耶!好啦,我、我会跟在你后面啦,你、你就踏实地前进吧……快点……』 「…………」 虽然我有不少话想说(比如说害怕的人是你吧,或你自己不也是像鬼一样的东西吗,之类的),但我姑且还是忍住没讲,缓缓地迈步前进。 屏风愈来愈近,华怜抓着我的力道也愈来愈用力。我们越过了屏风,走向另一侧—— 『你看那个!』 华怜小声叫道。 眼前仍旧是一片宽敞的空间。 不过房间的中央,吊挂着近乎纯白的窗帘,一旁还有边桌与急救箱。 从窗帘的开口处,可以看到一张床。 我还没采取行动,华怜就已经冲了出去。 「华怜,等一下——」 但是我没继续说。我从窗帘缝隙处露出来的那张床上看到了躺着的人影,是印象中的那件衬衫,以及隐约可见的,一双赤裸的脚。 我拉开窗帘。 眼前是沉眠的少女。 夕颜的胸口,缓缓地上下起伏着。 3 「夕颜、夕颜!快起来!」 我猛力扯开窗帘,飞扑上前,抱起夕颜。她的身体温温的。 耳朵靠近鼻尖,听得到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得很沉。」 我告诉站在床对面的华怜。华怜皱着一张脸,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点头如捣蒜。 这是我们第二次救出夕颜。我真的不敢置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嗯、嗯嗯……」 夕颜微微张开双眼,她的视线好像还没成功对焦,目光游移环顾室内。 「……雨野?」 接着她凝视着我。 「你醒了?」 『夕颜!』 「我……」 夕颜皱起眉头。 「头好痛……为什么会……」 她用左手按压着额头。 「夕颜,你站得起来吗?」 应该是有人用药物让她陷入昏睡之中,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她才能完全清醒。不过,我们必须趁着现在赶快逃走才行。 这时候,夕颜问了一个我完全预想不到的问题。 「……雨野,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 「……没有,没什么。」 一瞬间,我还不明白夕颜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马上就想通了。 她大概是想问清玄有没有来吧。 不论是在饭店,或者是现在,来救她的都只有我一个人。事实上,夕颜一直期望着清玄会来—— 「……夕颜,我们现在快逃吧!」 「我明白。」 然后夕颜恢复了一如往常的说话方式,从床上爬了起来。 彷佛像是要从我身旁逃脱一般。 「好啦,现在我们要开始试图逃脱了,是吧?」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点点头。 夕颜的球鞋就放在边桌上,她把脚塞进鞋里。趁着这段期间,我脱去了白袍。 离开房间,走廊上依旧没半个人影。 「停车场事件后,我不是醒了一次吗?然后又被抓到那张床上,这次是被迫吃下安眠药。真是的,搞得全身僵硬。」 夕颜咻咻咻地旋转挥动着双臂,走出了会客室。 「应该发生了不少事吧?」 「嗯,多到一时间讲不完。」 『我们很拚命唷!』 面对抬头挺胸的华怜,夕颜露出微笑。 「那我现在应该非得平安逃走不可吧?」 夕颜站在我的前方,然后开始踏步走下楼梯。夕颜的战斗能力比我好多了,所以也只能这样安排。这次轮到她保护我了。 「不过,竟是由雨野救了我——一想到起初认识你的情况,便让人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这大概就是我活跃的时候了吧。」 我们经过了三楼,没看到刚才遇见的男人。 「就算如此,要叫醒人应该还是有更好点的方法吧?」 「……你可别跟我说『王子的亲吻』之类的喔!」 『什么什么什么!?夕颜,难道你……!』 「华怜……并没有什么难道不难道的好吗?」 「眩,真无聊!」 夕颜咯咯地笑了。她的笑容——看起来无忧无虑。 不过,这肯定是勉强挤出的笑容。我有时候也会堆起这种骗人的笑脸,所以我懂。 穿过二楼。 「讨厌,连续两天部穿着这套衣服……再不换都要飘出味道了……」 夕颜使劲地嗅闻着衣袖,一次跨过三个阶梯飞奔下楼。 「我没那么介意啦,所以你别担心。」 「没那么介意!?我身上真的有臭味!?」 『晶,这种时候就算不是真心话,你也要讲「你闻起来很香」才对呀!』 「……你希望我变成变态是不是?」 抵达一楼。走在前方的夕颜停下脚步,一边观察着走廊前方,一边说道: 「唔呣……几乎没人。在这种状况下,你刚才潜入的过程中应该也很顺利吧?」 「——什么?」 我探头看了看走廊。廊上的灯火都熄了,没半个人影。 『咦……可是刚刚有人呀?』 没错,从走廊上的窗户望向外头,可以看到外面的街灯亮着,看样子走廊上熄灯并非停电所致。 「这是怎么一回事……?」 感觉情况怪怪的。 对了,刚才经过三楼时,感觉也没半个人。我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是先前碰到的男人不在那里,但看来我的想法应该是错的? 「……总之,现在我们还是快逃吧。」 说完后,我往前一站,观察储藏室的状况。看起来和我潜入时一样,破碎散落的玻璃在地面上反射着外头的灯光。 虽然我隐约觉得有危险,但比起从其他房间的窗户出去,从这里出去还是好多了。 夕颜率先从敞开的窗口跳出室外,接着我也跟着爬了出去。 「警卫呢?」 「好似没警卫。」 「我们就沿着建筑物往那边——那里有道围篱,我们可以从那边爬出去,这样就能迅速离开到园区外了。」 到室外后,我匆地回头看向背后。 扶疏的树枝后方,隐约可见第八研究大楼的楼顶。 「……雨野?」 夜木坂康太朗负责的研究所就在大楼内,庆幸的意念说不定也在里头——我正准备要开口说出这句话,但华怜便站了起来,紧挨着我小声说道: 『……现在你只需要想着让大家平安逃脱就够了。』 「可是……」 『晶……拜托你。』 「华怜……」 这时候,我忽然介意起水町当初对我说过的话——只要实现一个愿望,其他的两个愿望就不可能会实现。如果我们现在真的顺利逃脱,那意念灭除机构的态度是不是会变得更强硬,然后更加严密地保护夜木坂先生?这样一来,那我就会失去帮华怜实现愿望的方法了。 「夕颜当然很重要,可是华怜,我觉得你的愿望也——」 「啥啥啥?怎啦?」 夕颜发现正在小声争执的我和华怜,跑向我们身旁。 『不行。』 「华怜,就连确认一下也不行吗?」 『绝对不行。』 「二位怎么啦?干么偷偷摸摸的——」 夕颜话还没说完,就在这个时候。 强光。 一道照射着我们的强光。 高高架起的聚光灯。 视线一瞬间刷白,我急忙举起双手。 「真——是的耶!好久不见唷?不对不对,我们好像才刚见过面嘛?」 光的另一头传来人的声音。 一个人影——意念往这里走来,模样和白天见到的一样。 「……娃娃!」 娃娃的意念背后,跟着众多的人影。 我们被数十个人团团包围。 4 玉米须头的男人、穿着无袖背心与迷彩短裤的女人、红头发的老人、虎背熊腰的男人。当中有几个人是在饭店停车场与星咏会交战过的家伙。 「亏伦家特地设下了陷阱,没想到只有雨野上钩,伦家无法接受!」 娃娃的意念在距离我们约五公尺处停下了脚步。 我扫视周围。我亲眼见过娃娃本人一次,她是个染着缤纷发色的少女——虽然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但事实上她应该是位已经颇有年纪的女性。凭着她那身特殊的装束打扮,我应该马上就能找到本人才对。 「伦家可没有待在能让你那么好找到的地方唷……?」 意念讪笑了起来,彷佛在说她旱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过你本人确实就待在这附近,对不对?」 「怎么说呀?」 「你说话的方式比白天见面时清晰确切多了,这表示操纵者本人就在这附近。」 意念的表情倏地僵住。 「哼,就算是这样,你也拿伦家没办法呀!」 一旁的夕颜开口道: 「你刚刚说此为陷阱,是吧?」 「没错!」 「你们刻意减弱了固守在我身边的警备,也是为了此目的?」 刻意减弱警备? 原来如此——他们明明增加了守备大楼外的警卫人员,但夕颜本人身边却没半个人影,这一点确实很诡异。原来他们早就做好打算,如果我方人员真的突破关卡到达夕颜身旁,那接下来他们就要派出意念能力者来对付我们。 「对唷,就是这样!」 娃娃的意念发出嗤笑。 「……你们的目的,便是要逮捕我老爸,对吧!」 「当然!」 意念不停地点着头。 「伦家没想到你们真的能找到这边来耶?这样就表示……伦家的阵营里头有内鬼罗?」 娃娃的意念——环视了意念灭除机构的能力者们。 群众惊慌。 星咏会里头有间谍,同样来说,意念灭除机构中当然也可能有内鬼。一想到水町、吉良大概就是利用这一点来获取情报,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另一方面,娃娃也意识到团体中有背叛者,所以她才会刻意像这样布下陷阱。 「雨野!」 娃娃的意念再次看向我们。 「还有那里的意念!」 『你自己不也是意念!』 「怎么说咧,伦家呀……」 意念沙沙地播抓着头。 「……真的觉得有够不爽的耶……你们竟然把伦家的阵营耍到这个地步?