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博嗣S&M系列》 第一章 白色的见面 她想起来,现在是夏天。 四壁都是冰冷的钢筋水泥的房间里嗅不到一丝季节的气息。整座建筑没有一扇可以窥见外面的窗。历史和时间都为人工雕琢。没有寒冷也没有炎热。 她想,这里恐怕除了人类以外再没有其他生物、动物或植物了。 明亮得晃眼的白色小屋里什么都没有。空气是被净化过的,绝少尘埃。只有人工制造出的宁静。看到房间里有一把孤零零的铝制金属椅子,于是她走过去坐下。 前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显示屏。画面上一片和她现在待的房间一样雪白的空间。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小的摄像头正如猫头鹰般睥睨着她。 画面显示的不是这个房间,因为里面没有自己。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手提包放在房间外面了。她的手提包里装有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但是外面的男的说不许携带任何东西进这个房间。那个男的是这座建筑的主人,想法奇特,她对他印象还不坏。 屏幕画面有了变化。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走进了画面中的房间。房间是白色的,所以人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摄像头自动调整了一下光圈,马上就看得清楚了。 屏幕中的女人面朝这边坐在了椅子上。比想像中要年轻得多。 “你好。”话筒中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你叫什么?” “西之园。”她答道,“第一次见面,嗯,我……” “知道你姓西之园了,名字呢?” “萌绘。” “嗯?哪两个字?” “萌芽的萌,绘画的绘。” “多大了?” “马上二十了。”萌绘答道。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问题的,却意外地被画面里的女人牵着话头走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女人发问。 “坐直升飞机。” “所长的飞机?” “不是,”萌绘摇了摇头,“真贺田博士……您认识我父亲,对吧?” “165乘以3367得多少?”女人突然问道。 “55万……5555。有六个5吧。”萌绘立刻答道。之后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让我算这个?” “试试你而已。我原以为你擅长算术……”女人微笑了一下,“但是有7的算术你不行吧,刚才那个只是最后一位是7算的就很慢。为什么?” “并不是不擅长。我喜欢7这个数字。”萌绘翘起了二郎腿,平定了一下心绪。 “不,你的心绪还并未平定。你刚开始学习小九九的时候,7那一行学得不好吧。上幼儿园时学的?还是更小?7是特别的数字,不是吗?你没姊妹吧,在数字中,只有7是孤独的……” 萌绘确实是独生子女。 “对不起……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萌绘试图把谈话的主动权夺回来,“我是为我父亲的事……” “反应很快,很果断,而且……”女人盯着萌绘说,“思维有跳跃性。那是你最大的才能。对,……我与西之园恭辅博士十六年前曾见过四次。一次在美国。那时你也在。我问博士你叫什么时你哭了起来,博士就没来得及回答。你穿着红裙子,头上扎着丝带。十六年前的三月……十六号吧。地点是香本。” “您是真的记得?还是……”萌绘吃惊地问。 “还是因为今天你来我特意查的,对吧?”女人立即答道,“无意义的提问。” “您在这里有几年了?”萌绘仍然坚持。 “明知故问。”女人又微笑了一下,“谈话不需要那么多铺垫,也不需要连接词。我对脉络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说着女人用手拂了拂长长的头发。 “您果真杀了您父母吗?”萌绘马上又提了别的问题。 “嗯,反应还真快呢。观察力不错。”女人缓慢地说。声音很低没有起伏,但是非常清晰,“你的父母呢?是怎样的人?” 萌绘立刻努力隐忍自己的表情。 “我知道你父母都不在了。”女人继续淡淡地说,“你认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吧。但是,就算我讲了你父母的事,你也得不到满意的信息。西之园博士是位绅士。你母亲我没见过。所以我问你父母是怎样的人。你目击了那次飞机失事吧?” “您好像把我的心看透了呢。”萌绘一边小心地防守一边忖度用词。 “根本没有心。”女人又笑了笑,“你现在是想说有关人类精神的事吧。好啊,那咱们就说说看……” “你到底是谁?”萌绘被从心底袭来的疑问搞得口不择言。 “呵呵,真不错呢。你有个非常不错的脑子。”女人说着,微微张开了眼,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人类思维程度的问题。你现在忽然想起来了。不错……机器是做不到的。人工智能绝对不会问我是谁之类的问题。但是你来见我,和我说话,只用几十秒直觉就感到了我和想像中的真贺田四季的差别,然后无意识地那样问了。这个过程之快是机器无法模仿的。很宝贵的东西。我就是真贺田四季。不是你所怀疑的别人。” “真贺田博士,您为什么杀了您的父母?”萌绘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真贺田女士微笑着答道,“如果你问我怎么杀的我倒可以回答。因为我看见了……” “您为什么无法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可以想像,但是那样回答不合适。你去问问凶手本人吧。” “您不是说是您杀的吗?”萌绘往前探了探身子。 “是。至少在我的意识里是这样的。你父母因事故丧生时你对事故为何发生感兴趣了吗?你那时是……” “十六岁。”萌绘冷静地说道,“我对事故的原因没兴趣。因为我父母不会因此而回来。” “我父母是我十四岁时死的。”真贺田女士的表情里没有一丝阴翳,“你们都认为是我杀了我父母吧。但是,的确,那也并非没有可能。我手里拿着夺去父母生命的凶器,全身是血……像你说的,查明原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你不记得了,对吧。”萌绘眯起了一只眼睛。 “不对。我记得的。怎么杀的,全部记得。”真贺田女士答道,表情温柔,“是一个娃娃杀的。我看见了。” “娃娃?”萌绘反问,“什么娃娃?娃娃杀人?” “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真贺田女士又拂了拂头发,“大家都觉得这不可理喻。但是,真相与他人是否理解无关。” 真贺田四季女士应该比萌绘大许多,但是眼前屏幕上映出来的她仿佛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尖巧的下巴,层次分明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不太像日本人。长长的黑发直直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半瘦削秀气的肩膀。现在从画面上只能看到这些。 “那,就是说……您身上的另一种人格杀了人?”萌绘问。 “大概也不对。”真贺田女士立即答道,“我身上是有另外一种人格。但是西之园小姐,我身上的其他人并不认识我的父母。” “您怎么知道?” “他们一直在说,一直,所以我知道。把1到10十个数字分成两组,每组所有数字相乘。二者的积可能相等吗?” “不可能。”萌绘马上答道,“一组里有7,乘积是7的倍数,而另一组里没有7,所以不可能相等。” “看吧,只有7是孤独的。”真贺田女士说道,“我的人格中有杀死我父母动机的,只有我真贺田四季。所以,若是我的肉体杀了我的父母,我不可能不记得。只有我是7……b和d也是。” (b和d……)萌绘不明白她的意思。 “请问,您的动机是什么呢?”萌绘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想去外面玩……”画面中的真贺田女士答道,“从很多证据中可以判断出这一点。你想过动机之类的东西的真正意义吗?你就是为了问这个才来的吗?” “不。” “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真贺田女士说着,第一次把视线从萌绘身上移开,“你的时间还剩十七分四十秒。” 2 萌绘想起来,现在是夏天。 仔细看看画面中的少女(是的,这样称呼她比较合适),发现她穿着白毛衣,时不时看得见的手上戴着薄薄的手套。可能是做什么刚做到一半。不,这里原本就是没有季节的,像聚乙烯饭盒一般密闭。 “您在这个房间里已经待了十五年了吧。”萌绘想起了准备好的问题,“在没有季节没有昼夜的地方待十五年,您有了什么变化?您一下失去了父母后有什么变化?” “首先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因自由意识而待在这里的,所以对于现在这种特殊环境我的想法不可能积极地变化,只是我内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发出一些东西来。可以说它们在某种意义上使我安定下来,认识现实。”真贺田女士答道,“你的问题和你的人生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我……父母死后昏迷了一段时间。认为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对人类社会不感兴趣了。您的意见将成为我活下去的假设及制作元素模型的样本数据。”萌绘谨慎地答道。 “你的话很有趣呢。” “所谓的自然而然,是您的能力使然吧。”萌绘继续她的提问。 “被关在这之前的十四年中我已经体验到了外面的世界,所以对外面世界的怀念控制了我,而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从我这儿得到的数据太特殊了,我觉得并不适合你的模型。西之园小姐,你的问题不得要领,是犀川老师让你来见我的吧?!”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萌绘低了头很快地答道,“我对您有兴趣所以才来的,想听有关我父亲的事是撒谎。” “你真诚实啊。”真贺田女士微笑了,“你生长在优越的家庭里。你父亲严厉吗?哦,对了,你对犀川老师有好感吧?”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yes。”萌绘点了点头,“您……您研究对象之一的虚拟现实技术有什么样的用途呢?” “话题又变了。虚拟现实也只是总有一天会成真的现实而已。”真贺田女士答道,“现实有什么样的用途刚才问题的答案就是什么。” “具体来说是什么呢?” “不管有没有用,现实都与我们相关。人们洗衣服是因为衣服脏了,这是现实。但若问这有没有用,就是主观问题了。对洗衣店来说是有用的,这是现实。总之,是后来才被认识的幻觉。你好像报社采访一样,不用记笔记吗?” “没关系,我记性好,不用担心。”萌绘微笑了一下,“您认为虚拟现实技术的问题点是什么?” “现在主要有三个障碍。第一是处理系统的硬件能力不够。第二是人类有无接受它的准备,这是道德问题。还有第三是接受之后可能产生的对生物体的影响是未知的。第一个问题正在切实地解决之中。我从事这项技术已经二十年了,电脑硬件的容量已经向目标迈进了一大步。第二个问题比较严肃。但是也和前面的一样,生来就在vr(虚拟现实)环境中长大的人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人类比程序有血有肉。人类的反应问题也会随世代的更替而得到解决。第三个问题是任何变革中都会出现的精神、肉体症状。这不属于我的研究领域,而且我对这点也不感兴趣。说白了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我在大学学习的是建筑。在那样的未来中,建筑和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呢?您给它们究竟是怎样定义的呢?”萌绘接着提问。 “建筑将变成网络上的城堡,城市变成系统。都是从硬件到软件的转变。”真贺田女士轻松地答道,“建筑和城市都只是程序而已。只有集体意志和信息才是城市的概念。也就是说近似于网络本身的概念。犀川老师也写了同样的东西。你读过了吧。我刚提到犀川老师的名字时你突然提起虚拟现实的问题,对于是否对他有好感的问题也谨慎地回答了是。” “物质进程都将消失吗?”萌绘像没听见真贺田女士后半句话似的问道。 “对,恐怕会变得像宝石一样珍贵。连和别人实在地握握手都将变成特殊的事情。人与人接触的机会相当少。因为能源问题,肯定会变成那样的。人类未来所有的能源将非常有限。人类不得不进入电子世界。想保护地球环境人类必须换地方。应该像我一样关在房间里。为什么你不想提起犀川老师?因为害羞?” “那杀人也变得不可能了吧?”萌绘脱口而出。 “高见。”真贺田女士优雅地微笑,“你说得对。西之园萌绘小姐。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犀川老师?” 被她反咬了一口。萌绘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理论武装。她感到她的堤坝要抵挡不住来自那女人的狂潮了。 “因为犀川老师是我爸爸研究室的学生。”萌绘调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我爸爸最后的学生,所以……我从小就认识犀川老师。他非常聪明,性格温柔,值得尊敬。” “那不是答案,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盯着萌绘的眼睛说,“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记得吗?” “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萌绘老实地答道。 “那时对犀川老师有什么感觉?”真贺田女士低声问。 “居然有人比我聪明,感觉很惊奇。”萌绘答道,“之前包括爸爸在内,我还从来没遇见过比我聪明的人。” “可惜我没有机会。你真幸运啊。然后呢?由此喜欢还是讨厌犀川老师了?” “不知道。”萌绘低下头。 “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个时候?” “我会用扑克牌表演魔术。我玩得很好的。”萌绘扬起脸,但眼睛还是盯着自己的鞋,“谁见了都会夸我,就犀川老师不。我……问他为什么不赞叹我的戏法,他没回答。但一定是因为他看穿了我的戏法。” “那你有什么感觉?” “不服气,又想出了新戏法。”萌绘答道。随着谈话的深入,当时的情景又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不,我是问你对犀川老师有什么感觉。”真贺田女士盯着萌绘。她的瞳仁是淡淡的褐色。 “可能是讨厌。” “但是现在喜欢了,对吧?是怎么转变的呢?”真贺田女士又问。 “嗯……”萌绘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想不起来了。博士,您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呢?” “你记得你父母去世那天的事吗?”真贺田女士继续问。 “记得,很清楚。” “你哭了吗?” “哭了。” “事故是晚上发生的吧。” “嗯。我去机场接爸妈。飞机马上着陆时发生的。” “犀川老师在吗?” “在。” “西之园小姐,你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不记得。”萌绘开始努力地回想。 3 外面好像很热。对面八层研究大楼墙壁上的凹凸的阴影清晰可见。每扇窗子外面都突兀着空调。约有三分之一的窗子整个被书架或堆满实验设备的铁架子遮盖。国立大学的工学部好像一点都不注意体面似的。 犀川创平呆呆地眺望着窗外。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下午最后的委员会议,工学部各系的 委员约二十名参加。犀川是建筑系的代表。 他们是关于明年向教育部申请资金及工学部安装最先进的教育设备的讨论。网络呀多媒体等熟悉的单词不时地飞入耳朵,犀川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大约两个月前学校的几名委员去美国mit考察。犀川完全不能理解在网络将世界联接在一起的时代里考察有什么必要。但是只有用认真调查、反复讨论的态度,教育部才能同意。这次肯定是要弄成厚厚的一摞报告的。他想,世界上能有多少报告真正有意义呢? (那是因为高层无能。) 犀川想着,微微地点了点头。 若是有钱购置摆满了电脑的教室,之前首先应该把所有的教室都安上空调,况且教室的数量还不够呢,应该先盖新的教室。这种基本的要求教育部都不肯答应吗…… 愚蠢的讨论没完没了。这里的教师也应该有几个人能熟练地使用网络吧。如果使用电子邮件的话这种会完全可以不开,也不用印厚厚的会议记录或资料。有限的资源,优秀的头脑,还有无比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给浪费掉了。 “建筑系的犀川老师,您认为怎么样?有什么意见吗?”委员长突然对犀川说。 “啊,没什么大的异议。”犀川心不在焉地答道,“学生多少有一些接触这些东西的机会很重要。只是我认为与其开一门信息教育的新课,不如将其融入现在已有的科目中去……” 意见说完了就忘了。他从最近开始也学会做出认真的表情用似乎有意义的语言包装这种内容空洞的意见了。他渐渐明白,明哲保身也是一种本能,就好像勉强驱使一辆破车一样,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行了。 会开了两个小时。犀川蹒跚地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回到研究大楼。 自己的房间门没锁。开了门一股冷风迎面袭来。 他的房间里只有一盆赏叶植物。它已经触着了房间低低的天花板。犀川对植物一点兴趣都没有。要说喜欢,比起花来算是勉强喜欢叶子。那盆叫帕奇拉的植物并不是犀川自己抱回来的。 犀川的桌子是两张拼在一起用的。一张上面摆着一个二十一英寸的显示屏,画面上蠕动着阿米巴变形虫样的纹路。这是为了防止显示屏被烧坏自动出现的画面,叫做屏幕保护程序。 犀川把委员会的文件随手丢在了铁柜子里。然后从房间一隅的小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坐在了椅子上,开可乐之前点着了一支烟。 (如果学校里没有委员会,可能研究的速度会快好几倍呢。) 犀川叹了口气。 隔壁房间里有说话声传来。那是犀川的助教国枝桃子的房间。国枝助教的声音并没大到在隔壁房间也听得见的程度。可能是有学生来问问题吧。 犀川边吸烟边喝可乐。不可思议,两个都是从嘴里进去,味道却大相径庭。 有人敲门。犀川应了一声。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 她像往常一样穿着鲜艳的衣服。嫩粉色的无袖上衣,浅灰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薄背心。提着黄色的大挎包,梳着直直的短发,一只耳朵上戴着和上衣一种粉色的耳环,仔细一看是玻璃制的小象。 她今年四月刚升入犀川所在的建筑学系。一般本科一年级的学生是不会来老师家的,来的都是求老师指导毕业论文的四年级学生。若是研究室的成员,来的大部分是研究生。但西之园萌绘是犀川的恩师、原n大校长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女儿。虽然西之园博士夫妻三年前在飞机失事中丧生了,但之前犀川常去博士家里,看着萌绘从小长大。萌绘升入n大后频频造访犀川家。 “老师您辛苦了。”萌绘偷偷看着犀川的脸说,“又是开委员会吗?” 犀川点点头。作答的力气都没了。 “我给您冲杯咖啡吧。”萌绘边放下大大的挎包边问。 “啊,不用了,我喝可乐了。如果西之园同学想喝的话就冲吧。”犀川说。以前他都是叫她“小萌绘”的,可是近来觉得那样叫自己的学生不合适,于是改叫她西之园。 “想喝,那我冲了啊。” 萌绘把过滤网放在壶里,装在了咖啡器上。她也和犀川一样爱喝黑咖啡,但她以前在自己家从来不喝咖啡。可能是上了大学后口味也成熟起来了吧。父母双亡后她的变化很大。上高中时的萌绘留着长发,穿短裙,用和西之园夫人一样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讲话。但是最近她总是穿牛仔裤,有时戴棒球帽,说话方式也有了很大改变。 犀川盯住萌绘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他想,可能谁上了大学后都会多少有些变化吧。犀川从没有把心中对女子容貌的感觉说出来过,并非恭维话,萌绘算得上个美人了。不,应该说这三年中她出落得愈发美丽了。 “您怎么了?好像一点精神都没有,老师。”萌绘背对着他说。 “嗯,可能吧。”犀川叹了口气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精神呢?” “啊,您自己没注意到吗?”萌绘回过头笑了,“您是刚回来吧?显示屏上是屏保,书桌上什么都没有,您也没在工作。开完不好玩的委员会回来马上把文件丢到书架上去了吧。而且您要是心情好的话回来后会先喝杯咖啡的。直接对着易拉罐喝可乐,什么也不想干,说明您累了。” “确实……你观察得真仔细。”犀川笑着说。 萌绘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跷起二郎腿。 “首先……您不想听听我去见真贺田博士的事吗?” “啊,对啊……”犀川闭了眼仰起头,“我都忘了。你说你说……我还是来杯咖啡吧。” “我冲了两人份的。”萌绘得意地笑着说。 犀川看着萌绘可爱的嘴角,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就是说,见着真贺田四季博士喽?”犀川问。 “那是当然。”萌绘偏着脑袋拂了拂头发,很是喜悦地点了点头。 “啊,真厉害。”犀川靠在椅子上,又重复了一遍“厉害”。 犀川在想,能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见面的,全日本有几个人呢。 他想不出西之园萌绘动用了名流西之园家怎样的政治权力。她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总局的头儿,姑姑是县知事夫人,故去的父亲是前身为帝大的n大校长。其他散在各地的西之园家的亲戚也都在各个领域里位高权重。西之园萌绘本人继承了父母的巨大财富,缴着不知相当于犀川工资多少倍的税金。 是借助了西之园家的力量,还是……这种可能也确实是有的。 但想见真贺田四季博士还是相当难的。真贺田四季从十几岁时开始就屹立于计算机科学的顶峰,是个天才程序设计者。她是信息工程学第一人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语言学最高权威真贺田美千代博士的女儿。她在这个领域里是个神话一般的存在,从翻译、操作系统的开发到游戏软件,她的名字在很多领域里广为人知。她九岁时拿到普林斯顿大学的硕士学位,十一岁拿到mit博士学位。十二岁就已经当上了mf公司的首席工程师开始正式的职业生涯。不得不说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是一个神话。那还是犀川上高中时的事。真贺田四季的外公是个德国人,所以她并不是纯粹的日本人。当时传媒誉她为日本第一个可以被称为天才的人物。“天才少女”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了她才产生的。事实上她上幼儿园时就能速算十位数的乘法和三次方根。她的才能大部分都是数学领域的,但就是普通人也知道这种能力是非凡的。而且她的父母都是学术界的带头人,她的能力在这种合适的环境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发掘。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轰动一时的、让她更闻名于世的事。 全世界都为之惊诧的事。 真贺田四季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因为被怀疑杀了她的父母——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真贺田美千代博士——被捕了。 “都说了什么了?什么感觉?”犀川的疲劳缓解过来了。 “嗯,说了大概三十分钟,觉得……”萌绘回想着,“有点吓人。但是从来没想到她对人类还是挺感兴趣的,嗯,长得漂亮极了……” 萌绘把与真贺田女士见面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犀川带的某研究生的毕业论文题目就是关于虚拟现实对建筑的未来的影响。萌绘来犀川的研究室玩时,与这个研究生很熟,所以听说真贺田四季博士是日本这个领域内的先驱。她记得父亲与真贺田四季博士有过往来。七月份萌绘突然说要去见真贺田四季博士,那个研究生开始还以为她在说傻话,等她真的开始种种谋划时他才慌忙跑来向犀川汇报。 真贺田四季在关于杀死父母的审判中被判无罪。因为她被认定当时明显地处于神志丧失状态。从此真贺田四季的身影便从大众前消失了。一般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渐渐被世间所忘却。 但实际上犀川是知道真贺田四季在哪儿的。听信息工程学的朋友说她在当地的爱知县内的某个研究所里,圈里的人都知道。真贺田四季在三河湾上一个叫妃真加岛的私立研究所里。这个研究所是靠她父母的资产与有关财团建造的。她从那件事以来一直在这个研究所里进行研究。她现在还每年都在美国的专业刊物上发表两篇独立完成的论文。 萌绘的办事能力是犀川也不得不佩服的。区区一个大学生能和天下闻名的真贺田四季博士见到面。但犀川现在还是不明白萌绘是以怎样的理由要求面见真贺田博士的,恐怕这不是他所能理解的那种合乎逻辑的理由吧。 “确实,你好像也被她问了很多问题。她怎么会对别人的事感兴趣呢,可能她的脑子出了问题了,肯定……”犀川说道。今年还没有比萌绘说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见面的情况更让犀川兴奋的事呢。“厉害啊,不错……真羡慕你,我也想见见她呢。” “她知道您的名字哦。”萌绘又说。 “那是因为你去她事先查的吧。”犀川苦笑着,“社交辞令。” “您认为她是会那么做的人吗?”萌绘两手捧着咖啡杯说道。 确实,天才懒得那么做。可能是因为读过自己的论文吧,犀川马上开心了起来。 “那个研究所是什么样的?”犀川问。 “嗯,很大的一个研究所。岛上就那么一个研究所。从上面看是一个设计简洁的正方形建筑。里面不太知道,没都看。” “从上面看?” “嗯。坐直升飞机去的嘛。”萌绘理直气壮地说,“房顶有飞机场。” “啊,飞机啊,不错。”犀川点点头。西之园家有私人直升机,好像有钱人都是不坐船什么的。“为什么博士不直接与人见面呢?” “说对人类过敏。”萌绘眼睛朝天花板看了看说。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这是最可惜的一点了,只能从电视里看。人家好不容易去的……她说她谁也不见。” “哪怕能发邮件通通信也好啊。”犀川两手交叠着抱着头,向椅子背靠去。 “博士好像不能和外界通信。”萌绘也点了点头。 “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犀川又问。 “那个呀,我也不知道。”萌绘答道,“她确实说杀了她父母是娃娃,可是那个娃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4 有人敲门,是与萌绘相熟的研究生滨中深志。他是研究虚拟现实的一年级研究生。个子矮小,有些女子气。 “犀川老师,我觉得电脑好像不大正常,您能过来看看吗?”滨中大声说道,“咦?西之园,你回来啦。” 萌绘微笑着点头。犀川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站了起来:“国枝不在吗?” “国枝老师正在讨论问题。”滨中看着一旁说。那个方向正是隔壁国枝助教的房间,虽然什么都看不见。“那个气氛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胆小的滨中好像总是躲国枝桃子远远的。学生们都怕国枝助教。 “西之园同学,你稍等。”犀川和滨中一起走出了房间。研究生室在犀川房间下面一层。萌绘也去过几次,乱得一团糟的地方。 萌绘独自在有烟草味道的犀川的房间里喝着凉咖啡。她不敢喝太热的,那个温度的黑咖啡刚刚好。 犀川副教授的房间是正方形的,约三十平米。这房间面积只及教授和副教授房间的一半,本来应该助教用。萌绘听说犀川前年升副教授的时候嫌搬书搬家具麻烦就住在这不动了。应该归犀川用的副教授大房间也在四楼,现在被几个犀川指导的毕业生用着。萌绘没去过那里。 犀川房间的四壁被冰冷的铁柜子所覆盖,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专业书籍和文件。两张桌子,其中一张上摆着两台苹果机。没有打印机。犀川几乎从不打印,不得不打的时候就通过网络用学生房间里的打印机打。与房间风格不符的是萌绘带来的那盆赏叶植物。几乎看不见墙壁,大门的内侧贴着几张特技飞机的图片。虽然犀川没提起过飞机的事,但他应该是喜欢飞机的吧。 铁柜子的玻璃门到书的前面仅有的空间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件。种类繁多,稀奇古怪。有用人造宝石雕刻的水果冰淇淋,隐形战斗机模型,澳大利亚的回形镖,老式ibm打字机的字体头,中国的泥人,巧克力球的kyoro(注:日本动漫中的形象),古香古色的安培表,双镜头反光照相机。这些物件的共同点有两个:一是都与他所研究的建筑学无关,二是都是萌绘喜欢的东西。 “创平——”一个女人的声音。没有敲门就轻轻地推门进来了。萌绘吓了一跳站起身来。一个长发女人笑着走进了房间。 “啊,不好意思。”女人小声说,声音甜腻腻的,“你是学生?” “是。犀川老师一会儿就回来。”萌绘答道。 女人在房间里睁大眼睛四处看了看。长长的卷发摇曳着,香水味浓郁。怎么看都不像学生。短裙是深蓝色的,很合体。眼睛下面有几粒雀斑。涂着暗红色的口红。可能是鞋跟的原因比萌绘还稍高。身量苗条,皮肤雪白,是个美女。年龄看不太出来,大概在二十五岁和三十岁之间。 “那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吗?”女人递给萌绘一个纸袋子。 “请问您是哪位?”萌绘礼貌地问。 “你难道是……西之园小姐?”女人的话很得体,但是口齿含混不清,萌绘想她可能是为避免对方看出自己低能才特意那么说的。纸袋里面装着有包装的盒子。因为萌绘没做声,女人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是西之园。不好意思,你是……”萌绘有点生气了,大声说道。 “呵呵……我叫仪同世津子。”女人说着,眼睛笑得像月牙。 “仪同……小姐?” “对……那个……您不读《万叶集》什么的吗?”仪同世津子说。 “不……”萌绘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和对方说不来,“《万叶集》怎么了?” “你……哦,西之园小姐……嗯……”仪同没回答萌绘的问题。她盯着萌绘,“你……留个长发怎么样?肯定适合你的。” “请问,你是怎么认得我的?”萌绘越来越不耐烦了。 “呵呵,因为创平老提起你嘛……”仪同又笑了起来。 最令萌绘恼火的是她提起犀川副教授时只用他的名字。听说犀川毕业于男子高中,高中同学都喊他创平。 (她和老师是什么关系呢?) 萌绘想问一问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委婉一点的措辞,于是只好沉默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出租车还在下面等。”仪同世津子笑着说,手搭上了门把手,“西之园小姐,你喜欢玩智力游戏吗?” “不……”萌绘马上答道,“你说的智力游戏,是指拼图什么的吗?” “嗯,也算是吧。我非常喜欢……下次我们一起玩吧……问创平好,就说世津子来过了,好吧。” 仪同世津子走出了房间。 萌绘站着看了一会关上的房门。她觉得自己到最后也没和仪同世津子和上拍。 (智力游戏是指什么啊?) 萌绘把自己和犀川的咖啡杯刷好收进了橱子里。犀川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一半,不过也倒掉了。从这个行为里她觉察到自己的不高兴。 她走出房间去犀川所在的三楼的研究生室。本该告诉仪同世津子犀川就在下面一层的,为什么就没有告诉她呢?萌绘一边思索着一边下了楼。 5 “最重要的是,不要使用来历不明的软盘。”犀川向滨中解释道,“绝对不要把游戏带来玩……” 研究生室的六台苹果机里有四台中了毒。用杀毒软件查了查,原来是五年前风靡一时的源自法国的病毒。但是受到较大破坏的文件不多。幸好滨中及早察觉到了自己电脑的不正常。对病毒的处理大体结束了。 “还有从网上下载软件的时候必须要小心。”犀川边拔出软盘边回头说道,“尽量什么都不下载是最安全的。有需要的软件就去买回来比较好。” “非常抱歉,老师。”滨中难为情地说道。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大约三天前他从其他课上拷来了游戏。 西之园萌绘走进了研究生室。乱七八糟的研究生室里只有犀川和滨中。 “老师,有客人来过了。”萌绘走近两人说。 “谁?”犀川看着显示屏问。滨中站在犀川的后面。 “一个叫仪同世津子的人。”萌绘公事般地汇报,“来了一下就回去了,还带了礼物……好像是便宜的点心……” “是吗……”犀川的表情几乎没什么改变,“滨中,你最近有没有用软盘从研究生室往四年级学生房间的电脑里拷过什么文件?那边最好也查查毒。” “没……在uni下用ftp传的,没用软盘。可能没事吧……”滨中答道。 “知道怎么杀毒了吧?”犀川问。滨中点了点头。 “请问……”萌绘问道,“病毒,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啊,已经消失了吗?我也想看看来着……” “是看不见的东西呦。”犀川看着萌绘笑着说,“用专门的软件能发现。用普通的方法是看不见的,某种软件附着在数据上。一些优秀的程序内部本身就隐藏着病毒。就像是特洛伊的木马……” “怎么杀毒呢?”萌绘问。 “有一种叫做病毒库的防病毒程序。刚才发现的是旧的病毒,是病毒库的防御范围。”犀川站起来说,“但是病毒比病毒库软件还新的话就不行了。” “病毒都做些什么呢?”滨中问道。 “好多。有的什么都不做光占用内存,有的破坏硬盘上的所有文件。越是什么都不做的越不容易被发现。对了……有个潜伏期,之中一般什么都不做。不马上就显出不正常对病毒来说是安全的。在潜伏期可以感染其他机器。就像人得病一样,若是症状一下子严重了患者马上就会被隔离。那样传染给别人的几率就小了。” “它们是有意识地潜伏吗?”滨中问。 “这个嘛……不知道真正的病毒是怎样的,至少电脑病毒是人类设计的。若是uni的话,文件构成很复杂,网络总是联结着世界,对病毒来说是天堂一般的环境。过去就没有什么电脑病毒。只要切断电源电脑就死了,死了病毒也就没了。但是最近的电脑都有硬盘,网络也渐渐发达了。” “为什么要制造病毒之类的东西呢?”滨中手扶在嘴角上问。 “是骇客制造的吧。”萌绘说。 “骇客并不是个贬义词哦,都是媒体给误导了。制造病毒的程序设计者叫做克拉客。用电脑制造出能自己繁殖的生命肯定是件有趣的事……”犀川点着了烟,慢慢地吐出了一口烟,“自己设计的程序传播到世界各处去,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有趣哦。” “一般人好像都认为电脑病毒是真的活着的病毒呢。”萌绘说,“我小时候也是那么想的。没想到只是一种程序。还以为电脑也像人一样会生病……” “可是也不完全错误哦。”犀川又吐出一口烟,“产生于十九世纪的技术对大众来说就像魔术一样。话说回来,生命,或者说活着是怎么定义的呢?” “会死的东西不就是活着的定义吗?”滨中表情认真地说。 “不对,滨中。”萌绘看着比自己年级高的滨中马上说,“给死定义之前必须给生定义。我认为是……能够自我繁殖的。” “那么说电脑病毒是生物了。”犀川微笑着说,“而且,也有不能传宗接代的生物,虽然很少。” “有机和无机的定义在现代已经非常模糊了……”犀川答道,“本来,构成生物的物质叫做有机物……所以说和生命的死亡一样不能用在定义中。” 萌绘想了一会儿说:“老师,有正确答案吗?” 滨中深志也沉默着点了点头。 “嗯,我认为……生物的定义也很模糊。”犀川右手夹着烟说,“自我保护能力、自我繁殖能力、还有转换能量能力,大概这么多吧……但是,比如,你们想一下可爱的木制的小不倒翁。” “小……不倒翁?”滨中重复了一遍。重复对方的话说明反应时间长,或在大多数情况下说明思维停顿了。 “我来解释。它是有机体。因为是用木头做的,而且有自我保护能力,被按倒以后马上又站起来……还能把势能转换为动能。” “但它不能自我繁殖啊。”萌绘说。 “小不倒翁非常可爱,人们一见着就想买,所以厂家不断地生产。就是说,它利用自己的可爱实现了自我繁殖。” “但是生产它们的是人,不是它们自我繁殖啊。” “世界上有很多生物如果不借助其他生物的帮助就不能繁殖啊。比如花开得美丽,那是给昆虫的一个信号,请求它们帮助实现自我繁殖。” “就是说,您认为不倒翁是生物喽?”萌绘问。 “按刚才的定义的话是的。”犀川答道,“所以说是模糊的。当然用dna等进行严密定义的话答案又不同了……所以我认为电脑病毒是生物。” “这样啊……”萌绘撅起了嘴,“我觉得不能理解。” “好啦,咱们还是回我的房间把人家送的点心吃了吧。”犀川说。 6 仪同世津子带来的礼物是横滨的月饼,并不是萌绘想的便宜玩意儿。但是犀川看见点心时却不高兴了。 在隔壁国枝桃子助教的房间里讨论问题的是两个男研究生,回去时过来拿了月饼和滨中一起走了。国枝助教一个人留了下来默默地吃月饼。国枝桃子是个高个儿女人,头发剃得极短,服饰也很男性化。她是犀川认识的人中最不爱说话的。 “老师,再给您冲杯咖啡吧。”萌绘问道。 犀川点点头:“真不用心,该知道我不爱吃有馅儿的……” 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犀川是不吃的:西瓜、带馅点心和黄豆粉。 “讨论怎么样?”犀川问默默吃着月饼的国枝助教。 “不行。他们根本不走脑 子。”国枝桃子马上答道,面无表情。 犀川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她很少夸学生,不,很少夸任何人。犀川把研究生室电脑中毒的事告诉了国枝。 “可能系里很多电脑也传染上了,麻烦你用邮件通知他们小心一点……”犀川说。国枝轻轻点了点头。 “uni也收到了奇怪的邮件。”国枝吃完月饼说,“从美国发来的。说有种附带了病毒的邮件,只要把邮件打开来读,毒就会破坏目录文件,让我们注意。” “怎样注意才好呢?”只吃了一半月饼的萌绘在一旁问道。 “说邮件标题是godless的就是。”国枝答道,“所以见到标题是godless的绝对不要打开,马上删除。目录被感染后它会按地址列表上的地址给人乱发邮件,会更加扩散的。” “特意把标题弄得那么简单的吗?”犀川边点烟边说,“没脑子……不过,真有那种东西吗?” “那种东西?您指的什么?”萌绘边摆弄煮咖啡器边说。 “我在想,真能写出来只打开邮件文件就会被破坏的程序吗?世界上有些人太聪明了。……但是如果是我的话就在那些警告邮件里附上病毒。” “可能是谣传。”国枝淡淡地说,“我不认为有那种可能。我认为绝对要借助于其他什么程序。可能就是发警告邮件的人干的。” “发警告邮件说实际上根本没有的邮件要来?” “对,这种邮件发得满世界都是,就像吓唬人的连锁信似的。挺有意思的。”犀川说,“我也认为是谣传。不过,要不姑且相信他,写个能自动删除标题是godless的邮件程序防护一下?” “我觉得没必要。”国枝边说边向门口走去,“我还有工作……” 国枝走出了房间。她做什么事很少跟人打招呼,大概是认为打招呼没用吧。 “真是的,人家冲了三人份的咖啡……”萌绘小声说,“这点心真甜哪。” “接着刚才的话题吧,西之园同学。”犀川站起来,走过去倒咖啡。 “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说到哪儿了……” “已经说完了。”萌绘答道。 “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我也很想见见呢……” “是吗……那再去问问吧,也不是特别费劲儿……” “你用了谁的关系?” “嗯,我拜托的我姑姑,但她怎么做到的我就不太知道了。” “不费劲儿。”犀川把烟吐出来的同时叹了口气,“专业也不搭边儿,我这种人去了可能连话都说不好了……但毕竟是真贺田博士啊,一辈子能见她一次直接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那个,我……有件事想问问您。”萌绘坐在了椅子上。 “嗯,什么事?” “仪同世津子小姐是做什么的?”萌绘神情认真地看着犀川。 “啊,她啊。西之园同学,你和她说话了?”犀川微笑着,“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吧?” “嗯……有点吧。她问我喜不喜欢智力游戏。”萌绘说着,眼睛朝上翻了翻。 “对对,她是智力游戏迷……”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萌绘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嗯,什么来着……”犀川歪着头想了想,“现在是做什么的……” 窗外渐渐开始暗了下来,犀川呆呆地向窗外眺望着。 “那个岛叫什么来着?就是真贺田博士研究所的那个岛?” “妃真加岛。”萌绘马上答道。 “我上高中的时候去那儿野营过。”犀川看着窗户说。 “啊?但是那个岛……不是真贺田家的私有地吗?” “那是后来的事。研究所建成以后的几年那个野营地还在呢。” “老师这次的研讨旅行是去野营的吧,今年去妃真加岛怎么样?”萌绘若有所思地说,“对,我也想一起去!哎,好主意!今年负责研讨旅行的是滨中吧。” 所谓研讨旅行,就是听课的人每年出去大家睡在一起讨论问题。犀川的课的“研讨”有名无实,实际就是玩。每年的夏季和冬季各两三天。最近有些有钱的课会出国去玩,但犀川的课大致夏天去长野或山梨野营,冬天去附近的温泉。参加者有老师、研究生和四年级学生。 “但是现在没有野营地啊,西之园。那个岛现在是私有地。”犀川说。 “试试看吧。”萌绘笑着说。 “试试看?你刚才不是说很难吗……” 第二章 青色的再访 1 “真热。”犀川下了车嘟哝道,“太热了……” “您再说热也不能变凉快。”国枝走近犀川说。她戴着大大的麦秸帽,穿着t恤衫和七分裤,老远一看就像个男的,离近了可能也看不出是女的。 过了乡间小路上的小桥,沿着河坝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一个码头。河不足十米宽。要去妃真加岛必须从这个一色港坐船。说是港,其实就是靠近河口的岸。堤坝下面与河相对的一侧有个没铺柏油的停车场,犀川刚把车停在那里。 国枝桃子助教好像比犀川先到了一会儿。她也是坐车来的。国枝是两年前辞去研究所的工作当上犀川的助教的。她比犀川年轻四岁,今年二十八岁了,但还没有结婚。不,她结婚简直不可想像。 犀川穿着平日的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只是提包换成了和往常不一样的宽底旅行包。他在堤坝上回头一看,只见国枝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帆布包。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二。阳光让人喘不过气般强烈。犀川从车里下来没几秒钟便开始出汗。等国枝上到堤坝来后,两个人一起下到堤坝的另一侧,只见几个学生已经在渡口了。 研讨旅行的地点是和萌绘说好的妃真加岛。犀川没问她是怎么跟对方说的。幸好岛上原有的野营地的设施还在,帐篷啊野营用品和水管子都能用。听说是直接跟现任真贺田研究所所长索要的使用许可。 参加今年研讨旅行的老师只有犀川和国枝。犀川上头的教授有事不能来。研究生有六个人,四年级两个人,加上西之园萌绘和老师一共十一个人。 渡口现在没有船。稍远的地方倒是可以看见有很多小渔舟。 犀川和国枝走到学生们的地方一看,大家都微微低着头。渡口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候船室,长椅上几乎没坐什么人。有两台老式的自动售货机。学生到了八个人。 “西之园同学还没来吗?”犀川看着大家的脸问。一看表,离开船大约还有十五分钟。 “她不坐直升机去吗?”研究生渊田边喝果汁边说,“那小姐是不会来这种破地方的。” 装着野营用具的包袱数量相当多,还有能用三天的水和食品。 “啊,她来了。”滨中看着上游的堤坝的方向说。 有一辆黑色的车过了桥开上了堤坝正往这边来。那车没有驶进停车场而是顺着渡口那边的斜坡开了下来。近了一看原来是辆深棕色的美洲虎。萌绘通常是自己开一辆鲜红色的400跑车的,不过犀川以前也在西之园家的地下停车场里见过这辆美洲虎轿车。 高级小轿车静静地在众人面前停下,后门开了萌绘走了出来。驾驶舱里坐着一位戴着白手套握住方向盘的白发老人。 西之园萌绘戴着大大的粉色太阳镜,穿着白色的水手裤和乳白色的条纹小t恤。她从车上下来后先撑开了一把雪白的太阳伞。相当优雅,但是不合时宜。于是学生中有人轻轻地叹气。 “帮下忙。”她站在车后面,迅速地打开了后备箱,“行李太重了我拿不动,谁帮帮忙?” “都拿什么来了啊?”学生里年龄最大的川端说,“西之园同学,自己拿不动的东西带来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但是这是大家的东西啊。”萌绘微笑着,“大家也都想来点凉快的东西吧?” 后备箱里放着两台大大的冰箱。 “啊,啤酒?真细心啊。”渊田也凑了过来。 “一个里面是啤酒。”萌绘对从后备箱里往外抬冰箱的川端和渊田说,“另一个里面是冰淇淋。” “冰淇淋?”渊田叫了起来。学生中又响起了一片叹气声。 犀川转向驾驶舱跟车里的取访野老人说起了话。取访野特地从车里出来向犀川深深鞠了个躬。他在西之园家工作了三十多年,是他们的管家。虽然是夏天,他也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结。 “小姐就请您多照顾了,老师。”取访野担心似的小声说。这么热的天气这么荒凉的地方,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又清凉又优雅。 “嗯,没问题的。您别担心。”犀川也小声说。不知怎么他不想让学生们听见他的话,“她野营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她好像非常高兴……”取访野说完就笑了。 “啊是吗,我也看得出来她非常高兴……”犀川朝取访野挤了一下眼睛。 2 回来的船哗啦哗啦地熟练停在了栈桥边。这是只五米左右的小船,只有驾驶室有棚,后面的部分张着帐篷。犀川以前只在河内和伊斯坦布尔见过这样敞着甲板的船。下来几名乘客,其中最后一个向犀川走来。 “请问是犀川老师吗?”男子走到犀川面前和蔼地笑着说。 “啊,我是。” “我是真贺田研究所的,我叫山根。”男子微微点了下头,“这位是西之园小姐吗?” “不是我。”犀川旁边的留学生小吴忙回答道。 “西之园在……”犀川指了指在自动售货机前买果汁的萌绘,“那个打着伞的女孩儿就是。真是不好意思,这么麻烦您。” “没有没有。”山根摇了摇头,“所长让我带路,我就来了。岛上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客人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明天晚上我们开一个小型欢迎会怎么样……” “野营地离研究所近吗?”犀川边走边说。学生们已经上船了。 “岛很小,研究所和野营地在岛的两头,嗯……走大约十分钟就能到,当然我们也有车……”山根答道。 山根大概比犀川年长。看不出是个坐办公室的,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好像也好几天没刮了。上船之后山根给了犀川一张自己的名片。山根幸宏,职位是真贺田研究所副所长。犀川有点诧异。 “真贺田研究所大概有多少名职员?”犀川没带自己的名片。 “固定的大约有五十个人。”山根坐在了小船的长椅上。 西之园萌绘是最后上船的。她收起了太阳伞,来到犀川旁边。 “西之园,这位是研究所的副所长山根先生。”犀川向萌绘介绍道。 “您好。”萌绘忙点头行礼。 “您一个月之前曾光临过。”山根笑着对萌绘说,“我正好出差了,没见着您。听说您是所长的老朋友……” “也就是……老朋友的四次方根吧。”萌绘笑着,微微侧着脑袋,“他让我拜访了真贺田四季博士。” “啊,那是不多见的呢。我也看了您和真贺田女士对话的录像带,真是意味深长的对话呢。”山根说。 “我还以为是私人事件呢。”萌绘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是的……”他掏出手绢拭了拭额头的汗,“我在研究所里已经十五年了,还一次都没和她直接说过话呢。有话的时候通常都通过话筒或屏幕说,谈话内容原则上要在全所公开。进行私人对话是不可能的。” “博士谁也不见吗?”萌绘问,“真的谁也不见吗?” “谁也不见。” 入口处的铁棒放下了,马达声大了起来。上船的只有犀川他们十一个人和山根。船员只有两个。小船慢慢地向后,驶向河下游。速度慢得让人惊讶,简直就像顺着河水慢慢漂似的。河两岸的钢筋水泥堤坝太高了,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前面有两座桥,要出海的话必须从那下面通过。船开动起来就有了点风,多少好受了一些。 听说到妃真加岛船要开四十分钟。原以为很远,岂料是船开得太慢。 “船一天有几趟?”犀川问。 “不一定。这船是开向前面的筱岛的,不是妃真加岛。一天往返八 次,可以中途把我们送到妃真加岛。但若是从岛上上船的话得给他们打电话才行。” 船还在河里行驶。过了钢筋水泥桥河面终于有些开阔了。学生们倚着栏杆眺望前方。坐着的只有犀川和山根两个人。 萌绘不知何时跑到敞着门的驾驶室去和船员们搭起了话。 “对不起……您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所长啊……”犀川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啊,是啊。我去年当上的。因为我们是四十岁退休。研究所的职员中除了所长我就是最老的了……” “啊?四十岁就退休啊?那之后怎么办呢?”犀川也不明白。 “有退休金。那可是相当大的一笔,可以享受一阵子。之后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再去工作,以我们的资历,哪儿都有人要。”山根说着缩了缩肩膀,“我也还有三年了,那工作只能做到四十岁嘛。” “太强了。”犀川重重地点着头,“那才说明水平高呢,要是大学都这样就好了……” 犀川他们乘坐的慢船终于驶到了河口另一头,离开了堤坝。到了海上波浪微微变大,但天气晴好,没有风,海面还是很平静的。海面上浮着几只小渔舟,远远还能望见乘着单人汽艇嬉戏的年轻人。船向着高挂着的太阳的正南方向前进。 萌绘出了驾驶室向犀川他们的方向走来。她在犀川和山根坐的长椅上前面坐下,转过身子朝着后面。 “我能问问您关于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吗?”萌绘看着山根说,“关于博士杀了她的父母……” “西之园,不要这么没礼貌。”犀川说道。 “不,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特别要隐瞒的事。”山根苦笑着说,“您别介意……我们都没有什么常识性的礼节……您看我的打扮就知道了。” 确实如此。副所长领带也不系胡子也不刮就出来迎接客人了。犀川想,孤岛上研究所里的职员是个超人集团吧。 “您了解十五年前那件事吗?”萌绘问。 “不,不了解。我是那件事之后才去的。”山根答道,“所以真贺田左千朗博士我也没见过,真贺田美千代博士我也没见过。” “事情是怎样的?”萌绘纤细的手腕搭上了长椅的靠背。 “怎样的?”山根一脸迷惑。 “她就爱听那样的事。可不是什么好兴趣啊。”犀川边点烟边说,“光读杀人小说了。” “是推理小说。”萌绘纠正说。 “据我所知……那件事是在研究所里发生的,对吧?”犀川对山根说。 “对。研究所建成一半的时候。那时岛还不是私有地呢。真贺田女士当时十四岁。但是作为天才少女,不光在计算机领域内,在全国也很有名了。我也是因为仰慕她才去研究所工作的。她在自己的房间把父母……左千朗博士和美千代博士用刀给杀了。”山根面无表情地说。 “当时有目击者吗?”萌绘立即问道。 “嗯,被真贺田女士的叔叔给撞见了……也就是现任所长,……他在杀人现场把她逮住了。听说所长夫人也看见了。是直接听所长说的。” “十四岁的少女用刀杀了两个人,没遇到阻止吗?”萌绘问。 “这个,不知道。”山根摇了摇头。 “她跟我说……娃娃把她父母杀了。是什么意思呢?”萌绘想起了真贺田女士的话。 “啊,这个我也知道。真贺田女士有多重人格。”山根淡淡地答道。 “我也略有耳闻。”犀川附和道。 “我总觉得不是特别理解……”山根继续说道,“不过当时的主治医生是这么说的,法院也因此判她无罪。实际上和她说说话就知道了。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 “怎么知道的?”萌绘摆正了身体说。 “和西之园小姐见面时她说她是真贺田四季吧……”山根擦着汗说,“就是,嗯……” “嗯,对,她自己这么说的。”萌绘答道。 “真贺田女士有时会像男人一样讲话的。”山根解释道,“那时再一问她她会说她叫栗本。所里的人都知道。我也看录像了,她说杀人的是个娃娃……不会指她的其他人格吧。” “为什么说是娃娃呢?”萌绘问,“是指像娃娃一样的人格?” “不,只是想像而已。”山根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任何一种人格在工作上都是一流的。她真是程序设计的天才。她的才能至今完好无损。使真贺田研究所达到今天水准的完全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我们一切工作都依赖于她的指导。问她一她连十都会告诉你。” “那……真贺田四季博士在研究所里的什么地方呢?她真的在岛上吗?”萌绘问了奇怪的问题。 “哈哈,是啊,你那么想也难怪。”山根笑着回答,“的确,只能在电视画面上见到她。但是她确实在研究所地下的某个地方。她的居住区在地下二层的西侧,大约占那一层面积的四分之一。嗯,听说大概有六个房间……也许说她在那件事之后被隔离了比较妥当。只有一个门,总是被严密地监视着。真贺田女士十五年间没有跨出过那里一步。嗯,研究所本身也有点怪……一扇窗户都没有。我们几乎像她一样在密室环境里工作。” 密室对犀川来说是个新鲜词。 “有谁可以进入真贺田博士那里?”萌绘说。 “谁也不能进去。杀人事件之后,外面的人就不用说了,所里的人都不能直接和她见面。而且,真贺田女士本身也坚决拒绝见面。据我所知……是和外界完全隔绝的。网络被监控起来了,用电脑发私人邮件也不行。以个人名义给她东西也不行。” “那是为了防止什么机密泄漏吧。”犀川吐了一口烟问。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山根答道,“与真贺田女士见面是不能在私人状态下进行的。和她交流一定要有几个人监视并作记录才行。真贺田四季的才能是整个研究所的财产。” “就是说她本人是主程序。”犀川说。 “是啊……的确如此。现在它运行良好。”山根也取出烟点着了一支,“也许她自己希望像机器一样地活着呢……啊,好像说得过分了,不好意思。” “真贺田博士现在的研究题目是?”犀川把烟在烟灰缸里捻灭了。 “无可奉告。”山根笑着说,“很遗憾不能告诉您,这在所里也是最高机密。” “确实……”犀川也笑了,“杀人事件都能公开,那个也不能公开吗?” “哈哈……不合乎情理吗?”山根笑着说,“我们都是不合乎情理的人,我们……职员中除了所长和主治医生都没结婚。在研究所里生活,起来就工作,早晚都如此……没有所谓的工作时间。工资比普通职员的三倍还多……但却没有花钱的机会,光往银行里存了。几乎所有人都是自己工作,与人见面的机会非常少。会议是电子会议,说话也通过电脑。我们若无其事地互相说别人坏话,没有什么礼仪。也不互相问候,也不一起工作。没有欢迎会欢送会。没有公司旅游。规则只有一个——做完一件事之前把嘴闭上。” “理想的工作地啊。”犀川微笑着说。 3 海的颜色介于蓝绿之间。水泥造的栈桥漂浮在岛的小港口里。除了他们之外堤坝里一条船都没有。大家都下船后船立即倒退转向。犀川他们上岸时船正从堤坝尽头缓缓驶出。 渡口除了一间没人的小候船室就什么都没有了。有块用于旅游的褪了色的招牌,已经分辨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了。招牌旁边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四轮驱动车。 “从这到野营地得走大约十五分钟。重的行李用车来运,请大家放在上面 。人的话很遗憾除了我只能再坐四个人。犀川老师和……嗯,有两位女士……就女士优先,先送他们吧。”两位女士大概指的是西之园萌绘和留学生小吴。 “还有一个人。”犀川指着国枝,“忘了介绍了。她是我的助教国枝小姐。她是我们中设计程序最厉害的,我第二……” 戴着麦秸帽、身材高大的国枝桃子走了过来。没化妆,头也剃得极短。高大的身材也让人认不出是女的。 “我走着去就行了。”国枝怏怏地说。不过她总是怏怏的,也不一定是心情不好。 “那么大家尽量把行李搬上来吧。”犀川对大家说。 不到下午三点。大家都是惯于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伏案工作的娇弱家伙,这么热的天气里拿着行李走十五分钟算是重体力劳动了。 “西之园小姐一个人坐就行了。”一个研究生说,“我们慢慢走过去。” “上那个坡后在第一个路口左拐,然后就是一条道了,走下去就是野营地。路边有牌子,不会迷路的。”山根边开驾驶舱的门边说。 “我也想走。”正转着洋伞的萌绘说。 “拜托你去坐车吧。”犀川都那么说了,萌绘只得不情愿地坐上了车。 路没铺柏油,开了三分钟就到野营地了。斜坡上有一座看起来马上就要塌了似的钢筋水泥二层小楼,一个小牌子上写“野营地”,指向一条细细的小路。车开不进去。 “这个楼曾经是野营活动中心。有食堂厕所浴室,但是现在已经没人了。那边的仓库里有帐篷等器具,今早把煤气罐运了过来,检查了一遍没问题。淋浴也没问题。这儿也有电。我们有时也过来扎着帐篷玩的。想从研究所里出来时就经常来玩了。顺这条路一直走就是研究所,绕着岛走一圈……没有别的路。”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从后面下车的犀川说。萌绘和小吴两个人卸行李,山根在帮她们的忙。 “没有电话,所以有事的话就到研究所找我。我还有点工作,暂时回去一下。晚上再来打扰……”山根坐回了驾驶舱。 四轮驱动车顺着稍有些下坡的路开走了,消失了的时候四周突然静了下来。看不见大海,却听得见浪涛的声音。 离海滩不远有片森林,树阴下非常凉快,仔细听可以发现蝉鸣声像白噪音一样。通向野营地的小路是沙石路。三个人搬不动刚从车上卸下来的行李,于是只好在原地等其他学生的到来。 “这是犀川团队的研讨旅行中最艰苦的一次。”犀川点着了烟。 “艰苦?为什么?”萌绘一副轻松的表情。她打着遮阳伞。 “西之园同学,是没有人打着遮阳伞来野营地的。”犀川说道,“野营就是艰苦的。这一带兴许有蜈蚣。” “我带了蚊虫驱除剂,没事。”萌绘说,“因为怕下雨才带的伞,这个也能当雨伞……” “啊,是啊。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没事……”犀川说,“小吴,你也很吃惊吧。” “不,挺有意思的。”小吴笑了笑,她是个中国人,“怎么做饭呀?我觉得做饭最好玩了,用柴火吗?” 小吴是今年四月才从中国留学来的,是犀川的研究生。她出生于南京,常说很耐热。今天她穿的衣服也比西之园萌绘更适合野营一些。好像出汗的只有犀川一个人。他叼着烟从包里拿出了毛巾和扇子。 4 傍晚很凉爽。毕竟是和城市的热容量不一样。帐篷又大又好,花了大概两小时搭起了三个。一半人马搭帐篷时另一半人马从仓库抱来柴火点着开始准备晚饭。趁天没黑下来准备周全了比较好。第一天比较奢侈,是烧烤。 西之园萌绘被学长们派了切菜的活儿,但她说她除了小学时上劳动课之外从没碰过菜刀,就由男学生代她做了。帐篷搭好、铁板上的油作响时,除了萌绘所有学生都聚拢到火周围来了。 “哎?西之园呢?”犀川把豆芽摊在铁板上,向四周看去,“好像只有她不在……” “刚才说是散步,往那边去了……”一个男学生答道,“因为她帮不上忙嘛。” 学生们打开萌绘带来的冰箱拿出了里面的啤酒。因为冰箱里放了干冰,啤酒凉得过了头。烟把下风处的学生呛得直擦眼睛。可能是树木太茂盛的原因吧,还不到六点却已经很暗了。 “没事吧……”犀川把长筷子递给了学生离开了火堆。 “是西之园吗?”滨中一手拿着啤酒易拉罐望着远方,“已经回来了。” “大家都说她帮不上忙,生气了吧……”犀川说。 犀川只喝了半罐啤酒脸就通红了。这时萌绘笑着回来了。 “西之园小姐,要没了啊,你看。”渊田递给她一罐啤酒,“筷子和盘子在那边。” 萌绘接过啤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你怎么了?”犀川看着萌绘问。 萌绘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我吃巧克力呢。” “啊?”川端喝着啤酒叫了出来,“小姐吃巧克力不嚼吗?” 萌绘眯着眼点了点头:“会生虫牙的。我是绝对不嚼巧克力的……我的字典里没有嚼巧克力这个词。” “哪个字典里也没有呵。”犀川走向萌绘,“你是去了研究所吧。” 萌绘坐在树桩上说:“嗯,上一次是坐直升飞机来的降落在房顶上没看见,这回看见了,真的没有窗户啊。围着走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像个变电所似的……” 犀川在萌绘旁边坐下点着了叼着的烟。一个学生正忙着给大家拍快照。 “杂志曾经登过那个楼,就像水泥堆成一堆似的。……门口有个斜坡。”犀川说。 “对。”萌绘答道。嘴里的巧克力好像已经吃完了。她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啊,真好喝。帐篷也不错。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了……” “你还说!”渊田边躲着烟边说,“光知道等着吃,不会自己去拿吗?” “老师,我……想了想那个娃娃的事……”萌绘小声对犀川说,“您知道那本叫《幻术》的小说吗?”(译注:梦野久作1935年发表的推理小说,中文或译作《脑髓地狱》、《混沌世界》。) “不知道,只听说过名字。推理小说?”犀川喝了一点啤酒。他自己也意识到头脑不太清醒了。他对于酒精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对,最优秀的一部推理小说。一个叫梦野久作的人很久以前的作品……”萌绘解释道,“里面写到人被狐狸迷惑的事。给死人守灵时,死人晚上跑到院子里胡闹……实际上那是守灵的人无意识中像摆弄娃娃一样摆弄尸体,就是说,明明是自己动的,却以为是尸体在动。” “等等,我听不太懂你的话。”犀川红着脸问,“活人摆弄死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可能是因为过度疲劳了……就像梦游症一样。”萌绘偏着脑袋,“我也记不太清了,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总之就是自己摆弄尸体,却只记得尸体动,那个……和小孩玩娃娃一样……小孩都意识不到是自己的手在动,还以为娃娃是活的……嗯,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不是很有逻辑性,不过我懂了。然后呢?”犀川说。 “因为真贺田博士说杀人的是个娃娃我就想起来了。”萌绘说着,嘴对着易拉罐仰头喝了起来,“真贺田博士说她看见一个娃娃把她父母杀了。实际上她自己就是那个娃娃,她的意识脱离她的肉体看见了……” “有意思……不过事实也不能改变了。”犀川又喝了一点啤酒,他最多只能喝一罐,“不管意识怎样,真贺田博士杀人的事实都改变不了。 既有目击者,审判也结束了。都十五年前的事了啊。我不太感兴趣。相比之下我倒对那之后她的生活很感兴趣。与社会完全脱离的十五年。真想见见她啊……” 研究生滨中拿着盛着肉和蔬菜的盘子和筷子走了过来:“西之园,给你。” “啊,谢谢你,滨中。”萌绘把啤酒放在地上,双手接过了盘子。 “滨中,不能惯着她!”渊田在远处笑着说。 萌绘左手拿着筷子只尝了一口便叫起来:“好吃!谁调的味呀?” “不用调味。加的烤肉汁。”滨中回答。 “汁是谁做的?”萌绘又问,“不只有酱油吧,这个……” “烤肉汁不是谁做的,是买的。”渊田把炒面放在铁板上说。火的那一侧留学生小吴正在切圆白菜。 “啊?有卖烤肉汁的啊?……”萌绘站起来来到铁板旁边,“哇!炒面耶!我还从来没吃过呢……” “什么,连炒面都没吃过?”川端叫道。大家又叹了口气。 5 月色明亮,犀川美美地吸着烟。他为这三天的旅行准备了一大条香烟。他吸烟吸得很多。 学生们分成三组,边慢慢地喝带来的威士忌边说着话。很凉快,就像稍微开了空调似的,幸好也没有蚊子。谁都没进帐篷,大家都在外面舒服地享受着。 除了天空四周漆黑一片。犀川放下了酒开始一点一点地喝不那么凉的可乐。研究所的副所长山根还没来。大家一边期待着萌绘带来的放了干冰的冰箱里的冰淇淋,一边等待山根的到来。 八点多时天空中传来了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近但是看不见。声音又渐渐消失在北方。 “是研究所的直升飞机。”萌绘看着天空说,“那是喷气直升机的声音。” 萌绘很熟悉各种马达的声音。她常说她很喜欢汽车和摩托的马达声。因为喜欢听马达声,她的车子既没安音响也没安收音机。 夜深了,话题自然地,不,是有意识地变成了奇闻怪事。 以研究生渊田为中心,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讲短故事。但在场的都是学理科的学生,都不擅长这个,气氛热烈不起来。最害怕的是研究生滨中深志,三个女生倒是没什么。留学生小吴听不太懂日语,国枝助教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应,于是男生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萌绘身上,想吓唬吓唬她。但是也失败了。既没有谁见过幽灵、ufo,也没有谁相信这个。萌绘说比起幽灵她更害怕难写的汉字,大家都笑了起来。她说:“世界上我最怕‘颦蹙’两个汉字。” 但仍有人兴致勃勃地继续讲编出来的故事。直到国枝桃子的一句“愚蠢,有什么意思”,才停了下来。 快到十点了,看来山根是不会来了。于是大家开始吃冰淇淋。吃完后萌绘、小吴和国枝三个女生去野营地的小楼里洗澡。她们回来时学生们几乎都到帐篷里去了。 犀川还不困,他想进帐篷前吸最后一支烟。 国枝助教和小吴到女生的帐篷里去了。萌绘把东西放进帐篷里后又朝犀川走来。定睛一看,除了他们俩大家都不在了。 “大家都挺有眼力的啊。”萌绘坐在了犀川旁边的树桩上。 “就当我没听见你这么说。大家干了一天活,都累了。”犀川吐了一口烟,看着天空说,“好多星星。十五年看不见这么美丽的天空,难以置信啊。” 见都没见过的真贺田四季好像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犀川有一点为自己的话吃惊。 “不光是真贺田博士,研究所里的人大概都是。肯定现在还有人在盯着显示屏呢。”萌绘也看着天空。 “但是那种生活方式也许也不错。”犀川说,“觉得自然美丽本身就是不自然的,说明生活很脏。生活在和自然隔绝的没有窗户的地方才能发现自身的美丽。因为做着无聊的工作过着肮脏的生活,才想要被称赞为自然的东西。” “这样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也要变为虚拟的,要在屋子里欣赏了呢。”萌绘说,“但一般的人都会有抵触感……”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那种自然是假的。”犀川又点着了一根烟,“但是自然都是假的。人们必须接受电脑制作的自然。虽说是骗人……但人类应该认识到真的本来就没有……绕着圈子批评什么人性的丧失,都是废话。人类制作的工具中,电脑最像人,是最自然的。” “老师,我能抽一支烟吗?”萌绘微笑着,“您说的骗人,是指对人有好处吗?”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词,但就算是吧。”犀川说,“最好别抽,你还没成年呢。” 萌绘嘟着小脸:“马上就到二十岁了。” “钳子刚发明出来的时候,有些顽固的人说用钳子不人性。说用那样的工具是堕落的证明。即使是火,刚开始的时候也有的民族坚决拒绝。但我们本来就是会使用工具的物种,回不去了。对此批评说寂寞呀、空虚呀的人才是丢失了人性呢。” “但是核能不是问题吗?”萌绘抱着膝说。 “能量太大了确实是问题。”犀川说,“但是火也同样危险啊,还污染环境。水力发电、风力发电、太阳能电池,都在破坏环境。人类不可能干净地活着。我们本来就是破坏环境的生物,是几万年前靠破坏自然才被自然选择的物种,只是速度的问题罢了。要想减慢环境被破坏的速度,只能节约能源。还有……各个方面都应该使用电脑来保障能源。而要保护人性只能靠虚拟现实技术。必须先自欺欺人,然后才能谈对人性的追求。大家都应该待在家里一步也不出来,尽量不改变物体的位置……” “真贺田博士也说了同样的话呢。” “因为这是不言而喻的。”犀川说,“刚才为你特别挑了简单的词来说明……那个认识是没错的。我们研究人员什么都不生产,不负什么责任,但是只有我们才能想到一百年、二百年以后的事。” 帐篷中有笑声传来。支着手电,好像是在玩牌。 “嗯……您也觉得那个研究所是个理想的工作地点吗?” “嗯,是啊。我觉得是。”犀川答道,“可能的话,我也不喜欢和人见面。” “但是请您不要去那样的地方。”萌绘说,“您总是想到什么就去做……” “你才是呢。别担多余的心了,我是做不来的。”犀川笑了,“我也有很俗气的一面呢……最近自己发现了,吃了一惊呢。比如我爱抽烟,也爱喝咖啡,生活方式不是很合理。” “可是您不看电视,也不读报。”萌绘担忧地说,“好像光想着研究的事。” “才不是呢。我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和你聊天吗?……”犀川站了起来。 “其实您也许并不喜欢和我聊天呢,只因为我是西之园恭辅的女儿才……” “西之园同学,”犀川慢慢地说道,“工作时间以外我从不做我不爱做的事。现在就是工作时间以外。” 这么说着,犀川自己也觉得是在说谎。最近他的工作中分不清是喜欢还是讨厌的事多了起来。升了副教授后,非创造性的工作山一般地堆积,互相摩擦,讨厌的政治性的价值观像静电一样在他身上聚集起来。犀川觉得和西之园萌绘那样纯真的精神接触会碰出火花来的。 “我现在去研究所,老师您来吗?”萌绘突然说。 “啊?现在?”犀川吃了一惊。他看了看手表,“才十点钟……” 十点已经很晚了。但对于犀川这种惯于夜间活动的人来说还很早,可能真贺田研究所也没有正常的时间概念。而且,犀川很满意萌绘突如其来的提议。 “傍晚去研究所的时候和他们说好了。”萌绘站了起来,“ 可能能见着真贺田四季博士哦。” 6 犀川跟从帐篷里探出头的国枝助教打招呼说要去研究所,国枝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犀川想,这个时候她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犀川和萌绘拿着手电筒在漆黑的路上走着。路上两个人几乎不交谈,只是萌绘闹着说她生来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恐怖的事。犀川从没有和女生两个人走夜路的经验。他的人生中还没有过这种浪漫。不,他想,可能还有更无聊的理由,那是什么呢…… 圆月高挂。天空神奇般地光亮。 研究所在一个小山上,四周没有树。宽阔平整的土地并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楼大概有两层高,但因为没窗户不知究竟有几层。只有门口有光亮,楼本身像一个黑色的剪影,融入到四围的黑暗中去了。沿着缓缓的坡路上去就到了门口,再往里一些只见一扇鲜红的大门。见到这扇门之前他们几乎忘了色彩的感觉。是自然里没有的朱红色。这个颜色是人眼所能看见的颜色中波长最长的一个了。 门口两边的墙上铺着白色的瓷砖,有一个类似对讲机的按钮。朱红色大门上的摄像头正对着这边。哪儿都没有标示研究所名称的牌子。大概是因为人们不会来这里吧。或许,这里拒绝人们物理性的进入。 萌绘按了按按钮。 “您是所员吗?”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女声。没有起伏的音调,显然是电子合成音。 “不是。”萌绘答道。 “请稍等。”清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声音识别。”萌绘回头说。 “没问有什么事啊。”犀川睁大眼睛四下打量着。他对这个堡垒一样的建筑非常感兴趣。建筑本身和犀川记忆中的不相同,不像钢筋水泥堆在一起,而更像风吹成的。大概因为建筑质量很好,十五年的岁月并没使其老化。犀川想像着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不要窗子呢,却想不出答案。 等了大约一分钟,这次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请问是哪位?” “不好意思,我是n大的西之园。”不知为什么萌绘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找山根先生。我身体不舒服,想找他要些药。” “啊,是来野营的吧。副所长吗?ok,请稍等……” 话音落下,萌绘向犀川吐了吐舌头。 “说说好了原来是撒谎啊……”犀川叹了口气,“稍不留神就被你骗了。” “不好意思,老师。”萌绘双手合十挤了挤眼睛,“您也别说穿帮了。” “真拿你没办法……”犀川咋了咋舌。 犀川仔细一想,若她真的说好了晚上来研究所肯定一回去就告诉自己了。大概是突发奇想吧。萌绘大概是想带犀川到这来。他发现对她自己比预想的要不设防。 朱红色的大门像卷帘一样卷了上去。令人目眩的光从里面漏出来,只能看见里面的人的轮廓。让人联想到研究所的建筑本身就像一艘大大的宇宙飞船,外星人从上面下来的情景。 “怎么了?”山根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这么晚……西之园头疼得厉害,请问您这儿有药吗?”犀川撒着谎。萌绘也作出痛苦的表情,说:“不好意思。” 犀川本想说肚子疼的,可再一想肚子疼是不能走这么远的,就说了头疼。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后退了。 “啊,那么请进……”山根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 犀川和萌绘进去后朱红色的大门慢慢落下。几米开外另有一扇铝门。空调开着,干爽的空气让人感到很舒服。 山根穿着白大褂。他把手按在墙上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玻璃上,慢慢报上自己的名字“山根幸宏”。 “把右手放在这儿说自己的名字。”山根回头,指了指墙上的玻璃。 犀川按他说的先把手放了上去。门上的一个摄像头正对着犀川。接着萌绘也把手放了上去,报出自己的名字。 “二位将登记为来客。”和之前一样的电子合成的女人的声音说。铝门静静地滑向一边,开了。 一进门就是一条直直的路。左手边有一片大厅一样的广阔空间,空间的另一边也有路。这些路前面都没有灯光照明,里面暗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大厅的照明也很昏暗。 “黛博拉,”山根突然冲着上面说,“呼叫所有醒着的人。” “明白。”和刚才一样的女低音。 “黛博拉,问问谁有治头疼的药,让他把药和水一起送到大厅来……完毕。”山根说着,看着犀川和萌绘,“送到这儿来。” “黛博拉是谁呀?”萌绘问。 “辅助程序的名字。”山根答道,“是台电脑。” “是以色列的一个预言家的名字吧。”犀川说。 “啊,是吗?”山根好像不知道。 三个人向大厅走去,周围的灯亮了起来。与此相反,刚才门口处的灯暗了下去。 萌绘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山根说:“这些也是黛博拉控制。” 犀川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真不错……山根先生,我可以吸烟吗?” “可以。这里几乎没有禁烟区,在禁烟区吸烟的话黛博拉会提醒你的。”山根站着说,“西之园小姐,你没事吧?是感冒了吗?” “不,我总这样。忘了带药来了……”萌绘坐在沙发上,演得有模有样。 “不好意思,说好了晚上去你们那儿却没去……”山根坐在犀川对面说,“其实……出了点麻烦……” “麻烦?”犀川边点烟边说。他扫了一眼萌绘,只见她栽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却竖着耳朵使劲儿地听着。 “因为所长突然外出了,我是副所长,……”山根解释道。 “是坐直升飞机出去的吧。”犀川问。山根点了点头。几小时前听到的声音就是那个了。 路的方向微微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高约八十厘米的箱子样的东西正拐过拐角朝这边来。开始以为是谁推着它,却发现没什么人。萌绘也回过头看去。是个铝制的、有四个小轮子的箱子,有一辆小型的婴儿车大小。 自动行走的箱子走到山根面前静静地停了下来。山根站起来,拿起了箱子上装了水的杯子和一个小瓶。萌绘也站起来,接过杯子和小瓶,打量着这个能自动行走的机器。 “这是机器人。”山根解释着,“这已经是老一些的型号了。还有更厉害的呢。” 萌绘把药从瓶子里取出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是不是真的把药吃了就不知道了。 “谢谢您。”萌绘把杯子和药瓶还给了山根。 山根把杯子和小瓶放到了箱子样的机器人上,说:“黛博拉,让p1回去吧。”于是机器人慢慢退向来时的方向,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路的拐角处。 “它只是用来运东西的。”山根解释道,“和工厂里使用的一样,只是由其他电脑控制。” “是自己接的水吗?”萌绘看着路的方向问。 “不是。它还不会做那么高级的事。是哪个所员听见了我的口讯把药放在上面让它带过来的。”山根笑了笑,“不用亲自见别人就能办到,方便吧?” “请问……”萌绘双手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说,“我可以喝杯热咖啡吗?” (真够大胆啊。)犀川在心里咋了咋舌。 “啊,行啊。那么请到我的房间里来吧。”山根站了起来。 犀川也把烟往大厅漂亮的烟灰缸里捻了捻,站了起来。他看了一下天花板,总觉得像被谁监视着一样。 7 他们沿着路向里走,周围的灯光总保持着荧光屏一般亮 度。前面渐渐亮了起来,回头一看,后面又渐渐暗了下去。路面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都是雪白的,不时也有几扇黄色或橙色的门镶嵌在微凹的墙壁上。门上没有窗户,也没有牌子,什么都没有。路上遇见了一台装载着几本文件的机器人,机器人靠近犀川他们时自动退让到了路的一边。 “和我上次来时完全不同啊。”萌绘跟在山根后面说。 “西之园小姐是从房顶进来的吧。”山根说,“房顶上有机场……从机场到所长室有直通的电梯,而且所长室的隔壁就是和真贺田女士对话的专用房间。西之园小姐相当于没进研究所来啊。” “这儿有几层楼?”犀川问道,“从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地上一层,地下两层,共三层。我的房间在地下一层。”山根解释道,“没有楼梯,全部是电梯和坡道。是为了方便坐轮椅的所员和机器人。” 下了一个长长的缓坡。山根房间的门是绿色的。门旁边的墙壁上有扇小小的玻璃窗。山根把手按在上面门就开了。 “从十五年前就有这样的系统吗?”萌绘看着玻璃问道。 “不,有计划,但直到六七年前才实现。之前用磁卡或密码来着。经常有人忘带磁卡进不了自己的房间。”山根进去后房间的灯亮了起来,“请进。” 房间很大,分成几个区域。有两个很大的显示屏。墙上装饰着几只日本传统样式的风筝。房间围了一圈低矮的家具,上边摆了几盆盆栽。没有书架或文件之类的东西。整个房间非常明亮。 “请坐。”山根指着中间大大的一张葫芦形桌子。 犀川和萌绘拉出轻巧的铝制椅子坐了下来。因为区域间隔看不见电脑显示屏了。桌子上有几条小小的赛车跑道,上面放着两台红色和黄色的f1赛车模型。 “请稍等。”山根打开左手边的门走了进去。 “是不是不太好啊。”犀川小声对萌绘说。 萌绘眨了眨眼睛笑道:“能参观研究所,不错吧……” “嗯,是啊。”犀川诚实地点点头,四下打量着房间。天花板上有几个防火栓,数量有一般房间的三倍。荧光灯藏在天花板的凹槽里。除了从走廊进来的那个门就只有山根刚才进去的门了。没有窗子,天花板和墙壁交接的部分、墙壁和地板交接的部分有细长的换气口。 萌绘碰了碰赛车,响起了声音。萌绘马上把它放了回去。 山根端着盛了三个杯子的托盘用后背把门关上走了出来。那个门大概不是自动的。 “西之园小姐,您怎么样了?”山根先把杯子递给了萌绘。 “啊,已经好多了。谢谢您了。”萌绘微笑着,“再喝杯咖啡就全好了。” “她生来第一次野营。”犀川附和道,“还没在没有空调的地方睡过呢。” “啊,确实……锻炼锻炼。”山根最后把咖啡放在自己面前,坐在了椅子上。 “您在这个房间里工作吗?”犀川边喝咖啡边问。 “是的。一直在这儿。那边是住的地方。有卧室、厨房、起居室和浴室、厕所……虽然不大,但我很满意。”山根看着门的方向说,“有时候几天都不出去。” “有好多风筝啊。您的爱好吗?”萌绘看着挂在墙上的风筝问。 “嗯,那是我做的。性能不怎么样。好像有点沉。”山根答道。他的作品共有四个,三个方形的,一个人形的。最大的那个有半张榻榻米那么大。 “为什么所长突然外出了?”萌绘问了其他问题。 “啊,有点事。”山根含糊其辞道,“很快就回来。” “真遗憾,我还想当面感谢他上次帮忙呢。”萌绘两手捧着咖啡杯。她不敢喝热的,这个温度的咖啡还不够凉。 山根取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着,然后斜眼看了一下犀川和萌绘。 “你们来是为见真贺田四季女士吧。”山根吐了一口烟,说道。 萌绘睁大了眼睛,一脸为难地看着犀川。 “对不起。”犀川摆正了姿势,决定老老实实地道歉。 “是我把老师骗来的。”萌绘站起来低下了头,“对不起。头疼是假的。” “哈哈……到底是啊……”山根笑了,“西之园小姐,演得真像……不过反正我正无聊着呢,没关系。现在正好完了一个程序闲着。只是所长不在我不能出去,你们来了正好。本想让谁代我去野营地的,谁知都不好说话……我也联系不上你们……正为难着呢。刚才的药你吃了吗?” “没吃。”萌绘苦笑着坐下,“骗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无论如何也要让犀川老师见上真贺田博士一面。” “我可以见见她吗?”犀川问山根。 “这个……”山根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雾,“本来我也和真贺田女士约好今天傍晚商量下一个程序的事的……其实,我们和她失去了联系。” “失去了联系是什么意思?”犀川问道,“不接电话吗?” “是的。呼叫她也不应。”山根答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她总是非常守信……我有些担心。” “但她不是有很多人格吗?”萌绘问道。 “话虽如此,”山根边喝咖啡边说,“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这样的麻烦。和一个人格说话,所有人格都能听见。我本来就不信什么多重人格,我觉得是她的精神出了问题。” “不接电话是不是因为生病了什么的?也许不舒服起不来了呢……”萌绘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床上也有对讲机。而且我和主治医生也商量过了,”山根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管怎样,就是不应答……是不是该进去看看……所长又出去了……” “啊?”萌绘一脸认真,“绝对应该进去,可能是发生什么事了。磨蹭的话就……” “……我们进不去。”山根苦笑着,“门打不开了。” “怎么回事?”萌绘问。 “进真贺田女士房间的门被锁住了。”山根叹了一口气答道,“这个……嗯……跟你们说了吧,也不需要保密……” 山根幸宏吐出一口烟。犀川和萌绘放下咖啡杯,等待他的说明。 “发现和真贺田女士联系不上是今天的傍晚……其实她从上周就开始休息什么都不做了,这周我们都没和她联系。她常这样。但是门打不开很奇怪……有人现在正在检查她房间的门。好像不是硬件的问题,是软件的问题。” “把门弄坏进去呢?”犀川说。 “嗯,我也这么想……”山根低了低头,“也不是件小事……等所长回来再说吧……我们都在等着他回来,不想白白损坏了设备……” “所长明明知道真贺田博士出事了还出去?”萌绘说道。犀川也觉得不可思议。 “去接四季女士的妹妹了。”山根答道。 “真贺田四季博士有妹妹啊?”犀川吃了一惊。 “嗯,但是我不认识。”山根说,“她们父母死时她还在上小学,后来被送到美国的亲戚那里了。现在突然说要回来,所长就去接她了。” 房间中响起了“噼——”的一声。 “不好意思……”山根站起来走了过去。 萌绘也站起来看着他。 “怎么样?”山根冲着显示屏说。 “山根先生,已经复原了。”话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吗,哪儿坏了?”