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奇-》 序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 神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人类实在太多了」 ————市居·梦子《小魔女小梦》 ?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作为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 神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人类实在太多了」 ————市居·梦子《小魔女小梦》 ?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作为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 神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人类实在太多了」 ————市居·梦子《小魔女小梦》 ?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作为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 神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人类实在太多了」 ————市居·梦子《小魔女小梦》 ?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作为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 神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人类实在太多了」 ————市居·梦子《小魔女小梦》 ?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作为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 神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人类实在太多了」 ————市居·梦子《小魔女小梦》 ?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作为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我出门了,妈妈」 「注意安全」 「有朋友陪着呢,没事的」 可那些朋友们,除了小梦之外谁也看不到。 小梦家背后的空地上住着神明。 那是个胡子很长,很高大的神。 神的脑袋钻进了云里,两只脚挤在狭窄的空地里。 小梦对神明说 「真奇怪,神竟然会住在空地上」 神明对小梦说 「我不属于特定的某一个人,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属于大家的,所以我住在空地上」 小梦又对神明说 「可是,我家总有一天会占用这片空地的」 神明无奈地回答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神明渐渐地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因为在这大地之上,人类实在太多了」 ————市居·梦子《小魔女小梦》 ? ————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已经是“魔女”了。 我既没有魔杖,没有能飞上天的扫帚,也没有黑猫作为使魔。 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我也确确实实是个“魔女”。 在看到绘本的时候我发觉到了。 那册绘本描绘的是一位带着黑猫拿着扫帚的小小魔女的小小冒险故事。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空地上,在墙上的破洞中,在打开的绘本里展开的小小冒险。 大人们觉得那册绘本里的故事荒诞可笑,但我根本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得那些都是非常正常的东西。 “妖精”、“幽灵”、“神明”、“恶魔”到处都有。 另外还有许许多多除此之外无法形容,但怎么称呼却又都不恰当的东西。 大人们……不,就连小孩子也是,似乎都看不到他们,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我完全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可思议,因此也没有对任何人问过它们的事。 存在于那些地方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看到。 当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察觉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也一样。 我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跟那个绘本里的女孩一样————是“魔女”。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杂务:笔君 小梦是个很年幼的女孩,也是个很小巧很可爱的女孩。 她穿上黑色的洋装,拿起扫帚,向一只叫做栗子的黑猫叫道 「我是魔女哦」 「喵」 但她不会使用魔法。 小梦在外面有许多的朋友。 小梦总是去找那些朋友们到外面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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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个传闻,讲的是住在这座城市里的魔人。 『他』自黑暗出现,乃是活着的都市传说。『他』诞生于夜,乃是不灭的黑暗使者。 殊不知确有其人…… 『他』无声无息地从我身旁穿了过去。 束起的黑发渐渐从我眼角消失。然后,我能微微看到那张侧脸……看到『他』在细语。 「……劝你住手吧…………」 那声音十分甜腻。 就像粘稠的死亡诱惑一般甜腻。 ? 我遇到『他』是在一个夏天的早上。 从头天晚上开始下个不停的雨,在那天拂晓的时候停了。虽说只是暂时的,潮湿的空气还是为清晨的河岸地区带来的凉爽,而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河堤上的碎石路上,一汪汪积水就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光,十分刺眼。 在这样的一天,我跟平时一样为了「钓鱼」起早离开家门。我是个勤劳的人,更何况今天早上雨刚停,这种无风的时间段最适合「钓鱼」了。 不过太热衷「钓鱼」,最后上班迟到的情况也不少。 我走在碎石路上哼着歌,寻找好的「钓」点。 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钓到「鱼」的几率会随地点变化,不过有些地方就是能「钓」到好「鱼」。 不同的地点就会「钓」到不同的「鱼」呢。 ————这里真不错。 我完全不在乎弄脏裤子和包,把包放在了打湿的碎石上,在上面坐了下来。 那些不过是细枝末节的琐事,要是在意无聊的事情就根本没办法享受「钓鱼」的乐趣了。 我取出工具。那是我放进口袋里的一个小信封。 里面只有我自制的钩和线,不过这就是我的「钓」具。 线的一头付着茶包一样的纸,钩一开始就穿在线头上了,把它们拿出来就算是准备就绪了。 我将钩朝水面放下去。 用手拿着线中间的位置,静静地、静静地————朝着水洼————将反射着银光的钩缓缓放下去。 咻 打磨过的钓钩没入镜面般的水面中。 波纹只泛起一圈,一边让水面上映照出来的天空发生扭曲,一边扩大,最终消失。 我将钓钩一点一点地往下放,钩和线被水洼积极地吞了下去。 水面很平静。 土黄色的水洼底部跟表面映射出来的淡蓝天空,同时呈现在我的眼前。 钩没有触底,看上去仿佛渐渐沉向镜面另一侧的天空。 贯穿水面的线绝对没有因为往下放而扰乱表面。 这个时候,我停止动作,然后等待。 一个工薪族在上班路上坐在碎石路上一动不动,把线往水洼里放……我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想必非常古怪吧。 这种事我不在意,我的钓者之心渐渐到达无我的境界。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准确的说,这种等待暴风雨来临的安静精神状态,我很喜欢。而且「鱼」咬钩的时候,就像风暴突然来袭一般令我兴奋。 可就在这个时候,碎石发出了声响。 脚步声传了过来。 两种脚步声在碎石地上朝我靠近。那是一个人,然后应该还有一只狗。 他们竟然不请自来。我不知道他们到这人迹罕至的河岸来出于怎样的目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就像被大狗在遛一样从我身旁走过。碎石弹了起来,水面发生摇晃。 ————嘁……! 我禁不住咋舌。 付之东流了。这样就不能「钓鱼」了。 我满怀厌恶地哼了一声,抬起脸,然后与少女视线相汇。 少女被大狗拖着,兴致盎然地朝我转过身来。 她很可爱,看上去应该是个初中生。淡淡的茶色头发剪得非常平整,及肩长度,一张圆圆的脸,再加上一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点点好奇心在她的眼眸中滚动闪耀。 我看着那双眼睛,看到了里面映出的我自己。那是一双能将世界之美映照出来眼睛。 我本想朝她怒吼,然而心情完全改变了。老实说,我被她给深深吸引了。 这时我忽然发觉一件事,然后移开视线。一个没见过的东西掉在地上。 是钱包。 是个很别致的皮钱包。这种东西,刚才还没有的。 我把它捡起来,扬起视线。她似乎也发觉了我捡起来的东西,露出惊讶的神情,连忙拉了拉狗链。 我微笑着站了起来。 「……这是你的?」 这时少女总算阻止了巨型犬的进军。我一边朝她靠过去,一边问。 「对不起,那是我的。我把它给弄掉了……」 少女害羞地笑了笑。 那对不设防的眼睛,让我越来越喜欢。 「这没什么,你要当心点哦」 我一边说,一边把钱包交到她手中。 然后———— 她突然就像要压在我身上一般探出身子,我心头一惊,视线跟她那双睁得大大的吃惊眼睛对上,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睛。 她的眼珠如同精致的玻璃工艺品。 她惊讶地望着我,那双眼睛映照出我的脸和天空的蔚蓝色调。 我张大双眼,更加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珠。 我让视线滑入她的角膜,探索晶状体内部,然后越过视网膜,到达眼底,然后进一步在网膜所成的像上描摹,把握。 ……不久,传来虚无的手感。 ————好,抓住了。 她仍旧大大地张着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她被我的眼睛带动着,大大张开,维持着跟我对视的状态,纹丝不动。她恐怕没办法移开视线……没错,只要我不把视线移开。 这是一种心理操纵。 她的眼睛里闪过惧色,然而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让她脸一根手指头都无法自由活动。她的思考也已经麻痹了,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瞧,是吧?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对吧? 她的双眼渐渐丧失焦点。 我对她说 「……没关系,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不会疼的。我只是要更加更加清楚地看看你的眼睛,更加更加清楚地看看你的瞳眸」 我跟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面镜子。 我眼睛张得更大,她也被我 牵动着眼睛越睁越大。 慢慢地。 进一步。 越来越……越来越、越来越大,直到不能再大,直到眼珠快要掉出来………… 「!」 此刻,我看到了。 她的眼睛的,瞳眸中,那碧蓝碧蓝的天空中,瞬间闪过一个怪影。 「那东西」速度实在太快,而她的眼睛又太小,无法捕捉「那东西」的全貌。不过,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那东西」就是………… 我握紧手中的钓线。 期待之心化为期待,在心中膨胀。 欢喜之情让我的嘴大幅上扬,弯成笑的形状。 ……就在这个时候,『他』,出现了。 ————沙、 起风了。 想必云也被风给唤来了,周围一下子撒上了黑影。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男子。『他』就站在我的眼前。 在这个碎石路上行走,肯定会发出脚步声……然而别说什么时候出现的了,我就连他什时候靠近的也完全无法判断。 『他』忽然就出现了……简直就像恐怖电影里画面转向一旁,再放回原来的位置时,转瞬间从死角出现的怪物……他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觉,而且除此之外也无法解释他如何出现。 『他』身穿一袭夜色风衣,和阴影一同伫立在那里。 然后……他冷笑起来。 ————恶灵在笑,但没有微笑———— 这谁说过的话呢? 就在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便判断出他并非人类。而且我还知道,他就是传说中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暗夜魔人。 『他』无声无息地从我们身旁穿过,在我视野的末端朝我稍稍转过身来。 然后,『他』用“粘稠”的声音,甜腻地、昏沉地细语 「……劝你住手吧……街谈巷议的连环杀人魔,阿坂洋介君…………」 「…………!」 我顿时汗涌如注。 ————『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 「……『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虽然我能够回答,但对你来说恐怕不能算答案」 ————思维被看穿了! 『他』的冷笑更加深沉,而这个举动便是最为明确的答案。 『思维被看穿』这个说法恐怕是正确的,恐怕又不正确。 「『我』警告你,劝你住手吧。这个小姑娘的愿望和宿命,可不是你这种货色能都钓的……」 『他』开口了。 就像在轻声细语,然而声音却又异常鲜明。那是来自黑暗的细语,声音就如同那个鬼怪传说中一样低沉催眠,阴森发粘地回荡在我耳朵里。 我……无法动弹了。 我的视野牢牢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无法转头。 汗水一个劲地打湿我的背,顺着额头往下滴。「恐惧」浓墨重彩地渲染我的心。 就算动物遇到了捕食者,也能够将恐惧当做食粮拔腿逃跑吧。然而我连逃跑都不被容许。我无处可逃,这份恐惧是对黑暗的恐惧。我的本能正惨叫着告诫我———— 『他』是黑暗,是黑暗,是可怕的黑暗。黑暗无处不在,所以『他』也无处不在。 『他』在我视野的边缘重新向我转过来。昏暗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我。 那是一双黑暗的眼睛。 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漆黑眼睛。 那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仿佛无底泥沼的漆黑眼眸……那是无尽黑暗的死亡沼泽,那是表面绝对不会反射光亮的黑暗深渊。 就连那胎内住着什么都绝对看不到。 我只是一个劲地颤抖。 太可怕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可怕……却又美丽的眼睛…………! 「……看来是明白了,这样就好说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恐惧,忽然心满意足地冷笑起来,嗖地背了过去。 束缚我的恐惧随即云消雾散。 ————得救了……! 本来僵直的全身在反作用力之下突然发软。 我对氧气如饥似渴,喘息起来。然后…………我战战兢兢地向『他』转过身去。 黑色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去。 话语下意识地到了嘴边,脱口而出。 「…………你是……」 「……什么人?是么」 『他』将我不成语言的话接了过去,就像吟诗一样回答了我。 「我有许许多多的称呼,“黑夜魔王”“有名字的黑暗”等等。但要说最本质却又最无意义的名字————」 云开始散开,阳光汇集成光束投射下来。 那刺眼的光芒,不禁令我眯起眼睛………… 「————我的名字,叫做神野阴之」 此时,『他』的身影消失了。 阴影也好,黑暗也好,证明『他』存在的一切要素都恍如一场噩梦,消融在清晰的空气与和煦的晨光中。那种普普通通的怡人清晨,在周围飞速铺开,一切都恢复原状。 天空中的厚实云朵,也像被高空吹拂的风带走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真正意义上云消雾散。 我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转过身去,只见那个少女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被那只大狗拉着渐行渐远。 『他』的痕迹已荡然无存。 河岸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就恍如一场白日梦。 可是———— 那个钱包还握在我的手中。 那根本不是梦。唯独她的钱包传到手上的皮革触感,印证了『他』不是梦。 我如饥似渴地在钱包中寻找,然后发现了一张初中的学生证,粗暴地抽了出来。 ————十叶……咏子 好奇怪的名字。 上面贴着一张拍得很不好的登记照。 看到照片,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对美丽的眼睛,然而记忆才刚刚提取出来,便被恐惧……被『他』那双可怕的漆黑眼睛的记忆彻底涂写。 我身体颤抖起来。每当我想起她的眼睛,对『他』的恐惧肯定会一次次地重现。 『他』具有一股巨大的威慑力,但我并不畏惧。 ————好想钓起来…………! 我的欲望正发狂似的呐喊。 欲望将恐惧彻底湮没。 如果诉诸实践,我恐怕会丧命。 可是,就连死亡的恐惧也阻止不了我了。 ————没问题么?会死的哦? 我扪心自问。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 即便如此,我,我…… 还是想用这根钓线…………穿进那双美丽的眼睛里。 ? 活挖人眼珠的连环杀人魔——阿坂洋介独自在河岸上发出哄笑。 那笑容犹如要撕碎天空一般……不,他实际上正准备撕碎与天空同等的某种东西,无止境地笑下去。 2 镜子里住着鱼。 我发觉这件事的时候,是我五岁时的夏天。记得那是奶奶去世的那个晚上。 在守夜之前,只有我一个小孩。 大人们说着一些难懂的话,没有任何人管我。 所以当时我在奶奶以前的寝室里一个人玩耍。 我不记得当时在玩什么,这也不 需要讲。毕竟孩子玩耍的时候想象力难以捉摸,讲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没错,这种事无足轻重,跟我之后看到东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当时我发现屋子里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眨动。 那东西不大,打比方的话,就像飞虫之类的东西从视野中飞过一般。我当时吃了一惊,基本上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朝那边看过去,所以那时候我并不是很在意。 但是,事情马上就变得令我好奇了。 首先是那东西的颜色。那是红色,按虫子来说,那色彩太过鲜艳了。当我注意到红色的时候,「那东西」才开始吸引我的注意力。 然后在我发觉的同时,「那东西」的大小也开始令我好奇了。「那东西」显然要比能放在手上玩的迷你模型车还要大上一圈。 那种东西不可能在屋子里到处乱飞。我当时的昆虫知识恐怕远比现在更丰富,然而我当时根本不认识那种昆虫。 即便如此,我当时还是认为那是昆虫。 当时如果有喜欢昆虫的少年发现了新品种的蝴蝶便会成为新闻,然后消息便会在孩子们之间私下传开,引发一阵寻找新品种的热潮。 所以,我开始寻找「那东西」的本质。 我认为发现「那东西」是在奶奶的卧室,于是我为了不错过「那东西」再次出现,擦亮眼睛在矮橱柜周围严阵以待。 感觉那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当红色的好像碎布一样的东西突然在视野中飘过的时候,我已经丧失了集中力,没办法立刻做出反应。 我一下子就看漏了,连忙冲到看到「那东西」的地方附近,但那里只有一个橱柜,没有「那东西」的任何踪迹。 我非常沮丧,然而呆住了,而就在这时,我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 我的旁边有一面镜子。架在橱柜上的镜子映出了我的侧脸,而「那东西」就在那块对着我的圆形镜面中。 ————咻 金鱼在镜子里泅泳。 镜子映照出一只红红的,非常可爱的,正在游动的金鱼。 不,那不是镜像。 因为这个房间里既没有水槽也没有金鱼缸。 因为「那东西」是在镜子里的房间内,仿佛在空气中泅泳一般畅快地游来游去。 因为我转过身去,也看不到屋子里有那种东西在飞。 金鱼……没错。 金鱼在镜子里。 ————咻 金鱼靠近凝视着镜子的我。他用那鲜亮的鳍做出复杂的动作,最终停在了我的与我咫尺之隔的面前。 然后,它那圆圆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向我看了过来。 我们视线对上了。它的眼睛异常的大,显然不是普通鱼类该有的器官。不过畸形鱼词用在它又显得有失妥当,这样的形容显然不贴切。 不对。 因为那眼睛,显然是人类的。 我大吃一惊,而金鱼就在这个时候咻地一下不知游到哪儿去了。 虽然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只金鱼,但那只金鱼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份确信。 ————啊,是这样啊…… 我心想,那只金鱼一定就是奶奶。 人死之后,灵魂会变成「鱼」,生活在“那边”的世界。 这面镜子……那冷飕飕的玻璃之壁那边,是一片左右颠倒的异世界,奶奶抛弃了被病魔与疲劳侵蚀的身体,正居住在充满透明之水的崭新世界里,敏捷地畅游。 所有人最后都会回归“那里”。 我那颗童心之中萌生出非常虔诚的心情,久久地凝望着镜子里。 然后我随着成长,那样的记忆渐渐忘却,在那之后已有十几年记不起来了。 但是从那个时候起…………奶奶的印象在我心中,就变成了一条红金鱼。 ? 我以前是个喜欢钓鱼的孩子。 从我和爸爸一起第一次钓鱼开始,钓鱼便与我的心产生了强烈的同步,喜欢上的钓鱼的一切。在那之后,钓鱼便与我相随与共。 跟钓鱼相比,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在那份兴奋、悸动跟存在感之下,平日的生活就跟死了没差别。 体验过同猎物战斗时的那份颤抖一般的生命之力后,在单调的日常生活中又有什么东西能算得上活着的证明?体验过苦行僧一般的忘我境界之后,世间常说那些精神修养究竟又有多大意义? 离开钓鱼的时候,然后还有念着钓鱼的时候,我就跟死了没有两样。 只有在做钓鱼相关的事情时,我才是活着的。 我与钓鱼共同成长,升上初中,升上高中……然后在爸爸妈妈让我备战高考而禁止钓鱼的时候…………我死了。 那三年间我受尽折磨,就如同行尸走肉。 此乃唯一的生存价值在现实中被当做毫无意义的兴趣爱好之人的悲剧。那是自身的意义被剥夺,为了应付对于自身来说毫无意义的考试而不停地上课上课学习学习,碌碌无为的日子。 没有现实感的日子。 没有实感的生活。 这种东西究竟有何意义? 对我来说,除了钓鱼之外的所有东西分明都毫无价值。 对我来说,世间常说的『重要东西』分明就毫无意义。 重要。用头脑来判断。可是,因为以前一直过得无拘无束,所以进学也好就职也好,对我来说只不过「新义务的产生」,再无更多的实感。 我既没有梦想,也没有对未来的展望。上大学,参加工作,生活……这些没意思的东西怎么都让我提不起半点兴趣。 但是,社会的机制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你活着就必须埋头去做那些没意思的事情。对人类来说,进学和就职就好像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的思考也在不知不觉间麻痹钝化了,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生活着。 起床,上学,上补习班,学习,睡觉。仅仅是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过活,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都没有。 积郁不断消磨着我的身心,精神向心灰意冷的方向气化,抽空。 肉体在已死的心的控制下,一直漫无目的地进行着不愿意的活动。 我的生活,就是在当一具活着的尸体。 可是这种半吊子的状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半活不死的状态终究迎来结束。 是生是死,必然会有所决定。那种活在夹缝中的人心里都有着某种怪异的扭曲,而考试之类的事件会成为导火索,令那份扭曲膨胀起来,就像有时心理存在扭曲的少年们会发疯一般了断自己的性命一样。 而我则是………… 那一天,当扭曲面临极限之时,我『突破』了现实。 「那件事」发生在下午正在上课的时候。 傍晚独特的强烈有色光洒在教室里,我正闷闷不乐地上着课。 当时,我正好对钓鱼的戒断症正好到头,对不能钓鱼这件事已经不觉得痛苦了。用吸毒者来打比方,应该算是『克服』了,可是用在我身上合不合适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我处于一种精力丧失的状态,就像智障一样毫无感触。想必那个时候,也是我的扭曲运作最旺盛的时候。 上课无异于在念经。 以槁木死灰的意识注视着黑板。 阳光刺得眼睛发痛,黑板反射的光让文字完全看不见,让我联想到海钓之时望着平静海面时的情景。 ————啊啊…… 看到这一幕,我空虚的心充满了对钓鱼的渴望。 但是,这并非以前那种疯狂而热切的欲望,而是像老人对青春的渴望一样……这么说,就像对一去不返的东西所怀的向往。 我的心已经确确实实地枯死了。 而且日的阳光仿佛象征着我的心,光线越来越弱,熠熠生辉的海面眼看着变回到干涩的黑板。 至今在我心中堆积的心灰意冷的空虚感情,黑乎乎地开了个口子。 然后,感情到达了临界值。 咚哐 「啊…………!」 事情来的很突然。 我心中的巨大空虚,由于过于强烈的空虚情节突然挤压破碎自行崩解,就像黑洞一样爆开,无形的爆炸顷刻之间在我心脏周边扩散开。 看不到听不见的安静爆炸瞬息间将我僵硬的心分解掉,化作不可知的冲击波,带着犹如将全身内脏冲刷干净的清爽快感冲破皮肤,向外扩散。 我全身所有体毛同时倒竖,令人颤抖的感官冲动窜上背脊。这种位置的快乐既属于性的层面,也属于知性层面,从脑髓传导到末梢神经,令全身颤抖。我在这股强烈的冲动之下埋下头,随后又抬起脸。 ————这一刻,世界焕然一新。 在时间与光芒的恶作剧之下,教室里所有的窗户变成了一面『镜子』。在我周围铺开的这面镜子中所映出的教室里,有大大小小无数只异形的鱼正游来游去,形成了一副令人眼花缭乱,充满幻想色彩的,由巨大幻影构成的全景立体画。 我最先是被它震慑住,紧接着欢喜地颤抖起来,然后活力在全身膨胀起来。 可以钓的鱼,就在身边。 我,变了。 ? 咻、咻、咻…… 我在桌上翻开笔记本,在笔记本上展开致密的砂纸,然后专心致志地打磨钓钩。 这是为了钓鱼所准备的。要钓的鱼,自然是镜中的「鱼」。 市面上卖的钓钩是镀了防锈层的伪劣品。虽然平常钓鱼用那种钓钩很方便,不过从现在开始,我要为「钓鱼」做准备, 包上那种不纯的东西,钓钩是无法穿过镜面的。 我需要去除不纯之物,让钓钩纯化,同时还要将表面打磨得像镜子一样,这样才能让钓钩拥有与镜子相同的属性,穿越镜面。 线要用蜘蛛丝。 我小心翼翼不破坏蛛丝,从蜘蛛网上进行采集————如果可以,就用蜘蛛尾部拉出来的丝状物制成掉线。制作时需要非常小心,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制作时也不能沾上灰,不能让丝上结出疙瘩,将蛛丝搓成一根尽可能均匀的细长丝线。 做这件事必须用蛛丝。 原因我不知道,只不过我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绘本,是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那册绘本中的一幅插画给我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翻开快要结束的书页,上面画着泛着涟漪的青色池塘被上下分开,在上面是坐在莲台之上释迦佛,用的是透明的色彩,下面是成群地挂在蜘蛛丝上的亡灵,用的是艳红的色彩,两者色彩形成鲜明的对照。 我心想,这真是大捞了一笔。不,说不定释迦佛并不是在把亡灵钓上来,而是亡灵们想把释迦佛……甚至想把极乐世界钓上来。 不管怎样,反正是大捞一笔。 这有些贪心不足了,于是很遗憾,丝断了。 所以,蜘蛛丝能够钓起水镜之下的东西。 这是充满幻想,又十分甜美的情景。 必须得用蜘蛛丝。 咻、咻、咻…… 我一边品味着陶醉的感觉,一边磨钩。 用水打湿的砂纸发出悦耳的声音。 这样打磨基本不会留下伤痕,将表面打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 我将粘附在小钩上混着水的研磨粒子轻轻擦掉。