要不是有上头的命令,伦家早就想也不想地杀掉你们了!」 她用眼角余光瞪视着我们。 我的背上发寒,窜起一阵鸡皮疙瘩。 和我对峙的应该只是娃娃的意念而已,然而感觉起来却和真的接触本人没两样。她的双眼中闪动着激动的情绪,漾动着光芒,好像想要尽情地折磨我,凌迟我,让我身心陷入无比的痛苦之中。 对他们来说,他们的目的只有夕颜,我和华怜就算真的遭他们杀害——确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雨野,你退下。」 夕颜站上前,保护着我。 「夕颜,我……」 「你们要的只有我吧?那你们听好……」 夕颜说着,捡起脚边一颗尖锐的石头。 「你们想要的只有我的眼睛吧?放雨野走!否则我便亲手毁了自己的双眼!」 「什么——」 『等一下啦!夕颜!』 娃娃的意念半眯起双眼,包围我们的意念能力者们也跟着骚动哗然。 「这样一切只会回到原点,对吧?对你们而言也不会有所损失。」 「……唉。」 娃娃的意念双手叉腰,叹了口气。 「这样根本连条件交换也称不上嘛!真正的条件交换,不就该有give and take吗?」 接着意念飞快地举起手。 随后—— 「啊!?」 某个人抓住了夕颜的手臂。 突然有几个人从后面现身,抓住了她。 「你们可没资格和伦家谈条件——!」 出现的是娃娃的意念,三个意念从背后架住了夕颜的胳膊。娃娃的能力,就是能创造出意念人偶——只要她想,那她随时随地都能变出意念。 「可恶!」 「不准勤!」 在我抓住相机的瞬间,娃娃的意念便大叫阻止了我。 『夕颜!』 「你不可以动唷!不行不行!」 其中一个抓住夕颜的意念慢慢变成了夕颜的模样——人型炸弹。那是意念炸弹! 「亏伦家撒下了这么大一个诱饵耶,结果居然只有雨野一个人上钩?这样未免也太无聊了吧?伦家早就知道雨野会上钩了呀!这样人家根本没半点成果嘛!之后伦家一定会给你好看的!这样你开心了吧?伦家的阵营里头呀,可是有不少只想虐待人类的意念能力者唷?大家能用意念化成的蛆虫吞噬你的身体,让你的身体完全扭曲变形,但却又不会真的断掉唷?」 『————』 华怜一张脸瞬间铁青,我紧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杀出重围的。 「……我也有能力和你们交手,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你们干掉!」 娃娃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少用被鱼钩钩住嘴的脸讲出一副很了不起的话唷。呀哈哈哈哈!难道你就真的那么想见那个人?」 「说什么想见?夕颜对我和华怜来说,都是再重要不过的朋友!」 「雨野……呃啊!」 意念扒掉了夕颜手上的石头。意念们看起来好像也没打算要马上对夕颜做出不利的事,他们只是禁锢住夕颜而已。 最重要的朋友。她真的是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我遇到困难时,她也一样不顾自身的安危出手救助我。 但是我却——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拯救夕颜? 「不对不对,伦家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是喔……雨野,和你说话感觉好像在鸡同鸭讲耶?」 「你指的是夜木坂康太朗先生?』 「对对对!对啦!你果然认识他呀?我们今天也特地叫他在研究所里面待命唷,所以伦家一定要让你知道这件事!」 「什么——」 我一瞬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待命? 为了特地引诱我们上钩,所以叫他在所内待命? 果然夜木坂先生此时此刻就在第八研究大楼里!换句话说,我们已经拥有了可以帮华怜实现愿望的—— 第八研究所在这里的北边,距离约三百公尺左右。 原本不晓得此事的夕颜表情僵住了。 「原来如此……雨野,你们俩原来早就晓得此事了呀?」 「…………」 「然后你们刻意顾虑我的心情,没有说出事实,把救我出去一事摆在第一顺位。」 『夕颜,我……』 「真惭愧,我——」 夕颜仰望着天空,低声呢喃。此刻,我发现我们对她的顾虑,最后反而伤害了她。 接着,夕颜小声地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呀!」 娃娃的意念对我们戒备地说道。 「呵呵呵、哈哈哈哈!太可笑啦!亏你们取了『意念灭除机构』这种耸动的名字,结果真的要动手时,也只能掳走一位女高中生,外加让一个男高中生上钩罢了嘛!」 「…………」 意念的脸庞丑陋地扭曲。 「对你们而言,最大的失误就在于你们错估了我的价值!世上愿意为我挺身而战的人,不过仅有雨野及华怜罢了。真是烂透了!和我站在同一阵线的人竟然只有两个人,我真是个糟透了的女高中生呀!我能不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夕颜低下头,无力地笑着。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呀!」 意念大吼道。 「或许伦家真的预测失误,但雨野终究也还是个挺有价值的猎物呀!他能够靠着一己之力扰乱整个研究所,还破坏掉电源室,甚至潜入了中央大楼……伦家抓到他也还是大有功劳啦!」 意念咬牙切齿,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不过,我却发现了她的话语中有个奇怪的地方。 ——破坏了电源室……? 她指的是刚才停电的事吗?如果是的话,那凶手并不是我。不,更早之前的警报声也不是我造成的。不,凶手全都不是我。 那,这又表示什么? 除了我和意念灭除机构的人,还有其他人也在这座研究所中—— 这就是整件事代表的意涵。 那到底—— 「如果你要说自己是个最糟的女高中生……」 背后忽然传来了话语声。 传入耳中的嗓音听起来凝重、低沉,但同时却又如此斩钉截铁。 「那我就是全世界最没用的老爸!」 一旁射出三道金色的光芒。 甚至没人有机会能移动半步。 三个意念喷出黑烟,消失在半空中。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理着光头的彪形大汉。 他身披一件充满光泽的黑色衬衫,露出的胸膛前垂挂着一条金链子。三折紫色西装裤,搭配着那双不变的鳄鱼皮皮鞋,而他穿在鞋子里的脚后跟更是直接踩扁了皮鞋后方的皮料。 他戴着一副无框的橙色太阳眼镜,镜片后方的眼神锐利—— 「我乃星棱神社的神职人员——」 就算听到他这么说,也难以相信这个身分的真实性。 「——和泉清玄!」 他大声报上名字,数十名意念能力者一时身体僵住。 双手的前臂呈现金黄色,上头有三根令人联想到开山刀的利刃,就连我的双眼都能清楚地看到上头有金黄色的龙纹雕饰。这就是和泉清玄的意念能力,人称「黄金之爪」。 「爸、爸爸……?」 夕颜目瞪口呆地喊着。 「我迟到了。」 他走过夕颜的身旁,砰地一声拍了女儿的头。 「真抱歉,我的双手现在呈现这副模样。」 「…………」 夕颜忽地红了眼眶。 「……其、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知道你的那双手一直以来都守护着大家的幸福……」 「嘿。」 清玄用拇指抹了抹鼻子。 接着他踏步走向娃娃的意念,惫念慢慢往后退去。 「我啊,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老爸。这一点我无可反驳,也没什么藉口可以搪塞。既然如此,之后我也只能用我的态度来展现诚意了!」 他的眼神看穿了正前方娃娃的意念。 「我要证明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这位女儿的老爸!」 他的话语中毫无犹豫迷惘,而这也是夕颜一直期盼的话语。 但是——状况并没有因此而好转,意念仍然包围着我们。他真的有办法解决这么多的对手吗? 「你难道以为凭着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掉我们全部的人吗?」 娃娃的意念露出无惧的笑容。然而,清玄却哼地一声,嗤之以鼻。 「哦?你们好像搞错状况罗?你们难道以为自己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压倒性的自信。他的这句台词,就连身为男人的我都不禁为之倾倒。我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说出这种话吧。 「我方阵营可是有三个排名a的能力者唷?」 「你以为三个a就能变成aaa的等级吗?哈,真是愚蠢至极!」 「呜呜呜呜呜——!」 娃娃的意念回过头,朝着人墙的方向呼救。 「哈罗德——!」 意念面向的方向,人们空出了一条道路。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身穿一套精美西装,鬈曲的头发梳齐至后方的英国人——哈罗德·加布理埃尔。