山根说。 “不知道。突然就好了,现在完全正常。” “知道了。”山根说着,回头看了看犀川他们,“她房间的门好像能打开了。您也一起去看看吗?” “嗯。”犀川也站了起来。 8 犀川看了看表,快到十一点了。他每天早上都把表对到一秒不差。但是这座建筑里好像时间并没有意义。上午和下午可能都一样。 犀川和萌绘跟着山根走在白色的路上。下了一个坡到了地下二层,但是二层也是一个样子。哪儿都没有写数字或文字。 长长的路的尽头有一扇黑色的门。山根报了姓名后门开了,里面是个长方形的房间。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在房间里。房间的右边是个电梯门,左边是个房顶是有色玻璃的房间,之中也有两个男人。房间里有两台电脑、一张桌子和几把简单的圆椅子。 “这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我的朋友。”山根对穿着白大褂的男女说,之后又看着犀川他们介绍道,“这两位是水谷和岛田。” 犀川和两个人握了握手。那个叫水谷的男人年龄和山根差不多大,挺着大肚子,脸大大的眼睛却很小,戴着圆圆的小眼镜。叫岛田的女人形容枯瘦,和水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起来很年轻,戴着无框眼镜,长长的头发在身后绑成了一个马尾。 “她还是没反应。要开门吗?”岛田用稍有些神经质的声音对山根说。 “弓永呢?”山根问。 “和他联系过了,这就来。”水谷气喘吁吁地说。他可能平时说话就这样。 对面有扇黄色的门,它好像通向真贺田四季房间。 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子从左手边玻璃顶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没穿白大褂,穿着黑色t恤,戴着棒球帽。 “怎么样了?能打开了?”戴棒球帽的男子大声说,“这十五年里从来没不和她打招呼就把门打开过,没问题吧?” “没办法啊,要是出什么麻烦就坏了。要是什么都没有的话就由我来向她道歉。”山根说。 “她可是杀人犯。”戴棒球帽的男人鲁莽地说。 “没关系。”山根笑着说,“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好了。” 犀川和萌绘稍稍退后,互相看了看。 突然出了事。 “怎么回事?”山根叫了起来。 “不、不知道。”水谷喘着粗气说。 房间的灯光开始一明一暗。频率和心跳差不多。同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刺耳的电子噪音。 “啊!门开了!”戴棒球帽的男人叫道。 从左手边的房间里又跑出来一个像柔道选手一样高大威猛的叼着烟卷的男人。 对面的黄色大门慢慢地向上打开了。大家都集中到了能看见里面的地方来。 萌绘贴近了犀川,她的肩膀轻轻抵在犀川的右手臂上。 灯光仍在以一定的频率明明灭灭。刺耳的噪音也还在响着。 “黛博拉!”山根看着门说道,“检查一下照明。” “出现异常情况。”天花板上传来了电子合成音。但是灯光还在闪。 黄色的门完全打开了。 里面还有一扇铝制门,上面有玻璃窗。里面一片漆黑。 “你们把门打开过了吗?”山根回头问道。 “没……我们什么都没干。它自己开的。”后出来的柔道男用与他身躯不相符的尖细嗓音说,“不是博士从里面开的吗?” “应该不会。”山根说。 “啊!”水谷大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里面的铝门也滑开了。 “博士!”山根叫道。他离门最近,“真贺田博士!我是山根!” 黑暗中有一个白东西在动。 它在慢慢地动。 在转动。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门里面的,黑暗中的,白东西。 犀川开始以为是一个模特的模型。 里面的门再往里几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假人。 “那是……什么?”水谷的声音。 它背对着门口,长长的黑发上戴着白色的头饰。 然后它慢慢地转了过来,面向这边。 谁都不敢进去。 灯光一直像呼吸一般明灭着。 岛田哀鸣了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它确实穿着婚纱。而且,面向这边停止了转动。 “博士!”山根大叫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 萌绘两手捂着嘴,躲到了犀川的后面。 那不是假人。 它缓缓地朝这边过来了。 “啊!”不知是谁喘不上气了。 “发生预料外的错误。”黛博拉的声音回响在房间中。 假人向这边走来。 站在门口的山根向后大大退了一步,撞到了水谷的肚子。两个人的腿绊在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哇!”戴棒球帽的男子也向后退着。岛田手脚并用爬着逃开。 犀川和萌绘也向后退去。两个人背靠着墙,看着这奇怪的景象。 假人渐渐走到了亮一些的地方,这回可以看清它的脸了。 它的脸简直不像这世间有的东西。 它不是假人。 也不是活人。 只有婚纱是洁白的。 “发生预料外的错误。”黛博拉没有起伏的声音。 第三章 红色的魔法 1 岛田文子缩在房间一隅哀鸣着昏了过去。房间里的男人们也像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山根幸宏和水谷主税呆坐在地板上。戴棒球帽的高个儿男人和柔道男也不知所措。犀川和萌绘靠着墙呆立着。 洁白的新娘终于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闪烁的灯光照得新娘的表情更加恐怖。 她闭着眼睛,像贝壳一样雪白。 皮肤上涂了粉,但现在像要脱落了似的。 脸颊瘦削,微微张着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口红像血一样鲜红。只有嘴唇看起来是湿润的。 新娘慢慢地改变了方向。 向黑色大门走去。 “她死了!”突然萌绘颤抖着叫了起来,“是机器人在驮着她走!” 的确如此,犀川想。他的思维停滞了一会儿,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谁让它停下!”萌绘带着哭腔说,“机器人驮着她呢。” 只有看着才能这么冷静。萌绘在犀川后面抓着他,向与那怪物相反的方向退去。 通向走廊的黑色大门开了。 新娘从那里走出了房间。 所有人的呼吸都和电子噪音一样清晰可闻。没人动。 灯光突然停止了闪烁,房间里一片昏暗。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了一样。 恐怖的新娘已经不见了。 萌绘把脸埋在犀川的胸口。 “喂!按她说的做。”山根站起来说,“让它停下。” 所有人马上往开着的门跑去,犀川和萌绘也在其中。 这回换走廊里的灯一亮一灭了。笔直的路伸向远处的黑暗。在离门几米处可以看见新娘的背影,它正沿着隧道般的走廊向前走去。本以为它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了,灯光却追随着它在它周围一亮一灭。 “黛博拉!”山根叫道。 “是。”天花板传来电子合成音。声音欢快得不合时宜。 “黛博拉!让所有p1停下!” “发生预料外的错误。”电子合成音马上答道,“现在无法执行命令。” “重启!”山根大声说。 “现在无法进行一般重启。”黛博拉冷静地回答,“要进行紧急重启吗?” “重启!”山根叫道。 “是。”黛博拉说,“重新启动系统。所有功能将暂停一分钟。可以吗?” “ok!”山根回答。 走廊里的灯光不再闪烁了。 新娘也停下了。 噪音还没停。那是生物死掉时的没有起伏的声音。 除了倒在房间一隅的岛田文子,其他六个人心惊胆战地来到走廊里。 穿着婚纱的怪物停在离门口十几米远的地方。 犀川和萌绘也走上前去,站在离它三米远的地方。他们不想走得更近。突然他们闻到了一种东西腐败似的恶臭。 “喂!”路另一端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正沿着黑黑的路朝这边跑来。“怎么了?走廊里这么黑?停电吗?” “弓永医生!”山根小心翼翼地绕过新娘,迎了上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个儿中年人跑到了稍明亮些的地方。他蓄着唇胡,头发灰白。犀川想,山根说的主治医生就是他了吧。 弓永医生凝视着站在走廊正中的新娘,停下脚步。“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谷用手帕捂着嘴走近它观察着。戴棒球帽的男人和柔道男也走了过来。 “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吗?”犀川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问。没人回答。 “是的,老师。没错。真贺田博士……自杀了。”萌绘在犀川背上说,“穿着裙子,自杀,给机器人编了程序……” 弓永医生像下了决心似的走近新娘。他伸出手,开始检查尸体。又向鼓起的裙子里看了看,看着这边说道:“是p1驮着她……” 其他的男人也跪下来撩起婚纱下摆朝裙子里看。在犀川看来,那实在是离奇的情景。 “由角铁固定着。”弓永摸着尸体的后背说,“死了好几天了……怎么回事……” “死了……你说什么?”山根自言自语道,“真贺田女士死了?” “怎么回事?”水谷腆着肚子问山根,“不得了!……自杀?” 这时走廊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一直在响的噪音也停了。 “一切功能正常。”黛博拉淡淡地报告道,“重启完毕。” 所员们多少镇定了下来。 “先和警察联系吧。”山根说,“拜托了。” 戴棒球帽的男人点了点头,和柔道男回房间里去了。犀川他们回头一看,只见岛田文子站在敞着的大门门口呆呆地看着这边。萌绘向她走去,问:“你没事吧?” 山根和水谷也离开尸体回到犀川这边。只有弓永医生在观察着尸体。 “这……”弓永吃惊地叫道,“这不可能……” 他抓着婚纱的袖子。 “怎么了?”山根回头问。 “这……不是自杀。”弓永扶着眼镜看着他们,声音又尖又细。 “什么?”水谷的声音。 弓永医生跪了下来,把脸伸到裙子里。 “最好……不要碰她……真贺田女士是被谋杀的。”弓永把头缩回来站了起来,“交给警察吧。出大事了……是p1把她驮到这儿来的?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 “医生,请您不要说傻话。”山根勉强挤出笑脸说,“不可能是谋杀。死的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啊。” “就是谋杀……”弓永说。 “那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山根补充道。 “这个我知道。”弓永走了过来,“这两位是?” “n大学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山根回头说,“我的朋友。” 弓永瞥了犀川一眼,又看了看整个房间。“喂,把门关上!” 新娘尸体出来的那扇黄色的门,也就是通向真贺田四季女士房间的门被关上了。大概是在房间里的戴棒球帽的男人关的。弓永检查了一下后又回到了这边。 “为什么要关门?”萌绘问回来的弓永医生。 “小姐,你最好不要问……请到那边和岛田小姐站在一起。”弓永停下脚步回头俯视着萌绘说。 “我不怕。”萌绘绷紧了嘴角,“不是自杀吗?” “真贺田女士被谋杀了。不,也可能是自杀……”弓永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说。 “一定是自杀。”山根说,“死之前给机器人编了程序。黛博拉硬件出了问题。查一下就明白了。” “不,……对,的确可能是自杀……谁在那个房间里?”弓永医生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了指黄色的门,“你们看见浑身是血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了吗?” “你是问谁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萌绘问。 “对。所以警察来之前不能开那个门。”弓永又把手插进了口袋里。他说话的时候唇胡只有一边动。 “弓永医生……”山根苦笑着,“您到底认为谁会在那儿?您知道吗,那儿可是……” “双手双脚没了。”弓永医生答道。 “啊?”山根叫了出来。 “不信的话请您自己看。”弓永抽出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她的尸体被切去了双手双脚。”他转向萌绘,和蔼地说,“您没事吧,小姐?” 2 犀川点着了烟,像深呼吸一样深深吸了一口。已经十二点多了。走廊里的尸体还那样放着。人们又检查了一遍完全被裙子挡住的机器人,切断 了它的主开关。有人提议说最好用床单把尸体蒙上,但手头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和警察联系不上。 不知为什么电话打不通。又用房间里的电脑给岛外发电子邮件,也发不出去。 除犀川和西之园以外,山根副所长、水谷主税主任、弓永富彦医生三个人站在通向真贺田女士房间的黄色门前商量着。岛田文子工程师坐在电脑前用惊人的速度敲着键盘。透过玻璃看见棒球帽和柔道男正在隔壁房间忙着什么。戴棒球帽的高个儿男人叫望月,像练柔道的大汉叫长谷部。 犀川和萌绘坐在了圆椅子上。 “不行。邮件能收到但是发不出去。”看着电脑画面的岛田文子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哪儿出毛病了。” “电话呢?”山根对隔壁房间说。 隔着玻璃戴棒球帽的望月摇了摇头。“线没断。可能是软件吧。所里是正常的。” “电话由黛博拉打。”岛田文子说,“我觉得打不了电话是因为系统一部分不正常。” “不正常的这么是时候?”山根说,“有可能是谁特意做的吗?” “不可能。不,我不知道。”岛田摇头,“但是……可能有某种方法……” “是病毒一类的东西吗?”犀川吐了一口烟问。 “是啊,或者是……”岛田文子看着犀川答道,“但是病毒不可能侵入啊,所有设备都被保护了。这儿的系统是真贺田女士设计的。” “总之先等所长回来吧。所长坐直升机回来后,就可以用直升机的无线设备联络了。”山根看着表说道,“快回来了吧。” “要通知大家吗?”弓永医生问。 “最好别。告诉他们也无济于事。”水谷说着,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出了很多汗,脱掉了白大褂,“要是凶手在里面,我们守在这儿是安全的。有这么多人应该没事吧。” “我觉得通知他们比较好……”山根答道,“总之先等所长回来吧。” “你说里面有人?”隔壁房间的门开了,戴棒球帽的望月走了出来,“我敢保证,不可能。” “谁又没怀疑你。”山根说,“调查一下记录就知道了。” “要是谁都没有的话真贺田女士会变成那样?”水谷腆着肚子说,“但也有可能不在里面了,已经逃了……” “绝对不会。”望月说着,把帽沿转到了脑后,“没有任何人出入。我们一直在这儿来着。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在。” “那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幽灵干的?”水谷笑着说。 “喂!你过来再说一遍!”望月逼了过来。 “好了好了,都冷静点。”山根制止住了两人,“不是吵架的时候。” 犀川熄灭了烟站起来去走廊里看了看。通向走廊的出口开着,景象仍然令人毛骨悚然。新娘面向那边伫立在暗暗的路上。只有它周围有一点光亮。 “那个……”犀川说。 “那个……”萌绘在房间里面同时说。 犀川看着萌绘,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先说。“看看这个房间就明白了。”萌绘指着黄色的门对大家说,“有没有人,看看就明白了。” “太危险了。”水谷马上说,“凶手没准躲在里边呢。可能就在里边。” “你不是说里面没人吗?我自己去看个明白!”望月上前一步。 “不用慌里慌张地调查,就这样关着门等警察来吧。”水谷反对道,“最好不破坏杀人现场。对吧?” “除了这个以外没其他的门了吗?”犀川问道。 “没了。从别的地方都无法出入。”山根肯定地说。他也在吸着烟。 “也许哪儿有秘密出口吧。”犀川说,“因为如果完全封闭的话她是不可能被杀的。肯定有谁从哪儿进来了……如果不是从这个门的话就应该有其他门。进来后又从同一个出口出去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在这儿磨蹭了。”弓永医生说,“凶手在所里呢。对……我老婆担心我呢,我可以回去吗?” “可以。”山根答道,“但是医生,请您马上回来。尸体不能就那么放着……” “知道了……我把我老婆也领来。”弓永医生说着一溜小跑出了房间。 犀川看着在走廊里越走越远的弓永。他绕过尸体径直向里面走去。弓永的周围总是亮的。黛博拉对灯光的控制完全恢复正常了。 “黛博拉。”山根冲着天花板说。 “是。”黛博拉的电子合成音。 “有几个人在走廊里?” “两个。”黛博拉答道,“一辆p1停在地下二层。没有反应。” p1就是那种台车式机器人的名字。刚才切断了主开关所以没反应。 “怎么说是两个呢?”萌绘站了起来。 “是指弓永医生和真贺田女士。”山根答道,“黛博拉分辨不出人是死是活……” “它是怎么识别人类的?红外线吗?” “人类是一种电容器。靠静电识别的。”山根对萌绘说,“西之园小姐,您没事吧?” “嗯,只是有点头疼。”萌绘笑着说,“但请您别担心,我没事。” 盯着显示屏敲键盘的岛田文子站了起来。“不行,我不行。主任,您来看看吧。” “好的。”水谷向电脑走去,“查到哪儿了?” 水谷和岛田说着专业上的话时萌绘向站在门旁边的犀川走去。 萌绘看了一眼走廊,马上转向犀川。 “老师。因为我,您也给卷了进来……”萌绘小声说,“我到哪儿哪儿下雨……” “什么意思?”犀川笑了,“如果是天气的话我倒是到哪儿哪儿晴呢。” “我犯天。所以我总是带伞。”萌绘笑着抿上了小嘴。 “没有可以阻止杀人的伞。”犀川说着,拿出了烟。又掏出一百日元买的打火机点着了烟,笑了。“为什么她在微笑呢?不可思议。可能是神经麻痹了,心情兴奋起来了吧。至少……亲眼看见真贺田四季博士了……” “难以置信……”萌绘想回头看走廊,途中又停下了,“老师,您看见尸体被切去的地方了吗?” “无意中看见的……”犀川点头。 “厉害……没事吗?” “我本来血压就低。这回正好了。” “双手双脚在……那个房间里吧。”萌绘说,“如果凶手没拿出来的话……” “凶手在哪儿?”犀川说。 “就像您说的,有其他出入口。”萌绘简单地说,“所以……这儿是最安全的。” “的确,从理论上说。”犀川评论道,“那么为什么要切去双手双脚呢?” “也许是为了能穿上新娘的衣服吧……”萌绘答道。 “怎么会……”犀川吐出一口烟说。 3 主任工程师水谷与键盘战斗着,挥汗如雨,但是并没发现研究所的系统有什么异常。给外面的电话打不通,电子邮件也都被退回来了。不用说警察,就是和岛外也根本联系不上。 弓永医生和他妻子两个人回来了。弓永夫人是个护士。她拿着床单,从一端把穿着新娘衣服的尸体盖上了。路好像因此变得容易走了似的。 所内的联络没什么问题。紧急广播告诉研究所所有人两个小时之内不要出来。系统的异常情况也通知给了其他房间里的工程师,所有人都被要求暂时放下自己的工作查找故障原因。这些联络全部靠两台电脑和黛博拉的广播系统完成。 其间柔道型的长谷部给大家冲了咖啡。他的体格好像与 这个工作不太配。 “收到所长的邮件。”对着电脑的岛田文子叫了起来,“是给副所长的。好像可以正常接收外面发来的邮件。” 因为这时犀川和萌绘都坐在岛田身后的椅子上,山根副所长来到了显示屏前看邮件。 山根让在场的所有人看画面中所长的邮件。 我是新藤。 怎么回事?电话打不通。 都占着线。 没办法只好发邮件。我们现在马上坐直升机回去。三十分钟左右到。 客人名叫真贺田未来。 是个乖巧的小姐。 放心了。(虽然不是天才……) 和四季女士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的话,请转告她妹妹的事。 对了,告诉我老婆让她准备饭。 未来小姐说她还没吃晚饭。 新藤所长的邮件虽然写着山根收,但也给所长夫人发了一份。所以山根没有必要再联系所长夫人。 “所长夫人这个时候还没睡吗?”犀川问。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可能没睡。”山根说,“这个时候醒着的人是最多的。” 已经半夜一点多了。萌绘在犀川旁边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所长是新藤吧。”犀川问道,“听说是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的弟弟……” “所长是养子。我们所长毕业于医科,新藤家是有好几所大医院的显赫门第。但是他一直在这儿,已经不能说是医生了。”弓永医生答道,唇上的胡子一动一动,“我是所长大学时的学弟,所以才来这个孤岛的。当然,这里也很适合我。” 弓永医生的妻子弓永澄江是个矮小而土气的女人,和谁都不怎么说话。犀川想,虽然她听丈夫说明了情况,但见到那个新娘时表情丝毫不变,不愧是专业出身。她现在正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椅子上喝咖啡。弓永医生回到妻子的身边,靠在墙上。 望月把棒球帽正了过来,说是去巡视一圈就出去了。他正帽子的时候露出了头发稀少的头部。长谷部在玻璃的另一侧不知干着什么。 水谷和岛田文子两个人仍对着电脑。水谷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边敲着键盘。岛田则有时不时敲敲自己肩膀的习惯。山根默默地站在岛田后面看着显示屏。 确实,研究所的成员们都很怪。每个人性格不同,但好像有共通之处。犀川观察了他们一会儿思考着,突然发现原来他们的语言和行为都比实际年龄幼稚,像小孩一样单纯。恐怕只有这种类型才能适应这种理想的环境吧。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种环境枯燥无味,但对于犀川来说这倒是个合理的工作场所。 “不行啊……哪儿都没有问题。”岛田文子又叹了一口气。她回头看了看在后面看的萌绘,说:“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发不出去邮件呢?” “你在检查邮件系统吗?”萌绘盯着画面问。 “是啊……电话是水谷主任检查的。我觉得可能是同一个原因。怎么回事呢?就是不能发邮件……”岛田又转向了画面。 “刚才出现好几次的redmagic是什么?”萌绘问,“左边的窗口也出来了。这不是uni吗?” “这是我们独创的版本。”岛田摘下圆圆的眼镜闭了一下眼睛,“啊,眼睛累了。休息一会儿……啊,说到哪儿了?” “redmagic。”萌绘抱歉似的重复了一遍。 “啊,那是系统的名称。”岛田又戴上了眼镜,“开发环境很完备。用过一次这个就再也不想用别的了……你叫,嗯……” “西之园。”萌绘说。 “啊,听起来很幸运的名字啊。”岛田说,“你学计算机?” “不,还不会设计程序。”萌绘回答,“但是我很喜欢……uni只是在学校发邮件时用,平时用pc。另外还有用se。一体成型的……因为很可爱……” “哇,你也这么觉得?我也是。嗯,我们很合得来。”岛田眯起了眼睛,“那是德国设计的。” 犀川默默听着两个女孩的对话,努力思考着杀人的事。 (redmagic?) 犀川在心里小声说,red是红,共产主义和血的颜色。 4 岛田文子又开始工作了,萌绘就站了起来。犀川默默地吸着烟。她决定去隔壁玻璃顶的房间看一看。 “我可以进去吗?”萌绘向房间中的大个子长谷部问道。他的同伴望月巡逻去了还没回来。 “进来吧。”他心情愉悦似的答道,“我已经闲下来了。电话还是打不了……” 玻璃窗下面斜放着一个嵌着显示屏的仪表板,大约有房间一半大小。就像工作室的合成间似的。一台显示屏的画面分为两部分,分别显示着玻璃另一侧犀川他们所在房间的全景和外面的路。另一台刚刚关闭。基本没有开关之类,只有两组键盘。另外还有小小的有三个键的鼠标。 “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萌绘睁大眼睛四下打量着问。 “监视真贺田四季女士的。”长谷部答道。他的身材像是练柔道的,声音却很柔和。萌绘现在才发现原来长谷部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说是监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只是检查送到她房间里去的包裹。” “包裹?怎么送到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去?”因为发现长谷部很年轻,萌绘的口气便随便了许多,“从那个黄色的门?” “大的东西是,因为只能从那个门送进去。送到黄色的门里,然后和真贺田女士联系让她去取。小的东西就放到那边的邮箱里。”长谷部指了指房间的墙壁。有个三十厘米见方的不锈钢的小通道口。 萌绘走过去看了看,问:“可以打开吗?” “打不开。”长谷部说,“只有在这边输入密码才能打开。不知为什么反正很严格。打开了也只是盒子,和普通的邮箱没什么两样。” “放在这里,真贺田博士能从里面取出来是吧。”萌绘回来,在长谷部旁边坐下,跷起了二郎腿,“多大的东西能放进去?” “250x250x250。”长谷部答道。 “21875立方厘米。咦……那么人是放不进去了……”萌绘开玩笑说。 “你刚算出来的?”长谷部很吃惊。 “最近有大的包裹从那个门放进去过吗?人能藏在里面那么大的?”萌绘又问道。 “有啊。”长谷部马上答道,“真贺田女士上个月买了一个新的微波炉。纸盒箱有点大,要是你的话没准能进去……” “你看里面了吗?”萌绘问。 “当然,我的工作嘛。要不要给你看看?”长谷部转了转椅子,把手放在了键盘上。暗淡的显示屏一下子亮了起来。窗口出现在屏幕中,长谷部右手活动着鼠标。 “长谷部是学工程学的吧?”萌绘从后面说。 “咦?对呀。我学的机械工程学。”长谷部看着画面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说长度时以毫米为单位。”萌绘答道。 “厉害。”长谷部说着,用鼠标不停地选着窗口中的按钮。 “这里的电脑也是redmagic吗?”萌绘问。 “不,因为还有终端。这儿的系统是靠电脑运行的。从研究所的系统中完全独立出来。所以不会感染病毒。现在也应该是正常的。嗯,你看,出来了。” 显示屏中的一个窗口显示出了刚才房间里的景象。时间是七月二日,时间快进起来一眨眼就过了一小时。终于画面有了变化,时间的进度也突然慢了下来。只见一个驮着大纸盒箱的 p1机器人从走廊门进来,停在了黄色的门前。一会儿一个像长谷部的人出现了。 “这些都是用数字存储的吗?”萌绘看着画面问。 “对,好像是从八年前开始用数字存储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是数字了。之前都用录像带。” 他不断点着鼠标使画面快进。现在画面上显示的是长谷部在黄色的门前检查纸盒箱的里面。 “十五年间的画面都有吗?”萌绘问。 “是啊。”长谷部答道,“两年前的一秒钟被压缩成两幅画面,没有变化的画面都被砍掉了,这样数据就不会过多。” “啊。”萌绘很是佩服,“你来之后都有谁进过博士的房间呀?” “我想一个人都没有。嗯,已经六年了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不会得病什么的吗?”萌绘觉得不可思议,“流感啦麻疹啦什么的,没得过必须看医生的病吗?” “因为她谁也不见,所以不会被传染上病啊。”长谷部答道,“送到她房间里去的东西,包括那个邮箱、黄色的门,都是消毒的,用紫外线杀菌。当然不是一点细菌都没有。她不舒服时就用电视电话让弓永医生看看,然后给她药。” “真贺田博士打不开那个黄色的门,对吧。”萌绘确认道。 “对。只能从这边打开,里面的铝门倒是两边都能打开。” “真的十五年里一次都没出来过?” “不知道。你问问大哥……望月吧。他从这儿建成开始一直在。” 戴棒球帽的望月还没回来。 “哎,教教我怎么把那些图像调出来吧。”萌绘把椅子拉到长谷部身边。 “啊……这样……”长谷部开始解释。 操作很容易,萌绘几分钟就学会了。有很多种调出来的方法,这个房间和走廊的图像每秒便留一个记录。像长谷部说的那样,数字记录只到八年前。以前的录像带都在柜子里。萌绘不断切换图像。没有变化的时间自动跳过去了。 萌绘突然注意到手边有个奇怪的东西。放着鼠标的小桌子和斜着的显示屏的交界处有两根类似木琴拨子的东西。 “长谷部,这是什么?”萌绘立即指着它们问,“你弹琴吗?” “我喜欢木琴。这个是练习时用的。”长谷部笑着说。 萌绘几乎为长谷部的与高大身材不符的纤细爱好笑出来。 5 随着沉钝的声音大楼轻轻震动起来。萌绘吓了一跳。 “所长回来了。”山根在隔壁房间里叫道。听不见直升飞机的引擎声,但震动好像是直升机降落在房顶上造成的。听见山根的声音萌绘从长谷部的房间里跑了出去。犀川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山根向房间另一侧的电梯走去。萌绘跑上前去对山根说:“我也想去。我有事用直升机的无线电联系。” “啊,一起去吧。”山根按了一下电梯按钮。 萌绘抬头看着门上的灯。橙色的r变成了1,变成b2的时候门无声地开了。山根和萌绘两个人走进电梯。电梯很小,门关上后山根按了按r的按钮。只有r、1和b2三个按钮。 “这个电梯不在地下一楼停吗?”萌绘问道。 “嗯。因为这是所长室专用电梯。”山根答道,“它连接着房顶、所长室和刚才监控真贺田女士房间的地方。西之园小姐,你上次坐过这个电梯吧。” 电梯一会儿就上到了房顶。门开了,可以听见直升机低低的引擎声就在附近。 从电梯出来马上看见一个白色的门。山根把手放在门旁边的玻璃板上报出自己的名字。萌绘想起自己一个月前确实来过这个地方。她坐这部电梯去了一层的所长室,在隔壁的小房间里通过电视和真贺田女士说的话。 白色的门向一旁滑开,几乎忘却了的仲夏夜的温润空气迎面扑来。萌绘跟着山根来到了房顶。直升飞机的螺旋桨还在转,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声音。飞机就在电梯的出口处。照着座舱的灯光明亮得使人眩晕。萌绘用手挡着走了过去。和直升机周围对比鲜明,房顶上其他地方都被黑暗笼罩着。但是借着月光朦朦胧胧可以看清大貌。在这里萌绘切身体会到了这个研究所正正方方的形状。电梯间正好在对角线的另一端上。 山根低下头走近飞机。 他喊道:“所长!” 座舱的窗户开了。探出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的头。萌绘一个月前见过。驾驶直升机的是新藤所长本人。 “请用无线电叫警察来!真贺田女士被谋杀了!”山根大声说道。 飞机的门开了,下来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萌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了所长。他大睁着眼睛,脸扭曲了似的。 “所长!”山根又喊了一声。 “被谋杀了?”所长终于开口了。 “不知道谁干的。之前她的房间被锁住了。”山根继续大声说道,“请快和警察联系!电话和邮件都不通!” “为什么不通?” “正在调查。” “知道了。她拜托给你了。”所长斜眼看了看从后面下去的女子,“我来联系吧。要是电波发不出去的话就再飞上去。先把她带下去吧。”所长说着,把头缩了回去。 山根牵着女子的手回到了萌绘身边。 这时飞机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男人绕过飞机慢慢地朝这边走来。棒球帽沿朝后戴着。 “望月。”山根叫了一声,“你来这儿干吗?” “啊,我听见了声音,坐那边的电梯上来的。”望月走了过来,盯着来访的女人看。 “请等一下好吗……”萌绘对山根说着,低下头走近直升飞机,用手敲了敲飞机的前面。于是座舱的窗子又开了。 “对不起!”萌绘叫道,“我是西之园!所长,请您告诉警察我在研究所。说我的名字他们就能明白。” 所长在窗子里面做了个ok的手势。 萌绘回到了等着的山根他们那里。山根把手放在玻璃上打开了门,四个人进了屋。空调的冷风轻柔地迎面扑来。 “你是真贺田未来吧。”山根一脸为难地说,“就像所长说的那样。” “晚上好。”女子微笑着说着不太流利的日语,“我叫真贺田未来。”她伸出手想和三个人握手。短短的黑发,个子比萌绘还高些。皮肤白得不像日本人。不知哪儿长得有点像真贺田四季女士,但在萌绘看来,她好像比一个月前看到过的她姐姐老。 “她好像听不明白我们的话。”萌绘对山根说,“用英语和她说吧?” “西之园小姐的英语口语怎么样?”山根问。 “还行。由我来说吗?”萌绘眯起了一只眼,“这种事,用日语讲我都不喜欢。” “先下去再说吧。”山根提议道。 “我也想下去。”望月从一旁说。 四个人坐上电梯,默默地到了地下二层。站在萌绘旁边的真贺田小姐用纯正的英语道歉说自己的日语词汇量非常小。 “noproblem。”萌绘对她笑了笑。但其实问题很多。 回到地下二层的时候只见一个高雅的中年女人站在电梯旁。她穿着夏天的薄毛衫和长裙,用英语和客人打招呼并和她握了握手。这个年龄的女性研究所里应该只有一个人。萌绘立即想到,她是所长夫人。 她瞥了一眼萌绘,表情僵硬地说:“你是西之园小姐吧。初次见面。我是新藤的妻子。” “不好意思这种时候来打扰您。”萌绘向新藤所长夫人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的。”新藤夫人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过后再慢 慢说……我也听说出了大事了。” “所长还在房顶。”山根向新藤夫人报告道,“夫人……未来拜托给您了好吗?在这儿毕竟不太好。还没告诉她四季女士的事,因为她好像不懂日语……” “知道了。我带她去我的房间……那个人回来后请告诉他过来一下。”新藤夫人说。 萌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人”是指所长。夫人牵过正疑惑地看着四周的真贺田小姐的手,上了电梯,关上门。萌绘看见门上的显示灯停在了1。 “现在只剩下等着警察了。”山根松了一口气似的说,“西之园小姐,警察中有你认识的人吗?” “嗯,我叔叔在县警察局。”萌绘谨慎地答道。萌绘的叔叔,也就是去世的父亲的弟弟,是爱知县警察总局的头儿。他现在是萌绘最亲的亲人和监护人。“警察过多长时间才能到呢?” “坐直升飞机的话一会儿就到了……不过肯定是坐船。大概要一个小时吧。”山根吸着烟答道。 萌绘看了看房间里。岛田文子正在电脑前敲着自己的肩膀。犀川副教授坐在她后面呆呆地望着显示屏。刚才坐在另一台电脑前的水谷主任现在不见了。弓永医生夫妇坐在房间一角的椅子上,表情困倦。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望月在隔壁的房间里。蒙着床单的尸体仍然站在走廊里。萌绘想,多亏真贺田未来小姐不用从走廊过去。 萌绘走向犀川,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那个人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妹妹吧。”犀川小声问萌绘,“她只会说英语吗?” “嗯,好像是。”萌绘点点头,“好不容易回日本看她姐姐的……” “和警察联系上了吗?”犀川问。 “所长正用直升机的无线电联系呢。”萌绘指着天花板说。 “望月怎么坐电梯下来了?”犀川边掏烟边问,“还有其他能上到房顶的地方吗?……” “有……他本来就在房顶。”萌绘答道。 “喂,西之园……”犀川吐了一口烟,神情严肃地说,“我想了想,真贺田博士的尸体出现在那里,然后到走廊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了吗?” “岛田小姐在这里。”萌绘往前探了探身子说,“老师,您想到什么了?” “岛田昏倒在这儿了。”犀川压低了声音好不让旁边的岛田听见,“大家都去走廊里看新娘。那时黄色的门开着吗?” “嗯,开着。”萌绘点点头。 “那么凶手可以从那里出来,然后坐电梯,对吧。……”犀川说,“刚才我看见电梯门打开,基本没什么声音。而且那时很吵,我们跑到走廊里,光注意看真贺田女士的尸体了,即使谁上了电梯也……” “老师,那不可能。”萌绘得意地说,“我刚才在对面房间看见录像了。这个房间全部的状况都录下来了。您要看看吗?” “是吗……”犀川吐了一口烟,“那么就去掉这个假设吧。” “更重要的事,凶手是从哪儿进去的呢?”萌绘说。 “用vtr分析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犀川说,“如果通路只有那扇门的话。我现在还不大相信有这个条件。” “真想快点去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看看。”萌绘的语气好像是想吃蛋糕一样,“那样的话,嗯……怎么说来着?就会雨过天晴了。” “确实如此。”犀川说,“这样的话觉都不能睡呢。老是一肚子疑惑太难受了。” “弓永医生说死了多长时间来着?”萌绘问。 “他没具体说。只是说几天前。”犀川好像觉得自己的烟呛人似的躲避着,“至少不是今天杀的。所以凶手一直藏在房间里是难以想像的……” “说不定和十五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呢。”萌绘小声说。 “你想得太多了吧……”犀川苦笑着说。 “但是这下子真贺田家就死了三个人了。”萌绘嘟哝道,“而且时机把握得这么好,正好是真贺田家的后代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不是太凑巧了吗?” “嗯……你说的凑巧,我觉得定义不太明确啊。”犀川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状况不同寻常。西之园同学,说实话,真是超出了我的想像了。如果除了那扇门外没有其他出入口的话怎么办呢?你相信有这种事吗?首先,这里系统的异常是怎么回事?电话和邮件也不通。而且找不到任何原因啊。” “因为电脑病毒一类的吧。”萌绘轻松地说,“这儿都是这方面的专家,要做到不是很容易吗?从真贺田博士的房间也能对所里的系统做手脚吧。凶手应该在房间中待了几个小时。” “真贺田女士房间里的电脑系统不在研究所的系统里,没和主网络连接,只能用邮件收发文本文件。而且是电脑的局域网。不可能改写主系统的程序。刚才我问过岛田这里的系统结构了……” “我也敢保证这一点。”对着显示屏的岛田文子好像听见了他们的话,转了转椅子冲着他们说,“总之,没发现有人给redmagic做过补丁。” “补丁?”萌绘立即问道。 “就是改变一部分程序。我查过了,丝毫没有改写过的痕迹。所以……也就不能修复。但是哪儿都没毛病啊……不管怎么说,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绝对不可能做到。” “那么说是研究所里的哪位所员了?”萌绘直率地说。 “是啊,可能吧。”岛田文子赞同道,“至少是有这个可能的。” “杀了真贺田博士的凶手是这个研究所内部的人。”萌绘继续说道,“本来外面的人也是进不来的……” “对。”岛田点了点头,“警察来了我们都有嫌疑。” 6 犀川看了看表,半夜两点。萌绘一脸困倦地坐在椅子上。 新藤所长还没下到地下二层来。从所长的飞机到达,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和警察联系上了吧。”犀川看着手表担心地说。 “联系上了吧。”山根边喝咖啡边说,“要是联系不上的话就下来说了。所长肯定是去照顾真贺田未来小姐了。” 犀川看了看电梯门上的数字灯,和刚才一样,还是1。 “我们问问吧……”山根走近闲着的电脑,开始移动鼠标。 一会儿显示屏上就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新藤所长夫人的脸出现在里面。 “所长回去您哪儿了吗?”山根对着画面说。 “没,没在你们那儿吗?”显示屏上的夫人摇摇头,“那个人老也不回来……我刚才和未来小姐说了。她好像很受刺激……我想让她休息了。能让澄江上来一下吗?可能得要一些安眠药。” 山根看了看房间一角里的弓永夫妇。听见了说话的弓永澄江轻轻点点头。 “知道了。弓永马上就去。”山根答道,“所长去哪儿了?怎么还没下来?” “会不会在办公室里?”新藤夫人说。犀川从小小的画面中模模糊糊地看见夫人背后真贺田小姐的脸。焦距没有对准后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有,刚才呼叫了办公室的终端机。”山根说。 “是不是在做别的事?知道了。一会儿我去看看。和警察联系上了吗?” “不知道,我正想去看看呢。” “是吗,他一次都没下去吗?”画面中新藤夫人一脸惊讶,“好吧,弓永夫人来了后我去办公室看看。” 弓永夫人和弓永医生说了几句话就拿着小箱子站了起来,坐上电梯上一楼去了。 变成一个人的弓永医生向吸着烟的犀川走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萌绘困得晃晃悠悠的,但眼睛好 像还是睁着的。 “医生,您明白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死因了吗?”犀川小声问道。 “没,不详细调查就不能明白。”弓永抚着唇上的胡子说,“您的专业是什么?” “我搞建筑,工程学部。”犀川答道。 “啊,我以为您是同行呢……因为在尸体面前您最冷静……”弓永医生歪着嘴说,“嗯,您叫什么来着?刚才问了,但是忘了。” “犀川。犀牛的犀,三竖的川。那种时候问了也记不住啊。” “犀川老师是金泽人吗?”弓永微笑着。 “不是。但祖宗是不是就不知道了……”犀川吐出一口烟。到了这个时候烟吸起来已经不那么香了。 “这位是?”弓永医生看着萌绘问。 “我是西之园。”萌绘报上姓名。 “刚才我说话对不住了。”弓永扶了扶眼镜说,“我吓了一大跳。” “没有。我不记得了。”萌绘偏着头笑,“对了弓永医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我可从来没进过真贺田女士的房间哦。”弓永医生马上说道,“你是想问这个吗?” “是的。”萌绘缩缩肩膀,“最近真贺田博士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医生摇了摇头,“我到这个研究所之后真贺田女士没得过什么大病。只是给她开过几次药。” “她都得过什么病?”萌绘问。 “感冒和……嗓子疼……对,给她开的也就是退烧药什么的。”弓永答道,“几年前她为了减肥曾经搞坏了身体,那时给她输了液。” “啊?”萌绘叫了出来,“那么您进她的房间了?” “大概有一个星期,我老婆去的。我没去。” “真贺田博士减肥啊?”犀川在一旁说,“有意思……” “弓永医生怎么认为的?”萌绘又问道,“就是,您认为博士是怎么被杀的?” “你真古怪。”弓永医生看着萌绘说。嘴像是在笑但目光却很严肃,“不好说……嗯……说实话?” “请讲。” “真贺田女士从那个门里出来时我没看见。”弓永淡淡地说,“我不相信不是自己亲眼看见的事……就这么多。” “您怀疑是谁干的?”萌绘听了弓永医生的话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没仔细想过。”弓永医生的脸有点扭曲,“她是被人杀的,这点是确定的。所以有人进了那个房间然后又出去了。这么想应该是合理的。合理吗?” 萌绘盯着弓永不说话。 “不是今天或昨天杀的。”弓永继续说道,“是几天前。” “但是有录像监视着这个入口。而且从房间里也打不开那个门呀。”萌绘说。 “嗯,我也不是专家我不知道。”弓永说,“但是罪证被销毁了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凶手也不一定是一个人。” 确实如此,犀川心里赞同道。确实警察可能会怀疑由几个所员共同杀害了真贺田女士。是有这个可能的。比如所有人可能都在说谎。录像可能是伪造的。可能有人进去了,另外的人在外面给他开门。弓永医生的话值得考虑。恐怕警察来了也会支持他的假设吧。 但是有一个很大的谜团。 “为什么要切断尸体的手脚呢?”犀川问弓永道。 “可能因为p1的载重量有限制吧……”弓永笑着说。 “是吗?真的?”萌绘吃了一惊,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真的。”弓永看着萌绘说,“但好像还不足以说明尸体的手脚为什么会被切掉。” “不。”萌绘的脸有点红,“我觉得理由很充分。哎,犀川老师不这么认为吗?” “不这么认为。”犀川马上答道,“如果那就是答案,那么下面这些问题如何解释。首先,为什么一定要p1驮着尸体?……而且我觉得稍稍超出载重量也没问题……” “山根,”弓永医生叫靠墙壁站着的山根副所长,“p1的载重量是多少?” “三十公斤。”山根说着,向这边走来。 “如果驮着比三十公斤重的东西会怎样?”弓永医生问。 “会有警告提示超重。太重的话就动不了了。”山根答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它们能测出物体的重量作相应的移动。加速和减速的时候也根据物体的重量控制。还能测出什么位置放了多重的物体,为了运水杯的时候使水不洒出来,运较重的物体时也能安全刹车,必须知道物体的重量和重心的位置。” “那么切断尸体的理由还是……”萌绘眼睛朝上翻了翻说。 “可能是吧。”山根点点头,“非用p1不可。” “我也这么想的。”弓永医生也点点头,“我想真贺田女士的体重大约有四十一二公斤。切去两手两脚后,再加上婚纱,应该在三十公斤以内。” 萌绘微笑着看看犀川。萌绘能把这样的事单纯作为物理问题讨论,说明她完全是一个理科学生。 犀川也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那个有能力毁坏研究所系统的家伙会为了不超过载重量才把尸体的手脚切断吗?只要修改一下机器人的程序不就可以了吗?…… 第四章 褐色的过去 1 “办公室里没有啊。”电脑中传来新藤夫人的声音。 “明白。还在直升机里呢吧,我去看看。”山根答道。房间里的人都看着他。 “我也去。”弓永医生从犀川旁边站了起来。萌绘也默默地站立起来。 “是不是和警察联系时出什么麻烦了。”萌绘在犀川耳边说,“我也去。” “警察来之前我打算待在这儿不动。”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房间里只剩下犀川和岛田文子。三个人走进电梯。 和刚才一样,山根按了按r的按钮。 “所长不会开着飞机去哪儿了吧。”弓永医生说。 山根把手放在玻璃上打开了房顶的白色大门。直升飞机还在原地。灯光熄灭了,螺旋桨也停止了转动。三个人慢慢走到湿润的空气中。 “奇怪……”山根望了望房顶,“好像不在飞机里……所长不在办公室的话只能在这儿啊……” “不会从那边的门到研究所里去了吧。”萌绘指着房顶上另一侧的电梯间。那好像是到房顶来的一般入口。借着月光,他们马上明白了房顶上没人。虽然不是特别亮,但并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物体。 “所长不可能走那个门。因为这边要方便得多……”山根说。 三个人走近直升飞机,围着它转了一圈。 弓永医生突然停了下来,边走边看的萌绘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萌绘想道歉,抬头一看,只见他盯着直升飞机驾驶室的方向眼睛睁得大大的。 “山根!”弓永一动不动地说。山根好像也发现了什么。萌绘看不清楚。 弓永和山根跑向直升飞机的另一边,咣当一下打开了飞机的门。飞机中一片漆黑,弓永先钻了进去,然后是山根。 萌绘也跟着踩着梯子抓往飞机门上的把手爬了上去。 新藤所长的帽子滚落到了座舱的地板上。 一股血腥味。 没有光看不太清楚,地板上好像有液体在流。 弓永向前碰到了坐在驾驶席上的新藤所长的身体。山根像深呼吸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萌绘也上前去看新藤所长。 借着从前面玻璃照进来的微弱的光线,他们看见有个东西刺在所长脖子的后面。那个部位的白衬衫变成了黑色。不,实际也许是红色。 萌绘有一会儿喘不过气来。“是刀。” “还微微热。”弓永轻轻摸着所长的手摇了摇头,“怎么回事啊……” “死了吗?”山根问。 “嗯。”弓永回答。 新藤所长坐在驾驶席上,身体前倾,斜躺在胳膊旁边的仪表盘上。他的脸歪向一边,像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 萌绘马上把目光从死者的脸上移开。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父母死时那个可怕的夜晚的情景。她马上驱散了这个情景。她把精神集中在视线上,尽量不去看那个尸体,深呼吸了一下,开始观察驾驶席周围的状况。 “那里坏了。”萌绘指着天花板上的控制盘说。 山根伸出手。天花板的那个部分的仪表板凹了下去,耷拉着几根电线。仪表板裂开了。 “这是无线电。”山根说,“是用锤子或钳子弄的……” “无线电坏了?”萌绘问。 山根突然气急败坏道:“就是说和警察还没联系上……”弓永神情冷静地接着说,“这下麻烦了。我们快回去,最好集合所有人。山根。” “是谁干的?”山根叫道。 萌绘退回到直升机后面的座位。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为了分散注意力她观察着后面的座位。座位上放着一本地图册。这架飞机除了驾驶员还可以坐五个人。眼睛习惯了光线后,她看清了地板上流着的原来是血。 萌绘下了直升飞机,到了地面后她感到头很疼。 弓永和山根两人也从飞机上下来了。 “所里有人会开直升飞机吗?”萌绘问山根。 “没有,只有所长会。这架飞机是所长的私人财产。”山根答道,“无线电坏了,它已经没什么用了。” “无线电说不定能修好呢。”萌绘说。 “啊,你们谁去问问吧。”山根有气无力地说。 “西之园小姐,我很佩服你。能那么冷静地思考……” “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萌绘道歉说。 “没到泄气的时候。”弓永医生拍了拍山根的肩膀,“山根副所长,凶手就在研究所里。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三个人把新藤所长的尸体留在直升飞机里,关上了门,走进电梯。 自己是不可能把刀子刺在那个部位的。萌绘想,新藤所长刚被什么人给杀了,而且是他们认识的人。所长也许当时正在调整无线电,或者和谁说着话。他没注意有人开门进来,背对着进来的人。萌绘绞尽脑汁地想。那个人杀了所长之后从这边的电梯逃走了。那边的出口……凶手在所里。 (杀害真贺田博士的是同一个人吗?) 一定是的,萌绘直觉感到。 那么那个人已经不在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房间里了吗?…… “对不起……还是给我一点头疼药吧。”在电梯里萌绘对弓永医生说。 2 山根副所长、弓永医生和西之园萌绘三个人回到了地下二层。 房间里只有岛田文子和犀川。望月和长谷部两人在隔壁房间里无聊地说着话。山根什么都没说,但谁都可以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出大事了。 “怎么了?”犀川站起来走近萌绘。 “房顶上,新藤所长被杀了。”萌绘报告道,“在直升飞机里。无线电被破坏了。” 犀川只是点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山根也看着犀川的脸点点头。因为听见后面的声音犀川回过头,只见坐在电脑前的岛田文子站了起来,椅子倒在她脚下的地板上。 “可能还没和警察联系上。”山根终于开口了,“真是……怎么办?……” “我先去告诉所长夫人一声吧。”弓永低声说,“我去……” 弓永医生又上了电梯。 “岛田小姐。”山根喊道,走近站在电脑旁边的岛田文子,“请你查一下谁开过房顶上的门。” 岛田慌忙扶起椅子,看着显示屏活动起了鼠标。犀川和萌绘也站在她的身后。 犀川点着了一支烟。“怎么杀的?” “刀子从脖子后面……”萌绘答道,“坐在直升机的驾驶席里被杀的。” 岛田文子的肩膀随着“刀子”两个字抖了一下。 “房顶上?没人吗?”犀川又问。 萌绘摇摇头。 “电梯间上呢?”犀川问。 “那个……”萌绘想了一会儿仍然摇摇头,“山根先生,您看见了吗?” “没……那儿上不去。”山根说,“不管谁上了屋顶都一样……” 岛田文子调出了几个窗口,急急地敲着键盘。画面右上方的窗口中有一个列表。岛田滚动着它。 “嗯,最后开过门的是山根先生。”岛田文子声音颤抖地说,“两点十四分……就是刚才。” “之前呢?”山根问。 “之前也是山根先生。一点四十三分……”听岛田文子的声音像要哭出来似的。 “不是那个门……”山根立即说,“是另一个出口。” 岛田把那个窗口移到后面,又点了点鼠标。一个新窗口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唰地出现了一个列表。 “是望月。嗯,一点四十四分……”岛田读着列表,“之前是昨天上 午……” 山根咋了咋舌。“奇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黛博拉并不完全可靠。”岛田文子回头看着山根,“出了这么多奇怪的毛病……” “别说没道理的话。”山根口气强硬地说,“毛病也出的太是时候了吧……” 山根终于注意到岛田文子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对不起……我太急了……不好意思。请把水谷找过来。” 岛田点点头,敲了敲键盘。这回左上方出现了一个小窗口,里面映出了水谷主任工程师的脸。 “你在哪儿呢?”山根看着画面说。岛田文子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山根。 “在我房间里。一边喝酒一边拼搏呢。”画面中的水谷笑着说,“在自己房间里是最安全的……现在系统完全正常。我正在想,电话和邮件不通会不会是硬件的问题呢。和警察联系上了吗?” “不知道。”山根说。 “不知道?什么意思?用无线电发不出去吗?”水谷大声说。话筒发出了杂音。 “所长被人杀了。”山根说。 “被人杀了?”水谷瞠目结舌,“被人杀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尸体有两具了。”山根说,“总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能来一下吗?” “可是刚才……嗯?被杀了?……所长……谁干的?”水谷神情严峻,“在哪儿被杀的?” “房顶。不知道谁杀的。”山根说。 画面中的水谷盯着这边一会儿,终于挪开了视线。右手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ok,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水谷的画面消失了。 岛田文子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两手捂着脸低下了头。不知什么时候望月和长谷部也来了,默默地站在犀川和萌绘后面。 “山根。我们去看看真贺田女士的房间吧。”望月边正着棒球帽边说。 山根回过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望月,又看了看犀川。 “我也同意。”犀川说,“说不定会弄清一些事。如果警察不来我们就应该尽快搜集正确的信息。我们去看看吧,尽量不碰里面的东西。” “好吧……”山根点点头,“我们进去。” 大家都看向面前的黄色大门。 3 弓永医生夫妇俩乘电梯回来了。 “山根先生。”弓永走近山根抚着胡须说,“真贺田女士和新藤所长不能就那样放着。把他们移到别处去吧。” “为什么?”山根问。 “感情上的问题。”弓永答道,“我觉得那么做是人之常情……” “死了就没办法了。”山根说,“省下点没用的劳力吧。” “好吧。你那么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弓永医生笑着,嘴角稍稍上扬。然后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药片的塑料袋对萌绘说,“给你,西之园小姐。” “谢谢。”萌绘接过药。是两片连在一起的。 “一片就够了……”弓永对萌绘说,“一次吃两片就困了。” “我想困。”萌绘开着玩笑。 “上面怎么样?”山根问,“新藤夫人没事吧?真贺田小姐呢?” “没事。”弓永点头,“我说了所长的事了。夫人很镇定。真贺田小姐已经在客房睡下了。” 弓永夫人也在一旁点头补充道:“未来小姐已经服了镇定剂。” “弓永医生,我们想进那个房间。”山根解释道,“真贺田四季女士的房间。你一起来吗?” “啊是吗?这样啊……”弓永医生扶了扶眼镜,“知道了……你们是去找真贺田女士的手脚吧。……女人们最好就别去了。” 弓永夫人走向坐在房间一角的岛田文子。 “那么,我、弓永医生和……望月三个人进去吧。”山根望着大家说,“长谷部守在门口。因为这个房间只剩下女人了。万一谁从里面跑出来……” “我怎么办?”犀川谨慎地说。 “犀川老师啊……嗯……您说呢?”山根反问道。 “如果不碍事的话我也想看一看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房间。”犀川马上答道,“可能不太礼貌,但是我对她十五年里的生活很感兴趣。” 好像谁也没听见犀川的后半截话。萌绘默默地站在岛田文子旁边。犀川多少有些惊讶她没说也要去。也许连她也觉得不行了。 于是山根副所长、弓永医生、望月和犀川四个人打开黄色门走了进去。 山根把右手放在里面的铝门上报上名字,铝门也静静地打开了。 “这扇门从里面怎么开?”犀川问道。 “和外面一样。由真贺田女士来开……”山根答道。 房间中一片漆黑。望月用带来的手电筒照了照里面的墙,看见了电灯开关。 望月走过去用笔的一端按了按开关。灯亮了后他们叫黛博拉保持铝门常开,然后走进了房间中。 房间很大,像是客厅。墙的一面都被书架占领了。进来的门的附近有一只黑色的木质花瓶,刻着图腾柱上面人脸似的图案。犀川觉得是非洲那边的民间工艺品。有一个很小的沙发和一张玻璃和铝制的桌子。这个房间应该从没接待过客人。让人惊讶的是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百科全书、文学全集和美术历史方面的图册,没有信息工程学的专业书籍。 客厅里没有异常物体。是个舒适的普通客厅。即使说它是哪个人住宅里的客厅也没什么不自然。只是四壁上没有窗户。不过犀川从进这个研究所到现在,已经适应了没有窗户。 客厅里有两扇门。一扇是开着的铝门,那是这个秘密住处的入口,和外界连接的惟一通道。另一扇门在对面的墙上,很坚固,样式传统。 显然客厅里没有藏人的地方。山根想用手开木质的门,被弓永拦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转了转门的把手。 出了客厅是个细长的厅,这次是弓永用手绢开的灯。 除了连接细长的厅和客厅的门以外还有三扇门。其他墙壁上装饰着大幅的图画。地板是木质的。 打开最近的一扇门开了灯一看,是一间很宽敞的雪白的房间,像是工作室的样子。接近房间中间的地方有三台电脑,两台工作站。五个显示屏把一把椅子围在中间,呈扇面形排列。地板上有个小孔,钻进去一把电线。房间的一角另有一台小小的显示屏,但仔细一看,原来是旧式的电视机。三台大型作业机靠墙排列着,上面有一大堆不知是组装到一半还是坏了的零碎。一台作业机上安着一把虎钳,墙下面密密麻麻地堆放着电动穿孔机、钢丝锯、螺丝起子、螺丝钳、焊锡枪等工具。书桌下面有几只大纸盒箱子。书桌旁边放着一台大吸尘器,很是惹人注目。 “这是博士的工作间吗?”犀川问。 “可能是吧……”山根答。 长谷部和望月的警卫室好像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墙上是邮箱的取出口。里面有两个小房间。一个是仓库,另一个是安着可视电话的用来和外面对话的房间。他们把两个房间的门都打开看了看,没有人。粗略看了一遍后四个人回到了细长的厅里。 西之园萌绘从开着的客厅的门里走了进来。她看着犀川的脸微笑着说:“头好像不疼了……” 萌绘进了男人们刚出来的工作室。工作室的门也就那样开着。 接着,山根用手绢打开了细长厅里面左手边的门,打开了灯。 “灯都是关着的。”山根自言自语道,“这儿是……书房吧。” 这个房间比较小,三面墙壁上立着抵到天花板上的书架。书架上靠着看起来很轻的铝制梯子。中间有一张 结实的书桌,上面也什么都没有。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架也几乎被书塞满了。一半以上是外国书,犀川看见的地方几乎都是专业书。如果再有其他书怎么办呢?犀川觉得自己在担多余的心了。 回到细长的厅里时萌绘也刚好从工作室里出来。 “发现什么了吗?”萌绘问道。 “不,什么也没发现。”犀川回答。 山根把细长厅最后一扇门打开了。 这个房间漆黑漆黑的。打开灯,是一个和普通公寓差不多大小的连着饭厅的厨房。有一张小桌子和两把小椅子。桌子上也什么都没有。碗柜对面是个小小的厨房,里面摆着不锈钢洗涤台、烤箱、微波炉、冰箱、小炉子和洗碗柜。小炉子上只放着一个精致的平底炉。 萌绘也进了房间,睁大眼睛四下张望。 饭厅里和入口相反的方向有两扇门。 山根小心地打开了右边的门,里面放着梳妆台和带甩干的洗衣机。另外还有一个小仓库,但哪儿都没什么不正常。浴室有点旧,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真贺田博士有洁癖呢。”萌绘看着浴室说,“都是她一个人打扫的吧……” “又没有管家。”犀川看着梳妆台开玩笑说。 所有人又一次回到饭厅,打开了另一扇门。 “是卧室吧……”萌绘在最后面说道。 弓永医生和戴棒球帽的望月默默地等着山根打开门。真贺田女士的住处只有那扇门里面的没看了。 山根用手绢拧门的把手,过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大家说:“门锁上了……” 4 “有锁?”犀川问,“为什么?” “因为当时这里并不是为了监禁真贺田女士而修建的。”山根说,“本来是给真贺田父母住的……” “是从外面锁上的吗?”弓永医生把脸凑近把手处,“不……不是……” 把手上没有钥匙孔。 “好像是从里面锁的。”山根说。 “你是说里面有人?”棒球帽沿朝后带着的望月说。犀川好像知道他一般什么时候反戴帽子了。 “把它弄坏把门打开吗?”弓永医生提议说。 山根用手咚咚地敲着门试验着。好像门不是那么结实的。 “等等!”萌绘喊道,“静一下儿……” 房间中有声音。 所有人都屏息凝气。 房间中传出人微弱的声音。 “你是谁?”那个声音说。是个女人。 “是真贺田博士的声音……”萌绘小声说。她的声音打着颤。 “我是山根!请打开门……”山根叫道。 房间中传来谁碰到门的声音。 山根稍稍后退,弓永医生手抚唇胡。 门的附近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但是门没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都紧张极了。 “是真贺田博士吗?”山根说。 “你是谁?”房间里又传来和刚才一样的微弱的声音。 山根拿着手绢再次握住了门把手,慢慢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亮着灯。 谁也没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却什么都没发生。向里打开的门的阴影里突然闪出一个东西。 “你是谁?”那个声音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一模一样的音调。 “机器人呀……”山根叹了口气。 是个高约一米的汽缸型机器人。有两个大轮子,没有头,脖子上有两个摄像头似的东西在动。只有一只非常长的三节的胳臂从背上伸出来。 “你是谁?”山根对机器人说。 “我是michiru。”机器人回答。它的声音比黛博拉的电子合成音更接近人声。 所有人都走进这个大大的房间。地上铺着短毛绒毯。有一个大沙发和一张矮桌子。地上有几只瘪了的气球。一只大大的手工缝制的熊伸着腿坐在沙发上。 “哇,塑料积木啊……好亲切!”萌绘朝沙发旁边的塑料盒里看着说。盒里装满了红、白、黄、绿各种颜色的小塑料积木。旁边还立着一个用几千几万块积木拼成的娃娃。是个带着高高的帽子的英国皇家卫兵形象。 “这些玩具是真贺田女士很多年前买的。”望月说,“我记得往邮箱里放了好几回。”他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正过来的。 床在房间里面。铺着好多布头拼缝起来的床单,上面有一只小小的白色手工缝制的熊。挨着床是一张木质古董桌子,上面摆着一台缝纫机。大概使用缝纫机时是坐在床上的。 “她常常做手工吗?”萌绘看着缝纫机说。缝纫机旁边有一个藤制的衣柜。 山根走过去开房间里面小储物间的门。萌绘也跟着往里面看了看马上就回来了。 “作为女人,她的衣服有点少。”萌绘抒发着感想。 “当然了……”犀川微笑着,“她也不出去,这里也没什么季节……只有你衣服的十分之一吧。” “不到三十分之一。”萌绘轻松地答道。 山根回到停在门旁边的机器人那里。 “michiru。”山根说。 “是。我是michiru。” “那机器人的声音是真贺田博士的声音吧。”萌绘拿起沙发上的手工缝制的熊说。 “真贺田博士在哪儿?”山根问机器人。 “真贺田博士?”机器人反问道。 “真贺田四季博士怎样了?”山根又问。 “怎样了?”机器人又用同一个音调说道。 “这个不行啊……”山根好像有点丧气,“是这个机器人把门锁上的吗?” 山根观察着机器人后背上伸出的手臂。 “能开的话也应该能锁上……”弓永说道。 卧室门内侧的把手上有一个钮,横过来门就锁上了。 “哪儿都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啊。”犀川说。 “那边房间书桌下的纸盒箱子呢?”萌绘把手工熊放回沙发上问。 “我去看看。”站在门口的望月说着,向细长厅走去。 “太干净了。”犀川说,“什么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不像突然出事的样子。但可能真贺田博士平时就这样……” 大家回到了细长厅里。 望月看了看工作室,从作业机下拖出纸盒箱子开始检查。 “都是空的。”望月站起来摇摇头,“我说没人吧。从开始就说没人……” “没人真贺田女士会被杀?”弓永医生对望月说。 同样的对话又出现了。但这次好胜的望月没有反驳弓永医生。 5 水谷挺着他的大肚子从接待室进了大厅。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问:“有谁在吗?” “谁都不在。”山根答道。望月看看水谷微微一笑。 “手脚好像都没有了,”弓永医生补充道,“总之,不仔细调查的话,事情还是不好说……” 犀川一直非常注意这件事。萌绘看看犀川的脸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水谷朝真贺田女士的工作间看了一下,走了进去。 他把脸凑到房间中央的五台电脑上,往外看了一下,说道:“全部都关机了……硬盘也没有驱动。” 山根对水谷说道:“打开看看。” 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使用电脑的时候都会把电源切断。但真贺田女士所使用的电脑的电源却脱落了,这倒没有让人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但是那两个工作站可就不一样了。这种类型的电脑在通常情况下是不 会发生电源脱落的现象的。它的设计是这样的:启动系统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但机器和系统都是能连续二十四小时运转的。 水谷用手摸了一下两个工作站的开关。然后把电脑的电源也插上了。犀川看了一下,其中的一个工作站是hp公司出品的,另外一个是国产货。虽然这两个工作站都是四五年前的老型机器,但是要在当时买下来的话也得每台一千万日元以上。电脑的其中两台是“matosh”(美国苹果电脑公司生产的电脑,即苹果机。——译注),另外一台以前没见过,也没有任何标记。可能是当初购入零部件后自己组装的机器吧。 启动工作站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画面上绿色的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由下到上不停地划动。中间还一次次地出现“redmagic”这几个红色的大字。 开启每台电脑都花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没有任何标记的那台电脑的显示器在终止模式变成黑屏后停止了运转。另一台电脑的画面是日程安排表。还有一台在普通的文件名的界面上就停止运转了。 犀川问道:“我能摸一下吗?尽管键盘上可能会粘着指纹……” “啊?是吗……我已经摸了。”水谷一边看着工作站的显示器一边说道,“还是在那边的电脑上提取指纹吧。对吧,山根?我说了,我已经摸过了。” 山根点头说道:“只好这样了。” 萌绘也来到犀川的旁边,用手摸了一下电脑。为了方便真贺田女士操作,电脑摆放成了放射形状。因此他们只能在很狭小的空间里展开各自的工作。 “唉?……”只听水谷大叫一声,“这家伙真是太棒了!这,这……已经是‘redmagic’的第六个版本了。” 萌绘转过头来问道:“第六版?” 水谷说:“唉,研究所的系统才只是第四版呢。我听说真贺田女士要开发下一个版本了……想不到已经到了第六版。如此说来,第五版岂不是已经开发完成了……” 犀川首先看了一下有日程表的那台电脑的画面。虽说是日程表,但日历上几乎什么也没写。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所以日期也自动更新了。他打开昨天的日程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全部成为f。 犀川在嘴里嘟囔着“全部成为f”。这时,山根朝画面看了一眼 站在后面的弓永医生问道:“f是指什么呢?” 萌绘说道:“难道是指完成的意思?……” 他们几个人抓到什么就看什么,到处乱看,但除此之外在日程表上再也没有发现其他的文字。 犀川接下来开始找相关文章的各个文件。硬盘有1g的容量,才只用了一半。 软盘中第一个文件是名为“文档”的文件夹,其中只存有一篇文章叫“readme”。 犀川双击了一下这个文件夹,想看看里面的内容。 “啊!”副所长山根大叫一声。所有的人都看向了犀川面前的显示器。 我的“苹果机”里没有留下我在这世上生存过的痕迹。我提前警告你们,没有必要做无用功浪费时间。ws也是一样。只是,新的编译程序和“redmagic”的第六版作为我留给你们的最后的礼物将不会消失。 真贺田四季 我虽然反对,但丝毫没有办法。我不忍放下道流,这是我惟一的挂念。但是我也有不得不做的工作。 栗本其志雄 我已经打扫好了整个房间。浴室的霉气也清除过了。我很久以来一直希望看到大海。请大家不要把我的结婚礼服弄脏了。 佐佐木栖麻 弓永医生一边摸着胡子一边说:“这都是些什么呀?!是玩笑话吗?” “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栖麻是谁啊?”犀川问道。 山根稍微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他们是真贺田女士身体中存在的其他人……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 “那为什么名字不一样呢?”萌绘问道。 山根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是不是出生地不一样啊?……” 弓永医生回答说:“可能是这样吧。正是由于不同的性格才真正地形成了自我。不同性格的形成势必和不同的环境有关。因此一般情况下,不同的出生地或不同的年龄都会导致形成不同的人格。这是一般论……” 犀川一边盯着画面一边说:“总之,就像真贺田博士所警告的那样,她并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文件。与房间一样,文件好像都被整理过了。” 另一台苹果机上的文件夹里也留有一封相同内容的文件———“readme”。 稍稍查看了一下工作站的水谷说道:“这里也没留下任何东西。除了“redmagic”和新的编译程序之外的全部内容是全都消失了呢,还是放到移动硬盘里带出去了呢……” 犀川再次点开真贺田女士们(这种场合恐怕用复数才合适吧)留下的信息阅读起来。萌绘指着电脑屏幕说:“这两个字应该读作‘michiru(道流在日语中的发音———译注)’吧。”她的手指正指向文章中“道流”两字所在的位置。 “是啊,确实如此……”犀川说道,“是指那个机器人吗?” 萌绘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者说是娃娃更合适?” 望月问:“什么?娃娃?” 萌绘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水谷开始敲打键盘,查看电脑的情况。山根替下犀川开始盯着电脑的屏幕查看。但是两个人就像真贺田的留言所说的那样,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决定离开房间,穿过接待室来到了外面。 犀川走在接待室中问山根:“垃圾该怎么办啊?生活在这里,每天都会产生垃圾吧。” 山根回答说:“应该在哪儿有垃圾筒吧。” 萌绘马上回答说:“在厨房。” “垃圾从那里出来,顺着传输带被运送到位于研究所北部的处理室的电气炉里。不仅是这个房间,其他的全部房间也全部这样。垃圾在那里被焚烧。过程全部都是自动的。” 犀川停下脚步说:“我稍微去看一下。你们先走吧。” 他们一行几人穿过铝制的门走了出去。在外面碰到了长谷部和岛田文子。犀川返回大厅,走进了厨房。因为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他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萌绘从后面跟了过来。 在厨房尽头冰箱旁边的墙上有一个铁制的盖子,上面有个把手。犀川掏出手帕,掀开了那个把手。垃圾筒开口向上,宽大约三十厘米,犀川把盖子全部打开,看到里面要比开口处窄,大约有二十厘米左右。不能仍太大的东西。 站在后面的萌绘突然说道:“把人的手脚割掉的话,能扔进去吧。”犀川听到这话大吃一惊。 犀川问萌绘:“西之园,你知道delicacy这个词吗?” 萌绘回答说:“你是指‘佳肴’吗?”这种情况下她的脑袋总是转得特别快。 犀川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15分。 “外面已经天亮了吧。”犀川说道,“忙了一整夜呢。” “露营的大伙都该起床了吧。你说他们会怎么想呢?”萌绘笑嘻嘻地问道。 犀川一边走向大厅一边说道:“前天或者更久之前,杀死真贺田博士的凶手是从这个房间出去的吧。他是怎样进来的又是怎样出去的,咱们暂时先不想了。至少现在先不想了。” 萌绘点点头说:“好。”两个人停在了大厅里。“怎么样,老师,你一点也不欢喜吗?” 犀川微笑着说:“怎么,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萌绘向上翻翻眼珠说道:“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只是想把即将落下的火星弹开而已。好像变成了‘眠狂四郎’似的。” “‘眠狂四郎’?他是谁啊?” “啊,那家伙是……”犀川一边考虑着一边说,“杀死真贺田博士,割下手脚……然后打扫好房间,消灭证据,删去电脑里的数据。也许像你说得那样,还把手脚扔到了垃圾筒里。分尸的地方应该是在浴室吧。也只能是在那儿了。然后再进行打扫……” 萌绘抱起胳膊说道:“凶手在这儿待的时间可够长啊。” “但是,刚刚还在屋顶呢。”犀川马上答道,“你两次都和山根先生上了屋顶吧。真贺田未来小姐来的时候所长还活着,再去的时候已经被谋杀了。其后仅用三十分钟的时间。他是怎样从屋顶出去的呢?……还有,刚开始是在屋顶上,说不定现在还在上面……” 萌绘问道:“你认为和真贺田女士的案件是同一个凶手吗?” 犀川摇摇头说:“唉!我也不知道……全都是些不明白的事……西之园,这个时候如果拿出王牌的话……” “什么?王牌?” “这并不是我的专长……” 这两个人穿过接待室,走出了那扇铝制的门和黄色的门。 山根、水谷加上弓永三个人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什么,岛田文子和弓永夫人在对面靠墙的椅子上坐着。 他们刚奇怪望月和长谷部怎么不在呢,两个人就从走廊过来了。令人奇怪的是,他们把盖上床单的“那个东西”抱了过来,即放在机器人p1上的真贺田女士的尸体。萌绘扭头看向了别处。岛田文子也盖上了眼睛。 山根对犀川说:“我们决定把她送回房间。” 望月和长谷部搬着尸体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扇敞开着的黄色的大门。好像是放在接待室了。他们俩不久就出来了,山根把那扇黄色的大门关了起来。 山根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在警察来之前咱们就这样吧!然后通知所里的全体人员,5点召开电子会议,请大家务必参加。嗯,也就是40分钟后了。岛田,就拜托你联络一下吧。我想先洗个澡。” “望月、长谷部、还有水谷,你们帮我把屋顶的所长搬到房间吧。”听弓永这么一说,他的夫人也站了起来,走向这边。“不能就那样把它放在直升机里。太阳出来之后温度也会升高的……” 弓永医生夫妻俩、望月、长谷部、水谷一共五个人坐电梯上了屋顶。 岛田文子说要回自己的房间,向着走廊走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山根、犀川和萌绘三个人。 “老师们也来我的房间吧。一定很累了。”山根一边朝走廊走去一边说道,“或者是要回露营场?” 犀川说道:“露营场恐怕是回不去了。我们也算是事件的目击者……警察来了还要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呢。” “警察说什么时候来啊?”山根勉强笑笑问道,他好像非常疲惫,“最坏的情况是也得把老师的学生叫到这里来。如果没有船的话你们就回不去。但你们的粮食储备只够三天消耗的。对吧?” 萌绘问道:“你们这里粮食储备没有问题吧?” 山根无力地说道:“足够几个星期用的。如果没有收到研究所的联络,过个三四天就会有人注意到的……” 犀川对山根说:“您先走吧!我在这里等弓永他们下来。如果这里没有人在的话就不好了。我待会儿再去山根先生的房间拜访。” 山根问道:“你知道我的房间在哪儿吗?” 犀川答道:“就算我不知道的话,她也会知道的。”萌绘在旁边点了一下头。 山根朝走廊走去。犀川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萌绘小声说道:“大家都辛苦了吧……” 两个人一直走到有椅子的地方。犀川把烟灰缸拿到了身边。 犀川坐在椅子上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感觉和《明星——托莱克》那本书中描绘的一样。这里的氛围真是……那位弓永先生可真像书中的麦克儿医生啊。” 萌绘笑着说道:“弓永先生可不像书中的那位大叔。” “也许是因为你的理解和我的理解所处的时代背景不太一样吧。”犀川微笑着说道,“西之园,你没事吧?一定累坏了。这次的旅行可真是一次严酷的考验。” 萌绘盘盘腿说道:“我没关系,老师才累了吧!” “是啊,比起来……是逊色了一些……”犀川认真地说道。 萌绘稍微考虑了一下问道:“您说的是什么啊?” “啊,没什么意思。”犀川回答道,“没有任何意义的诙谐才是最好的……” 6 萌绘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考虑事情。犀川一边慢慢地吸着烟,一边下意识地数着天花板上的消防用的喷水头。 犀川想在头脑中整理一下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发生的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件,但是思想一直不能集中。在他的人生中,像电视剧一样戏剧化的夜晚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当然是他的恩师西之园博士夫妻乘坐的飞机着陆失败引起大火的那个夜晚。那件事也是发生在夏天。为了迎接恩师夫妇,犀川和那时还是高中生的萌绘一起来到了机场。那个时候她曾失声痛哭。火光像恶魔一样远远地升起,不久就传来了爆炸的声音。这都是一些他不想回忆的往事。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萌绘提起那个晚上的事。 犀川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收回了思绪。两个人被谋杀。其中一个人是在完全密封的密室里……对,是密室……确实如此。另外一个是在屋外。但是两者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两人都是真贺田家族的人。十五年前去世的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的女儿和弟弟被谋杀了。发生这件事谁会获益呢?…… 真贺田四季的房间是绝无仅有的完全密封的密室。谁也不可能进出那个房间。还有,要到达新藤所长被谋杀的那个屋顶乍一看也是不可能的。 萌绘突然开口问道:“那个留言信息是谁写的啊?就是电脑中的那三条留言。” 犀川马上答道:“我想至少应该不会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吧。” “为什么?”萌绘好像很吃惊,“您的意思是说那是凶手留下的吗?” 犀川说道:“可能是这样的。如果是真贺田博士自己留下的信息,恐怕是不会署自己的名字的吧。” 萌绘反驳道:“可是,老师,因为一共有三个人的留言,所以她可能是想区别一下吧。” “不,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自然。”犀川说道,“首先,如果那些留言是博士自己写的话,难道她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将会被谋杀吗?……还有,如果真贺田博士真的具有多重人格,并且每一重人格都想留下信息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写下比现在的信息更长的文章。在短时间里,每人留下一句话,我总觉得不自然。那是凶手留下的。” “哦……那‘全部成为f’这句话是指什么呢?”萌绘侧着脑袋问道。这是出现在电脑日程表中的句子。 犀川答道:“我觉得可能不像你说的是完成的意思。我注意到了f用的是大写字体。键盘上的capslock键并没有使用,这种情况下要打出大写字体的话,只能按下shift键。也就是说,特意使用大写字体可能会有它特殊的含义。难道是固有名词?……” “固有名词?”萌绘重复了一遍,“所谓全部,全部又是指什么呢?……” 电梯中传来了小声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弓永医生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弓永说道:“哎?老师您还留在这儿啊。 去我的房间喝一杯怎么样啊?” “哦,不了不了。”犀川站起来回答道,“我们待会儿要去山根先生的房间呢。” “哦,这样啊。”弓永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举起了手,和他的夫人一起朝走廊走去。 水谷、望月和长谷部三人一起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犀川对水谷说道:“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水谷先生,您还在这儿?” “啊,我想在这儿喝点东西。”水谷很亲切地回答道,“我刚刚干了体力活,觉得有点渴。真是的,我以前还没有过搬运死尸的经验呢。” 犀川和萌绘朝走廊走了过去。走廊里的灯光随着他们两人的移动而不停地移动。 萌绘一边走一边问道:“p1机器人里能藏下人吗?” “不会吧。如果这个机器人身体里面是空心的话,说不定能勉勉强强藏下,但即使可以也得需要他们有像中国杂技团那样柔软的身体,否则的话,是绝对不行的。” “那么也就是说藏在刚才那个机器人上是不可能的了。”萌绘说道。 “你的想法可真有趣啊。”犀川评价道,“你说藏在机器人中出去,对吧?这样的话,好像比较有条理……” “什么条理啊?” “也就是说,给真贺田博士的尸体穿上婚纱,把她放到机器人上来威胁大家,这个理由是说的过去的。” “婚纱是怎么一回事啊?”萌绘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是真贺田博士自己做的吗?她有缝纫机……” 犀川回答说:“不,你去屋顶的时候我已经问过长谷部先生了,他说那好像是三年前博士买的。通过邮购寄送过来的。” “为什么?”萌绘好像很难相信似的。 “我不太明白,可能是想穿一次试试吧……” “要试穿那么厚的衣服?真不敢相信。”萌绘说道。 “嗯?你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不总是穿着一件像木偶的衣服吗?” 萌绘突然停下脚步,满面通红。“老师!你怎么还会记得那件事啊?真失礼!” “什么?”犀川大吃一惊,他不明白萌绘为什么会突然生气,“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萌绘什么也不想说了。犀川也不再想这个问题。 他们来到位于地下一楼的山根的房间前面,敲了敲门。“谁啊?”门里传来了山根的声音,犀川自报姓名后,门静静地打开了。 山根坐在那张大号的桌子的里侧,手里拿着一个咖啡杯。坐在桌子外侧的一个人正盯着犀川他们看。那是新藤所长的夫人。 新藤裕见子拿着手绢捂在嘴角。眼睛布满血丝,脸色也很差。 “啊,我们,只是……随便溜达着就过来了。”犀川说道。 “没关系,”新藤夫人回答道,“你们不必介意。热闹一点好……” 犀川他俩战战兢兢地进了房间,山根问过他们俩喝什么东西后就进了厨房。 犀川一边坐下一边说道:“说些什么好呢?……” 新藤夫人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老师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是啊,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呢?