青白色的细微研泥之下,露出了闪着银光的钢————在这个光芒中,我发觉隐约看到了鱼影,于是我静静地露出笑容。 ? 我小心翼翼地将研磨好的钓钩放下地面,最开始钩碰到表面下不去,但在下一瞬间噗通一下钻入了镜面。 唯一的一丝涟漪在镜面泛开,然后消失在镜子边缘。 仅仅在入侵镜面的那一瞬间,镜面会扰乱。 钓钩在镜面之中,随后镜子变得平静。 我几乎每天都是享受「钓鱼」。 从镜子里钓上来的「鱼」形状全都不正常。 虽然整体形态确实跟鱼没有区别,但必定或多或少会有异常的部分。 有的沿着背脊排列着大大小小的眼珠。 有的长着不适合钓起的大口,里面长着人类的牙齿和舌头。 有的全身被无数只鱼鳍覆盖,一复杂的动作挥动它们来游动。 而且,它们每一只都各不一样,必定会有一些迥异的地方,甚至很难找到相似之处。 猎物的多样性令我沉醉其中。只不过相对的,普通的钓钩钓到猎物的概率会大幅度下降。经常守在镜子前面不管等多久都看不到一条鱼的影子。 而且就算找到有很多「鱼」的好镜子,从一个镜子里最多也只能钓起两条「鱼」。这是因为在把「鱼」钓上的时候,镜子就会彻底粉碎。钓上普通的鱼的时候,水面会腾起水柱,然后镜面也随之变成飞沫分崩离析。 蜘蛛丝很强韧。 只要是在钓“那边”的鱼的时候,那柔软的线便会展现出不逊于钓线的强韧。当然,有时候钓到罕见的大家伙,丝线还是会断掉,但大部分情况都足以应付。我用那个线钓上来了许许多多的「鱼」。 我把钓上来的「鱼」放进水槽里。 「鱼」钓上来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先是从柔软的肉开始,随后皮跟骨头都会开始融化,不出五分钟便会分解成一滩散发腥臭的透明的水。所以,必须尽快将「鱼」放回到镜子里。 经过一定的光源处理,水槽也能成为镜子。这么一来,只能栖息于镜子里的「鱼」也勉强能够生存了。而且非常凑巧的是,可能因为水槽这种物体所具备的属性,「鱼」没办法从水槽里出来。我想了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情况。毕竟水槽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用来关东西用的。 然后以水槽为契机,过了一阵子,我发觉了一件事。 其实不止镜子能够「钓鱼」。 除了镜子之外,一切“能映照的东西”都通向“那边”的世界。 不同的地方也栖息着不同的鱼…… 于是我寻访「钓场」的旅程开始了。我到处寻找“能映照的东西”,将丝线垂下去。 我首先试过了窗户、玻璃杯、眼镜等玻璃制品,然后试了餐刀、洗涤台、银餐具等打磨过的金属器具。水洼等水镜,然后还有刀、摄像机的透镜、显像管荧幕等,只要是能映出的东西的东西我都试着放过钓线。 我随便进了所大学,随便进了家公司,在金钱与时间的允许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享受「钓鱼」。 我追求新奇的「钓场」,走遍全日本。 各种各样的「钓场」有各具特征的「鱼」。单纯的东西里会栖息着较为简单的鱼,精致的物品中会栖息着复杂的「鱼」。扭曲的东西里是扭曲的「鱼」,珍奇的东西里也相应栖息着珍奇的「鱼」。 虽然无法用言语说清楚,但「鱼」显然反映着它们所栖息的东西。 最开始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我尝试的地方越来越多,渐渐就腻了。现在光看「钓场」就能隐隐约约掌握猎物的倾向。这样一来,乐趣也减半了。 我要寻找更加更加珍奇的「鱼」,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珍奇的「鱼」。 我到处寻找有更加珍奇的「鱼」栖息着的更加珍奇的「镜子」,不断寻找,寻找……于是找到了理想的「钓场」。 那是出乎意料,令人吃惊的东西。 没错。 那就是人的眼睛。 没有什么东西比人类的眼睛变化更丰富,那是最理想的「钓场」。 最开始我用小孩子进行了尝试。 当时我在河岸的积水中尝试「钓鱼」,然后有个少年兴致盎然地看着我。我子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清晰映照出来的蓝天,这才发现了那东西。 当时周围空无一人。 「…………干嘛等着我?」 我用捉弄小孩子的方式回望少年的眼睛,对他笑。 当然,这是为了尽量长时间的观察少年的眼睛。然后我寻找……寻找人类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鱼」。 大量的经验让我非常清楚,少量的观察是不会发现「鱼」的,所以我为了看得更加清晰,尽量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年的眼睛。 我的眼睛大大地张开,我这时发现,少年也会跟着我把眼睛大大地张开。对方跟着我眼睛的动作,应该是潜意识做出的反应。 我忽地一笑,幸福地不断凝视着那对眼睛。然后,少年渐渐地中了催眠术 ,眼睛开始失去焦点。 这样的反应很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这种反应是不是谁都能引发,我这双不断窥视镜面另一侧的眼睛说不定具有超能力。不管怎样,我知道这是件有趣的事。 就在此时。 ————啊,果然有的啊……! 我心中大声称快。 少年茫然地,但却只有眼睛睁大到极限,以这种古怪的状态呆呆地站着。那双美丽澄澈的眼睛里映照着深邃的蓝天,我在那蓝天的伸出发现了一只正在泅泳的小「鱼」。 那是非常敏捷的品种。那流线型的胴体之上覆着小小的鳞片,每一片鳞片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辉。不知怎么回事,尾鳍也跟胴体差不多大。 这是一只相当有意思的「鱼」。它那缤纷的色彩,是与我以前见到的「鱼」最为不同的地方。物品之中的「鱼」因为栖息地的影响,必然会变成单色。 ————太美妙了。 我毫不犹豫地取出了丝线。 然后,我一边怀着前所未有的异样兴奋,将钓钩插进了少年的眼睛里。 钓钩噗通一下钻进了眼睛里。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在钓钩放在眼球表面的而瞬间,反倒是我觉得很痛,眼睛眨了一下。 一缕波纹在黑色的瞳仁上扩散,随即消失。 ? 把「鱼」钓上来时,眼珠发出哗的一声湿响,破碎了。 我认为这种程度的伤不会致死,然而凡是从眼睛里钓出「鱼」来的人,都无一例外的(当然包括这名少年)全都死了。被钓出「鱼」来的人会丧失意识,最开始还有气,但呼吸渐渐衰弱,最终死亡。说不定「鱼」就是人类的生命本身。 栖息在眼睛里的「鱼」非常美妙。其多样性是栖息在物件中的「鱼」所无可比拟的。正因如此,钓上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也无法计量。新的「钓场」是非法的,没法随随便便地「钓鱼」也让成就感更加增色。 在那种刺激感的推搡下,我渐渐成为了「钓鱼」的俘虏。 我完全不想停手,反而积极地做了各种尝试。甚至有一次我将中意的眼珠挖了出来,带回了家里。我将眼珠保存在冰箱里,想着能不能在兴起的时候「钓鱼」,然而眼睛在带回来之后,瞳孔就会变得浑浊。事后我才知道,瞳孔在死后半天之内就会发生混浊,这是法医学的基础。 我很后悔,但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我不是医生,也不是那种并非医生却对尸体知之甚详的变态宅。 我通过实践积累知识和经验,手法也眼光也一点点地变得精湛。 然后,当我真切地感觉到我已经驾轻就熟的时候,我已经成了街头巷议的“挖眼魔”。 异常杀人魔“挖眼魔”就这样诞生了。 3 「——事情就是这样,我存在于此。我就是时大家口中的连环杀人魔,“挖眼魔”」 阿坂洋介说完后,静静地笑起来。 阿坂家是一所高级公寓。昏暗的房间里满满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水槽,那些水槽被许多灯管照亮,在黑暗中发出刺眼的光。 阿坂站在屋子最里头。一名身着制服的少女倒在他的脚下,昏迷不醒。少女名叫十叶咏子,是阿坂抓到这里来的。 「……接下来」 阿坂看也不看脚下的少女,对着眼前的黑暗讲道 「我觉得你一定会来的哦。『魔人』,神野阴之先生」 黑暗在冷笑。 在敞开的门的那边,充满走廊的那团黑暗,就像回应阿坂的声音一般冷笑起来。 房间漆黑一片,外面也漆黑一片,然而这并非最开始的状态。是阿坂把荧光灯关掉了。就在大约十分钟之前,他挨个地把灯都关掉了。 「……真是有意思的历程,而且房间也相当不错。对——这不就是你内在的具现化么?」 「…………多谢夸奖」 魔人库库声冷笑着从黑暗中现身。 病态的苍白美丽脸庞在黑暗中浮现。夜色风衣消融在周围的黑暗中,就连轮廓都未曾定型。 『他』环视房间。 在微弱的光源下照亮的许多水槽中养着大大小小的鱼。然后与那些鱼儿们的景象重合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异形之『鱼』在水槽的“表面”悠然地游来游去。 「……真是壮观的收藏品啊,阿坂洋介。不过还是被套上了“挖眼魔”这个没意思的称呼呢。你的本质并非破坏眼球之人,明明只是一介“钓者”」 「是啊……虽非本意,但完全被当成怪人了啊」 洋介也苦笑起来,接着说道 「我并不想破坏眼球的。顶多还是管我叫“钓眼魔”好了。当然,我知道这事办不到的」 那是偶然之间的犯罪,他没有用手触碰被害者。动机、凶器、手段完全不明————当前洋介之所以没有遭到逮捕,完全是因为案件不明之处过多。 洋介所引发的事件成为世人的谈资已有数月之久,就算不刻意去了解还是会道听途说。他其实一直希望世人理解自己的“艺术”,这才是他的本愿。 「——但你不是非得钓“眼睛”吧」 魔人穿行于摆满水槽的房间里。 「你『钓』到的,在这里畅游的东西的本质,你是明白的吧?那可以说是人类的“心”。这虽然并非正确的表述,不过按你的概念,可以把说法换成“灵魂”。 人的“灵魂”就好比装满罪愆的袋子。你也好,你受伤的牺牲者也好,全都是罪人。硬要说的话,应该称你为————对,应该叫做『罪愆钓者』吧」 魔人非常开心地嘲笑起来。 「…………原来如此……」 洋介闭上眼睛。 「……这名字不错。多谢你给我起了个好名字。那么……」 洋介睁开眼睛———— 「从此刻起,我就是『罪愆钓者』」 接着冷笑起来。 水槽中的灯光又有一个开始闪烁,最终熄灭。 短暂的沉默在屋内铺开。 「……啊,对了」 钓者就好像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一般,向睡在脚下的少女看去。 「我会把她还回去的。我用药让她睡着了,不过性命无忧」 钓者一边说,一边为了让少女的脸露出 来,用脚翻动少女的身体。 「……我专程把她拐过来又轻易地把她还回去,你觉得是为什么?其实我对她的眼睛根本就觉得无所谓」 钓者一笑,然后开心地讲起来 「她啊,是活饵。只是为了把『魔人』钓上来的饵。明白么? 我想钓钓你的眼睛。 ……从那天看到你那人外之『眼』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这个念头了。非人的魔人眼中究竟煮着什么呢?那非比寻常的灵魂,究竟在那眼睛里养着什么呢?我想再次见到你,所以…………」 「『我』知道」 「……什么?」 饶舌的话被打断,钓者发出呆滞的声音。 「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 魔人一边回答钓者的回答,一边从黑暗中向前走。 「『我』在此处现身,并非为了救这个小姑娘,而是为了回应你的愿望。开心吧,在这一刻,你的心愿确确实实地超过了那个小姑娘的心愿」 魔人轻轻地触碰像镜子一样散发着光辉的水槽。玻璃表面泛起一丝涟漪。 「……真遗憾啊。你的兴趣并不赖。只要你不想着要那个,我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呢」 听到『魔人』说的那些话,钓者这才露出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表情,但没过多久,钓者被那句话完全渲染,眼看着表情变成了欢喜的笑容。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钓者感动至极地说道 「“魔人的盟友”“黑暗之友”…………多么美妙的称号啊。 然而恕难从命。若是不想『钓』你,就连成为了你朋友的资格也没有…………我有说错么?」 魔人笑而不答。 钓者笑了一声,从手中的信封里抽出一根银色的线。 「……这根线是特制的」 钓者就像孩子在炫耀引以为豪的玩具一样,快递说道 「你知道么?冲绳那边的蜘蛛丝强韧得可怕。握紧之后绷一绷,能发出啪啪的响声。丝有普通蜘蛛的好几倍粗哦,用钓线来打彼方,那应该就是钓旗鱼用的钓线吧。 哎,以前钓大家伙的时候,线绷断过。就像释迦佛那样。这是这根线未曾让猎物逃过一次。我们可以来赌一把」 『他』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喔?释迦佛?啊,芥川么。那是你“魔力”的原型呢」 魔人库库声笑起来。 「键陀多的『罪』,就是钓的猎物太大了。那么,你能钓的起来么?凭人类的————『暗』」 钓者认为那是挑拨,没有理会。 然后以魔法师一般冥界的动作穿好了钩,用余下的三个手指握线另一端的小纸片。然后他维持这样的状态将手臂垂了下来,摆出用手里剑一般的架势。 ————『突刺』 『突刺』是钓者潜心磨练出来的,为了应付遇到命名为『对视』的那个心理操纵术无法生效的人时所用的绝招。只要将钩扔出去定能百发百中,已经可以称之为魔技。 钓者敛去表情。 就像在呢喃,却又十分明确地做出宣告 「……那么,我要开始了」 说时迟那时快,钓者猛地睁开眼睛,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将钓钩投了出去。 这是货真价实的『突刺』。钓钩在空气中呼啸着笔直飞出,下一刻扎进了默认的左眼。 漆黑的眼睛上泛起了一丝波纹。 「!」 随后大惊失色的,反而是钓者。 在钓钩刺入的瞬间,前所未有的手感传到了他的手上,随后他手中的线被千钧之力拉向眼球。钓者瞬息之间站稳,连忙用双手将线撑住,勉强停了下来。 ……只见魔人正在冷笑。 钓者全身寒毛一根不剩地倒竖起来。 他所感到的是兴奋与恐惧。这两种感情交融在一起,填满了钓者的心。一方面是对前所未有的大猎物所感到的兴奋。另一方面则是迄今为止从未被拉向眼球的恐惧。 「噢噢噢……!」 钓者双脚踏定,用尽全力将线那头胡乱挣扎的「鱼」往外拉。 按照常理,遇到这种大猎物的时候要小心不让线被扯断,一边地拉着猎物游向自己这边,一边等待猎物疲劳。但钓者的直觉让钓者确信,这只「鱼」肯定不会有体能消耗。 只有速战速决才有胜算。 钓者坚信,若不在自己疲劳之前将「这家伙」钓上来,自己就会没命。 说不定就连假动作都是致命的。只要稍微松懈,钓线就会在顷刻之间拉过去,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完了。必须全力应战。钓线说不定会支撑不住,但眼下只能相信特制品的强度了。 钓者拼命地将线往回拉。 汗水从她的额头、背上滑下来。 仅为钓鱼而锻炼过的肌肉开始痉挛,手臂关节在强烈的负荷之下轧轧作响。 此时,扯线的「鱼」的力量瞬间减弱了。 「!」 线大幅地往回拉,反作用力使得钓者的上半身丧失平衡。 并不是「鱼」变弱了,线立刻又被原先的那个力量绷紧。挣扎的手感依旧十分有力,「鱼」的持久力没有丝毫衰退。 ……但是,只有这一瞬间就足够了。 钓者注意到,胜机就在那一刻。 ————这只「鱼」并没有常人的智慧! 既然如此,就一定有机可乘。虽然在力量上是「鱼」稍稍占优,几乎僵持不下,但最可怕的是「鱼」拥有着无尽的持久力,能够一刻不停地拉下去。如果「鱼」有智慧,利用这个优势的话,钓者几乎就没有胜算了。 但「鱼」如果只有鱼的智慧…………那么与鱼之间的战斗,就是他的专长了。 ————来了! 预测果然没错。「鱼」心血来潮地改变位置,这时候力道减弱了。 之前一步都没有拉,然后因为刚才「这家伙」心血来潮,钓者一下子拉动了相当长的距离。钓线的长度完全在钓者的掌控之中。就是现在,只需要一瞬间………… 「得手了!」 钓者呼出一口气,趁着「鱼」力气减弱的一刹那瞬间将线往回拉,将全身的重量施加线上,沉下腰,然后在反作用力之下,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手感确确实实。 皮手套与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随后所有的抵抗彻底消失了。 ——噗哗 响起了眼球破裂的浑浊声音。 魔人的眼窝开了个孔,一直巨大的黑暗之「鱼」从里面跃了出来。 不,巨大这个词并不准确。 那漆黑的,拥有令人联想到骸骨的空虚眼窝的头部,拖着由黑暗凝集合成的长长身体,那犹如一条将世界盘卷起来的水蛇,用巨大来形容确实没问题,然而那是怪物般的身影。 它的头部掉在地板上,噗唰一下,不留一点形状地崩溃了。接着,胴体纷纷从魔人的眼窝溢出,也像头不一样崩溃崩溃溶解,将地板一点点地染成黑暗。 黑暗就像眼泪一样,一直地流。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在魔人那贴着嗤笑表情的白色面庞之上,左眼之处穿破了一个漆黑的窟窿。黑暗犹如粘稠的液体一般从窟窿里溢出。如果要打比方,那就像快要凝结的血液。黑暗咕噜咕噜浸泡地板,渐渐扩散。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以魔人脚下为中心,黑暗瞬息之间覆盖了整个房间的 地板。 强粘性的液体所特有的表面张力让黑暗形成奇妙的隆起之池,一点一点地逼近钓者。 「唔、唔哇啊啊……!」 钓者想要逃跑,然而是白费力气。这间屋子里根本无处可逃。没过多久,黑暗便将地板彻底淹没,没一会便没过钓者的脚。黑暗异常冰冷,脚接触到的部分迅速丧失知觉,令钓者产生了一种浮游感。本应踩在脚下的地板也已经感觉不到,彻底置换成了毛骨悚然的浮游感。 此刻,钓者明白了。 自己正在跟不得了的东西做对。 「……钓者,你在害怕什么?」 魔人开口了。 「这不是你的『愿望』么?有什么好怕的?」 库库声嗤笑起来。 黑暗已经没过膝盖。 钓者想要朝出口跑过去,却未能如意。他膝盖以下的身体丧失知觉,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一般非常沉重,抽也抽不动。 他把一只脚从黑暗中抬了起来。 脚被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纠缠着。 那些丝线很长,从黑暗的水面之下伸出来……那是大量的头发。 「噫……!」 面对触目惊心的一幕,钓者发出短促的惨叫。 魔人的嗤笑越来越深,然后解开了束起的头发。黑发从束缚中解放,放到了黑暗之中。 这是魔人的头发。头发躁动着爬上钓者的腿。 「——————!!!」 钓者发出不成声的叫喊。 他原本就算不上正常,但现在他已经逾越了可控范畴,彻底丧失理性。 钓者一边对不合理的情况大喊大叫,一边在黑暗中胡乱挣扎。他双手乱挥,分开黑暗,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把屋子里的东西向外扫,一个劲地挣扎着逃向出口。水槽的灯被打碎,黑暗越来越深,钓者对黑暗感到恐惧,狂乱的情况愈演愈烈。 乱挥的手破坏了水槽。水槽破裂,水和玻璃咕噜咕噜地流出来,鱼和「鱼」纷纷掉进黑暗之中。 钓者的手跟脸一下变得血迹斑斑,飞溅鲜血洒在黑暗中。在黑暗中看到的血液是黑色的,酷似他脚下积聚的也太黑暗。钓者把黑暗到处乱撒,胡乱挣扎。 他的手撞到了沉重的座钟,顺势将座钟抓起了,朝魔人扔去。钟在半空中飞去,当砸中魔人脑袋的那一刻,魔人就好像一开始由那东西构成的一般,化作黑色的水破碎消失。即便如此,黑暗仍旧无止尽的向外蔓延。 在『他』刚才所站的地方,“水面”略微隆起,就像喷涌出来的泉水一样蠢动着。黑暗咕噗咕噗、咕噗咕噗地,不断往外涌,不断堆积。 ————咕噗咕噗 咕噗咕噗 黑暗不断涌出,已经超过了胸部的高度,达到脖子的位置。脖子以下的部分已经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了。 就好像,只剩了下一颗脑袋。 钓者开始喘息。他在黑暗中你谁,胡乱挥动甚至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双臂,哭乱挣扎。 黑暗就像键陀多坠入的地狱血池,毫不留情地将钓者沉了下来。 ————咕噗咕噗 咕噗咕噗 冰冷的黑暗灌进嘴里,令口腔冻结,在流入喉咙的同时剥夺他的感官,令他头部以下的地方彻底丧失直觉。 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昏沉的声音。 ————你在害怕什么?这不是你的『愿望』么? 魔人在嘲笑,然而这时黑暗已经灌进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了。 眼睛眼沉入黑暗之中,视野变成整面的黑暗。 钓者想要求救,伸手抓挠虚无的空气。 最后就连那只麻痹的手,也被黑暗无常地吞噬殆尽。 而天上连一根丝都没有朝他的手中放下去。 ? 在这一切感觉跟存在感都完全丧失的黑暗之中,钓者感觉自己就像从混乱中被分离出来一般,有一种奇妙的分离感,同时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舒适感。 自我与外界的境界变得模糊,他明白自己正在于冰冷的黑暗渐渐同化,然而他并没有感到不安,只是思考着「这黑暗是血吧。复原的生命就是血液吧」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钓者在飘荡。 在这个将一切复原的生命源泉……一切东西诞生的地方,也是一切东西终将回归的地方中,飘荡。 在逐渐融化的意识中,钓者“感知”到有数以万计的「鱼」正在黑暗中泅泳。钓者“看”着无数条「鱼」溶入这里,诞生,启程。 这里是一切的归宿。 黑暗乃是无限接近于无色的透明。 ————是这样啊…… 钓者一边“看”着无限延展的不可思议的情景,一边产生出一个模糊却又肯定的念想。 ————我…… 钓者心想。 ————我的『愿望』是…… 意识急速消散。 ————我真正的『愿望』是…… ————我真正想要的,是……………… ? 「————隔壁房间很吵,听着好像是在争斗」 接到高级公寓报案的时候,是在凌晨四点。那是在警察断定杀人现场附近被目击的可疑男子就是本市的会社职员阿坂洋介(二十四岁)之后不久。 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刻赶到该公寓第七层阿坂的住所,但房间里只有无数个被破坏的水槽,别说阿坂本人了,就连据说他在最后被目击到的时候手里牵着的那位身着制服的女初中生也没有找到。 地板上散落着大量的水和碎玻璃,这足见事件有多么凄惨。警方对此进行彻查,然而屋内无法找到任何血迹之类指示犯罪案件的证据。 房屋被水槽里的水浸泡,但奇怪的是,地板上一只鱼也没有。幸免的一部分水槽里养着很多鱼,然而泼到地板上的水中却完全找不到养鱼的痕迹。 别说是人了,就连鱼的尸体都没有。 到头来,这锁房间里未能发现任何活物死去的痕迹。 从此以后,阿坂洋介便从人间蒸发了。 ? 「究竟怎么搞的啊……」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失踪的**中学二年级学生·十叶咏子,第二天·星期六的早上在教室里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一大早到校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发现。 「我不记得昨天放学之后的事情,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学校了」 咏子是这么说的。当初没有任何人相信,可是在弄清楚她的容貌、服装以及失踪时段与连环杀人魔的嫌疑人昨晚掳走的少女完全一致后,所有人的态度彻底改变,再没有任何人怀疑咏子的证言。 从她被目击时的样子来判断,她可能被用了药。 「你记不记得有人为你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警察这么问咏子,可咏子只是不开心地摇摇头。咏子要是记得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再说她根本不会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来吃。 这样被人小看,让她很不开心。 「哎,越来越没意思了……」 咏子呢喃起来。 梦游的嫌疑解开了,可是因为这次这件事,家里人给她设了回家的门限。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可以料到父母对的监视在短期内也会变得严格,说不定没办法尽情的散步了。每次外出的时候,肯定会被唠叨一大堆。 咏子对这件事感到很郁闷,毕竟散步几乎是咏子唯一的兴趣。 「不能散步会不会死掉呢……」 咏子叹了口气,站在车站 前面。这是她平日上学所使用的线路。 巴士还没来。咏子若无其事地在巴士站里安装的镜子前面打理发型。 ————咻 「…………咦?」 咏子发觉,镜子里有什么红色的东西穿了过去。 她露出不解的表情。周围看不到任何红色的东西……至少没有那么鲜艳夺目的红色。车道上也特别红的车驶过。 「……那是什么呢」 咏子凝目而视。 镜子里映出熟悉的景色。车站周围的风景也好,自己的脸也好,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在里面………… ————咻 有一只鲜红的金鱼在泅泳。 一眼就能看出“那东西”不是映出来的,而是本来就在镜子里。因为这种感觉,就像在水族馆里隔着玻璃看鱼。 金鱼游到了咏子眼前,在正面缓缓地停住。 金鱼与咏子视线交错————然后咏子忽然察觉到。 金鱼有一对人的眼球。 「啊……」 然而已经太迟了。咏子跟金鱼对着眼,就相中了定身术一样,无法移开视线。 她眼睛张大,与异形金鱼的眼睛维持对视的状态,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她无法逃跑,也无法大叫,仿佛精神从肉体分离,被关在了头部。 金鱼富有光泽的眼皮开始上扬。 异形的器官缓缓打开,大得不协调的眼球开始露出来。 已经很大的眼睛进一步张开。 它用目光凝视着咏子,一直将眼睛张开到几乎要掉出来的程度。 这时,咏子察觉到了。 自己的眼皮也正跟着眼前的异形眼睛缓缓张开,缓缓上扬。 ————啊……不行了………… 一种奇妙的达观念头顿时涌上咏子心头。 而此时………… ——咻 金鱼突然弯起了鱼类的嘴,一下子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随后,巴士来了。 咏子突然醒了过来。 然后,她对自己为什么发呆感到纳闷,直接上了巴士。 车门应声关闭。 此后,咏子再也没有想起这件事。 薄刃奇谭 -hakujinkitan- 1 那是一个夏天发生的事。 喀啦 一把门打开,午休的教室立刻鸦雀无声。 那是十叶咏子正把手放在桌上撑着脸,呆呆地望着窗外。这一刻,犹如风平浪静一般,午休的喧嚣被沉默所取代,身着制服的少男少女门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咏子纳闷地将视线放回教室,偏茶色的及肩齐发随之摇摆。 所有人都一副吃惊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而且满是难以名状的尴尬气氛。 开门的人,是这个班上的学生。 但他出现在这里令人吃惊,同时也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个体格瘦弱个头矮小,头发乱蓬蓬的少年。 他给人的感觉毫无朝气,毫无主见,缺乏存在感。 然后最关键的是,他很离群,有一对凶神恶煞的眼睛。 他的名字叫井江田孝。 「……」 他面对投向自己的那些尴尬目光就像觉得害羞一样,深深地垂着眼睛走进教室。 他暴露在尴尬与好奇的目光之下,不与任何人对上眼,动作迟缓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无数双无言的眼睛跟在少年背后移动。 他右手似乎很沉重地拿着不知为何满是伤痕的书包,耷拉着的左手被异物一般的纯白绷带完全覆盖。 仔细一看,他的手腕上有好几条线。 那是用利器在手腕上划出来的笔直伤口。看到那肉色的新伤和发白的老伤层层相叠,可想而知绷带之下的情况。 在寂静之中,只有少年搬动椅子的刺耳声音在教室中回荡。 虽然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正看着少年落座,但其中有四个男生走了上去,将少年的作为围住。带头的是一个运动风格的男生,另外还有一个染了发的,一个留短发的,再加上一个体格壮硕的,一起俯视着落座的少年。 教室里的分期一下子紧张起来。全班的人都知道那名少年和那四个人关系。大伙都想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事,也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于是,沉默的视线与低声的细语相互往来。 「……过得还好么?」 这四个人中的头头——城山笑着对少年说道。 「又要劳你关照咯?」 城山重重地把手放在了默不作声的少年头上。城山下手很重,都拍出了声音,然而却没有丝毫歉意,粗暴地摇晃少年的头,最后用力一推。被四个显然比自己身强体壮的人俯视着,瘦弱的少年一言不发,毫无抵抗。 四人笑了一声,直接离开了少年的座位。 全班同学都面色紧张地望着这个情况。 「…………」 只是望着少年。 没过多久,大伙的目光最终从少年身上移开。 少年一声不吭,只顾低着头。这就是少年的归来。 井江田孝。 这位之前因自杀未遂而住院的同学回到教室,十叶咏子在教室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 这是一个夏天发生的事。 这是**中学一天午休里发生的事。 ? 我将美工刀的刀片压在手腕上,奋力划了下去。 「!」 当薄薄的刀刃划破皮肤,切到肉里的那一瞬间,冰冷的寒气就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紧接着疼痛在伤口上放射开来。 手腕的皮肤被切开,霍然张开一个口子。 鲜红色血从里头露出的肉中渗出来,顺着手臂凝集成硕大的液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面对这一幕,我首先感到的是吃惊。 随后,伤口的疼痛发生质变,转变成喷火一样的剧烈感受。 「……唔…………噶……啊…………!」 我禁不住叫了出来,放开了手中的美工刀。然后,我就像野兽之类的东西,在房间的一般上蹲了下来。 「唔唔……」 我呻吟起来。 这一次的伤深得不同以往。 我将左手手腕向前伸,过于强雷的疼痛让我甚至无法触碰左手。