在意念灭除机构评定的能力排行榜中,他和清玄一样拥有aa等级。 清玄第一次出现僵硬的表情。 他真的有胜算吗?清玄和哈罗德到底谁比较强?假设他们真的势均力敌好了,我和夕颜又真有办法对付其他所有的意念能力者吗—— 「夕颜——」 清玄没有把眼神转过来,只是对我们说道: 「——你想要帮忙雨野少年以及华怜小姐吗?」 「嗯……当然想!我要带他们到华怜哥哥所在的地点!」 『等一下,夕颜,你住手啦!我们也有能力战斗啦!』 「没错,我们多少也……」 清玄完全不顾语还没说完的我们,只是继续表示: 「扯上哈罗德……状况就会变得有些棘手。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内我还有办法牵制住对方所有人。」 「……清玄先生!我……」 「雨野少年啊——」 然而清玄并不让我把话说完。 「——多谢你啦!谢谢你成为夕颜的朋友。不过啊——你也很清楚吧?你还有非办不可的任务在身。」 我有非达成不可的任务—— 我当然很清楚。我曾经发誓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拯 救夕颜,而第二件事——就是要尽全力为华怜实现愿望。 此刻的这个瞬间,正是能为华怜实现愿望的最佳机会,而清玄便是在告诉我千万别错失良机。 「……我明白了。」 『等一下!晶!?你还没——』 「华怜……」 我凝视着华怜的双眼。 然后在心底想着: 我要为你实现愿望。从现在起,我要为了你卯足全力。请你——接受我的心意。 『————』 华怜盯着我的脸。 「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 华怜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回望着我。华怜,别露出这种表情嘛。难道我那么不可靠吗? 接着华怜摇了摇头,长发随着动作摇曳摆动。 「清玄先生……那我出发了。」 「快去吧。」 清玄的身体看起来好像变得更魁梧了,他的肌肉膨胀隆起—— 「夕颜!十五分钟!」 喊叫的同时,清玄冲了出去。 「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夕颜用力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夕颜既没有露出那副哭丧着脸的表情,也没摆出一副女儿受父亲保护的娇弱模样。 她的脸庞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毅然决然的战士。 「遵命!」 我跟在夕颜身后飞奔向前。我抓住华怜的手,而她也回握住我的手掌。 我们前进的方向有一群意念能力者,夕颜使出先发攻击,她哒、哒、哒地跨了三大步,接着把身髅扭转半步的距离,闪过前方高大男人劈下的手,而她的掌击陷入了男人的胸窝之中。耳边传来「咚」的拍击声,而男人也跟着往后飞去。 「雨野!」 「我知道!」 人墙空出了一条路,我和华怜趁隙穿过。 『晶,小心后面!』 我转过头,发现有两位意念能力者的手正朝着我们伸来。 要被抓到了——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他们的后方喷散出金色的光芒。两位能力者瞬间飞了出去,简直像是被卷入了爆炸之中。 「不要回头!这里交给我们就好!我一定会一步步慢慢解决掉那个该死的英国人——」 我们尽全力奔跑,把清玄的声音甩在后头。 往第八研究大楼的方向。 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华怜的叔叔夜木坂康太朗以及夜木坂庆幸的意念见面。 为了实现华怜的愿望。 为了让我们俩这段不算短也不算长的共处生活……划下句号。 5 研究大楼所有的窗户上都放下了遮光的自动百叶窗,就算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员,知道意念存在的人应该也不多吧。所以组织才要刻意把他们关在室内,避免让他们看到我们。 我们朝着第八研究大楼前进,路途中没有遇到半个人。或许就连警卫都被强制隔离了。 第八研究大楼的建筑呈现椭圆形,正中央镂空出一片空地,布置成绿地。根据事前看过的建筑构造图,特别研究所应该就在绿地的中心——那里恐怕就是夜木坂先生所属的特别研究所。 『…………』 华怜表情相当认真严肃,跟在我身后奔跑着,不发一语。不只是华怜,我和夕颜也一样沉默无语. 第八研究所的建筑物渐渐出现在眼前。我们奔跑在杜鹃花围绕的步道上,沿着从建筑物中挖出的隧道冲向中央的绿地。 这个场景,简直就和我在护棱高中与身为教师的杀人犯安久津对峙时一样。护棱高中也有中庭。 进入建筑物下方后,四周忽然暗了下来。一条约三十公尺的直线道路,尽头处可以看到一片绿地。 身体好疲惫,但我还跑得动。这是至今让华怜见到哥哥的最佳机会,我绝对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应该就是那儿吧?」 跑在前方的夕颜指着树木另一端的圆柱状建筑物。是所长室。我们穿出建筑物的阴影下,抵达了在月光照射下一片明亮的绿地。 「月光……?」 我不禁心想:不会吧?距离满月还有三天,时间还稍嫌太早。 可是——我们的前方站着一名男子。 「在这美好的月夜里,三位这么着急,究竟要去哪里呢?」 穿着薄大衣的男人露出淡淡的笑容。 银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细小的双眼,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张着眼睛还是已经阖上了眼皮。 月咏。他是吉良伶的弟弟,同时也是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的能力者—— 我们停下脚步,和他保持约十公尺距离。我及时按住了差点飞扑向前的夕颜。 「月咏……今天还不是满月,你应该没办法发动拥有的能力吧?」 「呵呵,你是说『月光帷幕』吗?没错,状况确实如你所说。我不会发动这项能力。」 「哦——」 夕颜拍开我的手,把手指关节压得啪喀作响。 「你应该亦没蠢到敢空手和我交战吧?」 「嗯……没错。那么,我就给你一句忠告吧!有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一瞬间,月咏的身体大幅度地闪动了一下。 随后我的身子猛然地飞了起来。 「呜哇!」 我并没有马上意识到是夕颜撞开了我。眼前的画面翻转,我反射性地抱紧相机,然后摔滚向地面。 我听见重物彼此碰撞的剧烈声响。眼镜整个歪了。我一边重新戴好眼镜,一边爬起身子。 月咏用右手送出直拳。 夕颜从正面挡下攻击。 力量势均力敌,双方的身体震动。 「哦……原来沉湎于酒精能让人变强呀?」 「过去的我拥有战斗的理由,但却一直没有不能输的理由。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月咏加重了力道。夕颜扭过身子,闪避过他的攻击力。 月咏迅速收回手,随即飞踢背向着他的夕颜的后脑勺。他的腿相当柔软,像鞭子一样逼近夕颜。 夕颜完全没有看往后方,直接往前飞扑。她在地面滚了几圈,然后马上又站起身子摆好姿势。 「你有何不能输的理由?」 夕颜一边拍掉沾在手上的尘土,一边反问道。然而月咏只是淡淡地笑着,瞥了我一眼。 『……他指的是那位学姊?』 应该是吧。他指的应该就是堤叶友学姊。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战斗,但你应该没理由挡住我们的去路才对啊!?」 「…………」 月咏眯起双眼。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一声不吭。 「雨野……快走!」 夕颜凝视着月咏,对我说道。 「看样子……我应该没办法迅速解决掉他然后随你们一起去,说不定我也得稍加认真地迎战才行罗!」 「……讨厌战斗的『左手格斗士』竟然会展现出这种态度,还真难得呢!」 「若敢再讲一次这个名字……你肯定会后悔唷?」 「呵呵呵。」 月咏笑了几声,握紧双手。他压低身子,左手正对着对手,和看似散漫无力的夕颜形成强烈对比。他的架式看起来像是空手道的预备姿势。 「夕颜,可是我……」 「我叫你快走呀!」 她怒斥道。 随后—— 「华怜……」 夕颜忽然用柔和的声 音表示: 「你一定要见到你哥哥唷!」 她露出微笑。 夕颜的美容温暖得宛如晒过阳光的棉被。 『……夕颜!』 华怜双眼含泪,声音颤抖。 『如果我——如、如果我真的……真的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 「华怜……」 我握住华怜的手,动作中还隐含着「你别再说了」的意味。 华怜不停地点着头。 如果我真的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华怜,你真的不必说出这么令人悲伤的话。夕颜也明白,所以她才会满脸笑容地目送华怜。 这说不定会是她们最后一次向彼此道别。 