……但我一想起直升飞机的事也就死心了……我想那个人有那样的爱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事故而死的……我……他死在自己特别喜欢的直升飞机里,应该是幸福的吧……我不知道。” (即使被谋杀也是幸福的吗?)犀川虽然这样想,但是还是难于启齿。他点点头。 “夫人,您能给我们说说十五年前的那件事吗?”萌绘突然问道。 犀川瞪了萌绘一眼,想制止她,但萌绘没有看他。 夫人点点头说道:“是啊,西之园小姐。说说别的事可能心里会好过一点。” 这时,山根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出来。 萌绘单刀直入地问道:“夫人,您当年看到真贺田四季博士杀害双亲的现场了吧?” 新藤夫人回答说:“嗯,是这样的。我去的时候,我先生……正在制止她。” 萌绘说道:“这么说,您没看到杀人的现场了?” “不,正好,真贺田博士……是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四季小姐的父亲。真贺田博士被刺中,倒了下去。四季小姐全身是血,手里还握住刀子。血溅了出来。啊……”新藤夫人低下了头,马上又恢复了原样,叹了一口气,“我先生从四季小姐后面飞扑过去,制止了她……” “这么说,那时真贺田夫人她已经?” “是的,夫人已经倒在地板上了。是夫人先被刺中的。”新藤夫人答道。 萌绘继续问道:“他们两个人都是马上就死亡的吗?”犀川感到这种问题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提问,但所谓以毒攻毒,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新藤夫人答道:“不,夫人是当天晚上,博士是第二天才死亡的。” “四季小姐当时是什么样子啊?”萌绘用手抓着咖啡杯,问道。 “目光游离,但好像又很放心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博士倒下的时候,四季小姐大叫着‘我绝对不会宽恕你’。大叫过之后,她好像被什么附体了似的,发出了哀鸣声,接下来又大笑了起来。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可怕。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 这次轮到犀川发问了,他的热咖啡已经喝了一半。“是哪个房间啊?” 新藤夫人看着犀川说:“是那个地下二楼的房间。” 犀川又一次问道:“不,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问那里的哪个房间。” “啊,你想问里面的情况啊。……嗯,是这样……是一进去最靠边的那个房间。”新藤夫人回答说,“那时搬家才只搬到一半。我和我先生正好到这里来玩。那时候,我们还在东京的医院里工作。” 犀川接下来问道:“那时真贺田未来小姐在哪里啊?” 新藤夫人把杯子送到嘴边,说:“那时候她还不在这里。未来小姐在真贺田博士的父母家……好像是山梨县吧,她一直待在那里。因为还很小嘛。在她到东京看望大家的时候我也只是见过她两三次。” “这个问题可能是个非常失礼的问题。”萌绘淡淡地说道,“所长去世之后,这个研究所啦,真贺田家族的财产啦,怎么处理呢?” “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你们也不需要费心了。”新藤夫人用非常冷淡的口吻回答道,“真贺田家族的财产是属于四季小姐的,所以她去世之后,那些应该归她的妹妹未来小姐所有。这个研究所也是这样的。我先生的财产也只是那架直升飞机而已。但那是归我所有的。我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它。我的先生就是在那架直升飞机的座舱去世的……” 犀川刚才听说新藤所长给别人当养子了。他想,新藤家族应该是有不少资产吧。 犀川说:“所谓座舱实际上是指棺材的意思吧。”但是,他马上发觉自己的这句话很不得当。 山根很担心地说道:“未来小姐都说什么了?这个研究所以后该怎么办啊?四季女士的死对研究所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 “是啊。”新藤夫人很冷静地回答道,“这是以后大家要一起考虑的事情。未来小姐说她想马上回到美国,不想在日本定居……对,是这样说的……” 山根问道:“什么?” 新藤夫人说:“四季小姐的包还在直升飞机里放着呢。我把她拜托我的事全忘了。山根先生,就拜托你吧!她说里面有带给四季小姐的非常重要的礼物。” 萌绘问山根:“直升飞机的哪个部位能放行李啊?” 山根答道:“是后面的座位。” 萌绘摇头说道:“没有啊。我刚才留意了一下客舱……要是有包啊什么的我应该会注意到啊……” 山根点点头说:“待会儿再查看一下吧。” 犀川正盯着桌子上放着的赛车看。真贺田四季女士的卧室里也有孩子的玩具。 犀川向新藤夫人问道:“四季博士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方块游戏吗?我看见她的卧室里堆了很多的方块。” “她从孩提时代起就和大人一样,不,应该说她比大人更聪明,更有能力。”新藤夫人说这话时又叹了一口气,“她没有玩的时间。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看起来很可怜。” 萌绘问道:“她玩木偶游戏什么的吗?” 新藤夫人答道:“不,我没看见她小时候拿过那种东西。全部都是她长大之后才买的,全部都是……四季小姐想买什么东西都会告诉我,所以我是知道的。好像还有一个布制的小熊玩偶。” “您知道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栖麻这两个人吗?”萌绘提起了电脑留言中出现的这两个人的名字。 “是的,当然知道,大家都知道。”新藤夫人微笑着说道,“还有一个人是叫真贺田道流吧?写成‘道流’两个字,读作‘michiru’。四季小姐有时会扮作这三个人的样子。我听说这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是她从五岁开始就有的一个毛病。” “是吗?”萌绘好像很吃惊。 “三个人都是吗?” 新藤夫人说:“不,只有那个叫栗本其志雄的是……其志雄这个名字是四季小姐去世的哥哥的名字。” 听了这话,犀川感到很吃惊。“真贺田四季博士还有哥哥吗?” “不,他一生下来马上就去世了。和四季小姐是双胞胎……因此四季小姐才有心扮作已经死去的哥哥的样子。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父母一定很高兴吧……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姓真贺田呢?这些都是我从我先生那里听来的……” 萌绘探身问道:“那么那个叫佐佐木栖麻的呢?” 新藤夫人微微一笑,情绪已经不是那么激动了。“这个人也是有原型的。他的原型是四季小姐在美国读书、工作时照顾她的那个人。虽然说是在公司上班,但那时的四季小姐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父母一直留在日本,四季小姐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了五六年。可能是雇佣的家政人员吧。说是叫做‘森川须磨’的一个人。也许不是‘须磨’这两个字,或者根本就不是这个名字。” “那个叫森川的人后来怎么样了?”萌绘问道。 新藤夫人马上答道:“在那边出车祸去世了。四季小姐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刺激,才辞掉美国那边的工作回到了日本。” “于是,四季女士就开始模仿起那个人来了?”萌绘说道。 “是啊……不过这和模仿还不太一样。是在自己的身体中创造了一个那样的人格。这不是模仿所能比拟的。四季小姐的头脑应该能装下不止一个人格吧……” “那么,那个叫真贺田道流的呢?”萌绘报上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新藤夫人稍微考虑了一下说:“这个是娃娃的名字。的确是这样的……她搬家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只抱了一个很大的娃娃。样子并不是很可爱。大概有五十厘米那么高。那个娃娃就叫‘michiru’。” “那个娃娃后来怎么样了?”萌绘问道。 “在那间屋子里放着。” “哪间屋子?” “啊,就是她杀害自己父母的那个房间。是她住的第一个房间。真贺田博士被刺中倒下的时候,那个娃娃从书架上落了下来。嗯……那个娃娃正好落在倒下的博士的旁边。” 犀川也探出了身体。三个人都听得很入迷。十五年前发生的那场惨剧在他们几人的头脑中又重演了一遍。 “也就是说,那个娃娃……现在已经不见了吗?”萌绘问道。 第五章 灰色的境界 1 新藤裕见子从山根的房间走了出来。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过几分了,山根没有时间洗澡了。 山根面向终端显示器,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向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发信。其内容大概如下:研究所发生了事故,有人被谋杀了,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与外界的联系也被切断了,研究所遇到了很大的危机。 山根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与死者无关的问题我都会尽量回答。不久显示器上就出现了很多问题。 警察什么时候来啊? 警察一定会来的,但是现在还没联系上。 粮食与能源不会有问题吧? 暂时没有问题,不会影响研究所的运营和所员的生活。 我们能接收到外面发来的邮件,为什么发不出去呢? 我想可能是软件出现了问题,但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现在正在调查之中。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啊? 最长三天吧。 所里有谁有无线电话吗? 有的话,请通知山根。 所长的直升飞机里好像有无线电话。 那个无线电话出现故障了。有谁能修好的话,请通知山根。 为什么是山根副所长呢?所长不在吗? 不在,而且所长的直升飞机也不能用了。 我们能离开研究所吧? 能,但最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 有什么危险吗?出现危机的原因是人为的因素吗? 是人为的原因。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现在我们正在做的工作怎么办啊? 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继续下去。 画面上不停地出现问题。作解答的好像不止山根一个人。恐怕水谷主任和弓永医生都在旁边帮助他吧。 电脑的另一个界面正在点名,查看所里的成员是否都在。应该待在研究所里的人员现在都还在。而且记录显示从昨天到今天早上出入过研究所大门的就只有山根一人。 犀川问山根:“研究所一共有多少人啊?” “嗯。一共有五十二个人。”山根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回答道,“除了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和真贺田未来小姐以外,一共有五十二个人。这其中包括新藤所长和真贺田四季女士,现在还活着的正好有五十个人。这五十个人我已经全部确认过了。” 提问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突然电子铃响了一下,显示器的又一个界面出现了一行文字: 我是岛田文子。 副所长,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曾和别人约好明天下午一点钟见面。那个人是妇女杂志的记者,要到咱们岛上来寻找素材。因此,在明天约定的时间里,她会乘船来咱们岛上。 “谢天谢地!”看到这些后,站在山根后面的犀川松了一口气。 山根回头看了犀川一眼。“是啊。到时候只要把任何一个人送到港口,咱们就可以和外界联系上了。” 萌绘问道:“也就是说,今天一天都不会有船来了吧?让谁去港口合适呢?” “不行啊。事先也没有联络,有谁会碰巧正好来岛上呢?这样的几率几乎为零……还得坚持一天啊……”山根答道,“警察在明天下午之前是不会来的。” 山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回复岛田文子的邮件,他的答复很简单:我知道了。 快七点时,早上的会议结束了。最后,山根通知所里的全体人员四个小时以后要再次召开全员电子会议。 山根熄灭了烟,萌绘问道:“通过这个电子会议我们不能知道说话的对方是谁吧?” “不,全部都有记录。只不过刚才采用的是匿名登录的方式而已。”山根站起来,朝桌子走去,“比起口头会议来,这种形式更节省时间。可以省略很多不必要的废话……而且研究所里没有能容纳下五十几个人的房间。” 犀川说道:“您刚才已经委婉地把所长去世的信息传达出去了吧。” “可能马上就会传开吧。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保守这个秘密。”山根回答道。 萌绘说道:“凶手说不定也旁听了今天的会议呢。”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呢?”山根耸耸肩说,“想吃点东西了。老师们也是吧……烤面包可以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犀川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西之园小姐也是吗?”山根看了萌绘一眼问道。 萌绘没有回答,她一直盯着桌上的赛车看。 “西之园小姐。”旁边的犀川轻轻地拍了一下萌绘的肩膀。 “请问……”萌绘满脸茫然,“真贺田博士住所里面的门……就是黄色门里面那扇铝制的门……是一直开着的……那扇门是怎么控制的呢?” 山根微笑着说:“啊,你说那扇门啊。它是由我们研究所的黛博拉管理系统(黛博拉:伊朗预言家,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管理系统。——译注)来控制的。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能从外面打开它,另外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也能打开它。只不过即使是在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打开。真贺田女士伸出手来……” 说到这里山根突然停下了,表情也突然凝固了。 犀川慢慢悠悠地对萌绘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唉?老师也注意到了啊!”萌绘大叫起来。 “大家曾经推断凶手之所以把尸体的手脚割下来是为了把尸体的体重控制在机器p1的载重范围内,我之所以否定这种推断就是这个原因。”犀川慢慢地说着,“这是说得过去的。” 萌绘说道:“要打开那扇门,就必须得有真贺田博士的右手……那么割下两只手是为了掩饰什么吗?” “凶手是拿着被割下的真贺田女士的右手开的门吗?”山根终于开口了,“真不敢相信。难道……真是为了这个吗?” 犀川说道:“不,不仅仅是那扇门……” “拿着真贺田女士的右手在研究所里到处走动吗?” 犀川点点头说:“或者……” 萌绘瞪大了眼睛,嘴也张开了,“真是难以置信啊……” “是啊,难以置信。”犀川回答道。 萌绘说:“是为了打开门而把真贺田女士的手割了下来吗?有这个必要吗?研究所里的全体人员谁都可以打开门啊。” “不,不是哪儿都行的。”山根回答道,“首先像我房间这样的门,只有那个房间的主人才能打开。除此以外的地方,只有得到使用许可的人,也就是说只有登录的人才能打开门。比方说吧,要去停放所长专用直升飞机的那个屋顶就必须经过一个出口,而那个出口就只有所长、所长夫人和我能够打开。刚才大家一直待的真贺田女士房间旁边的那个控制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 萌绘问道:“如果有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右手都能打开哪里呢?” 山根回答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她好像在哪儿都没有登录。但是真贺田女士房间出口的那扇铝制的门确实是只有她才能打开的。” “研究所的大门呢?” “大门谁都能进出。可是根据我刚才的调查,谁都没有出去过。” 萌绘盯着天井小声说道:“真是不可思议啊。为什么连脚都要割下来呢?” “是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犀川说道。 “凶手是怎样进入那间密室的呢?还有,是怎样从那个房间出来的呢?而且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啊?房间外面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卫轮流站岗,摄像镜头也在监视着一切。而且摄像镜头的系统与‘redmagic’ 是完全独立的。即使系统受到病毒攻击发生了异常,那里的监视系统也是不会受到丝毫影响的……这样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可真多啊。” 山根点头称是。“确实是老师您所说的那样。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redmagic’的异常。竟然不能发送邮件了。电话也不能用了。而且……那时候我们是用研究所的黛博拉管理系统才打开了真贺田女士房间的那扇黄色的门,灯光也是一闪一灭的。除此之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其他的异常。为了实施这次的杀人计划凶手好像在程序中做了手脚,但不是病毒攻击。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留下变更程序的证据呢?想不明白……首先,能完成这一切的只有所内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就是接触系统的那几个人。水谷、岛田……再加上我。真贺田女士本人也不行。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是够不到这里的系统的。” 萌绘补充说道:“打开屋顶房门的痕迹也消失了。所长被杀的时候,一定有谁打开了那里的门。但是当时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录。那些记录是删除了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变更程序,往程序里写一些特定的数据,这是可能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会留下程序变更的痕迹。”山根抱着胳膊说道。 “为什么记录的程序不能变更呢?在程序中,所谓的变更痕迹也是一种数据啊。只是变更这些数据应该是可以的吧?”萌绘继续问道。 “这在事实上是不可能成立的,西之园小姐。一般的uni是可以的,但‘redmagic’的安全性一直是非常强的。如此一来,没有必要修改的文件慢慢地就变成了永远不可以修改的文件。即使是该文件的用户本人也不行。在‘redmagic’里,有一种文件的属性就是只读,永远不能修改。这与一般的数据文件是不同的。资料记录文件就是这种属性。” 犀川说道:“这样说来……不是数据被删除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录。只要是特定的几个人,程序就不会记录。” “不,除此之外,还得改写程序。”山根回答说。 萌绘叹了一口气说道:“啊,完全听不懂。” “总之,咱们先吃饭吧。”山根微笑着进了厨房。 犀川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是上午七点了。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萌绘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2 山根做的早餐非常好吃。研究所里好像没有食堂。所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山根做饭好像很娴熟。 从八点开始,山根、水谷、弓永再加上新藤夫人一共四个人好像要召开一个会议。犀川和萌绘决定回露营场,山根把他们送到了研究所的大门口。 他们刚刚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山根副所长就说:“我把车借给你们吧……原来是准备发生突发事故时用的……这里除了那辆吉普车以外就只剩下一辆大型卡车了。真是不好意思。” 犀川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我们可能还要来拜访您,您几点方便呢?” 山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说:“中午过后我从这边派车去接你们吧。两点左右怎么样啊?” 犀川点了一下头说:“好,我知道了。” 研究所朱红色的大门从上边放下后又闭上了。犀川和萌绘沿着水泥的台阶走了下去。 阳光还是那么的强烈,像要把人晒死似的,但气温却不是很高。远处传来了蝉鸣声,空气中是一股夏天的味道。 萌绘把一只手挡到额头上,说道:“哎呀,都要晒黑了。我没有带伞来呀……” 两个人在回露营场的路上慢吞吞地走着。昨天晚上太黑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现在一看,这条路是一条笔直的、缓缓的下坡路。地面是柏油的,路的两边立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没有任何居民的住宅。曾经有一段时期,在小岛的南部,也就是说靠近港口的地方是有几户居民的,但现在整个小岛已经成了真贺田家族的私有财产。 他们花了十五分钟就到了露营场。犀川的助手国枝桃子、留学生小吴和研究生滨中三个人正坐在木墩上聊天。 等犀川他俩走近了,滨中大声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早上好。”犀川回答道,“你问我去哪儿了,当然是研究所喽……其他那几个人呢?” 国枝回答道:“他们去海边玩了。” 滨中站起来问:“你们住在研究所了吗?大家都很担心呢。怎么回事啊?” “担心?可是大家都去海边玩了啊!”犀川笑着说。 滨中好像有点生气了,他说:“我,我就是因为担心老师和西之园才留下来的。” “我们一整夜没睡。”萌绘好像真的累了,“遇上了一些麻烦事。” 犀川说:“总之我先去那儿稍微睡一会儿。” 萌绘也钻进了最靠边的那个帐篷。 犀川在帐篷旁边的那棵大树下铺上了一层塑料布,躺下随手拿了一顶草帽遮在脸上就睡去了。微风轻轻地吹着,所以并不是很热。他好像睡得很香似的。 但实际上他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的脑中在重放昨夜发生的事。有时需要暂停,有时需要快进,有时还需要倒带。 (肯定有人在撒谎……我只能这样想。) 真贺田女士尸体的样子深深地映在了他的脑海里。尸体穿着婚纱,没有手脚。对……他其实并不想看那种情形。犀川没有看见所长的尸体。但是比起真贺田女士被分割的尸体来说,所长的尸体会正常几百倍吧……一闪一灭的灯光,在走廊中途停下的新娘木偶,插在脑袋后面的刀子,被割掉的右手,被谁拿着的右手。 不,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真贺田女士的房间……十五年来一直密封的密室。整理得很干净的地方。谁也不能进出……谁也没有进去。也没有出来。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机器人。用孩子玩的玩具方块做的军队。瘪了的气球。布制的玩具熊……缝纫机和用各色布片缝制成的装饰品,电脑上留下的三条奇怪的留言,真贺田女士周围死去的人又都在真贺田女士的身体中得以再生,真贺田女士的双胞胎哥哥,死在美国的那个女性,因为沾满了血而扔掉的娃娃,“全部成为f”…… 犀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3 西之园萌绘醒了。 和平时不同的是她竟然出了汗。虽然帐篷中温度很高,但她还是马上就明白了她出汗的原因是做梦了。在梦中,她看到拿着刀子的娃娃在走廊里走着,白色的礼服上染满了鲜血,娃娃手里拿着被割下的右手,娃娃的两只眼睛是两个透镜……现在萌绘只能记起一个一个的片断,故事的情节已经全部忘了。 萌绘起来后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她睡了大概四个小时。头也不疼了,心情也好多了。她再次试图回忆起刚才那个有关娃娃的梦,这次好像不如刚才那样害怕了。可是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爬到帐篷的出口处,拉开拉链探出头去,只见大家聚集在稍远的地方吃东西。她穿上靴子,走了出去。 研究生渊田说:“嗨,小姐早上好啊!”他上半身没穿衣服,“我听说昨晚你和犀川老师彻夜谈心了?我们怎么碰不到这样的好事啊!” “对,是那样的。”萌绘马上回答道,“你们做咖喱饭了吗?” 大家都在吃着盛在塑料盘里的咖喱饭。 另一个研究生说:“是保鲜包。只做了饭。” 萌绘想什么是保鲜包啊?不过她没问,就不懂装懂吧。 萌绘问:“犀川老师呢?”除了犀川大家都在。 滨中用手指指那边,萌绘顺着他指 的方向看去,只见犀川还在那边的树阴里睡着。 川端一边摇着勺子一边笑着说:“是要进行爱的告白了吗?一晚上的时间可不短啊……我还是觉得你坦白一点好……” “西之园,你吃吗?”留学生小吴问道。 萌绘摇摇头说:“我就算了吧。” 国枝桃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和犀川老师走之后,对了……几点来着,直升飞机又返回到岛上来了。” 萌绘坐在了木墩上,决定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大家。 大家的脸色渐渐认真起来,静静地听她讲述昨天发生的事情。他们手里还拿着盛咖喱饭的空盘子。刚刚还开玩笑的研究生川端和渊田也一边吸着烟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话。 萌绘的话一结束,滨中就大喊一声:“天啊!就像恐怖电影一样。” 渊田问:“无法和警察取得联络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比如说手机什么的啊。” 滨中也提出了建议:“去港口,通过手势和旗语发信号给附近的船只。应该可以吧……” 川端也认真地说道:“用镜子反射太阳光线怎么样啊?也不行吗?” “游泳过不去吗?”渊田问道,“到岸对面有多少公里啊?” 不知是谁回答了一句:“有十公里左右吧。” 滨中笑了起来,说:“不,应该比这还远。点起狼烟发信号不行吗?” 不知什么时候起,犀川睡眼惺忪地站到了萌绘的后面。 川端用很洪亮的声音打了一声招呼:“老师,您早上好。” “还有我的饭吗?”犀川一边挠着头一边问道,“唉!困死我了……有咖啡吗?谁给我煮杯浓咖啡啊……” 萌绘站起来说:“我给您煮吧。啊,没有煮咖啡用的咖啡壶啊。”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滨中站起来走了过去。 川端对犀川说道:“昨天的事我们刚才都听西之园说了,是关于那起杀人事件的情况。” “哦,是这样啊。”犀川找到烟拿出了一支。 “这么说,确有其事喽。” “犀川老师,您还没睡醒吧。”川端小声地说道。 渊田向旁边的萌绘说:“是密室杀人吧。西之园,你不正好是一个推理迷嘛。” 萌绘点点头。“那是真正的密室……可不是小说。” 犀川很陶醉地吸着烟,好像要睡着了似的。他平常起床后的几个小时内都是这种样子,他的学生们一般情况下上午是决不会到他的房间里问问题的。 萌绘向坐在旁边的犀川问道:“老师,您想到什么了吗?” 犀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什么也没有。稍微等会儿我行吗?我想先喝咖啡。” “现在水已经开了。”滨中在对面大喊道,“可真费时间啊。” 滨中把一个小罐子挂在架子上,生了火在那儿烧水。小吴把咖喱饭送到了犀川的面前。 犀川接过盘子和勺子说:“谢谢你了,小吴。”才刚吃了一口,他就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于是他开口说道,“大家听了西之园所说的,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也就是说这个岛上出现了一个凶手。这件事可能不会给大家带来危险,但最好还是要注意一下。” 国枝补充说道:“大家最好不要一个人活动。” “真恐怖啊。”其中一个男生说道。 犀川说道:“要是像蹦极那样安全的话就好了。” 渊田问道:“这么说来,今天晚上研究所里是不会有宴会的喽。我还盼着呢……” 犀川回答道:“那是当然的了。我和西之园还要再去一趟研究所呢。”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呢?”滨中拿着扇子一边扇着火一边问道。 “我们必须得去。我和她都是事件的相关人,如果警察来了的话,肯定会找我们问话。可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回去了。”犀川一边吃着咖喱饭一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啊,对了……这样的事你们也是初次经历,本来是要你们一起看看的。” 滨中问道:“我们怎么回去呢?如果不能打电话的话,船就来不了吧。” “据说明天下午一点左右岛上会来一位客人。”犀川回答道,“中午的时候,你们在那里等着,等船来了你们上船就行了。然后就靠你们和警察联络了。” “老师,您的工作不会耽误吗?”萌绘问道。 犀川嘴里满口是饭,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我可不想加入昏庸无能的委员会和参加无聊的教室会议。别人拜托我写的稿件倒是很着急,不过我只要借研究所的电脑用一下这个问题就解决了。而且,要是研究所的邮件系统恢复了的话,我即使短时间内不回去也是不要紧的……” 4 下午两点刚过,山根就来到了他们的露营场。 他抱了一箱冷冻的啤酒,走上了小沙丘。学生们可能是因为早上的海水浴都累坏了,纷纷散去午睡了,国枝桃子正坐在树阴底下阅读岩波新书。 山根拿着从箱子里取出的啤酒罐朝犀川靠了过去。“这里太热了……” “不,我觉得还行。”犀川没有要他拿过来的啤酒,“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上午的会议一直在讨论今后的事情。”山根一边打开啤酒一边说道,“我洗了一个澡,然后稍微睡了一下。虽然调查了很多……真是丢人啊。至于是什么原因现在也还不明白。我觉得我们研究所的系统不是这么脆弱的啊。我们曾经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包括火灾、自然灾害,甚至恐怖事件,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犀川一边吸着烟一边问道:“外面发来的邮件能收到吗?” “能收到。但是最近质问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们答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山根喝着啤酒说道,“外面的人好像也发现了我们研究所遭遇到了困难。这样等下去的话,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只能借助于别人的力量了。现在你做的只能是静静地等了。” 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说道:“系统碰上的难题真是够棘手的啊……但杀人事件可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至少,凶手应该还在这个岛上……” “但是也有可能已经从这个岛上逃走了啊。”山根回答道,“比如说,乘坐摩托艇了,单人汽艇了,这都是有可能的呀。橡胶艇也行啊。这附近的海浪并不是很大。” 犀川一边转着烟头一边说:“他不会逃走啊。他先杀害了真贺田博士,又杀害了新藤所长。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玩的把戏,不,他是为了迷惑我们才故意这样的。这次杀人不是他突发奇想的冲动。‘redmagic’的异常也是偶然的吗?我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的话,是不是有人从中获益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认为凶手已经逃出岛外的推测是不是太乐观了呢?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还无法把握。” 山根向四周望了望,小声说道:“也许警察迟些来反而对我们有好处……” 犀川吐了一个烟圈,看着山根说:“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山根逐渐压低了声音:“实际上,我们有事想拜托老师您。可能会让您觉得为难,但请您一定要答应我们……” “请等一下!”犀川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山根,“您要拜托我的事我听过之后,是不是就不能拒绝了啊?” “不……这倒不是。”山根苦笑着说,“不过也有可能这样。但是,这话我一定要对老师您说……这是上午会议的决定。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老师您听我说就是了。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必须得到您的 同意……” 犀川站起来,拿了一个空啤酒罐回来。他熄灭了正在吸着的烟,把它放到了那个罐儿里。“山根先生,我对于你们研究所里先进的设计及你们研究人员的生活方式是非常认同的。我如果在高中的时候看到你们的研究所,肯定会下定决心在你们那里度过我的一生的。您要和我说的话与你们的理想是相背离的吧。” 山根眉头紧皱,缓缓地说道:“是这样的。” “你们是要我隐瞒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死讯吧?”犀川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山根一动不动,把目光移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看着犀川点了点头。 犀川马上回答道:“我不会同意的。” “老师,您听听我们是怎么想的。”山根放下啤酒罐,把两手放在了膝盖上,“我们研究所在下周将会有一个很大的工程项目签约,是关于nasa的。我们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准备了一年多。真贺田女士已经去世的情况……我们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犀川果断地说:“你们的处境我可以理解,但我是不会同意的。” 山根说:“只要一周就可以了。如果真贺田女士的尸体是在下周被发现的话……我不敢说所有的一切都能进展胜利,但至少我们研究所能度过目前的困境。我们不会给犀川老师添麻烦的。昨天晚上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拜访我们研究所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所以老师您和这次的事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明天您就可以乘船回去了。” “新藤所长的事你们怎么处理?”犀川重新取出了一支烟,点上了火。 山根回答说:“我们就把一切都交给警察吧。我们会联络警察,告诉他们我们的所长在屋顶上遇刺了,请你们帮助调查。” “请等一下。”犀川又举起了他的一只手,“如果杀害新藤所长的凶手被逮捕了,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岂不是也要公开了?” “犀川老师,这是……包括新藤夫人在内的大家讨论得出的结果。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昨天晚上是在这个露营地待着的。研究所的系统因为出现了异常,所以电话打不出去了,电子邮件也发不出去了。新藤所长因为要去直升飞机里拿无线电话,所以就上了屋顶,在那儿被刺遇害了。情节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就来赌一下警察能不能在一周之内找出杀害新藤所长的凶手。如果很快就找到那个凶手了,我们也就无话可说了。不过,我们认为还是有价值赌这一次的……” “警察一旦开始搜查,你们打算怎么隐瞒真贺田博士不在的事实呢?” “真贺田未来小姐不是在嘛……” “你们竟然……”犀川把烟狠狠地按在了地面上。 他的声音很大,附近的学生都朝这边看过来。他看到西之园萌绘正从远处走了过来。 “谁都不清楚真贺田四季女士长成什么样。”山根小声说道,“而且,未来小姐毕竟是四季女士的亲妹妹……没人会怀疑的。未来小姐的英语也说的很棒。没人知道她是从美国回来的。” 犀川问道:“昨天晚上所长乘坐直升飞机去的那个地方应该有目击证人吧。” “直升飞机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起飞……”山根压低了声音,“所长哪儿都没去。这样的话,警察就不能调查了。搜查就仅限于这个岛内了。” “未来小姐也同意了吗?”犀川问道。 山根回答说:“当然了。她毕竟是研究所的正式继承人嘛。而且她也会成为我们研究所的所长……” “或者说,以后一直作为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替身活下去吗?”犀川讽刺道。 “我们并不是拜托老师您做假证词……只是希望您明天就坐船回去。您走了之后,警察就会来到我们的岛上。” “但是警察一定会去找我们问话的。”犀川又取出了一支烟,“所长被杀的那天晚上我们恰好在这个岛上……” “如果警察去找老师您的话,您只要说出实情就可以了。不过,我们也会相应地做出对策的。警察应该是不会去找老师您的……” “对策?”犀川听了这句话好像有点动怒,“您的话可说的真好听……你们所谓的对策是靠谁的力量啊?你们正是依靠这种力量才把真贺田女士关在那种地方的吧。毫无人性的、一切只为了金钱……” 萌绘来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旁边,这时候话已经中断了。犀川把新拿出来的烟点上了火,避开了萌绘的目光。 “您好!”萌绘跟山根打了一声招呼,“研究所怎么样了?……” “啊,西之园小姐。您不用担心了。现在一切都很正常。”山根试图蒙混过去,“虽然还没有和外边取得联系,但所里既没出现恐慌,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 “嗯,西之园……你先去别的地方待一会儿好吗?”犀川突然对萌绘说道。 “唉?”萌绘站了起来,大吃一惊。 “对不起。”犀川用很事务性的语言回答道。 “哦,好……我明白了。”萌绘满脸难以理解地盯着犀川,但还是乖乖地离开了。 “老师,谢谢您了。”山根说道,“这个……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小意思。” 山根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来塞得鼓鼓的信封。 犀川站起来说道:“山根先生,请您不要再给我留下更坏的印象了……我并不打算让你们感谢。您还是收起来吧。我明天会乘船离开这个小岛的。仅仅是这样而已。如果警察来找我问话的话,我会把今天您要求我做的一切都如实地告诉他们。他们问我什么我就会答什么。也包括真贺田四季博士被谋杀这件事,我会把我在那里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的。只是……” “这样就可以了。”山根站起来低下头行了一个礼,“只是我们不希望犀川老师您主动报案。您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真是对不起您了。目前这种情况,我们也只能这样办了。” 山根把刚才要给犀川的信封又放回了口袋。他再次低头行了一个礼,离开了露营地。山根上身是t恤衫,下面穿的是牛仔裤,胡子好像很久都没刮了。犀川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轻松。 5 犀川送走山根后又睡了一觉。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头顶上的天空变成了紫色。他抬抬头看看四周。大家都坐在了火堆旁边。 他起身走过去一看,只见大家正在吃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吃方便面的人最多,但也有人在吃咖喱饭。还有人在吃饼干和薯条。啤酒也几乎要喝光了。 滨中看到了犀川,对他说道:“我们正在整理剩下的东西。老师,您吃点儿什么呢?给您煮点儿方便面行吗?” “没关系,你们不要跟我客气了。反正我也没胃口。” 犀川打开旁边的保温杯,在纸杯里沏了一杯茶。因为嗓子太干了,所以说虽然那只是一杯普通的、温吞的乌龙茶,犀川也照样觉得它好喝。 犀川注意到萌绘没在,就问道:“西之园去哪儿了?” 滨中答道:“在帐篷里睡觉呢。真太过分了……研究所那个人拿来的啤酒被她一个人就喝了一半。大家都很镇静呢。” “然后又喝了威士忌。”坐在旁边的渊田笑着说道,“好像疯了似的。用手扶都扶不住……她还耍酒疯呢。” “唉?”犀川听了大吃一惊。 滨中一边吃着薯条一边说:“大约两个小时之前我们才把她送回帐篷。可能是第一次喝酒吧。” 犀川说:“不可能啊。”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萌绘的酒力行不行,“不要紧吧?……身体还可以吗?” “她喝的不是很多,应该没问题。”年纪稍大的川端一边吃着方 便面一边回答道。 犀川稍微吃了点儿小点心。大家谈论的都是一些无聊的话题,但气氛很热烈。都是些什么其他系的学生模仿老师大受欢迎了;什么在从学校来这儿的路上,他们听留学生小吴讲述中国的事情时涉及到了中国历史,在这个问题上国枝桃子所表现出来的广阔的知识面让他们深为佩服了等等,类似这样的话题。 又过了两个小时四周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他们决定去沙滩上放已经准备好的烟花。虽然烟花好像和这次的杀人事件显得格格不入,但既然那么辛苦地带来了,谁也不会反对把它们放了的。先生们拿着手电筒出发了。因为萌绘还在帐篷里睡着,所以犀川和国枝就留下了。 “要不我去看看西之园吧。”国枝很聪明地问道。 “好,那就拜托你了。”犀川抬头看向天空。 夜空的星星可真美啊。犀川觉得头顶上宽阔的星空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倒圆锥。看着从那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星光,犀川想今天或者明天,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不管了。 国枝一会就回来了,坐在离犀川稍微有点儿远的那个木墩上。“好像没事。她说想看放烟花,正起床呢……” 过了一会,萌绘歪歪斜斜地从帐篷那边走了过来。 “现在几点了?什么时候天黑的啊?……”萌绘问道。 犀川问:“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嗯。……稍微有点儿,软绵绵的。”萌绘说完,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老师,咱们去看放烟花吧!” 犀川、国枝和萌绘三个人走向了海边的沙滩。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沙滩上很黑,他们马上就发现了那个放烟花的地方。他们带来的烟花可真不少。一只只烟花不停地升上天空。 犀川坐在防洪大堤上吸烟。国枝和萌绘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像火箭一样的烟花发出了笛子似的声音,绚丽地绽放后落到了海里。男生们在玩爆竹,“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女生们在防洪大堤下面放烟花。 有一种烟花是带着小降落伞的,学生们像孩子似的争先恐后地抢着。空气里混杂着笑声、海浪声、火药的气味、潮水的湿气。他们如果知道了成人社会里各种各样丑陋的现象,一定会很吃惊吧,犀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他不禁苦笑起来。岸边有许多大大的岩石,它们长年累月地受到海水的冲刷,逐渐变小,逐渐变小。 犀川想,我自己又是怎样的呢?已经在大学这个自由的、不事生产的环境中待了十几年。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长大成人了?如果已经是成人的话,和以前相比又有哪些变化呢?回顾过去又能发现什么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人生是不可能重来的。而这也恰恰是他认为自己还没有长大的一个证据。他认为日常生活中发生在他周围的一些小摩擦都是生活所不可避免的。虽然他觉得这世界上让人讨厌的事还有很多,但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弱。但是,自己所讨厌的对象却由别人那里转移到了自己这里。他越来越讨厌那个尽量避免与周围产生摩擦、明哲保身的自己。 他的二十岁是在整日学习中度过的。一直忙于做研究。他只对自己眼前碰到的问题感兴趣,并且一直坚信自己的征服欲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认为学问是无止境的,那种感觉不到尽头的虚无感对人生来说才是最宝贵的。 即使现在他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犀川知道自己发生了变化,自己已经不是一个自由的流浪者,他的语言和行动都受到了制约。但是,不能说这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老师?” 他发现萌绘正站在自己旁边。 “您放滴花吗(烟花的一种,较细——译注)?”萌绘拿出了一把细细的烟花。 “嗯,好啊。”犀川接过来,解开了捆扎它的东西。然后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滴花上蹦出了可爱的、小小的火花。他说,“我小时候最怕烟花了……我不敢拿。” “滴花也是吗?” “嗯……我当时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玩这么危险的玩意呢。” 滴花照亮了萌绘的笑脸。 “你们都说什么了啊?”萌绘把自己的滴花靠近了犀川的滴花,想借他那根上的火点燃自己的那根。 犀川说:“恐怕你也不会答应的……” 犀川把自己中午与山根谈话的内容都告诉了萌绘。滴花像玩接力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燃尽了自己的生命。萌绘只是在听,她什么也没说。 最后的一根落到了柏油路上,马上就暗了下来。萌绘的表情也看不到了。犀川拿出一支烟点上火,趁机看了一下萌绘的表情。 萌绘好像要哭似的。 萌绘小声说道:“如果老师您说这样做好的话,那我也……” 犀川摇摇头说:“不,我还是做不到。”这其实是他看到萌绘的表情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不行……我做不到。我还想去一次研究所。我想留在这个岛上……” “好。”萌绘马上恢复了精神,“我也留下。” “怎么,是互相让步吗?……” 6 “喂!”爬上防洪大堤台阶的滨中大喊道,“你们又要去研究所啊?!” 海边上的国枝也看向这边。 “你们可真是奇怪啊!”滨中好像在装糊涂似的。 “随你怎么说吧。”犀川站了起来,“我们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 国枝桃子也上了台阶。 犀川说道:“明天中午之前最好到达港口。大家就拜托给你了。我和西之园会暂时待在研究所里……” “我知道了。”国枝毫无表情地回答道,“你们也多注意啊。” 这是迄今为止犀川听到的国枝最富有感情色彩的一句话了。 犀川和萌绘拿着从滨中那儿借的手电筒出发了。沿着海岸线的道路因为有月光所以还算明亮。 萌绘走得很快。“要是在警察来之前就找出凶手该多好啊!对吧?要是找出杀人犯,其他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犀川气喘吁吁地说:“不会那么简单的……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也不会调查指纹、寻找血迹。” 萌绘的声音起伏很大:“那样的证据也许不会起任何作用的。咱们不是已经看过那个房间了嘛,我想凶手是不会留下指纹的吧。时间很充裕,数据也被删除了。指纹肯定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不,或者说他从一开始作案就是戴着手套的……”犀川像在自问自答,“那他有什么动机呢?他做那些事不可能没有目的。他不可能是发疯了。” “您是说可能有人非常憎恨所长。对吗?” “或者是讨厌所长的方针政策。”犀川说道,“但是真贺田博士的情况我就很难想通了。她和谁都没有私人接触。” “我所得到的情报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萌绘的语速很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们必须得亲眼去看、亲自去调查才行。” “确实如此,”犀川不禁点头称是,“咱们首先要再次调查一下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而且当时的情况还要多找几个人问问。” “真像侦探啊。”萌绘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犀川一边用手帕擦着汉一边说:“要名副其实才好啊。” 因为昨天也走过这条路,所以他们到达研究所时并没有觉得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进大门的时候,犀川确认了一下时间。还不到九点。 他们按下内线电话,里边传来了黛博拉管理系统发出的声音:“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吗?”犀川回答说:“是。”管理系统接下来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 “犀川创平。”犀川回答道。 朱红色的大门慢慢地卷了上去。他们两个人走了进去。犀川看到门关上以后,把手伸到了墙壁上的玻璃板里。 “犀川创平。”他再一次自报姓名。 “还需要一个人的名字。”系统里是一位吐字清晰的女性的声音。 萌绘伸出右手,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铝制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他们两个人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大厅。穿过前方笔直的走廊,他们俩下了台阶。犀川已经把路记住了。 犀川站在山根房间的那扇绿色的门前敲门。 门开了,山根笑眯眯地探出了头,“请进,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 “晚上好。”犀川的口气和平常并无两样。 萌绘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道:“一敲门您就给开了,真是太不小心了。” “老师您进大门的时候,管理系统已经联系过我了。你们作为我的客人已经登录了。”山根微笑着回答道,“你们喝什么吗?” “要是有凉的饮料的话就好了。”犀川说道,“西之园,你也一样吧……” 山根拿着盛满了葡萄汁的高高的玻璃杯从厨房走了出来。三个人对着一张葫芦形的桌子坐了下来。 犀川开门见山地说道:“山根先生,我们有事要拜托你。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有很多想调查的问题。正像山根先生您所说的,为了隐瞒真贺田博士被谋杀的真相,能找出凶手的一半以上的证据都不能给警察看。你把那些交给我们去调查行吗?” “怎么一回事啊?”山根点了一支烟,盯着犀川的脸问道。 “具体说来,就是从今往后……我们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待在研究所里调查取证。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在警察到来之前就解决问题……” “你们打算怎么办啊?”山根很是吃惊,目瞪口呆,“你们怎么找凶手啊?一个人接一个人的问话吗?‘你是凶手吗?你是凶手吗?’就像这样问话吗?……” “差不多是这样的。”犀川点点头说道,“而且我和西之园想暂时在研究所里待一阵。我想得到您的允许。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山根马上问道。 “作为交换……”犀川慢慢地说道,“真贺田博士已经去世的消息我们会帮您隐瞒一周。昨天晚上我和西之园并没有来您的研究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即使警察来了,我们也会这样回答。但是,我们只帮您隐瞒一周。” “这样真是太妙了!犀川老师。”山根伸出手想和犀川握手,“我懂了。咱们签订协议吧!” 犀川极不情愿地和山根握了一下手。 “那么,老师您和西之园小姐作为我的朋友,为了个人研究,从今天晚上开始,对,就是今天晚上开始……要在我们研究所里住下。”山根站起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西之园小姐,在研究所里,我就把你当做犀川老师的秘书吧……我会发邮件告诉全体工作人员的。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查。我会事先通知他们,说您是建筑系的老师,是来我们这里考察建筑物的环境的。” “这样就太好了!那我昨天见到的那几个人呢?”犀川问道。 山根回答说:“我会对所长夫人、弓永医生……还有水谷主任说真话的。然后,望月、长谷部、岛田也是这么办。我会好好地跟他们说的。只是,只有昨天在这里的那几个人才知道真贺田女士已经去世的消息。在研究所里这是绝密。你们千万要注意。” “我们知道了。”犀川拿出烟点上了火。 “那我就赶紧去通知了。”山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朝服务器走去。 犀川一边把打火机放回口袋一边问道:“山根先生,未来小姐的包找到了吗?” “啊,对了,那太不可思议了!”山根坐到了服务器前边说道,“她说把自己的包放到直升飞机里了,可是哪儿都没有。” “新藤所长被谋杀的时候,被偷走了吧?”萌绘说道。 “可能是吧。” 7 犀川和萌绘先去了位于地下二楼的真贺田四季女士的房间。不,在他们再一次详细查看真贺田女士的房间之前,他们必须得去找长谷部和望月两人问问当时详细的情况。 走廊尽头黑色的大门和之前的大门一样,在犀川伸出右手及报上自己的姓名之后自动打开了。他们两人走了进去,望月从旁边那个玻璃房间里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啊,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他戴了一顶与昨天那顶颜色不一样的棒球帽,“刚刚副所长和我联系了。说你们要秘密地调查真贺田女士被谋杀的真相。那就拜托给你们了……” 望月虽然比犀川要大很多,但是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依然是那么的年轻、有力。除了帽子盖住的稀薄的头发以外,他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岁上下。长谷部在对面看到了萌绘,他招了招手。 犀川、萌绘和望月一起进了他们的那个像控制室一样的房间。 “西之园小姐现在是秘书了吧?”长谷部坏笑着说道。 “嗯,是的。”萌绘也笑了。 犀川问道:“你们两个要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吗?” “不,我们十二个小时换一次班。从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是我们其他的伙伴值班。这期间我们俩休息。”望月回答道,“不过,我们会相互交换情报,所以所有的事我都是知道的。” 犀川问道:“送进真贺田博士房间的货物的清单我可以打印出来吗?” “可以,很简单。”长谷部回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先打印出过去整个一年的吧……”犀川说道。 “ok!”长谷部回答道。 “有没有什么大件东西被送进去了啊?” “有啊,很多。”望月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说道,“但是,犀川老师,我们全部都查看过,包括里边装的东西。不会有人藏在里面偷偷地进去的……” “我们还要消毒。”长谷部补充道,“那扇黄色的大门和铝制的大门之间的部分就是消毒间。要送进去的货物都得在那里放上两个小时,消毒、杀菌。虽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人是绝对进不去的。” “真的没有进去的办法吗?”犀川问道。 “没有。即使我们睡觉的时候有人侥幸进去了也会被摄像机拍下来的。第一,能打开那扇黄色的大门的就只有我们俩、所长和副所长。” 萌绘问道:“里面的那扇铝制的大门都是谁能打开啊?” 望月回答道:“想从我们这里边开的话就只有所长和副所长能打开了……” “这么说,真贺田博士自己也不能出去了?”犀川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 “当然了!”望月笑着说道,“中间那扇铝制的门能打开。但外面那扇黄色的门从里边是打不开的。那是监狱啊。” “但是,昨天晚上打开了呀!”犀川说道。 “那是因为研究所的管理系统出现了问题。”长谷部把椅子转向犀川。 “我想再看看从上周开始的录像……”犀川说道。 长谷部把打印出来的几张纸交给了犀川,然后他转动鼠标,用习惯的动作在屏幕上调出了录像。 上周一周的时间里,谁也没有出现在那扇黄色的门前。录像上显示其中一天有几个人进出,望月解释说那几个人是白天待在这个警卫室的人。犀川认识的几个人也出现了好几次。弓永医生四天前来了一次,水谷主任五天前也来拜访了一次。 萌绘问道:“他们来给博士送什么东西了?” “哦,弓永医生是来还他上周六借的真贺田女士的书的。”长谷部说道,“书当然被装件了袋子,然后……水谷主任来我们这只是随便和我们聊了一会儿天。” 录像上出现的人很少。大部分货物都是由机器人p1运进来的。如果画面上没有什么人的话录像带就会自动快进,所以一周的录像转瞬就看完了。前天上午也没有人出现在那扇黄色的门前。傍晚的时候山根和水谷出现了,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然后,岛田文子也来了。三个人就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 “是七点左右吧。”犀川问道,“一直待在这里吗?” “山根副所长出去过好几次。”望月回答道,“山根副所长与水谷主任好像和真贺田女士约好七点钟见面。但是真贺田女士一直都没出现……于是他们两人就来我们这里了。那扇门没有打开……研究所的管理系统也没有得到指令。” 录像上显示的和望月所说的一样。山根出去的时候,水谷和岛田文子在服务器旁边走来走去。不久,十一点左右,山根带着犀川和萌绘进来了。望月的背影也被拍了进去。犀川把速度调慢,他想仔细看看那些有关那扇黄色的门的画面。 房间里的灯光开始一闪一灭,画面上的工作人员都很惊慌。黄色的门打开了,新娘的身影出现了。 通过无声的录像带犀川看见新娘的动作其实是非常机械的,但当时他感觉那就是一位真正的新娘走了出来。娃娃新娘不断地修正着方向,朝那扇黑色的门走去,那扇门外是通向对面的走廊。岛田文子倒在了地板上。新娘的身影消失后,房间里的人都大叫了起来。 “等一下!”萌绘叫道,“请停一下!” 长谷部停止了录像的放映。新娘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房间里站着山根、水谷、望月、长谷部、犀川和萌绘六个人。岛田倒在了地板上。 “你们看这儿!”萌绘指着屏幕说道,“电梯门的上面……” “怎么了?”长谷部回头看着萌绘的脸。 “这样,不就成了b2了吗?”萌绘说道,“电梯的显示是b2啊。” “不,看不清楚,太小了。”长谷部回答道,“处在可分解的边缘。”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的确是两个字吧?”萌绘说道,“除了b2,即使是r和1组合的话也只有一个字。这绝对是b2……” “好,就算是b2吧,那这又有什么含义呢?”长谷部微笑着问道。他的手边放着木琴的鼓槌。 “所长的直升飞机回来的时候,我坐电梯了。我记得那个时候电梯是从r,即屋顶上下来的……” “那咱们看看前边吧……”长谷部甩了甩头,愉快地操作起了鼠标。 画面又开始流动了。 大家接二连三地来到了走廊里。灯灭了,房间里稍微有点黑。房间里只剩下岛田文子一个人。她倒在了靠近墙壁的地板上。录像一动也不动了,长谷部稍微快进了一下。萌绘提到的电梯的显示到现在为止还没看到。 “现在,弓永医生来到了走廊。” vtr画面上的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么短吗?”长谷部自言自语地说道,“当时觉得时间很长啊。原来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啊……” 晕倒的岛田文子的手开始动了,她站了起来。 “你们快看!”萌绘又大叫起来,“电梯的数字变了!” 房间亮了起来,周围的东西也能看清楚了。即使与刚才相比并不是那么鲜明,但他们还是发现电梯上的数字显示器变成了一个字。 萌绘说道:“肯定是谁在上面按电梯了……” 画面上,岛田文子站了起来,朝走廊走去。望月和长谷部在走廊里出现了,接着萌绘也进来了。 “我们不能判断是一楼还是屋顶。”长谷部说道,“反正确实是r……” “这是直升飞机到达之前……”萌绘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她说道。 录像带一直快进。大家都回到了房间。因为快进的原因,画面上的大家不停地在动,让人眼花缭乱的。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非常忙碌。望月去了走廊。长谷部也不见了。萌绘在房间跟前消失了。两个人进了他们现在待着的警卫室。萌绘再次出现了,她跑向了电梯。山根与萌绘在门前站着。 “看!数字显示变了。”萌绘再次指着电梯上说道,“你倒回去让我再看看。” 长谷部按照她说的做了。电梯上的数字显示最初只是稍微变化了一下,然后就暗了下来,接着又亮了。变成了b2两个字。 “最开始还是r呀!变化了一次成了1……”萌绘高兴地说道,“和我想的一样……” 他们又继续看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录像带,但是没有什么发现。最后盖着床单的娃娃新娘出现在了黄色的门里。 “那么也查一下这之前的记录……”长谷部对萌绘说道。 犀川和萌绘谢过望月和长谷部之后就出了门。然后他们两个人来到了那扇黄色的门前。 犀川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十点半了。 “咱们有时间了再好好地看看这些资料。”犀川指着长谷部给他打印出来的清单说道。 “电梯上的发现是咱们的一个小收获啊。”萌绘像在说什么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数字显示器上的b2在那段黑着的时间里变成了r。也就是说,那时屋顶上有人想用电梯……” “西之园,不是这样的。”犀川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是有人在一楼按下电梯上了屋顶。电梯这东西,是为了去某个地方而用的……” “啊,原来如此啊……”萌绘说完之后满面笑容,“真不愧是老师啊!” “但是,不光都是高兴的事。”犀川认真地说道,“我们已经可以确定谁也没有进出过真贺田博士的房间。一周之前真贺田博士还活着。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过她的房间了。也没看见什么人出来过……” “咱们再去看看那个房间吗?”萌绘好像很不安的样子。 “是啊。”犀川回答道,“去之前先让我吸支烟行吗……” “我一个人不行吗?” “我还是不吸了……”犀川微笑着说道,“长谷部和望月不像撒谎的样子。”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我也是这样想的。”萌绘点点头说道,“长谷部的爱好是弹木琴呀。” 犀川把刚点上火的烟叼在嘴里,握起两只手放到了嘴边。 第六章 彩虹色的目击 1 他们打开那扇黄色的门走进了房间。因为山根已经帮他们重新设定过系统了,所以犀川现在是能打开这扇门的。他看了萌绘一眼,打开了里面那扇铝制的大门。 房间了传来一股刺鼻的臭味。犀川把手放上铝制大门的内侧关上了门。接待室里亮着灯,屋子的中央立着那具盖着床单的尸体。床单下面露出了纯白色的婚纱的下摆。萌绘掏出手帕捂在鼻子上。 “你如果还能忍受的话,就再帮我查看一下尸体吧!……”犀川对萌绘说道。 “没关系。”萌绘眨了一下眼睛后回答道。 犀川掀开床单。新娘的衣裳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但不知是灯光照射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尸体的脸色看起来已经发黑了。臭味越来越浓。昨天夜里看起来很是恐怖的表情现在再看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悲伤。 萌绘看了几秒,移开了目光。 两个人走出接待室进了里面的大厅。然后快速地关上了接待室那扇木制的大门。萌绘刚刚一直憋着气,出来之后她马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没错,确实是真贺田四季博士。”萌绘终于开口了。 “长得真漂亮。”犀川说完之后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犀川进了真贺田女士的工作间。 “我去看看她里面的卧室。”萌绘说完后朝大厅的里侧走去。 犀川决定好好地检查一下真贺田女士工作间里的办公桌。 首先,他看到了很多工具。螺丝刀、扳手、猴头扳、尖嘴钳、钳子等都按照大小顺序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钢丝锯、金属锯、锉刀、金属剪等上面都粘着金属末,有使用过的痕迹,可能是铝或者黄铜吧。电动工具有电螺丝刀、电钻、线锯、电锉、打磨机等。大一点的工具有大型钢丝锯、带电钻的钻床、车床、铣床。办公桌下面有空气压缩机和带有空气压缩机的软管。 最靠边的桌子下面成了一个简易的货物架,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各样的金属材料。有铝、黄铜、不锈钢,还有角木、管子和板材。 如果有这些东西的话,机器人的机械部分基本上是能自己完成的。桌子上面大大小小的马达、齿轮和轴承分类放在桌子上面那个塑料的集装箱里。 里面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盛满了电子零件的透明的架子,制作印刷电路板用的腐蚀性溶液放在了一个塑料的容器里。铝制底盘上零件的一半已经安装好了。 房间的中央放了五台电脑。在同一个房间里进行金属的工作可不是上策。金属的细小的粉末漂浮在空气中,有侵入到电脑中去的危险。真贺田女士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似的。 犀川昨天已经仔细地查看过电脑了,所以今天他没再细看,只是大体上扫了一眼就去了里边的仓库。里面放了三个钢制的货架,上面摆放着盛着涂料、稀释剂的塑料的、玻璃的和金属的容器。每个的容积都有四升左右。他每个都拿起来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仓库里还有打扫的工具、电灯和荧光管等易消耗品及各种成卷的编码。 出了仓库,犀川又进了另一个房间。那间白色的屋子被叫做交流室。房间的墙壁是纯白色的,里边只有一把椅子。真贺田女士就是在这个房间里通过可视电话与外界的人联系。因此,这个房间可以称做是真贺田女士十五年封闭生活的一个“窗口”。 萌绘回来了。 “老师,您有什么发现吗?”萌绘进了房间,问道。 “不,没有……你呢?”犀川问道。 “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萌绘微笑着说道。 犀川跟在萌绘身后穿过大厅走进了厨房。这里和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厨房里面的那扇门敞开着,他们两个人踏上了卧室的绒毯。 萌绘掏出手帕锁上了门。 “您看!”萌绘看着犀川说。 房间里稍微有点暗。沙发上有一个很大的玩具熊。旁边是用方块拼成的玩具军队。 “开锁!”萌绘清晰地说道。 犀川刚开始还以为萌绘是在命令自己呢,当他听到床那边传来的马达声后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michiru”(机器人的名字———译注)转动着轮子,向这边划动过来。机器人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它来到门前,慢慢地伸出了背上的手臂。不一会儿,那只手臂就够到了萌绘刚刚锁上的门的把手,上下左右调节着位置。最后,它用两只手抓住把手,手腕转了九十度,打开了锁。 “太棒了!”犀川拍手叫道,“也能把门锁上吧?” “上锁!”萌绘在机器人旁边小声命令道。 “michiru”把手腕转向相反的方向,上了锁。 “它是靠什么确认位置的呢?”萌绘走近犀川问道。 “嗯,说的也是……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是靠头上那个的相机。”犀川走到机器人跟前,跪下来查看,“啊,它的手边安装了红外线感应器。靠这个就能测算出它离门的距离。它从自己待的位置发出激光,激光向四面八方散开去,碰到墙壁再反射回来,这样通过计算相位差就能测量出它们之间具体的距离了。” “虽然这个机器人可以开锁上锁,但它好像不会开门关门……也不是很厉害啊。” “嗯,可能是这样。不过,这个机器人一定只是真贺田博士随便做来玩玩的吧……” 萌绘坐在了机器人前面。 “喂!michiru!”萌绘叫了一声机器人的名字。 “是的,我叫michiru。”机器人回答道,头上的相机稍微动了一下。 “我是萌绘。” “你是萌绘。”机器人说道。 “我是谁?”萌绘问道。 “你是萌绘。”机器人重复了一遍。 “你是谁?” “我是michiru。” “一个人吗?” “一个人,很孤独。”michiru说道。萌绘吃惊地看了犀川一眼。 “孤独吗?”萌绘问道。 “孤独是7。” “7?” “7是数字。”michiru回答道。 “1加1等于多少啊?”萌绘一边看着犀川一边提问。 “1加1等于2。”michiru回答正确。 “756乘以134等于多少啊?”萌绘突然出了一道很难的题目。 “756乘以134等于多少啊?”michiru重复了一遍。 “算不出来了吗?” “算不出来是因为脑子不好用。”michiru回答道。 萌绘站了起来。她来到一直抱着胳膊的犀川的旁边低声耳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啊,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程序。它其实并不理解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犀川解释道,“它记住你的声音之后做了简单的文节(日语句子里的最小的单位,接近与汉语句子中的短语——译注)分析。原封不动地把你说过的单词记了下来。然后机器人把它和接近与这个对话或者在相同文章里曾经出现过的单词链接起来。回答的时候它可能会偶然用到在过去的对话里曾经出现的单词。但是他刚才说‘数字7是孤独’,听起来好像很有哲理啊……” “它以前也肯定和真贺田博士说过相同的话。”萌绘点头说道,“michiru和真贺田博士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呢……” 犀川又查看了一遍房间。“那边那个衣柜你看过了吗?” 缝纫机旁边有一个藤制的衣柜。 “嗯,看过了。里面是各种各样的面料。”萌绘耸耸 肩说道,“我觉得好像是缝制东西的布料。但是那个拼接成的床罩实在是不怎么样。” “是啊,博士可能是个初学者吧。”犀川远远地看着那个拼接而成的床罩。 “那张床上没有藏人的地方。”萌绘小声嘀咕道,“而且也不可能有密道啊什么的。” “咱们待会再看看研究所的平面图吧。”犀川说道,“理解了这个像迷宫似的研究所的构成,解决起问题来才会事半功倍……” “推理小说中也是这样的。”萌绘侧头说道。 “哦,是吗。”犀川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手伸进了放玩具方块的那个箱子。里面是各种颜色的塑料小部件。犀川从中拿了一个黄色的方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从卧室出来之后,犀川决定再去浴室看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浴室打扫得很干净,几乎都可以用“完美”两字来形容了,地上连根头发也没有。 外面的洗脸台上放了一个漱口杯,杯子里有一只洁白的牙刷。没有洗衣机也没有甩干机。没有正在洗的衣服,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整理过了一样。 看完浴室,犀川决定去看看厨房。萌绘说是想看看真贺田博士的书房,就先出去了。 厨房和昨天晚上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厨房里的一切都被收拾得异常整洁。平底壶里没有一点水。餐具烘干机中也是空的。犀川想找菜刀在哪儿,他看到在水池下面的那个开着的小门旁边有两把。都是比较小的那种。 冰箱中的食物足够维持一个礼拜的生活。这个冰箱是有三个门的大型冰箱,最下面的那层放满了蔬菜。最上面的那层是冷冻室,犀川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里面没有一点冰淇淋。住在这里的人好像不太喜欢甜食似的。最大的那个门里面放了黄油,但是没有果酱。 萌绘检查了壁橱里的衣服,她觉得那些衣服的数量只不过是自己衣服的三十分之一而已。鞋子只有三双。冬天穿的大衣一件都没有。 犀川出了厨房,朝萌绘在的那个书房走去。萌绘正在桌子上摊开一本像大书似的东西看。犀川进来后,她抬起了头,“是相册,但可惜的是照片很少……” 相册上都是真贺田女士小时候的照片。她长得很苗条,照片上的她几乎都是穿着白色的裙子。犀川看看照片上的日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和小时候相比好像没有多大的变化啊。”萌绘感叹道。 “有没有照片拍到了娃娃啊?”犀川问道。 “不,没有。都是在宴会啊或者其他的正式场合拍的。而且还少了几张。好像被谁抽走了……”萌绘说完,把相册翻到有抽走痕迹的那页让犀川看了看。加起来一共少了五张。 “这种事不是经常有吗?”犀川说道,“相册里的照片不就是被人拿的吗?” 萌绘为了防止留下指纹掏出手帕把相册放回了书架。“自从真贺田博士来到这里之后就好像再也没有新照片了。” “第一……这里没有照相机。不是吗?”犀川说道,“没有频率,不能听音乐。没有摄像机,没有报纸。哈哈,几乎和我一样啊。报纸不会当天看完就扔了吧?” “但是工作间里有电视啊……”萌绘说道,“比老师您还强一点。住在这种地方,再没有电视的话,恐怕她连自己处在哪个时代都不会知道吧。” “处在哪个时代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犀川回答道。最后他们不得不再次通过那间有尸体的接待室,这多少都让他们觉得有些郁闷。萌绘在大厅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做好了准备。犀川也屏住气准备从那里通过。犀川打开铝制的大门,让萌绘先出去了。当他要出去的时候,目光突然落到了房间里的书架上。书架上摆放着世界文学全集、日本文学全集、美术全集、原色百科全书及其他各系列的书籍。不知为什么,这些系列全书竟然都没有后面的部分。犀川刚开始只是注意到那套百科全书是这样,但当他停下来查看后才发现其他的几个系列也都是如此,每一套书都只有十五卷。十五卷之前的在这个书架上都有。但是十六卷、十七卷却一册都没有。 “老师,怎么了?”萌绘在后面问道。她出去之后又回来了。 犀川跟着出去了,他关上了铝制的大门,接着又关上了黄色的大门。深呼吸之后他点起了一支烟。隔壁房间里的望月和长谷部都看向这里。犀川举起手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吸烟。他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真贺田女士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五年了……” 2 犀川再次去了望月他们的房间。 “怎么样,老师查出什么了吗?”望月问道,他的声音很洪亮。 “望月先生,我找你想问些事情……”犀川没有进屋,站在了门口,“真贺田博士房间里的百科全书啦,文学全集啦,那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望月回答道,“百科全书从一开始就有了,也就是说从真贺田女士搬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了……其他的书也都不是最近买的。” “为什么这些书都不全呢?”犀川问道,“并不是全部都有。” “哦?是吗……我们这里只是负责购买真贺田女士订购的东西。我帮您查查吗?” “那就拜托您了。大部分都是只有十五卷。”犀川一边看着表一边说道。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中有谁从十五年前开始就待在这里啊?” “是我。”望月神色一愣,脸颊的半边也鼓了起来,“我从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就在。只不过当时不是在这里……” “那您在哪儿呢?”犀川问道。 “我是真贺田博士的司机。”望月回答道,“哦,我说的是十五年前去世的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研究所建成时,我来帮忙搬家。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我因为会修锅炉什么的有些特长就被留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除了您之外还有谁吗?” “山根副所长是在‘那件事’之后才来的……”望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对了,水谷主任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那家伙当时还只是一个兼职的学生。其他就没有别人了吧……水谷主任是资历最老的了。其次就是山根副所长。” “十五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待在这个研究所的就只有所长夫人、望月先生您和水谷先生三个人吗?”犀川再次确认道。 “是这样的。本来是有五个人的,可现在已经死了两个了……”望月点点头说道,“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3 犀川和萌绘向望月打听了水谷主任房间的位置。 他们穿过走廊,登上了延伸到地下一楼的斜坡,这时岛田文子从后面把他们叫住了。她和昨天夜里一样穿的是白衣服,只是今天把头发散开了。她登上了斜坡,手里拿着三册厚厚的文件。“西之园小姐,要是可以的话,能请你到我房间来一趟吗?”岛田微笑着说道。 萌绘看看犀川。 “正好我要去水谷主任的房间。”犀川也微笑着回答道,“一会儿我再去你那儿吧……” “水谷主任的房间正好和我的房间挨的很近。”岛田对犀川说道。 两个人跟在岛田后面走了一会儿。 “我差不多要死心了。”岛田文子一边走着一边说道,“真的,简直太难以置信了……我们一点也找不出原因。现在上边命令我去调查原程序文件。因此我刚才去图书室拿了一些以前的旧文件。其中还有一些十几年前的东西,所以必须把它们存在磁带里。如果不把它们重新存到磁带里的话,是检测不出数据的……太烦人了……啊 ,那边那个有蓝色门的房间就是水谷主任的房间。”岛田在一个t字路口用手指了一下。 犀川挥手道了别,朝那边走去。 萌绘跟在岛田后面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岛田把手里拿的文件交给了萌绘,用右手摸了一下玻璃。“手里拿着东西的时候,我感觉这个系统有点不方便……” 岛田文子的房间几乎和山根的房间一样大。房间里也有一个相同的葫芦形的大桌子和一台终端显示器,但它的位置和山根房间里的那台显示器有些不一样。 两个房间的共同点就只有这些,其他的就都不一样了。房间的一面墙上贴着动画片的海报。桌子上放着塑料做的模型机器人,是国际象棋中“马”这个棋子数量的二倍(国际象棋中棋子一共有三十二个,分为黑白两组,各十六个。其中“马”棋黑白各两个,共四个。——译注),而且都被染成了彩色。萌绘看到机器人身上那鲜艳的颜色,不知怎的竟联想起了弘前市的一个祭祀活动。桌子上还有几个卡通人物形象的玩偶。地板上倒着一个塑料的大机器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高六十厘米的“godzi”(活跃在日本的科幻电影里的一只怪兽。昭和29年即1954年,东宝电影公司的电影《godzi》上映,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它一直成为日本怪兽电影的先驱。——译注)和一个树脂的怪兽木偶。总之,她的房间里是非常非常地乱。 “是不是有点乱啊?”岛田充满歉意地回头问道,“放在那边吧!……” 萌绘想她该走哪条路才能到达桌子那边呢?径直走过去的话,可能会弄乱她摆放的那些东西。岛田很熟练地像个技术高超的滑冰运动员一样穿过了自己的房间,把那堆资料“咚”的一声扔在了显示器上转身走了回来。 萌绘终于走到了桌子旁边,她坐在椅子上说道:“你很喜欢机器人吧!” 萌绘四下看看,只见桌子上堆满了机器人,机器人旁边是一个沾满灰尘的“matosh”(苹果机)的机箱,上面放着一个鼠标。这台苹果机和萌绘自己的那台几乎完全一样,只是颜色有点偏黄。 “嗯,与其说它们是机器人,不如说它们属于‘gundam’(怪兽)系统。”岛田说完后向厨房走去,“西之园小姐,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的,谢谢。”萌绘回答道。 “gundam”这个词对萌绘来说有点新鲜。刚才说的那个“系统”和银河系统的那个“系统”是一回事吗?还有其他别的什么“系统”吗…… “我很喜欢希亚。你知道它吗?”岛田文子在进厨房之前说道,“还有卡斯巴鲁、雷姆、黛坤等等。” “不,我不知道。”萌绘坦率地回答道,“希亚?听起来像一个印度名字呢……” “啊,是吗?那太遗憾了……西之园小姐,你今年多少岁了?” “马上就二十岁了。”萌绘回答道。说是马上其实还有四个月呢。她这样说可能也是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吧。 “啊,跟我差十岁呢……”岛田文子说完把自己的白衣服脱下来挂在了椅子上,然后她就消失在门后边了。岛田文子看起来可不像那么大。 萌绘再次看了看房间的布局。她曾一度怀疑这只是一个男人的房间。房间很乱,上小学的男孩子经常为此而被妈妈训斥。和地板及天窗平行的平面上必定会放有某些东西。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大大的箱子,上面盖着一条黑色的床单。那个箱子和冰箱差不多大……不,比冰箱还大一点。