侵蚀伤口的剧痛让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眼眶中堆得慢慢的泪水滚烫无比。疼痛让我禁不住使出让全身颤抖的力量,全身上下发生激烈的痉挛。 疼痛应着心跳,噗通噗通地在手腕上沉重地回响着。 与此同时,深红的鲜血从手腕中流出来。 「啊……噶…………」 张大的嘴巴不住地抽搐。疼痛势不可挡,将流血之类的副产物从脑中驱逐,换地摇晃着我的大脑。 唾液从敞开的嘴里流出来,剧痛从我喉咙下面榨出声音。嘶哑的声音紧紧地缠在喉咙上,每当因剧痛而停止呼吸的时候,都会断断续续与唾液混合在一起。 「……哈……哈啊…………」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颤抖的手寻找美工刀。 我的眼睛虽然张开着,然而泪水模糊的视野中什么也看不清。 我好不容易摸到了刚才掉的美工刀,一边抖个不停,一边再次将它压在了手腕上。然后,我再次使出浑身的力气,将美工刀奋力一划。 「…………唔啊!啊!」 刀刃在骨头与韧带上滑过,酷似恶寒的疼痛放射开来,让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我一边大叫,一边用沾满血的美工刀第三次顺着伤口划下去。 刀片被肌肉扯住,产生酷似麻痹的瘆人触感。神经反射性地收缩翘起,身体痉挛,握住美工刀的胳膊就像害怕了一样缩了回去,插在肉中的薄薄刀片将肉挖开,弯折弹飞。 「呜哇!」 可是我又将另一只刀尖继续往手腕上插。 只感觉到一个坚硬的触感,美工刀撞到了骨头,从手腕脱离,在这个过程中撕开血肉。 我再一次挥起美工刀,然而我的右手已经彻底使不上力气,美工刀从手中滑脱,撞到墙上,激烈地弹了回来,随着一个沉闷的响声掉在地上。 「…………唔啊啊…………」 我把空出来的右手向地板砸了下去,血肉模糊的左手随意地摔在地上。 我侧身倒下,哭了起来。 烧灼般的疼痛将整个左手吞噬殆尽。手腕以下的部分变得冰冰冷冷,几乎丧失知觉。 鲜血呼应着心跳,源源不断地从手腕中往外涌。我自己的血在手上流过,总感觉温暖得不正常。血液正从指尖流走,左手正渐渐变冷,只有伤口是滚烫的,源源不绝地制造出贯穿头顶的剧痛。 我,终于越过了那条线,已经回不去了。 在我被疼痛占据变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你们四个害我这样渐渐死掉了。 ————我要死了。 我是被你们害死的。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责任。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四张可恨的脸。那帮家伙个个都是杀人凶手。 城山,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盯上我?我究竟做了什么?都上初中了的人了,竟然还像臭小鬼一样搞什么霸凌! 尾久,都是你害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是一白痴加三级!除了会吠一无是处! 赤木,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你死了也没人在乎!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你! 河本,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死胖子!这次我走了,下个就轮到你了! 那些家伙就是一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听不懂人话的蠢猴子。 跟人对上眼之后,那猪 脑子除了挑衅叫嚣什么都想不到。 就是你们这帮臭猴崽子,害我痛不欲生地死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害的。 我无法饶恕无缘无故打我的那帮家伙。我就坐在座位上而已,那帮家伙突然就打了我。 我无法饶恕一边笑一边打我的那帮家伙。那帮家伙就像心血来潮似的,毫无道理地就打了我。 我无法饶恕抢我钱的那帮家伙。我每次交不出钱的时候那帮家伙就打我,被他们借走的钱加起来都好几百万了。 我无法饶恕我在尿尿的时候突然把我夹住,就这么脱出厕所的那帮家伙。就是那帮家伙害我总是不敢上厕所。 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 我根本说不完。 那帮家伙每天都不厌其烦、不厌其烦、不厌其烦地折磨我! 我每天都要受那帮家伙的折磨。 班上那些坐视不理的家伙一样有罪。那帮家伙欺负我,他们却边看边笑。 派不上用场的老师一样有罪。明明是那帮家伙在搞霸凌,却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 爸爸妈妈一样有罪,竟然跟老师说同样的话。 我究竟有什么错?如果我活着就是错的话,那我索性死了算了! 你们所有人我都无法饶恕! 所以我恨你们,要带着这份憎恨去死! 我在死之前是不会闭上眼睛的。 我要将这份憎恨还有痛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灵魂上,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不停地诅咒那帮家伙。 我要抱着憎恨到阴曹地府去! 可恨的家伙去死吧! 在诅咒之中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混账……! 身体从末端逐渐变冷,生命正逐渐丧失,然而心中的黑色火焰却越烧越旺。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那群家伙,而非得是我?恍然浮现的自问自答,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憎恨,如同毒物一般激烈地灼刺我的胸口。 就算我死了,那群家伙还会悠悠哉哉地活下去?一想到这种事,疯狂的憎恨便在胸口翻滚肆虐。 憎恨如此之深,要说没有诅咒一定是骗人的。 憎恨如此之巨大,不可能不创造任何东西就凭空消失。 我微微能动的右手,胡乱扯动化为血海的地毯。 我泡在自己的血化成的血海中,血和体温迅速丧失,发出不成声的声音,一边流泪一边憎恨。 「……啊…………啊…………!」 眼前暗了下来。 就好像太阳开始西斜,世界渐渐丧失光亮一样。 手腕的剧痛也已经基本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死亡”的感觉愈发明确。 ————可恶 可恶 可恶 可恶 我憎恨,我懊悔,胸口之中的疯狂感情爆炸了。 我已经不想死了,但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至今为止割过好几次手腕来自残,但都不是为了自杀。可是,我心中的憎恨已经超出了极限,我无法继续忍受下去。 我将无法像对方发泄的憎恨发泄到自己身上。 既然对付不了那群家伙,这份愤怒就只能朝向自己了。 我顺从心中的魔鬼,奋力地割开了手腕。我深深地感觉到,我已经彻底没救了。 ————可恶……! 我无法接受。视野……已经像黑夜一样暗下来了。 只有我自己能够看到的夜幕,渐渐笼罩我的视野。 那是深深的黑暗,可怕的死亡之幕。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憎恨被浓缩,将朦胧的意识彻底占据。然而与这样的想法截然相反,死亡的黑暗将视野彻底覆盖。 我房间之中的景色被黑暗所笼罩。 在昏沉的“死亡”之下,我的视野被彻底刷上了黑暗的颜色。 这,就是“死亡”。 在憎恨的灼烧之中,我的意识随着视野一同在黑暗中沉沦。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分不清楚了。这就像水面一样,但同时又像脑缺血一样冰冷,而且不舒服。 「————于是,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此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大吃一惊,意识从黑暗中被拉了回来。 我睁开眼睛,抬起视线,只见黑暗的视野中有一张脸正凝视着我。『他』站在我身旁俯视着我,那张脸上下颠倒。 在死亡的黑暗中,那张脸异常分明。 那张脸上挂着嘲笑一般的古怪表情,浅浅地冷笑着。男人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 「………………死神?」 我用干巴巴的喉咙,发出粗涩的呢喃。 「……为什么这么想?」 男人似乎对我的呢喃觉得很有意思,发出库库声的笑声。 那声音十分甜腻,发粘的音色缭绕在我耳边。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非常昏沉的声音。 如果不是死神,那就是幻觉了。 那个人就像从中世纪舞台的电影中走出来的一样,一副奇特的打扮。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色泽犹如黑暗的漆黑斗篷。但是,那并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色调更为复杂,应该称作“夜色”的色彩。 从领口露出的白衬衫上,没有打领带,而是系着一根黑色的绳子。那根绳子也并非时下的风格,让人联想到老电影。雪白的脸,长长的黑发,戴着一副与时代脱节的圆框眼镜。镜片后头那双细长的眼睛,藏着一对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眯起来。 标致的雪白脸庞上,浮现出令人恐惧的凄绝笑容。 身着夜色风衣的男人静静地看着我,笑道 「你的『愿望』真的是“死亡”么?井江田孝君」 『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呢?我脑子一边想着那种事,眼睛一边茫然地看着『他』的脸。 不对,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这里是我的房间。为了自杀,我可是不让爸爸妈妈进来,把门牢牢地锁住了。 「……那种事根本毫无意义」 当我这么想的瞬间,男人开口了 「物理层面的锁没有意义哦。对『我』而言具备意义的,是你真正的愿望为何,你是否真的强烈地渴望着它」 「……!」 我脑子里想的事情被他看穿,我愣住了。 「对『我』而言,那便是钥匙」 『他』接着往下说 「现在,你的心确确实实地向黑暗敞开着」 「…………」 「于是『我』通过那扇门,出现在了这里」 「…………」 「我是来实现你的心愿的」 男人这样说道,笑容加深。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顾着用逐渐变暗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的脸。 不久,我呢喃了一声。 「你是……」 「……什么人,是么?」 『他』把我要说的话接了过去,答道 「『我』是“黑夜魔王”也是“无名的黑暗”。不均匀地遍布这个世界之中的“所有善与恶的肯定者”」 男人是这样说道。 「这便是『我』的一切。如果亦需要一个称呼,那你可以这样喊『我』」 然后,男人道出了那个名字 「神野阴之」 「……神野……」 「没错,这是专指『我』的名字,也是用来称 呼『我』而赋予的唯一真实且微不足道的名字。 好了,说说你的愿望吧。将你想要的,那深至疯狂的黑暗说出来吧。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你的漆黑『愿望』已经膨胀到了将我召唤而来的地步,所以你就说出来吧——————」 2 我久违地上学了。 出院之后,我这是第一天上学。 我左手打上了崭新的绷带,一直包到了手指。我自杀未遂的传闻似乎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大伙都用看着毒瘤的目光远远地望着我。 城山过来了,当着全班的面戳了下我的脑袋。 这个时候,教室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大伙似乎没过多久便对我丧失兴趣,开始当我不存在。看样子,学校似乎一成未变。 我静静地坐在我的座位上,静静地注视着我打满绷带的手。 「……喂,那个自杀未遂的混蛋」 这个时候,有人一边谩骂一边推了下我的头。我转了过去,只见尾久站在我跟前。 他的头发染成奇怪的颜色,还是老样子露出一脸低智商的笑容。 「快点给我买杯可乐过来」 尾久当然是不会出钱的。 我默默起身,离开教室。这时赤木朝我走了过来。 「可乐三杯,还有一杯咖啡,懂么!」 这是常有的事。我们学校的自动售货机是用纸杯出售饮料的,所以我左手这个样子,肯定需要往返不少次。 我低着头离开了教室。 等我到了走廊上,学校本身的喧嚣传入我的耳朵。 我一边听着学校的喧嚣,回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回想起从被欺负开始直到今天所发生的事。 ? 嘎里嘎里嘎里嘎里………… 我把美工刀的刀片推到顶格。 那暗哑的光辉,成为了我生活中最常见的情景。 自从被那帮家伙欺负开始,我就开始了自残行为。人们称之为自残性割腕,既然有人这样说了,或许就是那么回事吧。 我有了割自己手腕的毛病。 第一次割腕的时候,我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注视着推到顶格的美工刀……直直地凝视着白锃锃的刀片表面。 霸凌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跟爸爸妈妈说,为了交给他们交钱,我擅自拿走爸爸妈妈的钱。 就是在这样满足不了那群家伙,同时还让爸爸妈妈开始对我起疑,因为霸凌不想上学的时候。 就在那样一个晚上,我碰巧把美工刀拿在了手里。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无意识地直直凝视着那篇薄刃。 「…………」 我直直地凝视着。 这时候的自己,感觉一点都不现实。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梦,自己与世界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雾影。可是,这并不是那个时候才开始有的感觉。 从霸凌开始,我无法忍受的时候开始,世界在我心中便转变成了只有痛苦的异世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觉得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丧失了真实感。 没有一件快乐的事情,活着根本毫无意义。 对那样的世界,怎么可能有真切的感觉。 我觉得生不如死,已经无法将只有痛苦的现实当成现实了。 我呆呆地凝视着美工刀的刀片,脑子里回想起被那帮家伙欺负的日子。 如果只是打我,那我还能忍耐。 可是没过多久,他们耍起来阴险的手段,这种欺负我没办法再忍受了。 那一天我也被他们四个抓住,被他们逼着要钱。那帮家伙知道我交不出来之后把摁住,扒掉了我的裤子和内裤,然后就这样把我赶到外面。 河本拿着我的裤子逃走了,其他的三个人在我身后踢我,我裸着下半身被赶得跑来跑去。 我怀着强烈的羞耻心与屈辱边哭边跑。 虽然那片居民区很少有人经过,但我已经完全没有尊严可言。 我久久地坐在地上,直到那群家伙玩厌为止,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那群家伙踹我踹到腻了之后,把我的裤子高高地挂在了电线杆上,笑着跑掉了。 这一切都由不得我。 我为了去拿裤子,赤裸着下半身爬上了电线杆。 我的上衣也被踢得一塌糊涂,满是鞋印。要是这么直接回家,通常会被家人发现,但我父母都在工作,回到家也不会有人。 洗制服也是我的工作。 证据被我亲手湮灭,爸爸妈妈都没发现我被欺负的事情。 即便没有这种情况,我估计还是会隐瞒吧。因为我就算告诉爸爸,他肯定也不会给我好脸色,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要是跟妈妈说,她一定会很震惊吧。 但我怎么也不想那样。 其实这并不是不想让他们操心,只是觉得被他们刨根问底或者让我说出这种事情都很麻烦。然而,我也不可能愿意这种状况长此以往下去。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对现实的思考已经停摆,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我的心在惨叫,但脑子昏昏沉沉。 我只是一个劲地凝视着美工刀。 然后,我注视那个模糊的刀刃,轻轻地触碰了它的表面。 白濛濛的表面映照出我的指头。中间就像隔了一层雾一样,仿佛我自己就在刀刃的另一头。 我发现刀刃映照出的白浊的另一面中,还有另一个我。 然后,那样的锋利刀刃长长地伸向我眼前。 「……」 忽然,我想起了这把刀的本来用途。随着脑中的印象,伤害肉体的场景在眼前的刀刃上闪过。 ————刀具。 伤。 死。 自杀。 这些镜头在我脑海中纷纷浮现。 可我就是看不到疼痛与血的镜头。出于自我保护而丧失现实感的现在,“痛”在我的意识已然处在朦胧的另一侧。 我不停地挨打,对疼痛的感觉已经相当迟钝了。 我当时心想,说不定死了就解脱了,说不定就能逃脱这个讨厌的不得了的地狱了。然而,我却还是惧怕着死亡。 这样根本算不上理由,我只是真切地害怕自己的死亡。 我不想死。 但我对「用这薄刃割自己手腕」这件事却欲罢不能。这是同“死亡”与“疼痛”分割开来的欲望。 我只想伤害自己的身体,想得不得了。 这种奇妙的思维,当时让我彻底中邪。 这种感觉,类似于全身积满疲劳,想要大大伸展身体的感觉。我感觉到,要是把这片刀刃划进肉里,那感觉肯定爽翻天。 只要我在手腕上割下去,说不定就会有人注意到……注意到我现在的状况究竟有多么危险。 这样的想法,确实在我头脑中的某个地方浮现过。当时我的自我意识很蒙,对这股强烈的欲望没有怀疑。 我顺从这份欲望,将薄薄的、美丽的刀片轻轻地压在自己的手腕上。 滋——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的肌肤正确地感觉到了一般金属刀刃触碰到手腕的触感。 那份为了割东西而打磨过的纤薄,尖锐地刺进了我的皮肤。 嗖——我自然而然地将刀刃划了下去。 随着微弱的蛰痛,锋利的刀刃割破表皮,钻进真皮层之下。 这种痛觉酷似麻痹,并不强烈。刀片割开薄薄的肉,从肉中渗出鲜红的血。 「唔……!」 看到血的那一刻,我开始害怕了。 感觉疼痛也突然加剧了。 可是,我拿着美工刀的手却停不下来。我觉得这伤、这疼痛不论如何都是必须的,冰冷的兴奋填满我的脑袋。 ————搞不好会死。 我不想死。 救救我…………! 恐惧、愤怒、悲伤等等,迄今为止不断积累起来的无数感情在胸口爆发。 然后,纷杂错乱的感情交融在一起,被整合成为奇妙的冷静、疯狂的理性。我在格外冷静的兴奋状态下,进一步切割手腕。尽管大脑浅层感觉到了恐惧,但我根本停不下来。 我进一步将手臂里侧的白色皮肤割开。 切口的皮肤向外翻起,手臂上纷纷拉出化作阴影的线条。 血一下子渗了出来,变成鲜红的线条。疼痛加剧,但我更加坚信这是必要的。 疼痛让某种东西铭刻在了我的灵魂之上。犹如圣痕的伤和痛让我的心以扭曲的形态稳定下来。这种稳定的感觉非常舒服,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继续割腕。苍白的手臂上纷纷划出一道道线条,疼痛与血液纷纷涌出来。我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在自己手臂的肉上制造切口。 左臂之上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割了,这时我感到喉咙很干,于是去了厨房。妈妈看到我的样子非常吃惊,连忙叫了救护车—————— …………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割腕的事情,似乎让父母和老师注意到了什么,但他们什么也没问我,也没有做出像样的对策。 只是割腕的话,什么也改变不了。 对我的霸凌没有停止。我自杀未遂的事成为那帮家伙的笑柄,相反状况向糟糕的方向逐步升级。 我得到的东西,仅仅只是刻在左臂之上的无数条肉色的线。 地狱仍在继续。 但是,我精神状态的下降有所缓解。 在那之后,我一次次地割腕,最终养成了毛病。说来讽刺,不过自残行为勉勉强强地维系着我的精神状态。对我来说,最亲近的东西莫过于美工刀了。 后来我在家里的时间,基本都是在望着美工刀之中度过的。 那富有圆润光泽的表面尽管毫无生机,却隐约散发着生命力。 当我望着那模糊光泽的时候,我的心便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我只要闲来无事,就会用那把美工刀割些什么。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专心致志地割纸,割布。 刀尖发出「滋、滋」的声音,我用之间感受着到人的锋利。 不断制造出来碎屑,让我莫名地开心。美工刀锋利的刀刃将纸连同我那受伤的灵魂一起削掉。 刀片如果比安顿了,我就干脆地将刀片折断。 如此一来,削磨变钝的刀片又会锐利如新。 我感受着这理所当然的奥妙,陶醉地注视着新出现的刀刃。我一时盯着新刀尖的锐利锋角,再次专心致志地割着东西。 兹兹、兹兹,不停地割。 在这个时候,所有不开心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若是遇到即便如此也无法忍受的事情,那我就会割自己的手腕。伤口一堵住我又会在上面割出新的伤口,无数的伤痕让我的手上爬满了蟹状痕瘤。 可是,我在手臂之上刻上线条的时候,心就如同正在雕刻的艺术家一样平静。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干事,而妈妈对我很担心的样子。 我一次遍又一遍地割腕,而且每天我房间里都会产生大量纸屑垃圾。但是爸爸对这种情况很不开心,不去理会我的行为,妈妈也只是穷担心,什么也不做。 霸凌日复一日地持续着,他们找到我家来威胁我,我没办法一直不去上学。老师也什么都不做,班上的同学们也只顾着看热闹。 没有任何人站在我这边。 我的同伴只有美工刀。 只有美工刀能够给我带来满足。我对这薄刃越来越痴迷。 有一天,我整晚都在折断刀片。 我啪铿、啪铿,不停地折断刀片,将那一片片在桌上铺开,紧紧地盯着锋利的刀锋。 我清脆地折断刀片,好像指甲盖一样的一片刀片掉在桌上。 桌子上忽然堆成了一座绽放着哑光的小山。 我望着那座小山,紧紧握住这座刀刃小山,名为疼爱的冲动在全身扩散。我能肯定我很痛,但我也能肯定,这份痛楚能让我的心情冷静下来。 ——啪铿、 啪铿、 啪铿、 啪铿…… 紧闭的房间里,只有刀片折断的声音一直久久地回荡着。 刀片是非常美妙的东西。 她很实用,而且很有思想。 美工刀的刀刃非常薄也非常脆。拿来和其他的刀刃一比,只能用脆弱来形容,她的强度本来就如此不足,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轻易折断。 但是她的锋利同样源自于她的脆弱。 美工刀的刀片就好比碎玻璃,薄极致锋利的保证。于是每次把她折断,就会冒出新的刀尖。 虽然她的脆弱导致她会被折断,但锋利的刀尖总是沉睡在她的里头。折断次数越多,刀片就会变得越锋利。 我也由衷地想要这种生存方式。 如果我的脆弱的身体中沉睡着一片越是手上就越锋利的刀片,那就将是何等美妙的事情啊。 我幻想我身体里的刀锋。但可惜的是,这种事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我的心日渐无法忍耐,自残行为的频率也越来越大。而我沉浸在体内薄刃的幻想中,一边伤害自己。 有一次我把折断的刀片摁进自己的指甲缝里。 指甲变白发浊,刀片塞进了指甲跟指头之间的缝里。 指甲之下附着的柔软肉被切开,肉从指甲里剥离出来,同时刀尖楔入指甲盖背侧。割腕的疼痛跟着完全没得比,剧痛挖开神经,豆大的乌红积血从指甲上冒出来。 「………………!」 剧疼从指间喷发,让我恨不得放声大喊。刀刃从指甲下面显现出来。 「…………噫噫……!」 然而满头油汗的我,却在笑。 这就像长出了铁指甲一样,让我心情好转了一些。然后我维持着这样的状态,用铁指甲取割放在桌上的纸。 「…………呀啊!」 刀没有把纸割破,反而撕开了我指甲内侧。难忍的剧痛令我放声惨叫,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唔唔……」 我捂着被剥得之声一层肉的指甲哭了起来。 最开始时疼痛,没过多久我又对一切感到后悔,哭了起来。 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还差一点点,我就真的要为寻死去割腕了。 临界点一下子就来了。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为了寻死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于是————我遇到了『他』。 『他』露出仿佛嘲笑一切的昏暗笑容,俯视着静静躺在血海中的我。『他』身着一袭风衣,那颜色是比夜晚还要黑暗却非彻底漆黑的夜色,那朦胧的轮廓消融在于我眼前降临的死之黑暗之中。 面带笑容笑容的『他』对我说 「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体温和力量从全身散去,已经动弹不得的我,这时隐隐约约地响起了一 个传言。 传言中说,有个黑衣人能够实现人的愿望。 “魔人” “能够实现愿望的人” 当心愿超过所有人的时候就会出现的,都市传说中的神秘人物。 我是在哪儿听说这件事的呢?然而我现在的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想不起来。 「………………愿……望……?」 喃喃的话语就如同空气从嘴里漏出来一般,已然无法构成言语。 而『他』就像理所当然一样听取了这句话,点点头。我的意识好像没有通过语言,直接就传达给了他。 「……没错,就是愿望」 『他』眯起眼睛,接着说道 「你释放于死之黑暗中的意志,真的就是你的“死”么?」 那对漆黑的眼睛凝视着我。 那双眼睛充满着深深地黑暗,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仿佛能将我心中的一切全部吸出来。 ————我的…………愿望…… 我茫然地思考起来。 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 我应该没什么想要的,我已经放弃了一切,所以我才会选择死亡。我这个样子,还会想要什么? 我对不堪受虐的自己还有什么指望? 是渴望变强么? 不,感觉都不对。我果然没有任何愿望。 「既然如此,那也无妨」 『他』对一语未发的我说道 「但是,你要是没有发觉自己真正的『愿望』,那你最好得快点……」 『他』这么说着,笑容背后的意味愈发深邃。 「因为,你的生命如今即将耗尽」 「…………!」 「如果你拥有货真价实的,发自灵魂『愿望』,那你最好在死之前发觉它。死是一切的终结,这对你是一种拯救,因为真正的死亡便是存在于愿望尽头的东西」 『他』说的话,让我总算在真正意义上看到了眼前的“死亡”。 那是将我的一切全部吞噬的“死亡”。当我被眼前展开的这片黑暗吞噬之时,我在这个世界中便会丧失实现任何欲望的资格。 我真的什么愿望都没有么? 在丧失一切愿望之前,我真的没有应该发觉的愿望么? 「直至解决都未能发现自身愿望的人,是不幸的」 我感到十分焦虑。死亡的黑暗在我眼中越来越深。 「……没时间了,说出来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高声催促我。 我泡在血海之中,意识逐渐丧失。最后,在渐渐消失的视野中,我一边将那把刀刃上沾满我的血的美工刀收起来,一边向没有光明的黑暗幽深之处沉沦。 ? 我一声不吭地站在他们面前,把买来的杯装可乐跟咖啡交给了他们四个。 「……干嘛,还不快滚」 他们赶我走,于是我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回去之后,一直盯着他们。 到头来,本来得救的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狱中。 这里是欺负我,对我漠不关心的教室。我回到了名为日常生活的地狱中。尽管我割完之后什么改变都没发生,但现在的我已经跟原来不同了。 我此刻,已经将确确实实的圣痕带到了这里。包覆在我左手之上的绷带,就是我的圣痕。 那帮家伙正在一无所知地笑。 他们根本没有发觉我得到圣痕的事,笑得开开心心。 我,已经完成了。 而且那帮家伙根本没有发现。 「…………」 我直直地盯着那帮愚昧无知的家伙。 这是,死胖子河本正一边说着没营养的话,一边将可乐一口啖下。 看到这里,我的嘴不禁弯成了一个大大的笑的形状。随后,河本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声。 「呕!」 「!这、喂……!」 「呕……呕!呕唔!」 在吃惊的三人面前,河本将为里面的东西吐到了地上。 教室里有人惨叫起来。河本漾出来的水一样呕吐物种,混着一眼便能分辨的乌红色。 「……啊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河本拼命抓挠胸口,痛苦挣扎,从嘴里流着混了血的唾液,蹲了下去。 他想抓住桌子,却没有抓稳,把上面的杯子挥落在地,杯子里的可乐撒到了地上。 在地上铺开的可乐中,混入了一些异物。那些小小异物正反射着光。 那是美工刀的刀片。 教室里一片哗然。 而我笑得抽了起来。 3 河本被送进了医院。 在那之后,我立刻被城山他们三个拖出了教室。 我被带到了空无一人的校舍背后。城山一言不发地将我往墙上一摔,赤木把手撑在墙上,用威胁的态度俯视我。 「…………喂,你什么意思」 赤木就像低吼一样,对我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以前一直往我怕得发抖的,恶犬一般的吠叫。 以前我究竟像这个样子被他打过多少次呢……这所校舍背后曾经用来堆放仓库拆除后的废料,我的腿和屁股不知道被他们用带角的材料打过多少次。 而尾久这次照旧捡起了一块细长的废料。 尾久被我的反抗举措气疯了,嘴弯成了威吓的形状,狠狠地瞪着我向我靠近。 但我在笑。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我在那时已经死了,而现在就像重生了一样,变成了不同的东西。夹在我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雾霭消失了,我有种十分明了的感觉,就好像我成为了这个世界本身。 