此刻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欸,月咏……你刚才说我『讨厌』战斗,是吧?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喜欢与人交战,如果真有人刻意找上门要与我分出输赢,我几乎都是选择逃跑。不过呀……」 夕颜用拇指使劲地指了指我们的方向。 「……雨野和华怜可是为了我赌上了性命,现在能为他们战斗,我觉得非常高兴。为了他们俩,我愿意做任何事——所以呀……」 夕颜的左手绵软无力地垂下。 「……我才是真正不能输的那一方!」 一记爆发性的跳跃,夕颜瞬间和月咏拉近了距离。夕颜的左手轻柔地伸向下方,看起来好像柔软无力,但事实上却是个陷阱。她用力地击向月咏想要拍开攻击的左手腕,接着又用左手逼近脸皱成一团的月咏的喉头。千钧一发之际,月咏闪过了夕颜的攻击,攻击失利的夕颜踩了个空。此时月咏来了个扫堂腿,夕颜轻盈地飞跳起身。 「月咏!」 「动作太慢啦!」 夕颜从正面揍下了月咏的平面飞踢。 「夕颜——一切拜托你了!」 我抓着华怜的手开始奔跑。 『晶!……夕颜、夕颜!』 我用力拉着华怜,往前飞奔。 我再也没回头,决定把月咏交给夕颜对付。 所长室建筑物的正面入口,是一扇左右开阖的玻璃门。 门扉敞开,彷佛已经等了我们许久。 6 眼前是一片充当入口大厅的小空间,正面的柜台后当然空无一人。我们跑向往右延伸的走廊。 廊上点着微弱的灯光。这是一条短巧的走廊,前方尽头处出现了一道厚重的木制门。 挂在门上的牌子写着—— 「所长室」。 『就在这里……?』 我一边喘着,一边点点头。 「准备好了吗?」 询问声在颤抖。 『嗯。』 华怜的声音也在发抖。 他真的在这里等待我们吗? 我握住银色把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缝隙咻地一声吸入了空气,同时门缓缓地开启。 圆形的房间,室内相当明亮。 比我想的还要大许多。 墙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镜头、镜子等物品,可以看到各种不同形状的镜头以及玻璃。赤松研究所主要进行的应该是医疗研究才对,但这个研究所的研究目标显然和整个研究机构有所出入。 正前方中央处有一张材质厚实的办公桌,上面摆了一个金色立牌,写着「特别研究所所长夜木坂康太朗」。 桌子的另一头,有一张背对着我们的皮革办公椅。 有人坐在上面。 「————」 我想要开口搭话,但在这重要关头,我的喉咙却发不出半句声音。 我真的完全不晓得这种时候该怎么搭话才好。 『…………』 而华怜好像也和我一样。 他似乎察觉了我们的犹豫,率先开口说道: 「期待(noisy)、希望(noisy)、绝望(noisy)……人们总是不停地思考着,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的杂音(noisy)。」 一瞬间——我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椅子转了过来,上头坐着一个正在阅读英文报纸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精美的西装,鬈曲的头发平整梳向后方。 挂在耳上的耳机连接到一台形制老旧的收录音机上。 他是位英国人,人们说他是位情报中毒者,而同时他还拥有意念灭除机构欧洲统辖局长的头衔。 哈罗德·加布理埃尔—— 他把手上的英文报纸放到办公桌上,缓缓地站起身。 刚才我们看到了哈罗德,他现在应该正在与和泉清玄交战才对啊。然而,哈罗德现在却出现在这里,站在我的面前。 我脑中一片混乱。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在这里的人怎么不是夜木坂康太朗—— 「你知道为什么吗?」 哈罗德简短地问道。 我被骗了?意思是说有人欺骗了我们?不对,打从一开始哈罗德就在这儿了! 刚才我们看到的哈罗德是假的,换句话说—— 「……是娃娃!」 那是娃娃创造出来的意念,有着哈罗德模样的意念。 「没错。」 哈罗德竖起拇指,轻巧迅速地指了指身后,那里有一扇小门。 「难道你是想告诉我……夜木坂先生就在里面?」 哈罗德点点头。 「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会相信吗?」 「你当然会信,因为我根本没必要隐藏真相。」 哈罗德摘下耳机,把收录音机摆在办公桌上。他脱下西装外套,一丝不苟地把它折好,然后放在收录音机的旁边。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的眼神中没半点感情,就像是看到掉落在路旁的小石子一般,冷漠至极。没错——哈罗德打从一开始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而他一定也是基于相当正确的分析结果,才会采取这样的态度。 我根本就打不赢哈罗德。 冷静一想,自然就会得出这个答案。 过去我曾三度目睹哈罗德的力量,每一次他都用压倒性的力量制伏了意念能力者。只要摄影一次就会昏倒的我,根本就没有胜算—— 一滴汗水从背脊滑落。 但就算是这样,我难道就该逃吗……? 『晶……』 华怜的声音颤抖不已。 『快逃呀……!』 我已下定决心要为华怜全力以赴,我现在真的该逃走吗—— 「戏份已经结束的演员,就没必要再登上舞台。」 哈罗德的双手散发出紫色的光芒。 「瞬刻散波。」 我拥住华怜,往旁边一跳。 『呀啊啊啊!』 爆风吹袭着在地面上翻滚的我们。白天被娃娃意念炸到而受伤的手肘撞向地面,痛楚直冲脑门。 哈罗德的攻击是紫色的电击。 排列在墙上的镜头、镜子被卷入攻击之中,碎裂一地。 房里满是碎片粉尘。 「反应倒挺好。」 「呃……」 我和华怜一起爬起身。我的身体已经精疲力尽,而且今天已经摄影过三次了,我的体内到底还剩下多少「思绪的力量」? 「如果你打算就此逃走,那我会放你一马。」 啥罗德好像看穿了我的犹豫,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 「因为康太朗吩咐过了。这大概是对恋的体贴之心吧。」 华怜瞪大双眼,盯着哈罗德。原来夜木坂先生已经从意念灭除机构那里听到华怜的消息了,然后他也拜托机构,如果华怜和哈罗德真的发生冲突,那希望机构可以放华怜逃走。 『晶……』 「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晶,拜托你……快逃!你快点逃走吧!我求求你……我真的不希望你受伤,我真的没有想周要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不惜伤害你……』 华怜揪住我的衣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 逃跑,这是最简单、最和平的选项。拯救夕颜才是我该摆在第一顺位的任务。现在我说不定还有机会带着夕颜一起逃跑。既然已经决定要全力以赴,那我是否就该尽全力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逃脱—— 「可是……」 可是——不是这样的,华怜,事情不是这样的,对吧? 「还真难理解啊——」 哈罗德突然说道。 「——死者遗留的意念固然珍贵,但是,为意念实现愿望根本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意念得到满足后便会消失,事情也就仅此而已,还活在世上的人根本就不会得到任何回报。」 『没错,他说的对……』 华怜附和道。 『……就算我真的实现愿望得到满足,然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晶,我根本就没办法留给你任何东西。晶,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地过生活呀!』 我回望着华怜。 她的双眼湿润——她是认真的。华怜认真地如此想着。 「……开什么玩笑啊。」 我说道。 说给哈罗德听。 然后,也说给华怜听。 「什么回报不回报啊?」 怒气涌上心头。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要求任何的回报!我当然也晓得如果让华怜和哥哥见面的话,华怜……华怜就会消失!可是——可是,我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决定要为华怜全力以赴!」 我握住华怜的手,用最强最强的力道。 「活着的期间,你……你有好几年都在医院里度日,而你就这样怀抱着唯一的一个心愿,离开了人世。我不想要待在一个连你渺小心愿都无法实现的世界里!我——」 虽然我并不清楚自己的决定是否会让我就此长大成人,但至少我已经做足了觉悟……做好了失去华怜的心理准备。 「我……我绝对不会放弃华怜的愿望!也就是说,我绝对不会抛下华怜不顾!不论死活,我都不愿意成为一个放着哭泣的女孩不管的人!」 