萌绘的眼一直盯着那个箱子,她想那到底会是什么呢?萌绘想:如果那是个箱子是用来装玩具的话,为什么不把这满屋的破烂也收到里面呢? 岛田文子一会儿就回来了。咖啡正冒着热气。 “那是什么啊?那个黑色的……箱子。”萌绘用手指着问道。 “那可是绝密。”岛田文子放下杯子,坐到了萌绘旁边,“我一会儿会给你看的。西之园小姐,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吧。” “是看手相吗?”萌绘伸出了左手。 “不,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岛田文子拿起了萌绘的手,把戴着眼镜的脸凑了过来,“你的手可真漂亮啊……一点也没有吃苦的痕迹。而且还是左撇子呢……唉,这是什么?” “我学过射箭。我参加了弓箭小组。”萌绘回答道。 “是吗?我也是。不过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岛田文子满脸吃惊,她抬起了头。 “岛田小姐,您是怎么想的呢?”萌绘突然转变了话题,“关于这次的这件事,您有什么想法吗?” “哦,这个问题啊。我收到了邮件。信上说你要和犀川老师一块调查……”岛田放开了萌绘的左手,“首先,我想说的是系统的异常,我觉得那是最可疑的地方。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竟然出现那样的错误……” “不是病毒引起的吧?”萌绘问道。 “不论是病毒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不会导致那样的漏洞。”岛田又把她那戴着眼镜的脸凑近了萌绘,“我觉得系统的异常比起这次的杀人事件来更恐怖……” “关于这次的事件,您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吗?”萌绘稍微往后靠了靠身体。她想喝口咖啡,但是对于敏感的她来说现在的温度仍然有点烫。 “嗯,对了,我对真贺田四季女士的着装感到很吃惊。”岛田回答道,“我当时晕倒了,所以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穿着婚纱吧……” “岛田小姐,您现在还是单身吧?”萌绘试探性地问了这个问题。因为她曾听山根说过,除了新藤所长和弓永医生外之外,这个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单身。 “是啊,还没有结过婚呢。”岛田一边笑着一边答道,“我对男人一点也不感兴趣。” “唉?”萌绘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那是?” “我只喜欢看动画片。”岛田继续说道,“现在这个时代,恋人什么的也可以通过电脑找了。我还是觉得动画人物比较省事……犀川老师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不是他的秘书吧……” “我是学生。”萌绘回答道。 “犀川老师可是很不错的哦。他是单身吗?”岛田文子眯着眼睛笑问道。 “岛田小姐,你不觉得这和您刚才的话相矛盾了吗?太……”萌绘苦笑着说道。 “不,我不觉得啊……”岛田文子靠在椅子背上,伸出两只胳膊打了一个哈欠,“怎么说好呢,我不是说犀川老师不像一个活人,但我总觉得他的心脏好像已经不跳动了似的。不过这也正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吧……你明白吗?” “不明白。”萌绘马上回答道。实际上,她不仅完全不同意岛田文子的意见,而且听了岛田文子的话后她还觉得很生气。 “啊,算了算了。可能是我有点奇怪吧……”岛田两手托腮,叹了一口气。 4 “关于那件事(指的是十五年前真贺田四季博士杀害自己的父母那件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水谷摊摊手说道,“当时我虽然确实在这里,但我了解的那些也只是事后听别人说的。那件事之前我曾见过好几次四季女士。有时是在走廊碰见的,有时是在所长的房间里见到的。她那时才刚从美国回来。美丽得像个天使一样……嗯,当时好像是十四岁吧……天才少女……电视台和杂志总有人来采访她。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就只接受过一次采访……谁也见不到四季女士了。一直都是这样……虽然我们都在一座楼里……” “判决的时候她也没有从这儿出去吗?”犀川问道。 “不,好像出去过两次……嗯,确实是……是那 件事发生一年多以后。判决进行得特别慢。但是我没看到。” “你以前没有进过她的那个房间吧?”犀川一边把玩着桌子上的那个麒麟模型一边问道。旁边还摆着很多其他的小动物。 “没有。昨天是第一次。”水谷把他的粗胳膊放到了桌子上。 “真的没有人进过她的那个房间吗?”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所长可能进去过……” “她是害怕和别人接触吗?” “是的,真贺田女士总是拒绝见人。” “您第一次看见真贺田博士的房间是怎么想的呢?”犀川想听听水谷的感想。 “太棒了!收拾得很干净。是谁收拾的呢?” “您觉得会是谁呢?” “你可真是刨根问底啊。”水谷又摊了摊手回答道,“你想啊,连数据都删除了。我对真贺田女士数据的丢失感到非常痛心。那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大损失。” “有什么有价值的数据吗?”犀川盯着水谷问道,但是水谷没有看犀川。“有没有一些数据值得凶手去夺走人命呢?” “那倒没有。”水谷爽快地回答道。他偷偷看了犀川一眼就马上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里面有一些数据确实值几千万或者更高。但即使这样也不能用人命交换吧?比起这件事我们更应该去想凶手是怎么把真贺田女士杀死的。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做到的。” “关于这件事您有什么建议吗?”犀川问道。 “一点也没有。”水谷急忙回答道,“不可能有密道,绝对没有。当时建造这座大楼的时候,我时常来看。我保证没有密道……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犀川重复了一遍水谷的话,“您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不,我没别的意思。”水谷含糊地回答道。 “‘redmagic’的现行版本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啊?”犀川问了一个其他的问题。 水谷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是从七八年前吧……之前一直在用第三版。” “是真贺田博士设计的吗?”犀川问道。 “是,原来是这样的……第三版完全是由真贺田博士一个人设计的。到了第四版我们这些人就开始参与到其中了。我们以真贺田博士的设计为基础进行了大量的改良。那时真贺田博士也设计了编译程序。总之,不论怎么说‘redmagic’的安全性都是非常完美的。它能解决所有的人力工作。我们当时设计这个系统的时候就已经假想到了这种危险性。它能对应所有的软件破坏工作。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对这次的异常感到那么吃惊,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竟然出现了这种情况……只是决不可能的。” “那么你们有没有加入什么新的程序啊?” “很多……我们也正在调查之中。也许是特洛伊木马程序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正在调查这种可能性。但我们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水谷主任房间里的东西比山根副所长房间里的东西要多。他的房间里有很多动物的小模型,到处都像热带草原似的。靠墙的钢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车的小模型。收拾得很整洁、很干净。关于自己的爱好水谷一句也没提。 “有什么人会憎恨所长呢?”犀川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太普通了,他不禁有些后悔。 “我怎么会知道呢……”水谷回答道,“总之现在我们都觉得很困扰。真贺田女士的死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长的死也是这样。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们感到了研究所目前所面临的危机。我们所里的全体工作人员谁都没有表示不满、发牢骚。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已经是非常满足的了……我们决不会主动去破坏这种环境的。” “那外面的人呢?” “不,那就更不可能了。”水谷突然降低了语速,他慢慢地回答道。他可能注意到了自己前后的话是矛盾的。“确实……确实如此。外面的人是不可能做这些事的。我觉得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呢……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5 大街上因为霓虹灯的光而显得很漂亮。 萌绘正坐在一个模型小汽车上。这个小汽车只有简单的框架,发动机的声音也很大。她从背后的座椅上感受到了缓慢的加速度。路面是黑的,看起来有点湿。萌绘抬头看看,只见天气很晴朗,天空上面漂浮着像棉花似的白云。天空中飞翔着几辆车,与萌绘正在驾驶的那辆一样。她定睛一看,一共是三辆。萌绘左右摇动方向盘,随着车身的不停晃动汽车慢慢地开动了。萌绘的心情很好。 (怎么才能飞起来呢?……) 萌绘一边看着天空一边想道。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仪表。只见上面有时速表和几个按钮,但萌绘不知道按哪个开关汽车才能飞向空中。路上偶尔会出现几个标识,但萌绘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快到十字路口了,萌绘降低车速向左拐了进去。 对面的道路上飞驰着一辆蓝色的小车。擦身而过之后萌绘回头一看,只见那辆车来了个急刹车,然后在萌绘身后转了一个u形弯。 可能是萌绘的车太慢了吧。不一会儿她就被后面那辆蓝色的车追上了。那辆车并行在萌绘的右边。驾车的那个男人的脸看起来很真实,但萌绘总觉得那张脸太平面化、太不可靠。他的右手戴着白色的手套。 “您好!”与她并行的那个男人挥挥手说道,“您是西之园小姐吧?” “是的,您好!”萌绘回答道。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脸看,这时空间里出现了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田中荣治”四个字,忽灭忽亮。那个广告牌马上就消失了,“是田中先生吧?” “我们是初次见面吧?”那个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是客人吧?” “嗯,是的。” “不和我比比看吗?” “嗯,这个……怎么才能飞向空中啊?”萌绘问道,“我看见天空中有飞的,我也想飞上去看看……” “啊,原来是初学者啊……我劝你你还是不要飞了。那很恐怖的。”田中说道,“如果你有什么目的地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目的地?” “我是说你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我能见到谁啊?” “你按一下那个黄色的按钮。”那个男人举起右手指了一下。 萌绘看到了方向盘旁边的那个黄色的按钮。空间里又出现了广告牌,这次上面写的是“自动飞行”四个字。萌绘用右手按了一下按钮。她发现自己的右手很大,就像白色的手套似的。 按钮里出现了一块白板,上面写了一些字。是人名。萌绘想看看最下面写的是什么,只见白板上面的文字是由下而上自动滚动的。 “用绿色表示的人正在这条街上,你可以马上见到他们,用红色表示的人虽然不在这条街上但你也可以传唤他们。”田中在旁边对萌绘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吧,以后再见……”话音刚落田中就加大马力飞奔出去,他的背影慢慢变小了。 萌绘又看到了一块白板,只见上面尽是一些不认识的名字。其中用绿色表示的人名很少。萌绘对前方的风景一直都很感兴趣,所以她也没有仔细看这些名单。她把车停在了路边。 名单的最后有一个用片假名写的叫“michiru”的人名,是用绿色表示的。 萌绘用右手摸了一下。 萌绘乘坐的小汽车突然加速飞奔出去。而且是她所无法控制的。转弯的时候萌绘感到 了很强的离心力。速度越来越快,街道两边的景色好像都溶化了似的。萌绘记得自己以前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只老虎因为跑得太快而成了黄油。里面有一节说的是把一座高楼的整个一面墙都涂成了森林,这是她最喜欢的情节了。 不久,萌绘知道自己也飞起来了。但是她没有飞翔的实感,只是低头就能看见街道上的风景。其他的几辆车行驶在下面的道路上,好像迷了路的老鼠一样。 萌绘的车逐渐上升,进入了云里。它停在了半空中。萌绘朝四周看看,只见到处都是像绒毯一样的云彩。她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云彩中浮现出了某个东西。原来是和萌绘驾驶的相同颜色的一辆车。它就在萌绘的跟前停下了。 “是你叫我吗?”开车的那个女人问道。 萌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声音她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它是萌绘一个月之前才听过的真贺田女士的声音。 车里的那个女人的脸有些模糊。萌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但是刚才出现过的提示用的广告牌却再也没有出现。 “你是谁?”萌绘问道。 “我是michiru!”那个女人的声音确实是真贺田女士的声音。 “你说你是谁?别开玩笑了……我对这个系统并不是很了解。” “玩笑?”跟前的那个女人说道,“是你叫我来的。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请等一下,真对不起。”萌绘下意识地想伸出左手,但在这个世界里左手是不存在的,“你在哪儿呢?我想直接和你见面……” “我不是正在你面前吗?咱们现在就是在直接碰面啊。” “不是在这儿,我是想和你在现实的世界里见面。”萌绘的这句话在她的头脑中重复了很多遍。 “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现实。”那个女人说道,“你稍微等我一下……” 那个女人低下头摆弄着什么。她好像拿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化妆盒在化妆。不一会,她的脸就美丽鲜明起来。 “真贺田四季博士……”萌绘看到那张脸后几乎停止了呼吸,“你借用了四季博士的数据吧?” “这样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吧?”那个女人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请等一下,你为什么借用真贺田四季博士的脸和声音呢?”萌绘问道,“是为了吓唬我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害怕呢?”那个女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还是算了吧……”这个念头在萌绘的脑中一闪而过,“333667乘以2331等于多少啊?” “九个7。”那个女人立刻回答道。 萌绘把身体靠在椅子上。她的心脏跳得极快,呼吸都有点困难了。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顶。她想我总该说些什么才好啊,但是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她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 那个女人笑了起来。 “西之园小姐?”那个女人用温柔的声音呼喊着萌绘的名字。 “是的。”萌绘终于回答了一句。她呼吸困难,额头上留下了很多汗。但身体却是冷冰冰的。手脚也毫无知觉了似的。这是因为贫血要晕倒的前兆啊。 “你的父母和蔼可亲吗?”那个女人问道。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似的刺破了萌绘的胸膛。 “你父母去世的那个夜晚……你再想想看……” “为,为什么?”萌绘只能说这些。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呼吸还是很困难。 “你当时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啊?” 萌绘打了一个冷战,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萌绘闭上了眼睛,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因为氧气不足的原因吗? 为什么呼吸这么…… “我,我当时……穿了一件紫色的连衣裙。”萌绘想起来了。但记忆好像还是很模糊…… “你那件连衣裙后来怎么样了?” “我把它扔了。” 萌绘全身是汗,但她还是冷得发抖。 “为什么扔了呢?” “因为它脏了。” “为什么脏了?” “血把它弄脏了……” (是的,就是这样。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她非常喜欢的那件连衣裙……) “砰……砰……”萌绘的心脏剧烈地跳着,她感到胸口有点疼。 “那是谁的血?” “嗯,是犀川老师的血……” (她最喜欢的紫色……) “为什么犀川老师会流血呢?” (我发狂了……我敲打着犀川老师,我发狂了……) 她的呼吸好像舒服了一点。 血液也开始回升。 (没关系……) “怎么了,西之园小姐?”那个女人冷冷地问道,“你不问我什么问题吗?” 萌绘在那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意识似的,她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地保持清醒。 (对了,就像这样慢慢地呼吸……) 萌绘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的那个女人。 “我敲打着犀川老师,然后……老师的……眼镜碎了,老师……受伤了。”萌绘说道,“我大哭起来……我发狂了……我全忘记了……我的那件连衣裙被眼泪和鲜血弄脏了。我很难过……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条连衣裙……是妈妈给我做的……结果却弄脏了……我把它洗了两遍……一个人洗的……只有我一个人洗的……谁也没在家……那之前我从没有洗过衣服。我一个人清洗我的连衣裙……但怎么也洗不干净。我很伤心,同时也有些生气……我就把那件连衣裙扔了。” 萌绘深呼吸了一口。她眼睛一热流下了眼泪,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紫色的衣服。我再也不穿连衣裙了……当时的情况我都忘记了。我必须向犀川老师道歉……我忘了……” “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话。”那个女人温柔地说道,“再见,西之园小姐。” “请等一下!”萌绘小声叫道。 “你是想问我是谁吗?” “你是谁啊?为什么知道我和真贺田博士谈话的内容呢?” “这个世界啊……西之园小姐。”那个女人慢慢地回答道,“你想知道的事就在你的眼前。你想谈话的对象总是在你的眼前。这都是非常自然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你想想看你现在所处的那个世界是多么的不自由啊!只能远远地听,远远地看,不能近距离地触摸。即使得到再多的情报到最后也是会把它们全部忘掉、全部丢失。过多的情报导致你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人们渐渐离你远去。为什么会离得那么远,走得那么远呢?一定要到连子弹也打不到的地方去才行吗?是因为你待在跟前就会把对方杀死吗?是吗,西之园小姐……神仙为什么会待在那么远的地方呢?如果她真的能拯救我们的话,为什么不待在我们的跟前呢?可笑吧?” “但是……”萌绘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再见了。要是能再见就好了。”那个女人说道,“待在哪里并不是问题,想见不想见才是决定距离的关键……” 萌绘的眼前空无一人。只有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 萌绘取下了风镜。 她正坐在漆黑的木箱里的一个很不稳当的座椅上。 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推开了旁边那扇厚重的门。取下了右手上那个带着粗电缆线的手套。座椅是由一个小型的油压汽缸支撑起的。 萌绘想早点从里面出来,可是箱子太矮 了,她要站起来实在是有些费劲。 “怎么样,好玩吧?”远处传来了岛田文子的声音。萌绘关上了黑色的箱门。箱子的旁边放着一台没有显示器的工作站。正在转动的硬盘发出了轻轻的声音,绿色的发光二极管一闪一灭。 萌绘又看了一遍岛田文子杂乱无章的房间。她急忙把手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眼睛是否真的湿了。萌绘想:我刚才可能真的哭了吧。 “怎么了?心情好像不太好……晕吗?”岛田文子问道。她正在显示器对面坐着,“如果不习惯的话最好不要长时间待在里面……” “我见到真贺田博士了。”萌绘说道。然后她又糊里糊涂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岛田文子笑了。 “嗯,可能是谁在搞恶作剧吧……”萌绘叹了一口气。 “是真的吗?”岛田文子很吃惊,她站了起来,“你等一下,我帮你查查……”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岛田文子和萌绘都吓了一跳。 “谁啊?”岛田大声问道。 “我是犀川。”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喇叭里传来的。 “我要确认一下。”黛博拉管理系统里的电子声音说道,“请问,要开门吗?” “ok!”岛田文子说道。 6 “我刚才玩的那个虚拟模型汽车的游戏在别的地方还有吗?”萌绘问岛田文子。 所谓的“虚拟模型汽车游戏”是一种采用了vr初级技术的网络交流游戏。通过网络人们可以在假想的街道上驾车飞驰。也可以与其他房间里的另外的人进行比赛,一起兜风,一起在云里聊天。尽管还没有完全了解它的原理,但萌绘在岛田文子的劝说下还是坐到了那台机器的座舱里。 “哪儿都有。”岛田回答道,“这个游戏的终端装置有二十多个呢。大部分人是像我一样把它放在了房间里,另外一楼的谈话室里还有三台……即使是没有响应器的普通的终端装置也能参加这个游戏。” “响应器?您说的是那个倾斜椅子后让我感受到加速度的东西吗?”萌绘问道。 “是的。你戴上手套之后自己的右手上出现了画面吧。”岛田说道。 犀川坐在椅子上两手托腮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 “是谁干的呢?虽然我不是很确定……”岛田看看犀川,“‘michiru’这个新名字确实已经在系统登录了。但我用的时候它还是被锁定的啊……” “为什么能看到人的脸呢?”萌绘坐到了犀川的对面。 “大门口的黛博拉管理系统可能拍到了西之园小姐的数据资料吧。”岛田回答道,“真贺田博士的影像数据是任何人都能用的,可能是谁拷贝了一份自己来用了吧。” “那声音呢?”萌绘继续提问道,“确实是真贺田博士的声音。” “那也是有可能的。”岛田回答道,“把声音认知和声音合成组合起来就可以了。真是一个费尽心机的恶作剧啊。” “男人也行吗?”犀川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的,犀川老师。”岛田文子微笑着回答道。 犀川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岛田文子的房间。萌绘想犀川老师可能也做过那种塑料模型吧。 “犀川老师也喝咖啡吗?”岛田一边站起来一边问道。 “是的,谢谢。”犀川一边看着表一边回答道。萌绘也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 岛田文子一边对犀川笑着一边走进了厨房。 “把研究所的平面图再给我看看。”犀川小声地对萌绘说道,“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真贺田博士那个位于地下的房间是不可能有密道的。我们没有这样的思考空间。天窗和地板都是独立的。” “可是她房间里的工具很齐全,她又在那里住了十五年,所以我觉得她在混凝土的墙壁上挖一个洞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萌绘小声说道。 “嗯,也许吧。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如果那个房间里真的有地道的话,她是挖到别人的房间啊,还是一般的地面上啊?……那个房间可是在地下二楼啊。” “老师……”萌绘满脸为难地说道,“我有话跟您说……” 萌绘想起几分钟前回忆起的事不禁百感交集。紫色的连衣裙……为什么她会把那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呢…… 岛田文子端着咖啡杯和玻璃壶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把新的咖啡杯放到了犀川面前,然后就想往萌绘的杯子里加新沏的咖啡。萌绘没再要。 “老师您也不加什么东西吗?”岛田坐到了犀川的旁边,她问道。 “是的。”犀川点点头端起了杯子。犀川总是想他不需要往咖啡里加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太好了,正好我这里也没有牛奶和砂糖……”岛田微笑着说道,“老师您的爱好是什么呢?” “爱好?您是指业余爱好吗?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犀川回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岛田文子把手放到了嘴边。 7 犀川在岛田文子的房间里一直没能吸烟,他觉得自己的能量要消耗殆尽了似的。特别是在喝着热咖啡的同时竟然不能吸烟,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考验。 犀川和萌绘出了岛田的房间,走过来时的路之后,他们沿着斜坡上了一楼,回到了门口的大厅。犀川正想吸烟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没有门的大房间。他朝里看了看,只见里面有电灯,很明亮。房间里摆放着很多椅子,两台弹子机,但一个人也没有。萌绘看到了这个房间的角落里有三个箱子,和岛田文子房间里盛那个虚拟模型汽车游戏的箱子是一样的。 “这就是谈话室……”萌绘走进房间,摸了摸弹子机。 犀川坐在了树脂的沙发上,他快速地拿出一支烟点上。经过了短暂的没有香烟的忍耐后,能吸上烟真是太美了。 “我见了水谷先生之后又去见了真贺田未来小姐。”犀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道。 “未来小姐现在在哪儿呢?”萌绘又摸了一下弹子机,“是在所长夫人那儿吗?” “不,不在。是水谷先生把我带到那的。她现在住在地下一楼的客房。”犀川把身体靠到了椅子上,“我们是用英语聊的,所以有些意思我也不是很明白。未来小姐说她放在直升飞机里的那个包里有要交给四季博士的缝制的娃娃。她在名古屋的宾馆里和所长汇合后乘坐出租车到了机场,然后又坐直升飞机来到了这儿。她原来的计划是在这儿住两个晚上。” “你刚才一直在未来小姐的房间里待着吗?”萌绘走过来坐到了沙发上,“你不觉得时间有点长吗?” “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带刺啊?”犀川笑着说道,“不是。我离开未来小姐的房间后,又回了山根先生的房间重新看了一遍研究所的详细建筑图。那个图非常详细。当然,那都是数码形式的。”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西之园,你觉得真贺田未来小姐和四季博士像吗?山根先生他们想让未来小姐冒充四季博士呢。” “啊,是吗?毕竟是姐妹啊,要说像的话还是有很多像的地方的……”萌绘抬头看着天窗说道,“但是四季博士的个头更矮、更娇小一些。未来小姐的个头太高了……两个人的感觉不太一样。还是四季博士更漂亮。她很知性,目光很锐利,看起来很年轻……” “我只看到了四季博士尸体上的那张脸。”犀川说道。 萌绘默默地点了点头。 “明天……哦不,已经是今天了……今天晚上警察就会来到这个岛上。”犀川双手抱着头说,“我已经听山根先生说过了……真贺田 博士的尸体就那样原封不动地放在那个房间。然后我们把未来小姐当做四季博士来看待……当然这仅限于警察要求见真贺田博士的情况。我们要撒一周的谎。” “如果警察要进那个房间呢?”萌绘侧头问道。 “把那扇黄色的门藏起来。”犀川回答道,“在门前放一个架子。西之园,我们两个人都成了共犯啊。” “如果我们不回答的话就不是撒谎了吧。”萌绘爽快地说道,“我们有沉默的权利呀。” “这倒是。”犀川把烟叼在嘴里回答道,“反正也无所谓了……” “我们对警察讲出全部实情后,如果他们能帮我们保守四季博士被杀的秘密的话那就太好了。”萌绘说道,“对吧?这样谁都没有撒谎……” “他们怎样才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啊?”犀川苦笑道。 “我会拜托我叔叔的。”萌绘回答道。她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厅的头儿。 “不行吧……”犀川马上回答道。 “那我就拜托我的姑姑。”当然她指的是她那位做爱知县知事夫人的姑姑。 “我们也许可以试试……”犀川的回答很含糊,他抬头向上看着。 “老师……” 萌绘说完就沉默了。正在数天窗上的消防喷头个数的犀川看了萌绘一眼。“怎么了?” “是……是关于飞机出事那天晚上的……” “哦。”犀川稍微有点吃惊。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我……让老师您受伤了,那个时候……眼镜坏了吧?” “是的。” “真对不起……” 萌绘说完就低下了头。 “啊,没事,没事。我一点儿也不介意……”犀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犀川觉得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机场大厅里的情景。他马上就知道发生事故了。西之园夫妻俩乘坐的那架飞机从空中掉到了机场跑道的尽头,着起了大火。飞机成了碎片,四百人的乘客中只有很少几个人幸免于难。那场大火像篝火一样持续燃烧了三个小时。 谁看见那种情景都会绝望的,那些乘客的家人从早晨开始就不能靠近现场。萌绘嚎啕大哭,犀川一直在旁边安慰她。萌绘不停地敲打他,他也确实受伤了,但他并没有觉得疼痛。他好几次都想把萌绘抱起来。但这对犀川来说是不可以的。现在他仍然对那件事感到后悔。 “老师的衬衫也被血弄脏了吧?”萌绘低头继续问道。 “好像是的……” “那件衬衫后来老师洗了吗?”萌绘抬起头满脸泪水地问道。 “是的。没有人给我洗啊。”犀川微笑着说道。 “真是对不起……” “你这突然是怎么了?”犀川耸耸肩问道,“那件事……” “我把那件事忘了。”萌绘的表情很认真,“我刚才想起来了。” “人就是这样的,在能平静地说出某些话之前,总是不记得它们的。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萌绘在自己的父母出事之后休学了一年。犀川想起来他曾经去看过萌绘好几次。一年之后她剪短了头发,性格也突然变得开朗起来。和犀川以前认识的萌绘简直判若两人。 “你知道‘回忆’和‘记忆’有什么不一样吗?”犀川吸了口烟,问道。 “回忆都是美好的,记忆却是痛苦的。” “怎么会呢!回忆也有痛苦的,记忆也有高兴的。” “那是什么呢?” 第七章 琥珀色的梦 1 弓永医生夫妇俩人的房间是他们迄今为止见到的最特殊的房间。一进门的那个房间里铺着绒毯,是个很普通的客厅。他好像用了电视剧里的道具似的,把自己的房间摆弄得像个小学校长的房间。在其他地方这倒是没什么,但是要把这样的布局放在这个研究所里来看的话还是比较稀奇的,好像是特意摆弄出来的,非常滑稽。 玻璃架子上摆放着洋酒和玻璃杯,一些结婚仪式的赠品,另外还有一个毫无特征的水晶表。犀川看了一下表,只见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二十分了。 弓永富彦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犀川和萌绘坐在了沙发上,他的夫人弓永澄江从里屋出来了,当她听到犀川和萌绘不要喝东西之后又回去了。 “犀川老师,现在的情况真是复杂啊。”弓永把杯子放在桌子的一侧,用手抚摸着胡须说道,“虽然我不是很赞成,但因为是大家决定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不向外界公布真贺田女士的死讯……这是山根副所长提出来的。” “是山根副所长提出来的吗?”犀川盘盘腿问道。 “嗯,是的。” “您看到真贺田四季博士和新藤所长的尸体后有什么感想呢?”犀川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关于死因,或者您觉得有什么事比较奇怪,什么都行,您说说吧……” “啊,您可真像一个侦探啊。”弓永再次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饮料,“可以吗?我没有什么证据,只是说说我个人的看法……我先说真贺田女士吧……昨天夜里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她还是稍微有些僵硬。死斑已经消失了。虽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手脚都被割掉了,所以我并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但至少我可以断定真贺田博士是两到三天之前就已经死亡的。不可能是当天死亡的。而且她死之后很久凶手才把她的手脚割了下来。可能是在浴室进行的吧。这可是挺费事的一个活,得花好几个小时呢。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的话我想他得花上个半天吧。对了,那个机器人p1上面装了两个铝制的接合点。机器人就是依靠它才把尸体固定在自己的后背上的……总之整个过程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这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地方。” “死因是什么?” “虽然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身体上没有出现伤痕,但是如果不脱下那个婚纱检查检查的话我们还是不能妄下结论……在警察到来之前我们不能采取太多的措施。但她肯定不是被绞死的。因为她的脑袋还好好的在那儿嘛!” “其他的呢?” “大概就是这些……新藤所长的死因倒是很明确。” “真贺田博士和新藤所长的身体一直是由弓永医生您来照看的吧?”犀川问道。 弓永夫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坐到了桌子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从我来这之后就是这样了。”弓永医生看了一眼他妻子后说道,“已经有十一年了吧?不,已经是十二年了……” 她的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弓永夫人,我听说您进过真贺田博士的房间啊。”犀川向弓永澄江问道。 “是的……那大概是三年之前吧……”弓永夫人小声地回答道,“我去过两次……四季女士因为过度减肥而导致身体崩溃,我去给她输了液。大概持续了一周左右,但我只是头两天进去了。嗯,是的,确实如此。一天两次,每次五分钟,从次数上来说我一共进过那间卧室四次。从那之后就是四季女士自己打针了。” “您还记得那时候房间里的样子吗?”犀川问道,“您印象怎么样啊?” “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弓永夫人回答道,“房间里有个机器人,个子很矮,还能说话。” “房间收拾得整齐吗?”犀川问道。 “嗯,要怎么说呢……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收拾得很整齐。” “除了卧室您没进其他房间吗?” “没有。我穿过客厅,对了……旁边就是厨房,然后就进了厨房内侧的卧室。”弓永夫人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没有进其他房间。” “弓永医生,您一次都没进去过吗?”犀川向弓永医生问道。 “嗯,是的。我一次都没进去过。”弓永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最近,真贺田女士又开始自己量血压了,她的健康管理都是由自己来负责的。她想要什么药就会跟我说。我就相当于一个药店。” “所长怎么样呢?”犀川把两只手放到了膝盖上。 “所长除了血压有点低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问题。”弓永说道,“他原来就是医生……有他在还轮不到我出场。他的夫人也很懂……” “所里的工作人员生病时都会来您的房间吧?”犀川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道,“我怎么没有看到诊疗设备呢?……” “不,诊疗室在别的地方。但是一般的病还是在我房间里看的。我们所里的年轻人很多,所以我并不是很忙。虽然不能经常逛街,但这个工作待遇不错,也不是很累。如果岛上再有一个高尔夫球场那就更完美了。” “弓永医生的房间里也有终端装置吗?”萌绘问道。 “当然有了。”弓永看着萌绘微笑着回答道,“在里面那个房间里。西之园小姐,这个研究所的任何一个房间里都有终端装置。医药品的订购全部都是依靠电子邮件的,而且我作为医生,其中一半的工作就是来回答所里的工作人员在电子邮件中提出的问题。我们这几乎不用电话,大家都用电子邮件。我们所里的咨询都是这样进行的。我们所长以前也在医院待过,所以研究所经常接到一些医疗方面的软件开发的工作。他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开发小组的一员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啊?”犀川转换了话题。 “我没有直接见过真贺田四季博士,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关于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懂,这毕竟不是我的专业嘛!”弓永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说说个人的感想……我觉得那就像独角戏一样。我本人是见过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栖麻的。也就是说,我与正在假装他们两个人的样子的真贺田女士说过话。我感觉有些异样,但真贺田女士平时就是和常人不一样的……”弓永说完,看了看他的夫人。“你和真贺田道流说过话吧?……” 弓永夫人点点头说道:“只有一次。” “真贺田女士的人格中有道流这么一个角色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她很少出现在人前。我因为一时感兴趣,就向和真贺田女士刚谈过工作的我们所里的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我看了那时候拍下的真贺田女士的录像带,然后进行了调查……我发现道流几乎不在男人的面前出现。” “真贺田博士分裂出的这三个人格……那么知道她们的原型吗?”犀川问道。他虽然想吸烟,但还是忍住了。所谓原型指的是新藤所长夫人告诉他的真贺田女士死去的哥哥、在美国遭遇交通事故的家政管理人员以及在杀人事件中被血染红的娃娃。 “嗯,听说过……”弓永医生回答道,“这与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是不一样的。真贺田女士的多重人格应该怎么形容才好呢?……那是积极的、有目的的。是她自己主动形成了别人的人格。” “我听说弓永先生是新藤所长大学时代的学弟啊……关于十五年前那次杀人事件您从所长那里听到什么了没有?”犀川问道。 “关于那次事件的简单经过我是听他说了一些。”弓永回答道,“新藤先生,哦不,是新藤所长,他非常介意这件事……因为那件事所长离开了医院,来到了这里。他从医院的院长变成了软件开发研究所的所长。他的人生改变了。夫人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弓永把他知道的关于过去的那件事的一切都告诉了犀川。弓永知道的情报和犀川从新藤夫人那里听来的东西是一样的。 萌绘侧头捋了捋头发。“弓永先生,我想问的问题是关于那个密室的。我们调查了在真贺田博士房间的那扇黄色的门前拍下的全部vtr资料。确定这一周之内谁也没有进出过那个房间。所以,弓永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个假设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成立的。” “假设?我刚才说什么了?”弓永的声音很温柔。 “您刚才说凶手可能不止一个。”萌绘说道,“这和记录是不符的……” “哦,是,确实如此。”弓永好像想起来了。 “那之后我们也调查了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萌绘继续说道,“弓永先生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您怎么解释那个密室呢?” “哦,密室啊……我没什么解释啊……”弓永医生一边笑着一边回答道,“我是以科学的眼光来考虑问题的人。可能这个研究所里没有和我的想法一样的人。可能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也不会相信我。但眼前的问题确实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我当然不相信幽灵呀什么的,但至少就目前这种情况来说这件事不像是活着的人干的。” “那是谁干的呢?”萌绘追问道。 “可能是机器人吧。”弓永说完后,犀川和萌绘交换了一下眼神。 “机器人?您说机器人是凶手吗?”萌绘眯着眼问道。 “至少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弓永摸着胡须说道,“比起幽灵来,这种想法更具科学性吧?” “但即使是机器人也不能进出那个房间啊。”萌绘用左手捶了捶左肩。她听了弓永的话打了一个寒战。 “把机器人拆分成一块一块的话是能进出那个房间的。”弓永说完后站了起来,他走到玻璃架子旁边把门关上了,“这是我自己做的……” 他取出了一个横放在架子上的盛威士忌的酒瓶。透明的瓶子里有一只小帆船。是那种专门放在酒瓶里的船。 “西之园小姐,道理和这个是一样的。”弓永一脸满足地说道,“把零碎的东西放进去,再组合一下的话……也就是说,我觉得是真贺田女士命令那个机器人来处理自己的尸体的……” “但是你们并没有那样的机器人啊。”萌绘很快地回答道,“你们有能处理这么复杂任务的机器人吗?” “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也不太了解。但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弓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酒瓶放回了架子上,“自己也是能分解自己的。” “即使分解,也会留下什么痕迹的吧?”萌绘问道。 “那个叫michiru的机器人被解体之后也是能从那个垃圾筒扔下去的。这些你想过吗?”犀川代替弓永回答道。 “确实如您所说,犀川老师。怎么样呢,我的……假设?”弓永看着犀川,微笑地问道,“这种想法有科学根据吗?” “没有。”犀川爽快地回答道,“不,我是说眼下的情况还不容我们这样想。实际上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老师,我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萌绘皱皱眉头说道,“得打扫浴室,得给尸体穿上婚纱,还得把尸体放到自己的后背上……您说这些都是机器人做的吗?” “是的,我也觉得有点勉强。”犀川叹了一口气,“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是的,西之园小姐。比起超能力呀鬼神什么的,我觉得还是这种想法比较科学。” “道理是这个道理……”萌绘翻了翻白眼。 “西之园小姐,这就是所谓的科学啊。”弓永医生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地球上最初的生命是怎么诞生的呢?这个奇迹是根据哪个理论,又是为什么产生的呢?……我们只能考虑可能性最大的那个。我们只能相信那个。对吧?……现在仅仅是由机器人工作就能生产出汽车、电气制品了。那个机器人要干的只是把死人的手脚割下来,而不是给活人动手术呀什么的。所以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是,把那个机器人解体后扔掉,这是不是有点难呢?……”萌绘做出了一些让步。 “西之园,大楼的建设现场是不是有个大型起重机啊?”犀川问道,“大楼现场的那个起重机的高度随着工程的进展而不断被升高……大楼完工的时候也是起重机最高的时候。你觉得他们怎么样才能让屋顶那个起重机降下来呢?” 萌绘看着犀川沉默了。“是用直升飞机吊吗?” “还没到这种程度。”犀川摇摇头说道,“他们先用大起重机把小一点的起重机运到屋顶,然后借助小起重机的力量把那台大型起重机放下来。” “那个小起重机怎么办呢?” “再把比它更小的起重机运到屋顶,这次是把上次那台小一点的起重机放下来。就这样来一点一点变小,到最后的那个依靠人力就能搬运了。” “哦,是吗。可是老师,这与刚才我们所说的话有关系吗?”萌绘看了犀川一眼。 “最初处理尸体、打扫浴室的机器人……可能不止一个。其中一个机器人把剩下的几个解体后扔到了垃圾筒里。接着,一个更小的机器人把刚才的那个机器人也解体了。最后的工作即使是像michiru那样简单的机器人也能完成。” “犀川老师。”弓永医生的目光里充满着赞许,他微笑着说道,“我没有考虑到这种程度。如此说来,确实也有实现的可能性啊。” “难以置信!”萌绘靠到了沙发背上。 “连我都难以相信。”犀川耸耸肩说道,“如果还有更简单的方法的话,我是乐意抛弃这种稀奇古怪的假设的。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考虑到其他更好的解释……” 萌绘举起了一只手问道:“正如这个假设所说,机器人是由真贺田四季博士设计的,对吧?也就是说真贺田四季博士是自杀……” “是啊。”犀川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我们推理的结论。” “那新藤所长是谁杀的呢?”萌绘穷追不舍。 “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人吧。”犀川爽快地回答道。 “唉?您是说真贺田博士的自杀和新藤所长的被谋杀毫无关系喽?” “可能是吧。”犀川马上点了点头,“没有理由非得有关系吧?” “这倒是。”萌绘无法可说了,“这样……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犀川说道,“非常不可思议。” “老师,您是在取笑我吧!”萌绘好像生气了。 “怎么会呢。”弓永饶有打趣地笑着说道,“西之园小姐,这只是我们推测出的其中一个可能性罢了。这是推理小说中侦探经常用的台词啊。咱们冷静地讨论吧。” “我一直很冷静啊。”萌绘更生气了。 “顺便说一句……”犀川面无表情地说道,“能去屋顶杀所长的人有很多。我们认识的这些人中就有好几个有嫌疑……比如说一楼的所长夫人和真贺田未来小姐。她们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有可能共同策划了这起杀人事件。” “那个时候我去过所长夫人的房间,我想不会是这样的。”坐在旁边的弓永夫人说道,“我去所长夫人房间的时候,她们两个人一直都在啊。” “不。所长的直升飞机到达很久之后,夫人您才上楼去了所长夫人的房间。”犀川冷冷地回答道,“所以在您去那儿之前,她们两个人还是有可能杀死所长的……而且弓永先生上了一楼之后,新藤夫人一个人去了新藤所长的办公室吧?” “嗯,是的。我一直在照看未来小姐……”弓永夫人急 忙说道。 “那我们就可以假设:那个时候新藤夫人一个人上了屋顶,杀死了新藤所长。”犀川说完,重新盘了盘腿,“就像弓永先生所说,我们只是在推测这种可能性。我没有读过推理小说,所以不能像书中的侦探那样分析得那么透彻……” 萌绘靠在沙发背上,抬头看着天窗说道:“但是,黛博拉管理系统里的记录文件中为什么没有留下那个人打开屋顶那扇门的数据呢?……” “对……这正是问题之所在。”犀川肯定了萌绘的这句话,“但是,数据的问题也就是软件的问题我们先暂时放到一边吧。” “犀川老师……如果是这样的话,谁都可以从屋顶上另一侧的那个进出口出入了。”弓永医生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您怀疑所长夫人是不现实的。特别是她是绝对不会和未来小姐一起合谋杀人的。” “对。”犀川耸耸肩说道。 “这和我看到的电梯层数的显示也是不一致的。”萌绘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确实如此。”犀川再次肯定了萌绘的话。 “我还是觉得太难以置信了。”萌绘对旁边的犀川说道。 “难以置信。”犀川微笑着点头,“太奇怪了。” “老师……”萌绘的脸颊气得鼓了起来。 “难道一些奇怪的意见我们就不听了吗?”犀川用两只手的食指做了一个斜的十字。 2 犀川和萌绘在研究所里四处转悠。他们谁也没有碰见,倒是碰见了几次机器人p1。犀川一边回忆着研究所的平面图一边向前走,萌绘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确。两个人乘坐电梯来到了屋顶上。 要从这个建筑物里上楼顶的话只能用电梯。走楼梯是不行的。在一般的建筑物里这种情况是不利于防止灾害发生的。但是这个研究所的防火、防灾措施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每个房间里安装的防火喷头的数量都是普通标准的三倍,房门同时具有自动的防火功能。强制排烟装置的设计也是很独特的。发生紧急情况时,所里的工作人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才是最安全的。这里的建筑物不是以四处避难为前提设计的。至于这个建筑物应付地震的措施那就更值得一提了。它里面没有窗户,没有大一点的房间。所有房间的墙壁使用的都是抗震材料。这个研究所里建筑物构造的安全性是极其高的,几乎能和核电站相媲美了。 天空很晴朗。东边的天空中闪烁着黎明前的星光。金星并不是一颗特殊的行星。与地球相比,水星和金星在离太阳更近的轨道上运行,所以我们总是能在太阳的附近看到它们。这也正是它们只在黎明出现的原因。 犀川和萌绘两个人从大楼的东面出来了。他们在屋顶看到了对面的直升飞机和出口处的电梯间。两个电梯间大概都有六米多高。屋顶上没有一般情况下应该有的冷却槽等设备,也没有什么障碍物,只是一个很空旷的像停车场一样的空地。 他们决定过去看看那架直升飞机。他们打开机舱门往里一看,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座舱里的中央控制台被挖了一个四角形的窟窿,无线通话器不见了。 萌绘没说话,她用手指了一下那个窟窿。犀川说道:“我听山根先生说了,那个无线通话器是取下来修理去了。”犀川一个人进了飞机。他把手伸进衣兜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操作席周围看。萌绘在外面等他。 “我一直都坐不了直升飞机。”犀川一边说着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只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坐过一次。好像当时花了二十美元吧……那时候一美元相当于二百五十日元,二十美元就是五千日元……太贵了。” “我还是成不了推理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的侦探啊。”萌绘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别人跟我说的我也听不懂,自己去找证据也没什么收获……看来只能等警察来了。” “咱们做的只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犀川靠在铁丝网上眺望着东方的天空。屋顶四周从外侧边缘到里侧一共三米多长的地方都围着大概一米多高的铁丝网,所以大楼周围的地面是看不见的。 萌绘“嗖”的一下越过了铁丝网。 “危险!”犀川大叫道。 萌绘回头看看,说道:“没关系。”然后她一直走到了边上,向下看去。 “你可真大胆啊。”犀川一边点烟一边说道。实际上在铁丝网外面的那个是萌绘,并不是他自己,他只是特别紧张罢了。 萌绘越过铁丝网回来了。“只要有跟绳子就能在这上上下下了。有六七米高吧……” “我可不行。”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说道,“我在高度方面一向比较弱。” “我正好相反,我喜欢高的地方。”萌绘微微一笑。 “那就恭喜你了。” “老师,你又想到什么了吗?我们接下来应该调查什么了?” “还没有,你让我再想想……”犀川把身体斜靠在铁丝网上,吸着烟。 空气很温润,这种情况下人的心情也特别好。正前方东面的天空是粉红色的,远处传来了海浪的声音。屋顶上铺设了柏油防水层。现在天空的下方还是暗黑色。天亮前的这段时间是最安静的。 犀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但至于那个东西是什么他现在还不能判断。 犀川看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他每天都有核对手表秒针的习惯。但自从来到这个岛上之后,他还一次都没核对过。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是不需要准确的时间的。电脑内部的系统时间也并不是那么精确。电脑每天也是通过网络来校正时间的。 犀川一向对时间要求很严。他上课从来没有迟到过。一般情况下来说,学生是出钱的客人,教师是被雇佣的一方。犀川认为学生是可以迟到的,但教师则是绝对不能迟到的。实际上他对迟到的学生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上课迟到和早退都是学生的自由、学生的权利。教师没有责怪他们的权利。 有句俗话叫“时间就是金钱”。犀川觉得这句话看轻了时间的价值。比起金钱来,时间要贵重几千倍,时间的价值与生命的价值是一样的。 萌绘在空旷的屋顶上走来走去。犀川的视线虽然一直跟着她,但思绪却早就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正在想自己下一步应该考虑些什么呢。 手里的烟渐渐短了。他把烟放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他决定看看长谷部帮他打印出的那份清单。a4的纸一共有四十页左右。最初的十页是过去十年里出入过那扇黄色的门的物品清单。上面记着日期、时间、是送进还是送出、物品名称以及确认人的姓名。剩下的三十页上面,记录的是邮寄来的物品情况。犀川大体上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所有的物品都经过了认真的确认。 进入那扇黄色门里的大型物品都是些机械制品、工作材料和电气制品,装箱的物品也都经过了重新包装。邮寄来的物品包括生活物品、书籍、电子产品、易消耗品和食品。那个房间里扔出来的垃圾也很多。最近真贺田博士扔了一套旧家具和一些机械制品。邮寄类的物品里经常会出现一些不可燃的垃圾。 通过这些,犀川已经对真贺田博士的生活状况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很想见见活着的真贺田四季。他想近距离地接触一下这种非同一般的才能。他原本就是为了见这个天才才来到这里的。那会怎么样呢?……说不定他会见到比他想像中的才能还强的才能……如果这是一个戏法的话,那它应该赢得拍手喝彩。如果这所有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切都是一个人创造的话,那她肯定是天才。 萌绘回到了这里。她背后的天空已经泛白了。她的影子落在地面上, 头发也闪闪发光了。 “老师?……” “早上好。”犀川说道。 萌绘“扑哧”一声笑了。“早上好。您的想法都总结过了吗?” “没有,还是很混乱。”犀川取出了一支烟。 “我无论怎么考虑都还是觉得情报不足。”萌绘抱着胳膊说道,“我只能期待着警察的搜查了。” “但是,西之园,所有的问题我们都考虑过了。”犀川说道,“凶手是谁……这我们交给警察来调查就行了……但我们看到了那一切……凶手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呢。这不是我们情报不足的问题。而是我们考虑不周的问题。” 3 犀川和萌绘又来到了山根的房间。房间里两台终端装置的显示器都打开了,山根好像正在工作似的。 “如果你们想洗澡的话就请尽管用吧!”山根对犀川和萌绘说道,“如果想吃什么也请尽管说……” 犀川去了里面的厨房看了看冰箱。萌绘说想洗澡就去了浴室。犀川喝了一杯凉牛奶后回到了山根待的那个房间。 “西之园去洗澡了。”犀川坐在了山根旁边的椅子上,“我用杯子喝了一杯牛奶。” “没关系。”山根并没有停下敲键盘的手,他看看犀川说道,“还有空着的房间,你想睡的话也可以去那儿睡一会儿,只是现在没有吃的东西了……” “如果山根先生想吃什么的话,我给您做吧。”犀川一边点烟一边说道,“我也只会做煎鸡蛋……” “能拜托您给我做点吗?”山根微笑着看着犀川的脸,“我现在手头有工作放不下。我正在试验最后的办法。” 山根一边跟犀川说话一边敲打着键盘。像他这种水平的人即使在大学里也是很少发现的。山根的盲打到了这种程度已经是专业级别的水平了。 “最后的办法是什么啊?”犀川吐了一个烟圈问道。 “停止运行‘redmagic’。”山根快速地回答道,“把系统切换成普通的uni,这是研究所建所以来的头一次。我现在正和水谷、岛田一起做准备。只是切换系统的话并不是很难,但目前研究所里的很多设备都是依靠‘redmagic’才运转起来的,怎么样处理它们才是问题之所在。如果一旦处理不好,门可能也会打不开了……” “快完成了吗?” “是的……还得需要三四个小时……”山根回答道,“虽然有些麻烦,但我们只能这样做了。如果过后系统不能恢复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这和我们研究所被炸掉是相同的效果……” 犀川去了厨房。他从冰箱里拿出三个鸡蛋,找到了平底煎锅和油。调料也马上就找到了。炉子是一个电炉子。冰箱里还有一些腊肉。犀川高兴地想,东西真是太齐全了! 腊肉在平底煎锅上发出“嗞嗞”的声音。犀川把面包放进烤箱之后就开始煎鸡蛋。 “啊,太香了!”萌绘从浴室出来了,她的头发稍微有点湿,“这是老师您做的吗?” “正如你所见。”犀川说道,“到餐具架那儿拿几个盘子过来。” 五分钟之后,早餐被端到了放着赛车模型的葫芦形的桌子上。山根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走了过来。“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让客人做饭……” “关于系统的异常,结论还是不是病毒吗?”萌绘左手拿着叉子问道。 “是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山根一边嚼着烤面包一边回答道,“从‘redmagic’极强的安全性和它的访问路径来说,外部的病毒是不可能潜入的。我们怀疑的是系统内部最近安装的那些程序。也就是说我们怀疑的是特洛伊程序……即特洛伊木马。” “普通的病毒和特洛伊木马有什么区别啊?”萌绘问道。她突然想起犀川已经给她解释过了。 “普通的病毒是依附在正常的程序和数据文件上的。”山根慢慢地说道,“这与病原菌进入了健康人的身体是一个道理,只要好好注意,经常做健康检查是能发现的。而且……有些情况下是可以把那些病毒除去的。特洛伊木马自从产生之后就一直依附在一些有用的程序上,一直具有破坏功能……即使是用杀毒软件也发现不了这种类型的病毒。也就是说,特洛伊木马是在毫无异常的正常的状态下发挥其破坏作用的。这种情况下,防毒软件也不起作用……” 犀川想:也不知道萌绘听没听说过那个特洛伊木马的故事。他小学时从学校里借来的书中看到了这个故事。他一直记着那幅插画:身穿盔甲的军队从那个高约十米的大木马里涌了出来。 “特洛伊木马程序一直依附着那些有用的程序。然后不断地扩大,扩大……突然有一天系统就崩溃了……”犀川一边喝咖啡一边吸烟。 “最近一段时间送到我们研究所的程序中或者我们所里的工作人员自己新设计出的程序中是否存在着特洛伊木马呢?我们有些怀疑。” “你们还不知道系统异常的原因吗?”萌绘一边吃着烤面包一边说道。 “要调查的话得花费很长的时间。在那之前我们想切换系统来一次彻底的重启。而且,我们想放弃‘redmagic’……这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所采取的最大举措。虽然可能会有很多困难,但不能与外界联系才是我们最致命的要害……” 4 山根吃完饭之后马上又开始了他的工作,犀川和萌绘离开了他的房间。按照山根教他们的路线,犀川和萌绘上了一楼,来到了走廊最北边的那个房间门前。这个房间本来是没有人住的,但不一会儿戴着棒球帽的望月就来了。 “山根副所长刚才联系我了……”望月的笑脸总是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已经是换班的时间了。”他看了看表,犀川也跟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过了六点了。 “这是焚烧垃圾的那个房间吗?”犀川朝这个小房间的四周看了看。 在房间的另一面确实有几个带着仪表的操作盘。 “控制系统都在这儿了。”望月说道,“老师您想看什么呢?” “我想看看垃圾堆。”犀川马上回答道。 “啊,是这样啊。”望月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想找真贺田女士的手脚吗?这好像很难吧……从垃圾筒到电气炉的这段距离是由传送带连接的,即使有恐怕现在也已经成了灰烬了吧。” “电气炉是在这个房间的下面吗?”犀川问道。 “差不多吧。但炉身不是在正下方,烟囱离这个大楼也稍微有点远……我们一个月打扫一次炉灰。” “你们怎么处理那些炉灰呢?”犀川问道。 “把它们埋在稍远的地方。” “你们怎么处理那些金属和不可燃的东西呢?” “和炉灰一起扔掉。”望月回答道。 “啊,那我们可就没办法了……”犀川耸耸肩走了出去。 望月和萌绘也出了那个房间。犀川在走廊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烟灰缸,他点起了一支烟。 “犀川老师……”望月靠了过来,“从您走以后,我和长谷部那个家伙就一直在看录像带。我们往前追溯,现在已经查看到前年一月份左右的了。” “那你们辛苦了。”犀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录像带上的东西和交给老师您的那个清单上记的一样,没有一项漏记的。”望月微微一笑,“在这两年里惟一进入过那个房间的是一个修电视机的家伙……” “什么?”犀川说道,“有人进过那个房间?” “嗯,是坐船从岛外边来的人……是负责维修电器的。” “您说的是真贺田女士 工作间里的那台旧电视机吗?”犀川问道。他想起真贺田女士的工作间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小电视机。“比起你们用船把维修人员请来,买台新的不是更省钱吗?” “是显像管坏了,他只要把零件带来替换一下就行了。”望月解释道,“真贺田女士很喜欢那台电视机的形状,她一直都非常珍惜,那台电视机大概已经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吧……” “修电视机的那个人见到真贺田博士了吗?”萌绘问道。 “没有。我记得我们打开门之后真贺田女士就像逃跑似的躲进了里面的房间。那个修电视机的人自己进房间替换掉了坏的显像管……大概三十分钟后他就出来了。他说自己没有见到真贺田博士。”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萌绘问道。 “去年春天……大概四月份吧。”望月回答道,“我们再往前查查吗?” “那就拜托你们了。”犀川一只手里拿着烟,他低头行了一个礼。 “没事,反正我们也是闲着。您不用客气。” 5 犀川、萌绘和望月告别之后又回到了山根的房间。他还在工作,犀川和萌绘没有打扰他,静静地把吃早餐时剩下的咖啡喝了。 七点一过,黛博拉管理系统通知说大门口来了客人。犀川和萌绘听到了滨中的声音,于是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去大门口迎接。除了滨中之外还来了两个研究生,他们把犀川和萌绘的行李送了过来。 “还没有和外界取得联系吗?”滨中很担心似的问道。 犀川点点头。“我暂时可能回不去了。你们就先走吧……我想中午一过船就会来的……” “西之园,这是……”滨中把萌绘的遮阳伞交给了她。 “谢谢!”萌绘微笑着说道,“这次露营我玩得很开心。” 学生们离开了。 犀川和萌绘把行李放到山根的房间之后就去了一楼的那个谈话室。山根不怎么说话,他一直盯着显示器敲打键盘。 犀川在谈话室玩了五分钟左右的弹子机游戏,他马上就发现自己不太适合玩这个游戏。但萌绘却能玩得特别好。他点上烟在旁边看萌绘玩。 “您调查以前的录像带是想干什么呢?”萌绘问道,她把双手扶在游戏机的两侧,不停地按着按钮,“您是想调查一下那间屋子里到底有谁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犀川慢慢地回答道,“我只是想找一点启发性的东西……突破口什么的……” 犀川想:我这句话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看萌绘那么专心地玩着游戏,犀川就走到沙发跟前坐了下来。远远地看过去,只见正在玩弹子机游戏的萌绘几乎要把整个身体都撞在那台机器上了。犀川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看过一部由埃尔顿·约翰主演的关于弹子机游戏的电影。 犀川吸完烟之后突然觉得很困,他闭上了眼睛。 他只听到热闹的电子声音。弓永医生酒瓶里的那只小船浮上了他的脑海。那真的是先用小钳子把零件放进酒瓶之后才组装的吗?……真是难以分辨啊。 零碎地放入之后再进行组装…… 然后再拆成零碎的取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句话。 机械可以这样,但人是不可以的…… 6 犀川睁眼一看,萌绘在他面前的沙发上睡得正香。他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到十一点了。自己睡的时间可真长啊。 萌绘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睡了。犀川想她肯定也累了。他怕把萌绘吵醒,就轻轻地站起来走到旁边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他觉得头脑虽然清醒了,但嗓子好像又有点疼。犀川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边看着萌绘一边静静地吸着烟。 犀川想想这是到目前为止他和萌绘在一起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以前他和萌绘说过的所有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多。不仅如此,犀川能这样频繁地和别人说话也是很罕见的。他从小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即使现在长大了也还是不擅长主动和别人说话。在他以往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单独和一个女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意识到。 他现在意识到了。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犀川想盘腿的时候萌绘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抬起了头。 “啊,我竟然睡着了。”她说道。 “早上好。”犀川说道,“快到十一点了。” 萌绘看看手表。“真的……我睡了快三个小时……” “船马上就来了,不久之后研究所就能与警察取得联系了。这样我们可能就要无聊起来了……” “我没关系,一点都不无聊。”萌绘微笑着说道,“因为一直和老师您在一起吗……” “那就好了。”犀川努力保持着脸色不变,他想他可能成功了。 “从昨天开始我就很高兴……”萌绘说完,吐了吐舌头,“这样说不太好……我感到很害怕,心情不好,头也疼……我一想起那天的事来就觉得伤心……但是我把自己想的事跟老师说过之后心里就轻松多了。如果我们能解开这个事件的谜底的话那就更好了……” “你把这次的事件说成谜让别人听见会生气的。”犀川小声说道,“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但是这是哪儿都会发生的事啊。”萌绘爽快地回答道,“只是这次在比较近的地方发生了而已。” “你可真奇怪啊。”犀川评价道。但是萌绘的话和自己的想法很接近,犀川心里一惊。 “老师您也特别奇怪。”萌绘嘟起小嘴,眼睛眯成了月牙形。“您的心情现在肯定特别好吧?” “哦?我?”犀川稍微有点吃惊。 “我知道的。”萌绘把右手的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您肯定注意到什么了吧。” “没有……”犀川摇摇头。他不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好,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但他确实想到了某些事情。“对了……是那个‘f’吧?……” “f?”萌绘端正了一下坐姿。 “我指的是‘全部成为f’这句话。”犀川说道。 “你明白了吗?”萌绘惊叫道。 “不……一点也不明白……”犀川微笑着说。 “什么意思啊?”萌绘皱皱眉头,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还不明白……虽然还不明白但是我已经决定下一步来考虑它了。”犀川解释道,“我感觉到我好像就快想通了。怎么说才好呢?它和解数学题是一个道理。‘只要从这里下手就能解开’这种感觉你也有过吧。” “没有过。”萌绘马上回答道。 “啊,是吗?”犀川无话可说了,“可能我的思路和你不太一样。我总是能先看到解决问题的途径。然后就一直沿着它考虑下去。我觉得在那条路的前方一定会有答案。到目前为止我的这种预感还从来没有出错过。” “真奇怪。您的意思是说虽然还没弄懂,但您坚信自己一定会弄懂吗?”萌绘惊讶地说道,“‘我马上就会想到答案’之类的想法我可从来没有过。如果有的话什么问题也不会怕了……” “你的脑袋总是转得很快。这是你的思维方法。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全部成为f’这句话是什么的切入口呢?”萌绘问道。 “是某个我们不懂的问题的切入口。”犀川回答道。 “哦……”萌绘靠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她脱掉了自己的鞋子,“f……是‘完成’的意思,‘公式’的意思,‘幻影’的意思,还是‘自由’的意思?或者是‘未来’的意思?……啊,难道是指未来小姐?” “唉!这些都只是你的思维模式而已。我们是要从随意的猜测中找出正确的答案……但是你有点偏离了这个方向。”犀川说道,“照你这样说的话,四季女士是‘fourseasons’也是f啊;还有道流,他是‘full’也是f啊……” “感觉像谐音一样。”萌绘呆呆地回答道。 “‘全部’是指什么呢?”犀川问道。 “是指真贺田四季博士身体中的那四个人格吗?”萌绘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如果主语是‘大家’的话是不是更自然呢?”犀川一边考虑着一边说道,“‘全部成为f’这句话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性的电子声音。 “已经通知全体工作人员了。”是黛博拉管理系统的声音。 萌绘从沙发上下来了。 “十一点整的时候,主干系统会停止工作。所有的功能都会停止运行十分钟。” 犀川看了看表。 “只剩下两分钟了。” “是要停止‘redmagic’的运行吧。”萌绘一边穿鞋子一边说道。 “嗯……可能是这样的。不停电的话就好了……” “但是我们也去不了别的地方。走廊里的灯都灭了,可能门也打不开了。我们只能待在这里……” 犀川看着手表上的秒针。还剩一分钟。 萌绘也紧张地抬头看着天窗。 犀川的手表正好指到了十一点上。但是灯并没有灭。 “十一点了。”犀川说道。 “照明看起来没问题。真是太好了。要是黑呼呼的话就太不方便了。因为这里没有一个窗户。”萌绘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犀川又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三十秒了,“看起来好像真的没问题啊。虽说要重启系统,但还是不能控制,也只能维持现状了吧……” “可能进行的很顺利吧?” “嗯,应该是。如果连这样也不行的话,我们真是要绝望了……” 犀川看着天花板上依然亮着的日光灯。 但就在这时灯突然灭了。 7 犀川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这绝对不是黑暗中的错觉。也绝不会是视觉错误。 “啊?”犀川因为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这个想法而浑身颤抖起来。 犀川身体中那个计算最快的“他”出现了。这个“他”才是最原始的他。他乱骂一通后就开始了计算。最原始的那个“他”总是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 “老师!”萌绘用手碰碰犀川的膝盖。犀川通过坐垫的触觉知道萌绘正坐到自己的旁边。 他一动不动。 犀川经常这样。他经常无缘无故地感到自己轻飘飘的。浑身出汗。心跳和呼吸加快。他预感到自己快要叫出来了。他预感到自己好像要跑起来似的。外表虽然安静,但内心却是很紧张的。 他从孩提时代就经常这样。 但是,他有处理的办法。只要集中精神控制住自己就可以了。慢慢地举起手,慢慢地调整呼吸,然后慢慢地说话。 “没关系,别担心……”犀川冷静地回答道。 但是,支配他的思考的那个原始的“他”却像发疯了似的。不停地大叫,大闹,乱吐唾液……努力控制着自己外表的他被自己身体中那个原始的“他”捶打着,辱骂着。原始的那个“他”是最聪明的一个“他”。他睁开眼睛,他知道谁也不敢忤逆他。 他静静地等待,他相信不久之后他就能从这种状态里解放出来。 “楼里停电了吗?”萌绘小声地问道。 (笨死了!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思啊!)原始的那个“他”大声叱责道。 “可能是吧。”控制着外表的那个他慢慢地回答道。 犀川注意到萌绘正在握着自己的右手。她的手冰凉。 犀川还是一动不动。 原始的那个“他”正在计算。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这不是很容易懂的吗!真是……) “老师?”萌绘说道。 “什么?”表面上的那个他回答道。 “我……老师……”萌绘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这样啊!我真傻啊!) “太简单了……”犀川慢慢说道。 “啊?”萌绘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犀川浑身都在颤抖。好恐怖的景象啊,不,一点也不恐怖。那不是什么景象。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那种可以称之为完美的精神和思想。 “完美之中的不完美……”犀川说道。说不定还是用英语交流的。 “老师,您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看到了……) “我,我……”萌绘紧紧地握住了犀川的手。 “如果不确认的话……”犀川说道。 (根本没有确认的必要!这是理所当然的!) “什么?要确认什么啊?”萌绘问道。 不久他就看到了自己在高速路上飞驰的情景。路上有很多平缓的弯道,没有其他的车。橙色的光线折射过来,感觉就像坐在一个大桌子上一样。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一个渐渐消失的半圆。车上感觉不到加速度,塑料的钥匙圈也一动不动。这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驾驶是与地球同步的吧。他在相同的地方转来转去…… 如果扭转方向盘的话就会加快速度。 如果再把方向盘倒回来的话就能跳过导向轨道。 他感到了疑问。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 进去的东西出来了。 但已经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他的视觉得到了解放。 眼前是漆黑一片。犀川想呼吸。他必须要呼吸…… 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 原始的那个“他”吐出了最后的台词,去了里面的那间客厅。隔扇关上了。他稍微看了看就退出来了。隔壁房间的那个隔扇也关上了。榻榻米倾斜着,好像要划下来似的。 最后的那个隔扇也被关上了。 他感到了疑问。 “没关系……”他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说话了,“我想吸烟。你能拿开你的手吗?……” 萌绘默默地放开了犀川的手。 犀川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了火,这一瞬间周围变得亮了起来。萌绘担心地看着犀川,她的脸离犀川很近。 手稍微颤抖了一下。 心跳变慢了。 烟头发着红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出来。他拿着香烟的手转了一个圈,烟头上的光在黑暗中划出了一个圆。犀川拿着香烟快速地划动,一会儿是椭圆形,一会儿是直线。 萌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太有趣了。”犀川小声地说道,“像激光的光柱似的……” “真像个孩子。”萌绘说道。 犀川把香烟放回嘴里。“对不起,我刚才心情有点不好……我是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疯了似的……” “我那天晚上也是这样。”萌绘在旁边说道,“不停地打您还让您受伤了……” “嗯,可能是这样吧。”犀川说道,“我没有能打的人,所以就只好打自己了……原来如此啊……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关于事件的真相我已经稍微有些了解了……”犀川说道,“刚才我一直在考虑那 件事。西之园,没听你说话真是抱歉……” “真相?”萌绘问道。 “不,还不能说是真相。只是比现在的假设又前进了一步。” “是那个有关机器人解体的假设吗?” “那个不提也罢。”犀川说道。 “老师,您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萌绘握着犀川的手臂说道,“到底是用的什么办法啊?” “在这么黑的地方说实在是太恐怖了。” 8 房间的灯亮了,但黛博拉管理系统却什么也没说。 萌绘从犀川的身边站起来,她说道:“现在电灯亮了,老师您就快说吧!” “我一定会说的……你能稍微再等一下吗?”犀川说道,“我这次可不是开玩笑。咱们还是先去山根先生的房间看看吧!” 两个人从谈话室走了出来。走廊里的灯光随着他们两人的移动而调整着亮度。他们下了斜坡来到山根房间的那扇绿色的门前敲了敲。 “我是犀川。”还没等黛博拉管理系统问,犀川就把右手放到了墙壁上的玻璃板上,并且自报了姓名。 门开了。 山根不在。 “山根先生?”犀川打开厨房的门朝里喊着。没人回答,于是他进去了。但是山根既不在起居室也不在卧室。 他们回到了刚才那个房间。萌绘看了看工作站的显示器,只见上面开着很多窗口。 “电脑没停电啊……”萌绘回头看看犀川。 “不,刚才那不是停电。只是把黛博拉管理系统重新启动了一次而已……”犀川说道,“因为要切换系统,所以电脑必须都得重启一次。山根先生是在重启之后才打开的那些窗口吧……” 犀川看了看显示器。最上面的那个窗口显示了切换uni系统成功的消息。萌绘移动鼠标把菜单窗口拖到了最前面。上面有一个电话图标。她用鼠标点开了那个图标。 桌面上弹出了一个新窗口,里边排列着几个按键电话的按钮。萌绘看看犀川,然后她滑动鼠标垫上的鼠标按下了画面中几个按键电话的按钮。他们已经非常熟悉的那个电子声音很快就从电脑里传了出来。然后就是连接的声音。不久他们就听到了对方的铃声。 “您好,这里是西之园家。”喇叭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取访野!是我。”萌绘尖叫道。 “小姐,您还好吧?”取访野老人慢慢地问道,“我下午两点去码头接您。” “可不得了了!拜托你了,快来吧!请你也告诉我叔叔。”萌绘语速很快地说道。 “是杀人事件。我们现在在真贺田研究所。”犀川在旁边补充道,“两个人被谋杀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打不出电话去。” “小姐,您没有受伤吧?”取访野老人又问道。 “我没事。拜托你了,很急!取访野!”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你来也没办法解决啊。得让警察来。” “这我也知道了。”取访野老人还是不紧不慢的,“小姐,您一定要冷静。犀川老师……我们小姐就拜托给你了……我马上就去,你们千万不要做轻率的事啊……” “好,那就这样吧!我要挂断了。取访野……”萌绘用鼠标切断了电话。 犀川点了一支烟。 “可能警察已经给山根先生打过电话了。” “嗯,变更系统可真好啊。”萌绘高兴地说道。 “这么说来还是软件的问题喽。”犀川坐在了桌子旁边的那张椅子上,“这样咱们就不用等船了。” “山根到底先生去哪儿了?”萌绘也来到桌子旁边坐下了。 “能与外界联系后他肯定很忙吧。说不定现在正在水谷先生或者岛田小姐的房间呢。咱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萌绘抬头看看天窗,然后叹了一口气。 “啊,感觉时间真是太长了。可其实只有三十七个小时……” “是吗?”犀川吐了一个烟圈说道。 “老师……” “啊,刚才那件事啊……现在可以了,我说吗?” 犀川开始在头脑中整理自己的想法。 “不,您还是别说了……老师。”萌绘满脸疑问地看着犀川,“我也来考虑一下。” “原来如此。”犀川点点头。 “老师,您了解到什么地步了?凶手是谁您已经知道了吗?” “不,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犀川谨慎地回答道,“我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只是发现了一个很科学的实施犯罪的方法而已。” 第八章 深蓝色的秩序 1 山根还没有回来。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黛博拉没有任何反应。