我能看到世界不一样了。 所以,我笑着面对尾久。 「你笑什么!」 只闻嗙的一声巨响,尾久挥出废料打中了我的大腿。 深入骨骼的痛令我一下没有站稳,跪在了地上。 这一下让细长的废料折断了,而尾久有用折断的废料狠狠地向我挥过来,歇斯底里地朝我背上打了第二下、第三下…… 「……喂,别打头」 见状,城山苦笑。 「弄死了我可不管」 城山尽管嘴上这么说,可脸上在笑。 我和城山对上了眼。 顷刻间,城山敛去笑容,变成冷酷的扑克脸。 「让他站起来」 赤木听到城山这样说,抓着我的领口,强行把我拽了起来。 随后,城山一拳重重地打在我的肚子上,我又蹲了下去。可是,我衣领被赤木拽着,又被提了起来。 「你再敢反抗试试?」 城市拽起我的胸口,又朝我肚子上来了几下。 「喂」 「唔……」 我无法呼吸了,想要抓住拽着我胸口的那只手,喉咙正在喘息。 「太逗了。这叫自作自受」 城山俯视着我的脸。随后,我条件反射地揪住城山抓住我胸口的手。 「痛…………!」 城山的脸微微颦蹙。 然后,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注意到手臂上插着金属片,看来他明白自己被做了什么,脸色骤然大变。 「……你这小子……」 城山呻吟起来,甩掉了插在自己手腕上的小刀片。在他愤怒的脸上,有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由些许的恐惧所造成的苍白。 于是我笑了。 「混账!」 赤木攥紧拳头,狠狠地揍了我的脸,然而惨叫起来的不是我,而是赤木。许多只刀片扎在了他的拳头上。 「可恶……痛啊!」 赤木大声叫喊,用颤抖的手将深深刺入肉中的小碎片一个个拔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三个人终于发觉情况不正常。城山和尾久一副僵硬的表情看着我。 「…………」 被揍的我捂着脸跪在地上,变得鲜红的唾液从嘴里流出来,铁的味道在口腔内弥漫。 牙齿被打断了。 既然这样,有铁的味道也很正常。 牙齿既然断了,那么下面的刀刃应该已经出来了。 我从充满铁的味道的嘴里,连同沾满血的牙齿一起,将闪耀着模糊逛逛的刀刃一口吐了出来。 三个人看着我,表情抽搐了。 我缓缓站起来,把捂着脸的手放了下去。 「…………!」 三个人张大双眼。 我的脸上长着刀刃。 插在赤木手上的就是那些。就像把无数只美工刀刀片插在粘土上一样,我的脸上密密麻麻长着铁制刀刃。 被打之后,大量刀片贯穿了我的脸。 我将残留在口中的“那东西”吐了出来,笑了。 我在那个死亡的深渊中发觉了自己的愿望,并化为了那个愿望。 我,成为了“薄刃”。 「……唔哇啊啊!」 尾久发出恐惧的惨叫。他挥起废料,不顾一切地朝我头上砸下来。 我条件反射地护住脑袋。废料重重地打在我扬起的右臂之上,随着一阵冲击,同时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传来恶心的触感。 令我双眼发白的剧痛放射开来,右臂应声折断。 被折断了! 正当我想到这里,新的刀刃有从我脑袋里滋啦一下冒了出来。 折断的手臂成为了新的刀刃。刺破皮肤的刀刃飞撒出来,其中一片没入了尾久的右眼。 「呀啊——————!」 尾久惨叫起来。 他扔掉废料,一道鲜红的血从捂脸的手的指头缝里流下来。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混着血的美工刀刀片从脸上、手臂上哗啦哗啦地掉到地上。 城山和赤木的脸上缀上了恐惧。 我静静地俯视被折断的右臂。 手臂无力地耷拉着,炙热的疼痛将手臂彻底麻痹,连指尖都动不起来。衬衣袖子被染成乌红色,已然残破不堪,窟窿中可以看到就像被挖出来的,霍然张开的伤口,里头红色的东西隐约可见。 而且那些不只是红色的血肉,还有别的东西。 血肉之中满满地埋着美工刀刀片。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那些刀片就像牙齿一样一股脑地向外溢出。 她们是我的肉。 不留缝隙塞满伤口的美工刀刀片,就像肌肉组织。 「…………嘻嘻嘻…………」 我的嘴里漏出粗涩的哄笑。 没错,这才是我想要的姿态。 「哇啊!」 城山吓得转身就跑,但我可不准备放他逃跑。 我被城山痛揍的肚子里涌出就像喉管被刺穿一样的疼痛。我将铁的触感搭在舌头上,将“那东西”朝企图逃走的城山吹了出去。 只闻卟滋一声,美工刀片贯穿了牛仔裤,扎进了城山的大腿。 「……呀!」 城山失去平衡,在空中翻滚半圈摔在了废料堆上。我边笑边走近他,而我左手包的绷带正渐渐从内侧破裂。 绷带,掉了。 从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还是美工刀的刀片。 铁的指甲从被剥下的指甲缝里伸出来。从指甲缝的肉里长出来美工刀刀片就像真正的美工刀一样,刀片从指间一点一点地伸出来。 血从指尖,再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落下。 手腕上的自残伤痕上冒出无数血珠,刀片纷纷冒出来。 我半张脸被刀片埋没,血和刀片从体内掉出来。与此同时,我俯视着城山,一点点地向他靠近。 「……噫噫噫噫噫…………」 我站在成山面前,扬头看城山的脸,那张脸已经害怕得不成样子。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夸张的笑容。将半张脸完全覆盖的密集刀片随着表情的变化轧轧作响,肉被刀片切碎,从脸上零零落落。 「噫————」 城山吓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 我蹲了下去,用左手长出来的贴指甲靠近城山的脸。 成山的脸在无以复加的强烈恐惧之下扭曲变形。这一刻,我的后脑传来一阵剧烈的冲击。 血从嘴巴里喷了出来,吐了城山一头。城山的脸被染成混红色。 那大量的血中,也混着大量的刀片。血从城山的头发上滴下来,打湿的刀片也一同掉落。 我转过身去,只见赤木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他手里握着一块粗大的废料,带血的废料被他再一次高高举起。哐,废料朝我头上挥了下来。我头骨被打碎,脑袋凹陷下去,血和刀片从我头上脸上喷洒而出。 我右眼看不到了。 刀片一片界一片地从眼窝里溢出,将眼珠顶了出去,塞满眼窝。 「怪物————!」 赤木第三次将废料挥了起来,但这次使我更快。我朝赤木扑过去,左手抓住赤木的脸,用手指中长出来的贴指甲奋力地插进赤木的脸。 「呀啊!」 赤木惨叫。 锐利的指甲轻易地割开了赤木脸上的肉,把他的眼皮、眼珠、鼻子、脸颊割得稀碎。我的手就像独立的生物一样蠕动起来,一边割破自己手指上的肉,一边用指甲反复切割赤木的脸。 刀片削掉脸上的肉,挖掉眼珠,捅进嘴里。赤木在抵抗,抓住了我长满刀片的脸,但我毫不在意,把指甲插进了他的肚子里。 「啊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赤木的惨叫已经变成了血沫。 指甲钻进赤木的肚子里,将里头的东西切碎、乱搅。 我和赤木的血撒了一地,地上的砂子染成了黑色。没过多久,赤木的惨叫声被血沫淹没,手从我脸上拿了下来,掉在血海中一动不动了。 赤木纹丝不动之后,我又折磨了他许久。 折磨够了之后,我这才把脸抬起来。 随后,废料从我眼前闪过,砸碎了迟暮的头。 「……!」 我转向城山,只见城山正用有棱角的废料朝我挥下去。但是他挥空了,打中了赤木。 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不禁笑了起来。 随后,哐的一下,这回我被身后的人打了。 只见尾久手里也握着废料。他半张脸全是血,从眼睛里流出的血染红了上半身。 「哇啊!」 尾久把废料挥了下去。我的脑袋猛烈一晃,血和刀片再次飞撒出去。 两人一边惨叫,一边一次又一次地拿废料往我身上挥。我用左手护住脑袋,但“指甲”抵抗不住废料挥下的力量,被这段打飞,我的手指、手腕被打折。 被打折的末端又冒出新的刀片。 陷入恐慌状态的两人发了疯一样不停地对我扑打。我脑袋凹陷,下巴碎裂,血和刀片从嘴巴里,眼睛里不停地流出来。 然后,又有新的刀片冒出来。 被打了,颈骨被折断了。 新的刀刃又冒了出来。 肩膀骨头被打碎了。 新的刀刃露出来。 肋骨被打折了。 新刀刃冒出。 新刀刃冒出。 新刀刃。 刀刃。 刀刃。 刀刃。 刀刃………… ……………… ………………………… ? 少年的墓位于一片新建的小型墓地的角落。 在那座崭新的坟墓之下,那位少年————井江田孝沉睡着。 十叶咏子正站在那座墓前。她并不是来扫墓的,只是在散步途中顺便来到目的,就过来看看。 班上没有任何人到他的墓前看他。 所有人都想忘记那桩残酷的事件。 少年的去世影响非常恶劣。霸凌集团将毫无抵抗的少年,然后不知是何缘由也将同集团的一名学生在校舍背后,用角材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殴打致死。 少年————井江田孝遭受残忍殴打,面部形状彻底变形,无法辨认。 然后还有霸凌集团中的赤木真司,疑似与其他同伙反目,头部被角材扑打过一次,在同一地点毙命。 凶手成山充、尾久鹰人现被送往少年教养院。 可是被捕的两人直到最后也没有承认自己的罪行。 两人主张杀死赤木真司的人是井江田孝,并且还主张,是因为井江田孝反抗激烈,惶恐之下才错手杀死井江田孝的。 但是,他们的主张自然不会得到承认。 两人毫发无损,身上连一处擦伤都没有,他们所提到的刀片根本就不存在。 赤木身上的也只有一处头部遭受角材击打所造成的伤。井江田孝没有握过角材的痕迹,而且从城山所持的角材中检验出了赤木的血液。 两人无法开脱罪行,被送至少年教养院。 但是,有个奇怪的传闻在校内不胫而走。 据说,被送到少年教养院的两个人正被井江田孝的诅咒所折磨。 ————城山在案发后觉得脑袋有异物感,把手伸进了头发里。 然后,他的手被割破,从头发里冒出一只美工刀的刀片。在那之后,他一直被身边的刀片折磨着。他头发里、衣服里、饭菜里、被窝里,到处都混着刀片,伤害城山的身体。 城山变得无法安心生活,连饭也不吃了。 他无法判断刀片究竟来自哪里,因此在少年教养院中陷入神经衰弱的状态。 ————尾久有时右眼会感到剧痛。 他怀疑是眼睛进了沙子,于是照了照镜子,却发现眼皮内侧与眼白之间露出了刀片的锋口,然后他尖叫起来。 他惊恐万状,连忙找医生诊断,但并未在眼睛里发现刀片。可是,原因不明的眼痛仍在持续,医生也束手无策。 据说那个刀片任何人都看不见,只有在尾久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从他眼睛里出现。还据说,刀尖已经滑落到他眼前,他眼睛一直充血,几乎快要失明。 同时,动眼睛时他会感到眼睛里面有刀片的触感,他被这个感觉所困扰,患上了失眠症,最后也跟城山一样在少年教养院中陷入神经衰弱的状态。 ————河本幸男曾是霸凌集团的一员,但与事件没有关系,并未被学校开除。 但是,他现在正因病休学。 在事件发生当日,河本突然因腹痛被送往医院。可是当时原因不明,腹痛不药而愈,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事件发生的几天后,发生了异常情况。 河本相同的腹痛再次发作,被送到医院。 在医院中他接受了光检查,于是发现了惊人的情况。河本的胃里竟然有几十片碎刀片。 河本进行了紧急手术,保住了性命。但在那之后,相同的腹痛又屡屡发作,每次都会在胃里检查出几十只碎刀片。 于是河本因病休学。 从胃里出现刀片的事情终归也只是传闻。 但是咏子看到了。虽然谁都没有发现,但当时那杯可乐里,放了一枚美工刀的刀片。 咏子在第二次看的时候,刀片已经消失了,但咏子不认为那是错觉。 咏子这么想并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根据,她就是认为这是真实的。 不是『现实』,而是『真实』。对于自来说,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在那崭新的墓石上,咏子发现了一闪一闪发着光的小东西。 那个小东西插在墓碑光洁的表面上,作为异物反射着光。 ————那是什么? 咏子凝视着那个小东西,随后那些小东西在咏子眼前脱落,发出清脆的声音,掉落在石头台座上。 那是小小的金属片。 那是一片闪耀着暗淡光辉的美工刀片。 刀片不知是何原因插在墓碑上,就像从长出来的一样,从上面脱落了。 「………………」 咏子茫然地望着那个光辉。 这时,呼地……一阵狂风扫过墓地。 墓地周围的树木在风的扰动之下沙沙作响。咏子感觉自己的耳朵确确实实地听到了,在这阵风和这阵声音中微弱地混入了另一种声音。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那是把美工刀的刀片推出来的声音。 狂风之中,那声音微弱却又嘹亮,如同哄笑一般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墓地中。 风停了,墓地再度回复安静。 咏子放回目光,刚才还在那里的美工刀片,如今犹如消融在风中一般,消失无踪。 魂蟲奇谭 -konchuukitan- ? 这个世界存在着“蟲”。 那“蟲”有人看的见,有人看不见。 大多数人看不见。 但我却看得见。 1 我最初看到“那东西”,是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那是暑假里的一天,我独自走进我家放佛龛的房间时发生的事。 当时我妈妈刚去世不久,佛龛里放着她的骨灰盒。妈妈常年住院,最终迎来死亡。在我懂事的时候,她就已经住院了。 我跟妈妈基本没怎么见过面,我连她相貌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对于她的去世,我当时虽然哭过,但没过多久也就淡忘了。 毕竟我对母亲的了解,充其量也就只有一千父亲给我看过的相册。对我来说,妈妈顶多就像亲戚家的大婶一样形同陌生人,她的去世虽然是一桩小小的事件,然而在我心中恐怕算不上特别重大。 所以安置遗骨的骨灰堂中设置的祭壇,对我来说无异于节日的装饰品。 不算稀奇这个特点,这个弥漫线香和水果祭品味道的房间就是个单纯的游乐场所。虽然爷爷告诫过不能触摸祭坛,但除此之外没有特别之处,就跟平时佛堂没两样。 除开祭坛,就是我从小熟悉的佛堂。 可是就在这个地方,就在祭坛之上放着一件物品。那是在妈妈去世同时,让我在意得不得了的一件物品。 那就是用白布包着的一个『盒子』。 有人告诉过我那是妈妈的骨灰,可我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里头装着骨灰坛的白木盒子被结实的布包着,看不到里面的东西。而且我虽然在妈妈被送去火化之前见过妈妈,但没见过她被放上火葬台上的样子。 我还记得的事情就只有一件:火化完后我抱着盒子的时候,盒子非常温暖。其实那是在火葬中变烫的骨灰所散发的热量,但我那时有种不可思的感觉,感觉里面的东西就像是活物。 从怀中的盒子传到手中的热量,在我心中留下了强烈的记忆。 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就像在呼吸一样,那个温暖的感觉在我心中非常强烈。 就是那个时候,有天我得一个人看家。遇到这情况,我肯定会忍不住想看看里头吧。爷爷有事外出,爸爸跟往常一样出门上班,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依从心中藏了好久的冲动,将手伸向了祭坛上的盒子。 「…………」 那盒子在小孩子手里沉甸甸的,我在紧张感中从祭坛上将盒子拿了下来。以前感觉到的那份温暖如今已不复在。我对这个冰冷的温度感到意外,但我还是把布打的结解开,把布展开,揭开白木盒子的盖子。 木盒之中放着一只表面光洁的白壶。 当时的情形我记忆犹新……我打破了爷爷的规劝,自知做了坏事,怀着激动的心情揭开了骨灰壶的盖子。 我向里一看,只见里面装满了白砂一样的东西。白色粉末中混着木屑一样的白色碎片,跟卷到河岸上的那些砂子有几分相似。 我用骨头这个词去想象,但我怎么看那都是一堆灰,没有那种清晰的印象。然后,我又用手轻轻触碰了那个粉末。 原来是这种东西啊——我觉得扫兴了。 看到了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一下子丧失了兴趣。我在屁股上用裤子擦掉了粘在手指上的粉末,准备把盒子放回去,拿起了盖子。 可是————此刻,我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突然,骨灰表面动了起来,某种东西从里面喷了出来。 「哇……!」 我十分吃惊,“那东西”在我面前蠢蠢欲动。 那是长着金黄色毛的昆虫的足,还有触须,还有翅膀。那些东西将白色的骨灰一点点分开,瞬息之间便从灰里露出全身。 那俨然就像从土里钻出来的昆虫羽化时的姿态。 可是,从骨灰壶的灰中出现的东西相当巨大。 那是一只大到我从没见过的金色的“蛾”。它爬上壶嘴,展开了那对不止能将壶,甚至将盒子全部盖住的大翅膀,扬起就像要产卵的肥大腹部,下一刻飞上了天空。 「啊……」 “那东西”在我眼前,从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我连忙朝窗户跑过去,然而那只大“蛾”在空中翩翩飞舞,最终消失不见。 我茫然地望着这一切,随后罪恶感在心中弥漫开来。这时我非常慌张。 ————坏了!要被爷爷骂了!明明告诉我不能打开,我却把盒子打开了,让里面东西逃掉了。 当时很害怕,是害怕被大人骂的那种害怕,是小孩子特有的罪恶感。 我把盒子放回原位,佯装不知。可是我当时还小,没能把包盒子的布很好地系回去,爷爷一回就把我叫了过去。 「……直辉,你打开了妈妈的骨灰?」 爷爷向提心吊胆的我这样询问。 我当时就放弃了,一边哭一边向爷爷认错。 「对不起!我往里面的“虫子”跑掉了!」 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看到了“蟲”爬出来的情景,认为那个“蟲”是应该封在骨灰坛里面的东西。 「你说什么?」 爷爷十分吃惊。爷爷其实并不打算过分地教训我,但他觉得自己的孙子突然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爷爷一边安慰嚎啕大哭的我,一边倾听我所见的事。但是,爷爷听着听着,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对爷爷的样子十分害怕。 爷爷的表情非比寻常的凝重,对我说 「……直辉,你可能还没办法理解,不过你听好了」 于是爷爷将事情告诉了我。 那是关于我妈妈的,有些怪异的事情。这件事与妈妈的死以跟我的出生存在联系,因为内容非常怪异,在小孩子的心里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直辉,你看到的东西,一定就是你妈妈」 「妈妈……?」 「是的。你妈妈啊,是身体被虫子蚕食致死的」 爷爷淡然地讲道 「她的身体里冒出虫子,是因此而死的。要说出现这个现象的原因,那就是你妈妈吃过虫子」 「虫子……?」 吃虫。我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看着爷爷的脸。 「把虫子……吃掉么?」 「嗯,她把虫子吃掉过」 爷爷点点头。 「要说她这么做的原因,那就说来话长了,仔细挺好」 爷爷面色愁苦地说道 「其实你妈妈被你去年死去的奶奶做过非常过分的事情。我当时对此一无所知,不过手段似乎相当残忍」 「…………」 我吓了一跳。爷爷依旧颦蹙着脸,接着往下说 「那是你出生前的事情了。我不知道你奶奶究竟看你妈妈哪里不顺眼,似乎对你妈妈说过『怀不上孩子就滚出这个家!』。然后,你奶奶折磨了你妈妈好几年,你妈妈在你奶奶的折磨之下不知不觉间精神失常了。她恐怕是觉得,自己是因为怀不上孩子才会受折磨的吧。然后你妈妈为了怀上孩子,尝试了很多手段。她去过医院,买过偏方,还尝试过迷信的东西。即便如此,老天还是没给你妈孩子。你奶奶不断地折磨你妈妈,而你妈妈也一直怀不上。你妈妈不知不觉间就发疯了。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你妈妈已经开始吃虫子了,而且吃的还是要下子的虫子或者虫卵。她真可怜,她恐怕是觉得,吃了那些东西之后就能像虫子一样生出多多的孩子吧。当我看到她把肚子里满是虫卵的蛾子塞进嘴里的时候,我真是瘆的慌。我还见过她开开心心地把肚子臃 肿的螳螂吃下去。她在庭院里到处爬,找虫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但是,当我们发现她变得不正常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你妈妈怀上了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虫子起了效果,不过她把你生了下来。然而好事没有成双,你的妈妈生下了你也没有复原。回到家里之后,她还在继续吃虫子,最后被虫子身体里的寄生虫给弄死了。……其实葬礼应该由你妈妈娘家操办,骨灰也应该交给他们。可是,讨厌你妈妈的奶奶已经不在了,而且你爸爸希望把她接回我们家,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况。直辉你看到的东西一定就是你妈妈。你之前也遇到过的吧。她一定是讨厌这个家,回自己娘家了」 「…………」 我不知道爷爷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只能听着爷爷讷讷地讲出那些怪异的事情。 爷爷讲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是,爷爷的话并没有说完。 「……直辉,你看到的事情,以后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咦?」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那样的东西,是你出生所带来的吧」 我不明白爷爷对我说的话,愣愣地望着爷爷的脸。 「因为你是那个“黑衣男”赐予的孩子」 「咦?什么……?」 「因为你妈妈之所以会吃虫子,就是那个“黑衣男”教唆的」 「…………?」 我表现出的显然是无法理解的样子,但爷爷并不在意,就像要彻底坦白一样,对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孙子继续讲述 「“黑衣男”告诉她,想要孩子就要吃怀着孩子的东西。这是你妈妈说过的话」 「黑衣男?」 「嗯。据说是个穿着黑色风衣,面色煞白的男子。他出现在苦苦求子的你妈妈面前,就像读心一样将面上那句话告诉了你妈妈,然后就消失了」 「黑……」 我一直反刍着“黑衣男”这个词。 「那个男人那么奇怪,在这种乡下地方肯定非常显眼,但没人见过他」 「…………」 「那种事情不现实。他不该出现在这个乡下小地方,不该出现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 「即便这样,似乎只有你妈妈能看到他」 「…………」 「那个男人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 最后,爷爷对“蟲”的事以及“黑衣男”的事,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也避开了那些话题,但我心里一直牵挂着那件怪异的事情。 在年幼的我心中埋下心理阴影的爷爷,在我上初中之前也病逝了。 而我在爷爷焚化的现场看到了无数只枯叶色的蝴蝶腾空而起,跟烟一起列成带状,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 以爷爷去世为契机,我在升上高中的同时搬到了镇上。 原本爸爸工作的地方就在镇上,再加上爷爷过世,这样的安排正好合适。 我离开了从小一直住的那个家,在高级公寓中和爸爸两个人住在一起。我以前一直都住在乡下,这对我来说生活跟环境都相当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但一定程度上升入初中也成了一个契机,我很快地顺应了新生活。 学校跟生活环境都改变了,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当时我结识了新朋友,价值观也因此改变,正是身心同时发生变化的时期。 经过了这段时期,可以说我的一切都改变了。但是,即便经历了如此之大的变化,我的眼睛依旧一直能够看到那些奇怪的“蟲”。 能看到那东西,是从我打开妈妈的骨灰坛的那天开始的。 在乡下生活中,看到虫子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在那一天之后,我的眼睛能够看到此前未能看到的奇妙的“蟲”。 那东西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的虫子。其存在感与普通的虫子截然不同,有大的也有小的,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扭曲的形态,显然脱离了普通昆虫的范畴。 怎么说好呢,那虽然肯定是虫子,但绝对不是昆虫。 见惯虫子的人要是遇到那个“蟲”,一眼看去应该会觉得不对劲,认为世上没有那种虫子。 虽然我无法解释,但他们显然不是虫子。 打个比方吧,把不分牌子和种类将彩色铅笔集中起来,在里面只混进一根普通铅笔。那种违和感就像那个样子。即便如此,那跟普通铅笔仍旧是铅笔,无法明确地说出不同之处。这种感觉应该称作“排挤感”,也是那些“蟲”的特点。 那些“蟲”不分时间地点季节,到处都有。 数量虽然不算特别多,但有时同种的会麇集起来一起飞。 另外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无一例外都化作了飞虫的形态。而且它们不会呆在山里之类亲近大自然的地方,而会出现在房子或者小巷之类有人的地方,然后不知为什么,在墓地中也能经常看到它们。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虫……我觉得。 之所以只是觉得而不是肯定,是因为除我之外谁都看不到那个“蟲”。 我遵守爷爷对我说过的话,我能看到“蟲”的事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可是久而久之我发觉,那些奇异的“蟲”根本不会出现在我以外的人眼中。 就算“蟲”停在某人头上,那个人也不会发觉。 按平常的感觉,明明光是蜻蜓或者蜂飞进教室,教室里都会像炸锅一样吵闹起来。 我看着大伙那个样子,莫名其妙地确信了“蟲”的事情不能对别人说起。我能够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件事,多亏了爷爷的警告。 我不知道爷爷说那些话实际出于怎样的意图,不过那句警告当时深深地烙印在了充满童真的内心。在那一刻,我模模糊糊地发觉到,只要我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就可以让一切过去,没想到爷爷竟然教了我一个正确的应对方法。 我不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回到了普通的生活中,也因此得以正常地生活。然而仍有一件事困扰着我,因为只有我能感受到、触碰到“蟲”的触感。 尽管我出生在乡下,却很害怕碰到虫子,所以我自然也不想碰到“蟲”。 我被“蟲”缠着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驱赶它们,朋友总用讶异的目光看着我的那个动作,而我只能慌慌张张地借口搪塞。 光看得到对我没有什么实际危害,但免不了还是很烦。 我指望搬到城市里那些东西就会消失,然而情况仍在继续发生。 城市里也有只有我能看到的“蟲”。 而且它们的数量比乡下还要多………… ? 「————啊,你也能“看到”那个呢」 我和那名少女相遇,是在我搬到镇上不久,开始上初中的事情。 那是在春假,当时我一方面为了熟悉今后生活的这个小镇,每天骑着自行车在镇上走街串巷到处去玩。 那天,我骑得挺远。骑自行车离家大概两小时,来到了一条大河旁边。 那条河就是我以前住的乡下的那条路,这里是河的下游。我看着宽阔的河面以及架在河上的桥,一边感受着这里与乡下的截然不同,一边在碎石路上推着自行车。 我沿着河慢慢的走,不厌其烦地看着河流的样子。 从河上吹拂的风扫过因剧烈运动而发热的身体,感觉非常舒服。 正当我望着堤岸景色的时候,我的眼角忽然发现了“蟲”的身影。 「………………」 一只漆黑的蝶状“蟲”,在堤岸上翩 翩飞舞。 我当时心里一边感叹这里也有“蟲”,眼睛一边跟着那“蟲”。 就在我目光追着“蝶”穿过碎石路的时候,我跟迎面走来的少女四目相交,然后我的视线就这样移开了。隔了片刻,我发现了那件事,连忙将目光放回到少女身上。 「……你……!」 我禁不住脱口而出。那名少女刚才跟我一样,眼睛追着本应没人能够看到“蟲”。 于是,她让手里拉着的狗停下来,用大大的眼睛回望着我,灿烂地一笑。 「————啊,你也能“看到”那个呢」 「…………!」 少女对哑口无言的我,投以无忧无虑的微笑。少女的年龄和我相仿,有着一头及肩的茶色齐发,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 「……你也能看到那个“蟲”么?」 「嗯」 少女回答了我的提问,然后开开心心地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十叶咏子。你呢?」 「啊,呃……樋渡直辉」 情况出乎意料,我没能立刻适应,结结巴巴地做了回答。 「樋渡君么……好开心。能“看到”那东西的人很少的哦」 少女接着说道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上。看你这么吃惊,以前应该没有遇到过相同的人吧」 「啊……嗯」 我很困惑,很吃惊。因为从少女的口吻,听得出她见过好几个能看到“蟲”的人。 以前我以为那只有我自己能看到。 我无法立刻相信,但少女的言行确确实实,毋庸置疑。 「还、还有其他的么?能看到那东西的人」 少女干脆地点点头,就像恶作剧一样笑了起来。 「有的哦。虽然大家都对这种事闭口不提,所以不好辨认呢」 「原来是这样么……」 「我也跟妈妈说过,然后妈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好像叫精神病院来着」 「…………」 少女耸耸肩,我觉得这也难怪。我也遵从爷爷的告诫,“蟲”的事情连我的父亲都没说过。 「可是,哎……」 我嘟哝着叹了口气。 看到我这样,少女问道 「知道还有其他人跟自己一样,这下放心了?」 「一点点吧」 少女听到我这样回答,开开心心地说了「是么,太好了」绽放微笑。 我看着她的表情,感觉有件事想向她问问看。 「我说……」 「……咦?什么?」 「呐……那“蟲”究竟是什么?」 “能看到”是千真万确的,但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几年间我总能看到“蟲”,对“蟲”感到十分好奇,然而那东西太模糊了,但我对“蟲”所做的并不是能够算作『思考』的具体行为。 「唔……」 听到我的提问,少女微微歪起脑袋。 「看得见的东西就是看得见的东西,我没想得太深入呢……」 「…………」 跟我一样,我也没去想“蟲”的本质。 虽然有几分失望,但少女的话并没有说完。少女苦思了一会儿,这样说道 「不过……这事我虽然没去想过……」 「咦?什么?」 「但有人说过有关蝴蝶的事情」 少女接着说 「是谁呢…………总之是一个朋友说过」 「……他怎么说?」 「他说,蝴蝶————是死者的灵魂」 「…………………………」 我和少女最后在河堤的路上分别。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名少女。 第二天我去了图书馆,通过科普书籍对『蝶』进行了调查。然后我了解到,曾经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蝴蝶被视为『死者灵魂的化身』。 从希腊、罗马开始,再到非洲和中亚一带都有这个概念,在希腊尤为显著。希腊语中「ψux?」这个单词似乎同时具有「蝴蝶」和「灵魂」两种意思。 另外在阿芝特克,蝴蝶似乎被视为战死沙场的战士灵魂。在爱尔兰的神话中,蝴蝶跟苍蝇被描述为灵魂的化身。 在基督教的绘画中,上帝给亚当注入的灵魂,也是有着蝴蝶翅膀的形态。 在以前,蝴蝶即是死者的灵魂。 我这才了解我所看到的东西。 于是,我终于明白那个神奇之“蟲”的本质。 2 「…………喂,直辉,直辉,叫你呢!」 「————————嗯?啊……抱歉,由佳。你刚才说什么?」 「真是的,我要生气了。你动不动就发呆,根本不听别人说话」 「啊,抱歉」 「一回过神来就能看到你呆呆地望着远方。难道看得到什么稀奇的东西?」 「哎……是有一些。虫子……」 「……虫子?真是的,又不是猫咪」 「抱歉抱歉,不小心就发呆了……」 到了初中二年级,除了单亲家庭还有能看到“蟲”之外,我的生活非常平凡。 能看到“蟲”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蟲”的事,也没人注意到我能看到不同寻常的事物。 我没有发现我在学校里被当成了怪人,所以一直恪守爷爷的训诫。 只不过,由于我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追着“蟲”移动,尽管不是很情愿,但我在老师、朋友还有女朋友由佳眼中的形象之上还是被贴上了『爱发呆』的标签。 我在身边的人眼中似乎是个散漫的人,因此由佳不放心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在一年级的时候,由佳跟我同班,而且也住在同一幢高级公寓里。因此,我们总是聊得特别开心,关系渐渐变得亲密。 一年级结束的时候,我向由佳表白了。 由佳虽然提了一大堆意见,但最终接受了我的表白。 由佳修着一头短发,言行十分直爽,是个说做就做的女孩。所以,想必她在性格上无法容忍呆呆地望着窗户的我,那张强势的脸庞之上露出烦躁与吃惊交杂在一起的表情。 「真是的,最近你还在斑马线上发过呆啊」 由佳很爱照顾人,总是对我说这种关心话。 「……还有这种事?」 「当然有啊!喇叭都朝你按个不停啊!」 「……」 我细想了一会儿,但还是想不起来。 那大概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吧。由佳是那种会把琐碎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性格。 硬要说的话,我在这种事情上对由佳就没那么关心了,毕竟我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心思分到了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上。 我看到的比别人多,自然想的事情也比别人多,我是这种性格。我总是不经意地被那些只有我能看到的“蟲”吸引过去。 不过,我自身并不想去积极地了解“蟲”,只是浅层意识总会不经意地去在意它们。 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会尽量不去在意的。但像现在那样在快餐厅聊天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跟着“蟲”,而眼神敏锐的由佳立刻就会看出我的举动,然后抖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来向我诉苦。 「真是的……」 由佳挑起眉毛,嘴里叼着混合饮品的吸管。 看到她的样子,我联想到吸花蜜的蝴蝶。 于是,我的目光再次放回到窗外。确切的说,我看的是车站前面路口上正在等 红绿灯的行人中,肩膀上落着一只“蝶”的西装男子。 我从快餐厅的二楼,直直地盯着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他灰色的西装上看到一只色泽鲜艳的红色“蝶”,让我在意得不得了。 由佳注意到我的举动又不开心了,准备说我。 「————啊……!」 可由佳刚张开嘴,见过我不禁惊叫出来,惊讶地朝着我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红绿灯变色,西装男子开始过马路,然而顷刻间飞出一辆卡车,朝西装男子冲去。 「!」 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男子被撞飞,倒在路上。 由佳看到这一幕,大声惨叫。 注意到车祸发生的其他客人也尖叫起来,店内一片骚动。人们聚集到窗户旁围观,相互推来推去。我贴着窗子,茫然地凝视着这场车祸。 许多人都目击到了那场车祸,然而我看的东西和我身边那些人所看的都不一样。 我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当我喊出来的时候,一辆前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爬满红色“蝶”的卡车飞了出来,朝那名男性冲去。然后男性被撞飞的那一刻,那无数“蝶”就像完成了使命一样,齐刷刷地腾飞而起,四散飞走。 空中飞舞的“蝶”让现场转瞬之间被鲜艳的红色所覆盖。 “蝶”就这样各自飞走,鲜红色的色彩在数秒之间从现场消失,之后一只“蝶”也没有留下。 我看着那异样的情景,内心发出微弱的感叹。 我没想到竟然会在眼前发生。但我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个结果。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判断,被红色的“蟲”缠上的人将在几年内死亡。红色的“蟲”是死亡的预兆,虽然成因有意外身亡、病故、不明原因的突然死亡等多种多样,但那个人必定会在近期内死亡。 异形之“蟲”的形态,乃是已死人类的“灵魂”形态。 红色的“蟲”应该是带着憎恨或愤怒死去的死者灵魂。 带着憎恨的死者灵魂成为红色的“蟲”,为寻找憎恨的对象而散开,最终向憎恨的对象集中,悄无声息地召唤死亡。 并且,聚集在死亡现场的大量“红色”蝴蝶,必然会随着对象的死一同消散。 就像那个倒在路上一动不动的西装男子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路口变得吵吵闹闹,有什么人想倒下的男性冲过去。 但我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直辉……那个人会不会有事啊……」 由佳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向我问道。 「难说呢」 我明明知道答案,全没有讲答案告诉她。 我总不能跟她说「红色“蝶”飞走了,所以他不可能还活着」。而且我现在无法从车祸现场移开视线。 那名男子倒在车道那边,头上流着血。 他的脖子弯向了诡异的方向。 既然他死了,那么“那件事”应该就会发生。我凝视着一动不动的男性,等待着,不久,那个现象如我预期的发生了。 死亡男性半张的嘴,一点一点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东西。 「……………………」 在我的守候之下,男人的嘴唇慢慢张开,不久,有只巨大的“飞虫”如同羽化一般从嘴里爬了出来。 那只飞虫首先露出背部,不久以挺胸一般的动作把头和足伸了出来,然后用足一点一点地爬上嘴唇,胴体从嘴里拉出丝状的唾液,将足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大的翅膀展开,在众目睽睽之下腾空而起。 那个蚊子一样的“蟲”嗖地从聚在周围的围观群众头上越过,消失在天空中。 只有我能看到的“蟲”纷纷从男性口中羽化腾飞。到警察从车站附近的值班室里现身,再到男性被送上不久驶来的救护车,最后直到店内和人行道上的围观群众消失,现象久久地持续着。 「………………」 我静静地观望着那一幕。 虽然预想到了,但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 既然死人的灵魂会变成“蟲”,那么“蟲”应该就会从死人身上出来。尽管预料到了,但亲眼看到还是非常震惊。 我不擅长接触虫子。 想到“蟲”从自己嘴里爬出来的那个感觉,我感觉好恶心。 「……只会……回家吧。你脸色很差啊」 其实轮不到由佳来说我,因为她的脸色也非常差。 「真惨啊……」 「嗯……」 我对由佳点点头。虽然我颜色也很差,也看到了恶心的东西,但层面上跟由佳并不一样。 ? 初二快结束的时候,我罹患肺炎住进了医院。 原因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本来有些感冒的迹象,去上了学,回家的时候正在下很脏的雨,而且路上是骑自行车。 结果,我第二天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我高烧将近四十度,被抬进了医院,打上了点滴,戴上了呼吸器,在体温过高却不出汗的状况之下,我朦胧的意识感受到恶寒和关节痛,抖个不停。 在病房里,我品尝到了地狱般的痛苦。 我身上裹着毛毯,毛毯里还放了热水袋,然而身体仍旧强烈发冷。 沉重的倦怠感充满我的身体,可是皮肤内侧有一种疼痛和冰冷交混在一起的感觉,疯狂地到处乱窜。 不管过多久,烧依旧退不下来。我还咳个不停,痰里甚至混进了血丝。 我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气喘总是附着着粘液。 在这种状态下,困难的呼吸与呼吸器共同作用,这才勉强维系着我的生命。可是,那微弱的呼吸也在屡次三番的剧烈咳嗽下被压碎,缺氧造成的耳鸣以及剧烈头痛不曾中断。 「唔……」 我发出呻吟,想藉此冲淡全身的疼痛。 头很痛,就像后脑从内侧被打了一样,我这种状态下开动几乎消散的思维,思考起来。 我闭上眼睛,感觉整个屋子都在打转。我抖个不停,身体不能自如地活动,真有积分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样的感觉。 「唔…………」 我在疼痛与恶寒中,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心理准备。 我真的非常痛苦,真想索性死了算了。既然这么难受,这么痛苦,死说不定还是种解脱。我喉咙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感觉呼吸什么时候断掉都不足为奇。 几乎将我全身破坏掉的痛楚,让我快要发疯。 其实我觉得,要是真的封掉反而是种解脱。 意识在疼痛与耳鸣之中快要消失。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讨厌。 就在这时。 咕噜地,我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 那种感觉跟皮肤下面爬来爬去的恶寒,跟深入骨头的疼痛都不一样。 那种感觉拥有明确的质量,在脏腑之中活动,是种相当异样的触感。 最开始,我以为是肠蠕动。 最开始,那是跟肠蠕动非常相似的触感,但其实不是。 腹中的那个触感,有无数只足。然后那个躁动的球状物体留下坚硬却又柔软的触感,推开内脏往上涌。 ————是“蟲”————! 当我发觉的那一刻,与之前感受到的恶寒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恐惧在全身每一寸皮肤上放射开来。 豆大的“蟲”正在我体内爬来爬去。 无数细足在蠕动,触碰到手和脚的皮肤下面,触碰到肚子的内壁。附着倒钩的昆虫的足爬到了我的内脏之中 。 「呕………………!」 强烈的呕吐感从胸口涌了上来。 触感的数量慢慢增加,在皮肤下面从手臂爬到肚子里。从脖子到下体,完全被昆虫到处乱爬的触感所淹没。那些触感就像蚂蚁向食物麇集一般,蹂躏我的腹腔和胸腔,朝着我的喉咙向上爬。 我回想起那天看到的,从死于车祸的男人口中爬出的“蟲”。 那是粘着的唾液拉出丝,昆虫从喉咙下面爬出来的情景。 我现在确确实实地生命垂。 而我的灵魂变成了“蟲”,正要从我嘴里爬出去。 ————不要。 我的大脑被那骇人的情景的触感完全占据。 要在意识存在的状态下体验那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无数“蟲”的触感从体内涌向喉咙,我一边拼命地把它们往下压,一边真切地感受着死亡的恐惧。我忍住呕吐感,用喉咙里乱爬的昆虫的足的触感维系着快要消失的意识,拼命地忍耐下去。 我身体发冷,几乎动弹不得。 肋骨下面满满的全是想要往外爬的昆虫。 “蟲”聚集起来在肺里,在心脏表面,在肋骨内侧到处乱爬。昆虫紧密地聚集在内脏之上,令人恶心地蠕动着。 这种感觉让人联想到蜂巢中密密麻麻集中在一起的蜂群。 “蟲”在皮肤之下无处不在,将所有内脏一个不留地密密麻麻彻底包覆。 它们齐刷刷地想从我嘴里爬出去,而我不停地将它们往喉咙下面咽。我强忍住这种恶心的感觉,因此“蟲”都堆在了我的喉咙,形成一团蠕动的聚合体。 ————快住手! 我在心中大喊。但每当我在心里这么喊,“蟲”群在我体内的动作就会加剧。 我拼命维系住快要彻底断掉的意识,可是只能感觉到体内的触感越来越鲜明。 然而当我丧失那形同噩梦的意识之时,“蟲”就会一齐从我口中爬出来,填满我的嘴,爬我一脸,然后如云雾般飞走。 我在心中拼命大喊,可是响应我的,却只有在身体里面到处乱爬的无数只“蟲”的触感。 ————快住手! 唦哗唦哗唦哗 ————我不想死!救救我! 唦哗唦哗唦哗唦哗 ————救救我!救救我! 唦哗唦哗唦哗唦哗 ————救救我…… ………………………… ………………………………………… ? …………熬过了那噩梦般的一夜之后,我的病情迅速好转。 当时的病症就是一道坎,我跨过了它,状况迅速回复,不日便得到了出院许可,回到了普通的生活中。 我,得救了。 经历了短暂的危险病情,到头我还是靠着对“蟲”的恐惧勉强捡回了一条小命。 当时,源自恐惧的精神力抗拒了“蟲”的逃逸。而最后的结果,就等于我抗拒了“死亡”。 就这样,我免于一死。 出院之后,我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中。 可是在医院里体验过的那段经历,让我无法再过上原来一样的生活。 我发觉到,活着的我的身体里,有无数只“蟲”在蠕动。 仔细想来,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既然“蟲”会从死去的人身上冒出来,那么稍微动动脑子就能轻易想到,“蟲”自然也同样栖息在活人体内的角角落落。 这是理所当然的而又触目惊心的事情。 即便如此,我以前也从未思考过这件事。 我以前一直认为,生者和死者自然而然地被划分开。我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这份如此扭曲的坚信从来不曾怀疑过。 说不定是我自己潜意识地不去思考这件事。连触碰都觉得讨厌的“蟲”竟然就栖息在体内……这种想法肯定忍受不了。 可是,我最终注意到了。 在那之后,我总会感到身体不适。 医生说那是心因性的问题,可是…………我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那种感觉,那就是对体内的“蟲”的厌恶感,不会是别的东西。 「————直辉,最近身体怎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由佳每天都会这样问我一次。 「没什么」 「真的么?」 尽管我这么回答,但当时的状况已经恶化,最后就连闷闷不乐的样子都难以隐藏。 我升上了三年级,中考复习已经开始了。 我身边弥漫着临考复习的紧张感,而我陷入了相当抑郁的状态。 在那之后,我渐渐地开始感觉到我体内的“蟲”。 我以前从未感觉到过的“蟲”其实一直就在我的身体里,而我一点点地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了。 我母亲吃下怀着卵的虫子,把我生了下来。 就算说我是由“蟲”形成的,又有哪里不对呢? 可怕的“蟲”一直都在我的身体里。只要我稍有松懈,那些“蟲”就像一直觊觎着机会一样苏醒,在我身体里动起来。 它们在皮肤下面钻来钻去,在内脏的缝隙间爬来爬去。 足的触感在我的日内到处乱动。 而且我体内的那些“蟲”会在我情绪激动或者吃惊的时候活化。我只要有感情波动,“蟲”就会再次开始活动。 那个“蟲”果然就是灵魂。 然而这么去想,我也得不到任何慰藉。 我连自己的感情都开始感到害怕,后来渐渐不懂感情,越来越抑郁。幸亏考试迫在眉睫,我的表现没有太惹眼,然后我慢慢地开始把自己关在屋里子,过上了足不出户的生活。 竟然要跟体内的“蟲”一起活下去,这样的生活简直令人作呕。 “蟲”有时候会动,我每天都在忍耐中过活。 我真心地动过自杀的念头,但我每次都会回想起那个时候“蟲”纷纷从死于车祸的男人嘴里飞出来的情景,最终断了那个念头。 我由虫卵诞生,换在我身上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我的内脏肯定会完全变成“蟲”,从嘴里一只接一只地爬出来。 每当我想象那个情景,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我现在看到有虫子飞都会觉得讨厌。 ……就在这样的生活中,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件事发生在我从补习班回家的电车上。 当时已经夜里很晚,我在拥挤的车内拉着吊环。我眼前坐着一位看上去像是工薪族的男人。他把后脑搁在背后的窗户上,正张着嘴呼呼大睡,黑色的风景在男人脑袋后面穿梭不息。 然后窗户的玻璃反射着光,映出了我的脸。 这时,我疲惫不堪脑子,昏昏沉沉地辨识出了我所看到的情景。我眼前的男子张开的嘴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在动。 那东西在男人的喉咙下面一点一点地动着。 「…………?」 我觉得,我那是大意了。 就在我觉得不可思议,将目光转过去的那一刻,我跟“那东西”对视了。那是一只有着深蓝色复眼,通体跟眼睛颜色相同的角虫。甲虫以令人作呕的动作,正从男人的喉咙下面爬出来。 甲虫蠕动着长长的触须,从男人嘴里爬了出来。 「唔哇……!」 我下意识发出惨叫。 周围的乘客被我的声音吓到,齐刷刷地向我看过来。这一刻,我目睹到了可怕的情景。 那些满脸吃惊的乘客,嘴里全都有“蟲”冒出 来。 不,准确的说不只是嘴里,鼻腔、眼窝……只要脸上有窟窿的地方,都有“蟲”冒出来。众人呆呆地地看着我,从张开嘴的嘴里、眼睛里、鼻孔里,“蟲”就像要观察我一样,将足、触须、复眼露了出来。 「…………………………!」 这一幕犹如噩梦般可怕。 那些“蟲”转瞬间分别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眼前刚才在睡觉的男人也醒了过来,甲虫也消失在了他的嘴里。可是那短短一瞬间的情景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记忆中,没有消失。 我的脸在恐惧之下彻底僵硬。 周围的乘客对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可是,我知道那一张张面对着我的脸下面,塞满了无数“蟲”。我禁不住一边四下环视,一边倒退着寻找车门。 这时,咚的一下,我撞到了身后的什么人。 嗖的,“蟲”隔着衣服在皮肤下面动了起来。 「唔哇啊————————!」 这个触感令我大声惨叫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电车到站了。 我一边惨叫,一边推挤着乘客,贴在车门之上,车门一开就摔了出去,一路逃回了家。 ………………………………………… 3 …………于是就到了现在。 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没有从家里踏出半步。 外面到处都是虫子“蟲”,除了虫子什么都看不到。我看到“蟲”、接触“蟲”的能力变强了。 我不想再看到“蟲”了。 所以我把自己关在了家里。 光是忍受自己体内的“蟲”,我就已经快撑不住了。人就是塞满“蟲”的袋子,所以我连人都不想去见了。 只要感情稍有波动,我就能看到“蟲”从脸上冒出来。 而且,我现在能看到“蟲”在皮肤下面爬的样子,三天之后我就不敢再跟爸爸一起吃饭了。就算在对话中,我都看到面部皮肤隆起,“蟲”在下面活动的样子。面对那令人作呕的情景,我哪儿还吃得下饭。 「………………」 我这个样子,爸爸什么也没说。 我突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问候的爸爸也没有发火,只是问了我那么做的理由。 我没有回答,爸爸也没有往下追问,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爸爸我很担心你。这件事一定要记住」 「…………」 这句话让我很惭愧,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把“蟲”的事情讲出来。 对“蟲”的事情一概不提的那则训诫,在我身上已然沦肌浃髓。爸爸以为我是考前的神经衰弱,劝过我去看精神科去做心理辅导,但我拒绝了。 『————妈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好像叫精神病院来着』 我脑中闪过以前遇见的那名少女所说过的话。 她说的没错。我现在的情况确实应该呆在精神病院里。 但我知道,我就算进了精神病院也还是拿那个“蟲”没办法。即便是现在,那些“蟲”也确确实实地正在我的皮肤下面到处乱爬。 “蟲”在我的手臂中徘徊,所在的地方皮肤隆起。 有人会说那是幻觉,然而这种观点只是“看不到”的人的臆测。 每个人身体里都充满着灵魂,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何形态。所有人都不知道灵魂的真正形态。 「………………」 只有空虚无为的时间能让我忘却“蟲”的事。 然后我突然发觉,透过窗帘的光减弱了不少。 不知何时,夜晚又快到了。 我在无为之中度过漫长的时光,心中萌生对自己未来的不安,而心口的“蟲”相应这份不安,激烈地蠕动起来。 「………………」 我将这种想法从心里驱赶出去,目光落在度过无数次的漫画上。 不能思考。 我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回到无为而平静的世界。我为了不去想任何事情,深深地、深深地投入到早已知道解决的故事情节中………… 「——————直辉?」 这个穿透了放着音乐耳机,突然传进耳朵里。 「!」 我转瞬间被拉回现实,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 我看到我的房门打开了,由佳正站在那里。与外界隔离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由佳进屋的事。 「……由佳……」 我摘下耳机。出乎意料的人的闯入,让我声音变得粗涩。 由佳一脸悲伤地看着坐在散乱的漫画书中间的我。我不禁站了起来,呢喃起来 「……由佳,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拿到了钥匙……从叔叔那里……」 听到这个回答,我完全明白了。 是爸爸拜托由佳来劝说我的。而她偏偏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啊……」 恐怕在看我的那一刻,由佳的眼眶中已经荡漾着泪水了。 我住院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看到由佳这样,我惊慌失措。 「这突然间是怎么了?我很担心你啊」 由佳几乎叫起来一样说道。我看着那双直直对着我的眼睛,心里已经惨叫起来。 由佳挂满泪水的右眼,昆虫的足从眼球与眼皮之间爬了出来。 那些东西从右眼靠近鼻梁的下眼皮里头冒出来。无数橙色的细足从眼窝之中向眼皮跟眼球之间蔓延,爬出,被粘稠的泪水打湿,在半空中抓挠,就像开花一样散开。 那是破茧而出的昆虫的足。 可是挤压着眼睛爬出来的拿东西长得不正常,而且非常恶心。 那足几乎把眼皮翻起来,在由佳的眼皮与眼球的缝隙间展开。然后,我在露出红肉的眼窝深处,看到了长满相同颜色的毛的昆虫头部。 「………………」 此情此景太过触目惊心,我不禁僵住。在我眼前,黏在眼球上那些“蟲”扭动身体。 接着,足扒在眼皮上,一点一点地把胴体挤出来。 我跟黑色的那对黑色的复眼对上了。最后触须伸了出来,足抓住了眼珠和脸,橙色的硕大的“蝶”把由佳的眼珠和眼皮从里头往外挤,将整个右眼盖住。 「…………………………!」 我自知我的脸抽搐起来。 这只异样的“蝶”以及身处如此状况却毫无察觉的由佳都实在太过扭曲了,可怕的生理性厌恶令我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我很担心你啊……!」 眼泪从由佳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可是,我听到蠢动的“蝶”发出的湿响,感到一阵反胃。 「……唔………………」 我在无处可逃的房间里向后退,脚被地上的书绊到,打了个趔趄。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远离由佳,跌跌撞撞地逃到了房间的角落。 所以说,我不想见到由佳。虽然我早已得出结论,但我还是尽可能地还是不想目睹这一幕。 我不想把由佳当成“蟲袋”。我知道我只要见到感情波动剧烈的由佳,肯定会变成这种情况。 我知道由佳心中爆发的感情就如同汹涌的漩涡。 不在衣服之下的脸、胳膊、腿部皮肤,全都像沸腾了一样,恶心地蠕动着。 「直辉,为什么逃走……?」 面对逃走的我,由佳很受打击。而在那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她的轮廓丑陋地扭曲了。 剧烈的感情波动会令皮肤之下的“蟲”活动加剧。刚刚从她右眼中孵化的“蝶” 也开始剧烈地摆动足和触角,胡乱地动。 「直辉……」 由佳激动地留着眼泪,我比她更想哭。 在这份恐惧与绝望之下,“蟲”正在我的皮肤之下爬来爬去。 「……求你了……回去!」 我按着自己的手,向由佳大喊。 「!为什么……」 「求你了!我求你了,别让我看到那张脸!」 我的背顶到墙上,抱住自己内侧正在搏动的身体,就像小孩子一样冲着由佳大喊大叫。 「什……」 「回去啊!我求你了!」 由佳和我身上两份的“蟲”让我恐惧不已,我近乎疯掉,对她大喊大叫 「出去!快点!」 「……什、什么意思啊!我……我是担心你才来的啊!」 由佳声音颤抖,跟我对喊起来。 「你突然间是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 「别管我!」 「是考试?还是朋友关系?你说清楚啊!不说清楚我怎么会懂啊!」 「……别、别管我!」 眼前的“蟲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我靠近。 「告诉我啊,为什么!」 「别过来!」 「我不要!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回去的!」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别开玩笑了!你在撒什么娇!」 「回去啊!」 「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我没要你们管!」 「……!」 我话音刚落,由佳立刻激动起来,愤然向我逼近,用力抓住我的左手。 「!」 这一刻,强烈的恶心触感从我被抓住的双臂之上传了过来。 那是不正常的温暖,以及虫子特有的柔软。 那是手指的柔软皮肤下面被另一种柔软的东西塞满的触感。那就像是手指的皮肤下面有肉虫,然后足以将肉虫压碎的力量按住了那些肉虫。这种极其恶心的“蟲”的触感,让我全身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这个触感,源自皮下密密麻麻塞满“蟲”的胴体的手掌。 凹凸不平触感诡异的皮肤抓住了我。 然后皮肤之下的“蟲”受到压力,身体一齐扭动动起来。那群松松软软的肉虫就像要将由佳的激烈感情原原本本地传递出来一般,隔着皮肤毛骨悚然地蠕动起来。 “蟲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全身汗毛倒竖,拼命地想要挥开可怕的“手”。 可是“手”抓住我的力量超乎我的想象,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袋”中的“蟲”准备往我身上涌,聚集起来,那条手胀到了原本的两三倍。已经不留原形的手,一边里面的“蟲”疯狂蠕动,一边加大力量。 我乱挥的右手,也被抓住手腕,摁住。 “袋”已经严重脱离了人类的形状,然而仍在不断变形。 本是人型的“袋”表面浮现出许多“蟲”的形状,将我摁在房间的角落。在被抓住的部分,里头无数的“蟲”在激烈活动,那松松软软的触感进一步激发生理性的厌恶,不停摧残着我。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里头的“蟲”在发出声响,“蟲袋”正注视着我。 穿着校服的“蟲袋”一边摁着我,一边用眼球的窟窿瞪着我。其中一边已经成了“蝶”的巢穴。橙色的“蝶”的复眼和“蟲袋”的眼球一起盯着我。 「……直辉…………直辉!」 本是口部的空洞动起来,一次次地呼喊我的名字。 然后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一幕。 