『晶……』 哈罗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我也只能让你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那我……也要让你改变想法。我告诉你,中国有一句俗谚叫作『穷鼠啮狸』……」 我拚命逞强说道。如此回答的同时,我身上也因紧张而冒出大量汗水。 哈罗德「嘶……」地一声深吸一口气。 「……华怜。」 我盯着哈罗德,对华怜说道。 「——我们一起打倒那家伙吧!」 『……晶,我……』 我对华怜挤出笑容。 「至少这种时候你也任性点嘛……」 我还能再稍微佯装坚强地说几句话。 「你不是擅长……说各种任性妄为的话语吗?」 『!』 她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嗯!」 『好!要说就说!你听清楚了!』 华怜哭丧着脸——就算要说客套话,也很难说她露出这副表情的脸有多端正清丽。 接着她的脸马上恢复了一如往常那副有些嚣张跋扈的模样。 『你就为了我打倒哈罗德吧!还有……还有,晶,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绝对!答应我!』 我一边苦笑,一边点点头。 「了解,交给我吧!」 『胜算有多少?』 「依目前来看,胜算是零。」 『……我就知道,不过……』 我们俩看向哈罗德,他已经摆出备战姿势,双手缠绕着紫色的电击。 『我相信你!』 哈罗德送出左手。 「瞬刻散波。」 我站起身,拉着华怜猛冲。电击直接击中了置物架,玻璃碎裂声响起,还混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墙面、玻璃的粉尘散布整个房里,传来了刺激着嗅觉深处的恼人气味。 至今我看过三种哈罗德的攻击模式。 就像刚才的电击一样,「瞬刻散波」是能够瞬间展开的攻击模式,电击会呈一直线冲向对手。 「瞬刻双波」是球状电击,波及的范围较广。 接着还有另一种攻击手段——「紫电闪爆」。这是我初次遇见哈罗德时遭受到的攻击,电击的力量之大,在当时直接破坏了我和华怜运用意念能力创造出来的七片刀刃。不过后来在停车场时,我们的力量赢过了哈罗德。 如果全神贯注在「逃跑」这件事情上的话,那就闪得过哈罗德的攻击。可是,我总是不能就这样一直不停地躲,我的体力总会消耗枯竭的。 既然如此,能赢他的方法就只有一个了。我必须在一瞬间让力量超过哈罗德,并且在那个瞬间胜过他——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才能够达成这个目的? 「怎么了?一直逃窜,可是赢不了我的。」 哈罗德如此说道,墨镜另一头的双眼匆地瞪大。他一定是从飘散的粉尘中发现了我们。 打倒哈罗德的胜算虽然近乎于零——但绝非是零。 还剩下唯一的一种手段。藉着这个手段,我的力量能在瞬间超越哈罗德。 雨野晶,快集中精神! 那股力量,能把镜头的能力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现在正是该使用那股力量的时机了。 「……那就是打倒红的能力?」 哈罗德低语。 我的周围飘浮着七片刀刃。 看样子我好像成功呼叫出刀刃了。 「没错……虽然月咏给这项能力取了个诡异的名称……」 我假装从容地说道,但其实我几乎都快要脚软了。 『晶……』 我用思绪告诉华怜说「我没事」。事实上,我当然不可能没事。毕竟我和华怜距离那么近,相信她应该也早就感受到我的真实情绪了。 这一整天我摄影了三次,现在我挤出所剩的最后力气,发动了这项能力。 我的头痛到好像快要爆炸了,全身也绵软无力;汗水猛流,而且好像随时都会把胃里的东西呕吐出来。 七片刀刃。 如果我能用这些剑击中哈罗德本人——那应该就能赢过他了。 我用右手握住其中一把。刀身宛如铺盖在酷寒极地上的冰,缠绕着冷冽的光芒。 我想起了那个令人感到丢脸的名字。 不过那个名字虽然令人觉得羞耻,但确实描述得很精准。 「即将要打倒你的这些刀刃……名称好像叫作『七之强者』。」 如果我们能够称呼守护某人的人为骑士的话,那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华怜的骑士。 「有意思。」 哈罗德的双手带着紫色的电击—— 「瞬刻散波。」 「一之刀,上!」 紫色电击与光之剑从正面撞上彼此。 出现在半空中的撞击力宛如爆 炸,声音让我的身体也跟着震动不已。卷起的强风在室内回旋,寻求着出口。发aam光,两者接着同时消灭。 『势均力敌——』 意思是说两股力量拥有差不多的威力? 势均力敌?不,哈罗德可以无限制地一再发出攻击,但我却只剩下六片刀刃。 我粗鲁地用手背抹掉流淌的汗水。 如果我在把剩下的六片刀刃发击出前昏倒的话,那结局一样是game over。 「太惊人了!」 哈罗德拍拍手,欣喜不已。意思是说这股力量出乎他的预料吗? 我拚了小命才顺利使出光之剑进行攻击,但哈罗德却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可恶——这样下去的话,我之后恐怕连奔跑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该怎么办—— 「接着是——瞬刻散波。」 哈罗德的右手亮起紫光。 「上啊!」 我来不及奔逃,只好把左手往下一挥。 既然跑不了的话。 两把刀刃朝着哈罗德飞驰而去。 第一把撞上了他的瞬刻散波,蒸发消失。两股力量的撞击力让房间跟着震动了起来,沙尘随风起舞。 但这只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第二把光之剑朝着哈罗德的腹部,一直线地—— 「瞬刻拒幕。」 没有碰到他半根汗毛。 刀刃笔直地刺上半空中,就像是飞镖刺进了靶心一样。 『忽然出现了像是窗帘一样的东西!那个东西保护了那家伙——』 「可恶……」 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哈罗德还有防御的手段。以前万拿意念刀斩向他,但这项能力让刀根本碰也碰不到哈罗德。 「瞬刻散波。」 「——糟……」 我太专注于思考,太迟做出判断。电击已经来到眼前—— 『不行!』 华怜把我撞了开来,我们俩一起翻滚向地面。 我的身体用力地倒到地上,视线猛然摇晃了一下。 「呃!」 倒地的瞬间,地上破碎的镜头割伤了我的左手。 鲜血直流,左手染上一片红。我勉强起身,用右手按住手腕。浓稠的鲜血沾上右手。 『你还好吗……?』 「华怜!?」 华怜的右手染上了黑色。 「你是不是被他的攻击波及——」 「瞬刻散波。」 而过程中,哈罗德依旧不停地追击而来。 快闪。闪过他、闪过他、闪过他—— 我把力量集中在双腿,抱住华怜往右一跳。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容许我想办法好好着地,我的头再次猛力撞上地面。 置物架支离破碎,其中的碎木片喷入我的口中,我把碎渣吐了出来。 『没事,没事的……』 「呃——」 我用颤抖的右手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头晕目眩。体力消耗的状况远比我预料的还严重。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光之剑击中哈罗德? 快点动脑啊!快想办法!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调整好歪掉的眼镜,紧盯着位于沙尘另一头的哈罗德。 我刚才放出的三把刀刃现在仍然停在半空中。 『对不起……』 华怜泄气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道歉?」 『要是……我能再更强一点的话……』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我心中一样不停地想着:要是我能更强一点就好了。为什么我的能力那么弱?我嘴上说着要为华怜全力以赴,但我拥有的力量真的就只有这样了吗? 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动着,从耳鬓流下的汗水,慢慢滑落至下巴。 我到底该怎么打破那片意念布幕? 对了……以前万想要击破那个防护幕时,娃娃曾经说过万的意念强度赢不过哈罗德,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打得破……我记得娃娃说过这类的话。意念的强度,指的是思绪的强度吗? 「瞬刻散波。」 哈罗德再次对我们进行攻击。 「华怜!」 『我没事!』 华怜抓着我的手臂,而我拚命地跑了起来。我本来就不是个脚程快的人,而现在我的速度更是减慢到只有平日的一半。 对方的意念破坏了我背后的置物架,一股强风吹向我的背脊。 「瞬刻散波。」 连击。每奔跑一次.我的脚步就变得更不稳定。视线逐渐泛白,身体连连发出抗议,要我赶紧躺下安眠。 「瞬刻散波。」 连击。 爆炸声响起,架上的镜头、镜子跟着破碎飞散,在半空中闪烁起舞。