犀川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右手放到了墙壁的窗户上。岛田文子正站在走廊里,看到犀川似乎吃了一惊。“山根先生在吗?”岛田说,“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出现,所以……” “不,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犀川答道。 岛田文子走进房间。犀川用右手把门关上。“岛田小姐,黛博拉还不能用吗?” “那个必须在redmagic下才能用。”岛田探头盯着山根使用过的显示器,“邮件和电话总算都能用了,去哪儿了呢,山根先生?” “已经和警察联系过了。”犀川对岛田说。 “那个,可能山根先生也联系过了。”岛田转过头。 “外面打来电话的话怎么办呢?”萌绘问道,“会是打给谁的呢?” “嗯,要是有黛博拉的话……可以让它去接电话……但是现在……”岛田思索着说道,“外面来的电话,是打给大家的。谁都可以接,先到先得。接了电话后,再用邮件呼出,可以依次轮流。就是有点麻烦。” “这里没有普通的电话吗?”萌绘问道,“就是,有听筒的那种,普通的电话……” “对,自从黛博拉管理电话以来,就没有人再用了……大概五年前全部丢弃了。”岛田耸耸肩,“是稍有不便……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总之能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到傍晚前一定得让黛博拉恢复……我回去了……” “啊,岛田小姐。”犀川叫住她,“您和山根先生聊过吧?窗口上有您的名字。” “是的,一直到刚才……”岛田文子答道,“一直到重启之前一直用‘淘库’聊来着。” 所谓“淘库”,是使用即时处理的方式交换电子邮件来进行对话。 “其实,我本打算十点重启的,不过山根先生因为各种问题突然很累。我们俩个人检查那个来着……怎么回事呢?……之后山根先生就不见了……” 门只有犀川能开。岛田文子出去了。 终端传来电子音,萌绘跑了过去。画面上的按键式电话机的窗口上,按钮在不停地闪烁,萌绘立刻用鼠标按了下去。 “我是爱知县警察厅的西之园……”传来了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叔叔,是我。萌绘。” “啊,是你啊……太好了……现在,第一队正向你们那里前进。再过30分钟左右就到了。没关系吧?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那儿呢?” “叔叔,我有事要拜托您。”萌绘坐在终端前的椅子上说道。 萌绘叙述了从前天夜里开始的事情。犀川被萌绘直率而又条理分明的谈话内容吓了一跳。萌绘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从前天夜里把犀川带到研究所开始讲起,包括发现真贺田女士的尸体,接着在屋顶上新藤所长被杀,搜查真贺田女士的房间等等。然后又讲了昨天副所长拜托她隐瞒真贺田女士的死亡,犀川和自己为了这一事件在研究所内进行调查…… “那么,拜托的事呢?”西之园本部长的声音。 “能不能在一周之内不要发表真贺田博士的死亡消息?那样的话,我和犀川老师都不用撒谎了。” “不行,萌绘,那样不行。”西之园本部长的声音很温和,“为什么你们必须要撒谎呢?” “因为有约在先。”萌绘说道。 “要是一天两天还勉强可以……但是隐瞒事实一周,这就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了。傍晚我抽时间过去,那时你再详细告诉我。” “这里的人都准备隐瞒真贺田博士的死。我也不会说的。” “为什么?那是犯罪。不要任性……知道了,这样吧,我去直接和研究所的人谈话。你据实和警察讲明……什么也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萌绘点头。 “你不要紧吧?现在在安全的地方吗?” “不要紧,叔叔……” “向犀川老师问候。” 犀川当然都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声音响起。萌绘转过头来偷看犀川的脸色。两人对视了大约三秒钟。 “好了。”犀川从桌子那边说,“全部说出来吧。虽然有点对不住山根先生……我已经决定了。准备全部说出来。” “太好了……”萌绘微笑。 2 太阳高高挂着,屋顶上一片酷热。 犀川和萌绘再加上新藤夫人三个人,走进电梯间的小阴影,向着北方望去,当然萌绘是最先发现的。她两眼视力都是2.0。正午刚过。 三架直升机飞过来,陆续着陆。萌绘说了直升机机种的名字,但是对于犀川来说是听了也记不住。包括新藤所长被杀的直升机在内一共有四架,但是研究所的屋顶上仍然还有富余的空间。最后着陆的直升机里面走出最多的人,全部加起来大概有二十人。 一个穿着便装留着平头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注意到了犀川等人,向他们走了过来。前边的头发像是被喷雾器喷过似的有些发白。 “我是芝池。”他用震彻小腹的低音说道。直升机的螺旋桨仍然在旋转。 “这位是新藤所长的夫人。”犀川介绍新藤夫人,“我是……” “犀川老师以及……西之园小姐吧。大致的内容我都听说了。请您带个路好吗?” 三架直升机起飞朝北飞去。 芝池对下来的男子们做了一些指示。穿着警官制服的人有若干,穿短袖衬衫和深蓝色制服裤的人很多。从肩上垂下的四方形手提箱十分惹眼。 跟随着新藤夫人,很多男人走进了电梯间。屋顶上还有五名左右的警官。 芝池也仍然留在那里,抽着烟。 “还会来多少人?”犀川走近芝池刑警问道。 “直升机再运两次,大概再来四十人。”芝池用低沉的声音说,“船也会来。到傍晚大概能到一百人。” 竟然来那么多,犀川心里一惊。他本想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人左右。 “坐船来的话,从码头走到这里要花很长时间的。”犀川说道。 “不必担心。车也会带过来。”芝池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能请您说明一下吗……这里很热啊……从那边进去吧。” 芝池指着远方的电梯间。那里并不是刚才那些警官进去的所长专用的电梯,而是一般用的出入口。萌绘也跟着过来。芝池刑警没有立刻去看尸体,这让犀川很是奇怪。 电梯间里的空调虽然不太好用,但比外边还要强点儿。芝池不乘电梯,把烟扔到了墙边的烟灰缸里。然后,盯着萌绘这边说道。 “请不要从我身边走开,西之园小姐。” “啊?”萌绘侧过头。 “本部长用无线电话命令我的。”芝池斜着嘴角说,“要绝对安全。对不起,请您协助配合……” “哦……”萌绘不情愿地点点头。 “我也一起可以吗?”犀川拿出烟点上火。 “当然可以……”芝池抱着胳膊弯着身子站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两个人都被杀了,知道是谁干的吗?” “您先去看看尸体怎么样?”萌绘说。 “这么多人拥过去就是个乱。时间有的是,首先是信息。” 3 大约花了十分钟左右,萌绘把整理好的内容说给刑警听。芝池原本边听边点头,但从中途开始就眯着一只眼睛,一副想说什么的表情。 “奇怪的事啊……”这是芝池的第一句话。萌绘把这两天来的故事大致说完。 “对,您说的不错。是很奇怪。”萌绘一脸认真地点 头。 “老师您呢?”芝池瞥向犀川。 “她刚刚说的非常正确。我也看到了。”犀川说,“没有要改正的,也没有要补充的。” “那么,调查一下吧……”芝池的一只眼睛眯的像是闭上了一般,“不管怎么说,有点难以置信啊。” 外边的年轻男人们敲门,犀川去开门。是后来留在屋顶上的身着便装的三个人。 “这个门怎么开?” “在所内的计算机上登录一下,然后把右手放到那里的玻璃上,说一下名字就开了。”犀川慢慢地解释。 “主任,我去看看里边。”别的男人对芝池说。 “先绕着看看。”芝池的手插在口袋里说道,“确认一下出口……” “出口只有一个。”犀川说道,“而且,门打不开……不登录就打不开门。现在那个登录系统坏掉了……” 犀川觉得说明太麻烦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个系统的确除了麻烦什么也不是。犀川认为,向这些人说明这个系统的麻烦劲儿,是这个研究所的系统的最大弱点。 电梯上来了。门打开,水谷主任走了出来。 “水谷先生……来得正好……”犀川说道。 “让警察局的人也能开门,可以吗?” “啊,已经来啦。得救了……”水谷摇晃着肚子呼哧着说,“知道了,大门啊,公共场所谁都能开了。不过,个人的房间开不了。” “那样就可以了。”芝池说道,“我是爱知县警芝池。” “我是水谷。”水谷亲切地报上名字,“研究所内的控制系统出现了点麻烦……再有几个小时就可以修复了。” 然后,水谷朝着犀川的方向说,“犀川老师,你也不知道山根君的下落吗?” “不,”犀川摇头,“山根先生还没找到吗?” “山根先生?”芝池从一边问道。 “是副所长。”犀川回答。 “四处找找看吧。”这样说着,水谷和另外三名刑警一起乘了电梯下楼去了。 “有没有像集会室或是会议室这样的房间呢?”芝池问犀川。 “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没有会议室什么的。没有能容下所里所有人的大房间。”犀川解释道,“一楼有个谈话室……呃,二十人进去就满员了……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生活工作。” “也没有食堂吗?” “是的,全部都是单人房间。” 讲到这儿,犀川突然意识到什么。是的,不在现场证据这种话在这儿说毫无意义。因为任何人都终日不和他人见面独自工作。终端哪里都有,所以谁都不会注意对方在哪儿。实际方位,距离等等一般看来理所当然的概念,在这里却是非常的模糊。但是向芝池刑警说明这一点,却十分麻烦。 “有没有研究所的向导图啊?”芝池说。犀川觉得这是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那个,没有……”犀川摇头。 “房间的模型也没有。不过,对了,倒是有平面图,请您打印出来吧。在电脑里存着。” “电话在哪儿?” “电话也在电脑画面里。” “啊?”芝池一脸惊奇,“这个……好像很麻烦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连文字处理机都用不好。” “我觉得电话难对付。”犀川微笑。 4 仪同世津子坐上了被称为海上的士的高速船。不知道具体速度是多少,不过开出来的时候,船头向上扬得厉害。船里虽有二十个左右的座位,但是除了世津子只有两个老人坐着。空调很好使,颇为凉爽。 虽然想的是尽量少带行李,不过还是和以往一样,她的包格外的重。现在,涨得圆滚滚的提包躺在她的脚边。 舷窗很高,坐在座位上只能看到外面的天空。船是开往筱岛(岛名)的,不过在码头她询问有没有开往妃真加岛的船时,回答是坐这艘船。似乎是为了她,中途顺便停一下。 眼前的墙上挂着一个圆圆的大表,刚过十二点。后边两个老人大声交谈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但是说的是方言,有一半听不懂。 二十分钟后,船的发动机声安静了许多。终于,从驾驶舱里探出一张晒得黝黑的男人的脸,朝着世津子的方向,用颇为轻松的语调喊道:“到了!”那个男人一直盯着世津子的脚,于是她起身拿起她的沉沉的包。 确实岛看起来就在眼前,船正要驶向防波堤的中间。 栈桥上有许多年轻人的身影。 船一到栈桥,便传来了年轻人们的声音。 一个脸色黝黑的船员把舱门打开。 “跟来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这艘船……”外面传来声音。 世津子走出船舱,沐浴着阳光。不知是因为酷热而产生的眩晕,还是人太多,她感到浮桥在摇晃。 “我想回一色港。”一个年轻人跟船员说道,“能顺道去吗?” “上来吧……”船员答道。 “先去筱岛,之后直接回一色。” 世津子下船后,很多年轻人向船舱拥去。大概有十名左右。好像是来野营的,世津子根据他们的服装和行李判断。世津子注意到一行人中有两个女性,决定向其中的瘦瘦的长发女孩询问。 “请问,去真贺田研究所要走多长时间?” “啊,我不知道。”她的发音不像是日本人。 “大约三十分钟。”旁边的青年代她回答,“不过,好像出事了,现在可是很严重……” 世津子绝望地扛起沉重的提包向陆地走去。看到最近的树阴,她想坚持一下先到那里。放下提包转过头,船在防波堤中间后退,缓缓地掉头离去。 (开玩笑吧……居然要三十分钟……) 她想。不,可能实际上也是这样小声嘀咕着。今天早上在宾馆打电话,想找人来接的,不过不知怎么回事,电话却打不通。 为什么拿这么多的行李来呢?总之,一个人来就是个错误。应该穿一双更舒服的鞋来的…… 指路牌颜色斑驳,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不过似乎只有一条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搬起沉重的提包迈开步子。 5 山根副所长计划的事件的隐蔽工作最终还是没有做。因为山根自己消失了。 警察决定把地下二层真贺田女士房间前边的控制室和隔壁的警备室作为搜查的据点。黄色的门以及里边铝制的门都一直开着,因为很多人进进出出,除了房间中央的终端显示器仍然留在那儿,其他的椅子、桌子之类的都被推到了墙边。走廊也站满了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电梯也马不停蹄地在所长室、屋顶和地下二层的搜查本部之间往返。 终端这边,水谷主任和另一个叫做田中的年轻研究员坐在前边,随着警察的指示演示数据,负责所内的呼叫等联络工作。萌绘向叫做田中的男人轻轻地点头,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她曾经对犀川说过在vr卡游戏的世界里和他见过。 芝池刑警要求显示器上一出现新数据就要打印出来,但这个屋子里没有打印机,因此必须要使用隔壁房间警备室的打印机。每次都是由长谷部搬运打印出来的纸张。警备室里,除了望月和长谷部,还有两个犀川和萌绘不认识的所员在给警察看录像。望月和长谷部俩人这个时间本来是在房间睡觉的。 正如芝池说的,岛上的人员输送用直升机分三回执行。在犀川看来,有五六十名的警察相关人员到达。研究所的人口密度立即倍增。穿制服的警官人数较少,大部分都是穿着白衬衣蓝工作服裤子或是身着便装的。大部分的人员都集中在一层的所长室、地下二层 的真贺田女士的房间以及屋顶上的所长的直升机里。他们用折叠式担架运送两具尸体,之后从屋顶用直升机运走,大约花了一个小时。犀川只看有座位的地方,当然,他也不想看。他也不愿去想像新娘服装是怎样被脱下来的,是怎么样把尸体从自动手推车上弄下去的。 也有坐船来的刑警。对途经一色港的海路也是同时开始调查的。就在一小时之前,聚集在一色港的刑警给芝池刑警打来电话,叫犀川接听了电话。是从妃真加岛回来的一行学生下船的消息。犀川讲了事情的原委,又确认了学生的人数和姓名。 除一色港以外,从其他港口也有警察的船来。据说有两台四轮驱动车登上了岛。萌绘去大门外看的时候,看到研究所外也有很多男人在转来转去,玄关的斜坡上,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像石狮子一样站着。 犀川突然想到,有人被杀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芝池一直板着脸,三点左右,犀川和萌绘两个人单独回了山根的房间。研究所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山根。虽然还没有把所内的所有地方都搜查过来,但至少在这个紧急时刻他没有应声。 萌绘用咖啡机冲了两人份儿的咖啡。犀川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终端的显示器。 助手国枝和犀川研究室的学生们平安离岛真是幸运。可能多少会有人问他们些许问题,但至少今晚应该能回到自己的家。 实施杀人的真贺田四季女士的密室处于真贺田研究所这一圈大密室中。而真贺田研究所又处于妃真加岛这一更大的密室中间。如果把范围扩展到这三重密室的最外层的话,正好在露营地的人们也是这一事件的相关人员,不过警察们似乎没有把搜查的守备范围扩展到那儿。但是据说一色港的调查取证在展开,搜查员好像也已进入了研究所周围的森林。不知道这样的搜查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听取所员口供的工作一点点展开。犀川和萌绘也花了一个小时说了自己所知的情况。他们在地下二层的搜查本部的时候,也有若干名工作人员分头被叫出去,同时身着便装的年轻刑警们好像也在工作人员的房间周围巡逻。研究所内的平面图也被打印出来,写满了字后,复印了数张分发给搜查员。 随着时间的推移,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山根副所长这一事实实在是不可思议。然而谁也无法说明个中理由。就在redmagic实施重启之前,岛田文子和水谷主任还都在互联网上和他进行了谈话。弓永医师夫妇以及所长夫人也都不知道山根的所在,看了黛博拉的记录也仍然无济于事。对研究所大门的出入记录进行了调查,但是没有山根外出的记录。原本,在十一点redmagic重启后,黛博拉就有一部分停止了运行,记录本身就没有进行。黛博拉不会说话了,也不能开门了。仅仅是勉强管理着所内的照明。在岛田文子的带领下,数名所员正全力致力于黛博拉的修复工作。 “山根先生去哪儿了呢?”萌绘两只手捧着咖啡杯回来了。 “是啊,都已经四个小时了……”犀川看着手表说。 犀川在眼前的显示器中找到了终止模式的窗口,放到了最前面。接着敲了几下键盘,输入了n大学的计算机中心的网址试着登录。花了一会儿功夫,但总算成功连接上了。 “有救了……”犀川喃喃自语,“连接到了大学的计算机。” 在n大计算机中心的子系统uni上,犀川输入了自己的登陆名,又进入了犀川研究室的工作室。来了四十封左右的电子邮件。都是这两天给犀川发来的。他拿着萌绘递过来的咖啡杯,用一只手敲着键盘,一封封浏览邮件。事务性的联系,和学会相关的委员会的议事记录,外国友人发来的闲聊,没有一个是急事。世间的时间流动似乎是格外的慢。 “只要能上网,我在哪儿都没关系……”犀川回头高兴地说,“不,准确地说……是在哪儿都可以,但是不能没有网络……大概吧。这样就和在自己的研究室一样了……要说不方便的话,就是不能去合作社里吃饭,以及没有香烟售货机。” 没准儿真贺田研究所里也有香烟售货机呢,犀川突然想到。 “不过,要是网络被隔断的话,就只是个孤岛了。”萌绘坐在桌子上说。 她拿着今天早上送过来的自己的提包,去里边山根的卧室里换上了t恤。 “如果网络被隔断的话,哪儿都是孤岛啊。”犀川盯着显示器说,“步行能到的地方有没有香烟售货机确实重要,至于能不能和谈话的对象拉手,只要不是恋人便无足轻重。” 萌绘一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说道:“今天早上,在那个游戏中真贺田博士也说了一样的话……那是谁做的?是不是谁的恶作剧?” 犀川沉默着,盯着显示屏。 “我喜欢和老师离近了谈话。” “为什么?”犀川马上问道。他的邮件看了一半左右。“那也许是你的习惯给你那种感情的。如果一出生就在电子空间里进行交流的话,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吧。肯定……而且,不久后在电子空间里也能够握手了。对于肉体接触反应的追求是人类奢侈的欲求,只要稍微浪费一点能量就能解决了,也是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我不那么认为。” “那是你的意见。我可没有强迫你接受我的意见。”犀川转头笑着,“我也承认你的意见在现在是主流。大部分的人,跨越自己生活的年代,会被过去的历史习惯所束缚。我并没有要指责这一点。再没有像人类一样重视历史的生物了……” 萌绘叹了口气,又陷入了沉默。 犀川盯着显示器把邮件都看完了。除了必要的以外都删除了,只保存了三分之一左右。没有要马上回复的。 他退出了自己研究室的系统,接着也从n大学的计算机中心退了出来。拿着咖啡杯从椅子上站起来。站着喝了一口苦咖啡。接着走近有赛车轨道的桌子。桌子另一端,萌绘正用双肘支撑着,把两手放在脸颊上,显出一副十分无聊的表情对着犀川。 “老师……现实是什么?”萌绘侧着小脸问道。 “考虑现实是什么的一瞬间,即是人类思考中出现的幻想。”犀川马上答道,“平常是不会有那种东西存在的。” “但是,现实和梦境不是清晰地隔开的吗?” “受他人的干涉,或者和他人共有,如果从这个角度说,倒是可以说现实是自己独立、自觉的……”犀川拿起杯子说。咖啡已经凉了。“但是不受他人干涉,或者不和他人共享的现实,虽然仅仅是一部分,但是只要努力还是可以构筑的。比如,将来个人的现实一定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大家都这样希望。所以……现实无限制地接近梦境。” “也有想接受他人干涉的人啊。”萌绘略歪着小嘴。脸颊的一边出现了小酒窝。 “对,大部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希望接受他人的干涉。可是,追究到底,这是为了自我满足。得不到别人的夸奖就无法得到满足的人不是很多吗?不过呢……这种他人的干涉,是可以制作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对于自己来说有利的干涉……只是假想地制造对自己有利的他人。孩子们热中的游戏不就是这样的吗……需要败给自己的、对自己有利的他人。可是所谓有利是很单纯的东西,越是单纯的东西,就越容易制成程序。” “不太明白……那就是说……”萌绘眼睛向上盯着天花板,“这样,用电脑做出能够满足个人的他人,但是代替它的是人们与真正他人的交流越来越少……是这样吗?” “嗯……这样想没错。我认为在信息化社会之后来的,是信息的独立,也就是分散社会。” “如果电脑像这样 一个劲儿地增加的话,人应该做什么好呢?” “什么也不用做啊……”犀川微笑着,“必须要做点什么,那也是幻想。” “那会增加很多不工作、到处游荡的人吧。” “哈,这话在意思上好像有点语病啊……就是那样。”犀川点上烟,“本来人们就是一直在追求那个。人不是为了不工作而一直努力的吗?事到如今,没有了工作就吵吵闹闹的很奇怪啊。工作并不是人的本质,到处游荡的生活才有创造性哦。那才是文化,我以为。” “不受他人的干涉是自由吗?” “恐怕是这样的。”犀川答道,“在社会中,自由也需要规则。” “这个研究所也是自由?”萌绘问,“谁都不干涉他人的生活。在这么理想的地方,也会发生杀人事件。我想,老师您说的那么理性的想法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我也同意你的意见……”犀川点头,“我只是讲自己的想法。没想让大多数人理解。这次的杀人事件……嗯,仍然是感觉到不自由的人干的。无论什么犯罪,作为一般论来讲都可以这样说。” 终端的显示器传来电子音。 犀川起身去看,发给全体所员的邮件在窗口中显现。 我是岛田文子。 各位久等了。黛博拉修复了。我想这次应该可以正常运转了。 由于鄙人做了大工程,请允许我先休息几小时。 回见。 6 萌绘和犀川来到了岛田文子房间前。刚想敲门,广播中响起了黛博拉清晰的声音。 “犀川老师,芝池刑警叫您。” 犀川对萌绘说了声“马上回来”,便又从走廊回去了。 萌绘轻敲岛田的房门。 “请将右手放上,说出您的名字。”黛博拉的电子声音响起,萌绘一一照做。 门开了,零乱的房间显现在眼前。摆着机器人的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不过不是岛田文子。 “请进。”里边的终端位置传来岛田文子的声音。萌绘进了屋。 “哎呀,西之园小姐?”坐在桌子边的女人站起身,拿着相机对着萌绘按了快门。闪光灯闪烁。 眼睛一阵眩晕,好半天看不清东西。但萌绘还是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女人是谁。仪同,对了,是仪同世津子。以前去过犀川副教授房间的女人。 “你好!”萌绘一边留意脚下的玩具一边向桌子走去,“您是……仪同小姐吧……您原来在这儿工作吗?” “不……”仪同世津子嫣然微笑,“我才刚到……倒是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仪同世津子穿着短裙。她一边拿相机对准萌绘,一边走向桌子的这边,为了找距离,退到了厨房门附近。 “嗯,有点事……”萌绘敷衍着回答,杀人的光又出现了。 仪同放下照相机,轻轻一歪头,说完“对不起”就笑了。 “你们认识?”岛田文子从终端的座位上起身来到萌绘身边说道,“喂,仪同小姐,也给我照几张吧?” “是女性杂志的采访吗?”萌绘看着岛田文子那边问道。 “对,是misstrend!”仪同回到了桌子对面的座位,“知道吗?” “不知道。”萌绘坦白地回答。 “哦,是吗……”仪同微笑,“真是一点儿知名度也没有啊,我们……” “那个……工作也告一段落了,喝点儿什么呢……”岛田文子踮起脚,然后砰砰地捶自己的肩,“有啤酒。” “可以吗?会被警察叫走的。”萌绘忠告。 “没关系的……又不坐车……”岛田走进厨房。 “您听了事件的原委了吗,仪同小姐?”萌绘问一脸浓妆的女人。 “嗯,还好……这可是个有价值的线索……”仪同世津子微笑,月牙形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为了到这里来,还跟人吵了一架。不过,我可是花了一个小时,拿着这个重重的提包走到这里的。如果不让我进,就只有去死了……这儿既没有宾馆也没有小旅店对吧?” “是来采访岛田小姐的吗?”萌绘问。 “嗯,是的。想采访一下在这个领域活跃的女性……详情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接受命令……只是照个相,稍稍采访一下,写个两页左右的报道……不过,既然发生了这个事件,就不知道会怎样了。现在正向总社询问呢……” “啊,那把杀人事件说出去了吗?”萌绘吃了一惊。 “不要紧……又没说是谁死了……”仪同世津子用缓慢悠长的口吻说道。依然是口齿不清的发音,“警察也问过我了。” 岛田文子端着托盘走出来,放着酒杯、罐装啤酒和炸薯片。 “啊,从前天开始就像在地狱一样的繁重劳动啊。”岛田坐在萌绘旁边,把酒杯和啤酒分给她们两人,“我是睡不好就不能工作的人……像这样大强度的加班,真是……太累了……” 岛田和仪同把啤酒打开倒进杯子里。“不过,系统总算修好了啊。”萌绘边想着怎么处理啤酒边说,“而且黛博拉也修好了……” “嗯,也是。要是没有我还得再花两三天呢。”岛田一口气喝了半杯啤酒,“啊,又重生了,真是……” “那个,杀人事件怎么样了?”仪同一点点喝着啤酒,“是谁杀了真贺田四季博士?没有嫌疑人吗?可是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已经限定范围了吧……好像神秘小说似的。”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哦。”萌绘决然地打开啤酒说,“这一周时间,真贺田博士的房间根本没人出入。一周之前,真贺田女士还活着啊。” “不仅仅是一星期啊,那个房间一直都没有人进去的。”岛田文子补充道。 “谁都没有……啊。”仪同世津子端着杯子说,“但是那会不会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萌绘答道,“我们调查过了……” “我们?”仪同马上问道。 “我和犀川老师。” “啊!创平君来了啊!”仪同世津子酒杯里的啤酒都要洒出来了,“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啊?他……” “跟我一起来的。”萌绘有些得意地说。 “噢……因为工作?”仪同问道,“可是,不是完全没关系吗?他虽然很喜欢电脑……可总是只看着旧的建筑物走路的啊……总喜欢拍要倒掉的建筑的照片……” “那个……”萌绘故意咳了一声。 (你和老师是什么关系?)这句话都到了喉咙了,可是萌绘想到身边的岛田文子,还是没有说出口。她觉得那句话一出口,就等于失去了她的优越地位。同时她也感觉到了那种感情是喷薄欲出的。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自己。 “山根先生去哪儿了呢?”萌绘和岛田聊起别的话题。 “不知道啊,突然间……”岛田把酒杯里剩下的啤酒全部倒进嘴里,“可是应该很快找到的。又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是说出不去这个岛吗?”仪同世津子从一旁插话,“不过我来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坐着船出岛了呦……岛的港口也没有警察什么的。有人开车送他们去的……不用那么费劲儿地走……我很迷惑,开始……走出露营地都觉得要死了。” “坐那艘船的是犀川老师研究室的学生。”萌绘解释道,“嗯,好像是九个人……” “对,差不多,有两个女的……”仪同点头,“都是年轻人,那个山根先生有多大年纪?” “三十七吧。”岛田文子说。 “没有那么大年纪的人。”仪同很有自信地回答,“我决不 会看错男人的年龄的。” “那艘船警察已经调查过了,没有。”萌绘说了一色港的警察和他们联络的事情。 “那么说,还是哪儿都去不了了?”仪同说,“是在研究所的什么地方吧。那位山根先生,是不是和警察见面就坏事了啊?” “什么意思?”岛田侧过头。 “那我可不知道……”仪同世津子笑了。 7 犀川看着自己的手表。犀川喜欢模拟时钟。但是只限于表盘上写着阿拉伯数字的。表盘真是不可思议。一般的表盘上都写着从1到12的数字。这是当然的。但是一个小时却有六十分钟。为什么不是从1写到60呢?“分针在2的位置时是10分。”老师若无其事地教给小学生。犀川觉得,这是教给孩子们世间的严峻。为什么谁都不会注意到它的不合理性呢?像这么不人性化的表盘一样的仪器还有其他的吗?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五分当做一分。把一个小时分成12分就好了。 犀川一边听着芝池的话一边想着其他的事。注意到了看表的本来目的。差几分四点。 “因此……研究所里所有角落都搜查过了。”芝池抽着烟说,“叫做山根的男人哪儿也没有。” “别人都在吗?”犀川心不在焉地说,“所员一共多少人?” “除了老师和西之园小姐……嗯,四十九人。”旁边的年轻刑警翻着活页笔记本说道。和犀川年纪相仿。但是犀川从来没带过活页笔记本。 “那么,是差了一个人。”犀川说,“应该正好五十人。山根先生自己那样说过……原本是五十二人,算上真贺田博士和新藤所长的话……” “来了一个杂志社的女人。在岛田文子的房间里。”年轻刑警报告,“本来是不想让她进来的,但又不能赶她走。” “那么,山根先生是从研究所出去了啊。”犀川面无表情地说,“他有吉普。调查过了吗?” “那辆车在。”年轻刑警立刻回答,“而且卡车也在。” “那么是走着去了什么地方了吗……”犀川小声说。 “很奇怪啊……”芝池“嗤嗤”地笑着说,“一和警察取得联系就失踪了……不是那样吗?” “这个……”犀川受到影响也微笑着。 “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最后看见他的。嗯……” “八点之前。最后是去山根先生的房间放我们的行李的。”犀川回答,“不过,在那之后,岛田小姐、水谷先生都和山根先生在网络上联系过。” “我确认一下……一直到十一点。”年轻刑警说。 “嗯,好,再调查一次……还有,全体所员这一周的所在也查查。”芝池对旁边的年轻刑警说。然后,他劝犀川坐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下了。“老师,的确我们调查了很多,但是有很多奇怪的事……怎么说呢……那个……形迹可疑。实在是形迹可疑。” “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调查完了吗?”犀川看着眼前开着的黄色的门问道。 “现在正在进行着。”芝池点头,“那样的话,地板和天花板就都被剥坏了。”芝池露出洁白的牙齿。 “没关系。我也想请您这么做的。”犀川颔首。 “大家的证言,如果没有那个录像无法相信。”这样说着,芝池指着镶着玻璃的隔壁房间,“但是如果那里也鲜明地录着的话,就不得不相信了。” “嗯,我也只是说我看到的。” “可是,老师,”芝池把烟灰缸拿到自己一侧点上烟,“真贺田四季被杀是事实啊。有人曾经在那个房间里……” “果然还是他杀吗?”犀川也受到传染把自己的烟点上。 “当然了。手腕和脚都被切断了。” “不是,直接的死因是什么?” “是刺杀……后背有创伤。”芝池说,“详细的情况还在调查当中。死去的时间是在四五天前。” “是找到时的两三天前吗?”犀川说,“后背的伤口呢?是什么样的?” “那个还不太清楚……不过可能和前一个遇害者用的是一把刀子。” “那么说,是同一个凶手了?” “这个……”芝池露出牙抽着烟,“总之有各种可能性……不要问太多的问题,老师。” “指纹怎么样?”犀川无视他的话继续问道,“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收集指纹了吗?” “那个也正在进行……”芝池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现在还一个都没有。这个也很奇怪。” “一个都没有……真贺田博士的指纹有吧?” “那是当然。不过除此之外一个都没有。”芝池抱着胳膊说,“也有被擦掉的。房间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在调查……电脑的键盘大家都接触吧?” 犀川大口抽烟。果然没有指纹。 “直升机呢?”犀川问道,“直升机的指纹呢?” “那个也调查到一半……”芝池说,“也有所长的指纹,出现了好几个,需要花点时间分析……但是,是个容易办的现场。他跑不了……从现在开始。” 已经有一个人失踪了还说得这么从容,犀川想着没有说话。他也掐了烟。房间里的终端前只坐着水谷一个人。另外一台终端前的叫做田中的所员已经不见了。水谷与犀川目光交会,露出微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贺田博士的房间没有其他出口的话怎么办?”犀川下决心问道。 “没有看见其他的出口……”芝池若无其事地说,“所以,那个时候,就是说有什么看漏的地方……首先,是真贺田女士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房间的问题……怎么样?” “那是的的确确的啊。我们全体都看见了。而且,录像上不也录着嘛。” “确实,是录着从这里出去的。”芝池说,“但是录像也是可以被加工的。有电脑的话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吗?” “要是那样说,就是我们全体撒谎了。”犀川语速稍有些快,“刑警先生,我是外部人员。那不是演戏。那里的录像是实物。” “可是,也有把尸体搬到里边的可能性啊。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在里边实施的杀人。” “可是,如果搬进去的话会录到录像带上啊。”犀川不耐烦地问。 “所以啊,老师,”芝池又无所谓地微笑,“怎样都无所谓啊。只要把凶手找出来……是用什么方法做的这样天衣无缝的,直接问本人就行了……不是吗?东想西想也是没办法。” “怎么样把凶手算出来?”犀川掩饰着感情慢慢问道。 “请看。逃跑的家伙不是也有吗……杀人的家伙气味不一样。”芝池站起身说,“人员也充足。最近没有工作大家都闲得难受……今天总算又拉紧弦儿了。”芝池笑着,“物证也渐渐清晰了。未来小姐是吧?真贺田女士的妹妹,她的包也正在找,焚烧炉也停下来了,冷却后就准备进去。” “对了,和未来小姐见面了吗?”犀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对,刚刚……在那边的终端,被叫过去了……很漂亮啊……但是是笔谈。读写还勉强可以,会话就不行了。我们那个年代的英语能力偏科啊。” “笔谈?啊……刑警先生您会打键盘啊?”犀川微笑。 “我们叫做打字机……” “真贺田博士房间的电脑留下的信息呢?”犀川起身问最后的问题。 “啊,那个啊。”芝池皱着脸,“那个没关系。没有任何意义。是三个人的信息吧?还有什么?都变成f?” “是的。”犀川微笑,“没什么。我并不是要听刑警先生的意见的。” “我没有意见 。”芝池摊开两手,“干了的家伙肯定很得意吧?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杀人后的人经常这样。” 犀川第一次为芝池的话表示赞同。他想,原来如此,有意思。 8 原本是混杂着五颜六色的机器人的岛田文子的桌子上,现在横着几个啤酒空瓶。萌绘对大笑的自己感到陌生。 “你真有意思,西之园小姐……”仪同世津子笑着说,“那是真的吗?有点太夸张了吧……” 并不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萌绘只是讲了自己家养的一条狗。那是一只牧羊犬,名字叫西之园都马,俗称toma,是一只不招人喜欢的狗。倒没有其他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每天仰着睡觉。所以,到了冬天,萌绘就给它盖上毛毯。盖着毛毯仰着睡觉的狗,倒确实有点滑稽。 岛田文子喝了啤酒也没什么变化。仪同世津子脸变得很红,而萌绘也奇怪地变得总想笑。 但是岛田冰箱里的啤酒喝完了。 “山根先生的房间里还有呢。”萌绘被自己大胆的发言吓了一跳。 “走吧,走吧!”仪同说。 “对不起山根先生吧……”岛田犹豫。 可是,仪同世津子已经站起来了。她拿着照相机给萌绘照相。 三个人来到了走廊。通道上可以看到警察的身影,她们立刻做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向前走。拐了个弯,三个人马上大步跑开,大笑起来。 萌绘把右手放到山根房间的绿门上,报了名字,门开了。 “哇,这里好漂亮啊!好感动啊……”仪同世津子说。 萌绘走进厨房,拿酒杯和冰啤酒到桌子上。冰箱里冰着十瓶啤酒。 岛田文子坐在椅子上摆了个姿势,仪同世津子用相机拍了下来。闪光灯闪了三回。 “好啊,这里像画一样……唔。”仪同微笑着,“一定得在这儿才行。职业女性……不是gundam,也不是kojira……(译注:gundam,kojira均为怪兽。)” 三个人又干了一杯。萌绘都觉得酒杯是不是要碎了。 “哎,这个研究所有多少女人?”仪同喝着啤酒问道。 “这个嘛……有十分之一吧。”岛田回答。 “男人都是单身吧?”仪同的口齿更加不清楚了。 “男人女人都是单身啊。”岛田笑。 “没有什么罗曼史吗?”仪同问。 “好文雅的说法啊……”岛田一只手做出手枪的样子抛了个媚眼,“嗯……这里既没有对女人感兴趣的男人,也没有对男人感兴趣的女人……您明白了吧?” “那也不是什么文雅的说法啊……”萌绘指出。 “哎,在西之园府上,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说?”岛田颇为好奇地问道,“大家闺秀怎么说话?” “这个时候,应该红着脸不出声。”萌绘淑女般地说。 两个人大笑起来。 “啊,西之园小姐,你不知道自己是多么有意思吧?”岛田像是熬不住了一样说。 “肚子好饿……”仪同说,“笑得太多了……” “我去弄点东西吃。”岛田文子站起身,“客人们,请稍等……” 岛田故意低下头,之后走进了厨房。 仪同从与相机一起带来的小包里拿出香烟,点上火。萌绘一直盯着她看。 啊,那才是大人……她突然想到。 “一会儿去外边散散步吧?西之园小姐。”仪同世津子说,“不是有漂亮的海滩吗?我还想拍点岛上的自然风光……要是岛田小姐能穿着泳衣游泳配合一下就最好了……” “是啊。”萌绘点头。 她有种感觉,好像杀人事件是很久之前看过的电视剧一样。突然她想起了犀川。 (老师现在在干什么呢……) “老师好慢……”萌绘看着表小声嘀咕。五点半。外边还很热吧。再过一会儿散步也好。她想,要是可能的话和犀川一起去最好。 “哎,你多大了?”仪同世津子好像很享受似的抽着烟。 “十九岁。”萌绘回答。“和创平君差几岁?” “和老师……嗯……差十三。”萌绘装出一副计算的模样,故意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和他差七岁。”仪同说。 不用拿犀川的年龄当基准吧,萌绘生气。真想问问她和老师是什么关系。 “您住在什么地方?”萌绘问别的话题。 “横滨。”仪同回答。 萌绘想起前些天的月饼。 “创平君不是经常去东京出差吗?我家都成了旅馆了……不过经常给我零花钱,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萌绘的酒杯差点儿从桌子上掉下去。她知道是大脑里的血往上涌。 (老师不会那么做的!) 岛田把盛着芝士的盘子端了出来。“还做着别的呢……再等一下。” 她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又走了。 萌绘的脑袋里嗡嗡地转。好像天花板都歪了。 难道是酒精突然起作用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仪同世津子的声音。萌绘讨厌她那种闷罐似的说话声。 “那个,仪同小姐。”萌绘端正座姿。 “什么?”仪同眯起眼睛微笑。 这时,屋子里传来岛田文子的惊叫声。 9 西之园萌绘和仪同世津子同时起身面面相觑。 “怎么了?”世津子大声问道。没有回音。 两人慢慢推开厨房的门。炉子上坐着锅,里面有做好的青椒炒蘑菇。 再往里走,岛田文子正靠着墙坐在走廊的中间。 “啊……啊……”岛田脸色苍白发出呻吟。 看了她的脸,萌绘感觉自己好像也贫血了一样。 “怎么了?”世津子问道。 岛田不住地摇头。 卧室的门虽然开着,但是里边漆黑一片。说起来,萌绘今早还独自进去换过衣服。 留下世津子抱着文子,萌绘探头向卧室里看去。 目及之处没有什么让人吃惊的。她打开电灯开关,还是没有异常现象。 萌绘转身想回到那两个人的旁边,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在岛田和仪同所在的走廊另一边,靠里一点儿有一个浴室。 门半开着。 里面的灯开着,比走廊里还要明亮。大概是岛田开的灯。 半开着的门里,她看见一只仿佛浮在半空中的人手。 萌绘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萌绘目不转睛地向前走。走过岛田文子和仪同世津子的身边,走近浴室。 还有两米。 目及的范围逐渐增大。 (是左手……) 真贺田女士被切断的手臂掠过脑海。 不对。 那只手戴着手表。粗壮的男人手臂。 还有一米。 “西之园小姐……怎么了?”从后面传来仪同世津子的声音。她悠缓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萌绘屏住呼吸,从浴室门缝向里边看去。 萌绘看到时竟然比预想的还要冷静。 浴盆中躺着的是山根幸宏。 他穿着衣服仰卧在那儿。红色的血蔓延到浴室的地板上,掉在地上的毛巾也被血色所染。左手从浴缸里直接伸出来。右手按在被血染红的衬衫胸口。口微微张开,露出牙齿。眼睛闭着。疏于清理的胡须和往常一样。 萌绘慢慢地扶着走廊的墙壁向后退。 和仪同世津子撞在 一起时,她差点儿叫出声儿来。 “谁?”世津子粗声问道,“是山根先生?” “嗯,好像已经死了……”萌绘的声音抖着。她自己本想正常说话的。 “是啊……”仪同世津子退回到走廊低声说道,“要不拍张照吧……” 两个人扶起岛田文子,通过厨房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她们把岛田放在椅子上,她好像虚脱了一样。 难以置信的,仪同世津子拿着相机再次走了进去。萌绘没有勇气跟在她后边。 必须用邮件或是电话叫人来,萌绘想。 (对了,走廊里应该有警察。) 她想去开出口的门,又突然想到那是自动门。这才觉察到自己的慌张。右手放到玻璃上打开了门。 萌绘小声惊叫。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开始只能看见他的胸口,后来仰头看见他的脸。 “是西之园小姐吧?”男人说,“正找您呢。看您不在岛田小姐的房间里……” “刑警先生?”萌绘松了口气肩膀微微落下,“山根先生死了……” 转过身,看见仪同世津子从厨房出来。“在这里边……” 世津子的声音比平时清晰得多,听起来富有知性。 男人向里屋冲了进去。 萌绘把头伸到走廊,向两侧观望。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冲着这边,萌绘向他们招手。那两个人也跑了过来进了屋。 仪同世津子把相机放到桌子上,点上烟,拿起自己的酒杯,把里边剩下的啤酒全部喝完。萌绘对于世津子出人意料的冷静感到敬佩。 “那个,仪同小姐,能给我一支烟吗?”萌绘走过去说。 第九章 黄色的门 1 三分钟后,山根的房间挤满了人。萌绘走到走廊上,和岛田文子站在一起。岛田流着眼泪。 犀川也和芝池刑警一起回来了。他看到仪同世津子似乎着实大吃了一惊。萌绘始终偷偷地看着他。仪同走到犀川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犀川也说了什么。萌绘那里听不见他们的谈话。萌绘只是觉得他们俩人的对话很长。 现在,犀川正站在屋子里的桌子旁边抽着烟。仪同世津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萌绘根本不想走近两人的旁边。 “为什么会这样呢?”旁边的岛田文子用重重的鼻音说,“连山根先生都被杀害了……为什么?……” 萌绘把手放在比自己大了十岁的文子的肩上。她想,仅仅是这样摸着她也会有点作用的。 一个头发乱乱的中年男人从厨房门里走出来,和芝池刑警说话。他把黄色的铅笔夹在耳朵后边。那个铅笔似乎马上要掉下来,所以萌绘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和周围的气氛完全脱节。 “是很久之前了,那个……芝先生。”传来那个男人响亮的声音。男人看着表说:“唔……是九点到十一点左右……怎么办?搬走可以吗?在这种地方,什么也做不了……” 芝池刑警的说话声虽然听不见,但他确实是一副一块石头落地的表情。山根的死亡时间是在警察赶到之前的事实让他放心了。如果是在近百人的警察都在场的情况下发生杀人事件的话,那就名誉扫地了。萌绘虽然很想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但现在这个时候不能留下岛田文子一个人。似乎犀川在刑警的附近听着,萌绘想等会儿请他讲给她听。 “不可能啊……”旁边的岛田文子说,“可是系统的重启不是正好十一点吗?我十一点之前还一直和山根先生聊天呢……” 所谓“聊天”,是指通过计算机,使用即时处理的方式交换邮件的聊天方式。 萌绘和犀川是在十一点的系统重启结束以后,一恢复照明就从谈话室来了山根的房间。可能不是十分准确,但是大概是十一点十分左右。那个时候山根已经不在了。不,只是打了招呼,并没有去浴室看。恐怕那个时候山根已经在浴室中遇害了。 萌绘看到芝池刑警向仪同世津子问了许多问题。 犀川总算从房间出来了。 “你没事吧?西之园?”犀川温和地说道。 “嗯,我……”萌绘已经恢复冷静了。但是还是努力抑制着生犀川气的自己。 “山根先生的胸口被人刺了。”犀川表情丝毫没变,“据说遇害时间是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咱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 萌绘点头。 “到这儿的时候……电脑开着,是觉得有点奇怪……”犀川很少见地皱起眉,“那个时候要是能立刻去浴室看看的话,说不定能救他呢……” “那会儿电话通了,我们都沉迷于那其中了……”萌绘点头,“但是,究竟是谁干的……” “这样一来就是三个人了。”犀川抱着胳膊,“山根不是真贺田家的人。和十五年前的事情也没有直接的关系……为什么被杀的呢?” “那位……”旁边的岛田文子紧紧抱住萌绘说,“真是个大好人……真难以相信他也遇害……是不是疯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肯定脑子有毛病……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2 因为研究所都是单人房间,所以警察决定地点似乎也颇费波折。岛田文子、仪同世津子和西之园萌绘三个人分别在那张有赛车的桌子旁边做了简单的情况汇报。萌绘是最先解放的。她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许可,可以去外边散步,回到了在走廊里等待的犀川那里。 犀川没什么精神,萌绘一直催他,两个人向大门走去。 已经将近七点了,但外边还很亮,十分炎热。 萌绘把已经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许可的意思快速地转达给了大门处的警官。犀川沉默着,跟着萌绘走。她快步走到了前边。 “西之园……慢点儿走。”犀川忍不住说。然后点上烟。 “对不起……”萌绘停住脚步说。 “怎么了,你好像在生气啊……”犀川呼出一口烟缓缓地走着。 穿过森林的小路,是生长着很多高高的杂草的洼地,似乎穿不过去。只有一点风,即便停下来香烟的烟也只是向旁边飘去。这里很像小时候游玩的森林的风景。也许并没有这么大,可小时候到哪里都觉得无限广阔。“不知道能不能到海边?”萌绘在旁边似乎能走的地方探寻,“我想去海边……” “从这儿走可能不行吧。”犀川反正怎样都可以,回答地很无所谓,“要是非想去看的话,返回去朝露营地方向走应该是正确的……” “您一直在干什么?”萌绘倚在旁边的大树上问道。 “什么干什么?”犀川抽着烟。 “一直到现在都在哪儿来着?老师。” 犀川觉得,萌绘的话怎么也不像是疑问句。 “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我是说在发现山根先生之前。” “啊,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前来着。”犀川把烟放在手腕处转来转去,“请望月和长谷部又给我们看了一次那个录像带。然后,一直和刑警们在一起……倒是你们,为什么在山根先生的房间呢?你喝酒了吧,西之园……” “嗯,喝了一点儿,三个人喝了啤酒。”萌绘答道,“开始在岛田小姐的房间来着……” “是谁发现尸体的?”犀川吐出一口烟。 “是岛田小姐……”萌绘回答,“然后我……” 萌绘把发现山根尸体时的情形讲给犀川。说到仪同世津子拿着相机去浴室拍照时,犀川从鼻子里发出几声笑声。 “您那边有什么进展吗?”萌绘认真地问。 “唔……听说真贺田博士是被刀子刺死的。”犀川说。然后一边回想一边把从刑警那里听来的搜查经过讲给萌绘听。现在,在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别说是秘密通道,就连可疑的指纹都没找到一个。 “录像呢?”萌绘问,“您一直在看录像吧?” “嗯,警察们一直在看,望月他们也在调查。把很久之前的都调出来了。也不是数码的……” “老师做什么了?”萌绘的语气有些带刺。她究竟为什么生气,犀川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想大概谁都有容易发火的时候吧。正高兴地喝着啤酒的时候,从浴室发现熟人的尸体,心情肯定会变坏吧。 “我调查录像画面的记录方法来着……”犀川缩着肩膀开始说明,“黄色门前拍摄下来的影像是数码的,把它们压缩成每个一分钟左右的文件。因为redmagic是独立的系统,的确是正常地运转着……把昨天之前的每个文件都调查了一遍,每一个的名字和记录时间都是一致的……” “名字?是文件名吗?” “是的……记录时间会成为文件名。为了看它是不是和记录时间一致,做了一个程序全部查了一下,没有问题……既没有丢的,也没有重复的。” “那么就是可以完全信赖的数据了?”萌绘问道。 “嗯,算是吧……”犀川回答得很暧昧,“至少,没有与影像记录有关的机能性问题。” “那个录像有那么重要吗?老师之前说过的那个比机器人要现实的假说?” “对,我的假说,无论如何都需要通过黄色门的方法……”犀川说,“不是吗?事实上除了那个以外,再没有其他通往那个房间的路了。至少对于活人来说只有那儿可以通过去。而且……只有那个录像,是使那个房间成为完全密 室的物证。” “可是,望月他们,一直和警备人员在一起,即使想做手脚,也不能做啊。” “嗯,可是警察不信任人……”犀川又吐出烟,“对,九天前也看了真贺田博士的录像。是山根先生、水谷先生和博士谈话时的录像。成了她生前最后的影像。我第一次看……” “之后博士休了一个星期的假。”萌绘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 犀川也坐下。 众多蝉鸣声重叠在一起,没有起伏,听起来像是噪音。太阳似乎已经很低了,被树遮住看不清楚,但天空仍然很亮。鸟儿保持着v形的队伍移动。犀川想数清鸟的数量,可是距离太远很费劲儿。他想着要是像萌绘那么好的眼力肯定能行。 犀川想起在录像上看到的真贺田女士的影像。像少女一般无邪的表情。那就是天才平常的表情吧,犀川想。她是最接近于神的人类之一……对,她很美。如果不是那样糟糕的见面的话该有多好啊。或者,是因为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使她看起来那么的美…… 这样的感情至今还从没有过。 当然,因为没有过和杀人事件有关的经历,所以不能以平常的感情来说。即使这样,对于他人的打打杀杀,犀川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有时候,他自己也对自己的冷漠感到惊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虽然没有分析过,可能是为了保护什么而形成的一种方法。小时候的他,怕事,总是怯怯的。装了几层缓冲器后,他成了现在这种厚厚的没有表情的模样。只把精力集中在有兴趣的对象上,用这种方式逃避。只埋头搞研究,一定是因为惧怕什么吧。 不想失去。害怕失去。 那是什么…… 因为不想失去,涂了很多层的油漆。最终却忘记了是往什么上面涂漆的。忘记,也许是为了防御。自己也不明白。一定是只让自己不懂的。 一只蜜蜂飞到了脸的旁边,他吓了一跳急忙躲闪。 这种举动肯定会被萌绘笑话的,他这样想着站起身想搪塞过去。 研究所的方向传来了直升机的发动机声。 看看旁边,萌绘把下巴搁在抱着的膝盖上,看着远方。 她没看犀川这边。怎么回事呢,他想着,去看她的脸,却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了?西之园,好像不对劲儿啊……”犀川说。 “嗯……”萌绘并没有转移视线,“我也懂的……老师……” 萌绘朝着犀川的方向看过来。她的眼里流出眼泪。 (啊,她注意到了)他想。 “讲个笑话吧?”犀川和蔼地说。 “不……不想听。”萌绘再次低下头。 3 犀川回到了研究所。萌绘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一楼的谈话室里,两名刑警和岛田文子正坐在沙发上谈话。岛田看着犀川他们这边虚弱地微笑。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犀川没有进谈话室,下了斜坡一直走到山根房间的前边,芝池刑警正站在通道的正中间,专心地听着其他几名男人说话。 “这个房间,已经不能进了啊……”犀川对芝池说。房间里面,仍然有很多男人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相机的闪光灯闪了好几次。 “啊,老师……”芝池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地下二层有送来的便当。您肚子饿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他才想起自从早上吃了腊肉鸡蛋之后就什么都没吃了。而一起吃早饭的山根已经不在了。 犀川道了谢,又返回通道。 “你也吃点吧?”犀川问走在后边的萌绘。 萌绘默默地点头。 下了斜坡,朝着长走廊正对面的房间走去。只有两名警官,不过黄色的门开着。可以听见门里面的谈话声。镶着玻璃的警备室里可以看见长谷部和望月的脸。那个屋子里也有两名刑警。 “听芝池先生说可以拿便当……”犀川向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年轻刑警问道。 “啊,对……嗯,请坐电梯上一楼。”刑警回答,“请在那儿吃。” “谢谢。”犀川想直接去坐电梯的,但是萌绘向长谷部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所以他又转身走向那边。 “查了多少了?”萌绘问长谷部。 “全部。”长谷部交替晃动两只手。似乎在做木琴的想像训练。 “全部?是十五年间的全部吗?”萌绘说。 “通宵哦。不是,都通昼了……” 刑警们也都点头。望月默默地笑。 “望月先生,”萌绘一脸认真地问,“您还记得十五年前真贺田博士进入到这里时的情景吗?” “记得。” “望月先生那个时候已经在这儿了吗?” “嗯,至少是那个事件发生之后,做成了这个监视设备。最初,真贺田女士在那古野市内的医院住了一个月左右,之后,就来这儿了……”望月摇晃着身体说明,“唔,是十二月。也来了很多警察。大约是圣诞节的时候。十四年零八个月了吧……真是过往今昔啊。四季女士进了这里。还是很天真的感觉。然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可是,真贺田博士从这个房间里出去过吧?”萌绘问。 “是啊,第二年的冬天,因为审判第二次出去。警察来这里接的。然后很快就回来了。仅此而已。从那之后一次也没出去过。” “有人进去吗?”萌绘又问下一个问题,“进房间里的人都有什么人?” “最近的话,一个人也没有……”望月回答,“只有三年前的弓永夫人和去年修理电视的人……” “那之前呢?”萌绘问。 “不,没有别人……”望月说,“十五年前……最开始的一年,新藤所长进去过几次。因为有审判,而且四季女士精神也不安定……” “那个……”萌绘走向屋子里面,抬头看天花板,“最好再把最近一周的录像看一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给漏掉了……” “怎么漏掉?”望月正了正棒球帽说,“记录文件全收集来了。那些也是刚刚和犀川先生一起查看的。” 犀川抽着烟默默站在入口处听着。 “这里……是靠个人电脑驱动的……”犀川仿佛自言自语道,“个人电脑的时钟,经常会不正常吧?每天都调时钟吗?” “不,那没有关系。所内电脑的所有时钟都保持着一致。主系统通过网络调成日本标准时……”长谷部回答。 “但是,这里的系统是独立的吧?听说没有连接网络啊……”犀川吐了一口烟。 “只有时间是特殊的。用特殊的电缆接收信号。”长谷部说。 “原来如此……现在几点?”犀川问。 长谷部看着显示器中的电子时钟,几点几分几秒都报了出来。犀川看自己的表。和犀川的表只相差两秒。他想自己的表这两天不正常了。 但是,在看着自己刻着阿拉伯数字的表盘时,犀川突然意识到了。 “这样说来,刚才……并没有查看今天的录像。”犀川想了一下说。 “今天的?什么时候的?”长谷部一副不解的表情反问。 “今天白天的。”犀川说。 “为什么要查今天的录像呢?”一旁的年轻刑警插嘴道。 “刚才是老师您自己说的只要昨天之前的就好了啊。”望月也不解地说。 “我真是笨蛋……怎么就没想到呢?”犀川这样说着,走近显示器,“我刚才写的批处理文件还有吗?检验文件与时间是否一致的程序。” 长谷部敲击键盘,画面 出现目录。“当然还没有删除。” “让它执行今天的数据。”犀川抱着胳膊说。 长谷部敲着键盘。 一会儿,窗口中的数字由下至上滚动,“噼———”的一声画面停下来了。 “你看……”犀川高兴地说,“嗯,今天十二点的文件有一个漏掉了。果不其然……” “老师,那是怎么回事?”刑警走近显示器,“有什么意义吗?” “今天中午……十二点整到十二点一分的录像文件没有……”犀川给刑警解释,“仅此而已。” “有什么麻烦吗?”刑警看着望月和长谷部的脸。 两人都不做声只是摇头。 “什么麻烦啊。难以置信。怎么弄的……”长谷部惊奇地盯着电脑画面。 “西之园,”犀川看着萌绘说,“去吃便当吧。” 4 坐着电梯上了一楼,进了铺着绒毯的所长室。虽说是所长室,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用具。里面的大桌子上放着直升机的模型。极为朴素的房间,只比山根和弓永医师的房间大一些而已。 在屋顶发现的新藤所长的尸体昨天曾经被运到这个房间,放置在这里。不过,今天下午警察调查完之后,又搬回到了屋顶,和真贺田女士的尸体一起用直升机运出了岛。 三个身着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吃完的便当在桌上放着。 “我是来拿便当的。”犀川不好意思地说。 “犀川老师,请这边……”一个刑警起身,走到墙边的纸箱子旁,从里边拿出两个便当。犀川不记得那个男人的脸,不过他好像认识犀川。 “不好意思。从早上起什么都没吃……”犀川笑眯眯地说,“芝池先生呢?” “主任马上就过来吃。” 那个比较亲切的刑警给犀川和萌绘端来茶。茶是凉的,盛在纸杯里。 犀川和萌绘开始吃便当,三个人从没有电梯的那个门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变得安静。 “心情好了?”犀川边吃边问萌绘。 “对不起……”萌绘微笑,“自己想事情伤心了……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那就好。心情不好的时候饭也不好吃……”犀川心情愉快地说。 “那个是怎么回事?”萌绘左手拿着筷子。 “什么那个?” “刚才的录像。”萌绘问,“老师是怎么知道今天的数据少了一分钟的?” “理论的归结。”犀川只说了这些,接着吃便当。 “今天十二点?有什么事发生吗?” “是把时钟调到十二点吧。一定是……上午和下午隔十二个小时才有一次的……我每隔二十四小时用电话把自己的表的秒针对一次。” “这种人可很少有。”萌绘露出久违的微笑,“老师真特别。” “这两天,没法对表了,所以我的表现在都差了两秒了。”犀川给萌绘看他的手表,“这个……花了九千日元呢。我可是豁出去买的。西之园,你的表多少钱?” 萌绘看自己的表。她的表戴在右手上。“我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概二十万日元吧……” “哦,是吗……”犀川说着,半天没有说话吃着便当。 “啊,我知道了……是十一点停电的时候?”萌绘像是突然想到了说。 “对,那会儿慢了一分钟……”犀川嘴里塞得满满的,话都说不清楚。 “那么,研究所的时钟就差了一分?”萌绘把筷子和便当放到桌子上,“咦……那么……就是说……在十二点的时候修正了这一分的误差,所以十二点整的数据没有?” 犀川点头。“是的。” “每分钟的记录保存为数据时,是把时钟的时刻作为文件名的。可是,时钟出现误差了。把它调快一分钟,那一分钟的时间就消失了……所以文件会少了一个……并不是有人把它删掉的……” 犀川点头。“对……” “为什么会出现一分的误差?”萌绘的便当剩了多一半儿,开始喝茶。 “西之园……”犀川一脸认真地对萌绘说。 “那个……煎鸡蛋,你不吃吗?” “啊,哦,您吃吧。”萌绘把自己的便当推到犀川那边。 “谢谢。”犀川拿过萌绘的煎鸡蛋。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他一般都喜欢。 “就算网络断开,可是在两天之内也不会差一分钟吧……” “那是有人故意让它产生误差的吧……”萌绘说。 “是的。” “是谁?”萌绘马上问。 “凶手。”犀川还在吃便当。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时钟调慢?” “为了通过那个黄色的门啊……”犀川回答。 “啊?那是怎么回事?老师……”萌绘张开小嘴,瞪大眼睛。 犀川把便当吃完,然后一口气把茶喝了。 “好好想想……”犀川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十一点重启后,网上传来正确的时间。然后,十二点时,为了修正慢了的时钟,调快了一分钟……于是,数据文件就少了那一个……到这儿你明白吧?” “嗯,明白。” “那反过来要是把时钟调慢的话呢?如果把时钟突然调慢一分钟……”犀川吐出烟。 “同一时刻有两个重叠的数据。”萌绘马上回答。 “正确……”犀川点头,“接着……会怎么样?” “会出现两个相同名字的文件啊。” “如果要记录相同名字的文件的话……会怎么样?” “噢……”萌绘吸了一口气,“是使用相同名字保存的,所以新的数据会覆盖旧的数据……前一分钟的数据就消失了!” “那是计算机的常识。”犀川说,“如果有相同文件名的数据,新的会被写入,而旧的被删除。哪个更重要,哪个更大,这都没关系。如果是redmagic那样安全性比较强的系统的话,会发出警告,或者自动做备份,可是那个警备室的系统只是一般的个人电脑。” “所以我们一直以为至今所有的数据都有,其实是少了一分钟的录像,对吧?” “完全正确。”犀川使劲儿呼了一口烟。 “就在那一分钟里通过了那个黄色的门吗?”萌绘歪着头,“那一分是什么时候?警备人员也在……能打开门的人也是有限的。” “对,就是那样。西之园,动动脑子……” 5 电梯的门开了,芝池刑警和两个男人走进来。 “叔叔!”萌绘站起来,朝着高个子的绅士跑过去。 “看见你总算安心了。萌绘。” 西之园捷辅长着高高的鼻子和双眼皮,是个不太符合日本人长相的绅士。犀川和他见过两三次面。他是犀川的恩师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弟弟。还是在博士家里的聚会上和他打过招呼,那已经是犀川上研究生时候的事情了。最近一次是在西之园恭辅博士夫妇的葬礼上,所以已经有三年没见了。 “好久不见,犀川先生。”西之园本部长向犀川伸出一只手。 犀川站起来和他握手。被他称作老师可能还是第一次,犀川想。 取访野老人打着蝴蝶领结姿势优雅地站在门的旁边。萌绘走近取访野的旁边说了些什么,取访野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萌绘,这边坐。”西之园本部长坐在沙发上叫她。 桌上放着刚刚吃完的便当,犀川忙收拾。 沙发上坐着西之园本部长、芝池刑警、犀川以及萌绘四个人。最年长的取访野,虽然本部长请 他坐下,但是他客气着怎么也不坐。他站在房间入口的地方一动不动,好像把自己当做机器人。 芝池在本部长面前,一改平时的遣词,把事件的概要和搜查的经过做了简短的汇报。西之园本部长沉默地听着。 半路上萌绘代替他来说明。显然比芝池刑警的汇报要更有说服力,内容也更有条理。 “然后,发现了那个副所长的尸体……”本部长看着萌绘这边,“就是说,真贺田博士那件事隐瞒不隐瞒的也无所谓了是吧?” “可能吧……”犀川代替萌绘回答,“已经怎么样都行了。我们也是在意和山根先生的约定。” “明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来了。”本部长微笑,“不过,芝池,你的话怎么这么不得要领呢……” “啊,搜查才刚刚开始……”芝池挠头,“总之,现在正在努力地搜查研究所内。特别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房间,正在详细地调查中……” “谁都没进去过,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你有什么想法?” “那个,是目前研讨的最大课题……” “叔叔……”萌绘细声细气地说,“犀川老师有想法了。老师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事件。” “应该是次于凶手……”犀川订正萌绘的话。 “老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芝池哼着鼻子对犀川小声说。 “什么想法?犀川老师。”西之园本部长用清晰低沉的声音问道。 “不是……也没有很确凿的证据……”犀川耸着肩膀,“只是能够解释这次的犯罪是怎么进行的。” “还没有找到通道。”芝池从一旁苦笑道,“您说什么?老师。”“是说他是怎么做的?”西之园本部长不管芝池,用敏锐的目光看着犀川。 “我说了您可能也不信。”犀川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然后看表。时间是七点二十五分。“唔,多少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想再确认一下。如果您允许的话……再等三十五分钟可以吗?” “没什么允许不允许的……”西之园本部长一直盯着犀川,“三十五分钟后,您能跟我说吗?” “直接在凶手面前说……”犀川马上说,“如果我说我已经知道真相,说不定他自己会主动坦白的。” “为什么这么说?”本部长仍是那副表情问道。 “是自尊心……”犀川回答,“人的自尊心。” “您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本部长微笑。 “是的。”犀川点头。 6 萌绘十分紧张。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 “老师!”萌绘在犀川身后说,“您说那样的话没关系吗?您准备怎么做啊?现在……” “你说什么呢……是你说出来的啊。”犀川快步走在通道上,“是你说我有想法的嘛……” 萌绘快步跑到犀川前面,盯着他看。“那……刚才是吹牛吗?” 犀川停下脚步微笑。“开玩笑的……西之园。” 他又向前走去。萌绘放心地吐了口气。 “真是的……老师!”萌绘从后边叫。 犀川敲岛田文子房间的门。通道上,一个死角都没有,到处都有警察。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在看着这边。 按照黛博拉的指示,犀川把右手放上报上姓名,门开了。 岛田文子和仪同世津子在房间里。 地板上横放着机器人和怪兽的玩偶。不过房间比刚才整洁了一些。萌绘想,可能是仪同收拾的。 “喔唷,老师……”岛田转过身微笑,似乎完全恢复成了她平常的样子。容易热也容易冷,像比热很小的金属一样的感情。 “你神色不对啊,怎么了,创平君?”桌子对面,仪同世津子口齿不清地说。世津子的语调又恢复成了萌绘不喜欢的样子。 “世津子,我应该告诉过你让你别再用那种语调说话吧?”犀川微笑着说,“唔……不过也无所谓了……岛田小姐!” 萌绘对于犀川和世津子说话的方式大为吃惊。“什么事?”岛田起身来到犀川旁边。 “岛田小姐是在查redmagic的源程序吧?”犀川马上问,“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所谓源程序,是指在编译成机器语言之前的程序列表。萌绘虽然没有编过程序,但是在一年级的信息处理概论课上学过这个词。 “嗯……是想查的。我……” “列表能看吗?”犀川说。 “现在吗?”岛田对着终端,“可以是可以,不过……可不是一下就能看完的数量啊。您也知道……如果一字一句看的话,得花费好几周呢。” “检索一下调入时刻的变量。”犀川说得很快。 “有很多啊,那样的。您说检索哪里的?”岛田文子一边说一边敲键盘。 “redmagic主程序的全部……这个房间可以吸烟吗?”犀川站在岛田身后。 坐在桌子边的仪同世津子马上站起来,拿过烟灰缸,对犀川说:“冷静点儿……来,给你。” (一副熟悉得不行的样子……) 萌绘马上又头疼起来。 “啊,谢了……”犀川接过烟灰缸。 萌绘也站在了能看到显示器的位置。出现了很多小字。可能是程序语言,萌绘看不懂。她对编程语言基本不懂。 “算了,跳过原来的顺序吧。”岛田侧身,以便犀川能看见显示器画面。 程序列表的小字占满了整个画面,一部分被打上了粉红色的标记。 “不对。不是这个。”犀川说道。岛田敲击键盘,列表瞬间变了。 “不是。”犀川又说,“不对……应该是增量……” (增量是什么……) 萌绘眼睛追逐着瞬息万变的画面。 “变量型呢?”岛田问,“这样看下去还得有数百个呢……无穷无尽……” “可能是integer。” (integer?啊,是整数……) 萌绘拼命地译解犀川他们的对话。 画面频繁地变化。一直盯着看的话,感觉像是催眠术一样。背景是浅蓝色的,列表的文字是用黑、红、绿三色表示的。是根据什么规则把它们分开的,萌绘也不懂。 犀川抽着烟,重复着说“不对”。烟灰缸向显示器的上面歪着,犀川已经摸出了第三支烟。 “对了,这样一说……”半截儿上岛田文子说道,“在检验邮件系统时,有一行看不懂的if语句……” (if语句?) 又是听不懂的语言。 “把它调出来。”犀川马上说。 “唔……那个好像是……”岛田打开其他的窗口,列出别的列表,“好像是在这儿……呃……不对啊……” 一会儿的工夫,岛田文子用鼠标点开好几个列表。 “啊,是这个……”岛田侧身,回过头,“就这一行。也没有备注什么的……” 犀川靠近画面,仔细看。“啊,那个……唔,检索一下它的变量。” 岛田用鼠标把变量部分变成粉红色,轻轻触了一下键盘。 几秒后,另外的窗口被打开,出现了一行标记成粉红色的字。 “这个是?……”岛田把列表上下地拖动。 “这是进行电话选台的例行程序!这是水谷先生他们在查的!我没见过的东西……有相同的if语句……怎么会!” 岛田微微发抖。她的脸色变得铁青。 “有什么事吗?”萌绘小声问道。 “岛 田小姐。检索下一个。”犀川催促道。 “不敢相信!”岛田张着嘴,敲击着键盘。 接下来出现的列表也有同样的标记部分。萌绘也懂了,似乎是在庞大的源程序列表中寻找使用同样变量的部分。 “这就是打开那扇黄色的门的部分……”岛田用颤抖的声音说,“怎么回事!……记住了门牌号。没错。而且是直接写上的……” “下一个呢?”犀川毫无表情地说。他又点了一支烟。 接着出现的列表不是以if开头的。 “是了,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这是沙漏。”犀川连点几次头。 (沙漏?) 萌绘完全不懂。 “那个,调入系统的是什么?”犀川立刻问。 “唔……是时间。是hour。”岛田把眼睛靠近画面回答。 “变量的定义部分呢?”犀川严厉的声音。 又出现了列表。 “是全局符的……静态……是整数。”岛田回答。 “整型?”犀川马上问。 “不,短的。”岛田回答,“未署名的短的。” “这个……整数是2字节吧?”岛田还没说完犀川就问。 “是2字节。”岛田回答。 “西之园,”犀川转身看着萌绘。犀川说得很利落,这样的犀川萌绘第一次见。“算算256乘256得多少。” “65536.”萌绘马上回答。为什么要算这个,萌绘完全不知道。 “好……”犀川盯着萌绘。犀川脸上是萌绘从未见过的严肃的表情。“行吗?西之园……以前天下午五点为起点,前65535小时是什么时候?” “啊?”萌绘又问了一次。但是,犀川不说话看着萌绘。 萌绘止住呼吸,闭上烟。减去19,除以24。记住商。现在是八月……有闰年……计算花费了8秒左右。因为老想着犀川在看着,所以她平时的实力连一半都没发挥出来。 “七年前的……二月十日的……上午四点。”回答完之后,萌绘做了个深呼吸。 “那是redmagic的版本四开始使用的时间吗?”犀川问岛田。 岛田正呆呆地张着嘴看着犀川,马上回过神儿,检索文件。确认这个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岛田转过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的,正是这样……” “老师……那个……”萌绘小声问,“可以问问题吗?” “可以。已经工作完了。”犀川微笑着慢慢地说,“什么?” “您在列表中查什么呢?”萌绘问。 “redmagic失去控制的谜团……”犀川回答,“还有,隐藏老早就已经完成的版本五的理由……” “为什么?怎么回事?这是……”岛田站起身抱着自己的双肩,“啊,好冷!这种事……怎么会……” “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明白?”这次,是萌绘身后的仪同世津子问的。 犀川看表。“不行,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 犀川说这话的时候,从终端传来“噼———”的电子音。 7 一个新的窗口打开,发出和岛田文子聊天的请求。 “是谁呢?……”岛田文子一边说,一边摸键盘。 岛田小姐。或者……犀川老师也在那里吗? 对方的登陆名是michiru。“我来……”犀川这样说,岛田把终端的位子让给他坐。 犀川敲键盘。 我是犀川。你看到我们检索源程序了吗? 终于见面了,犀川老师。 是吗?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吧。 西之园小姐在那儿吗?我想见她。 在这儿。现在去你的房间吧。警察也一起。 好啊。不过在那之前,如果可以的话,在vr上见面吧。 “vr是什么?”犀川小声道,“虚拟真实?” “是卡托!”岛田从旁边说,“在那儿……” “我也要坐!”萌绘从后边说。(译注:卡托是一种虚拟空间的赛车游戏。) 西之园也想见你。 好的,我等着你们。 聊天的连接断开了。 “谁?刚才是……”岛田两手叉着腰说,“之前在vr上作弄西之园的人。是怎么回事?” “谈话室有三台卡托车。”萌绘跟犀川说,“老师,去那儿吧。” “我也去行吗?”仪同世津子问,“虽然不太明白,不过那是个游戏吧?” “好,我用自己的。”岛田文子说,“啊,后背冒冷气!西之园小姐懂得使用方法。总之你们先坐上,我一会就去……” “岛田小姐,请通知大家。”犀川冷静地说,“也通知警察。我们去谈话室。大家都会出来吧……肯定。” 第十章 银色的真相 1 彩虹色的城市宽阔的大道上,犀川缓缓地跑着。看不到握着方向盘的左手。只有右手浮在眼前的空中。仅仅是让它开或是让它关就够有趣的。 (这个很有趣嘛……) 犀川一个人笑。 后视镜里的蓝色车一直跟着。犀川朝向右。旁边汽车的司机也在朝向这边。 “哎,西之园。”犀川说,“你的脸很平啊……” “老师你也是啊……”萌绘用柔韧的声音说。似乎心情很愉快,不过表情没变。 “还有没有别人啊?”犀川东张西望。 方向盘的旁边闪烁着橙色的灯。犀川想看一下。接着,眼前的空中出现了像明信片一样的画面,显现出岛田文子的脸。“犀川老师。那个……城市中心有个塔,请您去那前边的广场……在右手边能看见塔吧?” “岛田小姐……”萌绘说,“我不能飞起来吗?” “初学者是不能飞行的。”岛田的笑声响起,“这是秘密武器……” “已经联系过了?”犀川问。 “大家来这儿集合。”画面中间的岛田文子说,“我现在在空中看着……老师您最好在下一个路口向右拐……别加速哦。” 犀川朝上看。远远地看见空中漂浮着一辆绿色车。上边的天空中飘着云彩。 萌绘跑到犀川的前边,在路口向右拐。 “没有交通灯真好啊。”犀川边转方向盘边说,“好像也不会堵车……” “别追尾啊,老师……”萌绘转身说。 “要是撞上了会怎么样?真想试试……” “还不是会回到起点?(译注:萌绘使用的是表示起点的古语。)” “起点?”犀川笑,“这么老的词你也知道啊……” 前方远处出现一个高高的塔。像清真寺周围的宣礼塔一样的蜡烛形,呈回转体,还能看见烟囱。那似乎就是岛田说的塔了。 两侧的建筑慢慢向后边驶去。虽然画面很简单,但是表情很丰富。既有展览窗、霓虹灯,也有汉堡店前转动的有趣的广告牌。道路两侧时常出现路标,犀川一个一个看得很是入迷。理所当然,看上去都是立体的。然而,仅仅是这样就够有趣的了……距离感对于简单的画面来说是有点不协调,不过犀川渐渐觉得自己进入了动画的世界。 萌绘突然减速,真的差点追尾。 “危险,西之园!” 萌绘的车停下了。犀川把车停在了她的旁边。 “老师……我……全明白了!”萌绘用紧张的声音说。 “什么?” “道流是凶手吧?” “唔,可以这么说。”犀川回答得很模糊。 “啊,果然是这样!怎么一回事啊,难以置信!”萌绘颤抖着声音说。这个世界表情是不会变化的,但是萌绘却好像十分惊愕。 “不要在道中间大叫……快,向前走。” 这次犀川先跑了出来。通过路口时,从左手边飞出一辆车。 “创平君!”仪同世津子的声音。但是,脸是人偶的脸而不是她的。“什么啊,那么慢的速度……不踩加速器吗?” “啊,你的脸……”犀川向仪同世津子说,“活像延太君!”(译注:延太君是日本漫画中的人物。)仪同世津子声音的主人是长着圆脸大眼睛的男孩子。 “仪同小姐没有录像数据。”萌绘从后边说。 “真的?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真不好意思……”世津子困惑的声音,“不过,这里没有一个人啊。这个城市……毛骨悚然……而且又不能下车吧?” “你能不能先走啊……”犀川冷淡地说,“看了那张脸更加毛骨悚然了……” “对不起了……”这样说着,仪同世津子的卡托加快速度,朝前飞驰而去。 “老师……听说您经常住在仪同小姐的家里,是真的吗?”萌绘在后边问。 “嗯?哦,她家就在新横滨的旁边。很方便。”犀川看着前面回答。后视镜里映出萌绘的车。 蜡烛形的塔渐渐接近视线。眼前出现被圆锥形遮阳伞般的林荫木包围着的有喷泉的公园。四周是草坪,白色的栅栏将其围在其中。公园的旁边是广场,好几台汽车停在那里。 犀川把卡托缓缓开进广场。一共有八台卡托,颜色是蓝色和橙色。弓永医师开着蓝色的车过来。 “犀川老师,有什么要开始了吗?”弓永表情毫无变化地说。但是他白色的右手触摸胡子时,却有一种真实感。 “是的,一个小集会……”犀川答道。 一辆绿色的车像飚车族一样飞驰进广场后突然停下。 “那个是水谷……”弓永用手指着说,“他在这个世界可是速度王,哈哈……” “您太太呢?”犀川问。 “啊,她在睡觉呢。没在这里……”弓永答道。 岛田文子的绿色车从天空中缓缓下降。犀川环顾四周,萌绘正在广场的周围游逛。 “刑警先生们在吗?”犀川问岛田文子。 “唔,那个橙色的车好像就是。”岛田文子用白色的右手指着,“那个鹅卵石,是刑警先生。” 犀川朝橙色车开过去。 “能听见吗?芝池先生?”犀川向坐在那辆车上的鹅卵石说。 “老师,听说您要开始什么了是吗?和约定不一样啊。”芝池刑警怒气冲冲地说。 “您在哪里?”犀川问,“在所长室的终端……” “我是西之园……能听见吗?”同样是鹅卵石,但却是绅士的声音。 “是,听得很清楚。请再等一会儿。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有话要说。其实召集我们来的是凶手自己。” “你说什么?”芝池大声说,“那家伙是谁?” “请不要那么大声……”犀川说,“研究所内都有警察守着吗?谁都跑不掉吧?” “当然。” “那样的话就没问题了。可以慢慢说了。”犀川微笑。然而在这个世界是没有微笑的概念的。“不过不能吸烟是很难受啊。” “我这边儿能吸啊……”芝池说。 萌绘的车过来了。“那是谁?那个像乒乓球的人?” “是我。”西之园本部长的声音。 “哇,叔叔?”萌绘只有声音笑起来,“对不起……” 很多车聚集过来。 因为过于接近会无法行动,所以大家都保持一定距离。广场有二三十台车。其中也有很多不认识的脸。 犀川小心地转弯,回到了岛田文子的旁边。 “能知道都有谁来这儿了吗?”犀川问。 “请按一下那边的黄色按钮。”岛田伸出右手说。 犀川用右手按动方向盘旁边的按钮,显示屏出现在空中,人名用绿色和红色标记。画面可以随着犀川视线的移动而自由地滚动。 水谷、弓永以及新藤裕见子的名字也闪烁着绿色的光。望月和长谷部的名字也在上面。向四周望去,看不见他们究竟在哪儿。也有几个犀川不认识的名字。 “可以大家一起说话吗?”犀川问岛田文子,“希望声音能传过去。” “大家是指全体吗?”岛田说。 “全体的话不太好……太多了……” “那么,在菜单里选择空中会议,然后选人。” 犀川看向眼前画面上的菜单杆。视线里出现了测距仪,菜单一个一个展开。看到空中会议的按钮,用右手按了一下。然后,犀川从人名列表中选择了自己认识的人。 “芝池先生是哪个?”犀川问岛田文子 。“列表最后的,游客……” 把最后的“游客”也选上了。 “也把仪同小姐选上吧。”岛田说,“她可能是nobita……” 列表的最后有“nobita”,把她也选上了。 “果然是延太君啊……”犀川笑道,(译注:日语的延太君和nobita音近。)“那是默认的吗?” “对,是谈话室的机器。”岛田回答,“仪同小姐不是也没有头像数据吗?机器自动生成的代替品。” 检查列表,里边没有“michiru”……犀川环顾四方。空中漂浮着的画面上,确认按钮一明一灭。犀川用右手按下。 2 犀川的卡托突然加速,终于离开了地面。由于加速感而感到一阵眩晕。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感觉。 可是,当他飞到云彩之上时,心情有点愉快了。 (在天上开会可真酷啊……) 他想。好像希腊神话中的诸神一样。 犀川的车终于停下来了,在离白色云朵数米之上的地方静静悬停。脚下的云彩缓缓地流动。地面一点儿也看不见。恐怕这是利用云彩来节约计算量。 一个又一个的与会者从云中浮了上来。大家一个挨着一个,结成了一个环形。距离保持在车和车即将要接触到的程度,大家的脸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与犀川在菜单上选择的成员完全一样。 和本人样子不一样的只有延太君模样的仪同世津子和乒乓球模样的芝池和西之园本部长。 “在日本,一起玩儿的时候,常说把我也混进去吧。”犀川突然说,“‘混’这个动词,在英语中是mi(译注:混杂,搀和)。这原本是用于表示把液体放在一起的词。在外国,特别是欧美,人们希望加入他人的时候,用join(译注:结合,连接)。不是混杂,而只是连接……也就是说,日本是液体的社会,而外国是固体的社会。日本人,每个个体都是液体。是流动的,所以本能上有一种要与社会浑然一体的欲求。而在欧美,每个个体是固体,所以决不会混杂在一起。无论再怎样聚集,也必定作为一个零件独立存在……就好像土制的日本建筑和砖制的西洋建筑一样。” “您的话很有趣,犀川老师。可您是为了说这些话,才把我们聚集在这儿的吗?”弓永医师说,“我想先知道这个集会的主旨……” “这次集会……”犀川说,“是为了和真贺田四季博士再见一次面。” “你说什么?”水谷说。他在这个世界除了脸部都很苗条。“现在不是玩儿的时候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犀川叫道,“您能出来吗?” 不知从哪儿传来引擎的声音。 “上边!”萌绘举起右手指着。 全体成员都向上望去。一台白色的车从他们的上空缓缓下降。它直接降落到了全体会员围成的环的中心,静止下来。然后,为了看清全体与会者的脸,缓缓旋转。坐在上面的是真贺田四季女士。 “这是什么玩笑!”水谷声音显得很粗暴,“使用真贺田女士的数据,然后显示出她的头像……很好玩儿吗?住手吧……恶俗的玩笑……” “水谷先生……”真贺田四季面向水谷的方向停住了。她的声音很柔和。“您送给我的白熊玩具,现在还在我床上呢哦。” 水谷沉默了。 “虽然已经很旧了,不过我最喜欢它……还从没有向您表示感谢呢……都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娃娃,我洗过好几次了啊。” “四季小姐……”水谷的声音颤抖着,“您是……四季博士吗?还活着……为什么?……” “弓永医生……”真贺田四季转过弯转向弓永医师一边,“夫人呢?” “啊……那个,内人在睡觉。”弓永语无伦次。 “夫人对道流太好了。谢谢她了。”四季轻轻地低头,“请代我向她问候。” 然后,真贺田四季转向新藤裕见子一边。 “婶婶……”四季慢慢地说,“在婶婶医院玩的时候非常开心。护士们都很好。和我玩捉迷藏……还有……在长长的走廊里把玻璃球从一头滚到另一头。您还记得吗?” “是的……真的是……四季小姐吗?”新藤夫人的声音也颤抖着。 “比起爸爸,比起妈妈,婶婶要温柔多了……”四季继续说,“我只有婶婶一个人了……” 真贺田四季稍稍转向一旁。 “望月?”四季说,“好久不见了。” “是的,小姐。”望月紧张的声音。他标志性的棒球帽没有戴。 “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是吧?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你还好吗?” “是,托您的福……”望月低下头。 真贺田四季慢慢地旋转。她在萌绘那里停下来。 “西之园小姐。和约定的一样,我们又见面了。”四季声音很有弹性,“那次也和犀川老师在一起……” 四季缓缓看着犀川的方向。 “真贺田博士……”犀川说,“由我解决您的问题,这也在您的计算之内吗?” 真贺田四季笑了。“您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急性子……” “是,我是纳米级的急性子……”犀川努力地开玩笑。 “西之园小姐……”四季看着萌绘说,“7是孤独的那个故事,你和老师说了吗?” “说了。”萌绘回答。 “b和d的事情呢?” “啊,那个没说。”萌绘摇头,“因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么……”四季看着犀川的方向,“那么,犀川老师没有用我留下的钥匙,就打开那扇门了……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原来如此……”犀川说,“要是我知道了那个,可能早一个小时就明白了。” “真有自信啊……”四季笑着说,“和我想像的一样。” “不,只要意识到真相,谁都会有自信的。”犀川发自内心地说,“自信就像是谨慎的人的口袋。” “你好像有好几个口袋啊。” “是……”犀川点头。 “没有脸的那些人是警察吗?”四季看看四周问道。 “是的。”犀川回答,“我相信从现在起你会说出真相。” “好,游戏已经结束了……”四季突然用认真的口吻说,“什么问题我都回答。犀川老师……” “杀害了三个人的是你吧?”犀川问。 “是的。”四季回答。 “为什么?”这个问题之重,是犀川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这是什么问题……问的不是当然的事情吗,自己……然而,面对眼前的天才,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答复。 “因为我一直以来要决定这样做。虽然这构不成你问题的答案,也构不成现实的理由……不过最终结果是最重要的。”四季缓缓地答道,“十五年前起,我便决定了……” “是为了自由吗?”犀川忍不住替她回答。 真贺田四季笑了。 然后她这样说:“我……犀川老师……我是特洛伊木马。” 3 芝池刑警离开显示器,小声向手下做出指示。 “明白吗,现在马上再把所有的房间搜查一遍……是使用计算机的家伙。然后,加强大门和屋顶的警备。增加人数。让外边的伙计们也进来。在视线好的通道上各派三个人……明白吗?” 接受指示的男人飞奔出房间。 芝池回到西之园本部长的旁边,轻轻耳语。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反正 不像是正常人……本人把杀人当成游戏吧。或者,是还有其他的狂人?” 西之园本部长无声地点点头。 他们面前的显示器上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窗口,从刚才起,一直在放映着似乎是骗小孩子玩儿的动画片。不,他们那一代,还不习惯说“动画片”这样的词语。只是个漫画。 西之园本部长右手握的鼠标前后左右移动,而画面的视野也顺其方向而改变。他们刚刚才听过关于使用方法的说明,但依然一知半解。不过,可以听见画面里的人说话,似乎自己的声音也能传到对方那里。芝池和西之园都一直沉默着,只是看着窗口里的世界。 现在是在一片白云之上。 长着犀川和萌绘的脸的人偶,开着类似模型汽车的东西,在空中漂浮着。其他人也一样。就在全体人员围成环状开会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开着白色的模型汽车下来了。 大家都说那是真贺田四季。 开始,芝池在画面上看到那幅情景时,看着西之园本部长偷偷地笑。 “这也有点过火儿了吧?”芝池在本部长的耳边悄悄嘀咕。 “你觉得是恶作剧?”西之园也向芝池耳语。 “不会是凶手吧……”芝池回答,“应该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吧。” 年轻刑警给他们端来茶。 芝池把食指放在自己的鼻子上,做出安静的手势。下属的刑警缩着肩膀走出屋子。 西之园本部长对着芝池耳语,“特洛伊木马是什么?” 芝池轻轻摇头。 画面中间的女人说自己是凶手。 芝池和西之园再次默默对视。芝池把一边的眉毛上扬,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变得左右不对称。 4 “等一下可以吗?”弓永医师举起右手发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谁是凶手?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装成四季女士?” “我是真贺田四季。”中间白色卡托车上的女人回答。 “你不是四季博士!”萌绘叫道,“你……你是道流吧?” “一样的……”真贺田四季朝着萌绘。 “你一直在真贺田博士的房间……”萌绘接着说,“一直都在……然后杀了博士,跑了出去……对不对?你是为了出去才杀了真贺田博士的对吧?就是我们跑到走廊去追穿着婚纱的博士的尸体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坐着电梯上了屋顶。是山根先生对黛博拉进行重启的一分钟……黄色的门是开着的。把真贺田博士的尸体放在机器人手推车上,让它跑到走廊上,也是为了钻那个空子从房间里出去。是吧?可是,电梯上数字的变化都录在录像里了。你为了杀新藤所长,那时候上了屋顶……” “西之园……”犀川叫萌绘。 “老师,我……想跟这个人说。”萌绘快速地制止了犀川。然后,朝着真贺田四季的方向接着说:“你让redmagic失控,然后你又让研究所和外部的网络连接不能使用。而且,你把计算机的时钟调慢了一分钟。你跑出黄色的门和乘坐电梯的录像数据都没有留下。那是因为在重新回来的时间里出现了一样名字的文件,而把以前的给覆盖掉了。长谷部先生在回放录像的时候说过,怎么这么短啊……是的……那个录像少了一分钟。大家都追出走廊后,只有岛田小姐一个人倒在房间的那段录像,被剪去了一分钟。但是,在那消失的一分钟里,你从房间里跑出去了。是的。道流小姐……” “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你的说明还有点缺乏说服力啊。是的,大体上正如你所说的。不过,欠缺的部分证明你还没有完全理解。” “为什么要杀真贺田博士!”萌绘叫道,“为什么?” “到底在说什么?”弓永说,“道流是谁啊?真贺田女士娃娃的人格吗?为什么可以从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出来?什么时候进去的?” “这个人一直在那个房间!”萌绘颤抖着声音叫道。 “一直?”望月的声音,“你说是一直……怎么回事?” “这个人……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女儿!”萌绘的声音哭泣着,“四季博士生下来的!” “女儿?”有人叫道。 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白色的云彩在大家脚下流动。同样可以认为是自己在以一定的速度移动。 中央位置的真贺田女士的车慢慢地旋转。 “女士的女儿?”弓永说,“生下来的?……” “特洛伊的木马……”水谷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 中间的女人格格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道流小姐……”萌绘把右手伸到前边说,“你把真贺田四季博士……把你的妈妈杀了!是不是?” “在某种意义上说……正如你所言。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用柔和的声音回答。像是安慰哭泣的婴儿一样温柔。 “是的,西之园小姐……不要哭……你没有必要哭……我从来没哭过……哭很奇怪啊。” “你……”萌绘嘶哑的声音。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泣不成声。 “听见你这样的声音让人难受啊……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传来萌绘重重的呼吸声,“啊,你是在那个房间出生的……你,一直……一直……在那个房间生活。从来没有出去过……可是,把母亲杀了……” “西之园小姐,那是所有生命体都允许的事情。”真贺田女士温柔地说,“拜托你,别哭了……本来,生物就是应该这样生存的,这是命运……为了新的种子,花儿凋谢。为了新的卵体,母体死去……这并不是值得悲伤的事情。” “在那个房间出生的?”弓永医师说,“是谁的孩子?” “新藤所长的吧?……”萌绘一边吸气一边说,“真贺田四季博士和新藤所长的孩子……你……杀了自己的妈妈和她的叔叔。不对,你把自己的父母都杀了!为什么?为什么!” “真是支离破碎啊,西之园小姐。”真贺田女士的口吻稍有些冷漠,“明白了。如你所愿,我说真相。” 真贺田女士的白色卡托车稍稍上升,大家抬头望去。 “真贺田四季十四岁时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新藤清二。”仿佛出现了另一个人格一样,真贺田女士变成了一副没有起伏、没有感情的口吻,似乎是在宣读论文,“她把那件事告诉了父亲——真贺田左千朗博士,然后也告诉了母亲真贺田美千代博士。是和亲叔叔之间的孩子。但是四季不懂。她满心欢喜地告诉父母……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因为那件事,父母居然那么的震惊,那么的生气。这是,十五年前……那桩杀人事件的背景……四季第一次被父母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被责骂……她是怎样的惊讶,你能想像得到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她根本不明白。谁都没有教过她,还有这样的规则……父母痛骂她,殴打她。多么不通情理的事情啊!” “所以,就把父母杀了吗?”萌绘问。她的声音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不……”真贺田女士用温柔的声音回答,“杀害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和真贺田美千代博士的是新藤清二。也就是真贺田左千朗的亲弟弟……这和世间普遍认为的事实有出入,但是这是四季看到的,所以没错……四季眼看着叔叔把父母杀死的……” “开始拿出刀子的确实是四季。可是,那一瞬间……她突然不能动了。新藤清二从后面抱住像人偶一样不能动的四季……隔着身体用两手攥住四季握着刀子的手,就那样向真贺田美千代刺去。美千代博士连躲都没躲。四季看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刀子是四季握着。母亲温暖的血溅 到四季的脸上……母亲的胸口被刺,倒向了后边。然后,撞到墙壁,就那样慢慢地坐着倒向地板。什么都没说……” “四季手里握着的刀子是被新藤清二的大手操纵的。四季只是看着这一切的人偶。她连叫都没叫。两个人接着又刺中了真贺田左千朗博士……实在是很简单……父亲倒地的时候,四季的娃娃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染上了血。那个时候,四季才发出了惊叫。这就是那个事件。所以认为真贺田四季杀害父母没有错误。她有那样的动机,刀子也是她拿着。但是,她只是人偶……四季想起这些时,已经是生完孩子,而且审判也结束之后了。” “四季小姐这样说的吗?……”新藤裕见子用鼻音小声说道。 “婶婶好像曾经进过那个房间吧?”真贺田女士说,“婶婶在房间里看见的是正在阻止四季的新藤清二。那也是事实……” 传来新藤裕见子的叹息声。她正在想自己丈夫的事情吧。 “所谓事实真是虚幻啊……现实只能显露出一部分……”真贺田女士淡淡地说,“四季和新藤清二的孩子,那时候在四季的腹中四个月。四季从医院出来,进了那个房间,被监禁起来。在那儿,四季生下了孩子。当然不是一个人。新藤清二经常去那个房间。他是医生,生产的时候也需要他。” “新藤所长知道真贺田女士的房间里有自己的孩子?”弓永医师说,“女士一直在那个房间抚养孩子?” “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名字……不需要名字。因为除了母亲没有别人。”真贺田女士继续说,“那个孩子基本没从里面的寝室出来过。和谁都没说过话。对了,不过倒是有个陪伴她的机器人。四季制造的,叫做michiru的机器人……孩子也不知道四季是她的母亲。” “那就是你……”萌绘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十四岁吧。” “和四季杀害父母时一样,十四岁。”真贺田女士用温柔的声音继续,“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四季教给孩子语言和文字,但是不给她看电视。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别的人。孩子仅仅是看书。但是那个房间里的书全部只有十五卷。知道是为什么吗?” 谁都不回答。 “是为了不告诉孩子有比十五还大的数字。她教孩子说人只能活十五年。明白吗?这个意思?第十五年,满十四岁后就把父母杀掉。就像母亲十四岁时那样做……从出生起,孩子就是这样被告知的。” “自懂事起,就定下了那一天。是四季决定的日期。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杀了四季,走出房间,然后把父亲也杀掉。一直是被这样告知的。所以,从来没想过那是好事还是坏事……所有事情都是决定好的。四季告诉她,那就是人的生活方式。” “那是谎言!”萌绘叫道,“根本没理由意识不到那是谎言!” 其他人都不说话。犀川也没动。 “所有的一切,真贺田四季女士都做了日程安排?”弓永低声说,“定下日期是什么意思?” “redmagic是特洛伊木马。”岛田文子叫道,“从七年前开始使用时就一直在计数。那天,那个计数器满了,设定好的动作也就开始了。” “意思是说redmagic是特洛伊木马?”水谷叫出声音。 “犀川老师发现的。”岛田文子回答。 “是的,正是如此。”犀川隔了很久再次开口,“这次系统的异常是从开始就设置好的。redmagic里面设置了点数时间的变量。那就像沙漏一样,七年的时间里,每小时增加一个数字……到了那一天,计数器刚好充满,黄色的门便不接受指令了。然后,突然开了。邮件也无法发送了,电话的选台也不能进行了。时钟自动调慢一分钟,而使录像数据消失。这些都是筹划好的。redmagic的主系统本身就是特洛伊的木马……” “全部成为f……”真贺田笑着说,“那个痕迹是可以消除的……不过……是因为我希望有人能发现……一定是……像您这样的人……犀川老师。” 5 “为什么连山根先生都杀?”萌绘问。 “那个人发现了特洛伊的木马……”真贺田女士朝着萌绘一边说,“时机不好。没有办法……” “时机?你说时机不好是什么意思?” “西之园小姐,你还不明白……”真贺田女士回答。 “你在哪儿?”突然响起芝池刑警的声音。 “你怎么从屋顶逃走的?”弓永问道,“杀了所长后,你藏在哪儿了?” “犀川老师?”真贺田女士的车转了个弯,对着犀川的方向,“您能跟我来一下吗……” 真贺田女士的车突然从高处下降,从所有人的中间穿过,朝着云中落去。 很多人的叫声交汇在一起。 犀川不知如何是好。然而,犀川什么都没做车自己动起来。 “老师!”从上面传来萌绘的声音。 云中。 遍及视野的是一片白色。 失重的感觉。还有让人忍不住闭眼的眩晕。像奶油馅点心一样在远距离与近距离之间翻转,感觉到空间的存在。 海。 在视线之下展开。玻璃一样的平面,闪闪发光。 “这里是自由的。”传来真贺田四季的声音。 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海鸥乔纳森吗?” 犀川轻轻点头。 下落。 慢慢接近海面。看得到延展到远方的海平线。接近大海后知道了自己的速度。 听得到水声。 视野变成一片蓝色。 向上看,像阿米巴一样的水泡闪闪发光。相邻的水泡吸附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像是生物一样变形,或是消失。 阿米巴正在领悟什么吧。 “我们的时间太快了……”真贺田四季的声音,“虽然都认为我们是固体,可是其实是像液体一样流动的。只是我们的时间太快了……” “真贺田博士……”犀川说。 “如果你不来,我是不会死的……” 犀川走下海底,站在那里白色的沙子上。 周围没有一条鱼。也没有海藻。这里很暗,向上望去,也看不见海面的光芒。气度非凡的深蓝色。 似乎人造的水的声音。有种坐着潜水艇的错觉。 犀川扭头向四面张望。 左边远方有发光物。 它游动着过来了。 “你准备怎样逃脱?”犀川问,“到处都布置了警察。已经逃不掉了……” “我从开始就没想过要逃啊……”真贺田四季的声音答道。 光芒接近了。 本以为是鱼,但是是一条白色人鱼。 她微笑着,高兴地在犀川面前盘旋。 然后,人鱼稍稍弯着她长长的尾巴缓缓停在了犀川面前。 她的长发随着轻缓的海潮摇曳。头发是翡翠绿色,用贝壳的头饰轻轻别在头的旁边。 人鱼走近犀川的脸。 “老师和西之园小姐不来这里的话,真贺田四季不会死的。”人鱼说,“为了让研究所继续存在下去,会隐瞒女士的死……” “我们的到来不在博士的计算之内吗?”犀川讽刺地说。 “不在。那位小姐……西之园小姐的想法真是天才的想法……无法预见。那种才能很珍稀。” “但是她错了。”犀川说。 “是啊。老师您是对的。”人鱼开心地说。 “为什么杀害山根先生?”犀川问。 “刚才已经说过了……”人鱼回答, “他发现了redmagic的时间计数器。所以,他想放弃redmagic,更换系统……稍早了一些……所以,没有办法。我为了自由已经等了十五年了……” “无论有什么理由,也不允许杀人。”犀川说着当然的事情。 “您也说这么俗的话吗?老师。那是您的真心话吗?” “不……”犀川犹豫,“其实我也不相信的……迄今为止的历史上,人杀了人,然后却一直得到赞美……为了自由或是解放,一直杀很多的人。” “对,您真是个率真的人……咱们不说这个话题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不,没有了。不过,还是直说吧。马上回去那边吧。”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个人鱼造型吗?不符合你的口味吗?” “不是……我想吸烟了。在水里不能吸吧?” “啊,太好了……”人鱼笑了。“能见到老师真是太好了……哪天我一定会去找你。请您记住。” “什么意思?”犀川慌了,“哪天?真贺田博士!那是?” 闪着白色光芒的人鱼已经不见了。 6 犀川赶忙摘下风镜和手套。眼前出现了萌绘和仪同世津子认真的脸。 “在未来小姐的房间!”犀川叫着,急忙起身。 “未来小姐?”萌绘睁开眼睛,“为什么?” 谈话室里,两名穿着便装的刑警正在听着犀川他们讲话。 走到通道,芝池刑警带领四名警察跑了过来。 “老师!老师!”芝池叫道,“那是谁?刚才的?” “在真贺田未来小姐的房间!”犀川说,“她。她就是凶手!可能会自杀。快!” “不会的!”萌绘抓住犀川的手,“道流小姐在哪儿藏着呢。她还是孩子。刑警先生,请赶快搜查……肯定在什么地方。” “不是的……西之园。”犀川对萌绘说,“不是这样的。” 年轻刑警展开研究所的图纸说道:“未来小姐在地下一层。” “为什么,真贺田未来是凶手?”芝池一边跑一边对犀川说,“完全不懂。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很多人跑下斜坡。脚步声大作。 弓永医师跑过通道。 “怎么了?”弓永对犀川叫道,“啊,老师……她在哪儿?” 所有人都跑到图纸上的客房前,然而门没有开。 “黛博拉。”弓永说,“把这个门打开。” “接到指令。”黛博拉的电子声在通道中响起,“除了真贺田四季小姐以外,所有的人都不能打开这扇门。” 岛田文子跑过来。她在离门最远的地方,站在仪同世津子的旁边。 “紧急情况!”弓永叫道。 “接到指令。”黛博拉回答,“紧急情况的许可,非所长或副所长不可。” “砸开!”芝池命令道。 魁梧的男人们贴近门。 “不行啊。”弓永说道,“这是防火门……” “去拿工具!”一个刑警对着通道上的警察叫道。 警察点头跑出去。 “开门,黛博拉。” 所有人都静下来。那是真贺田四季的声音。 “接到指令。现在没有使用口令输入。下次开始失效。” 门缓缓打开。 “大家请进。”真贺田四季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人说话。那个声音和黛博拉的声音一样从通道的扬声器中传出来。 警察们一拥而入。 真贺田四季的笑声在通道中响起。“太好了,没砸坏门就解决了……” “出口没问题吧……”芝池问下属,“这里可没有啊!” “没人!”房间中响起声音。 “在哪儿?”芝池看向犀川。 犀川十分惊讶,说不出话。“不应该这样啊……肯定在什么地方。赶快寻找真贺田未来小姐!” “把所有的房间都搜过来!”芝池叫道。 男人们散去。 萌绘走近呆呆站在通道上的犀川。“老师,说真贺田未来是凶手,这是真的吗?” “没错……”犀川断言道,“肯定在这个研究所的什么地方。” 7 犀川在所长室点上烟。 很多人聚集在这儿。 萌绘站在稍远的地方,担心地看着犀川。她旁边站着岛田文子和仪同世津子。她们旁边,弓永医师夫妇也靠在墙上。 沙发上,新藤裕见子垂着头坐在那里。她用两只手捂住脸。她的旁边,胖胖的水谷主任坐在那里。望月和长谷部站在屋子的最里边说话。 通道上可以看到很多警察的身影,他们只是偶尔看看屋子里,并没人进来。 犀川深深地吸着苦涩的香烟。 “奇怪……”他自言自语道。 出口左手边的电梯无声地开了,芝池板着脸从里面走出来。西之园本部长也一起。大家默默地看着他们。 “没有……”芝池吐出一句,“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失踪呢?” “大家有没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地方?”西之园本部长对所有人说。 大家都沉默。 “未来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仪同世津子用口齿不清的语调问道。 没人回答。对于她,似乎大家都没抱什么希望。 “没有在研究所,那就是说在外边了……”芝池很不痛快地说。 “在外边的话,不能用电脑。”犀川马上说。 “嗯,为什么说未来小姐是凶手?”萌绘出声道,“老师……” 犀川举起一只手制止萌绘。他看着下边沉默着。 绒毯是市松花样的,像棋盘似的,胭脂红和灰色两种颜色。他数着格子的数量。首先,从房间的一端到另一端,数格子的个数。然后,像象棋里跳马一样,把视线移回。胭脂红,灰色,胭脂红,灰色…… “好了,去外边搜!”芝池对通道里的部下说。 “请等一下!”犀川又举起了一只手,“刑警先生……” “老师,您说的那些讲不通啊……”芝池笑着说。他又对通道上的部下点了点头。年轻刑警们呱嗒呱嗒跑开。 “刚才是什么闹剧啊?”芝池边走边说,“真贺田博士还活着?女儿是凶手?演的是哪一出啊?那个……哎?” “刑警先生……”萌绘走上前说,“不是演戏。真贺田博士真的有孩子。那个孩子把真贺田博士杀了。” “萌绘……”西之园本部长用低沉的声音叫她,“不要乱出风头。” “但是,叔叔……”萌绘朝上面看着。 “那个孩子,十四岁的女孩在哪里?”芝池搭着萌绘的肩膀。萌绘把他的手拨开。 “本部长,侄小姐可真喜欢空想。”芝池苦笑。 “不是空想。”萌绘毅然地说。 “刚才的也都是演戏吧?谁做的那个漫画吧?”芝池斜着眼睛盯着所有的人,“好在,现在都明白了。全托付给我们吧……” “刑警先生……”萌绘站到芝池的前边,“那么,您说那是谁干的?” “唔,这个正在调查着呢,小姐。” “真贺田博士有孩子这绝对是事实。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 “小姐,虽然很难说出口,不过请你包涵……”芝池刑警把一只手的手掌给萌绘看,“现在大学医院正在解剖真贺田四季的遗体。刚才来了电话。她……真贺田四季没有生过孩子。只要调查就能知道……” “不会的…… ”萌绘用手捂住嘴向后退去,“不可能啊……” “是真的。”芝池笑着点头。 其他的人也都默默地听着。垂头坐在沙发上的新藤夫人睁开眼睛,盯着芝池看。旁边的水谷把视线定格在空中。 萌绘叹气,又向后退去。 “不可……”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犀川吸着烟。只有烟雾在房间流动。 萌绘看着犀川。 犀川不出声。他在思考。他看到了仪同世津子。 (对了,世津子所说的……) 犀川终于想到了。 “老师……”萌绘用哭腔说,“不对吗?” 犀川默默地点头。他心不在焉。 他似乎没看到萌绘,走向仪同世津子。 (是这样啊!) 犀川走着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事,创平君……”仪同世津子朝着上面,眯起眼睛。 “我那些学生,正好坐你来的那艘船走的吧?”犀川问仪同世津子。 “是啊……” “你说你看见两个女人是吧?”犀川说。 “嗯,是的。”仪同歪着头回答。 “一个人是中国人。”犀川马上说。 “对,日语很奇怪。很苗条,头发长长的很可爱的大学生……” “另一个呢?” “唔……穿着裙子……很成熟,感觉有点冷冷的美女。” “啊?”萌绘在后面喊道。 “船没去一色港吧?”犀川慢慢地问仪同。 “是去筱岛的途中顺便把我送过来的……”世津子边想边说,“学生们也是途经筱岛回一色港去。” “刑警先生……”犀川转身看向芝池,“是这样的……真贺田未来小姐坐着那艘船离开了。她在筱岛下船了。没有去一色港。” “那是怎么回事?”仪同世津子问犀川。 “我的助手国枝桃子……一眼是看不出来是女人的。我想她戴着麦秸帽呢……”犀川微笑,“国枝死也不会穿裙子的……你看到的穿裙子的女人是真贺田未来。” “真贺田未来小姐在筱岛吗?”芝池说,“太奇怪了。我还和她说话了呢。大概是四点的时候……水谷先生,对吧?给她发信息,用计算机笔谈的。那个时候,未来小姐还在研究所呢。” “从筱岛都有到什么地方的船?”犀川无视芝池的话,问水谷。 “有到知多半岛也有到渥美半岛的。”水谷回答,“三十分就能到。” 犀川两手朝上。 “刑警先生……已经太晚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犀川说完,点上了烟。注意到大家都在看着他,有一点吃惊。“和刑警先生们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离这儿很远了。恐怕是在那古野市某所大学的计算机中心或者计算机商店吧?只要是有网络连接,哪儿都可以。最近连茶室都有了。可以笔谈啊。只要有键盘……” “可是,她的脸也出现在画面里了……”芝池忙说。 “那有可能是录像……她事先把数据记录在工作站上。完全逃跑成功了……在研究所和岛上再找也没用了。” “刚才玩vr卡托车的时候,也是在远处的计算机上进行的操作吗?”萌绘问。 “是的……从哪里都可以操作。”犀川回答。 “可是,也发送声音了,应该是在哪里的工作站吧。”岛田说,“应该不是大学吧……如果是大学的计算机中心的话,谁都可以进去不是吗?” “声音也可能是用电话和模拟计算机发送过来的。”水谷摸着下巴说,“将研究所的某台机器作为主机……用电话和因特网操纵……” “为什么真贺田未来要逃跑呢?”西之园本部长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因为她是凶手。”犀川回答,“是杀害三个人的凶手。不,应该说这次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操纵的。刑警先生。您最好马上联络本部。虽然已经晚了……” 芝池张着口点头。 “天才。真是天才。”犀川不停点头,“她是不会被我们的想法左右的……一开始就不分胜负了……” “未来小姐不是只会说英语吗?”西之园本部长问。 “她是个天才……”犀川微笑。然后,他边吐着烟圈,边转动一只手里拿着的香烟。 “她就是真贺田四季博士。” 8 芝池刑警和西之园本部长说了一声“马上回来”,走出了房间,之后,所长室里的人谁都没开口。 犀川想起现在是夏天。 大学放暑假了。当然,虽说是暑假,但也仅仅意味着没有课。一般,像犀川这样的研究型学者,别说是暑假,就算盂兰盆节也意识不到。犀川的研究室虽然有窗户,但是基本上和真贺田研究所没什么区别。 他抽着烟,想着回到大学以后会思考些什么。杀人事件已经结束了。至少,犀川对于这一事件的兴趣已经迅速地消失了。 犀川拿着所长室桌子上的直升机模型看着。 “直升机是莱昂那多·达芬奇的发明。”犀川像是自言自语,“比飞机的历史还要早。真是奇怪人类怎么会花那么长时间才意识到飞机的原理……曾经误以为鸟儿扇动翅膀时,把空气向下推……这是失败的原因……” 没有人把犀川的话当做一回事,只有墙边上的仪同世津子偷偷地笑了出来。萌绘似乎有些担心,走向犀川。 “老师……”萌绘说,“您刚才说真贺田四季博士是凶手……” “是啊。”犀川把直升机模型放回桌上说。烟从一只手中升起。“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不知道多重人格具体是……不对,物理上是怎么回事。不过,原本一个个体中确实存在着多个人格吧……可能有人会不以为然,但至少对于我来说……我有很多个人格。我个人认为,人类当中极少有单一人格者……” 对于犀川的话,大家仍然没有反应。 犀川转过身对着所有人说。 “刚才说了日本是液体社会,欧美是固体社会,这个也可以运用到个体身上……日本人,是个体内的多个人格像液体一样混杂后被搅拌在一起的。欧美的思想却不是这样的。仍然还是固体。今后的日本也会渐渐成为固体吗?” 是的,真贺田四季说过固体看时间久了也是液体。犀川想起来。 “老师,您在说什么呢?”弓永医师摸着胡子说。 “不,只是在发呆。”犀川掐了烟说,“大家在干什么呢?” 西之园本部长开开门,露出身子,他身后的芝池一脸苦相走了进来。 “老师,您能给我们说明一下吗?”芝池来到犀川身边说。 “说明什么?”犀川反问道。 “您说是什么啊……”芝池夸张地说,“应急措施都做了。爱知县,还有三重县。在抓捕真贺田未来……但是,我不明白。您能解释一下吗?” “是的,我也不明白您的意思。”弓永说。 犀川拿出烟点上。“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 “老师……”萌绘走近他轻轻说,“不仅仅要答案,还需要您的解说……”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回事啊……”犀川点头,“大家都需要吗?” 屋子里所有人都点头。犀川有些吃惊。 “好,那么……”犀川吐着烟圈,慢慢地走向房间的中央,“从哪儿说起呢……对,首先解释一下redmagic失控的原因吧……” “那个已经明白了。”水谷说,“redmagic本身就是特洛伊木马……” “关于这个我有疑问。”萌绘像学生一样举手问道。不,她是真真正正的学生。“那时候,真贺田博士说,那一天一切都变成了f,是吧?女士计算机的日历上也有这个。那个……所谓f是什么呢?” “f是十五。”犀川马上回答。 “十五?是15吗?”萌绘皱着眉头回答,“是fifteen的f?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十四(fourteen),五(five),四(four),很多都有f啊。” “是16进制,西之园。”犀川回答,“redmagic程序中,计算时间的变量是integer,也就是整数型。计算机是用2进制处理数字的,但是程序把每四位整理在一起,用16进制来表示。这是1个比特。而一般整数型的情况,是2字节……因为是4个比特,所以16进制中可以使用四位数,也就是能够使用16的四次方以内的所有数。” “16的四次方?”萌绘反问,“是65536……这就是老师您说的256乘256的计算吧?” “对,这就是分辨率,也就是界限值。再怎么样,我还是能记住16的平方的……程序中的整数型变量,如果是没有正负符号的整数型,是从0开始的正整数。双精度的整型可以到8位,而单精度的短型只能到4位。从0开始,也就是说实际上最大的数字是比65536小1的65535。” “那和f有什么关系?”萌绘说。 “在16进制中,个位上的数字到15……”犀川说。“但是我们只有10进制中的0到9这几个数字。在10进制中,10是两位数。10是用1和0来表示的。16进制中,到了16才开始成为两位数的10(一零)。如果仅靠9以下这几个数字的话,16进制就无法使用了。所以……一般10到15这几个数字,用字母a、b、c、d、e、f来表示的。f就是10进制中所说的15。就像10进制中的9一样,f是16进制中最大的一位数。” “就是说所有都变成了15?……”萌绘似乎又不明白了。 “1到10中7是孤独的。”犀川想起真贺田女士的话,说道,“从1到16的话……b和d就成了孤独的……” “b是11,d是13。”萌绘回答,“啊,对啊……如果16以内,7就不再是孤独的了。因为有14……真贺田博士是在说那个啊……不过一切都变成f是什么?” “10进制中的65535这个单精度型整数型的最大值,在16进制中表示成ffff,也就是最大的四位数。从0000开始计数,可以计量到所有位上的数字都变成f为止……一直计数直到所有位上的数字都变成f,那就是限时装置。”犀川说明道,“这次的事件,真贺田博士至少在七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从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不能对系统做手脚。但是博士参与了那个系统的开发。限时装置设置到了开始后的ffff小时后,也就是65535小时后。真贺田博士的沙漏在那一天的65535小时之前就开始了。” 犀川看着大家继续。“剩下的就跟西之园在云彩上边说的一样了。redmagic的异常并不是人为引起的,而是在程序中设置好的,那一天,黄色的门打不开了。然后,在预定的时刻,那个门又自动打开。因为是演戏,照明灯也一明一暗。全部都是设置好的。只是,对于在那之后才开发出来的黛博拉来说,一切都是无法预知的错误。请仔细检查一下redmagic的源列表。证据还都保留着。” 9 “好,下面是真贺田博士密室的命题……”犀川不知不觉在屋子里缓缓走了起来。这是他上课时的习惯。“不过,关于这个,西之园已经基本把真相都讲出来了。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除了真贺田博士之外,还有一个人。而且,从环境条件来看,我们推出那个人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孩子的结论。” “等等,等一下……”芝池举起手,“但是,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不可能的……” “等等,我不接受。”犀川看着脚下边走边说,“接受提问时,我都这样说……” 芝池苦笑着看西之园本部长,然而本部长的表情并无变化。 “叫做michiru的机器人,在里边的卧室里……”犀川继续说,“能够开锁、上锁。这个已经确认过了。但是,为什么要制造这个机器人呢?” “是孩子的玩伴吧……”萌绘马上说。 “你的发言我认可……”犀川微笑,“不过那是次要的。我认为,最初的动机恐怕不是这个。可能是有人在里面的卧室里把门锁上了。把卧室的门锁上,然后睡着了。因此,博士整晚都不能在床上睡觉。想像一下这样的事情。为了这个,博士制造了那个机器人。因为它是开锁上锁的机器人……” “无聊啊,把锁拆下来不就行了……还特地做个机器人。”弓永医师笑着说。 “那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天才的想法。”犀川耸着肩说,“小孩子反抗妈妈,把门锁上,可是马上就睡着了。真贺田博士没有拆掉锁。她允许孩子锁门。不过,孩子睡着了之后,她再让机器人把锁打开……我倒觉得这是很自然的行为……” “不管怎么说,看了那个机器人之后,我就认为还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个孩子……十五年前一个人被禁闭在里面的少女。从那之后,谁都没有进去过。不,即使进去也立刻出来。行李也接受过严格的检查。又没有通道……但是,既然最后尸体被分解了,就一定有两个人存在……怎么样?从这样的环境条件,你们认为还有其他可能的答案吗?能够得出其他的结论吗?” “真贺田博士被关进那个房间的时候,腹中已经有个另一条小生命。七年后,设置了redmagic的限时装置。真贺田博士计算好了一切,决定实行她的计划。” “那个耸人听闻的计划,和西之园说的一样……”犀川看着萌绘和蔼地说,“我一直相信她的计划是让自己的女儿把自己杀掉。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不是?”他刚说完,萌绘立刻睁大了眼睛,两手捂住嘴向后退,“啊……是怎么回事……” “是的……并没有按照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想像进行。因为……”他一时语塞,“因为……真贺田博士的孩子杀不了她的母亲。她不能听从母亲的命令。因为她的孩子……不是天才……” “不会是……”萌绘的眼圈红了。 “不是真贺田四季博士被她女儿杀掉……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把她女儿杀掉了。”犀川抑制住感情说,“没有名字的十四岁的女儿,真贺田博士把她杀了……博士的孩子只是普通的孩子,不是天才,她不能杀害自己的母亲。她无法理解母亲的思想……随着设定时间的逼近,这一判断对于博士来说很残酷。对于这一计算错误,博士一定很烦恼。于是才留下三个人的信息,也在日历上留下了日程安排。而且,在刚才的虚拟空间里也跟我们说了那些告白的话。我愿意认为,这全部……都是基于杀害自己孩子后的自责。一切并没有按照她的想法进行。这是个不完全的结果。” “没有名字总让人觉得可怜,所以咱们就把被害者叫做道流小姐吧。真贺田博士为自己杀害的女儿穿上婚纱……我们看到的尸体就是道流小姐。如果设定了这个假说,那么一切都简单了,一切都合情合理。比如……从尸体上把手脚切下的理由就非常简单了……是为了隐藏真贺田四季的指纹……也就是说,只要切下两手就足够了。因为真贺田博士是十五年前那桩事件的嫌疑者,所以,警察局一定留着她的指纹记录。另外,把脚也砍下,可能的确是为了更容易把她放到p1的上面,而另一方面,比 起单纯切断双手,这样做更容易掩盖这一做法与指纹的关系。开始,我们推理,凶手是为了使用真贺田博士的右手开门。这个恐怕也在博士的计算之内。但是,如果真贺田博士是凶手的话,用自己的右手就可以把门打开了……” “不是自己被杀,而是把自己的孩子杀掉。这个计划的变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犀川继续。“当然,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想大概是三年前。大概是购入婚纱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从那个时候起,道流小姐代替真贺田博士出现在电视画面里。不过……我想一定花了很多天才把房间里道流小姐的指纹全部擦掉的吧。从那之后,道流小姐就被戴上了手套……这是为了不留下道流小姐的指纹而做的准备工作。” “道流小姐比真贺田博士发育地还要早……但是,即使母女两人再相像,突然由四季博士换成道流小姐,由母亲换成女儿,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真贺田博士装成多重人格者的样子。同时,让外面的人保持着十四岁时候的四季的印象。真贺田博士今年二十九岁,她在十五年里长大了,个子也变高了,体重应该也增加了吧。但是,外面的人只能通过显示器了解她的情况。各种各样的条件,成就了她们的交替……” “听说真贺田博士三年前减过肥。不过,是真的减肥了吗?我认为,是那个时候换成了道流小姐。道流小姐用和母亲一摸一样的口吻说话。长头发的她戴上耳机别人也不会知道。我想,她在摄像机前讲有关工作的事情时,说话的内容都是真贺田博士告诉她的。按照母亲教她的,道流小姐在摄像机前说话。用和母亲一样的方式……可能偶尔也会说出她的真实语言,那就是所谓的真贺田博士体内的道流人格……” “我看到的,是道流小姐啊……”萌绘小声说,“对,确实是戴着手套……” “真贺田四季博士已经不是大家印象里的少女了。”犀川继续,“她利用大家对她的十四岁少女的印象,完成了这次交替。这三年间,在大家面前出现的是道流小姐。” “继续刚才的话题……真贺田四季博士杀害了道流小姐。然后,肢解尸体。把浴室打扫干净,为那一天的出逃做好准备。真贺田博士让p1载着道流小姐的尸体出来,趁着外边的骚乱从房间里出来。这个也和西之园说的一样。利用计算机时钟自动调回的一分钟,使用同样的文件名重复保存,而其结果造成录像记录数据缺少了一分钟。时钟的变更也是事先通过redmagic的沙漏设置好的。这个也应该在源列表中保留着……在那一分钟里,真贺田博士从黄色的门出来,坐上了电梯。” “首先……真贺田博士坐着电梯上了一楼的所长室。也就是这里。”犀川走到房间的角落,然后转了个弯又返回来。 “这里?所长室吗?为什么来这儿?”萌绘问。 “那个时候,新藤所长发来了邮件。说是带着真贺田未来小姐一起回来。那是真贺田博士从这里的终端发出去的。”犀川面无表情回答,“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印象,新藤所长马上就要带着未来小姐回来了……印象、先入之见……人们的判断经常被这些所支配……” “做这件事,花不了一分钟。把邮件发出去后,真贺田博士立刻上了屋顶。屋顶的门开着。屋顶的白色的门和黄色的门一样,都如程序中设置好的那样开着。而不是放上右手报上姓名再打开。因为不是按照黛博拉平常的程序工作的,所以没有留在记录里。一切都是系统设置好的,是七年前起就已经被决定的。” 犀川朝着萌绘走来。他看着萌绘,小声说道:“那个时候,真贺田博士时隔十五年才又走出了房间……那时的闷热的夏夜对于她来说,一定很亲切吧。她回忆起夏天……她仰望与十五年前毫无二致的星空。听着虫子的鸣叫声儿……在所长的直升机来的那段时间,真贺田博士是什么感觉?其实,这是我真正感兴趣的地方……” 犀川重新点了一根烟,又缓缓地走了起来。 “言归正传……新藤所长终于驾驶着直升机来了……直升机一着陆,真贺田博士马上钻进了直升机,用从自己房间带出来的刀子刺中了座舱里的新藤所长。无线通话器也是这时候被破坏的。” “嗯?”萌绘叫道,“但是我和山根先生还和新藤所长……” “可是,这就是真相啊,西之园……”犀川看着脚下边走边说。他在市松花样的绒毯上努力地走着“日”字格。“真贺田博士用刀子刺中了所长。但是,所长并没有立刻死去……就在那时,山根先生和西之园来了。对了,还有望月先生。新藤所长身负濒死的重伤。然而,他努力地掩盖着自己的伤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是在直升机的里边,所以从外边看不出来他真实的状态……然后,真贺田博士从直升机里边走了出来。是的,以真贺田未来的身份……” “为什么?”萌绘问,“真贺田博士为什么要做那么又风险的事情?就算她已经计算好了新藤所长会为她隐瞒……但是,万一所长马上死去的话,她要怎么办呢?” “那种情况下,她只需要大声惊叫就够了。”犀川回答,“只需要用英语说,刚才有个什么人跑进来,刺中了所长就可以了。那样就足够了,不是吗?因为真贺田博士拥有一个完美计划,警察根本不可能抓得住。所以即使稍稍被怀疑也没有关系……” “新藤所长是一个人回来的。在直升机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真贺田未来。她根本就没有来日本。那是真贺田博士和新藤所长捏造的。真贺田博士剪短了头发,转而变成了刚从美国回来的妹妹未来小姐。新藤所长受了真贺田博士的委托,那天开着直升机出去了……” “那就是说,所长是知道真贺田女士杀人的?”弓永医师问道。 “弓永医生,还有前文呢。”犀川扬起一只手,“新藤所长知道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有自己的女儿。这是早晚要解决的问题。他和真贺田博士商量后,达成了一个计划。也就是说,真贺田博士和他说了这个计划。” “p1机器人从黄色的门里出来,跑到走廊上。然后,警备望月先生和长谷部先生追出去。在这期间,道流小姐跑出房间。道流小姐在屋顶上和新藤所长见面。然后,以真贺田未来小姐的身份出现,装作是来访问研究所的。这样,就能够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把道流小姐送出房间……也就是说,新藤所长认为他是在协助真贺田博士完成把道流小姐送出房间的计划……对于新藤所长来说,他必须要协助……不,也可以这样想……所长可能根本就没有问详细的出逃方法。他可能只是按照真贺田博士的指示行事,甚至不明白这样做的意思。只是对博士惟命是从……” “然而,真正出现在屋顶的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本人,而且她还刺杀了所长。我想,所长看到长大的四季博士后,肯定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但是,他还是保护了四季博士。隐瞒了自己身负重伤的事实,直到最后都在演戏。” “虽说是所长,但是他也没办法和真贺田女士保持私人联络的啊。”水谷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商量的呢?” “是无线通话器……”犀川平静地说,“新藤所长经常坐直升机。直升机里有无线通话器。因此,如果真贺田博士的房间也有无线通话器的话,通话就非常容易了。那种程度的东西对于博士来说,很轻松就能做成。零件和工具都有。即便是我,也能做成简单的收发器。” “可是,是地下二楼啊……电波很难发送到吧。”水谷说。 “不是有电视吗?”犀川微笑,“也就是说,电视的天线延伸到这个房间。天线的电缆不是从屋顶引下来的吗?把它连在无线通话器上的话,即使再幼稚、输 出能力再弱的电路也没问题了吧?也许,那个无线通话器……在那个旧的电视机里边。也许还和电视机共用同样的部件。在换真空管前,真贺田博士一直仔细地使用的电视机。所长一个人乘坐直升机时,一直都可以和博士交谈。乘坐直升机是所长的爱好……” “这样的话,第二桩杀人事件十分简单就能完成,我想大家也能明白。真贺田博士,那时以真贺田未来小姐的身份待在研究所中。查明redmagic的异常情况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系统暂时不会被重启,这都在她的预料当中。在警察到来之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逃出研究所的方法。” 房间里的人的表情都变得平静了一些。芝池刑警也和别人一样,边点头边认真地听犀川讲话。萌绘斜靠在墙上,抱着胳膊。只有眼睛跟随着犀川。 “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了。”犀川又点了一支烟。一支接一支就是这种状态吧。“恐怕在真贺田博士的计划中,研究所的人是会隐瞒真贺田四季的死的。正像山根先生想的那样,把真贺田未来小姐作为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替身。杀人事件的被害者,就只有新藤所长了。这一情节也在真贺田博士的计算当中。如果按照这个计划行事的话,她就能成为绝对的安全者。虽然要再次进入密室,但是在警察的搜查结束之前,是完全的自由身。事件是不可能被解决的。只要等待一段时间就够了。作为真贺田未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出要求就能够出来的。” “如果我和西之园不来研究所的话,就是这样子了。”犀川停下,站在那里,“如果我们没来,那么就当做真贺田四季博士没有死。所以,我们的到来是在真贺田博士的计算之外的,而且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变成未来小姐进入客房的真贺田博士,那时候是在考虑从研究所逃走的方法吧。进入系统,也收集了很多信息。也在监听大家的谈话。可是,她又随时都可以使用电话叫船,这是因为她知道redmagic出现异常的原因。那时候,她看到了岛田小姐发出的邮件,说是要和杂志社的人见面。真贺田博士作为自己研制出来的redmagic的超级用户,看了发给岛田小姐发给山根先生的邮件。从岛上逃脱,使用那条船就够了。警察也还没有开始行动……” “之后,在乘坐那艘船离开岛之前,只要警察不来就万事大吉。为了自由而战的博士,所有的计划都可以实现了。” “可是,山根先生意外地发现了。他看了一个月前西之园采访真贺田博士时的录像。然后,听到了博士的关于b和d是孤独的那段谈话。全部成为f的信息,以及b和d的故事,会成了一个简单的提示。他查了redmagic的源程序……至少,他处在一个比我更有利的环境,能够更早地发现。山根先生意识到,系统的一系列异常情况是真贺田博士设计的特洛伊木马。这样的话,距离结论就只有一小步了。” “放弃redmagic,切换系统的英明决断也是山根先生做出来的。他意识到了系统异常的原因。但是,对于真贺田博士来说,在坐船离开之前,如果警察到来的话会十分难办。十点进行系统的切换太早了……无论如何,必须要把切换系统的时间拖到十一点左右。如果十一点的话,在警察来之前可以坐船逃走。为了这一个小时,必须把山根先生杀掉……” “真贺田博士确认了山根先生一个人在房中后,来到了他的房间。然后,在浴室中杀掉了山根先生。我想,可能是山根先生上厕所时,真贺田博士守在通道上,然后刺中了他……那时候,山根先生正在和岛田小姐就系统的切换问题做最后的讨论。真贺田博士杀了山根先生后,代替他和岛田小姐在网络上聊天。真贺田博士让岛田小姐做了很多确认,把重启的时间拖到了十一点……” “我一点儿都没觉察到啊……”岛田文子说,“是在拖时间啊……那时候,山根先生说的内容都十分正确,所以我才去确认的。那是真贺田女士啊……” “一定没有比她的指示更正确的了……”犀川微笑,“她是天才程序员真贺田四季啊……十一点完成系统的重启后,真贺田博士从大门走出了研究所。黛博拉不能运转,所以没有留下那时候的记录。她走到码头,混杂在我的学生当中,坐上了船。虽然警察的行动比预想的要快,但是真贺田博士并没有在一色港下船,而在筱岛下了船,然后从那里坐船去了其他的港。可能三点前就到达了那古野市吧。那之后,不知从什么地方的大学计算机中心再次进入了研究所的系统,与芝池先生和我们玩了一场游戏……” 犀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叹气。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只是说明了真贺田博士是怎样实施这次的杀人计划的……在她远离了这个岛之后,我们才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她计算好了,系统的恢复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普通人要解决它,也要花费两三天。即使这个没有按照她的计算进行,无法进行指纹核对的道流小姐的尸体,也会被当作真贺田四季安葬的。” “虽然是我的推测,但是真贺田博士确实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在此基础上做了这个缜密的计划。请想一下,现在这种情况,是真贺田博士能想到的情况中,最糟糕的一个了。她的所有罪行都大白于天下了……但是,即使这样,她的逃走还是成功了……所谓自动防故障装置。真贺田四季博士程序的安全性之强由此而知了。” 犀川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把烟摁灭。 “噢……”芝池深深叹气,“所以说真贺田未来的包从一开始就没有啊?现在还在拼命地找呢……” 第十一章 无色的周末 1 开始做关于人鱼的梦。 盂兰盆节之后的星期天。犀川漫步在校园里。柏油公路似乎马上要融化一般的酷热。他相信,抽了烟血管会收缩,人就能变得凉爽。最近,校园里添置了很多结实的钢制垃圾筒,圆圆的顶部放着烟灰缸。他边走边吸烟,宛如候鸟停靠在海中的岛屿一般,沿着“之”字走过每一个垃圾筒。 没有风。 现实世界庞大的数据量。大部分都是没有必要、没有意义、只是为了被丢弃而生的数据。遍地都充斥着垃圾。现实的世界因多余的数据而被污染。 没有什么是纯粹的。 一切都过于复杂,因而变得暧昧模糊,本质也被掩盖。单纯的模型被疏远,被人们指责为空论。这就是为数据所埋葬的现代。 需要在图书馆里查阅些文献。n大的图书馆向一般市民开放,星期天也可以入内。犀川想看看被称作一般市民的人们。图书馆最近刚刚建成,雄伟壮观。星期日明明是一周的最后一天,却为何排在日历的最前边。一周为什么有七天…… 7是孤独的数字。 昨天,西之园萌绘给他发来了邮件。她询问了犀川星期日的计划。犀川从未在星期天和她见过面。问他星期日的计划也是第一次,为此犀川微微有点吃惊。 不过,他有星期日也工作的习惯。基本上他很少想休息,不过如果想休息的话工作日也可以休息。他讨厌受别人的干涉。 萌绘一定是想谈论杀人事件。从妃真加岛事件解放出来大约已经两个星期了,从那之后,他和萌绘还从没见过面。对于犀川来说,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已经没有什么难解之迷,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舆论怎样对待那个事件,做了怎样的报道,他都没有兴趣。 从那之后,萌绘每天都给他发邮件。从研究所地下的焚烧炉里发现了一部分尸骨。把插成近卫兵模样的塑料拼装玩具分解后,调查了所有的积木块,从中发现的指纹疑似道流的指纹。真贺田四季博士的旧式电视机里隐藏的无线通话器。还有,在redmagic的源列表中发现了协助真贺田博士逃脱的文稿程序。总之,发现了许多可以证明真贺田四季罪行的物证。但是,真贺田四季仍然没有抓到。全都是些犀川没有兴趣的事情。 在给萌绘的回复中,他说了他下午会在大学的图书馆。她可能会来吧。他想,偶尔也稍微陪她一下吧。 犀川对这个事件最感兴趣的地方,是真贺田四季的想法。她杀了自己的女儿,从而变成了自由身。但是,博士对于自由的概念,和犀川是完全不同的。那么,那是一种什么自由呢? 应该说,为了自由而杀害三个人是完全没必要的。至少,杀害新藤所长和山根副所长是没有必要的。不,凭博士的头脑,连女儿的生命都没有必要牺牲。说博士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获得自由,犀川认为这样低层次的理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立的。她的真正动机,究竟是否能为平常人所接受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犀川脑中的这一想法越来越强烈。 天才的想法本来就是超越凡人理解之上的,一定是的。仅仅是因为孩子把门锁上,就做了那个叫做michiru的机器人…… 为了开锁上锁,留在空无一人的密室中的机器人。在天才看来,人类也就仅仅是具有那种功能的存在吧。 草坪中有一个长方形的水池。人工制成的休憩空间仿佛在烈日下发着呆。想想看,住宅区的公园,其实是破坏了自然人为制造的。人类似乎想要释放地球数亿年来堆积的固体二氧化碳。 夏天会越来越热吧…… 走在正方形的方块上,犀川尽量不去踩接缝处。从小时候起,就一直低着头走路。犀川有这个习惯。 从图书馆大门前的阶梯上去,犀川走进图书馆。清凉的空气让犀川大为舒畅。仍然是一股新房子的气味。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门口是一个类似于自动检票机的装置,犀川插卡进门。 地板用的是软质材料,听不到脚步声。阅览室有很多学生模样的人,但是还有一半左右的座位是空着的。天花板很高,室内空间格外宽敞。空调开着,为了人们的午休而消耗庞大的用电量。火力发电污染空气。水力发电杀死水生物。为了电线砍伐森林。像这样,不夺取什么东西的生命,人们就无法安心午睡。 大厅以外的地方禁止吸烟。对于犀川来说,看书时如果不能吸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想,赶快找到要找的资料,复印之后再回到大厅里。 他走到摆着终端的角落里,敲击键盘检索文献。他要找的论文应该刊登在50年前的杂志上。检索结果表明,那本书就在这里公开的某个书架上。但是,经常有检索到的书目不在书架上的情况,所以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登上楼梯,决定去三楼。 推开重重的铁门,走进略有霉味的房间。不过,他并不讨厌那种味道。灯稍稍有些发暗。 高大的书架并排摆着,中间只能容一个人通过。高处够不着的地方可以使用可移动的梯子。房间里似乎只有外文杂志。架子上摆着好多本装订一样的书,大部分表皮上都标注着公历。这些都是月刊杂志的半年或是一年的装订本。 屋子里似乎再无他人。只听得到犀川的脚步声。 酱紫色的封面,上面有金色的字,那就是犀川要找的杂志。犀川想,究竟能有几人是为了看这些书而来这里的呢。为了那些极少数的人,而特意建成了这座楼,这个房间特意开着灯一直等着。一直占用着这仅有的空间。这是能源与资源的何等浪费。不过,对于今天的自己来说,倒真的是值得感激。 要找的论文马上找到了。 开门声响起。好像有人进了屋。 犀川读着英文论文。这篇论文是他出生前的作品。作者大概已经不在人间了吧。自己的论文,在未来世界的某个地方,也会这样被人阅读吗……这样漫长的信息传递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呢…… 内容似乎是很有趣,不过难懂的词语很多。仅仅是读了一下摘要,就出现了好几个不懂的单词。 感觉到有人过来了,犀川把视线从书上抬起。 “您好。”一个女人微笑着说。 犀川手里拿着的厚书险些掉落。 “真贺田博士……” 犀川的身体像钢一样僵住了。 发型变了。卷卷的微微呈栗色的短发。戴着眼镜。淡粉色的镜片,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小格子衬衫和带褶边的长裙。只能看到小小的鞋子。看起来就像是大学里最普通的女生。 但是站在那里的,犀川决不会看错,真贺田未来,不,真贺田四季。 她靠在墙上,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别来无恙吧?犀川老师。” 她的两手背在身后,向后收着下巴,一直盯着犀川。 “为什么,在这儿……”犀川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两手按住刚刚打开的论文。不这么做,他的手似乎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再见的吗?”真贺田四季饶有兴味地说,“你研究室的系统安全性太差了。我看了你和西之园小姐之间的邮件。” “警察正在追捕你呢。” “别说那些当然的事情。”四季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去别的房间好吗?这里……霉味太重了。都要打喷嚏了。” “好,那去下边吧……”犀川慌忙把手里的书放回原来的书架。 “那个,没关系吗?您是为了查东西才来的吧?” “啊,是的,没关系。随时可以再来。”两人沉默 着走出了房间。 来到走廊,正准备下去的时候,她突然看着上边停住了脚步。 “去上边吧……”四季说。 “这上边……是会议室。” “能到天台上去吗?” “您打算自杀吗?”犀川说,“天台上不去。” 真贺田四季小声地笑起来。 “我才不会自杀呢。要是想做的话,早就做了……这里在小山上,我只是想看看风景而已……” 下了楼梯。四季跟在犀川的身后。下了一半,犀川转身看她,只见她把手背在身后,一阶一阶地慢慢向下走。可能不习惯走楼梯。 “您也去做了卡片吗?”犀川问,“不登录,进不来这里吧。” “对,我登录了。写的是我的真名,真贺田四季。”四季回答,“这里收着我的十六本书,论文一共是八十四篇。刚刚我去检索了。基本上都有……” “有我两本书……”犀川说,“可是,比艾萨克·牛顿还多呢。他只有一本。” 真贺田四季对于犀川的幽默报以微笑。 透过茶色的烟玻璃,从大厅里可以将校园一览无余。外边明晃晃的,因为酷热,像极了沸腾的泡沫。看不到这周围有行人。 感觉到自己走路很不自然。 并排坐在了舒适的单人沙发上。真贺田四季博士的脸就在犀川的眼前。居然和她如此接近,犀川为这种不可思议而战栗。他感到,虽然她近在眼前,但却似乎遥不可及。 冷静地想一下,犀川的年纪更大些。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这样认为。无论眼前的女人看上去是多么的年轻,犀川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只觉得,这个女人,不,这个人……是神仙的化身。是神仙操纵的牵线木偶。 对,是人偶。 真贺田四季看着犀川的脸,什么也不说。 他无法直视四季的脸。 他假装看着大厅的每个角落。他的视线无法固定在一个地方。他感到,似乎在某个地方,有个老人在用看不见的线操纵着人偶,他寻找着。 找不到操纵人偶的老人。 “您什么也不说吗?”四季小声说。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犀川从最想问的问题开始。 “第一个问题问得可不怎么样。答案是为了出去……”四季马上回答。 “不对。”犀川看着脚下摇头,“不是的……” “还有其他什么动机吗?”四季悠闲地说。 “是报复吗?”犀川说出口后,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 “向谁?”四季仿佛牵线木偶般侧着头。 “对新藤所长的报复。”犀川说,“杀死了他和他的……杀死了他的孩子……” “错了……第一,报复这个概念,于我没有意义。”四季突然改变了口吻,淡淡地说道,“所谓报复,以前一定有过失败的历史。我至今从没有失败过。所以,我甚至都无法感觉到报复的精神。即使是从理念来说,我也不认为它有什么重大的意义。第二,我从没有恨过叔叔。我最喜欢叔叔了……” “可是,新藤所长杀了您的父母啊……”犀川小声说,“不是对那件事的报复吗?” “不是。”四季摇头,“叔叔杀害爸爸妈妈的心理,并非没有道理。所以,我不会责怪他。倒不如说,不讲情理的是爸爸和妈妈。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吧?” 犀川掏出烟点上火。“对,我可以理解……不是报复……其实我也一直这样认为的……真贺田博士。” 2 “能给我一支烟吗?”真贺田四季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 “好,您会吸烟吗?”犀川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递给她。 “不,没有吸过。”四季把烟放到嘴里,“看您吸得那么享受,我也想试一下……甜的吗?” “啊,那样的话,您最好还是别吸了。”犀川缩回去点烟的手。 “为什么?” “并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可是,你在吸啊。” “那……我不知道……”犀川再次伸出手去,给四季点上烟。 “啊,这个……是爸爸的味道……”四季拿着香烟高兴地说。然后,放回嘴里吸了一口,马上咳了起来。 “没事吧?”犀川站起身问道。 “是……”四季不停地咳,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身体也不好。”犀川说,“还是不要抽了吧?” “好……”四季总算平静了下来,“对啊。是我不听劝告,是我不好……啊……已经没关系了……有趣的经历。” 四季把香烟扔进烟灰缸。过滤嘴上沾上了口红。看到这个,牵线木偶的幻想马上从犀川脑子里消失了。 “接受他人的好的建议,那样做之后更好了……真是很好的经历啊……至少,不是人造的……” “哦,是吗?”犀川吐出一口烟,“我尽是那种经历。” “您为什么要吸对身体不好的东西呢?” “这个,为什么呢……”犀川微笑,“老实说,因为味道好。只是这样。可能因为我不是个特别恋生的人吧……” “没有怕死的人。是害怕与死相连的生。”四季说,“如果不用受苦就能死掉的话,谁都不会害怕死吧?” “您所言极是。”犀川点头。自己也有同感。 “因为本来,就是生不正常。”四季微笑,“死是本来的状态,而生,唔……就像是机械出了故障的状态。所谓生命是个程序缺陷。” “程序缺陷?是计算机的程序缺陷吗?”犀川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隐藏在程序中的错误……对,可能真是程序缺陷。神制作的程序中的缺陷,即是人类。 “像是粉刺一样的东西……是病症。生本身就是一种病症。病症痊愈时,生命也消失了。对,比如说,老师。您也喜欢睡觉吧?睡觉的愉快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希望失去我们的意识?不正是因为没有意识是我们的本来状态吗?正睡着时被唤醒是不是很不舒服?从本能上来说,觉醒是不舒服的。出生也一样……所以,刚出生的婴儿,全都会哭……是不想出生啊……” “据我所知,出生后笑的,只有琐罗亚斯德(译注:伊朗先知,拜火教创始人。)一个人而已。” “您知道的真多啊……琐罗亚斯德出生时,有七名贤者。佛陀也没有哭。他出生后马上走了七步……7是孤独的数字……懂得孤独的人都不哭。” “你出生的时候应该也哭了吧。” “这个……怎么样来着呢……”四季深深眨了眨眼,显得很有魅力,“不过,我的孩子出生时哭来着。” “杀你的孩子时,你没有哭……”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有必要哭吗?”四季微笑,“您认为我的精神会允许那样的矛盾吗?” 犀川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为了死,才做那样的事的,对吧?”犀川紧张地问道。 真贺田四季嫣然一笑,点头。“对,是通向自由的起点……” “你会向警察自首的吧?” “如果自首的话,可能就构不成死刑了……”四季两手托住脸,“您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执行死刑吗?我想在日历上写上自己的死期……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奢侈的日程表?” “为什么,您自己……那个……不自杀呢?” “可能,是想让别人把我杀掉吧……”四季出神地望着远方,“我想让别人干涉我的人生。那是爱这个词的含义,不是吗?犀川老师……没有人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出生的。因为 别人的干涉死去,可以说是不因自己的意愿出生的一种本能欲求,不是吗?” “理由我倒是能明白……” “爸爸妈妈死去的时候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吧。只是可能太突然了,有些吃惊……” “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犀川把烟头扔到烟灰缸,“不过,为什么说不能理解,因为我的脑子是被这样编写的。可能你说的是对的。” “我是正确的,你是不正确的……”四季说,“无论如何,所谓正确的概念也只是一种程度上的东西。” “那个,博士……”犀川问,“您为什么要来见我呢?” “因为你在海中说的话很合我的心意……您说在水里不能吸烟。那句话不在我的预测之中。理由仅此而已……犀川老师,你……你脑子转的不快,但是却有很优秀的指向性。虽然判断性很弱,但是却有超群的客观性。可能,还有好几个你吧?有各种各样的犀川老师吧……你脑子转的不快,也是因为在你体内人格的独立性,判断力很弱,是因为那些人格势力均衡……可是,那种独立性创造了优秀的客观性……势力均衡造就了对于方向的指向性的敏锐性。你有很多眼睛。而且奇迹般地没有混杂在一起。不,是为了保护真正的你,而创造了其他的你……你的构造和我很相像。” “得到您的分析我很荣幸。”犀川微笑,“不过,什么地方不一样呢?博士和我……” “cpu构造很相似……唔,最不一样的可能是时钟。” “那么,再过一百年,我也能变成博士这样吗?” “对,不过百年可能还不行。”四季歪着头甜甜地笑了。 她站起身。 “有人在外边等我……我这就告辞了。犀川老师……” 犀川忙起身。“谁在等您?” “是跟踪你来的警察啊。”这样说着,四季伸出右手。 犀川和她握手。天才的手很小,很凉。 “跟踪我?我还不知道呢……” “其实,我还本想和你接吻呢。”四季说,“不过,你是不会做那种事吧……” “对,不会。”犀川低下头。 “她马上就来了。”四季温柔地笑,“你会亲她吗?” “这个您就不必关心了,博士……”犀川再次低下头。 “我想你也会这么说的。” “不好意思,我说不出超过您预想的回答。” 真贺田四季从大厅的门走了出去。 犀川透过烟玻璃向外看。 只见三个男人慢慢地登上图书馆的楼梯。他们包围了真贺田四季。她看着这边微笑招手。 可悲……这样想,说明自己还年轻了100年,犀川想。 3 为了消除体内因紧张而产生的张力,犀川在大厅了再一次抽烟。 如果不抽烟的话,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过,可能也仅仅是想那样做而已。 他感到,自己成长了。 然后,再次返回三楼去拿外文杂志。二楼可以复印。一共十六页的论文。 犀川一边读着论文一边下楼来,正在这时,看到了萌绘的身影,她正在大厅门口往自动剪票口的小门里插卡。 “老师!”萌绘注意到了犀川,向他挥手。 犀川把食指放到嘴上,向她示意。阅览室的学生都抬头看这边。 “对不起……”走到近前,萌绘吐了吐舌头。然后,小声说,“工作已经做完了吗?” “西之园,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去喝咖啡吧。”犀川做出笑脸说。 萌绘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吃惊。“哇……不敢相信!” “不用叫得这么大声……”犀川小声说,“总之先出去吧……” 两人走出图书馆,上了萌绘的红色跑车,她把车就停在了附近。犀川刚把安全带系上,萌绘就猛地把车开了出去。 “您心情不错啊……老师。”萌绘握着方向盘说。出了学校的校门,车向市中心驶去。 “可能吧……”犀川装糊涂。 跑车只有两个座位,发动机的声音非常低。像是坐在赛车上一样,车的底盘很低。坐在女人车上的副驾驶座位,对于犀川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 车开进了离大学最近的小餐馆的停车场。犀川常常散步到这里。走上楼梯,一进店门,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马上出来问道:“两位客人吗?”“两位客人……”犀川微笑,这个说法还真新鲜。 找了向着马路的临窗座位坐下,两个人都要了热咖啡。 “啊,糟糕……”犀川想起来了,“我,忘了带钱包……在研究室。” “我带了……”萌绘微笑道,“我请客。” “以后再还你,一定。”犀川抱着胳膊,“一做没做惯的事情就这样。第一次和女孩子单独来这种地方。” “您开玩笑吧?” “可能是玩笑……” 客人很少,店里放着静静的音乐。是学生时代经常听的旋律,犀川感到很亲切,不过记不得名字了。 女服务员端来了两杯咖啡。咖啡有些欠浓郁,不过犀川还是把这热热的恶魔液体喝了下去。萌绘开心地搅着咖啡。她没放牛奶也没放方糖,似乎只是在凉咖啡。 “我刚开始上西之园老师的课时……”犀川望着窗外说,“第一节课,老师这样说……‘大家都预习了吗?’然后,坐在最前边的我诚实地答道,‘没有……’老师说,‘那么下周之前把第一章预习完……’只说了这些就走出了教室。” 萌绘把双肘放在桌子上,两手托住脸。 “第二个星期……大致地预习了一下。只是大体上读了一遍……一上课,西之园老师就说,‘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没有人提问。于是,老师说,‘如果都懂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讲的了,下周学第二章’,然后又走出了教室。” 萌绘咯咯地笑了起来。“真是轻松的工作,大学老师……” “不,还没说完呢……第三个星期,我认真地把书读了一遍,想好了问题。然后想老师提问。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是不是说了‘回去自己考虑’?”萌绘回答。 “不对……西之园老师用了四周的时间解答我的问题。每个星期,都认真地对我的问题进行解答。然后,最后的第四周,老师这样说,‘这是我对犀川创平的问题的解答。下一个问题呢?到第二章为止,还有人有其他问题吗?’……” 萌绘莞然一笑。犀川点上香烟。 “老师还是第一次说起父亲……”萌绘微笑着说,然而说到一半时,脸上却现出要哭的表情。 “啊,对不起,是我不好……”犀川把烟放到烟灰缸里说,“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不,我很高兴。”萌绘移开视线,看着窗外。 “现在的大学已经没有那样的老师了……”犀川小声嘀咕。 “为什么突然提起父亲?”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紧张得不知道说点儿什么……”犀川耸耸肩,“血压上升了有30啊。肯定……” “您没和仪同小姐一起去过餐厅吗?”萌绘看着窗户问道。 “世津子的话,倒是去过。不过,唔……一般都是和她丈夫一起。”犀川手里拿着咖啡,“她丈夫,是个像摔跤选手一样的大块头。作为一般人来说,有点太高了……” 萌绘看向这边。“仪同小姐已经结婚了吗?” “不是当然的吗,所以才是仪同啊。”犀川边吸烟边喝咖啡。 “所以才是仪同?”萌绘重复道,“怎么回事 啊?” “结婚之后才改成仪同的……”犀川笑道。 “仪同家,也是颇有渊源的……” “那个……老师和仪同世津子小姐是什么关系?”萌绘直接问犀川。 “嗯?你没听说吗?”犀川很吃惊,“是我妹妹……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知道?” 4 萌绘把脸伏在桌子上,一时像死人一样不动,之后终于扬起脸,偷偷看了犀川一眼。然后,偷偷笑了好长时间。 “可是,她怎么叫老师创平君呢?”萌绘笑得喘不上气来。 犀川以为世津子说过了,可能世津子也以为犀川说过吧。 “她是益智玩具的狂热粉丝。”犀川说,“像智慧之环什么的,收集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下次给我看看就好了……对了……她收集的玩具中,有一个放着木制钥匙的玻璃瓶。里面的钥匙比瓶口还大,所以怎么也拿不出来。使用什么方法把那个拿出来,是问题所在。” “倒热水进去,使木头变软吗?”萌绘开心地问,“还是……烘干让木头变小?” “这个,我也不知道答案……”犀川回答,“不过,那个可能拿不出来……可能没有答案啊。” “那么,怎么放进去的呢?” “在还是小枝的时候放进去,让木头在里边成长变粗,之后砍掉枝杈,在瓶子里削木头,使用特殊的工具……然后就雕成了钥匙的形状。” “啊,原来如此……”萌绘转了转眼睛,“和这次的事件一样。” “对,所以想起来了。”犀川微笑。 “嗯,老师,关于那个事件……” “不,已经没关系了,西之园。”犀川立刻说,“不要再提那个事件了。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了……因为,有趣的事情都结束了……警察也不用再跟踪我了。” “啊,原来您知道啊,老师……”萌绘微笑,“我……叔叔不让我说的。” “是因为真贺田博士可能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一直监视我吧?”犀川点上烟,“刑警先生们也够辛苦的。” “我也是呢,一直到昨天为止叔叔都不允许我和老师见面呢。”萌绘耸耸肩,“说是万一有什么事情太危险……很过分吧?” “到昨天为止?”犀川问。 “我跟他说,万一有什么事情老师也会很危险的嘛……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他还是只顾着我……我……真是上火……” “西之园,到昨天为止是什么意思?”犀川又问了一次。 “他们知道真贺田博士在东京的事。发现了她从东京的某个计算机终端进行访问……今天早上,好像好几个刑警去了东京呢……” “啊?那跟踪我的呢?”犀川差点把烟掉下去。 “嗯,今天开始不再跟踪老师了。”萌绘眯起眼睛莞然一笑,“没人跟踪我们的约会可真好。去哪儿兜兜风吧?老师,今天可是星期天哦。” 犀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慢慢地靠向椅子背。 他假装看着窗外,但是焦点却没有集中在任何地方。他把两手插进裤兜。 没人跟踪?…… 就像编写程序一样,简单地驱动他人。而且,这是多么强的安全性啊…… 被操纵的是?…… 牵线木偶?…… 犀川越来越想笑。 “兜风啊……”犀川微笑。 右手在裤兜里摸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犀川把它拿了出来。 “啊,那个……”萌绘两手端着咖啡说,“是纪念品呢……” 第一章 启动的思考 犀川创平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室。他就像一个便宜的塑料制飞去来器,飞出去时什么气势飞回来时还是那样,但是旋转力在逐渐消失。他筋疲力尽,摇摇晃晃。出房间总是意味着消耗精力。当然,他自己很清楚事情会成这个样子。 1 “犀川老师您想出的这个微积分题目有点儿……这里求微分方程式一般解的部分,高中的教科书上没有出现。而且,那个……即使拼命计算,三十分钟是不是也解答不出来呀。”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教授。 “我也是这么想的。”犀川副教授回答说,“不过,只要看到把y移到左项再积分的话,五分钟就会得到答案了吧。” “您认为多少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呢?” “大概会有一两成吧。这样不行吗?这不正是考试的初衷吗?至少可以说,这个题目是可以筛选出一部分学生的……如果出一些所有人都做得出的题目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犀川淡淡地说,尽量不表露自己的感情。 确实,考试这东西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出一些任何人都能答的题,然后找他们失误的地方,而是应该用一些看上去难以解答的题去发现杰出的人才。然而,如果这样说出来的话,大家肯定会争论不休,所以犀川没有直说。有点头脑的人就应该能听出他的意思。 “这种需要灵感的题目还是不出为好。”另外一个男老师用一种清高的声音说,“用这种问题来评价学生让人觉得难以接受。我还是希望能保证平均分在六十到七十左右。” 评价这个动词的主语是谁呢?犀川想。是媒体,还是补习学校…… “明白了……那么,大家不要再考虑我的题目了。”犀川微笑着说。再继续坚持自己的主张已没有意义。 “不,这个题目确实很不错的呀。”最初发言的那个教授看着委员长说,“能不能想想办法使它变得更巧妙并且简单一点呢?” “巧妙的意思不就是需要灵感吗?”犀川说,“简单倒有很多意思。需要尽力才能答出来的题目既不能说是巧妙,又不能说是简单吧……肯定是这样的。” “算了,那个方面请大家再考虑一下好吗?”委员长看着犀川说,“关于这个问题下周再讨论吧。” 犀川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犀川很长时间没有发言。他只是在脑子里整理自己的想法,表面上则不动声色。 犀川在自己的课上从来不考试。会做题不是一个人的能耐,真正能看出水平的是会出题,能发现什么是问题。因此,考试时出题这一行为不是测验做题的人,而是出题的人。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了呢…… 2 犀川创平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室。他就像一个便宜的塑料制飞去来器,飞出去时什么气势飞回来时还是那样,但是旋转力在逐渐消失。他筋疲力尽,摇摇晃晃。出房间总是意味着消耗精力。 当然,他自己很清楚事情会成这个样子。 他丝毫没有期待会有什么有趣的发现,而且已经做好思想准备把自己的一部分时间虚度过去。即使是这样,在这种没有意义的虚度之后,肯定会留下一种仿佛被毫无品味的推销员打断工作时的不快感。这是一种不能轻松甩掉的感觉。 本来应该习惯了这种人类社会的执拗的攻击,可是…… 三小时前很不情愿地走出房间时,他没有关掉空调。因此,为了保证这无人的房间的温度,能量一直在被无端地浪费着。他只是想着能在回来时享受一下这凉爽的感觉。如今,犀川从走廊里让人窒息的热浪中突然解放出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简直是一群傻瓜。) 是不是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呢?想到这一点让人义愤填膺。 他砰地把委员会的文件夹放到了书桌上。那是校内学生服务社里出售的最便宜的纸制文件夹。委员会的资料只是一堆庞大的东西,它的数量正好和重要程度成反比。通常情况下,它会超过这种便宜文件夹的容量,但是即使它膨胀得像一个枕头,一种想把它集中到一起的欲望使他总是想硬塞进去。 本应该一个小时结束的委员会应了他的预想,拖到了三个小时。这是一个大学入学考试有关的委员会议。暑假中的八月份召开的委员会无非就是这类。这次是讨论年末的二次测验的题目,犀川是数学学科的命题委员,比起其他学科可能有点轻松。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决定的,每年度初总会有一个用红字写着“亲启”的信封送给他。里面只有一页纸,是一行任命书,动词只有一个:“任命”。所以“亲启”这个词最近让人觉得有种负面的感觉。由谁担任入学考试命题委员不会公布出来,所以参加这种一周一次的非创造性劳动的辛苦并不为周围的人所知。不,在他的世界里,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监视别人在做什么。这就是大学这种单位的特点。 犀川本来在心理上不认同所有的“会议”。当然在那种场合下,他会以最大的忍耐力熬过这道难关。但一旦从长时间的约束中解放出来,他总是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而不是解放感。最令人感到吃惊的是竟然有一帮喜欢开会的人。犀川已经能够识别出那些故意把会议拖长的人,这对他来说比识别肤色不同的人更容易。 (就为了决定那么点事儿,为什么会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呢?) 因为平时他总是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所以会议可能会被人想成是一种社交场合。不同人种的人们把它当成一种必要的“亲善”了吧。恐怕是这样的……只能认为是一群头脑清晰的人在一起说一些没意义的话。我们得承认这种动机……这不是一种错误的情感。人类是有这样的弱点。但是,犀川是那种不希望其他人来陪伴的人。他的愿望仅此而已。 不,或许他们是在追求与别的人的“亲善”。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的目的虽然表面上达到了,但在实质上效果却是相反的。 犀川把那讨厌的文件夹塞到钢架上,然后打开房间里的小冰箱,取出一听可乐。这是最后一听了。他基本上不喝酒,到了夏季每天都喝可乐。他点上一支烟。最近学校的委员会是禁止吸烟的。长达三个小时不能抽烟使他愈加痛苦。 人工制造但很凉爽的环境,没有放冰却很清凉的罐装可乐,还有深深渗透到全身的尼古丁。他强迫自己只想这些好的事情。 心情略微舒畅一些了。 房间里放着三盆观叶植物,都不是犀川带进来的。他对植物和动物没有一丝兴趣。但是,每天一来上班,他都会用煮咖啡的玻璃罐给这些寄居者们浇水。那个罐子在几个月前就有裂纹了,但目前他的房间里没有其他有相同功能的东西了。 桌子上有一个二十一英寸的电脑显示器和键盘。旁边合着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电脑。他一直带着这个电脑外出。两公斤的重量确实够可以的了,但他一般放在车里,所以并没在意。 他轻轻碰了一下键盘,宛如阿米巴虫般毫无意义的抽象画的屏保一下子消失了,屏幕上出现了一堆乱糟糟的图形。除了他的日程表,还有三四个被称为窗口的四边形重叠在一起。犀川用右手动了一下鼠标,隐藏在画面后面的浅紫色窗口跑到了前面。这个窗口是uni的终端显示画面。他按了一下回车键,画面稍微向上方移动了一下,最下方出现了一行文字。 you have new mail 有新的电子邮件到了。犀川叼着烟坐到椅子上,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读着画面上滚动的文字。 我是极地研的喜多。 哎呀,真不是什么好活。 已经两周了吧。 不过,总算有点起色。 论文也该交 了, 真想让他们快一点。 那个秃头的警察大爷, 真是脑子有问题。 你也给叫去了吧。 跟他们真是扯不清。 我觉得可能警察什么都没明白, 因为他们老是在问同一件事。 嗨,对咱们俩来说,这真是一场灾难。 还有,今天晚上一起撮一顿怎么样? 是同事喜多发来的,下午三点四十分到的。犀川和喜多是当地即那古野的一所私立高中的同班同学,后来上了同一所大学,研究生也都是在k大学的工学部,那时在京都租住同一间屋子。再后来两人同时被n大学录用为助教,返回那古野。犀川学的是建筑,喜多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上比较接近。只是喜多晋升副教授比犀川早一年。犀川当上副教授到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今年冬天两人都要满三十四了,但仍然是独身。 后面还有一封邮件。 我是萌绘。 五点去了您的房间。 您把我的事儿给忘了吧! 真是的。 我看了您桌上显示器上的日程表了, 没有写和我的约定啊。 我可不太高兴啊。 在dennys餐厅等您。 犀川咂了一下舌。把这事儿完全忘了。 说好萌绘五点来,但没想到委员会延长时间,真是没有办法。