在敞开的空洞中,橙色蝴蝶不留缝隙地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黑色恶心敷衍看着我。 「——————————!」 不成语言的惨叫从我嘴里迸发出来。 我拼命挣扎,将被抓住的右手挣脱出来。 然后,我想都没想就拿起了手边的灯座,奋力地朝着“蟲袋”挥了下去。只听到「哐」的一声电器制品击打时所特有沉重巨响,柔软的“袋”传来出乎意料的坚硬触感,灯座直接损坏,灯泡四碎。 「…………!」 抓住我的手松开了,“蟲袋”倒在地上。 在那之后,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耳朵里只有强烈的呼吸声。 本就凌乱的房间里,现在到处散乱着书和书架掉下来的东西,还有灯泡的碎片。 然后,由佳倒在那里。 「——————————咦?」 我呆住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下子没能理解。 我愣了一会儿————但不久之后,所有记忆联系起来。随后,一道泪水从我眼睛流出来,滑过脸颊。 「…………由佳?」 我当场瘫坐下来,将由佳倒下的身体抱了起来。 由佳已经没气了。 她头部左侧少量出血,那是我击打“袋”留下的痕迹。 是我杀了她。 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由佳…………由佳…………」 我一边哭,一边抱着由佳。被泪水模糊的由佳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到那个“蟲袋”的样子。 对不起,原谅我,我不想这样的。 我只是不想看到由佳变成那个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 我对着由佳,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体温正从由佳的身体里一点点丧失,冰冷的绝望也随之在我胸口扩散。我紧紧抱着由佳,不停地向她道歉。 我一直、一直抱着由佳。 除了抱着她,除了向她道歉,我什么也做不到。 塞满我身体的“蟲”正悲伤地躁动着。空虚无畏的时间慢慢流逝,我已经丧失了时间感,不知究竟过去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 我只是和由佳呆在一起。 我想这么做。我只能这么做。 但是,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在我的守候下,由佳的嘴唇微微地颤动了。 「…………!」 我开始战栗。 由佳当然不会起死回生。 只见由佳的嘴唇从内侧被顶开,一个橙色的物体像舌头一样爬了出来。细长的足扒在嘴唇上,长满毛的胴体从嘴里拖了出来,将折起来的翅膀在由佳的脸上大大展开。 我头一次看到那个橙色“蝶”的全貌。 那个令人讨厌却又美丽的橙色“蝶”,在愣怔怔的我面前,忽地抖动翅膀,飞向天空,在屋内荧光灯的灯光中就像花了一个圆,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敞开的房门,飞到了走廊上。 「啊……」 我慌了。 那是由佳的『灵魂』。 可是就在我抱着由佳的『身体』感到困惑的时候,橙色的“蝶”接连不断地爬出来,然后纷纷展翅起飞,追着第一只“蝶”,化作一条带子,飞出房间。 「啊、啊……」 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由佳的『灵魂』飞了,我已经不能和她在一起了。“蝶”不断地从由佳的身体里往外涌,于是我将她未寒的身体放在冰冷的地板上,跟着“蝶”追出了房间。“蝶”的阵列飞过走廊,从敞开的大门飞到外面,飞向天空。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 在悬着月亮的夜空之中,橙色的“蝶”化作一条带子,优美动人。 它们像候鸟一样时而散开,时而结群,飞向天空的另一端。 于 是,它们在夜色的彼端消失无踪。 「由佳……」 我无力地站在玄关外,看着这一幕。 但是,我已经晃过神来,连忙冲向公寓的电梯。 电梯一停,我便追着那些拖着长长带子的“蝶”跑了出去。我追寻这“蝶”的————由佳『灵魂』的去向,望着天空,在夜晚的小镇上一路飞奔。 「由佳……由佳……!」 我奔跑。 在道路上狂奔,穿过车道,埋着头在街上跑。路上的行人用诧异的目光向扬头奔跑的我砍过来。当我浑身是汗,呼吸急促,身体腾出滚滚热气的时候,我发现周围人看我的目光变得十分诡异。 可是夜色愈发深沉,路上也没有行人了。即便如此,我仍旧追踪着橙色的轨迹,不断地向前、向前。我的身体产生强烈的疲劳,脚步也无异于在行走。即便如此,我也绝不能停下来。 我近乎摧残地驱使着肺脏,气管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腿部肌肉僵硬,硬得橡根棍子。渐渐向后流逝的街道,早已不是熟悉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民宅变得稀疏,路灯也没有了,只有漆黑的夜路。 我在连时间都无法判断的夜色中,一个劲地向前走,前往“蝶”飞去的方向。 不久,进行的方向偏移了道路,进到山里。即便如此,我仍旧爬上斜坡,分开草丛,朝山里前进。 我怎么可以停下来。 我还有话没有对由佳说。 我对她还没有道完歉。 我打她绝不是因为我讨厌她。 唯独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她。 她就算是“蟲”也好,我想跟她在一起。 我不可以停下,我可得角一步也走不动了,疲惫的身体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部也严重痉挛,无法正常呼吸。 「——————————」 我倒在了草丛中,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流泪。 我感到可耻、悔恨、悲伤,一边在心里喊着由佳的名字一边哭泣。 可是,就连我的哭声都被疲劳彻底谈事,消失在痉挛的呼吸中。看来,就连我的哭声都无法传达给由佳的灵魂了。 「…………由……佳」 就像堵住一样痛苦的呼吸,载着不成语言的话语化作细微的呢喃从嘴里漏出来。 体温从彻底汗湿的身体里被夜晚的空气迅速夺走。疲劳令浑身的肌肉僵硬,动辄轧轧作响。而“蟲”在里面躁动不已。 「………………」 我想到,我可能要死了。 身体渐渐凉下去,而“蟲”更加躁动。 再过不久,“蟲”就会大举涌向我的嘴巴吧。然后它们会将我的口腔彻底塞满,飞走。 ————这样无所谓。 我终于下定决心。 我也和由佳一样化身为“蟲”。既然这是我的愿望,也不用去管“蟲”孵化时是什么样子了。 然后,我要变成“蟲”,寻找消失在天空中的由佳。 如果由佳飞散到了世界各地,那我也要飞散到世界各地,找到由佳所有的『灵魂』,把心中的话告诉她。我要向她道歉,我要不停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这个『愿望』真不错」 有人说话了。 ————啊,是啊。 身体渐渐变冷,意识渐渐丧失,但我还是充满骄傲地回应了那个『声音』。 我只想实现这个心愿,别无他求。 「……一定能实现的。由蟲而生的你,将会回归于蟲」 那个人的『声音』回答了我的内心之声,接着说道 「身为蟲之子的你想要化身为蟲,这个愿望岂会无法实现?」 我听到那个仿佛来自夜色中的昏暗『声音』,莫名地感到放心。 那说不定只是幻觉,但我不在意。反正我将化身为“蟲”。 以后的事情,大可留到以后再想。 我肺里微弱地咳了一下。 一小团东西随之从喉咙里吐出来。那团东西掉在地上,在我眼前微微地动起来。 ……那不是痰也不是血,是小小的“蟲”。 那是红色“蝇”。就像爱尔兰神话中的那个,暗红色的“蝇”。那是我寻求的象征,是与蝴蝶一起传唱已久的昆虫。 ————这就是我的『灵魂』么…… 这时,已经动弹不得的我,嘴上露出微微的笑容。 在我体内的,原来是这东西。 尽管大脑这么在想,可心里已经没有了厌恶感。这个“蝇”,一定能找到四散飞走的“蝶”。我心中期望的,唯独这件事。 那暗红的颜色,一定不是『憎恨』,而是『留恋』。 我以前一直以为,死者的留恋最终会将生者拖进死亡的深渊。 然而,这似乎是我误会了。从此以后,我也将成为红色的“蟲”。 眼中的景象渐渐暗了下去。 体内的“蟲”就像是等不及黑暗到来一般,开始齐刷刷地向上移动。 我转动脖子,向临终之前与我交谈的那个『声音』转过去,想要看看『他』。 微微映入我的严重的,是夜色,以及穿着一袭仿佛消融在死之黑暗中的夜色外套的男人。他眼睛隔着那副小小的圆框眼镜,正对我嗤笑。 ………………………… ………………………………………… ? 那名少年因涉嫌杀害交往中的女同学被警方通缉。 在警方调查之下依旧音信却无的他,在案件发生两周之后,于离他家三十公里的山中遗体被发现。 死因为冻死。 当时天气非常冷,但在他被发现的时候,现场却反常地有大量苍蝇飞起来,消失在空中。 樱下奇谭 -oukakitan- 1 樱吹拂。 追逐着樱花的两个少女,让欢声回荡在樱花之中。 雪白雪白的樱花像云朵一样在少女们头上满满铺开。这些云朵中时不时地洒下美丽的雪花,那些雪花是花瓣,乘着风在景色中飘舞,将世界缀得雪白而炫目。 两位不满十二岁少女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樱花树下。她们喜欢到这里来玩耍。 现在,她们正隔着树干悠然地相互追逐。 少女们欢快地奔跑,鞋底踩踏的地面上满满积着一层樱花花瓣。樱花就像一张软绵绵的大地毯,结实的土壤被这张地毯不留缝隙地盖在下面,而少女们在这张毯子上跑过来又跑过去。 唦、 唦、 唦、 清冽的脚步声。 两个和睦的少女。 一个追,一个跑。 欢快的笑容在树干后面时隐时现,两人奔跑疯闹,时而在古树周围打着转。 树下挂起一阵旋风,就如同两位少女卷起的一般。 少女们鞋子周围的花瓣被风吹走,犹如涓涓细流让地面泛起雪白色的涟漪。 呀,只闻一声如同尖叫的欢声,追的少女抓住了跑的少女的衣袖。 「抓到了」 「被抓了」 少女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为什么开始相互追逐的呢?少女们已经想不起来了。 其实那种原因根本不需要,两位少女手抓着手,在昂扬感的环绕下,相视而笑。 两人呼吸急促,彼此触碰。 闹累了,然后又笑着撒开手。 「……」 「……」 两人一边笑一边调整呼吸,然后沉默下来。 樱花在风中摇曳,沙沙声御风而逝,时光一时间停住了。 一位少女就像跳舞一样从另一名少女身旁离开,跃入风中。然后,她恶作剧似的站在稍远的地方,露出充满童真之爱的笑容,对另一个少女说 「……小咲,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吧」 这是孩子式的,确认友情的话语。 被问的少女也无忧无虑地点点头。 「嗯,永远都是……」 然后,就在她刚说到一半的时候。 沙、 强风骤起,枝叶作响———— 站在堆积的樱花花瓣上,对她投去笑容的女孩的身影,在沙沙作响的樱色之下…… 噗咚 沉了下去,消失了。 「………………咦?」 回答一般的友情证言,消弭在无处可去的虚空中。 空无一人的樱花树下独自留下的少女,在樱色朦胧的周围环视了一圈。 「……千鹤子?」 发出孤零零的声音。 随后。 「千鹤子,你在哪儿?」 就连这呼喊声,也消弭在樱色的虚空中。 ……………… ? 在那之后过去了十年。 跟我最要好的,名叫野濑千鹤子的女孩从和我一起玩耍的小学校庭突然消失,现在已经十年了。 岁月流转,我已经上高二了。可即便是现在,每当我从小学门口走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下意识地去回想那件事。当时那起事件怀疑是意外或者诱拐,闹得非常大,然而现在已然从大伙的记忆中风化消失。可是,身为当事者的千鹤子的家人还有我,现在依然带着心中残留的无法弭平的空洞生活着。 千鹤子至今去向不明,但不一定就已经离开人世。 我现在还是会不时地遇见千鹤子的父母,叔叔婶婶仍旧无法割舍即便现在还是无法割舍那渺茫的希望。一想到这里,我觉得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要跟他们分享这份希望。 叔叔婶婶坚信千鹤子是被什么人给拐走了,现在还在别的地方活着。而我自然也希望千鹤子还活着,然而我怎么都无法像叔叔婶婶那么去想。 那时,千鹤子沉进了樱花花瓣下面。 我看到,千鹤子就像站在表面飘着花瓣看不到水面的池子上,然后突然掉进下面消失了。 这种荒谬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发生。 当时听我讲述的大人们,都以为我的说法不过是小孩子式的描述,觉得我只是在玩的时候把朋友看丢了,但我讲的事情一五一十就是我亲眼所见。而我怀着那样一段记忆,所以怎么也没办法像叔叔婶婶那样把那件事当成诱拐。 坦白的说,我没有信心确定我记忆中的那个场景就是我搞错,或者臆断。 我当时是个懵懂的孩子,还老喜欢幻想。 我不能完全否定,我认为「看到过」的东西就不是因为跟丢了千鹤子而捏造的幻想。我现在也觉得当时看到的场面荒诞无稽,也难怪大人们只是听过就算。 但是,我看到了。 没错,我记得。 就算这段记忆是儿时的我捏造的,但我只要怀着这份记忆,我在感情上就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她遭到的只是通常的诱拐。 「……」 我今天依然从樱花树下走过。 在一大早去上学的路上,途径小学围网外面的道路。竖在小学校庭之内的樱花树,枝桠越过围网之上伸到了路上,主张着自己是一棵参天古树。 如今已是樱花散落的时节,和风之中混着花瓣。 花瓣有时落在我的长长的头发上,在我落伍的深蓝色水手服的表面轻抚,随即落下,在柏油铺过的人行道上到处制造出白色的斑点。 「……」 走在白色一块一块的人行道上,我低着头,避开堆起来的花瓣。 自我看到那一幕,如今已有十个年头,然而我依旧很抵触踩在花瓣上,养成了避开走的习惯。 我很害怕。 我感觉————会踩空。 我不论如何都无法无条件地相信堆积起来的樱花花瓣之下还是原来的坚实地面。一看到旁边有成排的樱花树的水渠中水被围堰堵住的地方那平坦的水面,被樱花花瓣堆得好像可以在上面行走一样,我就会萌生微微的恐惧感,而同时也有种心领神会的感觉。 踏、踏、踏、 我就像避开积水一样,避开樱花花瓣。 我摆着平静的目光,望着地面,一边避开花瓣,一边在那些伸出围网的巨大枝桠之下走过。 在旁人看来,我的举动恐怕只是高中生在死气沉沉的上学路上找些乐子。但是,我绝对没有半点游戏的态度。硬要说的话,这更接近心理阴影的表现。 当我不留神踩到的时候,我会大吃一惊。 若要小心地去踩,我会有些心理准备。 踏、踏、 我一路避开那些樱花。 虽然学校已经放假了,但我要参加吹奏社安排的合练,还得起早去学校。上学的路上一大早行人很少,呼出一点气都会在冰冷的空气中变白。 这时———— 沙、 忽然,樱花的涟漪从背后扫过我的脚下。 「!!」 我一看到那种西,大吃一惊,立刻向后跳开。 那些花瓣就如同笔直向岸边推移的波纹,就这样穿过了我在的位置,不断向前超。在旁人眼中,跳开的动作恐怕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可是我对樱花的“恐惧”早已侵入本能的部分,就连这种推行的樱花波浪我都会条件反射地避开。 「…………」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心如擂鼓。我呆呆地站在人行道的一侧,看着波浪渐行渐远。 注视着扫过人行道 的波浪,就像柏油路面变成了液体那样的不安感在我心头淡淡地扩散开。 樱花的波浪哗轻飘飘地打着旋,在人行道上扫过。 看着这个样子,好像自己战栗的地面也开始翻起涟漪,突然感觉脚下不稳,想象着自己要沉下去,内心无法平静。 然而,那只是被风吹拂的花瓣而已。 ————风? 此时,我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花瓣在地面上扫过……可这风有那么强么? 我感觉到的风,不过只能让枝桠沙沙作响而已。而且,那阵风也已经变得非常弱了,然而樱花的波浪却像是正被强风吹着一样,要不然它们就是一群活物,接连不断地扫过地面,像地毯一样在人行道上向前推进。 「……咦?」 目睹到不可思议的现象,我一下子脑子空白。 在我理解之前,在条件反射之下出于本能产生的,无法用语言表达,接近异样感的沉闷警报声,在我脑子里急遽扩散。 「……!」 就这样,我禁不住僵硬的盯着前方。此时在那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孩。 那名少年似乎跟我一样一大早就有什么事情,在这大休息的日子里早早地独自去学校。他欢快地跑向我身后的小学校门。 然后,哗啦哗啦。 那个樱色的波浪朝他脚下扫去。 「!!」 心脏猛地一跳。 我一发现这个情况,无法解释的恐惧与恶寒便窜上背脊,让我下意识朝男孩大喊过去。 「躲开!!」 「!?」 少年听到我的叫声,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似乎看到了樱花波浪向自己逼近,然后奋力地从上面跳了过去。 不知道他在搞那种运动,凭借敏捷的反射神经以非常勉强的姿势从樱花波浪上跳了过去。随后,他被自己背上的包的冲凉扯着转了半圈,失去平衡,伸脚踩实。 「哇、好险……」 「啊————」 我捂住自己的嘴,捂住那张不禁叫出来的嘴。 我有的时候会做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明白,就算是些琐碎的情况,或者在面对平淡无奇的地方或者东西,有时都会突然感觉到想要叫出来的强烈不安与恐惧。所以从很早以前,我就不是被人投以诧异的目光。 这次也是一样,不安的感情突然就爆发了。 只不过,这次的理由非常明确。因为是樱花。 可是现在不是考虑那种事的时候。 ——怎么办。 禁不住叫出来了,这要怎么收场。我尴尬地杵在原地,之前感觉到在我周围扩散开来的充满不安感觉的淤塞时间已经云消雾散。清早的寒冷空气中,正确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再次开始流动。 「……」 然后留下少年和我。 我慌了,想要把这个状况掩饰过去,对少年笑了一个,然后摆了个胜利手势。 「干得漂亮!」 「……?」 少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但是他得到了年长姐姐的激励,又转为有些羞涩的表情。接着,他逃也似的再次飞奔起来。我望着那个包在他悲伤摇摇摆摆,心里松了口气。 太好了,好歹蒙混过关了。 我肯定会被他当成一个奇怪的大姐姐把,但我觉得这样就好。 我重新转向道路的前方,樱花的波浪已经丧失形状,停了下来,就像被抛弃了一样。 我朝着那片无序散乱着的樱花残骸短暂地注视了片刻,看到它们一动不动,于是决定把刚才的异样感全部当做错觉,然后将刚才那件事也当成戏耍小学生,再次朝着最近的车站迈出脚步。 沙、 樱花树在风中微微摇曳。 而这时,我微微地感觉到……准确的说,应该是发觉到————在我背后上方就好像有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在俯视着我一样,类似视线的东西。 「……」 我,没去理会。 我已经决定将自己感到的异样感全部当做错觉,所以我决定将我所感觉到的一切全部抛开,离开此处。 ……但是。 2 回去的时候是个半吊子的时间。 这天解散得比平时放学要早上一些,我在路过那所小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之后即将入夜的时间,来往的行人非常少,有点真空时段的感觉。 我将学校指定的包提在肩上,语气无力地走在沿围网而设的人行道上。吹奏联系让我胳膊和体内十分疲惫,运动包里应该没装多重的东西,可就是感觉肩膀在被扯着。 「————」 我在脑子里重复今天的练习曲。 但是那段为了确认而打的拍子,却好像被我的身体状况以及慢吞吞的脚步扯住一样,十分疲软,慢得离奇。 啪嗒、啪嗒、啪嗒、 运动鞋的鞋底,配合着脑中的曲子,在柏油路面上敲着。 这每一步之中,早晨还有的那份轻快已经消失,变成了疲惫的步伐。就像鞋底在地上敲一样的走路方式,发出的脚步声也特别的大。 但是…… 「……嘿、咻」 即便这样,到达这段人行道上踏出的第一步,就是大步跨越。 人行道上堆积着樱花花瓣。即便从一大早练到太阳快下上,整个人累得不行,可我还是怎么也不想踩在樱花堆上。 毋宁说,我已经养成这个习惯了,在动脑子之前就已经那么做了。 斑斑点点散落着樱花的人行道上,散布着零星点点的黑色“岛屿”。在回家的路上,我把脚踩在那些“岛屿”上,一次次地跨过樱花花瓣。 在这个季节里,我一直都是这样,不过幸好还没有被人怀疑。 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人那么做。以前倒还好,只不过自从升上高中之后,除我之外那么做的人,我就只能看到比我小的孩子了。 咚、咚、 我忽然发觉,对有个人影跟我一样从花瓣上跳过,从对面过来。 我抬起眼睛,只见一个看上去连小学都还没上的小个子女孩,及肩的齐发一边摇摆,一边哼着歌从“岛屿”上走过来。她跟我对视之后,就像发现了同伴一样,对我投来一个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 没错,就像这样。 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小孩子。 我搞错了。 我一边和少女错过,心里一边这么想。 可就算脑袋里这么想,可我自己仍旧像少女一样一直在樱花之下“岛屿”上走。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一幕令人欣慰的情景,然而这种错误的想象确然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 咚、就在我踩过了最后的“岛屿”,就要穿过樱花堆密集的地带时。 「…………!?」 我突然感觉就像冰了一下,脖子上感受到了类似强烈视线的东西,禁不住停下了脚。 那是俯视一般的视线。就是那种全身上下都感觉到正在被人看到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彻底加重过,压力施加在全身的感官之上,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脚停了下来。 「…………!」 血气从脸上散去,感觉周围突然变暗了。 投向下方的视野所捕捉到的周围景色之上,感觉就像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一道冰冷的“恐惧”从背脊之上深入里头,将我全身冻僵。皮肤上、脖子上,冒起了鸡皮疙瘩。几秒钟,亦或是一瞬间,时间冻结 了。我眼睛惊讶地张大,连眨都没法眨一下。 然后。 『………………………………………………………………………………………………』 背后,有个气息。 气息和视线来自我背后上方。从我头顶上展开的漫樱之中直直地俯视着我的那个气息,沉默不言,柑橘就像天上的云一样巨大,在我背后整面铺开,朦胧。 “那东西”在看我。那显然带着“恶意”。 那是犹如针扎一般充满恶意的视线。可是,“那东西”绝对无法靠近我,也不可能追过来,只是怀着憎恨————不对,尽管用人类的感情来表达,只能选用“憎恨”这个词,但那要比人类的“憎恨”更加异质,更加不像人类的感情————用充满异样恶意的可怕眼神紧盯着我的后背。 「…………!」 硬要说的话,那既不是意志也并非知性,是模糊不清,却又几乎凝为实体的巨大感情。 「唔……!」 我感到难以呼吸。强烈的恶意混在空气里,将它吸进去之后变得呼吸困难。 我活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如此奇异的憎恶与杀意,这种感情让我浑身发软。 可是背后上方的那个气息只是俯视着我,就像动不了一样,根本没有动弹。 只不过,就在此刻。 唦、 一阵强风吹起,怕打我后背,周围的枝叶沙沙作响。 与此同时,我出于恐惧与紧张向背后集中的意识,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动了起来。那是几乎不能算作声响的细微声响。根本称不上物质的微小质量动了起来,那是根本称不上风的微弱空气运动。 突然。 我感觉到那种微弱的气息随风扫过地面,齐刷刷地朝我背后蜂拥而来。 那股气息虽然微小,却是无法抵御的群体。 巨大的涟漪向岸边推挤。 即便风意识变弱,它仍旧朝着我背后———— 「……!!」 我转过身去,在恐惧之下扬起头。 在那边,我看到了波浪。 人行道变成了河面,上面堆积的大量樱花花瓣就像水开始流淌,又像虫群开始一齐扑向猎物一般,开始朝我蜂拥过来,欲将我吞噬。 如此情景,就像一阵强风正好刮起。 在风已过去的人行道上,樱花———— ————嗖、 “恶意”。 我从几乎铺满地面向我脚下逼近的音色“波浪”中,今天头一次感觉到了并非模糊,而是十分明确的危险。我在恶寒窜上背脊的同时向后倒退,然后朝着背后逃了出去。 「噫……!」 快逃。快逃。快逃。 我的本能对我大叫,恐惧与焦虑令全身发僵,我拼命地驱策着不听使唤的脚,全力向前跑。 当那条“河”追上我的时候,我将沉入樱花之下。 此刻我确信了。当我站在那条河上的时候,我就会像站在飘满樱花花瓣的水面上一样,掉下去,沉下去,然后再也回不来。 就像消失的她那样。 「………………!!」 我拼命地逃,拼命奔跑,视野剧烈摇晃,可脚却不听使唤,感觉就像在梦境里,丝毫没有前进。 我边跑边回头,映色的波浪笔直向我逼近。 花瓣想要抓住我的脚,就疾风一样迅速,如海啸一样汹涌,贴着地流过来。 「……!」 沙、 就像在滑行,就像波浪,就像河流,瞬息之间逼近正在奔跑的我。 「………………!!」 它逼近眼前,逼近脚下。 瞬息之间,逼近我的脚下———— 「噫……!!」 我要被吞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尖锐的惨叫,恐惧与绝望让我全身寒毛倒竖,同时全身发软,紧紧地闭上眼睛—————— 「你在做什么?」 「!!」 沙、 下一刻到来的,不是疼痛,也不是花瓣抓住脚踝的触感,而是少女的声音,以及吹拂全身的风的触感。 「咦……?」 漩涡平息。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维持着用手臂护住脸的姿势,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只见刚才的风仿佛将一拳全都吹走了一般,周围是“恶意”消散后焕然一新的空气,什么也没发生,还是平时那片小学旁人行道的景色。 只不过,刚才的异常现象在周围留下了鲜明的痕迹。大量的花瓣在地上散乱着,可那些花瓣完全没有让人联想到波浪和水面的要素,只是平静地散落在人行道上的,普普通通的印花花瓣罢了。 「……」 然后在我张开的视线前方,还有一位少女。 那是方才擦身而过的,在“岛屿”上前进的少女。她在人行道的那一头站在风中,盯着我。 即便远远看去依旧给人印象深刻的那双眼睛,正直直地看着我。 那可爱的认真表情十分纯真,但也因此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与我们不一样,超凡脱俗的气场。 那个小小的女孩,就像将人行道堵住一样站在路中间。 她一时间这样看着我,但不久之后直接小跑着朝我过来。 「……没事吧?」 少女抬头看着我问。 「呃……嗯……」 我回应了她,然而现在仍心有余悸,心脏跳得就像闹钟一样,脑子里也很混乱,其实都不知道究竟哪里没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女听到我的掩饰,开口了 「……姐姐,你对这颗樱花树做了什么?」 「!?」 她向我投来的问题,令我大吃一惊。我自己都知道我的动摇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面对少女真挚的眼神,我更加不知所措。 「什…………什么……?」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樱花树生气喔」 少女对说不出话的我这样说道。 「所以,我想知道姐姐做了什么」 「樱花树……生气?」 我鹦鹉学舌地反问,少女轻轻点头。 「是的。樱花树生气了,气得想把姐姐抓走喔」 「……!?」 「因为我在看着,所以收手了。樱花树虽然现在装作没事一样,不过还在生气。姐姐最好别走这条路了,这棵樱花树会把你抓走的。不过因为生气要把人抓走,还是头一次看到……」 听到少女的话,我用混乱的头脑拼命思考。 樱花,会抓人? 而且在生气?对我生气? 我做过什么?是什么? 不,先不提这些,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头?她说的究竟是什么?疑问接连不断地涌出来,然而却是我大脑之中并不冷静的属于本能的部分对少女的提问得出了一个很不正常的几轮。 「因为我————坏它好事了?」 我喃喃地说了出来。 听到之后,少女好像明白了一样,然后偏开了透着一抹哀伤的视线,「啊」地呢喃了一声,说 「是这样啊……这是樱花先生不好呢……」 然后少女接着说 「可是,樱花先生绝对不会罢手的,绝对不会原谅姐姐的。草木呢,是有心的,但也只有心。树活了这么久,长到这么大,心一直在膨胀,所以肯定不会听劝的。姐姐,你只有逃走了」 少女这番话,如果不是在玩想象游戏,那就是纯粹的电波系了,若是换做平时,我肯定会听过就算,可我现 在完全能够理解。 少女说的话,正好将我在这里所感受到的,或者说被迫感受到的一切完全解释清楚。 但是,我心中的常识却告诉我,不应该和这个孩子多做牵涉,以前都是错觉。 但另一方面,我内心的冲动又渴望着跟她交流。 不管多么不合常识,那都是刚才我所经历的事情————更要的是,那是我一直追寻的,以前被大人无视,最后被我自己用常识封杀掉的,年幼时的我的『那段记忆』的答案。 「告诉我」 于是,我问了出来 「樱花……为什么要抓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这个少女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少女理所当然一般作出回答 「因为这位樱花先生没有孩子」 「……孩子?咦?什么?」 「所以说,樱花先生没有孩子。只是这样喔」 少女的回答只有这些。 「所以樱花先生很羡慕,就把孩子抓走了」 「……这样啊」 我完全听不懂,皱紧眉头。听少女的口气,那就像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一样,我反倒开始感觉紧咬着不放的我更奇怪了,于是换了个问题来问。 「……其实,我的朋友以前被这颗樱花树抓走了,就在我眼前。告诉我,那孩子怎么样了?」 「唔」 那是十年来不曾对任何人问过的问题。 听到我的提问,少女微微垂下眼睛,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喃喃说道 「如果被被抓到“那边”的话……」 「然后呢?」 