墙壁被哈罗德的意念削掉一大片,裸露出内部的锏骨结构。东西烧焦的刺鼻气味充满了整个房内。呼吸的同时,大量粉尘跟着一起侵入鼻腔,我忍不住开始咳嗽。 『晶!』 我当场瘫倒在地。 而我实在相当幸运,电击随即划过我的头顶上方。 墙壁被炸开,我直接被爆炸产生的风扫到,飞散的玻璃碎片刺上我的脚。 「呃啊……」 痛楚让我意识迷蒙。不行,还不行。如果就这样失去了意识,那大概之后好几个小时我都没办法醒来了。 我用沾满鲜血的左手紧握住光剑。 这个武器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不过,我也只剩下四把刀刃了。 「到头来……你也只是顾着逃跑嘛。」 哈罗德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失望。我用右手胡乱爬摸着墙面,藉此站起身子。好像有地方擦伤,右手表面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我喘着气,看向哈罗德。 过程中,瞬刻拒幕依旧环绕在他的身旁。刀刃停止在半空中。 哈罗德本身的攻击能够穿过那道防护幕,而同时那道意念又能挡住敌人的攻击……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能力?这个强度……就是排名aa所拥有的实力吗?我们的思绪强度到头来还是输给他了吗?这样的话,不就代表我们根本就毫无胜算—— 『晶……』 华怜站在我的身旁,她的装束也变得破烂不堪。制服四处都是破洞,而且还染上黑色的脏污。她是意念,所以并不会流血,不过我想她一定也很痛。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惨喔。』 华怜的举动上兀全出乎我的预料。 她对我咧嘴一笑。 「————」 啊啊。 这时候我才终于想起。 辜已至今,华怜仍然「深深相信」着我。 正如她方才所说的一样,到现在她对我仍深信不疑。 刚刚明明就是我叫她任性点的,我现在怎么能率先放弃呢? 「哦,你准备好要再次迎战了?」 露出一脸厌烦的哈罗德,已经不认为我能再变出什么花样了。我虽然发动了能力,但是却只顾着逃,这已让他瞠目结舌。 (镜头与光圈叶片的强度……) 雨野晶,想啊!快动动脑啊! 华怜的能力是七片刀刃,这和装置在镜头上的光圈叶片数量一致:光圈和焦点也都有发挥各自的效用。镜头的特性和华怜的能力息息相关。 (镜头、光圈叶片、光学特性、刀刃、强度……) 我的视线瞥见了飞散在地面上的镜头、镜子。 「这是……」 这瞬间,一个点子宛如天 末章 恋情的去向 我永远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昏倒了多久。每次都要等醒来后,我才晓得昏厥的时间究竟是长是短。 不过这一次,我打从心底希望昏倒的时间愈久愈好。 这一个月来,我昏倒了好多好多次,糟糕的时候甚至一天内就昏倒了好几次。今天包含这次我已经昏倒了四回,所以也可以归类在比较夸张的情况中。 啊啊,真的是有够糟糕的。 心情糟透了。 我想起哥哥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所谓的长大成人,其实就是学会耐得住痛苦,不再讨厌失去,忍住失去的悲伤。 我想自己一定已经……失去华怜了。 付出这个代价后,我得到了什么?身体重获自由?平静的生活?会不会……其实伴随着华怜的消失,我也已经跟着失去了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哥哥…… 我一点也不晓得自己做的是否正确。我以理性强压住感情,然后目送华怜离去。 这就是所谓的长大吗? 一心想着「如果长大一定得体会到这种心情,那我根本一点也不想长大」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多希望就这样永远昏倒不要醒来。 我已经习惯一旁有人叫醒我的感觉,但这次我醒来时——总是在我身旁的那个她,早已不在了。 「起来啦!雨野!雨——野——!」 身旁的人没让我睡太久。我意识到自己好像醒了,但双眼好像还是睁不太开。 我知道那是夕颜的声音。夕颜,可以再让我睡一t吗?因为我现在只要一睁开眼睛,必定会泪流满面。 「唔呣……到底该如何叫醒这家伙呀?这、这种时候……果、果然还是得来个清醒之吻么!?」 夕颜,住手啊,放过我吧。就算你讲这种话,会在一旁做出激烈反应、咿呀吵闹的华怜也已经不在了啊。既然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你就不必—— 『夕颜,你居然打算趁他睡觉时偷袭!?你好大胆唷……』 反正也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所以…… 「我都那么说了,但他还是不醒呀。」 『什么——?可是感觉他好像已经醒来了呀……』 我啪哒一声爬起身,瞬间而来的剧烈头痛让我不禁抱住了头。 我感觉到夕颜吓了一跳,并且把身子往后一仰。 我顶着昏眩的头脑,往左看去。夕颜。看不太清楚。她把眼镜递给我。我戴上,看向夕颜,夕颜在这儿。 接着我看向右边,眼前出现的是—— 『早、早安呀……呃,不过现在也才快要天亮而已啦。』 她在。 我仔细地盯着她。 酒红色的水手服,头上戴着相同颜色的帽子,身上的衣服不再有一污渍,也没有破破烂烂的。及腰的黑发更衬托出她肌肤的白皙程度,纤长的睫毛以及水汪汪的双眼,丰润而骄矜任性的双唇。说老实话,真的是位美少女。 我用力闭上双眼。一、二、三、四、五。冷静点,快冷静下来啊,雨野晶。 这里好像是医院。白色的床。是夕颜把我抬来这里的吗?我不晓得。不过,我现在好像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人帮我换上了病院的患者服,我的左手上也缠着绷带。 我知道,夕颜在这间房里。那房里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我睁开双眼。 眼前——是她。她还在。 我看看夕颜。 「——哈罗!how are you?」 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英语圈了——我没半点想这样吐槽她的欲茎。 『欸,晶,你何不说说话呀?』 「为什么会这样!?」 我大叫道。这是我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女孩——华怜吓了一跳,僵住身子。 「看、看样子……她、她好像还是遗留在这世上呢!」 夕颜讨好似地窥探着我的情绪,而我只是猛盯着她瞧。 啊啊,不用说,我的情绪真的糟透了。 「遗留在这个世界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哥哥他呀……真的心满意足了唷。』 华怜露出平稳的微笑。我很想问她: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心满意足,是不是? 「呃呃呃,哎呀,我们照顺序一样一样慢慢说吧!华怜的叔叔说服了意念灭除机构,他告诉机构说雨野打倒了哈罗德。当时我还在与月咏交手得如火如荼,月咏听到消息后,只丢了句真扫兴之类的话,接着便消失了身影。而我那笨蛋老爸几乎也压制住了机构其他的党羽——」 「我知道了。够了,别说了。」 我思考着。仔细地思考,拚命地思考。 我全力运转着所有的脑细胞,采求着所有的可能性,就连「思考」这个词汇都无法描述我现在脑袋运转的情况。我思考着华怜所说的话语、行动模式、情感等所有的层面—— 「啊……」 我发现了。 「哎唷唷,你就听到最后吧!接着我们叫了救护车,因为你左手出血太严重啦,医院可是为你输了不少血呢!」 「夕颜,告诉我,意念大多都是人们将死之际遗留下来的心愿,对吧?」 「然后事情就发展到现在这样——呃,雨野,你根本就没在听嘛……没错呀,那又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直接瘫倒在床上。 『怎么了?到底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是呀,雨野,你干么一个人自顾自地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呀?今后我们还得好好地思考华怜的事儿呢!」 「原来打从一开始事情就已经很诡异了!时间轴根本就对错位置了——」 我再度起身。 「事情很简单……夜木坂恋过世的时间比夜木坂庆幸死亡的时间早,也就是说,『华怜』这个个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时,庆幸还活着。」 「咦?啊、哦……听你如此说,事情确实有可能是这样。」 「所以说,华怜真正的愿望根本就不可能是为庆幸实现愿望。」 为什么我一直没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华怜拥有的愿望透露出妹妹对哥哥的思念,这样的形式实在太过自然,所以我压根儿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l 我不管在一旁大叫的夕颜,我再次倒向床铺上。 