可是,忘是确实忘了。昨天她打来电话时,犀川正在制作新的解析程序,所以听她的话时也是心不在焉。 西之园萌绘是n大学建筑专业的学生,是四年前去世的犀川的恩师的女儿。犀川从她小时候就很熟悉她,这几年她正在形成一种与西之园博士夫妇文静的形象完全不同的性格。 从种种意义上说,西之园萌绘对犀川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方面特别很难说清楚,但就是很难说清楚这一点对他来说是特别之处。 (唉,今天的工作还是算了吧。) 这样一决定下来,犀川拿起了听筒。循着记忆中的数字组合,他连续按下了四个按钮。 铃声响了三次后,对方来接电话了。 “喂,我是喜多。”听到这么大的声音,犀川不由自主地把听筒挪开了一点。 “喂,我是犀川。”犀川精神饱满地说。 “啊啊,是创平。看了我的邮件了吗?今晚怎么样?” “嗯,但是我先跟别人约好了,那个……”犀川有点搪塞的意思。 “是西之园吧?” “哎?”犀川有点吃惊。 “哈哈,她给我打电话了呀。好像是在找你。跟你联系上了吗?” (啊啊,原来是这样。) 犀川跟喜多说话感觉总是很被动。 “啊,是吗?”他只好这样说。 “在哪儿吃呀?算上我吧。是dennys餐厅?” 这小子反应真快。可是仔细想一想,既然是离大学最近的家庭饭馆,这种推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啊啊,好啊。西之园已经去了dennys了,我也马上过去。” “那么,我过三十分钟左右去……关于那次事件的事想跟你们谈谈。” 电话挂了。 (谈事件的事?) 犀川稍微考虑了一会儿。 事件…… 是啊,这一阵子太忙,把那个问题搁置起来了。 不,这样说也不准确。这两周,自从那次不可思议的事件发生到现在,犀川一半脑子都在考虑那件事。虽说自己也没有积极考虑的印象,至少这件事会不时浮现出来。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这个问题连知道它的性质都很困难……总而言之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机会和喜多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关于这次事件,虽然两人一直在电子邮件中提到,但大都是对警察发的牢骚。 可能是出于远离问题的本能的反应吧。 喜多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呢? 因为这次事件,最近许多无端的时间被白白浪费,结果搞得犀川很忙。但是,紧张的工作即将告一段落,跟老朋友聊聊也是一种消遣。而且,事件发生以来也没有跟西之园萌绘见过面,说句心里话这次会面让他很兴奋。 3 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犀川一边整理穿戴一边说。整理穿戴实际上只是把拖鞋换成运动鞋。 一个高个子瘦瘦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男式的白衬衫,下身牛仔裤,带着黑边眼镜,发型像男性。事实上,她的头发比犀川的还要短。 “啊啊,是国枝呀。我正要出去,今天可能不回来了……”犀川说。 国枝桃子是犀川所在教研室的助教。像这样给人第一印象这么差的人可能不多吧。不,别说是第一印象了,很多年纪大的老师对她的评价都不太好。她这个人相当不懂礼数,说话总带有攻击性的,而且还不太精明,每次跟人讨论事情总会把对方激怒。另外平时话不多,对人很冷淡。但是犀川很欣赏她的能力。 国枝进门打招呼都不打。 “有个扎伊尔的学生给您打电话,”她笑都不笑一下,一副办事员的口气。犀川不在时电话有时会转到助教的房间里。“说是想让您指导他,他想跟着您做研究。” “噢,”犀川扫了一眼国枝桃子,“想来当研究生?” “不,他是公费留学生,在中国的上海大学上过硕士。所以,他说想上我们这儿的博士课程。明天他还会打电话来。” “知道了。谢谢。” 犀川回答道。他想马上离开房间,可是国枝仍然站在那儿。“还有事吗?” “还有两件事。”国枝报告说,“县政局的建筑部住宅课来了两个人。他们职务有些变动,来跟您打声招呼。” 国枝沉默了一会儿。犀川忍受不了她的这种沉默。 “还有一件事呢?” “另外一件也不是什么大事……” 国枝桃子难得微笑了一下。不,可能是犀川的错觉吧。她能笑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而且让人觉得很难受。犀川内心不由一颤。 “是什么事?”犀川问,他讨厌这样说说停停。 “我一直犹豫是不是该跟您说……” “你也有犹豫的时候啊。” “我决定要结婚了。”国枝说。 “什么?”犀川大声说。 “对不起,这么突然告诉您。典礼定在两个月后。” “是、是吗……”犀川有点不能自已。这时的他处于应对一级紧急事态的模式。犀川的心里警铃乱响,所有的防火屏障一个接一个地拉了下来。 国枝桃子要结婚,这简直跟杀人事件具有同样的轰动效应。对不了解国枝的人很难解释这种感觉,至少犀川认定国枝是最不可能与这种事情沾边的人。这应该不是他的偏见。 “哎呀,太意外了。不管怎么说,恭喜你。” 犀川终于说出这句话时,国枝桃子跟往常一样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房间。 4 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离校园很近的dennys。犀川一路上一直想像着国枝桃子的对象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让人无法相信……真是……) 真是怎么考虑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国枝桃子会结婚?……到底是跟谁?…… 为了什么?…… 国枝会跟别人一起生活,这太难以置信了。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不,国枝肯定有犀 川不了解的一面。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她作为犀川教研室的助教只不过是几年的时间,自己不可能全面了解她的性格。不管怎么说,他只能修正一下自己心中的国枝桃子的形象,接受这愉快的事实了。 饭馆的停车场上停着西之园萌绘的红色跑车。那辆车的价钱可以顶十辆犀川开的破烂的civic(本田思域)了。犀川坐过几次她那辆车,作为一辆汽车,它的功能显然比犀川的车差,因为只能乘坐两个人。 穿过自动门,店员走过来问“就您一位吗”,但犀川没有理会他,只顾在店里张望。他听到“一位”这个词心里一震。犀川现在仍然独身,当然迄今为止从没结过婚。国枝桃子结婚的消息给他的震动不小。国枝比犀川小四岁。在男女问题上虽然会有竞争意识,但是同一个教研室的国枝也没有结婚,这一点就会成为保护犀川的防洪堤。有人说起结婚的事,他经常会说:“哎呀,我们那个国枝呀……”然后逃之夭夭。 在饭馆的最里头他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西之园萌绘穿着纯白色的t恤。下身可能是牛仔裤吧,因为桌子挡住了看不见。最后一次看到萌绘穿裙子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把太阳镜架在短发上,眼影涂得特别显眼,耳朵上挂着巧克力球大小的蓝色卵形耳环,但只有一边。 犀川虽然不善于向别人描述自己对女性容颜方面的印象,但他知道周围的人怎样看萌绘。她的回头率可是很高的。 本来,对犀川来说,女性的印象其实是很朦胧的。现在的萌绘的外部印象与他感觉到的她的本质有点儿出入。但如果问他内部的印象是什么,他又不能明确回答。可能只是犀川的认识比萌绘的成长落后的缘故吧。 萌绘上小学的时候犀川就认识她。她那时比现在老实文静得多。换一个说法,那时还很清纯。这与现在的萌绘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她的这个变化很明显事关她父母不幸在事故中遇难。 萌绘注意到了犀川,微微笑了一下。 “您很忙吧,老师。”萌绘歪着头说。 “没想到委员会拖那么长。” “可那是在计划内的吧。您的日程表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小时呢。” “不好意思。”犀川无言以对,“不过,我私人的计划并没有打进电脑里。” 犀川在说谎。萌绘进他的房间时看到他电脑里的日程表了。他是忘了把他跟萌绘的约定输进电脑了。正像邮件里写的那样,这已经被萌绘发现了。这种不小心的事虽然经常有,但忘了和她的约定还是头一次。 店员来问点什么菜,犀川要了咖喱饭和热咖啡。萌绘因为吃过了,所以面前只放了一个白色的咖啡杯。 “对不起,我答应了让喜多一会儿也过来。”犀川的目光从萌绘身上移开,低低地说。 萌绘双手捧起茶杯,小口吸着。一时没有回声,过了几秒才说:“喜多老师真帅。” 犀川已经觉察到喜多至少比自己受萌绘喜欢。 犀川从胸部的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了火。他偷偷看着萌绘的表情,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笑。 “你受了不少苦吧,西之园。警察叫了你几回?” 萌绘用手指比划出三,然后眼睛直盯着天花板。 “电话都给打烦了,每天每天都是。也没白折腾,还交了一些朋友呢。和搜查一科的警官……”萌绘飞快地说着,“不过,那个留胡子的警官有点讨厌……脑子不太精细。” “我们还算好的。”犀川耸了耸肩,“总算那个……我们是局外人,而且还多亏了你叔叔。” 西之园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厅的本部长,萌绘失去了父母之后,一直是她的监护人。 咖喱饭端上来了,犀川开始闷头吃饭。他喜欢吃咖喱饭。孩子喜欢的饭菜他都喜欢,大人口味的高级菜他一般不太吃。萌绘默默地盯着天花板,像是在考虑什么。 犀川正想把国枝那让人吃惊的消息告诉萌绘,她突然说: “老师,我想到一件事情。” “哦,想到了什么?” “密室的构造。呃,能不能给我来支烟?”萌绘说着从桌子那边伸过手来。她的这种要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行,不能抽烟。”犀川没理她的手,继续吃他的咖喱饭。萌绘的脸上有点愤愤不平。“密室?你知道什么了?” 听到密室两个字,犀川的脑细胞有点反应了。 (是啊,是密室……) 这是发生在犀川和萌绘身边的事件,是两周前偶然发生的与两人都有关系的事件。 那个事件在电视和报纸上也作了大肆报道。犀川电视和报纸都不看,所以不太清楚。但是,根据他从喜多和萌绘发来的邮件还有研究室工作人员那里得到的信息,报道中好像还没有使用过“密室”这个词。那是因为事件的详细经过还没有公布,而且包括犀川在内的相关人员都被警察告知要守口如瓶。因为这个信息只有凶手知道,今后可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犀川没怎么听说过“密室”这个词。他没有读过推理小说。第一次用这个词,是去年牵涉到他和萌绘两个人的一次意外事件。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那次事件的前因后果犀川还是不太清楚。在他看来,那是一件什么事与他没有关系。虽然它在脑海里反复出现,可是直到现在他还在怀疑它是否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但是,这次的事件更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了。 事件是发生在n大学校内,而且是同事喜多所在的楼里。事件的相关人员全部是犀川书桌抽屉里的职员通讯录或网上可检索的校内数据库里记载的人员。这是突然发生在犀川现实生活中的一次大惨案。 密室…… 没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人出来过。 在那个房间里…… 可以说犀川在这两周里一直无意识地回避它,尽量不去想它。可能是一年前那次事件的后遗症,抑或是因为这次事件与自己关系太近了,他有一种想维持周边环境的动物性防御本能。 密室就是所谓的locked room,这是一种非常狭义的解释。广义的密室,比如说犀川的单位,也是名副其实的与尘世隔绝的密室。但是,说到密室杀人,那就不能再认为是现实的东西了。这就是为什么一年的事情直到如今还恍如梦境的原因。他没有像这回这样把它认为是现实的、而且是就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东西。 这样一件身边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两周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犀川脑子里密室杀人这个词像植物一般一天天成长。成长是这个世间最不可捉摸的运动形式了。最初还是对身边的死的一种单纯的惊奇,现在已经成长为一种不能解答的数学题的奇妙,也就是说,是鲜明的部分的形态和暧昧的全体认识组成的暗语,或者是没有设计图的组合玩具。犀川想,这种抽象的、迟钝的感情也是去年事件的后遗症,不,应该说是副作用吧。 5 “呦,让你们久等了。” 喜多是戴着领带来的。犀川在大学基本上没有戴过领带,而喜多却完全相反。他长发、高个,皮肤黝黑,一副运动员的外形。实际上,喜多在体育方面也确实无所不能,上学时还是田径部的运动员。 喜多向店员要了牛排,然后看着萌绘,故意用一种不寻常的口吻说: “不好意思,打扰了。西之园小姐,我抽支烟您允许吧?” 犀川已经抽上了。喜多对自己专业的学生用这么礼貌的言辞,让他觉得不太合适。犀川本想马上讽刺他几句,可一时又想不出恰当的话。 萌绘微笑着点了点头,喜多从胸 前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了。喜多上学时一直把香烟装在一个金属盒子里。犀川以前常想,他怎么有那闲工夫一支一支地换盒子呢。这个习惯好像最近才戒掉了。虽然喜多年轻时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但犀川也承认喜多身上有很多自己欠缺的东西。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相当合得来,没有红过一次脸。这样的友谊可以说使两人都受益匪浅。 喜多的牛排上来了,三个人先是说了一阵无聊的闲话。但是喜多和萌绘都不是傻子,他们应该完全知道这些话是没有意义的。 桌子上只剩下喝的了,喜多是啤酒,萌绘和犀川是咖啡。 “电话里你说要说什么?”短暂的沉默后,犀川先开口了。 “啊啊,当然了。”喜多稍微坐直了身子,又点上一根烟说,“那次事件嘛……怎么说呢,我想今天借这个机会稍微梳理一下。正好西之园小姐也在。” “梳理一下?梳理什么?”犀川在催他回答。 “有的地方搞错了,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对吧?你们俩也应该考虑了吧。咱们交流一下对这次事件的认识,稍微讨论一下好吗?”喜多表情很认真,“今天有空吧?” (是怎么认识这个问题啊?) 犀川想,还真是的,自己怎么认识这件事呢?怎么领会的呢?不,应该说还没有领会。 “西之园小姐,你觉得怎么样?”喜多看着萌绘问。 “对对,我也想讨论一下的。”萌绘坐起身子,高兴地回答,“我是不是不太谨慎?其实我特别期待着呢。”萌绘的口气比平时更显得大气,可能是因为喜多在场吧。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犀川靠在椅子上,好像准备退缩了,“那么,就让我听听二位的高见吧。” 观察自己弄不明白的现象时,人们的反应可以分为两类。这是犀川上课时经常挂在嘴边的所谓二分法的一种。一种人认为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些现象完全可以接受。另一种人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其中的道理,想对它进行解释。看魔术表演或听到ufo的话题也不表现出惊异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精神较为安定的。说这类人中女性较多肯定算是偏见,但这是统计得出的结论。而另外一类人绝不承认用自己已有的科学知识解决不了的现象,他们不会简单地认为那只是不可思议的事实。 至少可以说,从事科学以及逻辑性工作的犀川周围的人无一例外都属于后者。犀川可以想像喜多和萌绘肯定比自己更有那方面的倾向。 犀川自己对这次事件虽然还是懵懵懂懂,但他也不想就这样糊涂下去。只是,迄今为止一直没有从容讨论这件事的时间。 窗外可以看到交通阻塞的大街。黄色的、红色的还有桔黄色的灯光在闪动着。换一个角度看,犀川看到了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影子。萌绘的侧脸也在上面。 忽然,尸体的图像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 那是一副用颜料抹成的抽象画般的血迹模糊的模样。 很少有人经历过的让人窒息的空气。 还有异臭。 犀川心里感叹:“啊啊,这就是人这种生物啊。” 尽管是炎热的夏夜,那凄惨的空间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暗淡的浓稠的粘性液体般的空气中,湿湿的光在流动,在分散,在无所顾忌地运动着。视觉拐了个大弯才绕到了脑细胞。看到那一切时,犀川的鼻子感到痒痒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和谐。刚看到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当然,从没有过类似或相似的情形。没有什么线索,更没有解释。对了,当时还觉得像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新记号。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犀川还想过这是一个什么文字呢。 那种不和谐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犀川觉得自己第一次对这个事件进行认真考虑了。 首先,有必要弄明白要考虑的问题所在。 饭馆的墙上有一个设计不太美观的挂钟。差五分七点。屋外还很亮,但正在一点点地黑下来。因为是暑假,店里除了犀川他们人不多,客人之间,隔的距离很大。熟悉的音乐悠然地播放着。 6 犀川侧耳倾听喜多和萌绘谈话。 虽是两周前的事了,两人还是极其准确地复述出来了。他们按照时间经过的顺序,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逐一梳理……把脑细胞里储存的无序信息按照流程重新排列……可以说这也是一种能力。这是犀川不擅长的一种能力。 犀川几次想插话进去,可是觉得与事件的关系好像不太重要,也就作罢了。他怎么能连那么微小的细节都记得清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发现尸体之前的事反而记得更清楚啊。”犀川闭上眼睛说,他的屁股深深坐在塑料软座里。 他们谈到现在,话题始终是事件发生之前观察到的情况。萌绘的记忆力确实不凡,而且还能把思绪快速地转到相关信息上去。她能从别人的表情上准确洞察他们的心理。而且,在犀川认识的人当中,萌绘的脑子是转得最快的。 本来这种讨论是需要集中精力的,但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虽然已经聊这个事件有三十分钟了,但没有人做过记录。一来这还没有复杂到必须做记录的程度,二来他们的脑细胞还没有那么老化。 窗户外边已经很暗了。几乎所有的车都亮起了灯。犀川意识到自己在观望这些时,有点吃惊。萌绘和喜多专注于讨论两周前的杀人事件,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只有犀川还处于一种相对客观的立场。 “几个人谈一下比自己一个人单独考虑确实能想起很多细节来。”喜多一脸认真相,“输出信息真是对大脑一种很好的刺激。用邮件交谈的话是传递不了这么多信息的。话说回来,西之园的观察力还有记忆力确实很了不得。” “可是,说了半天不就是发现尸体之前的事吗?”犀川又想吸烟了。最后一支了,他把烟盒捏扁了放在桌上。“一点也没有关系。跟本质问题没有沾上边。我希望你们别装得神神秘秘的,先把想到的给我说说听听。关于密室构造的可能性什么的。” “不,不行。先有必要确认一下具体的问题。因为有可能是我一个人想入非非。”喜多没有采纳犀川的提案。 “对,一下子都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萌绘这么说完后又问犀川,“老师,您刚才提到了本质。本质指的是什么?” “嗯,也就是说……”犀川准备回答。说“也就是说”的时候,多半情况下想说什么还没决定下来。这是一种拖延回答的方式。“我觉得你们说的跟谁是凶手、怎样杀的人这些本质问题没有关系。怎么说呢,如果说我们忽略了什么的话,那会不会是刚发现尸体后混乱的时候呢?” “关于那一点,我们在邮件里不是讨论得够多了吗?”萌绘反问道。 “好了好了,我们再努力想一想吧。”喜多说。 这时响起了“噼噼”的电子音。 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谁的手表响了,萌绘打开手提包把声音停住了。 犀川终于明白是传呼机的声音。他没有用过那玩意儿。以前他问过萌绘为什么不用手机。因为他觉得作为西之园家的千金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回答得挺有道理,“我没有可怜到非得接电话的程度。” 萌绘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有这样疑神疑鬼的老人吗”,然后走向了饭馆入口处的电话亭。犀川的目光尾随着她蓝牛仔裤的背影。 “老人是说谁?”喜多小声问,“西之园夫人已经过世了吧。” “啊啊,怎么说好呢?管家,是管家吧。”犀川不想告诉喜多很多西之园家的事。 “管家?这年代?”喜多一边 笑一边说。 犀川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萌绘回来了。喜多不再喝啤酒了,又要了杯咖啡。犀川去售货机买香烟,一边想,今天快抽了一包了。 犀川一回来,三人的讨论又重新开始了。 不可思议的问题…… 必须解决的疑团…… 第二章 事件之前 1 两周之前的事件发生当天,即8月11日星期五。 西之园萌绘手握着方向盘,犀川在副驾驶席上默默地坐着。犀川副教授是萌绘所在建筑系的老师,专业是建筑生产史。她才上大学二年级,但是上了n大学以来一直频繁地到犀川的研究室去。犀川是她亡父的关门弟子,所以十年来一直像一家人一样相处。萌绘对父亲和犀川的研究领域并不感兴趣。 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犀川对她来说是一位特殊的老师。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约的是六点见面。 犀川讨厌不遵守约定时间的行为。他总是跟萌绘这样说。可能是有点病态吧,犀川每天都会校对手表的秒针。他总是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到。听说他上课是绝对不会迟到的。他的口头禅是“让别人等就是偷取别人的时间”。 但是今天却是差点迟到。 (老师虽然没说什么,但好像很在意时间。) 萌绘想,今天弄成这么晚全是自己的责任。 不过,到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萌绘使劲踩下了油门。 喜多副教授从高中时就和犀川是好朋友,听说他们经常通过电子邮件聊家常。萌绘听犀川提到过几次喜多,他是土木系的副教授。萌绘是建筑系的学生,所以还没有见过他。 土木系的楼紧挨着建筑系,步行只要几分钟。萌绘以为喜多肯定在那座楼工作,所以快到约好的时间才去犀川的房间。 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喜多所在的楼不是步行就能去的。四年前在离校园十公里左右的山脚下建起了一座新的研究楼,只有喜多所属的教研室搬了过去。这件事犀川没有跟萌绘提过,萌绘当然也没有机会知道。这次几乎迟到就是因为她的这一点误会。 喜多副教授所在的新楼叫做“极地环境研究所”,简称“极地研”,是凭借喜多所属教研室的负责人木熊教授的力量特别设立的。犀川在车里解释说。 “是什么样的力量啊?”萌绘问了一个天真的问题。 “嗯———算是政治方面的吧。”犀川答得很干脆,说完就笑了。 犀川肯定对木熊教授有什么政治力量不感兴趣。她无须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 (老师讨厌这类事情!) 这一点是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与犀川最大的不同点。西之园恭辅博士去世前是n大学的校长。 犀川好像很熟悉极地研的木熊教授以及他的研究业绩,他给萌绘简单介绍了一下,但是萌绘没太明白只知道那是土木工程的力学和结构那一领域的。犀川说,他以前曾不经意地对喜多提起要来看极地研的实验楼,结果就促成了此行。 昨天傍晚,萌绘像往常一样去拜访犀川老师,在他的房间里喝茶的时候,正好喜多打来电话。 “明天一整天都是实验。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喜多的大嗓门从犀川拿着的听筒里传了出来,连萌绘都听得很清楚。 “嗯,不好意思。可是有点事儿得到五点才行,脱不开身啊,你的实验到几点啊?”犀川一边看着显示器上的日程表一边回答,好像挺抱歉。时间不凑巧也不需要感到不安啊,萌绘想。不过,说不上两句话就道歉确实是犀川的一贯做法。 “没关系,是啊……怎么都得到八点吧。” “啊啊,这样的话就能去了。” “我们在零下二十度喝点儿啤酒吧。” (零下二十度?) 他说的不是啤酒的温度,而是极地研的低温实验室的室温。萌绘因为以前听说过,所以马上反应过来了。 “嗯,好啊,不过顶多喝一杯啊。”犀川很消极地回答。他没有酒量,所以他说的是自己对啤酒实际的承受量。 “哈哈,我知道你不能喝。那你几点过来?” 萌绘用食指点着鼻尖,瞪大了眼睛,靠近犀川的脸给他看。犀川看了看她,皱了皱眉,但是好像马上明白了她的手势的意思了。 “哎,那个……我想带一个学生过去,行吗?”犀川的话有点不太干脆,“不过,你不要太勉强。” “当然没问题了。”喜多这么一说,又接着问,“国枝呢?” “很遗憾,她今天明天都回不来。”犀川回答。助手国枝桃子正在东京出差。 “是吗。那你几点来?”喜多又重复了他的问题。 “那么,我六点到。拜托了。”犀川看着手表说。 明天的约定,现在看手表有什么意义?萌绘想着,不觉笑出来了。 “ok,那就六点。”喜多挂了电话。 犀川放下听筒盯着萌绘。萌绘不由得伸了伸舌头。犀川肯定是为说了要带学生去这件事后悔了,他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犀川心里不是滋味,萌绘却正好相反。跟犀川在一起时,她觉得就像是在读一本有趣的神秘小说一样特别开心和快活。 言归正传。萌绘现在正开着她的那辆红色跑车,载着犀川,向极地研方向疾驶。车里只有两个座位,犀川就把一直带在身边的鼓鼓囊囊的大包放进了后备箱。他那破旧的皮包已经用了十多年了。不光是旧,而且特别没有品味。萌绘常常这么想。她曾经考虑了一晚上,应该怎样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没有得出答案。萌绘是一个急性子,却把这样一个问题一直搁置着,没有适当的方法。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还这么傻,这件事着实让她吃惊,同时这也是让她察觉到自己对犀川有些特别情感的原因。 副驾驶席上的犀川上身白衬衫系着领带,也许是因为要见木熊教授才戴领带。据萌绘所知,犀川好像只有两条领带。迄今为止她只见他戴过两种,而且颜色几乎相同。另外,犀川总是穿同一颜色的袜子,好像他有好几双一样的袜子。有一次萌绘鼓起勇气问他其中的理由,他回答得很简单: “同样的袜子多准备几双的话,如果丢了一只另外一只还可以用。” 犀川从副驾驶席上瞥了一眼萌绘。 她带着太阳镜,上身穿紧身短背心,下身牛仔裤。不是正式的服装。 (是不是有点太花哨了……) 萌绘看到犀川的表情,有这种直觉。 桔黄色的紧身短背心。细细白白的胳膊搭在粗粗的方向盘上。犀川瞥了一眼开车的萌绘。萌绘还涂着紫色的眼影。 犀川有几次曾经想对萌绘说没有必要化妆,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其实这个事情并不关键,化妆并不能使人变坏。 (哇塞……) 萌绘以前告诉过他“哇塞”已经没有人用了,所以这次他没说出来。 极地研的大楼出现在面前。 那是一座白色混凝土低层建筑,建在森林中开辟出来的斜坡上。 周围民居很少,公路和人行道的颜色看上去很新,树木虽然繁密,但不太有生气。过了主干道是一道坡度较缓的斜坡,顺着斜坡上去五十米左右就到了正门。一块大牌子镶嵌在混凝土的外墙上,上面写着“n大学工学部极地环境研究中心”。大楼的后面紧挨着森林。除了这一处大门外好像没有别的可以进车的入口了。进了大门左首有一个设计简单的小屋,有一个警卫模样的人在里面。 幸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犀川离那边近,他打开车窗冲着那个警卫说: “我是建筑系的犀川,我想去喜多副教授那里。” 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卫从小屋里出来,把一个夹着登记表格的板夹递给犀川。 “请把名字写在这儿。”警卫说。那是一个高个子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头上已有了很多白发,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向井”。“那边那位呢?”他盯着穿着时髦的开车姑娘问。 “是我学生。她的名字也要写吗?”犀川有点傲气地回答。不管她穿什么衣服犀川都不会感到羞耻。 “啊啊,那也写一下吧。”警卫微微笑着回答道。 犀川登记完,把夹子还给警卫,萌绘的跑车就缓缓地驶进了右首的停车场。那里已经停了十多辆汽车。他们下了车又回到警卫室那边,因为研究所好像对着警卫室。 从停车场看不到极地环境研究所大楼的窗户,也看不到出入口。楼的外侧直接用混凝土抹成,做工非常漂亮。外行人可能不太知道,比起瓷砖或喷涂等,不添加额外装饰直接用混凝土外墙的施工要困难得多。搞建筑专业的犀川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座楼。 经过警卫室旁边时,刚才那个白发的警卫又对他们露齿而笑。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警卫室里面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都五点多了,你们进去前先按一下对讲机。”白发的男子打开警卫室的窗户说。 走过警卫室又得过一个陡急的斜坡路。 “五点就上锁了。学校里的楼还管得这么严。”犀川对萌绘说。 “是啊。您的房间任何人随时都可以进吧。安全这东西,该注意还得注意啊。”萌绘在开玩笑。她把太阳镜放进了车里,所以她眼珠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可不觉得这里会有什么值钱的设备或者要保密的东西啊。可能只是因为楼比较新,设备也比较新吧。” 警卫室的对面是研究所的卷帘门。或许那里就是实验室吧。隔帘现在放下来了。上了斜坡,两边是草坪和低矮的树木,右边的草坪上有一个三面楼围成的院子。两人朝着正面玻璃门走去。走进一看,有一个结构简单的不锈钢对讲机。大门推拉都打不开。 “谁啊?”按了门铃后几秒钟,话筒里穿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们是来见喜多副教授的。”犀川对着对讲机说。 过了一会儿,玻璃门里面来了一个男人,随便推了一下门。那门“咔嚓”一声向外边开了。看来里边可以打开。 “您是建筑系的犀川老师吧。这位是……”男人的视线在犀川后面的萌绘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是您的学生,对吧?” “是的。”犀川这一次有点自豪地说。 犀川和萌绘进了门,里面有点凉气。“请。这里面走到头往右拐,第一个黄色的门就是。”男人指着走廊的前方说完,然后进了大门左边的房间。那个房间的门牌上写着“事务室”。事务室靠走廊一侧有一个接待用的大窗户,屋里的情形可以看得很清楚。一个女子正坐在桌子前工作。 犀川和萌绘顺着走廊走了下去。 左手边先是会议室,然后是图书室。每个房间接近天花板的地方都有一个用来采光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子里面都亮着灯。会议室里来传出了说话声。会议室的下一个房间没有亮灯。右手边一半是可以看到院子的大窗户,另一半是是墙壁,上面挂着告示板。他们看到上面贴着“木熊研究室纳凉晚会,零下二十度!”的粉红色通知,停下来看。另外,告示板上面还密密麻麻地贴着一些海报和事务性通知。 “老师,您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我的衣服?” 好敏锐的洞察力,犀川一直这么认为。 “不,今天打了领带,脖子有点难受。”犀川不想承认。 从走廊往右拐是一面刚才没看到的稍稍凹陷的墙壁,那里有几个黄色的门。手表上显示的是六点一分四十秒。犀川的手表一秒都不差。他有每天早晨对表的习惯。 黄色的门一共有三个。犀川敲了一下写着“喜多副教授”的门。 3 门开了,喜多副教授站在门口。 “唉呀,你看看你看看。”喜多看着萌绘说。 “什么呀,你看看你看看的。”犀川回应说。 喜多的形象跟萌绘想像的一样。黝黑的皮肤看上去很健康,和犀川正好相反。 “唉,你就是犀川的学生?犀川那儿竟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喜多只顾盯着萌绘,也不看犀川。萌绘则微笑着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迟到了两分钟。”犀川对喜多说,但喜多好像没在听。 (老师果然在意时间。) 萌绘觉得有点古怪。 “哎,你叫什么名字?”喜多问萌绘。 “我叫西之园。请您多关照。”萌绘又鞠了一躬。 “西之园……你好。你喝咖啡?喜欢吗?”喜多边笑边说。他可能就这个说话方式。“哎……我这儿有点乱,咱们去那边坐吧。” 喜多背着手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用手指着对面走廊里的一个大空间。那里布置得像一个大厅,放着几组沙发和桌子,还有几盆高大的赏叶植物,看上去让人感觉很舒服。萌绘曾经听犀川给她讲过“惬意”和“舒适”的区别。他的看法是,“惬意”有一种积极的更主观的含义。 “怎么了?怎么不进你的屋?”犀川有点儿不太高兴。 “不行,太乱了。”喜多边笑边重复着同一个理由。 “乱点儿也没关系呀。” “只有你一个人还行……算了算了,我去准备咖啡。西之园小姐,你的名字真不错啊。喝咖啡行吧?” 萌绘点头表示确认,喜多急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喝咖啡行吧?”犀川小声模仿喜多的话。这时的犀川心情一定不错。萌绘想。 两人来到对面的“惬意区”,深深地坐到沙发里。犀川两手在头上合起来。 “他很会说话吧。人们都叫他高调男。” “犀川老师您是低调?”萌绘脱口而说。 “脑子转得够快的。”犀川也是马上回答。 听到“gaodiao”马上想到“高调”,然后再由“高调”想到“低调”。犀川很佩服她的反应速度。萌绘对计算很有自信。她一直认为只有自己能享受那种屏住呼吸让思绪飞速旋转得到的快感。犀川的计算速度有多快她不清楚。但听他刚才说话,确实能看出他已经估计好了对方的回应,而且迅速做出了反应。 喜多端着一个塑料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了三个咖啡杯。他已经很熟练做这种事了。 “真是的,大学老师还要自己做这种事情。”喜多微笑着坐下了。 他只拿来了一袋牛奶、一包砂糖和一只小勺。萌绘观察了一会儿,喜多和犀川都喝黑咖啡,这些东西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其实,萌绘也很喜欢黑咖啡。犀川常说在咖啡里加上别的东西是糟蹋咖啡,而萌绘只是因为牛奶和砂糖会存在胃里才不愿意加的。 “实验呢?马上能看吗?”犀川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点上一支烟说。这里备有烟灰缸。在校园里可以吸烟的地方很少。可能除了个人的房间这是这座楼里惟一的吸烟区了。 “现在那些人正在讨论呢。我说不准,可能所有人都在那儿了。实验应该还没有结束,再过一会儿还会重新开始。咳,反正就我和实验没什么关系。”喜多也点上了烟,“木熊教授真是爱做实验啊。这里的助教和研究生都跟着他干。爱计算的就我一个。”喜多的大嗓门降下来了。 “那你不是在这儿没有什么意义了。”犀川说。 “可是这里教授、副教授和助教得凑齐了呀,要不没法跟教育部交代。不过这里也不是一无是处。楼是新的,而且这儿……”喜多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土木工程系里美女格外多。” “简直一派胡言,你在说些什么呢?”犀川冷冷地说。 “你呀……真是个老古板!”喜多回应了一句。 萌绘默默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杯子里的咖啡已经不太 热了,就连她这个对温度特别敏感的人也能喝了。 4 犀川一边喝咖啡一边观察楼里的装修。虽然看上去又新又漂亮,但是明显没花多少成本。作为国立大学的研究楼,平面设计上还应该再改进一下。 “现在带你们去看实验室。”喜多说着站了起来。 他一口喝完咖啡,把手里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扔,然后朝大门的方向走去。那正是刚才犀川他们来的方向。走到半路他打开右首的会议室探进头去说了几句什么。他刚离开门,里面出来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喜多和那个小伙子朝犀川他们走了过来。 “呀,是下柳,你好。”萌绘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到桌上站了起来。 喜多带来的小伙子有点儿惊奇的样子,但是马上一笑露出了白色的牙齿。他细细高高,穿着肥肥大大的裤子,t恤也有些偏大,并且没扎在裤子里,看上去有点邋邋遢遢。其实这是最近的潮流,说成邋邋遢遢好像不太合适。脚上一双高腰篮球鞋,犀川看着都觉得热。 “你们认识?”喜多看看萌绘又看看那个学生。 “我们一个协会的。”那个叫下柳的学生回答。他看着萌绘问,“西之园,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是建筑系的,所以来参观学习……”萌绘回答说。 “你是工学院的?我以为你是文学院的呢。”下柳笑着说。 “协会?是花样滑冰还是什么?”喜多问下柳。这是喜多特有的幽默。犀川觉得挺有意思,但萌绘和下柳都没笑。 “不是呀。是漫研,漫画研究会。”下柳有点害羞地说。 “漫研”这个名字确实说起来有点让人害羞。犀川想。 萌绘参加了漫画研究会、推理小说研究会和射箭协会,这些犀川都知道。说不定还有别的。但是她对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太热中。只要热中一个的话她就不会参加这么多了。有可能她是容易听别人劝的那种人。 “他是木熊研究室m2(硕士二年级)的下柳。这位是建筑系的犀川副教授,我的狐朋狗友。”喜多给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介绍。 (狐朋狗友?) 犀川憋着没笑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词了。他斜眼看了一下萌绘,她那表情好像也是忍着不笑。想笑的理由肯定是一样的。 “我想让下柳带你们看一下实验室。我要是去了,万一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木熊大老板还有八川都会生气的。”喜多飞快地说。 “你们不是正在商量事儿吗?”犀川问下柳。 “没关系。有没有我都行。就我一个人是半个喜多研究室的。”下柳回头看了一下会议室方向回答说。 “半个喜多研究室的”是指名义上的指导老师是木熊教授,实际上是喜多副教授在指导。这种形式在大学里很常见。 喜多说了句“我有事打个电话”就拿着咖啡杯进了自己的房间。走廊凹进去的长方形部分三面各有一个黄色的门。门上都挂著名牌,对面右侧是喜多副教授,中间是市之濑助教,左侧是木熊教授。 (助教排在中间,真是太奇怪了。) 犀川突然有这种想法。因为是建筑系的老师,只要在楼里一走,整个建筑平面图就会出现在脑子里。在进这座楼之前看到的院子里并排的三个窗户就是这三位老师的窗户。楼的外部是平面的,看不出凹陷。也就是说,因为走廊的入口部分凹进去了,所以中间的助教的房间最短,因此很狭小。设计有点不合常理,但构思很独特。 走廊这边的谈话区的旁边有一个房间,桔黄色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研究生室”。 犀川和萌绘跟着下柳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走廊的尽头正面是一个钢制的两边开的红色大门,整个门的部分在墙壁外突出有一米左右。门的上方墙上写着“低温实验室”。右边的走廊看上去曲曲折折,走进一看才知道没有出口。在走廊开阔的空间里放着三张桌子,上面摆着电脑,都是旧式的二十一英寸的彩显,个头很大。最右边的桌子前坐着一个穿工作服的男子。他一边看着屏幕一边移动着桌上的鼠标。 “八川,我们进实验室了。”下柳对穿工作服的男子说。 被叫做八川的男子转过头盯了三人一眼。可能因为眼镜度数太高的缘故,眼神特别难看。留着个运动头,年龄看不出有多大,但肯定已经超过学生的年龄了。犀川这样想。但是他又不是老师,因为作为学生的下柳只叫他“八川”,而没加上“老师”二字。在大学里,包括助教在内都是教师,n大学工学部里,有在名字后加“老师”称呼的习惯。 “三个人啊,好的。别乱走动。还有,过、过多长时间开始?”八川低低的声音说。发音很难听清楚,而且好像有点结巴。 下柳看了一下表,回答说:“下一次是七点整。但是得这次商量没有变更。来,犀川老师,您过来吧。” 下柳打开了红色的门,把犀川和萌绘领了进去。三人一起进了一间一席大小的狭小房间。里面还有一层门。为了提高温度调节的效率才设了两道门。两道门之间的小房间有点儿凉快,灯很暗。里面的那层门是铝制的,像冰箱的隔热门。 下柳打开门,三人进了低温实验室。 5 一股凉气一下子包住了身体。 “哇———真凉快!舒服极了。”萌绘情不自禁地说。 “零下二十度。”下柳小心地关上门,转过头来说,“也就舒服三分钟,一会儿就想出去了,西之园。” 犀川和下柳都穿着短袖,萌绘连肩膀都露在外面。三个人呼出的气息白得可以看得很清楚。 广阔的实验室可以尽收眼底。照明比想像的亮,但是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并不是室温的缘故,好像是下方有光线照过来。一进门的地方有一个铁制的扶栏,因为太凉,不戴手套不能触摸。实验室的地板比萌绘他们站的地方低三米左右,从现在的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也就是说,这个实验室的地板在地下,一层的那部分没有地板。是为了隔热而把一半设在地下呢,还是这里的地形本来就是倾斜的呢……萌绘在想像这种设计的意图。 扶栏在实验室的入口处和左首呈l型,只有这一部分是和一层同一高度的走廊。走廊的左首的前方好像走不通。从这个走廊上可以看清楚实验室里的一切。 左边有一扇门和玻璃窗。这个窗户很大,里面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小房间,好像是操作实验机械或者计量仪器的地方。门上写着“计量室”。对面的右手边也有一个门,上面有一个牌子写着“准备室”。那个门的前方的旁边是去往实验室地下层的u型楼梯。两人先下了那个台阶。 实验室的中央有一个宽五米、长十五米的水池。水面上结了冰,但不是通常的那种透明的冰,是那种像果冻一样的不透明的,因此,水池的深度不可估量。水面以下也装了照明灯,所以整个水池亮晃晃的非常漂亮。 萌绘不经意地看了一下天花板,上面安装着起重机等设备。照明灯装在墙壁半高的位置,也就是跟走廊地板的高度相当,所以从那里向上直到天花板光线有些模糊,让人的眼睛产生错觉,判断不了有多高。 地板上电缆错综缠绕,走路的时候不得不小心脚下。 与电缆连接的是浮在水池里的一个一米左右的大型船模。萌绘觉得那可能是用于南极观测的破冰船。 水池的尽头有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形机器,走近一看,铁网里有一个很大的螺旋桨,像一个大型的电风扇。 水池的中央浮着一个很多管子组成的海上平台模型,可能是海上石油开采钻井平台吧。大小是一立方 米左右,像是铝制的。聚光灯从水池边上的几处射过光来,照在这个模型上。模型的旁边是一个跨池建成的架子,从上面可以到达水池对面。架子上固定着几个黑色的箱形摄像机状的东西,几股同轴电缆延伸出来,连在池边的测量器上。 彩虹一般闪亮的冰面。 微小的红绿发光二极管在一亮一灭。 白色的气息。 冰冻的黑色电缆。 萌绘不禁想到了日常不太使用的文学语言。 “这么多的激光变位器啊。”犀川在和下柳说,“一台怎么也得五十万日元吧。” “值多少钱我可不知道。”下柳回答。 “距离这么远,镜片肯定贵呀。”犀川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测定都是用非接触方式?” “是的。以前要用很多导线,非常繁琐,现在基本上都是激光了。” “用激光测什么?”萌绘在两人身后问。 “射到测量对象上,测量距离。”犀川回答,“不用接触就可以测出物体的位移。” “激光射线是红色的吗?” “不,肉眼是看不到的。”犀川说,“对着眼睛是有害视力的。” “这些冰有点奇怪,是不是不是真冰啊?”萌绘蹲在池边,用手指戳了戳水面上的冰。果然,像半溶的果冻一样软软的。 “嗯,这个嘛……”下柳微笑着回答,“是为了便于实验而特意制成的,要像果冻一样柔软。” “为什么一般的冰不行呢?” “这是个测量效果的问题……”下柳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怎么说好呢……用真冰的话,对这个尺寸的模型来说就太硬了。硬度也得按照实验的要求设定好。” “西之园,你想像一下侏罗纪公园那个电影是怎样拍的。”犀川说,“模型大楼要是用真的混凝土的话,塑料做的恐龙怎么能把它们毁掉呢?” “这里到底是做什么实验啊?”萌绘问完之后又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先问这个问题。 “嗯———”下柳更不知怎么回答了,“怎么解释好呢……” “是制作一个能模拟实物运作的理论模型。”犀川替他回答了,“是用实验证明那个模型在理想的环境下能以一种实际现象再现出来。如果能得到简单的临界条件下支持解析模型的数据,在设计实物的时候那个解析模型就有用了。哎呀,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吧……不过也讲得通吧……可能也行……差不多就这样吧。” “是要设计能浮在冰海上的平台吗?”萌绘问。 “嗯,准确地说……”犀川点头了,“应该是有可能会浮在冰海上的平台。” “就为了那个?”萌绘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扫视一下整个实验室,“所以为了造出一个冰的环境就建了这么大的一个实验室,还把室温降下来?” “研究造船的实验室应该比这个还要大呢。”犀川说,“这里从规模上讲并不大。只能做简单的实验。不过,最近数值实验进步很快,模型实验就不用太大规模了。” “我觉得有点浪费国家税收的感觉。”萌绘微微一笑,“但是,好像挺有意思啊。” “是啊……”犀川把手插进裤兜儿,“只要有意思就行。有意思就是没浪费,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啊。没意思的话谁会做研究呢?” “觉得冷了吧。我们上去吧。”下柳说。实际上,萌绘已经觉得冷了。她穿得最少。可能还不到三分钟呢。 他们围着水池转了一圈,回到了刚才下来时的那个楼梯。要到这个实验的地下层只能走这条路,而且没有窗户。 上了楼梯,下柳打开了旁边写着“准备室”的门。 这是一间有半个实验室那个大的非常干净的房间,电脑和机械控制板摆放在里面。这里特别暖和。萌绘和犀川一进去,下柳马上关上了门。 “这里呀,现在是……摄氏十度。不过,相当暖和了吧。”下柳看着墙上挂着的温度计说。 “还真是。这才十度呀,真暖和啊。”犀川说,“人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啊。” “一会儿又会觉得冷的。”下柳看着萌绘说。 “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萌绘两臂交叉放在胸前。 “这里是实验准备室。”下柳解释说,“那个……做个小型实验体或测量器架子什么的,有时在正式实验前先试一下。” “那块板呢?”萌绘指着排列着几个测试仪的控制板。 “啊啊,这个是用来使刚才那个水池出现波纹或使水流动的控制板。” “哎?波纹?” “对,因为是大海嘛。还能模拟出风的效果来呢。最里面不是有个电扇吗。”下柳捋了捋头发说,“波纹是通过水池前方的起动器运作产生的。” “起动器?”萌绘问。 “是用油压制动的,像起重机一样。” (起重机?) 啊啊,是把汽车吊起来的那种起重机啊。萌绘明白了。 这个房间最里面左右各有一个门。右首的门上亮着“紧急出口”的绿灯。左首的门上写着“搬运室”。都是重重的铁门。 “好像是在潜水艇中啊。”萌绘说出了对这个房间的印象。 “你坐过潜水艇?”犀川马上问。 “好了,已经到了极限了吧。咱们回去吧。实验也要开始了。”下柳看了看钟。萌绘也跟着看了看手表。六点三十分。 “这里可以看一下吗?”犀川指着搬入室的门说。下柳点了点头,他就打开了门。那里没有灯。下柳跟着犀川进去,摁了开关。萌绘也进了搬运室。 这个房间更暖和,像是一个仓库。 和实验室一样地板在下方三米左右,左首有一个下去的楼梯。警卫室对面的卷帘门就在右首的墙上。 萌绘他们决定回去了。他们关上灯,然后关上搬运室的门。出了准备室之后,三人通过二重门,终于回到了常温的环境。 萌绘摸了摸自己凉凉的胳膊和肩膀。这里明明开着空调却感觉特别暖和。暖和这个词用于这个季节不太自然,但是如今她真的觉得很暖和、很舒服。 门外,穿工作服的八川仍然在盯着显示器看。他甚至没有朝这边看一眼。 “你们几个这一弄,温度上升了0.7度。”八川嘟嘟囔囔,“准备室紧急出口的门没开吧。” “没有。”下柳很不是滋味地说。 “有人为了抽烟把那里打开过。”八川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说,“抽烟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 6 三人回到了刚才的谈话区。对犀川来说应该是吸烟区。幸亏从这里看不见讨厌抽烟的八川的身影。犀川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用打折商店里买的打火机点上。 “八川有点古怪,你不要太在意。”下柳说。可能是看到犀川抽烟才这样说的吧。 “他是进修生?还是技术人员?”犀川一边吐着烟一边问下柳。桌子上还放着刚才的咖啡杯。喜多把自己的拿走了,留下犀川和萌绘的。 “您是问八川吗?”下柳回答,“他是技术人员。” 萌绘一边把咖啡杯放到托盘里,一边用眼睛问下柳怎么处理这些杯子。 “哎———西之园你也干这种活。好了,你放那儿,我来收拾行了。”下柳好像觉得很有趣。 犀川看了一下萌绘,她好像不太高兴。 下柳留下两个人,自己端着托盘进了研究生室。可能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对面的一个黄色的门开了,喜多副教授出来了。咖啡杯还拿在手里。 “怎么样啊?只觉得冷吧。”喜多来到 犀川和萌绘的身边坐下。 “还好……”犀川一边吐着烟一边说,“实验室虽然小巧,看起来倒很方便使用的。” “西之园,你那身打扮没事吗?一定很冷吧。”喜多问萌绘。 “早知道穿皮衣来了。”萌绘微微一笑。犀川想,以西之园家的实力,她说的皮衣肯定是真的了。 “顺便问一句,西之园。”喜多表情有点认真了,“你认识以前的校长吗?他和你同姓……” “啊,他是我父亲。” 犀川扑哧一下笑了。原来喜多还不知道啊。 “哎?———”喜多站了起来,盯着萌绘。然后又看了看犀川,好像想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吗。那……那我太失礼了。您的姓并不多见,我想或许你们是亲戚……” 犀川看着喜多慌里慌张的样子越来越觉得有意思。 “我并没有接受什么不礼貌的待遇啊。”萌绘莞尔一笑说。她的说话方式有时文雅得让人吃惊。 “啊,不,我怎么也没想到您是西之园校长的千金……哎呀,我真是……”喜多脸朝向了犀川,“校长竟然有个这么年轻的女儿。是吧,创平。” 听喜多这么一说,犀川吐着烟笑了。 “你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客气了……我以前经常去西之园老师的家,所以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我没跟你说过?” 其实,犀川从没跟喜多提起萌绘的事。 7 忽然前面一阵脚步声,学生们从会议室来到了走廊里,是几个年轻人。他们朝着萌绘他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看了一眼犀川,微微点了一下头。萌绘想,他们可能是土木系的研究生吧。他们好像认识建筑系的犀川副教授。建筑系和土木系有几门课可以互选,到了研究生阶段,可以选修的科目就更多了。 大多数学生都走进了刚才下柳进的研究生室,只有两人朝里面实验室的方向走去。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穿着短裙的女学生,刚才还和萌绘的视线刹那相交。萌绘看了一眼犀川,果然他在盯着那个女学生的衣服。犀川注意到萌绘的视线,转向她,萌绘故意朝他一笑。 过了一会儿,从会议室走出一个高个的绅士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两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慢慢朝这边走着。犀川于是站了起来。 “呀,是犀川老师。听说你来参观……哈哈,有什么值得看的吗?”木熊教授一边走进来一边用清晰而低低的声音说。他身材魁梧,有点像运动员。头发也长得很密,外表很年轻,大概五十五六岁的样子。表情睿智,目光如炬。 “你是第一次见犀川老师吧。”木熊教授转过头朝身边的女士说,“这是我的助手市之濑,这位是建筑系的犀川副教授。” 那个叫市之濑的女老师点了一下头。她带着眼镜,一点都没有化妆。头发有些随意地盘着,夹着一个发卡。她好像不太注重打扮,但是毫无疑问长得很漂亮,萌绘想。 “木熊老师,这位是西之园校长的千金。”喜多举起一只手指着萌绘介绍说。 木熊教授瞪大了眼睛,打量了萌绘好几秒钟。 “噢,这太意外了。西之园校长的千金?一点也不像啊。哈哈,开玩笑……”这时,教授清了清嗓子,“我以前听说是上了建筑系。西之园小姐也来参观?” “是的,请您多关照。”萌绘有些腼腆地低了一下头。 “是吗。虽然说是参观,但做实验的时候可不能进去。计量室太小。你们可以在那边监视器的地方看。从窗户上也能看见。”木熊教授指了指走廊的里面。所谓监视器的地方就是那个讨厌抽烟的八川所在的地方。 “您不用太费心。您这么忙,我们还来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不会妨碍您在这里工作的……”犀川一边客气地说着,一边轻轻地低了低头。 第三章 实验与观察 1 犀川和喜多一直在谈论一些专业方面的话题。萌绘知道他们在谈有限要素法,但是总是说到isoparotoric这个词,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另外,“极小”、“停留”、“同定”等词也反复在萌绘的耳边回响。 “西之园小姐您住哪儿?”喜多突然问萌绘。可能是看她一个人默不作声才来和她搭讪的。“我听说西之园校长以前是住在长野那边。” “那座豪宅现在是她的了,是在诹访。”犀川在对面说。 “是的。”萌绘点了点头,回答了喜多,“不过,我现在住公寓,在市里。” “哪一带?”喜多又问。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犀川说,“我先问你,你说的非线形是属于几何学的呢还是力学的?”他把话题岔开了。 “两种都有。”喜多回答。 “是吗……”犀川一边回答一边在考虑,“它们用同一种函数处理吗?” “我的模型本来是不区分两者的。在数学上,两者没有差异吧。只是大家硬把它们区分开的,迄今为止。” “原来如此……啊啊,原来如此。”犀川微微一笑,“真有意思啊,真的。” 萌绘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有意思。 三人所在的谈话区的窗户上方有一个钟。犀川把自己的手表跟它对了一下,七点差两分。 走廊对面的三个黄色门中最左边的一个开了,木熊教授走了出来。犀川和喜多的谈话被打断了。 “要开始了。”木熊教授这样说了一句就朝研究生室的方向走去。他打开门,探进头去说:“丹羽,交给你了啊。” 萌绘开始还以为消防队员呢。 从研究生室里走出一个穿着又像宇航服又像潜水服的铝色外套的学生。这就是那个叫丹羽的人,他个子很高而且身材魁梧健壮,戴着眼镜。手上拿着一个完全可以把脑袋蒙住的大头盔,他穿的是防寒服。丹羽朝萌绘他们扫了一眼。敞开的门里可以看得到有好几个学生。 “下一步,把第四和第七管都设成二十帕斯卡。第八做准备。”木熊教授给穿防寒服的丹羽布置着任务,“十分钟之内调整一下,然后开始测定。” 帕斯卡(pa)是压力的单位。萌绘想起来了,她上的课上也用这个单位,但教科书上是千克每平方厘米(kg/cm2)。好像各种单位还没有统一。 小个子的市之濑助教从木熊教授的房间出来了。她像电话接线员一样在一只耳朵上挂着一个小型接收器,一个小麦克风伸到了脸颊的旁边。 “丹羽,能接收到吗?”市之濑助教在小声地确认着。他们是在测试无线联络机。 “没问题,老师。”丹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示意。然后他把手里的头盔套在头上,朝走廊的深处走去,从后面看去真的像宇航员。 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助教回到了教授的房间。 “教授室里也有监视器。”喜多小声对犀川说。 犀川和萌绘在喜多的催促下站起身来,跟在宇航员的身后向实验室方向走去。 穿着防寒服的身材高大的丹羽举起一只手同坐在那里的八川打了招呼,然后打开那红色的钢门,进入了实验室。八川跟刚才一样盯着最右边的显示器,右手握着鼠标。另外两个显示器显示的是实验室里面的情景,一边是实验室整体的图像,另一个是漂浮在水池上的模型实验体,也就是镜头位于刚才看到的海上平台模型的上方。实验室里设了两台摄像机,拍摄到的图像传到了电脑里。 萌绘从双层门入口右边的窗户往里看。刚才进去的防寒服通过这个窗口进了右首的准备室。实验室里没有别人。左边计量室的窗上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为了能让实验室看得清楚,计量室的照明特意调得很暗。那里的其中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个穿短裙的女学生吧。是不是太冷了呀。萌绘不禁替她担心。 她目光离开窗户一回头,却发现犀川不见了。萌绘稍微退后了一下,犀川正在从实验室入口对面的窗户向里面张望。喜多副教授坐在八川的旁边,盯着中间的显示器。犀川也走了过来。 “最近录像都存到硬盘上了,而且是即时的。”喜多指着显示器说。显然喜多是在给萌绘解释。 “那硬盘不是一下子就存满了?”萌绘问,“动画很占空间的。” “我们拿几个轮换着用。”喜多回答道。 “这是什么?”犀川指着画面问。那是显示器上显示的录像画面旁边的别的窗口。 “这是震荡器的压力振幅,这是实验体的表面温度分布。”喜多解释道,“还有……”他说着,用手指着左边另外一个显示器,“那边是把实验体的各部位的变位和曲率制成的曲线图。现在是为了让你们看清楚特意把录像的窗口放大了。” “怎样用非接触法测量呢?”萌绘问。 “是红外线放射。”犀川回答。他靠近了显示器,眼睛紧紧地盯着。 “实验体是海上平台的模型对吧?模型是三维?变形不测量吗?”犀川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是三维,但是临界条件严格地讲是二维。对,不测量变形,因为用非接触方式不能测量。有了导线,运动就受限制了。”喜多回答。 萌绘基本上不明白两个人说的内容。 “因为这是模拟全体系的刚体运动,所以内部局部的变形可以通过以后解析获得。不能期望一下子得到很多数据,否则不能保证测量精度。”喜多在给犀川解释。 “是从航空得来的想法啊。原来如此……”犀川不停地点着头。 “以前都是用量规,得连上很多导线。”在最右边的显示器前操作的八川转过头说。他一扫刚才不耐烦的情绪,看上去心情很好。犀川冲他笑了笑。 “第四管ok。”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市之濑助教的声音。因为画面是数码的,可能声音也被用数码记录下来了吧。这么说来,声音好像是从显示器的听筒里传出来的。 “木熊老师和市之濑也在那边监视着吗?”犀川问。 “是在教授的屋里。”喜多回答,“他们用的是模拟计算机,所以比这边看得更清晰。这边是数字的,解像度也低。” 实验的指示好像是从木熊教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最初设计实验室的时候,想把所有的电脑都设到计量室里,可是后来搞成这个样子,连走廊里都放了。”喜多说。计量室是实验室里左首的房间。刚才萌绘他们没有去。 “第五管ok。”听筒里又传来了市之濑的声音,“不用那么着急,丹羽。” “都做过好几次了,还开得这么笨。”八川看着画面嘟囔着说。 萌绘看着显示器上各种颜色的数字。每个数字都是隔几秒变化一下。那里还画了几个图,棒状图就好像一个活物似的动着。 不断变动的幻觉般的色彩和图形,让人眼花缭乱。眯着眼睛看非常漂亮,就像雨天映在挡风玻璃上的霓虹灯。 但是,每个变动的含义萌绘却丝毫不懂。她只能明白那几个用英文显示的压力呀流速等几个单词。 “第六管ok。”又是市之濑的声音。 “振动停止了吗?”这次听筒里传出来的是木熊教授的声音。 “是的,没问题了。伺服系统也ok了。”是一个第一次听到的沙哑的女性的声音。 “这是谁?”萌绘问喜多。 “嗯———是计量室里学生的。”喜多指了指窗户的方向。是那个刚才进实验室的女生吧。 “外面的停车场有卡车进来什么的就会引起杂振动,很微妙的。所以我们躲到山里来了。”喜多解 释说,“什么难呢?最初的停止状态最难。越是单纯的临界条件越难以再现。” “第七管ok。”市之濑的声音,“全部ok。现在开始。” 萌绘从窗口看了一下试验室,只见防寒服突然从右首准备室里出来,慢慢地下了台阶走向了水池方向。转头一看监视器,录像画面上终于出现了活动的东西。犀川一直在注视着显示器。 但是,那之后的二十分钟左右的画面对萌绘来说就很单调了。实验室里防寒服的人影只是在来回走动,实验体在录像上几乎没有动静。萌绘有点发困了。 犀川和喜多又开始了让人费解的谈话,他们盯着画面,神情严肃。 偶尔从监视器上传来木熊教授或市之濑助教的指令声和计量室的女学生读数字的声音。 “啊啊,太有趣了。”犀川已经说了三遍了。 (什么东西有趣呢?) 萌绘不明白。 图像和声音都是数字化的,萌绘觉得特别不自然,好像在梦境中一样。 2 犀川看了看表,七点半。 “丹羽,你上来吧。”是木熊教授的声音。 防寒服顺着实验室的楼梯一步一步爬上来了,脚步很沉重。 “穿那样的衣服也就只能坚持三十分钟吗?”萌绘问喜多。 “不,两个小时没有问题。不过,因为体力消耗厉害,所以就定在三十分。” 这时听到了市之濑助教的声音,不过这次不是从听筒里,而是从走廊里传来的。犀川他们回头一看,市之濑带来了一个小个的穿防寒服的人,已经戴上了头盔,身材和市之濑一般大小。好像是个女学生。 “服部,第五管情况不太好,切换到第八管吧。”市之濑靠近这个防寒服说。被叫做服部的小个子防寒服举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这时,双层门开了,大防寒服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两个宇航员拍了一下手,小防寒服就进去了。 “开始最后一步。”市之濑用手扶住麦克风说完,就和大防寒服一起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了。 “振动怎么样?”木熊教授的声音。 “没问题。”计量室里女学生沙哑的声音。 犀川又从窗口向实验室里张望。一个人都看不见。小个子防寒服好像进了准备室了。 “切换第五和第八管。”听筒里传出市之濑的声音。 “这可有点儿难噢。”八川心情还不错,“珠子行吗?” “珠子是谁?”犀川问喜多。 “啊啊,是服部珠子。我们都叫她珠子。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喜多这样回答,然后又在犀川的耳边嘀咕,“她是我最喜欢的那型了。过一会儿你可以和她说说话。这女孩不错呦。” “哎呀,太遗憾了。没看到脸。”犀川附和着他。 “伺服有异常。”木熊教授的声音很大。 一阵沉默。 “没有啊,我这边没什么情况。”隐约可以听到计量室女学生的回答声。 “第五管百分之七十,第八管百分之三十。”是市之濑的声音,“服部,你稍微等一下,维持现状。” 走廊里传来了木熊教授的说话声。“市之濑,你扫描一下zy方向的变位,然后监视它的变化。” 听到这句话,犀川他们回头一看,木熊教授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的头上也戴着接收器。他把手放到红色的钢门上,准备进实验室。 “八川,交给你了。”说着,木熊教授就消失在门中。犀川从窗户上看着,只见木熊教授飞快走进了左首的计量室。狭小的计量室里有三个身影。过了十秒左右,教授从计量室出来了。 “咳呀,伺服的设备太旧了。”教授从双层门出来后叹着气说。他回到了走廊,然后就不见了。 “好了,继续切换真空管,市之濑。”走廊里传来了开门声和教授的大嗓门。 “服部,重新切换真空管。”听筒里传来了市之濑的声音。 木熊教授又一次来到犀川他们的地方,看到犀川和萌绘微微一笑,然后开始盯着监视器。 “对对,慢慢来。”木熊教授自言自语。 喜多看了看手表,犀川也跟着看了看自己准确无比的表。七点三十五分。 “到了英国那边给我发邮件的时间了,我先走了。”喜多站了起来,“我和英国跟澳大利亚的网友聊天,只有这个时间可以。”说着喜多就走了。木熊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出什么问题了吗?”犀川问木熊教授。 木熊转过头来看着犀川。“没什么,这种事常有,只是晚了三分钟而已。”教授的视线又转向了监视器。他虽这么说,但看上去很担心,这种表情木熊教授很少有的。“一般没问题。” 一阵沉默。 “ok。切换完毕!服部你辛苦了。”是市之濑的声音。 “好极了,珠子。”八川拍了一下手,“perfect。” “下面开始计量吧。”市之濑下指令了。 可能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吧,从窗户外面可以看到小防寒服从右边出来,下台阶去了。她终于在监视器上出现了。 显示器上的数据开始飞快地变化。跟刚才一样,不时可以听到市之濑的指示和计量室女学生沙哑的声音。犀川他们默默地看着画面。 监视器上映出了那个宇航员的画面,就像着陆月球一样缓缓地移动。人影一挡住灯光,看的人就愈发感到刚才忘却的灯光是多么耀眼。萌绘一脸困倦的表情。 “哎,老师,他们在测什么呢?”萌绘在犀川耳边低声说。 “那个大家伙浮在被冰覆盖的海面上,”犀川小声回答,“用波浪和海流推动它,观测一下它怎么运动。” “可是看着一点也不动啊……”萌绘看着画面说。 “对,那是因为运动的幅度非常小,只有几毫米。” “嗯……”萌绘噘起了嘴。太没意思了。 显示器的图像确实几乎是不动的。但是,从曲线图上看,它有一个相当明确模式的规则性运动。冰的厚度改变了之后运动会怎样变呢?犀川想。这一点光想像一下就让人特别激动。 “已经没问题了。犀川老师,抽烟吗?”过了十分钟左右,木熊教授过来问,“我们到那边抽一支吧。” 犀川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了。他瞥了一眼八川,只见他依然盯着监视器。犀川和木熊教授丢下正在窗口看实验室的萌绘,沿着走廊朝谈话区走去。 3 犀川坐在沙发上点上烟,木熊教授把自己的房间打开一点,向里面看了看,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过来了。可能是给市之濑助教最后的指示吧,犀川想。木熊教授也点上烟坐到了沙发上。 “听说犀川老师和喜多老师是同学啊。”木熊教授先说话了。犀川对比自己年长的人总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暗自庆幸着。 “对,从高中开始一直都是。” “喜多老师真麻利。”木熊笑了一下说。当然他是说脑子快,办事麻利。 “市之濑老师也是。”犀川说。他听说过极地研的市之濑的传闻。 “是啊,她是最好的研究者了。”木熊教授回答,“有空位的话,她很快就会是副教授。总之对研究特别专心。” 犀川比较了一下市之濑助教和自己研究室的国枝助教,发现她们有很大不同。 他问了木熊教授几个关于实验的问题,比如,实验的原因是什么,最主要的变量是什么,还有海上平台的规模最大可以有多大,等等。 过了一会儿,木熊教授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站了起来 。 “实验还剩一点儿。”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完了之后,我们要庆祝一下,你一定要喝一杯。”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犀川也捻灭烟,站起身来。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走到喜多的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说。 犀川打开门,喜多的屋里乱成一团糟。 桌子上堆着无数的文件。地板上也摞了很多书。越往里边情况越糟糕,堆积如山的文件、稿子、信封、书籍好像要塌下来的感觉,缝隙里可以看到一点喜多的脸。他正对着电脑看呢。钢制书架的玻璃上贴着很多潦草的便条,其中一些已经发黄了。大张的印刷品堆得像柱子一样,侧面用荧光笔写着数字和记号。桌子上也全是书,每本书里都夹着黄色的卡片。每个高高的书堆上都放着写着那一堆分类名称的纸,各种文具都拿来做镇纸了。 “是创平啊。不好意思,暂时分不开身,再有十分钟就完了。”喜多举起一只手说,“挺乱吧。” (乱?) 这里用不及物动词不合适。这种乱法让人感到某种强烈的哲学想法,可能是象征他的头脑结构吧。要说怎么象征的话,可以说他的头脑和这个房间正好相反。犀川的房间很有条理证明他的头脑很混乱。 他跟喜多平常通过电子邮件或电话联系。喜多去过犀川的研究室很多次,但犀川到他的房间里来还是第一次。说起来,从上学的时候起,喜多就不喜欢让朋友进他的房间。聊天的时候,一般是在犀川的房间里。犀川看到喜多的房间如此乱,着实吃了一惊。但是发现了喜多为数不多的一个表面的缺点,有点高兴。 “啊啊,打扰了。”犀川说着,准备离开了。 (唉,他应该早点结婚啊。) 犀川有点担心自己的好友。 4 犀川决定到研究生室去看看。 他打开桔黄色的门。房间用低低的隔板隔成几块了,但是整体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六七张桌子朝各种方向摆放着,墙边摆着钢制的书架。所有的桌子上都放着十七英寸的显示器。房间里有三个人,全部穿着防寒服。没戴头盔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刚才领着犀川他们参观实验室的下柳。 “哦,下面该你们了?”犀川对三个人说。 “我们是做最后整理的。”下柳说着戴上了头盔。 三人的防寒服大中小不等。大的是下柳。小的可能是女性吧,犀川想。但是后来知道是自己弄错了。 木熊教授来了。 “服部要上来了,你们准备一下。”木熊对三个研究生说。他们点了点头出了房间,犀川和木熊教授也跟着这三个宇航员去了。 小个子防寒服正好从低温实验室的红门出来。她的衣服与要进去的三个人相比,可能是霜的缘故吧,明显灰蒙蒙的,光泽不一样。大中小一队防寒服跟小个子防寒服依次拍了一下手,走进了实验室。小个子的防寒服女学生跟木熊和犀川擦肩而过,朝着研究生室的方向走去。刚才喜多说她是他最喜欢的,犀川本想看看她的脸,这次又错过了。 犀川和木熊教授回到了萌绘和八川所在的地方。犀川从窗口往里看,只见三人沿着楼梯下去,走到水池的两侧,开始搬那些看上去很重的器材。 “八川,可以停止制冷了。”木熊对八川说。 “哎?”八川把手放到眼镜上,一脸意外的表情,“可以停了吗?” “好久没在实验室里喝酒了,今天喝一次吧。”木熊高兴地说。 “明白了。” “木熊老师。”听到后面有人叫,犀川回头一看,是市之濑助教。“太浪费能源了,要庆祝的话到会议室……” 无论在哪个研究室,总是助教说出最冷静最正确的话。犀川心里在微笑。 “嗨,今天有客人在,再说好久没有在里面喝了。”木熊教授说。 这时,实验室里走出来两个学生,他们都没有穿防寒服。一个是戴着圆眼镜看上去挺滑稽的男生,另一个是长发短裙的女生,是在计量室里的两个学生。 “那么,荒井和船见,”市之濑助教叹了口气说,“你们把会议室的啤酒搬到这儿来,我们要在实验室里开庆祝会。让丹羽和服部也帮忙一下。” 于是两个人朝走廊走去。 现在开始喝的话,时间会很晚的,犀川想。他看了看表,已经八点过几分了。 喜多微笑着走过来了。他看到犀川举起一只手示意。 “不好意思,创平。”喜多小声对犀川说,“有点说得太多了。” “你屋里书不少啊。”犀川半带讽刺地说。 “我呀,一旦借来书就不还了……”喜多笑了,“基本都是图书室的。” 中央图书馆不能这样,但各系图书室的藏书都达到了库藏的限度,所以多数情况下只要是老师,借多少书都默认了。犀川也借了两百多本没还。但凡尖端领域的图书,能读的人在这个学校只有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拿着一大堆啤酒和塑料袋过来了。中间那两个年轻的男女,就是刚才从实验室里出来的荒井和船见。市之濑助教是这样叫他们的,那么穿短裙的女性就是船见了。第三个人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犀川觉得眼熟。他就是两小时前给他们开大门的像事务员的那个人。还有一个人是一个三十多岁朴素的女子。她穿着黑色长裙,虽然是夏天却穿着长袖衬衫。 “丹羽和服部都不在研究生室。”搬着啤酒箱子好像有点吃力的圆眼镜荒井用关西调说,“是不是去买东西去了?” “横岸、铃村,让你们受累了。”木熊教授对两个不是学生的人说。 “没什么,就是帮把手而已。你们要开庆功会?”那个叫横岸的事务官一边放塑料袋一边说。 “是啊,木熊教授说必须要在实验室里开。”市之濑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感觉有点对不住他们似的。 “横岸,要是方便的话你也一起……”木熊教授说。 “好啊,我还有点儿工作,等我处理完了,一会儿就来。”横岸事务官回答。那个叫铃村的朴素的女子往周围看了几眼,默不作声地回走廊那边了。横岸也跟八川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回去了。 荒井用关西调对船见说了句“麻烦开一下门”,等她把那红色的钢门打开,就把啤酒箱子搬了进去。 “荒井,你还穿着拖鞋呢。楼梯可滑呀。”船见用她那沙哑的声音从后面提醒他。犀川注意到她穿着高跟鞋。他从窗户上看到荒井顺着楼梯下去,又很快空着手折回来了。 “这回啤酒可以好好凉一下了。”荒井出了门,眼睛上蒙着水汽。 除了八川曾一度朝走廊那边走过去又很快回来,其他的七个人,犀川、萌绘、喜多、木熊教授、市之濑助教、荒井、船见轮流着从窗户上往里张望。 萌绘在和船见说话。刚才从听筒里面也听到了,船见独具特色的沙哑嗓音像某个歌手,犀川想。但是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看着这两个女学生,萌绘和船见,可能没有人会认为她们是工学院的吧……不,这种想法有些陈旧了。犀川在想一些无聊的事情。 犀川又想抽烟了,他偷偷地离开那里,朝谈话区走去。他站着尽情地吸着烟,围着烟灰缸来回溜达,这时谈话区旁边的厕所里刚才那个叫铃村的朴素女子走出来了。两人对了一下目光,犀川赶忙把视线挪开了。她慢慢地在走廊里走着,一会儿进了亮着灯的图书室了。 5 实验室的温度急速地上升了。 水池盖上了盖子,中央的架子被挪到了水池的最里边。干到一半儿,三个穿防寒服的 学生先是摘了头盔,后来连防寒服也全部脱掉了。荒井和船见也下了实验室帮忙去了。 八点三十分,实验室的温度升到了穿着夏天的衣服也不会觉得凉的程度。楼梯底部的地方摆上了桌子和椅子,一个简单的派对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都下了实验室,聚在桌子的周围。纸杯也发下去了。 木熊教授提议第一次干杯的时候,大家发现有两个学生不在,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忘掉了。稍迟一会儿,事务官横岸来了。木熊教授让他去叫别的职员。 “中森在事务室,铃村在图书室,不过两人都很忙……”横岸这样说着,没有去叫。 犀川被迫做了一个蹩脚的自我介绍。萌绘说话的时候学生里有人吹起了口哨。那肯定是圆眼镜的荒井,犀川想。萌绘不知从谁那儿借来一件男人的衣服,也没有伸胳膊就那么披在肩上。虽说已经换气了,室温还在二十度以下。 犀川和平时一样,刚喝了一杯就面红耳赤了。再也不能喝了。头也疼,肚子也不舒服。只能就此打住了。喜多酒量可大了。他可以说一点都没醉。萌绘好像也喝了很多。木熊教授几乎一直是谈话的中心人物。他不主持的时候,荒井就用说相声的语调逗大家乐。啤酒瓶一个一个地喝空了。偶尔有人去厕所,但是马上就回来了。没有人走。 让犀川觉得不舒服的是安在实验室内侧的摄像机对着这边。中途他发现了之后就问学生下柳。下柳说木熊研究室的派对总是要录下来的。 (自己的丑态不能让别人看见。)犀川有些紧张。 派对中间,船见坐到犀川旁边的时候,他正端着第二杯酒,脑袋昏昏沉沉,处于必须刻意去思考才能回答别人的状态。 “犀川老师的专业是建筑的哪个方面啊?”船见用她独特的声音问他。短裙下露出的膝盖快碰到犀川的腿了。眼睛不知道看哪儿好,犀川又喝起了酒。 “我呀……建筑史,历史方面的。”犀川终于回答了,“历史……你明白吧?” (跟研究生说这种话,太愚蠢了。) 这话一从嘴里出来,犀川脸就红了。不过,脸反正本来就红了,没事儿。他自己安慰自己。 船见嗤嗤地笑了,“是日本的建筑吗?” “对。说日本也行,是更久以前了。那时日本和欧洲都不存在。”犀川意识到自己的日语已经有些奇怪了,“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是部落或者街道的形成过程。我对那些感兴趣。你知道街吗?就是双人旁的那个。” “大街的街对吧。它和道有什么区别?”船见问。 “街的笔画多。”犀川对自己这个玩笑开的时候非常满意。船见稍过了一会儿笑了。自己竟然说出那种傻话来,再不让她笑一下可太尴尬了。船见的善意救了犀川。 “我呀,要是生了女儿打算给她起名叫街子。”犀川趁兴多说了一句。他马上就后悔了。 “啊,我就叫真智子(注:日语中“街子”和“真智子”读音相同)。字虽然不一样。”船见真智子瞪大了眼睛说。和萌绘一样,她也只是把羊毛衫披在身上,没有套上胳膊。这应该是她自己的衣服吧。光顾上面了,露出来的腿不是更冷吗?犀川这样想着,竭力使自己不往下面看。 木熊教授好像也醉得不轻,犀川不想接近他。教授和市之濑助教正跟几个研究生坐在桌子那头说话。只有市之濑喝着乌龙茶。萌绘也在他们那一堆儿里。喜多到犀川这边来了。 “喜多老师,犀川老师还是单身?”船见真智子大声问喜多,故意让犀川听得见。 “单身啊……比我还孤单呢。”喜多故意开玩笑,“比这家伙还孤单的人在日本不多啊。” “你用什么基准来比较的?”犀川说。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 (不行了,一定得喝乌龙茶了。) “靠模糊比对吧……我给你换个饮料吧。”喜多把犀川杯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替他把桌子上的乌龙茶倒进了杯子里,“创平……你还行吗?” 萌绘和下柳到这边来了。喜多也不坐下,一只手端着倒了啤酒的杯子不停地来回走。肯定是精力过剩了。与他相反,犀川已经是站不起来了。 “老师,您不要紧吧。”萌绘担心地把脸凑近犀川,“都青了呀……”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脸已经由红变青了。 两个年轻人在犀川面前说着什么,但犀川什么都顾不了了。 6 犀川副教授睡着了,虽然有些遗憾,但萌绘过得挺愉快。别的学生都是研究生,就她是本科二年级,所以她挺怕他们谈一些专业方面的事情,所幸的是,没人提起这样的话题。 “模糊比对和概率有什么区别?”萌绘问下柳。他们是一个俱乐部的所以容易说上话。 “哎———没什么区别吧……”下柳微微一笑。 “啊,简单地说……”喜多代他回答,“比如说预报天气的时候,会说第二天的降水概率对吧。在那之前必须规定什么是雨,什么是晴,什么是阴等等。即使看着同一个天空,人们对晴阴的看法也会不一样。这就叫模糊比对。然后,定义明确了后,再说第二天天气如何如何那就是概率了。” “模糊比对也是统计吧。”船见真智子说,“我们研究的和模糊比对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人就不需要模糊比对了。”喜多回答。 “建筑什么的是模糊比对吗?”船见看着萌绘说,“我也想学建筑来着。女生学土木……是不是有点……”话题急转直下。 “怎么会呢?”萌绘不明白。 “不好听啊。tu mu……”船见很有节律的声音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哎哟,土木,多好听的词啊。”萌绘说了自己的印象,“是土加木对吧。没有比这更棒的词了。视觉上还对称……” “你说的挺有意思,西之园。”喜多大声说。只有他不坐椅子,站在那儿。“对称……” “建筑是从architecture翻译过来的,是明治以后才有的词吧。没什么历史。”萌绘说,“肯定是土木好……” “那,西之园,你为什么不来学土木呢?”船见问。 “唉,那个嘛……”萌绘暧昧地回答。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有犀川副教授吧。 “不过,还真有点男性的阳刚之气。”船见说,“tu mu,至少要是tu mou的话,就有点中性的感觉了。” “的确,土木是男性的,建筑是女性的。”喜多点点头。 犀川刚才托着腮帮子坐着睡着了,这时睁开了眼。 “啊,犀川老师。”萌绘在叫他。 犀川睁着眼睛,没出声。萌绘看了看实验室墙上挂着的大钟。快十点了。她看了看周围,可能是错觉吧,人数好像少了一点。 木熊教授醉得挺厉害,但还在微笑着和学生们说话。圆眼镜的荒井还有两个不知道名字的学生在听着。大家都有困倦的神色了,只有木熊教授还挺精神。 市之濑助手在萌绘旁边静静地坐着,从刚才开始就在听喜多谈学术方面的话题。事务官横岸和技术员八川不见了。 “你早。”喜多注意到犀川醒过来了就大声说。 “呀,大家好。”犀川神情恍惚地说。 “哎哎,犀川老师,我们正在谈建筑和土木的不同呢。”萌绘告诉他。 “建筑的笔画数多。”犀川回答,但是谁都没反应。 “我们在讨论是不是男女的区别呢。”萌绘进一步解释,“说建筑是女性的。” “不,还是没那么大区别。”喜多从旁边说, “男女的差别太大了。” “男女的区别很小。”市之濑小声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犀川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的眼睛又突然开始到处乱看。“哎———这里是……啊啊,对了,我是坐西之园的车来的。” “我喝了酒……我想清醒清醒再走。”萌绘说。她从一小时之前一直在喝乌龙茶。市之濑助教也是同样,她好像从开始就根本没喝酒。 犀川打了两个喷嚏。 对了,这里是低温度实验室。 (老师不要紧吧……) 萌绘有点担心。 “哎,明天是星期六吗?”犀川问。 “对,是的。再有两个小时。”市之濑助教认真地回答。她白白的手腕内侧戴着手表。 正在这时,上方传来实验室入口的门开的声音,一瞬间屋里安静了下来。 进来的是图书管理员铃木。她右手提着长袖衬衫的左袖口,从护栏上方看着大家,好像在思量着什么。 “请问,丹羽在吗?”铃木终于用细细的声音说话了。一脸困惑的表情。 “丹羽好像先回去了。实验一结束就走了。”圆眼镜的荒井说。 “是这样,那我就麻烦了。”铃木说。 “你怎么了?铃木。”市之濑助教站起来问。 “丹羽的吉普车停在我的车的前面,我的车出不去了。”铃木用神经质的声音说。 大家面面相觑。 “怪了,那,丹羽是走路回去的?”荒井说,“他说要和珠子约会。要是约会的话把车放这儿就有点古怪了。” “研究生室可能有他的车钥匙,我们去找找吧。”下柳站起来了。 荒井和下柳还有另外两名男学生跑上了楼梯,啪嗒啪嗒地走了。 “打扰了。”铃木看着教授说完,跟着学生们出去了。实验室又静了下来。 第四章 发现之后 1 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从最开始就没有在联欢会上露面。丹羽是那个一开始就穿着防寒服进入低温实验室的大个子男生。服部珠子也穿着防寒服进入了实验室。犀川没有见到服部珠子的脸。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铃木说她在停车场看见了丹羽的车停在自己的车前面,所以猜测他还没有出来。 