我催促少女继续往下说,少女难以启齿地张开嘴 「我想就回不来了。被抓走的孩子会被关进那边的世界,消失掉。对不起」 「这样啊……」 我心灰意冷,垂着头咬紧嘴唇。 经过了十年时间,如此年幼的少女告诉我这样一个结论,但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觉能够相信。只是,我的悲伤已经损耗殆尽,涌上心头的已经变成了悔恨。 那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对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所感到的懊悔。 是对无力的自己的懊悔。 我抬头仰望那棵樱花。 这颗大树发达根系扎在小学的校庭中,丰满的枝桠伸到人行道上,如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竖在那里,让花缓缓散落。 只不过,那平静的感觉,却与以前感觉到的不同。 我现在对它的感觉,并不是自然的雄伟之静,也不是人格的泰然之静,而是寄宿着显然不同于人类的精神,一动不动的怪物那种,毛骨悚然的静。 「千鹤子……」 我念着已经不在的好朋友名字,叹了口气。 我感到绝望。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懊悔、悲伤,最重要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今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千鹤子的爸爸和妈妈。 「……」 「姐姐,回去吧?」 少女拉了拉转身对着樱花呆立不动的我水手服的衣袖。 「在我看着的时候,樱花先生什么也不会做的」 「……」 我的感情与其说是依恋,不如说更接近面对近在眼前的仇人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我心里怀着不忍离去的依恋,被个头只有我一半高的少女拉着手,从学校旁边被拉了出来。 我感到无能为力。至今一直勉强怀着认为千鹤子还活着的虚无飘渺的希望,如今也彻底断掉了。 我心中怀着无力感与虚无感,无精打采地离开现场。 我被拉着手向前走,学校渐渐从视野中消失,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住宅区内。 我们两个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不久,在彻底看不到学校的时候,我维持着被她拉着袖子的状态,一边走一边疲惫地张开嘴,喃喃地问道 「……呐,你为什么要喊住我?」 「因为」 少女回答 「姐姐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对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是朋友呢。朋友一定要救的……」 「……」 我摇摇头。我……才不是。我跟这种喜欢幻想的孩子才不是一类人。以前因为我突然感觉到的『突如其来的不安感』害大家表现出的吃惊反应,以及我被贴上的『这孩子有点怪』的标签,在脑海中浮现。 「那种事……」 话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现在连反驳的精力都彻底丧失了。 而且,对这种小女孩说的话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去否定,也显得太不成熟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我的心里确确实实地沉淀着一股恐惧,感觉越是否定就越会破绽百出。 所以我问了别的事情。 我对她说的话有些在意。 「……呐,为什么有你看着,那棵樱花就什么都不做?」 「因为我看得到哦」 少女依旧理所当然一般回答了我的提问。 然后 「而且,我是“魔女”啦」 「……是么」 少女这么说道。 我以那棵疲惫不堪的心,漠然地接受她说的话。 3 「……我回来了」 嘎啦嘎啦嘎啦,我把如今这一带已经很少见的横拉式玄关门打开,走进家里。 我家房子面朝旧街而建,已经有些年代了。我慢吞吞地脱下鞋子,这时从门帘后头传来妈妈「欢迎回家」的声音。电视里放的时代剧的声音,还有高汤煮出来的味道,都传到了玄关。 「……」 我没力气跟妈妈说话,有气无力地走上地板,走进靠近玄关的我自己的卧室。 我把门关上,放下包。我累坏了,现在不管是心灵、身体,还是这一路上的事,感觉全都像在梦境中发生的一样————我好想直接把褥子拿出来,在上面倒头大睡。 我好想睡着之后一觉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然后抛在脑后。在回路上那小一段事情,我难以接受,也缺乏现实感。 「哎……」 我叹了口气,连换衣服都觉得着急,躺在了榻榻米上,把脸埋在坐垫里。 我脑子好蒙,里面满满的全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难相信相信的事,难以相信的话,都太多了。 现在这样冷静下来再看,感觉不到那是现实发生的事情。然后对那个少女讲过的话,我也不知道究竟该相信多少。 为什么事到如今会有这种事? 老实说,我就是那么想过。 千鹤子失踪已经了十年。以前我几乎每天都会去那所小学上学,毕业之后也几乎每天都从那棵樱花树下走过,为什么非得现在才发生那种事情?我已经搞不懂了。 至今为止,这种情况明明都没有过。 就算突然变成这样,就算告诉我那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了解到了好多。千鹤子已经没希望回来了。 不,这件事就算了。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已经死心了。 问题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是千真万确的,千鹤子就是被那棵樱花树抓走了。 而且樱花树打算抓走那个男孩,却被我坏了好事,所以我现在彻底惹恼了那棵樱花树,被它盯上了。 这是真的么?我可以相信么?那可能只是那个女孩的空想喔? 跟女孩分别之后,这样的自问自答在我心里浮现过不少次。少女的话,证实了十年来 没人相信的『那段记忆』。 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宁可把那当做年幼孩子的误会,带着心塞的感觉一直藏在心里,不被得到证实。 现在就算得到了证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算是因为一直在说『那段记忆』————然后,肯定是因为『那段记忆』造成的心理阴影,因为我会凭空突然感到恐惧的那个后遗症————而一直被贴上『怪人』标签的我,现在得到证实也会困扰的。 『姐姐虽然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对吧?』 这是那个少女说过的话。 何其荒唐。灵感应力?别说笑了。 不过总之,以后还是绕道避开那所小学附近吧。 我想着想着,于是睡着了。在晚饭前……稍微,睡会儿………… 我打了个盹儿。 久违地梦见了千鹤子。 4 我们高中的吹奏社异常严格。 就算放春假也毫不留情,每天都得在学校练习。 我连着每天都大早赶去学校。虽然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但在那之后两天都没发生任何事情,基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不过,我会绕过学校附近那条路。 走那条路说不定会遇到危险,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一定都不想为了确认这种事再从那棵樱花树下走。 「……哎」 今天回家的时候也是精疲力竭,我在那条樱花道末端附近的交叉路口,从支路的巷子里走出来,朝小学的方向转过身去。 看得见那棵硕大的樱花树。就算隔了相当远,就算不愿意,也还是能够看到那棵树。那个参天巨樱快到发叶子的时期了,白色的树冠上开始出现清晰的绿点。 转过身去看着它,不禁叹了口气。 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绕过一个街区,这样相当累,好很花时间,虽然感情没有强烈到憎恨的地步,但还是无法释怀。 「……」 在阴沉沉的天空之下,樱花只是一处布景,洋装不知地耸立在那里。 散落的樱花花瓣也吹到了这边的人行道上,然而稀稀疏疏的,数量非常少,没有完全盖住地面,完全不会让我产生踩空的恐惧。 我每天都从樱花够不到的远处望着樱花,那棵樱花————如果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肯定憎恨着我吧。 有时,我能从樱花的那个方向感觉到不好的气场。 但是,我认定那是错觉,今天也会背对着樱花往家走,把它忘掉。 ? 三天后。 一个上那所小学的男孩子,消失了。 那天我跟平时一样练习完后回到家,妈妈正好在客厅的桌子上读传阅板。然后我一走进客厅,妈妈就用平时那种根本藏不住心事的表情和口吻对我说 「……小咲,听说那所小学的孩子不见了」 「咦?」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立刻扑通一跳。 「咦?什么?」 「你也知道,小学放假之后可以使用里面球呀独轮车之类的游乐器材。据说,有个男子还去玩那些东西,然后失踪了」 「……那种事,怎么可能」 我禁不住脱口而出。 那是前些时我在小学附近叫住的男孩。 我想起了他的事情。但是,妈妈可能把我说的话当成了别的意思,皱紧眉头对我说 「小咲?妈妈也稍微响起千鹤子的事情了」 「……!」 「千鹤子也是放春假的时候到小学去玩,然后消失的对吧。哎,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不过你路上还是小心点」 妈妈把传阅板递给了我。 我接了过去,带着膨胀起来的不安感向上面看去。 我看到了。压在板子里的镇内联系单最上面,无机质地放着求助寻找失踪男孩的文章,以及复印出来的男孩的彩照。 ————三天隼飞君。10岁。 我这才知道,那个男孩叫这个名字。 5 到了第二天,依旧没有男孩被找到的消息。 「……我回来了」 那天我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个男孩失踪的事,整晚都没怎么睡。在睡眠不足中醒来,参加了社团活动,练习的时候仍旧放不下那件事,练习之后回到了家。 我在玄关坐到地上脱鞋,深深地叹了口气。 经过严格的练习之后回到家的我,叹气几乎成了每日必行之事,但今天叹息的性质和平时并不一样。 回家的时候,我去看了那棵樱花。 我没有走绕路的路线,从远处的十字路口上看了看小学的校庭。 以阴云密布的天空为布景,那棵樱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看着它我心想。那个男孩真的被那棵樱花抓走了么?那个男孩就像我记忆中的千鹤子那样,在地面上堆起的樱花花瓣之上沉了下去么? 樱花树只是在风中微微摇摆着斑驳的躯体,就像是巨大而神秘的魔物微微摇晃身体一样,在堪称毛骨悚然的寂静中伫立着。 樱花,可能吃过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存在感十分平静,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我看着它,一团冰冷的东西渗进我的心里,然后我就像赶在被魔物盯上之前赶紧逃跑一样,无能为力地离开了那个十字路口。 于是———— 「……哎」 就有了现在一边脱鞋一边叹气的我。 虽然什么都不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我毕竟无能为力,也想不到什么点子。 别说找人商量了,这事连开口都很难。我成日怀着这样的心事,练习的时候也心不在焉,被骂过好几次。即便如此,我满脑子依旧都是那个去向不明的男孩的事。 我脱掉鞋,走进里头,首先就找到了妈妈。 「回来了啊,欢迎回家」 妈妈正在狭窄的后院把衣服收回来。 「嗯。妈妈……那个失踪的男孩找到了么?」 「还没有吧」 「是么……」 我就问了这么一句之后,离开了正在忙的妈妈,退回家里,然后往房间走,回到了失落的状态。 其实我内心期待着在我练习的时候,那个男孩就被找到,事件得到解决。 虽说我跟他只说过短短的一句话就各自离开了,但我还是期盼着他能够平安无事。 另外,我希望少年的失踪与樱花无关。 总之,我期待着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事情全是傻不拉几的杞人忧天。 「……」 但是,我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 我的心也无法释怀。 我在走廊上碎碎念叨着,叹着气回到房间。 于是我站在了房间前面,打开了将小时候用的槅扇替换掉的房门,进到里头。 「…………………………………………」 这一刻,猛烈地樱花气息让我禁不住定住了。 强烈的异样感侵袭我的五感。空气,不一样。 当我进入屋子的瞬间,我自己房间的空气吸进肺里。充满这个房间的空隙、味道以及氛围,本应都无比熟悉,然而我吸进去的东西显然不一样。我不觉得这里就是我的房间,这样的情况令我不禁身体发软。 「唔……」 平时里头的空气,应该是老旧木制家具的味道,可能多少有些灰尘,是充分沾染着我生活气息的味道。 但是,现在充满屋内的,俨然就是屋外的空气。 那是有 生命的树干,以及从中间吹过的风,还有土壤的微微气味。 然后,还有从地面厚厚堆积的樱花花瓣中腾起的,混着几分潮气的,盛极而散的樱花之下的空气。 「………………!」 “樱花树”的味道,充满我的房间。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我感觉血气一下子从我身体里抽走。 怎么了? 为什么? 怎么回事? 疑问在我脑袋里到处打转。 我整个人疆在门口,只顾茫然地注视着本应十分熟悉的卧室,连眼皮都忘了眨。 撒着偏茶色影子的昏暗卧室。 榻榻米、橱柜、桌子、一架。然后还有盯上摆放着校内音乐竞赛上获得的盾型奖章,里头放着漫画、乐谱、课本的小型书架。 里面还是跟平时一样,但就是存在着某种异样感……究竟是什么? 空气不一样,味道不一样,气氛不一样。不,我已经知道那些不一样了,可是不止这些,还有某种好像气息一样的……就像是漆黑的活动室里有大虫子在动的时候所感觉到了,肉眼看不到的,微弱的…… 「……」 忽然,我看到白色的东西掉落着。 房间的角落里,榻榻米上,就像碎纸一样的陌生东西忽然进入视野,吸引了我的眼球。 在窗子下面的位置,呢东就像从窗帘里头落下来的一样漠然地掉在那里。 那东西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颜色与房间中暗淡的景色格格不入,白得十分突出的,小小的———— 「………………!!」 嗙!!我用力关上门。 我想都没想就离开了房间,就像顶着房门一样依旧把手放在门上,眼睛张得大大,屏住呼吸,当场僵住。 我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噗通,就像闹钟一样。 我紧张得汗水要喷出来。隔着一扇薄薄的门,那头的时间已经冻住。 在屋子里,有樱花的花瓣。而且慢慢的全是樱花的存在感。 怎么回事!?不,搞懂的只有一件事。 我的家被发现了。那个“樱花”找到了我的家,魔掌已经伸到这里来了。 我已经不能再回这个房间了。 不想相信的心情,怀疑的心情,温吞的想法,全都被彻底吹走。那一切全都不过只是把视线从自己看到的东西上移开,因为怀疑而当做没看见,对不安视而不见而已。 我的本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那段记忆』是正确的,我是『能感觉到的人』。 到了这一步,我再要对一切漠然处之,抱着所谓的常识住在这间屋里,我迟早也会失踪。本能已经摆脱理性,理解了这件事。 「………………哈……哈……」 我就像喘气一样吐着气。手就像要往里推一样依旧放在门把手上,维持着这样的状态拼命思考。拼命思考着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种事情没办法跟任何人说,自然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求助………… 求助…………? ……………… ? 「太好了……找到了……!」 「……?」 女孩那头及肩的茶色齐发摇摆着,讶异地朝站在路上气喘吁吁的我转过身来。 「咦?是樱花姐姐?」 她就是在小学附近救过我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孩子。我想起了她,抱着一丝希望在我们曾经相遇的小学周围来回跑。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算发现了她的背影,然后跑了过去,向她搭腔。 「我在……找你。我、想让你、帮帮忙」 「找我?」 我一边喘气一边说。女孩听到我的话,有些纳闷。 但是,她摆着一副吃惊的表情凝视了我片刻之后,表情立刻僵硬了几分,向我走过来。 「……是樱花先生么……?追上来了么?」 「你知道么!?」 我大吃一惊。 女孩子轻轻颔首,向我伸出手,从我胳膊下面钻过,绕到我的背后,从我的头发里拈出了什么。 那是小小的白色东西。 「樱花花瓣……!!」 「一模一样,被追上了呢……」 女孩凝视着花瓣说 「跟到家里去了么?那他会来的。会黏上许许多多」 「拜托了……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在夕暮之下的住宅区路上,我毫不在意被外人听到,向少女苦苦央求。少女想了一会儿,然后抓起我的手,说道 「姐姐,去樱花先生那里吧」 「咦?」 我吃了一惊,禁不住把手收了一半回来。 「为、为什么……」 「没关系的,有我在呢」 然后少女抓住了迟疑的我。 「有那么多的樱花,那里是特别的。跟我在一起的话,姐姐一定也能遇到的」 「遇……遇到?遇到什么?」 「魔法师」 少女如此说道。 我一头雾水,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被少女牵着手,走着那时相反的反向,被带去了小学那边。 6 樱花落在日暮时分的小学中。 现在不管在哪儿都能看到樱花飘落的样子,正是盛极而散的时节。在黑压压的乌云天之下,白色的花瓣从硕大的樱花枝桠落下的情景,悄无声息地铺满我的视野,翩翩摇曳,甚至静静地看着它都会感到眩晕。 哗唦哗唦,哗唦哗唦。 好一幕安静而美丽的情景。 然后……也是可怕的情景。 在无风的空气之下,校庭之上,然后还有围网外头的人行道上,地面就像下了雪一样被花瓣完全覆盖,就像装满水一样变得全白。 然后。 「……没事的」 「………………」 我被女孩拉着手,站在此情此景之中。 在风中吹不散的花瓣,已经将周围的地面彻底覆盖,能当做立足的“岛屿”几乎所剩无几。即便如此,我还是和少女手拉着手,畏畏缩缩地站在能看到樱花的地方。 樱花哗啦哗啦地散去,静静地落在校庭之上。 在围网那头,仿佛要将世界压碎一般的厚实阴云之下,那株吃人的樱花通体蒙上一层阴影,却又有纯白的花缭绕,凝重地耸立着。 「没事的。现在什么都不会做的」 「……」 我无言以对。 樱花只是静得毛骨悚然地伫立在我面前。 可是我十分不安,感觉马上就要沉下去一样,双脚发软。我感觉就像踩在薄冰上面,就像站在浮在水上的板子上面,紧紧地握住少女的手。 「没事的。现在什么都不会做的」 「……」 感觉身体只要稍稍放松脚下就会摇摆起来,身体在微微发抖。 樱花在头上静静展开着枝叶,现在特别安静,但我感觉到,那是屏气慑息窥伺破绽的安静。 站在下面我周围视野所及的地面之上,原本凹凸不平已经被花瓣堆得难以分辨,变得一片纯白。光是注视着整面染成全白的表面起伏波动,便像是站在船上一样,平衡感渐渐地被打乱。 整面的…… 白。 白。 白。 视野摇荡。在摇荡的视野中,白色的水面波动起伏。 在紧张与眩晕之中,我已经无法思考。 视野 中,脑袋里,都渐渐变成全白。 「——————」 忽然,在白色之中看到了黑色的东西。 厚厚堆积将地面整面覆盖的樱花花瓣正中央,能看到鼓起了一个黑色的小山。 ————那是什么? 我脑子空白,茫然地看着那东西。 然后,我跟那东西四目相接了。那东西有眉毛,有头发。 那东西把张开着空洞的黑眼睛,静静地,无为地盯着我。那东西就像从堆起的樱花中长出来的一样,是只有鼻梁一样的孩子头部。 「…………………………!!」 一阵恶寒爬上我的背脊。 「……不可以看」 「…………!!」 我的手被紧紧握住,我也紧紧回握住那只手。 即便我拼命地想要移开视线,然而最多只能将其驱赶到眼角。我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办法眨一下,我非常害怕从“那东西”之上完全将视线移开。 「………………!!」 那是什么?为什么在那里? 我为什么……为了什么,要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在意识几乎快要断掉的视野之中,孩子的头部就像从水中窥视,又像飘在水上的头颅,只露出上半部分。 「…………………………!!」 冷汗喷了出来,身体开始发抖。 而这个时候,那显然不属于正常人类……不,不属于活人的睁得大大的而空洞眼睛,在花瓣的之中用视野的一个角落,直直地,就像打湿的玻璃珠一样对着我—————— 「————那个————是被抓走的孩子」 砰!!我的心脏,我的全身,剧烈地弹了一下。 「噫……!!」 忽然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禁不住向那边转到一半停了下来,只见视野的一头神不知鬼不觉地,连脚步声都没有便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身影。 他站得离我太近,黑色的风衣削去了我视野的一端,感觉就像照片从一端烧毁了一样。 那黑暗连同眼球一起削掉了我的视野。那件创造出这片黑暗,将我视野的一头盖住的长长风衣,颜色绝非通常的黑暗,而是非常深邃而复杂的……打个比方吧,夜色这个词比较合适,是种防御要将人的意识吸进去的异样颜色。 然后可以看到————载于黑暗之上的白色,白的过分的侧脸。 能分辨出他似乎戴着眼镜,也看得出他的容貌标致得令人胆寒,然而却给人一种非常模糊的印象,就是那样的容貌。 然而无关乎他那恍如幽灵一样形象,他的脸上存在着唯一一处鲜明的部分。 男人在冷笑。 『他』的嘴就像割开的一样,扬成新月的形状,正在冷笑。仅有这部分是明确的。 「……那是残骸。那是被抓走的孩子的残骸,或者可以称作残像」 『他』用仿佛消融在黑暗中的声音对浑身僵直的我,就像说悄悄话一样讲道。 回过神的时候,孩子的头部已经看不到了。就像刚才的都是幻觉,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然而取而代之,感觉散落在周围的阴影变得非常浓重了。 「是魔法师先生哦」 我听到少女的声音。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去听少女的回答,去看少女的样子了。 这就是,魔法师? 我对那名少女的话感到恐惧。这————不是人类。拥有这种气息的东西,不可能会是人类。 「就这样听着吧。就来说说这株樱花对你的『愿望』吧……」 『黑暗』站在僵硬我的身旁,说道 「这棵樱花————染井吉野无法生下孩子,所以要抓走人类的孩子」 「………………!?」 那是比少女以前说过的话还要具体的言语。怎么回事?『他』说的话,不断地传进陷入恐慌的我的耳朵里。 「你知道么?这个岛国之上生长的几万株樱花大部分是叫做染井吉野的品种,这个品种全是通过嫁接繁殖的同一棵树」 「!?」 「相同的东西之间无法生下孩子,因此大半的染井吉野生活在周围只有同族的地方,有着在无子的状态下度过岁月,最终腐朽的命运」 『他』无比昏沉地说道。 「除却人类这样扭曲的品种,对一切生物来说,拥有孩子是必然的事情,这是最根本的夙愿。然而染井吉野却无法实现这个夙愿。相同的东西直接能够产子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就算产生了极少量的孩子,也全都无法萌芽便会死绝。 染井吉野就是扭曲的人类之手制造出来的扭曲品种。于是因为人类这样的行为而无法产子的樱花,被种在校舍旁来祝福人类的孩子,一边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畸形孩子逐渐死去,同时看着人类的孩子们茁壮成长。久而久之,一部分染井吉野开始嫉妒、憎恨人类,这又有谁能够责备它们呢?所以,这棵樱花要抓走人的孩子。它在诅咒着人类与自己,最终化为妖物」 「………………!!」 『他』咯咯声冷笑起来。这番话让我受到了很大冲击,但我并不会因此妥协。 「可……可是……」 我好不容易把话挤了出来。 可是就因为这样,所以要我接受死亡么?而且还要接受小小年纪就被杀害的好朋友千鹤子,还有那个男孩的事么?要我放弃么? 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害怕得身体僵硬,说不出更多的话,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在心中大喊,我不想死,我无法接受。听了那番话,我不是不同情樱花的立场,但因此就让我接受这一切,简直岂有此理。 「……你说的当然很对,你不需要接受。你要对樱花的愤怒与憎恨,又有谁能够指责呢?」 『他』就像读出了我的心声,说道 「那是人的业障。践踏其他所有的人感情,蹂躏弱者、无法言语者,乃至动辄蹂躏自身也要推行的『愿望』,正是人类的业障」 「……!」 「而『我』乃那种『愿望』的守护者」 『他』对着僵住的我,咯咯声笑起来。 「来吧,仔细想想吧。沉睡在你内心深处的『愿望』是什么?你应该拥有着比想要得救更加强大的真正心愿。你————真正想要怎么做?」 『他』询问、戏弄、试探,然后缓缓探出身子——————让黑暗吞噬我的视野,同时用发粘的视线紧盯着我的脸。 ……………… ………… 7 哗唦、哗唦,樱花在校庭中悄无声息的飘落。 暮色完全暗了下来,时间接近晚上。从背后的停车场混进学校院地的我,眼睛直直地盯着樱花树,脚踩在运动场的土发出声响,朝着樱花飘落的景色一步一步默默前行。 我的鞋子发出吱、吱的声音。 空气淤塞。头上云快要下雨一样非常厚,因此校庭就像夜幕降临一样漆黑一片。我带着比周围更加黑暗的心和眼神,朝着游离于黑暗之外绽放着白色的空间缓缓走去。 「………………」 我的右手拿着刚刚从家里带出来的锤子。 然后同在左手之中,还有一根焕发着黑光得到大铁钉。 这颗钉子是那个『魔法师』交给我的。 而我带着这颗钉子,以及酷似这颗钉子绽放着黑光的嘿浊觉悟站在这里,向樱花树接近。 ————真正想要怎么做? 这是『他』当时问出 的问题。 而我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无法原谅那颗樱花。 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注意到了。这才是我真正的感情。 这份感情跟难以置信的『那段记忆』一起压抑在我心中。 碍于那些大人还有常识不得不去压抑的『那段记忆』,在我自身的怀疑之下以前在我心中都并非真实,因此那份跟感情在我心中也并非真实。 但是,当我认定那段异常的『记忆』就是真实的时候,感情的盖子也同时解开了。 好怕……! 好悲伤……! 没天理……! 不可饶恕……! 随着我对『那段记忆』的真实感一并涌上胸口的那些感情,我总算察觉到了。最终,我在心中以名曲的语言叫喊出来。 把千鹤子还来……!! 我的悲伤和丧失感,叔叔婶婶的悲伤和丧失感……喷发而出的所有思念和感情灼刺着我的胸口,同时我将我的憎恨喊了出来。那个『他』朝着那样的我,从夜色一般的外套中伸出手,将手中握的铁钉递到了我的面前。 「————你知道么?妖物害怕尖锐的铁器」 「………………!」 「剩下的,你就遵从你的『愿望』吧」 然后,我————朝那根铁钉伸出手,将它抓住。 「………………」 就这样,我站在了这里。 我已经知道我该做的事情。对不合理的愤怒,对恐惧的反抗,然后还有迄今十年间一直压抑的悲伤、愤怒、憎恨喷发而出,填满我的胸口,黑暗而炙热地灼烧五脏六腑。 我用充满憎恨的昏暗眼睛,在夜幕之中瞪视那株“樱花”。 我一边瞪着“樱花”,一边向前走。我的脸绷得很紧,表现出甚于憎恨的恐惧。 我好怕,但我若是什么都不做,迟早会被“樱花”杀掉。 我为了得救,然后为了活下去,我要跟那棵“樱花”对决,干掉杀害我好友的敌人。我为了与超越人类智慧的“樱花”战斗,如今穿过运动场,向校庭的“樱花”靠近。 向着樱花…… 向着脚下踩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在地面上积起的樱花花瓣靠近。 然后,我一边走一边用什么也没拿的左手伸进裙子鼓鼓的口袋里,将里面的东西抓了出来。 随着微弱的蛰痛,只闻哗啦一声,抓出了无数铁钉。 那些并不是右手拿着的大铁钉,而是从放在家中的,已故的祖父的工具箱里连同锤子一起带出来的,普普通通的铁钉。 我盯着“樱花”直直地向前走,将左手抓住的一把铁钉低手向前抛出。 呯铃 我扔出的钉子发出清脆的声音,散落在我前方,铺出一条路。 铁钉应声掉在将凹凸不平的坚硬地面满满覆盖的樱花花瓣之上。钉子在柔软的花瓣上泛着哑光,没有沉下去。 「………………」 我沉默不语,表情紧绷,但我还是一边继续向前走,继续从口袋里抓出铁钉,抛出去。 呯铃 钉子应声散乱在樱花之上,连成一条线。 我一边盯着没有沉到樱花之下的钉子,不停地让脚动起来,向前走————然后我把脚伸向堆积的樱花花瓣之上,带着转瞬间的恐惧,朝着被藏了起来,已经不知道下面究竟情况如何的地面,带着全身的重量连同扔在花瓣上面铁钉一起直接踩了下去。 「………………!!」 噶吱、 层层累积的柔软花瓣、钉子还有下头地面的触感应声传到我的脚底,踏实。 「…………」 行得通。 妖物害怕铁,确有其事。连我自己都非常清楚,我的脸在踩到花瓣上的那一刻所感到的恐惧与紧张,以及跨越过去之后的欢喜与兴奋之下,已经绷得极度扭曲。 我要在屹立在夜幕中的巨大樱花树上,钉上那只大铁钉。我要消灭敌人。 我凭着这唯一的感情先前走。然而,随着在樱花花瓣上逐渐接近,我感觉皮肤上、脖子上伴随着寒毛根根倒竖一般的感觉,渐渐冒起鸡皮疙瘩。 「………………」 就像空气突然加重了似的,身体拒绝前进。 吱 我感觉到令感官轧轧作响的强烈敌意。伫立在黑暗暗中的樱花树,还有雪一样纯白的一层层堆起来的花,按理说此乃如梦如幻的景色,然而现在怀着强烈的敌意,释放出非常可怕的气场,在我眼前扩散开来。 那敌意无比平静,美得令人胆寒。 美丽的景色本身寄宿着强烈的憎恨,一直盯着它的话灵魂就会被它吃掉,心就会被它摧垮。这样的情景,带着强烈的压力在我眼前铺开。 「………………!」 但是,我不能输。我无法原谅。 