『啊、啊………嗯,说得也是耶。』 「……华怜,该不会……你早就发现这件事了吧?」 『呃?没有,没有啦!才没有呢!讨厌,怎么说呢——真要老实说的话,我是真的不晓得……』 「不晓得什么?」 『不晓得自己的愿望到底是……』 我和夕颜面面相觑。 「我未曾听闻过这种事。意念必定是有未完之心愿,才会遗留在世界上。」 『可是就算你这样讲,我还是……』 「夕颜,有没有不符合这项意念法则的例外?」 「唔嗯……的确有些强烈的愿望不见得会形成意念,然而以意念形式遗留下来的案例全都毫无例外地保有强烈的愿望。」 夕颜斩钉截铁地表示。 「那……华怜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就、就算你如此间我……」 『哎唷——你就那么讨厌我待在这个世界上?』 我忽略华怜的抱怨。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我们可以建构出某种假设。华怜的愿望,只要她本人有所自 觉那就没办法达成——」 「唔呣呣?」 『唔——?』 两人疑惑地歪着头。就连我自己也一样还不是很清楚。 不过,这种假设真的有可能成立吗?不,如果当它不可能成立的话,那我们就无法从现况中有任何进展。 「喂!喂——!雨野、雨野——?……你干么摆出一脸吓人的样子,然后开始陷入思考呀?」 『嗯、嗯……感觉好像满多事情都令人满震惊的……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雨野晶,快回想啊!提示一定就隐藏在华怜的话语之中。 在摄影社里,华怜忽然从我眼前登场。 她故弄玄虚地要我拍摄下一百个意念,但其实心底挂念的是自己的哥哥。 仔细一想,华怜其实并没有把寅现庆幸愿望这件事摆在第一顺位。 每次只要事情扯上佐久杏,华怜就会一再开口找碴。 华怜不太喜欢堤学姊与吉良伶。 只要一提到三角恋爱,华怜就会起哄个没完。 华怜希望能和我一起变强。 她希望我们能够为夕颜采取行动。 而且直到最后,华怜也为哥哥实现了愿望,但她却仍旧遗留在这个世界上。 『……晶?』 我忽然想起了吉良说过的话。 ——意念的愿望大多相当单纯,毕竟愿望愈单纯,凝聚出来的思绪才会愈强嘛。毕竟实现愿望根本不需要复杂的情感或是思考能力。 然而,华怜却富有情感。 华怜之所以拥有复杂的感情,难道是因为如果要实现愿望,就少不了这些感情? 『晶——?』 华怜的愿望,是某件与感情有关的事? 『晶——!欸,我在叫你耶,晶!你干么整个人定格不动呀!』 「晶……?」 『嗯、嗯……你的名字不就叫作晶吗——呃,咦咦咦咦咦!?』 华怜大叫。 因为我跳了起来,站在病床上。 「我的天啊……!」 我紧握双手,抬头仰望……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泛黄的天花板。 「怎、怎么啦,雨野?为何一个平日冷静沉着的男子,只要忽然像这样出现了诡异的举动,便会让周遭的人感到慌张呢?」 『我、我也不晓得耶……』 我对着两人说道: 「答案就在眼前啊!」 『什么意思?』 「华怜真正的愿望是……」 「真正的愿望是?」 她的本名——夜木坂恋。 「是想谈场恋爱……」 我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榻上,而这次换身旁的夕颜整个人僵住了。 「哈、哈哈……没、没想到居然……」 「华怜以前提起自己的名字时,曾经说过……」 ——我的本名叫作夜木坂恋。很讽刺吧……到头来,我一场恋爱都没谈过。 「这才是华怜真正的愿望……」 「唔、唔呣呣呣呣呣……」 『呃?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真正的愿望是……」 我说着,双眼凝视着华怜。我们两人大约仅相隔五十公分。在这个距离下,我的思绪自然能够传达给她。 「我刚刚讲的是你真正的心愿。你的愿望,就是想谈场恋爱,对吧?」 「嗯,?什么、什么?我好像听不太清楚耶……』 我和夕颜看了看彼此。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就算华怜抱持着「那接下来就谈场恋爱吧」,刻意地试着谈恋爱,她也不会心满意足的。 所以华怜才会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心愿是什么,而就算身旁的人提供这项资讯给她,也传不到她的心底。 『晶……怎么了?对不起,你生气了……?』 「我没有……」 没有生气。比起愤怒,我有的只是满满的无力感。 『你明明就在生气。你为了我那么拚命努力,但我却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说了……」 华怜那张满是亏欠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 真是的,你干么对我道歉呢?这时候明明就不用道歉啊。分明就只是我自以为地搞错了状况,以为你见到你的哥哥后就会消失。 所以你根本就不用对我道歉。 我以为我已经对华怜说出了这句话。 而这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 泪水自我的左眼滑下一道泪痕。 『……咦?』 我摘下眼镜,慌慌张张地抹着眼睛,然而泪水却哗啦哗啦地宣泄而出,止都止不住。就连右眼也开始冒出泪滴。 太奇怪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流眼泪? 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我、我、我根本就没有生气!」 我急忙向后躺倒在床上,把脸埋入枕头中。 「啊呀呀呀,我还是离席一下好啦!」 『等、等一下啦,夕颜——!……啊啊,跑掉了……』 夕颜的脸庞恕必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她那张脸甚至可以清楚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但我却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因为我的泪水一直冒个没完。 亏我当初真的以为华怜消失了。 然而,华怜此刻却依然像这样待在我的身边。 亏我甚至还做了那么悲壮的觉悟。 亏我那时候拚命强忍住好多好多想说的话,只对她说了句「再见」。 她为什么还要回来——不对,不是「回来」,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消失过。 可是…… 开心的情绪怎么样也压抑不住。 喜悦的心情慢慢一点一滴地涌现。 我颤抖般地打从心底想着:华怜没有消失,真的是太好了。 『…………』 华怜好像沉默地坐在一旁。我的思绪一定全都传达给她了。我脑中的想法如此强烈,不可能没传达给她的。我觉得实在太害臊了,甚至不敢看华怜的表情。 夕颜离开后,病房忽然变得一片静谧。现在房内只有我和华怜。 「……之后事情会很辛苦喔!」 我受不了沉默的空气,勉强开口说道。 话语中带着鼻音。 『……为什么?』 「虽然只是侥幸,不过我们毕竟打倒了哈罗德,一举成了名人。就算我们不希望别人晓得,但别人肯定会单方面地记住我们的名字。」 『像是角田之类的人?』 「嗯。」 『可是你会保护我啊,不是吗?』 「呃?」 『因为你那时候心底想着:「如果我们能够称呼守护某人的人为骑士的话,那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华怜的骑士……」,不是吗?』 「————」 我啪地一声抬起头。 原来我那时候的想法有传达给她? 『耶嘿嘿……我那时候真的很高兴唷!』 华怜有些羞怯地笑着。我再次把脸埋入枕头中。真的是丢脸丢死了。泪水止也止不住。 「你能感到高兴,我很感激……」 『这次好像是那位叫作水町的人帮忙我们把事情给压下来了,所以意念灭除机构暂时也决走让步。』 「那夕颜呢?」 『如果夕颜本人愿意的话,那他们就会帮她检查眼睛。』 「不晓得水町先生会不会把这次的事件当作把柄, 藉此以威势压制住那些暗中支援wco的议员……」 『夕颜的爸爸也说过一样的话耶,他说wco之后应该也不敢再对夕颜出手了。』 「那其他人状况如何?」 『……我对吉良还有点耿耿于怀。』 「那……我们可以不谈她,只谈别人。」 『吉良带着万走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满意。那清玄先生呢?」 『他说他要暂时解散星咏会。还有,他还说感觉不快点打网路游戏自己的脑袋好像就会出问题,然后马上就掏出手机开始哔哔地打起游戏来了。』 「啊啊,是使用意念后带来的反动……」 『然后,他还说了要找晶当他的女婿之类的话。他说「世界上很少有那么有骨气的家伙」。你打算怎么做?该不会晶和夕颜真的要……!』 