我凝视着全白的地面,喘着粗气,不停向前走。 在这纯白色的举世美景之中,沉着小孩子的尸体。我靠着铁钉铺成的路,将刷成全白的视野对着下方,在令人讨厌令人胆寒的白色世界中先前挺进。 哗唦、 在脚下铺开的正面之白中,前进一步。 在这个如同整面飘着樱花花瓣的平静水面一样,令人丧失平衡感,令人发晕的世界中,前进一步,再前进一步。 前进。 向前。向前。 朝着那株“樱花”。 随着每一次脚步,被花瓣染成纯白色,已然极为单调的单色视野向前,向前—————— 忽然,视野的一角出现了一颗小孩的头。 「——————!!」 心脏顿时狂跳。鸡皮疙瘩顺着皮肤往上爬。 在一边盯着脚下一边前进的单调的视野一端,小孩子头部的上半部分从堆积的花瓣之下冒出来,大大地张开死后浑浊的眼睛。那双眼睛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从樱花花瓣之下长出来,直直地盯着我。 「………………!!」 我的双眼惊讶地张大,无法眨动。 在眼睛都眨不动的可怕紧张感中,我将绷紧的视线强行固定在前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再次迈出一度停止的脚步。 哈—……哈— 不要去看。 不要对上眼。 坚持下去。 我拼命地看着前方向前走,这个行为渐渐夺走我自身行动的现实感。 眼前的景色一片纯白,缺乏现实感。走在这片景色中,感官开始模糊。 身体感官渐渐消失,平衡感渐渐丧失,没过多久,我的每一步好像都走在纯白的眩晕之中,视野和脚下都变得很不稳定。 就像是在暴风雪中行军,快要冻死一样。 就像是在梦境中行走一样。 滋噜、 晕晕乎乎的视野一头,又看到渺茫雪白的地面上长出一颗孩子的头。 孩子的头只有上半部分,皮肤是死人的颜色。没有看着任何东西的浑浊眼睛张得大大,分开覆盖地面的花瓣冒出来之,直直地投向我这边。 滋噜、 又冒出一个。 我毫无感触地将这番情景纳入视野,向前走。 他们的容貌发型各不相同,但皮肤都是死人的颜色,都是小孩子脑袋的上半部分,都大大地张着眼睛,从积着樱花的地面冒出来,直直地盯着这边。 滋噜……滋噜…… 然后那些东西在茫然发白的视野中数量不断增加,在只对着前方的视野边缘纷纷冒出来,用已死的眼 睛远远地对着这边。 已死的孩子的头数量超过十个,超过二十个,将视野边缘占得满满当当。 我在飘落的樱花之中,在花瓣堆起的白色地面上,在无数空虚的视线之下,只是淡然地、淡然地继续向前走。 摆着僵硬的表情。 握着铁定和铁锤。 心中只怀着一个灼刺般的念头。 在几乎埋没地面的已死孩子的头部之间,只是淡然地、淡然地、淡然地、淡然地—————— 「…………………………!」 然后,发出哗唦一声,我的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我到达那颗“樱花”了。我到了枝叶下面了。树干,就在我的脚下。 就是那颗抓走许许多多的孩子,把孩子们沉在花下的“樱花”。 对于好不容易到达这件事,我完全可以有所感触才对,然而我已经连抬起头仰望它的余力都没有了。在强烈的紧张与恐惧之中,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想任何事情。 我依靠着少量的铁钉站在这颗美丽雄伟的异形古树之下,无数孩子的头从彻底掩埋周围大地的花瓣中生出来,将我团团围住。 被无数双已死的视线包围着,我已经没有任何余力。 我只是一边驱策着几乎被紧张感压垮的肺脏如同喘息般呼吸,一边激励着心中的愤怒,将泛着黑光的大铁钉换左手握持,将尖端顶在树干上。 接着。 「唔!!」 哐!!我将挥起的锤子,奋力地朝着钉子屁股砸了下去。 乒地一声,铁与铁子相互撞击的尖锐声音震天价响,随着传到受伤的冲击,长长的大钉子的末端楔入“樱花”的木质,钻进树干里。 这一刻…… 轰、 犹如暴风般的敌意与痛苦,在空气中爆发性地膨胀起来。 「……噫……!!」 肌肤感觉正被愤怒与敌意拍打着。痛苦与恐惧涌了上来。 我身体发软。那是荒唐透顶的感情奔流,是足以充满空气的感情爆发。其密度和规模之可怕,就像数万人的群体被恐惧所驱使,陷入恐慌状态时所发出的那种吞噬大地的感情洪流。 那棵樱花恐怕积攒了百余年的憎恨,化为妖怪,而这便是它散播出来的恐惧与愤怒。 我在极近的距离之下暴露在这股集中起来的感情之中,承受着这份歇斯底里的恐惧,在那种忍不住让人放声大叫的恐惧与焦躁的驱使之下,再度扬起锤子,使出浑身的力量再一次砸在铁钉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乒!! 瞬间,风像发狂了一样的席卷周围。 「!!」 那就像是把钉子奋力地钉在了人的身上,人声嘶力竭的惨叫,胡乱挣扎,恐惧、痛苦、憎恨混成的风爆发性地疯狂大作。然后引发这个现象的大铁钉,也相应地割破了木质纤维,已经进去了一半。 枝叶被风折磨着,就像人在满地打滚一样胡乱摇摆。 激烈摇摆的枝叶如同乱抡手臂的人,在混乱与恐惧之中,已经无法判别究竟是枝叶被风吹动,还是疯狂摆动的巨大枝桠掀起的这阵风。 乒!! 接着,在错乱与惨叫之中,第三次响起来。 我忘我地奋力挥下锤子,随着尖锐的声音,铁钉进一步埋入树干之中。 这一刻———— 所见之处一片白色世界中,突然之间就像投入了染料一样,混入了大量的“红”。 「!!」 视野变红。埋在周围的大量“孩子头部”在第三次将钉子打入的那一刻,开始从脑袋、从耳朵、从眼睛里流出大量的血,将他们的皮肤还有地上的花瓣统统染红。 脑袋碎裂,眼睛破溃。 然后,本来只是静静地长在花瓣上的“孩子的头”,就像在那一刻开始时间流动了一样,好似漂浮在池子里的大量果实,时而上浮,时而下沉,时而被冲跑,时而相互碰撞。 那些“孩子的头”就像在黏液中一般慢慢改变角度,慢慢滚动,之前看不到的部分露出水面。 每当那些部分浮现,变成深红血池的嘴、眼窝、裂开的伤口之中,都会流出乌红的血,让红色在白色花瓣的“水面”弥漫开。 「………………!!」 我两眼一直大大张着,干得泪水都要流出来,站在原地用不动。 「…………………………………………!!」 牙齿剧烈地打着哆嗦,噶嗒噶嗒的声音从我抽搐发僵的嘴里传出来,在脑颅内回响。 然后—— 滋、 眼前,刚刚打入钉子的树干中,也流出了一道血。 这一刻,我所有的勇气、气力、精力,都已彻底耗尽。 「噫…………!!」 只闻一声钝响,锤子从我手中滑了下来。 沉重的锤头掉在地上,砸到了被樱花花瓣覆盖的地面,然而在锤柄倒下去的那一刻,只闻噗通一声……锤子沉了下去,就像被铁质的锤头往下扯一样,就这么完全沉入了花瓣之下。 「噫…………噫……噫……!!」 我向后倒退。花瓣在鞋底与砂砾之间被磨碎。 我来回张望,只见数之不尽的孩子的头在“樱花”周围时沉时浮,大量被砍下来的孩子脑袋就像被倒进池子里一样,血染的樱花花瓣化为鲜红色的水面。 白色,已经只剩下头顶上残留的花,以及撒了钉子的脚下。 如今只有我现在踩着的地面,以及背后用钉子铺成一路延伸到这里的狭窄道路,残留在地狱图景之中。 「噫…………!!」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的心顷刻之间被恐惧所吞噬,好想逃离这里。 可我的脚不听使唤,连迈出去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在狭窄的立足点上看着这片漂着孩子脑袋的血海。 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起来。 我一步也动弹不得。 一个孩子的脑袋,孤零零地飘在我眼前的水面上。 那是一个年幼女孩的头部。她闭着眼睛,飘在我的脚边,当我的视线与少女闭合的眼皮对上的那一刹那,图像在脑中完全对上了。 「!?」 是千鹤子。 背上窜过一阵恶寒。在血海之中,千鹤的脸还是跟十年前的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就像还活着一样挂着美丽、安详的表情。 「……千鹤子!?」 我向她大叫。 她就像是睡着了……我甚至感觉如果现在伸出手把她拉上来,说不定还有救……她的容貌就是保持着如此美丽的状态。 近乎疯狂的强烈感情涌上心头。她在我眼前消失,令我追悔莫及……如果能够重来,我恨不得立刻重来一遍。 「千鹤子!!」 我大声呼喊。 我头晕目眩,瘫坐不起。 但我放声大叫,想要伸出手去。 「现在就、来就你……」 但就在此时。 噼唰、 背后传来一个巨大的树木开裂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清楚,以致我本能地分辨出了它的本质。那是树木的生命倾轧开裂的声音。 「咦……」 等一等。 这棵“樱花”要是死了,这个地方会怎么样? 千鹤子所在的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千鹤子!!」 我连忙朝着漂浮在血海之上的千鹤子的连伸出手,但就在这颗,樱花 现实魔女奇谭 -yumemajokitan- ?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厌恶我。 可是,我并不在意。 天下间人这么多,有一小部分厌恶我,我也觉得不算什么。 虽说……厌恶我的人,全都是『人类』就是了…… ? 我每天早上都会带着我的约翰到外面去散步。 约翰是一只很大的狗狗,我最喜欢带着约翰出门散步了。 在散步的时候,我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跟他们说话。大伙人都很好,跟他们打招呼让我觉得非常开心。 在一个大红色的邮筒上坐着一位妖精。 「早上好,邮筒上的妖精小姐」 「早上好,“魔女”小姐」 妖精小姐在邮筒上,看着许许多多的人把信放进去。 不过她会把喜欢的信拿走,所以有时候信会送不到。 「不可以拿太多信哦?」 「国外的同胞拿得比我还多哦」 「是么?」 「是的。不过我们的眼睛很挑剔的,只会拿很少一部分真正喜欢的」 附近木下家绿篱上的蔷薇是“监视者”。 在盛放的花朵正中央的大眼珠便是印证。 监视者一直监视着什么东西,在图里面的什么人报告。 要监察什么,要向谁报告,这里面似乎有着规则,但我问他也不告诉我。 「早上好,“监视者”先生」 「嗨,“魔女”小姐,早上好」 「呐,“监视者”先生,一直睁着眼睛,眼睛不酸么?」 「我们这不是有好好地眨眼么?一年一次呢。在我们看来,你们眨眼的频率太频繁了,真佩服你们不累啊」 监视者身上泌出化为朝露的泪水,哈哈大笑。 我的提问说不定也会被他报告给土里的什么人。 小山上有块墓地,一群小矮人先生住在那里。 他们是一群妖精,留着雄伟的胡子,住在墓石下面,手很巧。 他们把别人扔掉的各种东西进行加工,自己来用。 「早上好,小矮人先生们」 「早上好,可爱的“魔女”小姐」 小矮人自豪地向我展示用人的门牙制作的锐利石斧。 「呐,这个好使么?」 「喔,非常好使。很轻很坚硬,还非常锋利。竟然把这么好的东西扔掉,人类还真是浪费啊」 「每个人类的嘴里都有好多好多那种东西喔」 「是么?那我们就趁人类睡着的时候一起去拿过来吧。既然那么多要丢,那我们拿走一些也没关系吧」 「这主意真不错,小矮人先生」 我散完步,准备回家。 木下太太正在庭院里。 「早上好,木下太太」 木下太太什么也没说,急急忙忙回到屋里,把门关上了。 回到家之后,爸爸妈妈正坐在餐桌旁,一声不吭地吃着早饭。 「早上好,爸爸,妈妈」 他们看也不看我一眼。 「早上好,小熊先生」 我对坐在沙发上的小熊布偶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爷爷」 我又跟很早以前正好就在这里去世,一直睡在这里的爷爷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奶奶」 然后我跟厨房窗外的树上吊死的奶奶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缝隙人」 我跟冰箱缝隙中一直盯着我家看的眼睛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屉子虫」 我打开厨房里的抽屉,朝里面密密麻麻的,背上长着人脸的小虫子们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天花板上的……」 「够了啊!」 妈妈很大声地吼了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她非常生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妈妈,您怎么了?」 「你干什么!你究竟在那里干什么!」 妈妈的表情非常可怕,对我大吼。于是,我向打开的抽屉里指过去。 「我不是说过么?那是屉子虫哦。妈妈平时把手伸进虫儿们中间把汤匙……」 「闭嘴!」 妈妈把酱油壶朝我扔了过来。 酱油壶没有打中我,打中了站在我面前的薄片人,掉了下去。 「……扁扁先生,你有没有事?」 「够了啊!我受够了啊!」 妈妈趴在桌子上,大声哭了起来。 爸爸一脸疲惫,看也不看我一眼,念念有词地说 「……妈妈很讨厌你对那些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打招呼,所以别那么样了,好么?」 「咦?可是……」 「听话!」 「……」 被骂了,所以我不吭声了。 明明就在那里,不打招呼果然有问题。 「……我出门了」 爸爸站起来,留下哭泣的妈妈去上班了。 妈妈哭泣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厨房里。 然后我继续对房屋中的人们打招呼。 「早上好,扁扁先生。刚才对不起了」 扁扁先生挥了挥扁扁的手。是他刚才保护了我,这些人都非常善良。 ……可是我知道。 这些人其实非常可怕。 在我家聚集了好多好多。 而且我知道。这些人总有一天肯定会一拥而上,吃掉我的爸爸妈妈。 所以我总在跟大伙打招呼。 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地吃掉爸爸妈妈。 可是我知道。 总有一天,爸爸妈妈肯定会被吃掉的。 「……早上好,墙上的人影先生」 妈妈的哭声越来越大。 ? 我待在家里妈妈会生气,所以我又出门散步了。 一路上又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走在路上,有一群蚊子像柱子一样聚在一起,飞来飞去。 有一个腐烂发绿的人站在那里,就像要把那大量的飞虫聚集起来似的。 他身上散发着非常难闻的抽泣,可是只有我和虫儿们闻得出来。 虫儿们就是因为闻得出来,所以才聚集在他身上的。 花的香味,血的气味,腐烂的臭味,虫儿们都很喜欢。 蚊子聚集的地方,是死过很多人的地方。这是只有我和虫儿们的秘密。 泽田先生的车里有鱼儿在游。 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到车内,好多好多的鱼儿就像在水中一般畅游着,在作为和方向盘的缝隙中钻来钻去,就像水族馆一样。我很喜欢看这辆车。 可是泽田先生现在事业上遇到了麻烦,似乎过得很不好。 这辆车说不定不久也会变卖掉,再也看不到了。要是那样,可真遗憾啊……我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望着车内。 我走在林荫道上。 我很喜欢林荫道跟公园里的树。 我虽然会一边走一边瞧,但有些事情一定得当心。如果没起风却只有一棵树的枝叶摇起来的话,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是不好的东西扮成树的样子在招手。 如果发现了,那就已经晚了。因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招去了。 所以经常看树的人,必须得小心了。 候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打成结,也会跟缠进毛毯的纤维里。这是妖精裁缝师练习时留下的。 妖精女王每逢季节更迭就会出生,然后死去,妖精裁缝师为了凭弔妖精女王,不停地用人的头发来编制缟素。 妖精裁缝师很热衷于工作,有时会会用人头上的头发练习打劫,有的时候会捡起掉落的头在毛毯或者毛巾上练习绣花,无时无刻不在磨练自己的技巧。 到了冬天,女王死掉的时候,缟素就会在空中展开。 肉眼看不见的缟素在空中翻飞,寄托对女王的哀伤,遮挡住冬天里的一部分阳光。 电话亭里的公用电话响了。 我不会接的。反正肯定是那些死的很惨的人要诅咒什么人才打的。 那些死者总是为了让人听诅咒而打电话。 可是,普通人听到不到死者的声音,所以接了电话也什么都听不到。 所以,死去的那些人在寻找能听到自己声音的人,会不厌其烦地反复打电话。 每当听到无声电话总会心想: 要是无声电话打到家里,说不定其实也是死去的人打来的。 然后,他们说不定会用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倾诉可怕的诅咒之言。 ? 散步的路线一下子就走完了。 我只能回家了。 为了不惹妈妈生气,我不能回家。 我寻找新的散步路线,走向完全不认识的路。 ? 在陌生的森林中,有一所被世人遗忘的神社。 在黑压压的森林和灌木丛中竖着一个彻底腐朽的鸟居※。它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我觉得它已经维持这个样子竖了好几百年了。 在这个鸟居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潇洒地穿着一件仿佛黑夜一般的黑色斗篷,戴着眼镜,头发很长。 「您好」 我向他打了声招呼,接着询问 「您是神明么?还是恶魔?」 站在神社里的总是神明,不然就是恶魔。 「————你觉得呢?」 男人俯视着我,嘴巴完成新月一样的笑的形状,回答了我。 我想了一会,说 「恶魔?」 「是么?那你就当『我』是恶魔好了。毕竟神与恶魔的区别,归根结底就是那样的东西」 男人咯咯声笑起来。他说不定在戏弄我。 「……我不是很懂」 于是我开口了,然后接着说 「可是,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神野阴之』对吧?」 我“能看到”这个人的名字。 我总能看到不同于人的东西。 我有时能从人的脸上看到动物,看到物件。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人脸上看到的是『名字』。 「……喔?你“看得见”啊。那是『我』的『器』」 男人这样说道。 「器?」 「你能看到人的『器』。打个比方,假设世间万物都是『水』一样的东西,那么令其成型的『器』则是其存在本质,同时又毫无意义」 他似乎不是在戏弄我。这个人是那种喜欢神神叨叨的人。 「器是指名字?」 「从某方面来说是这样,你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唔……可你还有另一个名字,为什么?」 我从这个人身上还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三郎』是什么?」 「噢!原来你连那个都看得见么?」 男人非常佩服似的说道,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我』的器年幼时的名字。『我』这个器在现在这样装满水以前————也就是『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有两个人类的名字。一个是『我』年幼时的名字,另一个是成人后的名字。『神野三郎阴之』则是代表『我』的器的名字中最为正确的一个。 你能看到这种程度,表示你是拥有稀世之力的“魔女”呢。虽然拥有这般力量的你即便知道了我的真名都不会被『我』支配,但你的未来必定困难重重,和『我』缔结契约吧。你那过于强大过于异质的力量,必定要么毁灭世界,要么毁掉你自己。不论你如何想要哪一种结局,『我』都会守护你的愿望」 男人这样说着,那苍白的脸上浮现的笑容,在由衷的快乐之下变得更深。 「说说你的愿望吧」 「咦……?这……」 我为难了。 「你是能为我实现愿望的人么?」 「没错。『我』乃“黑夜魔王”,也是“实现愿望的人”。人心乃是一口将等同愿望分量的水汲取上来,将身体湿润到彻底溶化的“贪婪的深渊之井”。只要你对黑暗怀着强烈的愿望,你就相信愿望能够实现吧。说出来吧,那份力量必然给你带来了莫大的不幸,你心中肯定怀着愿望的」 我更加为难了。 「……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啊」 「说出来吧」 「我只有一个心愿,我一直希望它能实现,但我相信,就算我不许愿,这个愿望总有一天也会实现的喔」 「对未知的将来所怀的确信,此乃委婉却又无比强大的愿望」 男人点点头。 「说出来吧」 他嗤笑起来。 「你的『愿望』————是什么?」 「……」 他的问题平静和强烈。我犹豫了一会儿,担忧转念一想,回答了她。 「…………希望大家能够友好相处」 我继续往下说 「希望妈妈、爸爸、妖精先生、幽灵先生、扁扁先生、木下先生,大伙、神、恶魔————然后还有我,大家都能够友好相处」 我望着鸟居上面的男人,接着说下去 「不过我最希望和睦的,是妈妈和爸爸。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因为看不到妖精先生他们,所以才……呃…………误会的」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友好相处」 「原来如此」 「……能替我实现么?」 「当然。只要你心怀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吧」 男人回答了我,又接着说道 「不过要实现这个愿望,你必须一直怀着比任何人都更加强烈的愿望喔。你今后永远应该都会像你以往那样,因为那份让你成为你的异常力量,遇到许多异常之物以及拥有异常之力的人吧。并且,你所遇到的那些人都怀着与你同种的异常,而那份异常必然会招致他们落得极为可怕的下场。而你则会看着他们,一次次地一直看着他们。即便如此,不管看到什么,不管遇到什么,你还是必须一直心怀相同的愿望喔。恕我直言,你今后还会遇到能让你丧命的糟糕情况,但只要你的愿望一直都比任何人强烈,『我』就会守护你。这对于你来说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你能做到么?」 男人语重心长地问我,可我一秒都没有犹豫,回答了他 「……嗯,我知道了」 「很好」 男人淡淡地露出黑暗的笑容。 后记 首先,我要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初次见面。 这部短片(中篇?)系列是用精装书上出版过的《夜魔》的文库化。 只不过,之前收录的作品已经超出一册文库的分量,于是便添加新写篇目分册出版了。由于采取这种形式,试着在每一册中各加笔一篇,采取在电击文库与mw文库同月发售的形式。 怪谈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mw文库,幻想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电击文库。 请凭喜好选择。 好了…… 开场白似乎做了很长,现在进入正题吧。 这本书是我,甲田学人最原点的书。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我的出道作『罪愆钓者奇谭』,以及与之相关的魔女和魔人到处诨语的故事。它们是「我作为写手的起点」,我可以肯定这么说绝不过分。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怪异和幻想的着迷。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文章节律的着迷。 我为了献给曾经的我,写出这些故事。 引用精装版的后记里说过一次的话,这些故事若能有一天在诸位心中留下小小的『违和感』,那这部作品便实现了它最大的存在意义。 怪奇、幻象、少年、少女、魔人、魔女、疯狂、恐惧————我要将这些故事献给对这些词汇所有感觉的孩子们,还有深谙这些词汇的大人们。 首先,我要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初次见面。 这部短片(中篇?)系列是用精装书上出版过的《夜魔》的文库化。 只不过,之前收录的作品已经超出一册文库的分量,于是便添加新写篇目分册出版了。由于采取这种形式,试着在每一册中各加笔一篇,采取在电击文库与mw文库同月发售的形式。 怪谈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mw文库,幻想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电击文库。 请凭喜好选择。 好了…… 开场白似乎做了很长,现在进入正题吧。 这本书是我,甲田学人最原点的书。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我的出道作『罪愆钓者奇谭』,以及与之相关的魔女和魔人到处诨语的故事。它们是「我作为写手的起点」,我可以肯定这么说绝不过分。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怪异和幻想的着迷。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文章节律的着迷。 我为了献给曾经的我,写出这些故事。 引用精装版的后记里说过一次的话,这些故事若能有一天在诸位心中留下小小的『违和感』,那这部作品便实现了它最大的存在意义。 怪奇、幻象、少年、少女、魔人、魔女、疯狂、恐惧————我要将这些故事献给对这些词汇所有感觉的孩子们,还有深谙这些词汇的大人们。 首先,我要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初次见面。 这部短片(中篇?)系列是用精装书上出版过的《夜魔》的文库化。 只不过,之前收录的作品已经超出一册文库的分量,于是便添加新写篇目分册出版了。由于采取这种形式,试着在每一册中各加笔一篇,采取在电击文库与mw文库同月发售的形式。 怪谈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mw文库,幻想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电击文库。 请凭喜好选择。 好了…… 开场白似乎做了很长,现在进入正题吧。 这本书是我,甲田学人最原点的书。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我的出道作『罪愆钓者奇谭』,以及与之相关的魔女和魔人到处诨语的故事。它们是「我作为写手的起点」,我可以肯定这么说绝不过分。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怪异和幻想的着迷。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文章节律的着迷。 我为了献给曾经的我,写出这些故事。 引用精装版的后记里说过一次的话,这些故事若能有一天在诸位心中留下小小的『违和感』,那这部作品便实现了它最大的存在意义。 怪奇、幻象、少年、少女、魔人、魔女、疯狂、恐惧————我要将这些故事献给对这些词汇所有感觉的孩子们,还有深谙这些词汇的大人们。 首先,我要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初次见面。 这部短片(中篇?)系列是用精装书上出版过的《夜魔》的文库化。 只不过,之前收录的作品已经超出一册文库的分量,于是便添加新写篇目分册出版了。由于采取这种形式,试着在每一册中各加笔一篇,采取在电击文库与mw文库同月发售的形式。 怪谈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mw文库,幻想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电击文库。 请凭喜好选择。 好了…… 开场白似乎做了很长,现在进入正题吧。 这本书是我,甲田学人最原点的书。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我的出道作『罪愆钓者奇谭』,以及与之相关的魔女和魔人到处诨语的故事。它们是「我作为写手的起点」,我可以肯定这么说绝不过分。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怪异和幻想的着迷。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文章节律的着迷。 我为了献给曾经的我,写出这些故事。 引用精装版的后记里说过一次的话,这些故事若能有一天在诸位心中留下小小的『违和感』,那这部作品便实现了它最大的存在意义。 怪奇、幻象、少年、少女、魔人、魔女、疯狂、恐惧————我要将这些故事献给对这些词汇所有感觉的孩子们,还有深谙这些词汇的大人们。 首先,我要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初次见面。 这部短片(中篇?)系列是用精装书上出版过的《夜魔》的文库化。 只不过,之前收录的作品已经超出一册文库的分量,于是便添加新写篇目分册出版了。由于采取这种形式,试着在每一册中各加笔一篇,采取在电击文库与mw文库同月发售的形式。 怪谈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mw文库,幻想性质较强的收录在了电击文库。 请凭喜好选择。 好了…… 开场白似乎做了很长,现在进入正题吧。 这本书是我,甲田学人最原点的书。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我的出道作『罪愆钓者奇谭』,以及与之相关的魔女和魔人到处诨语的故事。它们是「我作为写手的起点」,我可以肯定这么说绝不过分。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怪异和幻想的着迷。 一切都始于儿时的我对文章节律的着迷。 我为了献给曾经的我,写出这些故事。 引用精装版的后记里说过一次的话,这些故事若能有一天在诸位心中留下小小的『违和感』,那这部作品便实现了它最大的存在意义。 怪奇、幻象、少年、少女、魔人、魔女、疯狂、恐惧————我要将这些故事献给对这些词汇所有感觉的孩子们,还有深谙这些词汇的大人们。 首先,我要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初次见面。 这部短片(中篇?)系列是用精装书上出版过的《夜魔》的文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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