「……这样说不定也不错。」 『…………什么?』 「这样我将来也能变成职业神官耶?不知道这个职业适不适合我……」 『……什么?咦?咦……?晶,你真的对夕颜……』 「我不适合吗?」 『咦?呃……哎、哎呀,是挺不错的呀!?晶,说不定你真的挺适合当职业神官啦,不过,哎唷,怎么说呢……人家说「久居则安」……。 「我骗你的啦,我才没有要当职业神官。」 『…………』 「……噗!」 『……你在取笑我?』 「对啊。」 『你这家伙——!』 华怜起身揍我。 我笑了。 我打从心底地笑着,笑到连身上的伤口都要跟着发痛了。 也不晓得我到底笑了多久。笑着笑着,笑意也感染了华怜,她也跟着绽开笑容。 好久没这么无忧无虑地欢笑了。 「早晨终于来际了……」 窗外可见黎明时分包围在幽暗中的城镇,东方的天际开始渗出淡淡的橙色光芒。 『不晓得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呢?还是糟糕的一天呢?』 华怜走向窗边。 我们再也不必度过像过去一样的艰苦日常,那么就一边过着平凡的校园生活,而你就一边等待着与某个人恋爱的机会——那肯定会是一段平稳中带点不可思议的日子。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会爱上什么样的人,谈什么样的恋爱,但我一定会尽全力支持你的。一没办法,因为我是镜头的主人。不过,哎呀,我心底多少希望华怜能和喜欢上一个有担当点的男人—— 『?』 华怜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陷入沉思中的我。只要思考到华怜的愿望——谈恋爱这件事,我的思考内容就不会传达给她,这一点让我觉得相当轻松。 这个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华怜对我说过的话。 ——晶,你故意要帅鼓励我……我真的好喜欢你。谢谢你…… 真的好喜欢……我? 『晶?』 该不会—— 『喂——!晶,你怎么啦?』 莫非……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希望未来能够尽量过着和平的高中生活。」 『呼嘿嘿,说不定之后会展开一段令人怦然心跳的high school life唷?』 华怜恶作剧般的笑容散发出小恶魔似的气息,说实在话,真的可爱极了——呃,等一下!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晶?你从刚才就一直怪怪的耶!你的脸好红喔……该不会发烧了吧?』 「没、没有啦!哪可能发烧啊!」 我是怎么了。明明非谈恋爱不可的人是华怜才对啊,我竟然忍不住把事情想得那么远——真是够了。 『你真的怪怪的。』 而说到华怜,她依旧咯咯地笑着,压根儿不晓得别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的笑容如此天真无邪,如果手边有相机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拍下她的模样。 不过,这副笑容,或许真的很适合出现在战争的最后吧。 华怜没有伤害任何人,她只是一位想谈恋爱的少女。今后,我们将展开一段没有暴力、无需泪水的人生,如此度过每一天。 「欸……」 我感受到一股幸福——之后能和她一起共度的每一天所带来的幸福。 所以……没办法,总之我还是先对她说这句话吧。 「华怜,欢迎你回来。」 〈完〉 后记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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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 最后,我要发表我的谢辞。帮忙插画的纯老师,谢谢您为我画出那么多幅完美的插图。写到第四集,感觉角色们全都幻化出纯老师描绘的形象,鲜明地活动着。接着我要感谢责任编辑,感谢您这次一样对我提出了各种批评建议。还有,编辑大概是愈来愈了解该怎么对待叫作「三上康明」的人了吧,最近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被责任编辑玩弄在股掌之间了。此外,我要向负责制作、贩卖的所有相关人员献上最诚挚的感谢。虽然作者栏只会写上一个人的名字,不过我深深地觉得,都是因为有各位的支持,最后才能够让一部作品诞生。 最后,非常感谢将《双合透镜》一直读到第四集的读者们。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拿起这本小说时心中想像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也不知道我写的故事是否悖离了你的期待,但若各位直到最后一集都能享受到这个故事当中的乐趣,将会是我莫大的喜悦。 衷心地期盼能在下一部作品中再次与各位见面。 三上康明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 把脚尖浸入温泉当中,我的第一个感想是——「好凉!」 鹿儿岛县熊毛郡屋久岛町,也就是以「绳文杉」而闻名的屋久岛。那里沿海的涌泉温泉也很有名,满潮时,温泉就会没人海中——而温泉的名字就叫作「海中温泉」。 海浪隔着一片岩石在另一头奔涌,而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到刚才都泡在海水里吧,当我试着泡入温泉后,觉得温泉水温温凉凉的。 那是座相当奇妙的温泉,只有在一天两次且每次两小时的退潮期间才泡得到它。 即便入夜,周遭也鲜少有灯光,一切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海浪声。 虽然嘴上喊着「不够热」,不过只要让水淹过肩膀,还是会觉得好舒服。一股混杂着温泉蛋香气与海潮味的奇特气息扑鼻而来。我躺在湿滑的岩石上,仰望夜空。 一大片的星空。 我不禁心想:原来天上真的有那么多的星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银河。 夏夜浓烈的黑让人喘不过气。我在微温的温泉深处晃荡着身子,一边眺望着星空。 《双合透镜》里头出现许多夜晚的场景。「因为不能被一般人发现的意念能力者们一定会刻意避人耳目,选择在夜里展开行动」——直到不久前,我才想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我才会意@外地在无意识间写了那么多以夜晚为舞台的桥段。 各位喜欢夜晚吗?我喜欢夜晚,很喜欢夜晚。说到一些个人害羞的往事,我第一次和女孩表白就是选在夜晚;第一次为了好友落泪也是在夜里;第一次遇到鬼也是在夜晚;第一次弄丢钱包也是在晚上;第一次泡海中温泉,结果回神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可以围住重要部位的毛巾,我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啊啊——这件事一样发生在夜晚。 夜晚充满了戏剧性,我们不晓得几秒钟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街灯未及的黑暗之处会忽然跑出些什么。夜晚充满着想像的空间,各位不觉得很棒吗? 晶和华怜的故事也就此告一个段落了,就连作者我也不晓得登场人物们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一直觉得——只要读者在脑中进行想像,那自然就能谱出一段专属你的后续故事。 接着我要稍稍谈一下相机。 虽然出现在作品里的相机的确有参考的范本,但基本上来说提到的相机都是我自创的。 我想读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热爱相机的人。我很喜欢相机,喜欢到一直不停地四处劝人,等到我发现时,已有七位朋友在我的推荐下买了数位单眼相机。多次有人对我说「你干脆去电器行上班算了」。我一直在反省,不过我今后仍会继续劝人买相机。 相袜真的很有趣。不论是开心的回忆,还是悲伤的风景,它都能始终如一地为你记录下来,而拍摄下来的景物不论过多久,都还能够保有当下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可思议的是,拍摄者的技巧也会影响照片成效。我擅自认为「把东西照下来」和「拍照」是两回事,不过姑且不谈此事。拍下快乐的回忆时,可以把照片拍得比实际所见的场景更美丽、更愉快。这样一来,当时的快乐片段就会变得更闪耀动人,长久留存。当然要拍出这样的照片并不容易。 你要不要也尝试摄影呢?不过若镜头中突然冒出一位任性的美少女,我也不会负责的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