喜多副教授和船见真智子都认为两个研究生没有参加联欢会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要说起丹羽的车还停在停车场那就有些奇怪了。 “请问……丹羽有没有可能已经乘珠子的车回去了呢?”犀川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问道。 “不,不可能。服部没有车,她每天都是坐公交车来研究所的。”市之濑助教回答道。 “咱们这样讨论也是毫无进展……我去问问向井吧。”喜多说完,慢慢地走上了楼梯。 “向井是谁?”犀川向市之濑助教问道。 “是我们这里的警卫。在那扇门那边……”市之濑回答道。 “现在几点了?”木熊教授站起来问道。 “十点了。”船见真智子回答道。 实验室里还剩下五个人:木熊教授、市之濑助教、犀川副教授、船见真智子和西之园萌绘。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就上了楼梯。犀川很少见地走在了最前边。他想尽快地吸上一支烟。 犀川走在楼梯上突然将手放到了准备室的门把手上试图打开那扇门。但门是锁着的。 “这里上锁了。”犀川回头对后面的人说道。 “不可能。”最后面的市之濑回答道,“那里平常是不上锁的。” “太奇怪了。”木熊教授说道。 但这个时候犀川的脑子好像并不怎么好用,其他人也没有继续再提准备室那扇门的事。他们走出实验室,穿过走廊来到了谈话室。 木熊和犀川好像约好了似的一起点着了烟。吸收尼古丁之后人的头脑会变得清醒很多,犀川也是如此,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了。研究生室桔红色的门敞着,犀川看到房间里正有一个学生走来走去。不一会儿那个学生来到了走廊里。是一个长头发的小个子男生。 “丹羽学长总是把车钥匙挂在腰上……”他说道。他的说话方式很是女性化。他穿了一条牛仔裤,膝盖上开了两个大洞。t恤衫很肥大,一边的肩膀露了出来。他好像醉得很厉害,但仍继续说道,“丹羽和服部的防寒服都在柜子里呢。他们两个人在这换下衣服后就一起回去了吧。” “若林,那其他人呢?”市之濑助教向那个学生问道。 “都去对面找了。”若林回答道。 不久喜多副教授从大门那边跑着回来了。 “我问过向井了。”喜多气喘吁吁地说道,“他说只看到了横岸的车开出去。八川也坐了那辆车。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人出去了……” “说不定不是坐车而是步行出去的呢。”木熊教授说道。 “不,不可能。向井说除了横岸和八川之外没有看见别人出去。”喜多说道,“他在警卫室里也能看见公交车站。他说六点之后没看见有人坐公交车。” “说不定看漏了呢。他又不是一直在认真地监视。”木熊教授说道。 铃村女士和荒井从大门那边走了过来。 “还是不行啊。”荒井用大阪方言说道,“丹羽的车要是不让开的话铃村女士的车就动不了。” “这可怎么办啊?我事先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铃村说道,“我跟丹羽说过我九点之后就要走……他说他今天会一直待在研究室,随时都可以给我让路。” 停车场车位不足的问题在各个大学都存在。这个研究所的车位也只有十个。早上是一定不会有空车位的。犀川和萌绘来的时候大部分的车都已经出去了。 下柳和一个胡须浓密、体格健壮的学生一起回来了。 “哪都没有。”下柳说道,“我们外边也找过了。” 走廊里又走过来一个人。等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怎么了?”那个女人很沉着地问道,“好像很骚乱似的……” “中森,你看见丹羽和服部了吗?”喜多问道,“大家都在找他们俩呢。” “没有。”那个叫中森的女人回答道。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人。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很多白头发,但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睿智。她个子很高,很苗条。 “我一直待在办公室……”中森停顿了一下说道,“横岸和八川刚刚才回去。其他谁也没走……铃村倒是出去了一次,但马上就回来了。我刚才在办公桌前看到大家从大门口进进出出了。” “他们是不是只是想藏起来吓吓大家啊?”犀川很乐观地说道。但大家并不这样想。他们为没有打招呼就失踪的两人而感到很气愤。 “丹羽没有喝啤酒呀,他不可能开这样的玩笑。”其中的一个男生说道。 “要是开玩笑的话这时间也太长了。”船见真智子也说道,“而且珠子也不见了,这真奇怪啊。” “总之,咱们再找一次吧!”中森冷静地陈述了自己的意见,“或者再打打他们的电话?” 学生们有的去了厕所,有的去了会议室。但没有一个人去实验室。研究所的四名教师、船见、萌绘留下了。市之濑助教又去自己的房间看了一次,但马上就回来了。木熊教授和喜多副教授也回各自的房间去确认了。学生们查看了这座楼里的所有房间。大家都从门口出去了。 (好像很难回来了似的。)犀川想道。 中森女士不一会就从办公室回来了,她说丹羽和服部家的电话都打不通。 “我感觉不太好……”船见真智子说道。船见和萌绘还披着上衣。这里的空调开得不是很足,所以她们并不觉得很热。研究生室里空无一人。 “他们两个人一定是出去了吧。”犀川说道,“可能警卫没看见。” “哎呀,真是对不起。犀川老师……就到这吧。”木熊教授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他们可能是走岔路了吧。今天弄到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啊。既然凑到了一起我们就再去喝一杯吧。” “没关系,不用客气。”犀川微笑着回答道,“我这个人如果想离开的话就一定会赶紧离开的。”话虽是这样说,但这并不是事实。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他们每个人都摇摇头,寻找丝毫没有成果。 萌绘晃晃悠悠地朝实验室走去,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请问,你们谁有那间准备室的钥匙吗?” 2 刚开始谁也没回答。 “准备室的钥匙谁有啊?”萌绘又一次问道。 “可能办公室和木熊老师的房间里有。”中森温柔地回答道。 “但是他们是不可能待在那个房间里的吧?”教授马上回答道,“那个房间从外面是进不去的。” 犀川想道,这么说应该有一个通向外面的紧急出口。 “那里有个紧急出口吧。”犀川问道,“他们从里院的那个紧急出口进来后可能藏到了那个房间。”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藏起来呢?”船见真智子马上问道,“两个人都是吗?” “通向外面的门在五点之后就不能从外面打开了。”喜多小声地向犀川解释道,“所以说他们是不可能进入那个房间的。” “原来如此,那么……准备室里面的那个房间呢?”犀川说道,“里面还有一个房间吧。” “那个房间是用来搬运货物的,只有一个卷帘门。因为是电动的,所以它也不能从外面打开。”喜多详细地解释道,“首先我想问的是他们为什么非要进那 种地方呢?” “是啊……”犀川说道,“咱们可以调查一下啊。” “但是那扇门上着锁呢。是有人从里边把门锁上了吧。”萌绘说道,“现在是不是只有那个房间没有调查过啊?” “你说那扇门锁上了?”喜多说道。 “是的,刚才犀川老师……”萌绘看看犀川。 “是,确实锁上了。”犀川点点头说道。 “那就太奇怪了。”喜多说道,“他们不可能进入那个房间,但房间却上锁了,这真是太奇怪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犀川想他们的对话进展得这样缓慢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喝醉了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总之咱们去看看吧!”木熊教授好像下了决心似的,“但我想大家可能会白跑一趟。” 教授回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串钥匙出来了。大家一个跟着一个朝实验室的方向走去。木熊教授走在最前面,他们走过红色的不锈钢大门,再次进入了刚才去过的那个低温实验室。实验室里还亮着灯,宴会上用的桌子在房间里摆着。房间靠里的三角架上放着一个摄像机。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上面装了一个红色的小灯,好像还在摄像中似的。左手一侧的测量室里空无一人。 “到底是谁把这里锁上了呢?”教授一边小声地说着一边把钥匙插进了准备室的门锁上,那串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们其中的一半人站在了实验室里有扶手的那个通道上,另一半人没有进实验室,站在了双层门之外。 木熊教授打开门朝准备室里看了看。 实验室里发出了“咣当”的一声。 那是木熊教授把钥匙串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并没有捡起来。 “啊———”房间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几乎听不出是什么声音的急促的叫喊。那是站在教授身后的中森女士发出来的。 站在教授和中森女士后面的是喜多和犀川。 教授和中森女士回过头来,犀川看到了他们瞪大的眼睛,他不禁凑上前去。喜多在一瞬间也探出了身子。 犀川和喜多几乎是同时看准备室的。然后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就好像停止了似的。 “难道?……”这句话是喜多说的,但犀川几乎在同时也说出了相同的话。 犀川觉得要想再次呼吸必须得说些什么。 但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话。 木熊教授退到了楼梯上。中森用手捂着嘴蜷起了身体。犀川和喜多两位副教授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犀川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下定决心之后用眼睛向喜多示意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走进了准备室。 “出什么事了啊?”萌绘问道,她的声音虽然很高,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3 离准备室的门不远的地方伏卧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人。 地板上有一大滩红色的血。虽然看不见死者的脸,但从她t恤衫和牛仔裤的着装、小个子、两条细细的漂亮的手臂来判断,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她的背上沾满了鲜血,以至于t恤衫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t恤衫卷起来一部分,背部腰间的白色肌肤露了出来。她的腰很细很白。特别的白。 背部离脑袋很近的地方有异物突出。 这看起来像某个魔术中一个极不自然的造型。 喜多刚要把手伸过去就被犀川制止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 “是服部珠子。”喜多小声地说道。 喜多指指珠子的细手腕,好像要征求犀川的意见似的。犀川点点头,喜多抬起了珠子的右手腕轻轻地握着。他一动不动。摸了摸脉搏。 “已经凉了。”喜多摇摇头说道,他把珠子的手腕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根据出血量来判断犀川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可能存活了。不,他不是根据这个来判断的。犀川刚一进门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这恐怕是同为人类的本能感觉吧。 犀川朝入口看看,只见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助教满脸狼狈正往这里看着。犀川和喜多分别站在珠子的尸体两侧。 “木熊先生,请您联系一下警察。” 犀川听了自己说的话,很是为自己的这份冷静而感到不可思议。木熊教授深深地点了点头。 准备室外面传来了窃窃私语的说话声。有些人伸头往里看过之后表情大变,但是没有人发出尖叫,也没有人到处乱跑。船见真智子和萌绘也都很冷静。犀川想:幸亏大家都是理性的人,这太好了。 “这极不像事故也不像自杀啊。”喜多向犀川说道。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犀川也平静下来了。 空气里散发着血腥味。 犀川不想再看尸体了,他朝四周望了望。 他几个小时之前曾看过这个房间。服部珠子的尸体离犀川他们进来的那个出口大约有三米左右。头和门正好是相反的方向。 她倒下的地方离一个控制面板不远,控制面板上有控制电子管的开关、刻度盘、仪表等等。椅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尸体的对面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两台没有开关的老式电脑。架子的对面有三个看上去很结实的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机器和由电子部件组成的测量仪器。这一切都和犀川几个小时之前看到的一样,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紧急出口的绿灯在房间里侧右手一边的门上亮着。紧急出口的门紧闭着。犀川走近门查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门把手的中央部位有一个小杆,现在已经完全横过来了。这表明现在门是上锁的状态。犀川把手伸进了口袋。他突然想到最好是不要用手去直接接触任何东西。喜多朝犀川走了过来。 “他们从这扇门进来后……就上锁了。”犀川对喜多说道。 “但是这扇门并不能从外面打开啊。”喜多也把手插进了口袋。 “不,现在有这种可能性……”犀川说道,“之前不是没上锁嘛。”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管这扇门有没有上锁它都是从外面打不开的。它就是这样设计的。如果不去拧里面的门把手它是绝对打不开的。”喜多解释道。 “她在试验中曾经来过这个实验室一次吧?”犀川看着倒下的服部珠子问道,“那时候她可能就已经打开了门上的锁,事先把门留了一道缝。为了不让门关上她放上了一些石头呀或者什么别的东西……” “不,这也是不可能的。”喜多回答道。 “为什么呢?” “这座大楼的设计就是这样的。五点之后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只要门敞开的时间一超过十秒里面的蜂鸣器就会响,接着警卫室或者办公室的警报器也会跟着响起来。” “是吗?……”犀川相信了喜多的话,“这真是一个安全性很高的系统啊!” 喜多也点点头。 “那咱们去那边看看吧。”犀川说完用下巴指了一下房间另一侧的那扇门。 4 他们避开那个放了很多器具和工具的大架子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紧急出口对面的另一扇门前。那是通向搬运室的门。 “最好是不要用手直接摸。”犀川用手指指门上的横杆,征求喜多的意见。 “请稍微等一下。”喜多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手帕小心翼翼地按着门上的横杆转了一下。这扇门感觉很严实。门把手拧开后喜多用拿着手帕的那只手推开了门。 隔壁的房间很暗。搬运室里没有窗户。一进门就有一个扶手。楼梯在左手一侧。犀川跟在喜多之后进入了搬运室。他们尽量不去接触扶手。可能 是眼睛还不习惯吧,他们几乎看不清房间里的样子。喜多用拿着手帕的那只手按了一下门旁边的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 就在那一瞬间喜多和犀川后退了一步。 两个人的身体在发抖。犀川觉得他们已经往下走了一米左右,可实际一看只是才刚走出几步而已。 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楼梯下面的一点上。 有扶手的楼梯向下延伸着。灯亮起来之后他们看到这个房间的地板大概离门有三米左右。 楼梯下面倒着一个像木偶似的男人。 他上身穿着黑色的t恤衫,下身穿着到膝盖的短裤。从犀川待的这个地方看不到他的脸。 他的背上有什么东西突起,情况和服部珠子的尸体几乎是一样的。头发和t恤衫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 犀川和喜多一动不动。他们调整了一分钟的呼吸。 这个房间的东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除了入口之外就只有一个大的卷帘门。当然,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喜多拍拍犀川的肩膀暗示他先去,好像在说“这次轮到你了”似的。 犀川点了点头。 犀川一边注意着不接触扶手一边下了楼梯。他靠近了那个倒着的男人的左手。犀川蹲下扶起了那个人的手腕。 它像铅一样重,而且冷冰冰的。 已经没有必要摸脉搏了。这决不可能是活人的皮肤。 他皮肤的触感很好,几乎都可以用来做鞋子了。犀川扶着他的手腕觉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心情也突然变坏了。 血腥味扑面而来。 喜多也下了楼梯。 死了的那个男人虽然是伏卧在对面上,但脸却侧向一边。犀川低下头看了看那个人的脸。 “是丹羽吗?”这张脸犀川曾经见过一次,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问喜多。 喜多转了一圈看了看死者的脸,然后说道:“是他。” “嘎吱———”响了一声,犀川和喜多都大吃一惊。 他们回头朝上看去,只见萌绘出现在了楼梯上。她正从上面盯着丹羽的尸体看,眼睛张得很大。刚才还披着的上衣现在已经不见了。她穿着一件鲜艳的桔红色的无袖衫,露出了小巧的、洁白的肩膀和脖子。萌绘马上就把目光从尸体上挪开了。她没有下楼梯。 “两个人都是被谋杀的吧?”萌绘很紧张地问道。她的声音里还有一些颤音,不过平时也总是这样的。楼梯下面的犀川和喜多谁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是很明显的。 “小刀?菜刀?”萌绘继续问道,“和珠子的情况是一样的吗?” “小刀和菜刀都是一样的。”喜多说了一句无用的废话。 “字数不一样。”犀川认真地说道。 “那看起来像登山用的小刀。”萌绘不敢看尸体,她瞅着四周说道。 “他们两个是从那边的卷帘门进来的吧。”犀川抱着胳膊说道。 “这可难说。”喜多说道,“不过,至少杀人的凶手应该是从那里逃走的。对吧?因为紧急出口从里面锁上了……锁上之后就不能出去了。” “杀人的凶手?”犀川不禁脱口而出。 “是的……除了他们两个人如果再有一个人失踪的话会不会也这样啊?”喜多问道。 喜多和犀川朝卷帘门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大的电动卷帘门。这个房间的顶棚有六七米高,卷帘门稍微有点矮,只有五米左右,但这个高度和宽度已经足够装满货物的卡车出入了。顶棚上有一台黄色的可移动的天车。 卷帘门左侧的墙壁上有三个操作按钮。带有三角形标志的上升按钮和下降按钮,中间的停止按钮是红色的。犀川觉得还是不接触为妙。 “你说他们是从这里进来的?”喜多问道,“从外面是不可能按下开关的……而且这可是警卫室的正前方啊。这两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呢?” “凶手如果是从那里逃走的话,警卫应该能看见啊。”萌绘在上面说道。 犀川抱着胳膊朝下走去。他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总之咱们先出去再说。”犀川对萌绘和喜多说道。 犀川和喜多没有动丹羽的尸体,他们上了楼梯和萌绘一起走出了搬运室。准备室里除了服部珠子的尸体以外别无他人。木熊教授的一半身体露在入口的门里。 “警察马上就来。”木熊教授说道。 犀川他们走出了准备室。除了木熊教授以外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可能是回走廊那边了。实验室里空无一人。 喜多向木熊教授报告了在搬运室发现丹羽尸体的情况。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木熊教授终于吐出了一句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四个人一起来到了走廊里的谈话室。 谈话室旁边围着几个人。研究生室桔红色的门敞开着,他们看见里面的学生个个脸色凝重,仿佛在讨论着什么似的。大家好像都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了。 犀川和喜多几乎同时点上了一支烟。 自从犀川发现尸体之后他就特别想回到能吸烟的地方去吸上一支。犀川和喜多不停地吐着烟圈。他们在烟草之中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的氧气。 市之濑助教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了。 “我已经通知校长和事务长了。”市之濑说完后坐在了沙发上。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 “丹羽也被谋杀了。”木熊教授说道。这句话像波浪一样以每秒一米左右的速度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研究生室里的学生们好像也都听到了。犀川看到船见真智子正用手捂着脸坐在研究生室的最里面。谈话室的沙发上并排坐着中森、铃村和市之濑助教。除了市之濑之外的那两个中年女人看起来表情都很镇静,丝毫没有慌乱,但痉挛的嘴角还是显出了她们的不自然。犀川抬头看看,只见谈话室的钟表已经指向了十点四十分。 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警笛声越来越近,大家好像放心了一些。 5 最初的一伙只有十个人左右,但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又来了一大批警察。犀川想看样子怎么也得有五十多人吧。 他们过后才知道,警察来了快二十辆车,除了救护车停在研究所的停车场以外,警车全都停在了大门外面的斜坡上。其中一个车厢的小型车比较多。 极地研究所的大楼里有很多男人急急忙忙地穿梭来穿梭去,他们还不停地说着什么。穿藏青色工作服的、穿便装的、穿制服的各色人等混杂其中。刚开始只是在谈话室里简单地向警察说明了一下事情的情况,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四五个人一伙又被叫到会议室问话。犀川也被提问了很长时间。只要十分钟就可以说清楚的问题被警察反复地问来问去,如此一来就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犀川被问话的时候喜多和市之濑助教也正在同一个房间里接受盘问。 实验室成了禁止进入的区域,闪光灯的光芒从里面照射出来。他们不知道放尸体的准备室和搬运室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犀川想尸体可能现在已经被搬出来了吧。 教师和工作人员之后警察又找学生去问话。萌绘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了。当然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家。 萌绘邀犀川和她一起去大门口散步。犀川想:她可能是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了。穿过走廊的时候,犀川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 在外面他们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的空气。院子里有几个人拿着照明灯转来转去,警卫室的附近也站着很多警察。 犀川和萌绘为了不打扰门口进进出出的警察特意绕开了那里。犀川点 起了一支烟。 犀川吸烟的时候决定暂时什么也不想了,只管痛痛快快地吸烟。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夜,星星在空中一闪一闪的。犀川想烟快吸完了吧。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看过星空了。也许是从发生一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吧……他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空闲时间。如果没有这样特别的机会,人是不会去主动看星空的吧。今天就很特别。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夏夜…… 而且每次都是和西之园萌绘在一起。 他们两个人之中可能有一个是雨男或是雨女吧……(雨男:只要他一出门就会下雨的男人,是一种开玩笑的说法。雨女:只要她一出门就会下雨的女人。———译者注)不,这是肯定的,萌绘总是这样说…… 犀川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天空。他少年时代特别喜欢天文观测,可是如今他已经有一半的星座名叫不出来了。已经快天亮了,天空中大部分的星星都不见了。 “早上我们就能回去了吧。”犀川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道。 “都是因为我……”萌绘用很小的声音说道。犀川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清楚。 “嗯,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的夏夜。”萌绘看看犀川微笑着说道。 一年前的那件事也是如此。 四年前的那起飞机事故也是发生在这样的夏夜。 即将着陆的客机在名古屋市郊区的名古屋机场坠毁,并引发了大火。四百多人的乘客中只有几个人幸存下来。乘坐那架客机的萌绘的父母———西之园博士和他的夫人也未能幸免于难。犀川和萌绘为了欢迎博士夫妇而特意赶到了机场。就在萌绘的眼前……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场大火就像噩梦一样……那如同地狱之光的火光至今仍深深地印在犀川的脑海里。那时还只是高中生的萌绘放声大哭,接着就失忆了。 她的记忆在一年前的夏天,也就是发生杀人事件的那个夜晚突然苏醒了。如同地狱一般的那一夜的记忆…… 犀川叹了一口气,看看萌绘。 “你没事吧?西之园。”犀川说道。 萌绘看看这边,微微一笑。犀川知道那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没事,我还好。”萌绘开朗地回答道,“老师,您虽然平常看起来不太可靠,但这个时候却又显得很精明……” “我一定是很迟钝的人吧。”犀川吐了一口烟,“我对活着的东西好像不太感兴趣似的。” 6 喜多副教授从大门那边走了过来。 萌绘没有看他,她假装正在观看对面的星空。 “喂,创平!”喜多走近犀川大叫道,“我刚刚才听说,是关于那扇卷帘门的,我指的是搬运室里的那扇卷帘门。” 喜多用手指指搬运室的方向。萌绘也跟着朝那边望去。只见卷帘门附近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在摆弄着什么。 “卷帘门?卷帘门怎么了?”犀川催促着问道。 “我是听警卫向井说的,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从昨天上午开始卷帘门就坏了不能动了。下午维修人员来了之后说是马达烧坏了,就把它拆下来了。他们说需要更换新的马达。” “这么说马达现在还没有装上喽?”犀川问道。 “是的。那扇卷帘门上也没有手动的控制钮。”喜多说道。 “唉?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犀川嘴里叼着那支已经很短的烟,问道,“这么说……” “是的,凶手到底是从哪里逃出去的呢?”喜多替犀川说出了他没说完的那句话,“没有其他的出入口,每个房间都没有窗户。” “实验室和准备室之间的那扇门也上了锁吧?就是最一开始老师们进去的那个地方……”萌绘问道,“到底是谁上的锁呢?” “那是从里面锁上的。”喜多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如果要从外面上锁的话必须得有钥匙,而且谁也没有靠近过那个地方。是吧?我们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啊。” “如果卷帘门真的不能动的话,能够进出的也就只有那扇门和紧急出口两个地方了。”犀川一边考虑着一边说道,“两个地方都从里面锁上了……实验室那侧的门能用钥匙从外面打开,紧急出口呢?” “紧急出口从外面打不开。那个紧急出口本来就没有钥匙。”喜多回答道,“即使里面没有上锁也不能从外面打开,而且五点之后那把锁就会自动锁上,门是决不会一直敞着的。上锁之后任何人都不能走出那扇门。” “五点之前进去,然后一直待在里边呢?”萌绘突然说道,“凶手一直藏在里面。” “怎么会呢……”犀川微笑着否定了她的观点,“我们不是看过那里了吗?而且他为什么会冒这么大的险呢?这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也只能这样解释了啊。”萌绘用手扶着脑袋说道,“我和犀川老师当时都没有走下搬运室的楼梯。说不定他正好藏在扶手的正下方。” “谁啊?”犀川问道。 “西之园,我虽然认同你的这个观点,但你解释不了他是怎么逃出去的吧?”喜多说道,“现在的情况是卷帘门的马达被拆下来了。他是不可能从里面出去的。如果凶手还在里面那就另当别论了。但这也是不可能的。” “这倒是……”萌绘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但是萌绘的这个发现刺激了她自己的大脑。她也开始主动思考起来。 7 两个他们曾经见过的学生从大门口走了过来。看到犀川他们后这两个学生轻轻地点头行了一个礼。其中一个人个子很矮,穿着膝盖处有开口的牛仔裤。另一个人个子稍微高一点,体格很健壮,胡子也很浓密。 “你们俩当时是最后才进实验室的吧?”犀川向两个人问道。 “嗯,是的。刚刚我们还被警察们盘问了很多遍呢。”个子很矮、皮肤很白的那个学生指指会议室回答道。犀川想如果要是在暗一点的地方他一定会被误认成女的。 “这是若林和北大路。”喜多把两个人介绍给了犀川。个子很矮、比较女性化的那个学生是若林。体格健壮、胡须浓密的那个学生是北大路。 “试验的最后你们两个人是不是和下柳一起穿着防寒服进实验室了啊?”犀川再次确认道。他们两个人点了点头。犀川又问道:“当时你们没进准备室吗?” “是的,我没进去。”若林回答道,他心中看起来好像很没底似的。 “我也是。”北大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很粗。他的体型几乎可以和格斗运动员相媲美。 “下柳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三个人一直在给游泳池盖盖子。不可能有其中一个人偷偷溜去准备室的。”若林补充道。 “准备室的门没有打开?什么意思啊?你们是想打开但没打开吗?”犀川非常慎重地问道。 “我连门都没有摸。”若林回答道。北大路也点点头。 “我们也是这样跟警察说的。”若林继续说道。他的脖子里有一条项链似的东西在闪闪发光。“警察好像认为是我们之中的一个人把那扇门锁上了。” “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会这么想的。”喜多又点了一支烟。 “今天我们回不去了吧?”若林担心地问道,“我还有一个约会呢,但肯定是去不了。这是当然的……毕竟有人死了嘛。”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此看来,若林是一个很有想法的男生。而那个叫北大路的男生却是一个毫无亲切感的人。若林和北大路各自吸了一支烟后就回大楼里去了。 “如果是那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把准备室的门锁了的话……”萌绘像朗 读课文似的说了起来,“那死在里面的那两个人是怎么进去的呢?……杀人的凶手又是怎么出来的呢?这些我们现在都还不能解释。” “有没有地窖或者密道什么的?”犀川问道。 “怎么会有呢!”喜多马上否定了这种观点。 8 犀川、喜多和萌绘刚想回大楼里去,就看到一个身穿便衣的警察从大门那边走了过来。他们三个人已经都认识了这个警察。他一脸浓密的黑色胡须,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他可能和喜多、犀川也差不了几岁,但一直待在大学里的人还是看起来更年轻一些。那个警察面相稍微有点老,要比喜多和犀川威严许多。犀川虽然忘记了他的名字,但还记得他是那群警察的负责人。 “西之园小姐。”那个警察走近萌绘说道,“您可以走了。我待会让部下把您送回去。” “没关系,我自己有车。”萌绘说完后继续问道,“不会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回去吧?” “是的,我刚刚接到本部长打来的电话。”那个警察解释道。 “唉?”萌绘用手捂住了嘴。然后她生气地说道:“行了,我还是待在这吧。” 那个警察一脸为难的样子。他好像要说什么但始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喜多在旁边问道。 “可能还得等一会儿。”那个警察看了喜多一眼后,又转向萌绘微笑着说道,“您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跟我说。停车场里所有的车暂时还不能动。我们现在正在调查……” 说完之后,那个警察看了看手表就又回大楼里去了。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啊?”喜多终于有机会问犀川了,“难道因为她是西之园总长家的小姐?” “我叔叔是县警察局的本部长。”萌绘解释道。 “啊,原来如此……”喜多点点头,“还是血浓于水啊……” “她的姑姑是县知事夫人,除此之外她们西之园一族中还有很多国会议员和经济界的大腕。”犀川补充道。 萌绘瞪了他一眼,她的表情像是在说:你真多嘴! 接连几日的高温,没有一点风,所以即使在屋外他们也没能感觉出丝毫的凉爽来。 犀川他们决定回大楼里去。 办公室里有三个警察,其中两个正在打电话。因为门不停地打开,所以走廊里也吹进来一些暖风,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出人工制冷的效果。会议室里聚集着大部分的警察,灯光明晃晃的,犀川他们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警察们三五一伙地在各处忙着什么。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戴着和裤子相同颜色的帽子。穿便衣的警察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旁边走来走去。 中森和铃村两个人正坐在谈话室里,她们好像很疲惫似的。研究生室的门敞开着,屋子里除了学生们之外还有三个穿便衣的警察。研究生室里没有一位老师,他们可能都在自己的办公室吧。说不定老师的办公室里也有很多警察。 一个身穿便衣的警察从走廊那边走过来对喜多副教授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喜多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然后和他一起离开了这间凌乱的屋子。 可能是因为犀川不是这个研究所的人吧,谁也没有过来找他。 犀川想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呢?……难道我要在这里的沙发上睡了吗? 第五章 睡意与白骨 大胡子刑警又一次劝萌绘回家。但是,被萌绘以“一个人决不回去”为理,很坚决地拒绝了。那之后,刑警几次三番从远处偷看萌绘的脸色,但她故意不去和他对视。早上六点过一点儿时,刑警终于过来说,犀川副教授也可以回家了。可能是萌绘的“一个人决不回去”的主张奏了效。 1 大胡子刑警又一次劝萌绘回家。但是,被萌绘以“一个人决不回去”为理,很坚决地拒绝了。那之后,刑警几次三番从远处偷看萌绘的脸色,但她故意不去和他对视。早上六点过一点儿时,刑警终于过来说,犀川副教授也可以回家了。可能是萌绘的“一个人决不回去”的主张奏了效。大胡子刑警为了让她回家,把犀川也给放了。虽然多少有点让人不顺心,不过结果还不错,萌绘想。 之后犀川又跟喜多说了一会儿话,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回去。包括喜多在内,极地环境研究所的教员们还不能回去。另外,一大早儿警方就把事务官横岸和技术员八川都叫了过来,大学的有关人员好像也来了好几位。萌绘和犀川走出研究所玄关的时候,看到办公室里有十多个人。 “不过,和早上一点时相比,警察的人数似乎少了一些。”萌绘这么一说,犀川便回应道:“可能是因为搜查已经延展到外部了。” 萌绘感到有些困意,不过还是非常兴奋。在她所知道的范围内,对昨天夜里发生的杀人事件根本无法解释。她非常想知道,警察正在调查些什么,他们又发现了些什么。 因为得到许可,可以使用汽车,所以当大胡子刑警说用警车送他们回去时,萌绘和犀川拒绝了。身为县警察厅长官的萌绘的叔叔,对自己的侄女疼爱异常,估计给下属打了不少电话确认萌绘的安全。叔叔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只是萌绘不喜欢他把自己当小孩儿这一点。 萌绘和犀川走到停车场,上了跑车。 今天似乎也是个热天,强烈的阳光从东边向他们袭来。萌绘把一直放在仪表盘上的太阳眼镜放在了座位后边的口袋里,随后启动了汽车,摇下两侧的车窗,以便给车内换换新鲜空气。 萌绘最喜欢开车。对于自己的驾驶技术也极有自信。她很喜欢能够使用双离合器的手动齿轮,发动机的声音和振动都非常好。萌绘的车上没有收音机也没有音响,因为她无法忍受开车的时候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虽然没有做过自我分析,不过但凡发动机声音和马达声音她都喜欢。 “不困吗?”犀川深深地陷在副驾驶的座位里,双手抱着后脑问道。 “嗯,有点儿。”萌绘回答。 车静静地行驶着。惬意的晨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本来等做完实验后,我有很多问题要问您呢。”萌绘向犀川这边瞥了一眼说道。 “什么问题?” “做什么了,什么机器,为什么要做那种实验,结果有什么作用……”萌绘说得很快,“结果,因为杀人事件全部挂(泡汤)了……” “挂了?”犀川笑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可不怎么文雅。挂了……唔,不过确实是挂了。” “老师,想点儿什么吧?” “什么?” “就是说,那个密室的……” “密室?什么密室?” “不是密室吗……”萌绘把车停下来等红灯,“可是,卷帘门不是坏掉了吗?紧急出口是在里面上了锁的,惟一的出口在大家所在的位置上能看得非常清楚。案发时没有人能随便进出的。被害人和凶手都是怎么进去的呢?” “哦,我可没得出这么确切的场所条件。”犀川带着睡意说,“让警察去办不是挺好吗……” “那个大胡子刑警吗?”萌绘边发动车边说,“很烦人。” “警察来大学是很招人烦。特别是这次被警方盯上的是国立大学。” 周六的早晨,道路显得很空旷。萌绘跑车的发动机发出令人惬意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大街上。 “哦,老师,您回学校吗?”萌绘问道。 “不,回家。回家更近……”犀川回答。 萌绘知道犀川住的公寓。不过,从来没进去过。 “那个实验室暂时也不能用了吧?”犀川看着窗外说,“真可怜,研究也得推迟了。博士生们要面临生死问题了。” “我以前就想问了……”萌绘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即使科技这么发达,也必须要进行实验吗?” 犀川嗤嗤地笑起来。“科技发达?谁说的?” “不是,倒不是谁说过……不过……大家不是都这么说吗?” “唔,是有些人这么想。”犀川自己点头道,“幸福啊!” “可是,从好几百年前开始,全世界的研究者不就都在进行研究了吗?” “伽利略……大概是四百年前了吧?”犀川看着萌绘这边说,“他计算行星和卫星的运动,制作望远镜进行观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使用的桌子歪了多少。他留下的内部应力分布从基础知识上来说有很大的错误。无论任何物质,只要承受了外力,都会发生变形并且进行力的传递,这一点并没有得到认识。伽利略的错误得到纠正是在两百年以后了。而对于变形进行精确的计算就是最近的事情。不,即使现在也不能说是完全正确……即便身边的现象也有无数不明白的。” “老师您不做实验吗?”据萌绘所知,犀川的研究室只是用计算机进行计算而已。 “因为我的专业是历史……实验都已经做过了。” 萌绘仔细思考着犀川的话,但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犀川的公寓一会儿就到了。 “谢了。”这样说着,犀川下了车,关上车门。 “啊,老师……我想去看看老师的房间。”萌绘坐在驾驶席上问道,“可以吗?” “不行。今天回去睡觉吧。”犀川立刻回答道,“我就睡一会儿,唔,中午还要回研究室。还有很多要整理的工作呢。” 萌绘有点遗憾。“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在工作上,犀川一次也没有让她帮过忙,所以那种可能性基本接近于零。 “没有。”犀川立刻回答。他朝着公寓的玄关慢慢后退。 “老师,我……”萌绘的身体伸向副驾驶的方向,偷偷看犀川的脸。 “什么?”犀川面无表情,有点儿不耐烦。 “唔,没事儿。没什么特别的……” “什么事啊?快说。” “我有个请求……”萌绘眯起一只眼睛做了个鬼脸,“行不行?” “先说说内容。”犀川说,“然后再说yes或no。” “是我一生的请求。”萌绘将一只手竖起在鼻尖的位置。 “别随便就把人生赌上啊,西之园。我就听听……什么事?” “星期一之前要交力学的报告……” “啊……”犀川朝着天叹了口气,不过表情一点儿没变,“怎么暑假还有报告?” “是啊,三上老师的……”萌绘偷偷观察着犀川的脸色。 三上教授在建筑系中对学生最严厉。每年都有一半左右的学生拿不到他的力学学分。“魔鬼三上”这个称呼在学生们中间悄悄流行。三上教授性格怪僻,不过倒是萌绘喜欢的研究者的类型,事实上是为数不多的值得尊敬的教授。可是,萌绘对于力学却怎么也不感冒。与其说不明白,不如说是没意思。正像犀川说的,萌绘前一段时间的报告三番五次地重写,也没和谁商量,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完交上去的,可是好像并不合三上教授的心意。她不想找朋友帮忙,查书又麻烦。本打算昨天参观完实验之后,和犀川商量的。 此时已接近盂兰盆节。然而,对于大学里的一部分人,包括犀川来说,似乎并没有过这个节的习惯。犀川副教授和三上教授盂兰盆节都不休息。 “真拿你没辙……那今晚七点在研究室见。在那之前把你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知道吗?”犀川用动词的终止形命令她。这样说着,他回过身,向公寓的玄关走去。 2 萌绘开心致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是逐渐远去的跑车的发动机声。犀川再一回头时,萌绘的跑车已经在远处小区的坡路上了。 “你也太好说话了,犀川。”犀川自己嘀咕着。 一进屋,犀川马上洗了澡。然后,衣服也没穿走到冰箱前边拿出了一听可乐。嗓子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沾到液体了。接着,打开桌子上电脑的开关,连接上了大学的因特网。犀川平时在家上网是通过电脑的调制解调器用电话拨号的方式先接通计算机中心,然后再连接上研究室的工作站。在网上,犀川收到了三封新邮件,不过都不是特别紧急和重要的。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用鼠标点击了几下,进入了学校的数据库。等了一会儿,用数字键选择了屏幕上出现的“检索”按钮,然后使用键盘输入了“prof. kikuma(木熊教授)”。 n大好像没有和他同姓的教授。电脑画面立刻出现了木熊教授的简介。 木熊京介,男,一九四零年生,籍贯冈山县,一九六三年毕业于t大学。一九六五年于该大学研究生院取得硕士学位。 研究领域的最前边写着土木工学、构造动力学、极地和海洋构造。从一九七二年起,在英国留学两年。紧随其后的是着作和主要论文的列表和学会、协会获奖列表。 犀川的目光一时紧紧跟随着这些文字。木熊教授的新论文的三分之一,犀川都有印象。 犀川关闭了窗口,接着又用键盘输入了“assist prof. ichimose(市之濑助手)”。这次也是一下就找到了目标。真是少有的姓氏,犀川想。 市之濑里佳,女,一九六七年生,籍贯冈山县,一九八八年毕业于n大学。一九九零年于该大学研究生院修完博士。专业是浮游构造的数值解析。一九九一年在德国留学十个月。 在个人简介的后面是市之濑助教的论文列表等。市之濑助教的论文几乎都是和木熊教授联名的。她大学三年级时破格升入研究生院,只用了两年(其中还有十个月是在国外)修完了博士课程。也就是说,大学没有毕业就升入了研究生。这是最近新设的跳级制度,是只为少数极其优秀的学生而设的特别措施。 (才二十八岁啊……) 犀川把可乐倒进嘴里。然后又敲了几下键盘,检索中森事务。学校里姓中森的有六个人,其中有两名女性,因为一个在文学部,一个在工学部,所以马上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是哪个了。 中森敬子,女,教务主管事务官,一九五零年生,籍贯歧阜县。 数据只有这些,行政职员的毕业学校和业绩没有写进数据库。 犀川又敲了几次键盘。画面上出现了新的信息。 铃村春江,女,图书主管事务官,一九六五年生,籍贯长野县。 数据又只到这里为止。 (三十岁?)犀川想。(比我还小啊……看不出来。) 铃村朴素的穿着,冷漠的表情,让犀川觉得她有四十岁左右。实在看不出只有三十岁。 (唔,下一个是……) 犀川检索下一条信息。 八川善太郎,男,技术人员,一九六零年生,祖籍香川县。 八川技术员的数据也只有这些。犀川又进行下一个搜索。 横岸卓也,男,事务官,一九四零年生,祖籍爱知县。 关闭了数据库,犀川给研究室的国枝助手写电子邮件。关于杀人事件只说了很少一点儿,告诉她自己今天上午不去研究室了。星期六大学休息,不过犀川和国枝助手都有工作的习惯。 犀川总算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他点上一支烟。头脑很清醒,但是身体却很疲惫。他猛地向远处吐了一口烟。 (似乎有什么挂心的事。)他隐约觉得。 那是无形的东西。就像是溶化的冰冻优酪似的,没办法抓住。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的感觉,但的确是有稍纵即逝的某种念头的。 “唔……”他自言自语,“什么呢……” 3 星期六上午七点。 当犀川洗完澡喝着冰镇可乐的时候,喜多还在极地研究所不能回去。 喜多正跟着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刑警,在实验室里四处转悠。市之濑助教也跟他们在一起。对于刑警无数的关于细节的问题,两个人一直耐心地做着回答。喜多感觉,问题的九成都跟杀人事件毫无关联,而且他怀疑答案的百分之六十都超过了刑警所能理解的范围。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这样的问题刑警问了几十遍了。 “这是电磁紧急隔断电子管。”市之濑认真地答道,“在焊接的泄漏试验中使用的是真空箱。” 刑警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估计不懂的地方比提问之前更多了。 “这个呢?” “测角仪。” 刑警把听到的内容原封不动地记下来。 这样没有意义的问答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了。喜多感觉到无聊,走开了一点儿。 实验室里一名戴眼镜的刑警走近喜多。比起向市之濑提问的那名刑警,他年纪大一些,看起来和喜多的年纪差不多。 “这个水池是怎么排水的?”那个刑警问道。实验室的水池本来盖着盖子的,现在有一部分露在了外边。 “用泵抽水。”喜多回答,“在那边。”他指向实验室的里边。在一个角落里放着管子和泵的发动机等等一系列设备。 “您刚才说冷气机是在屋顶?”刑警扶扶他的黑框眼睛说道。 “是的。”这样一说,喜多想起来这个问题有人问过他。问题太多了,他已经记不起跟什么人说了些什么问题了。 (对,肯定是冷气机……)喜多想。 “从哪儿可以去屋顶?”刑警问。 “呃……”喜多想了一下,“市之濑小姐,屋顶能上去吧?” “办公室后边有梯子。”市之濑转过头回答,“在玄关内侧的后院。从那儿可以上到屋顶,一直走到这个的上边应该可以到。” “您经常去屋顶吗?”刑警看着市之濑问。 “不,一次也没去过。”市之濑摇了摇头。喜多竟然都不知道有梯子那回事。 (这跟屋顶有什么关系?) 喜多虽然这样想,但是没有表现到脸上。 刑警把远处穿制服的警察叫了过来,用耳语吩咐了几句。警察立刻走出了实验室。刚才一直提问的年轻刑警自己走到实验室的角落,弯下了腰。喜多完全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这个实验室有地下室吗?”黑框眼镜问道,“似乎有机械室一类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提问的任务交接给了黑框眼镜。比起刚才的年轻刑警,他的问题要准确一些。 “不,没有。”喜多回答,“只有屋顶。” “那个……计测室的里边倒是有个房间。”市之濑助手似乎很难开口。 “啊?”喜多反过来问。喜多并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房间。“有那样的房间?” “在哪儿?能给我们看看吗?”刑警催促道。接着,叫来了在附近拍照的上了点年纪的男人,他穿着工作服。刚才那名年轻刑警也回到这 边来了。 跟随着市之濑助手,喜多、两名刑警以及穿工作服的摄影师几个人排成一列登上楼梯。他们沿着扶手走到通道,打开了计测室的门。 至今为止喜多几乎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房间。前边是为了观察计测室内部而特意装的大玻璃窗。那个窗子附近,并排着两张桌子,上面摆着两台电脑以及五台和计测有关的机器。桌子下面也放着记录用的机器。这个桌子只有两把椅子。桌子的左边,也就是屋子内侧的靠墙处,放着一个前面是玻璃的铁柜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说明类的书。房间很小,现在五个人在里面已经有点无处落脚了。一眼看去,除了刚才进来的门以外并没有其他出口。 “在这个铁柜子后边。”市之濑助手摸着柜子说,“后边有个小门。我想旁边可能是机械室,现在已经不用了。嗯,应该……也可以去屋顶。” 两名刑警试着推拉那个铁柜子,但是却纹丝不动。 “这个房间已经结束了吧?”年纪大的刑警问拿着相机的男人。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点点头。大概是说搜查完了吧。 他们让喜多和市之濑暂时出去,然后刑警加上摄影师三个人把铁柜子里的书都搬了出来,放在了远一点的地上。喜多和市之濑从外边透过窗户看着屋子里的情况。转眼之间铁柜子就空空如也了,两个男人很容易就能搬得动。不过由于屋子太小,柜子只是向前斜着挪动了一点。 布满尘土的墙壁上,的确有个小小的木制门。门上把手的位置有个洞,把手被拆下来了。 喜多和市之濑又重新走进房间,年轻刑警便开口说道:“没有把手啊。” 穿工作服的男人按动快门照了好几张照片,现在正熟练地换着胶卷。 “我想是为了把柜子靠在墙上,才把门把手儿拆掉的。”市之濑回答,“已经三年多了……” “是这个研究所刚建成时的事吗?”眼镜刑警确认道,“从那之后,一直这样吗?” 市之濑点头。 刑警们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准备把门打开,可是没有把手,实在无从下手。尽管两人同时用劲儿,但仍然打不开。一会儿,观察了好一会儿状况的摄影师从计测室的门出去,拿回一根六十厘米左右的铁棒。似乎是实验室里的东西。他把工具交给了年轻刑警。铁棒伸进了墙壁和门的缝隙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木门伴着扬起的尘土被打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腐臭味。是有机物腐烂的刺鼻的气味。感觉像是空气发霉了。 年轻刑警把脸探进去,似乎在摸索着寻找墙上的电灯开关,不过没有找到。计测室本来就不怎么亮。从这个打开的小门射进去的微弱光线,要想照遍这个未知的房间,确实差得太多了。 这时,从屋顶传来了当当的敲锣一样的声音,巨大的声响把喜多旁边的市之濑吓了一跳。声音就在附近。刑警们和喜多走进昏暗的屋子向上望去。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有人在上边。 “屋顶吧。”黑框眼镜说,“刚才让他们去上边搜查了。” 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后,能看出这个房间比计测室宽敞一些,还能再往里边走。无数粗粗的管子毫无秩序地纵横其间。视线非常不好。强烈的霉味使喜多不禁咳嗽起来。 “应该有电灯吧。”年轻刑警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向天花板照去。没有看见照明设备。接着,手电筒的光开始向墙壁照去。市之濑和摄影师也走进了房间。市之濑助教一下适应不了房间里的恶臭,忙拿出手帕捂在鼻子上。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手电筒的光。终于,手电筒的光射到了从墙壁上突出来的コ字型的管子上。稍微向上的地方还有几个一样的东西。手电筒的光循着那些管子继续向上移动。那是固定在墙上的梯子。 刑警们和喜多向里边走去,来到梯子跟前。刑警用手电筒向正上方照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四方形,那个洞里边最高的地方,并不是混凝土,似乎是一块涂了漆的钢板。可以看到四方形的井口盖和杠杆。 “好像可以上到屋顶。”屋子里很暗,刑警说这话的时候,看不见他的表情。 “能帮我拿一下手电吗?我上去看看。”年轻刑警说。 手电筒递给了另外一个人。年轻刑警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墙上的管子,轻松地向上移动着身体。手电筒的光芒从下面照上来,他在那光线里向上攀爬着。 开天花板的井口盖着实花了好一会儿工夫,似乎是锈住了。终于听到了杠杆移动和锁头拿下来的声音。刑警使出全身力气向上推动铁制的井口盖。 从屋顶上射进强烈的光线,喜多不禁眯起了眼睛。刑警把上半身从那个出口伸了出去。传来说话声。似乎在和屋顶上的警察交谈。 突然,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响起。 喜多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发出惊叫的是市之濑助教。 喜多看到市之濑的时候,她正用拿着手帕的手捂住脸,脸色惨白。从屋顶射进来的光线,把她的脸照得很清楚。市之濑视线直指的地方,从喜多的位置看去,刚好被管子挡住,看不清楚。眼镜刑警立刻跑了过去。年轻刑警也急忙跑了下来。 喜多、刑警们还有摄影师都立刻发现了。 刑警们都没出声,上了年纪的摄影师也丝毫没有被吓到。随即接连按了三次快门。闪光灯闪了三次,照亮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残余的影像灼烧着喜多的眼睛。 房间昏暗的角落,数根粗粗的管子向上延展。那东西就在它们的空隙间。 周遭没有任何色彩。 不知是蜘蛛网还是尘土,总之,好几层白岑岑的东西重叠在一起,裹在所有东西的外边。 最先看出来的是一双运动鞋。 两只鞋摆的角度很不自然。从运动鞋里面延伸出来不知是布还是垃圾的黑色物体。喜多花了好几秒的时间去理解那是什么东西。喜多的大脑高速地运转,对视觉传达过来的数据进行分析。 (那是手吗?) 喜多看到了细长的东西。 在里面还有一个尘土块。 黑框眼镜刑警跪在那里,靠近灯光,试着用手套去拂拭上面的灰尘。响起沉闷的声音,是那个东西落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在这样的冲击下尘土纷纷脱落下来。 滚到喜多和刑警脚下的是人的头骨。 4 这时,西之园萌绘正把她的红色跑车开进自己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里。 她的停车位在离电梯最近的地方。 然后,她坐着电梯上了二十一楼。二十一楼和上边的二十二楼都是西之园萌绘的住所。二十二楼是这座高层公寓的最顶层。这个公寓竣工还不到两年,二十层及其以下都是分开出售的。价格最高的房间是三亿日元,即便如此,面积也只有萌绘住所的一半而已。实际上这座公寓的老板就是她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卡,打开玄关的电子锁,进了门,一只长毛的大狗一下朝她扑了过来。 “啊,toma,对不起。”萌绘高兴地把扑上来的狗抱起来。 这可不是一只小狗。体重足有十五公斤。有点儿胖,黑白茶三色的牧羊犬。toma用舌头轻轻舔萌绘的脸。 良久,一个白头发的小个子老头快步走了出来。 “小姐。”老头说,“出了什么事儿……很辛苦吧。您累坏了吧。” 萌绘放下胖胖的toma,脱下鞋子。 “没事儿。”她看着下边说。 “给叔叔打电话了吧,取访野。” “是,接到小姐电话之后马上就打了。”取 访野老头用优雅的声音回答。 萌绘抬起脸,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拜托你做那样的事啊。” “那个……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先洗澡,然后睡觉。”她淡淡地回答,从取访野身边走过,一边挥舞着手提包,一边大步地走了进去。toma开心地跟在她旁边跑了过去。 “那个……小姐,您吃点什么啊?”老人的声音跟着她。这时,萌绘和toma已经登上了大厅里设计前卫的螺旋形阶梯。toma几下就跑上了楼,在上面轻吠了一声。狗爬楼时从不停下。取访野追过来,仰头看着萌绘。 “不吃。”萌绘站在螺旋阶梯的中间,叹了口气说道,“我要一直睡到午饭后……”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楼上。 取访野担心地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想着没有办法,刚准备回里边去的时候,只见萌绘又返回到了阶梯处。上面的toma又轻吠了一声。 “还是想吃点儿东西吧?”取访野高兴地说。 “不是,取访野你也去睡吧。你没睡吧?”然后,好像很难开口似的小声说道,“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 说完,萌绘又走上阶梯。取访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5 上午十点。当犀川和萌绘各自躺在自己开着空调的家里熟睡的时候,喜多副教授还留在杀人现场,不能回去。 极地环境研究所的会议室。喜多抱着胳膊,闭上眼睛。头略微有些疼。 木熊教授、市之濑助教、喜多副教授三名教员,再加上一大早被叫来的横岸和八川,正在接受四名刑警的各种盘问。 因为在计测室里边发现了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所以似乎又来了更多的警察。很多人呱嗒呱嗒地通过走廊,场面十分嘈杂。 “就是说,您认为那具尸体是那个失踪的学生,对吗?”黑框眼镜刑警问。 “我倒希望不是……”木熊回答。教授刚刚也被带着去看了第三具尸体。 “喜多老师和市之濑老师怎么想?”刑警朝着喜多他们这边说。 “不知道啊……不过,是增田的可能性很大。”喜多睁开眼睛说。 市之濑也点头。她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昨天看完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尸体后还显得很坚强,然而这第三具尸体似乎已经超出了她保持理性的范围之外。 “正确的失踪时间是什么时候?那个增田什么来着?”刑警问。 “增田润。是两年前的冬天。九三年的十二月。”横岸事务官回答。 “他当时是m2(硕士二年级),正在写硕士论文。”木熊教授用缓缓的语调补充道。教授似乎也非常累了。 “m2是指硕士研究生二年级吧?”刑警确认道,“那就是说……和昨天被杀害的叫做丹羽的学生是同一年级的?” “是的。他们是一级的。”木熊回答,“增田硕士毕业后决定工作。当然工作都已经定下来了。丹羽硕士毕业后,又继续上了博士。” 坐在喜多旁边的八川技官,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 一个警察进了房间,对着另外一名刑警耳语了几句,似乎是在报告什么情况。 “向警察局递交失踪人口搜查申请了吗?”眼镜刑警继续问。 “这个,他的父母可能申请了吧……大学不负责那么多。”木熊回答。 “大学的措施是……”横岸事务官说,“算他休学。硕士课程允许休学两年。现在还没……对,是一年零八个月了吧?” “他失踪的时候,那边的计测室的铁柜子已经是那样的了,是吧?门藏在后边。”刑警说。 “我想是这样的。”市之濑助手总算能开口说话了,“是的,那个柜子从很久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对,是这样的。是我把那个门把手拆下来的。”横岸事务官似乎也想起来了说道,“是极地研刚刚建成,来这里之后不久的事。拆下来的把手,应该在办公室。” “那么,就是说是自杀了。”喜多从一边说道,“那可是个完全的密室啊。” “关于这一点现在正在调查中。”对面的大胡子刑警马上说。就是今天早上在玄关向萌绘鞠躬的那个黑皮肤的刑警。这里边好像他的职位最高。 “为什么废弃那个门呢?”黑框眼镜刑警看着市之濑助教说道。市之濑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据喜多所知,市之濑一点儿妆都不化。眼镜也不太合适。可是,即便如此,仔细看,还是觉得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但是,现在的市之濑助教原本梳起的头发有好几根垂到了脸上,眼睛有些充血,让人感到有些悲凄。 “您的意思是说不知道吗?”刑警追问道。 “不……不是。”市之濑助教赶忙回答道,“那扇门……从一开始就没使用过。如果必须要进那间屋子的话,就只有在管道的安装和修理的时候,所以有关人员都是从屋顶出入的。大部分的相关设施都在屋顶。所以……在计测室放有梯子……” “您说的是……最初屋顶的小窗户是开着的吧?”刑警问道。 “应该是这样的。”市之濑回答道。 “也就是说在死亡的学生增田关闭那扇小窗户以后,近两年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小窗户被关闭了。”刑警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没有定期检修吗?对于空调设备什么的。” “刑警先生,您问的事情……我们不清楚。”木熊教授稍稍提高了声音强调道。 “没有检修过,因为一直以来没出现过任何故障。”横岸代替木熊教授回答道,“也没有进行过设备检修。” “知道了。”刑警点了点头。 第六章 假设和矛盾 1 持续了很长时间的谈话终于快要结束了。犀川、萌绘还有喜多此时在dennys餐厅已经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杀人事件发生在两个星期以前,但是从那天夜里到第二天早晨的记忆还是历历在目。 “我派对时候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犀川苦笑道。对他来说,因为那时候喝醉了,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记忆是空白的。“没关系,派对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而且西之园小姐也记得很清楚,不是吗?”萌绘听了喜多的问话,点头回应。菲尔·柯林斯那令人怀念的歌声轻柔地回荡在餐厅中。不过对犀川他们这代人来说,一提到genesys,首推彼得·布瑞尔。dennys餐厅的咖啡可以免费续杯,所以犀川和喜多都喝到了第三杯。“对!在老师睡觉的期间,谁也没有靠近那扇门,这是绝对可靠的。”萌绘好像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小嘴紧紧地闭着。 “但是,大家难道不去卫生间吗?起码应该有人从那段楼梯经过几次呀。所以,如果有人在去卫生间途中偷偷把准备室的门锁上也不是不可能。”犀川说着自己的看法。 “在那么多人面前,怎么能做那样危险的举动呢?”喜多说道。 “嗯……如果是罪犯的话,这样的举动的确是很危险的……”犀川回应道。 “是呀,这样的举动真的是太危险了,凶手又不是傻瓜。”喜多的语气中略带调侃。 “是呀……”犀川的目光移向窗外,“那样的举动想来也是够愚蠢的。” “那声音又怎么样呢?”萌绘好像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怎么会谁都没有注意到呢?……” “那堵墙是隔热墙,所以很厚,如果声音不是足够大的话,多半从外面是听不到的。这点我们下次也可以验证一下。”喜多说,“也可能因为大家都在畅饮,环境格外的嘈杂,但即便如此,如果是在紧邻房间发出大声惨叫的话也应该是可以听到的。因此,警方也推断这起案件是被害者的熟人所为。” “熟人?”犀川的脑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三个人陷入了沉思。外面的车越来越少,天完全黑了下来。 餐厅中飘荡着轻柔的音乐,屋里零星坐着一些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写报告。因为餐厅有冷气,所以那些年轻人希望只点一杯咖啡而久坐在店里。这种情形经常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家庭餐馆中。店员也都习惯了。 萌绘用小手指轻轻捋了一下短发,蓝色的椭圆形耳环轻轻地晃动着。 “据说中森敬子和铃村春江从傍晚一直在房间里工作。”萌绘说道,“中森小姐一直和横岸君待在办公室里,而铃村小姐则一个人在图书室里面工作。横岸君在快到九点的时候去参加实验室的派对,所以从那时起就只剩她们两个人了,中森小姐一个人在办公室,铃村小姐则一个人在图书室。”犀川又点燃了香烟。犀川和喜多吸烟的间隔越来越短。现在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钟了。 “根据推测,丹羽君和服部小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八点前后的一小时之间。”犀川说道,“由于屋内温度的原因,所以关于他们两人死亡时间的推断精度也有些反常。这是从做警察的叔叔那里听来的吗?西之园?” 萌绘点了点头。 “但是,丹羽君直到七点半仍然还活着,服部小姐直到八点钟也还一切正常。所以警方的观点是凶案发生在八点到九点之间。”萌绘说,“准备室和搬运室之间的温度有相当大的差别,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但这也没有造成什么问题。据说正在确立温度的修正方法。好像就能确认两个人都是在那儿被害的。也就是说被害人的遗体应该不是死亡以后被搬进屋里的。” “为什么?你怎么会懂这些?”犀川问道。 “那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萌绘说。 “我想西之园就知道这些吧。通过血液由于自身的重力凝固于尸体哪一侧,也一定能判断被害人死后其尸体是否被移动过。这一点我们可以问问医学部的人。”喜多接着补充道。 “不管怎么说,案发的时刻大约就是我们开始派对的时候。”犀川说,“我们全体刚巧都在凶案的发生现场。警方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案犯从外部闯入这一假定上了吗?” “恐怕是这样的。”喜多说,“但是,不管怎样,凶犯从外面闯入也好,从屋内逃脱也好,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警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犀川一边那样嘟囔着,好像也是在自己问自己。 2 杀人事件发生已经两个星期了,可直到目前为止,在报纸等媒体上仍然还没有有关案情的详细信息公布。犀川本来没有订阅报纸,可这次也在研究室的图书室里看起了报纸。 电视上的娱乐信息节目,要么连篇累牍地描写两位被害人的样子,要么因为觉得这是确保收视率的大好时机,而忙不迭地准备两名被害者的资料,搜集出两人的事迹,描绘出能催人泪下的被害者的形象。在这些节目中净是说些诸如,被害的两名研究生,是多么地刻苦学习,多么地专注于学业和研究,作为可以成为出色的学者的苗子,他们两人被大家赋予了怎样怎样的期待等等。在这些煞有介事的报道中,好像还对被害者熟人接受采访时,谁也没有掉泪表现出了不满。 犀川因为没有电视这样庸俗的东西,所以也没因为这些在电视中离谱的表演而感到生气。一般情况下,大学的学者中不看电视的人很多。他有关电视娱乐节目的信息也是从国枝助教和萌绘那里听来的。犀川感到有些意外,国枝桃子这样的人竟然也看电视。 被害的丹羽健二郎是研究生院二年级的博士研究生,根据学制,他明年就要提交为了取得工学博士的学位所必须的毕业论文。丹羽是一个大块头,但却不怎么喜欢体育运动。他喜欢野外悠闲的郊游和驾驶大型四驱越野车。要说起来,丹羽也不是多么频繁地外出。他还有那么几把军刀,可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这些收藏而遭遇毒手这就说不好了。丹羽擅长计算机,木熊研究室的实验数据的处理工作基本上是由他承担的。还有,他基本上每天从傍晚就在研究生室喝啤酒。丹羽出生在日本中部地区,是一名在当地有相当实力的实业家的次子。兄弟三人中的老大和老三大学毕业后都到东京的公司就职。丹羽则一人在那古野市内租了一套三室的单元居住。因为从父亲那里得到的资助以及学术振兴会的奖学金加起来每个月有二十万日元以上,这些收入对学生来说还是非常丰厚的。丹羽平时也不去打工。但是,钱稍微一不够花他就会抱怨,这也让大家觉得有些厌烦。他也不是那类纯粹出于喜好而搞研究的学者类型。话虽如此,谁也不会认为他被害的理由是由于仇恨。 另一方面,还有被害者服部珠子。珠子是硕士二年级的学生,正如电视中反复介绍的那样,她确实是一名刻苦学习的学生。珠子出生在岐阜县。母女俩人生活在岐阜市内。珠子的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每天要搭乘一个半小时的电车到n大学上课。服部珠子享受全免学费的待遇,由于其优异的学习成绩,她还取得了所在研究生院育英会的奖学金。硕士奖学金每月大约八万日元。除此之外,珠子每个星期六还在购物中心打工。珠子外表安静、温顺,给人以典型日本女性的印象,是那种娇小、皮肤白净细嫩的美女。没有关于她恋爱对象的传言,好像她对谁都不是特别的亲密。同专业的船见真智子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和珠子相差一个年级,由于船见是第二年才考上大学,所以两人年龄相同。但是即使是船见也没有和服部一起在学校吃过饭。也就是说,珠子的私生活基本上无人知晓。珠子经常在研究所前面的公交车站搭乘晚上八点钟的公交车回家。但是由于珠子的母亲工作在 晚上营业的面馆,所以也就没人知道珠子每天晚上几点到家。当然,珠子所在专业的全体研究生都作证说他们不认为有谁会憎恨珠子。 警方特别仔细地检查了发生凶案的两间房子的出入口。可以确认,在没有电的情况下,单靠人力要打开卷帘门,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就不用说把门开到能容一个人通过的高度了,哪怕是向上抬升一点也不可能。其他的两扇门上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安全上锁系统没有出现异常,一直状态良好地运转着。另外,在室内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相关人员以外的可疑者的指纹。 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两名被害者都没有被下毒的痕迹,死因很明显,就是由背部到心脏的致命一击。由于出血而引发的血压降低最终导致了失血性休克。丹羽健二郎的伤口稍稍偏离了要害部位,但可以推测被害的两个人都是在被袭击后十几分钟之内死亡的。 基本上可以断定,被害人在被刺中以后马上就倒在当场,警方没有发现两个人有任何抵抗的痕迹。可能是从背后被突然袭击的,也可能是罪犯趁受害人弯腰的时候从被害人上方将匕首刺入的。第二种推测由于可以使上劲儿,所以对于身材魁梧的丹羽更有理由使用。由于存在使用第二种方法的可能性,所以到目前为止,警方还不能断定凶手的体格。可是这些事实也意味着受害者对于凶犯没有任何戒心。被害人毫无戒备地背对着凶手。 关于死亡时间的推测,好像还有些不同意见。因为两名被害人被杀的房间的温度有些特殊。在实验进行的时候,实验室的温度为零下二十摄氏度,受其影响,实验准备室大约摄氏十度,搬运室约摄氏二十度,而且湿度大约为百分之八十。屋内的温度比外面的温度要低很多。案发一个星期以后,在警方的监督下,使用原先的几间屋子又进行了实地验证。 在案发当日的晚上八点钟,实验室停止冷却后,因为换气的缘故,实验室的温度在三十分钟以内一口气上升了大约四十度。据推测,在实验室温度上升的影响下,成为破案问题之一的准备室和搬运室的温度各自也上升了大约五度。最终的实验结果也验证了这种推测。但是,无论哪一间屋子的地面温度依然很低。所以要推定死亡时间,就必须把室温的变化和地面温度结合起来考虑。 到底哪一名被害者先被杀也不清楚。这与凶犯进入屋子的路线有关。为什么两个人分别在两间屋子中遇害呢?凶手是一个人吗?如果凶手是一个人的话,至少两名受害者不可能同时被杀害。当一名受害者遇害的时候,为什么另一个人不逃跑呢?电视和报纸并没有报道门是从里面反锁这一细节。因此,凶手避过警卫的眼睛进入屋子,把两个人分别领到准备室和搬运室杀害后逃走也就成为了很自然的故事。 被害者随身携带的物品没有发现异常。服部珠子除了手帕什么都没有带,丹羽只带了自己的汽车钥匙和钱包。 记录当天的实验和派对情况的摄像机,很自然地引起了警方的兴趣,录像带被复制后,被反复细致地检查。派对的时候一直工作的八毫米旋转摄像头记录了在派对期间谁什么时候离开会场上楼。但遗憾的是哪怕一点儿也拍不到实验准备室的门。上楼梯,然后在准备室门前停过的人一个人也没有被确认。到此时,只有犀川副教授、市之濑助教和西之园萌绘三人没有离开过房间。另外,横岸和八川两个人在晚上九点半左右一起从实验室出来,两个人同乘横岸的车离开了极地研究所。因为横岸要先开十五分钟的车把八川送到公寓,所以等他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十点了。虽然八川一个人住在公寓,但是也可以从横岸的家人那里得到有关横岸回家的证言。 在警卫室里,向井浩二和小川昌三两名略微上年纪的警卫案发时正在值班。向井和小川都是退休后在极地研究所担任警卫,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案发那天,他们两人在值班室吃过晚饭,直到警车到达极地研究所,谁也没有离开过工作岗位。他们的执勤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二点的七个小时。按照规定,晚上十二点要关闭研究所的正门。如果关闭正门,车子就无法进出研究所了,但人还可以出入。但是,在案发当天,由于和同为警卫的吉野换了班,所以向井从早上八点开始就一直在执勤。像这样的调班,虽然原则上是禁止的,但这在警卫内部私下里还是经常出现。因为只要稍微努力工作一天,第二天就可以休息一整天。 警卫室面向大门和实验室的卷帘门的两侧的墙上有窗户。从警卫室前面经过的人不应该不被他们发现。他们坚持说除了横岸和八川以外没有任何人出入研究所的大门。但他们的证言并没有被警方重视,因为很难让人相信谁也没有通过研究所的大门。警方判断凶手在黑暗中要避开两名老人(而且,其中一人从早上开始经过长时间执勤已经疲劳了)的视线是可能的。虽然大门警卫室附近的灯光很强,但是如果要刻意做到通过而又不被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些信息中,那些没有被报道的情况是西之园萌绘通过县警察厅厅长的叔叔那里听来的。大概他的叔叔认为,这些情况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没有必要保密,所以就用它们来取悦自己可爱的小侄女。 萌绘差不多每天都会把得到的情况用电子邮件发给犀川和喜多。她越来越对这个谜一样的案件着迷了。这些关于案情的电子邮件,犀川和喜多总会做以适当的回复。但是从中却没有发现什么能解开这个谜的有意义的事实。 警方对于杀人现场的特殊性(或者应该称为隔离性)又是怎么评价的呢?对此,犀川完全不明白。如果实事求是看的话,无论是谁都应该会觉得挠头的。或者,也许还有犀川他们并不知道的证据、痕迹或特别通道。不,对于犀川来说,他并不相信有什么秘密的通道。 还有,萌绘昨晚刚刚通过电子邮件发来的信息说警察把准备室案发现场放置的仪器设备全部用卡车运走检查了。 喜多说警方是要察看机器装置的系统是否有发现线索的可能性。如果这时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警方还不能解释凶犯是如何进出房间这一谜团。这比什么都使萌绘感到兴奋。她现在还是侦探小说研究会的成员。 “密室的骗局”这个词汇在她的电子邮件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犀川也不是十分明白萌绘所说的“骗局”等词汇的定义究竟是指什么。 犀川、喜多和萌绘决定从dennys餐厅出来。喜多和萌绘都还没有发表自己关于密室的意见。在花了很长时间细细地复习了一遍案件之后,三个人的谈话终于转到正题上来了。因为谈论的话题改变,所以三人决定换个谈话场所。 犀川对于喜多和萌绘煞有介事的样子显得有些不满。 萌绘确实有些自以为是。 那些都是萌绘经过好几天的思考所想到的东西。为了说给犀川听,萌绘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所以充满了自信。萌绘盼望着能让犀川听自己的见解。 犀川在dennys来回踱着步子。他的车还停在建筑系的研究室附近。喜多从极地研究所开来了他那辆黑色的轿车。萌绘则开来了她那辆双人跑车。 三个人稍稍交换了一下意见,结果,决定去萌绘的公寓,萌绘带路,喜多开车跟在后面。 犀川好像正在为上谁的车而犹豫不决的时候,萌绘打开了车门。于是犀川钻进了萌绘那辆红色的跑车,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回来的时候就让喜多送我吧。”犀川说道。 红色的跑车和黑色的轿车嗖地飞驰起来。在隔离带的缺口处,来了个u字形掉头。犀川赶忙扣上了安全带。 时间刚过晚上九点。 从dennys餐厅出来约二十分钟后,萌绘、犀川所乘的跑车和 喜多的轿车就到了萌绘所住的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三个人坐电梯上了二十一层。 犀川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了。当然,喜多还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走进萌绘家宽敞的玄关,就脱了鞋,沿着螺旋形的楼梯上了楼。一条三色的宠物狗从屋内跑了出来,围着犀川和喜多嗅来嗅去,在萌绘的命令下,它才很不情愿地返回屋里。 楼梯通往第二十二层的房间,这是一间三十二席大小的正方形西洋式房间。整个地面铺着带有黑白相间的方格花纹的地毯,是萌绘自己挑选的。房间的两面墙上都有窗户,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眺望都市的夜景。萌绘喜欢站在高处远眺的感觉,与平地相比,她对高处并没有什么恐惧感。站在高处让萌绘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大概是因为不用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从头上落下吧。 喜多惊讶地睁大眼睛在房间中来回巡视着,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哎呀呀,能过上这样生活的人,是自己的学生吗?”然后他又转向犀川嗔怪道:“你怎么能,怎么能连这件事儿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呀?创平。” “不是的,因为我觉得没有人会对此关心,所以就没有说。”犀川微笑着回答。 萌绘走进了隔壁一间没有门的小房间,在盘子里装了杯子和冰块儿,然后回到房间里。“喜多老师,您喝白兰地吗?” “我喝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喜多看上去挺愉快地回答道。 萌绘向屋角的小酒柜走去,在那儿为喜多调制饮料。最后,只有喜多喝掺酒的饮料,犀川和萌绘喝可乐。 三个人的谈话再次回到了发生在两周以前的凶杀案。 喜多讲述了案发那天早上,犀川和萌绘离开基地研究所以后,研究所中发现第三具尸体的经过。喜多第一杯白兰地很快就喝干了。 “发现第三具尸体真的是太吃惊了……”喜多的叙述略微停顿了一下,感叹道。 “我还是没有看到的好。”犀川一边用吸管喝着饮料一边说。萌绘的饮料基本上还没有动。 从其随身物品、骨骼和牙齿形状等情况可以断定,在计测室里面的房间发现的腐烂尸体就是增田润。据推测,其死亡时间至少是一年以上。虽然还不清楚死因,但警察的看法是增田服用安眠药自杀的。警方认为增田的死和这次发生的两人被杀事件存在某种联系的可能性不大,但执行这个案件调查任务的与调查两人被害事件是警察厅同一个探组。这些信息都是萌绘探听来的。 从现场发现了被认为是增田使用的手电筒,但没有发现安眠药瓶之类的物证。因为这间房间被用作机械室和安置管道,所以从最初就没有灯。增田润死亡时所在的房间完全是一间密室。在喝下安眠药后,增田自己从屋子上部进入屋内,然后从里面关上屋顶小窗,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小屋中死去。这是最终最令人信服的事情经过的推测。 “那间屋子,完全就是一间密室。”喜多一边摇晃着杯子一边说。 “不,如果他想自杀的话,移动梯子做什么?”犀川谈了自己的看法,“那难道不是从计测室搬来的吗?” “而且,他和被杀的丹羽是同年级的学生,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什么联系吗?”萌绘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正在思考的事情。“是呀,增田是两年前失踪的,服部珠子以及现在的大多数学生都不认识他。”喜多补充道,“现在在校的学生知道增田的大概只有荒井君吧。” “谁是增田的指导教师?”犀川问。 “市之濑小姐。”喜多回答,“增田君一失踪,她就一直在担心了。增田失踪的时候差几个月就毕业了。” 4 萌绘注意到喜多的空杯子,于是就到酒柜那儿为喜多调制新的饮料。 “那个,是时候了,我想听听你们的见解。”沉默了一会,犀川打破了沉默。 萌绘和喜多相互对望了一下。 “女士优先。”喜多首先说道。 “那么,从我开始吧。” 萌绘在沙发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两只脚交叉着,双手抱着膝盖。然后,大约五秒钟的时间,萌绘的大脑中飞快地整理着发言的思路。 “我的分析有些复杂……”萌绘转了一下眼珠儿,开始了谈话,“首先,凶手是丹羽健二郎和他的恋人a子。” “喂喂,这难道不是新发现吗?”喜多大声说。 “谁?你说的那个a子是谁?”犀川仍旧表情平静地问道。 “请让我把话说完……请您过一会再提问。”萌绘晃着两只手示意。 “总之,是丹羽健二郎和a子策划并杀害了服部珠子。我主要考虑的是有关形成密室的方法,至于背景和作案动机没怎么考虑。也许仅仅是可能性之一……” “我想,那天实验开始后,丹羽穿着防寒服进入准备室的时候,在丹羽的帮助下,a子从紧急出口也进入了屋子。紧急出口从屋内是可以打开的。a子不是极地研究所的人。” “嗯,是这样的……a子进来后,就应该躲藏在准备室。丹羽则去了实验室开始工作,然后又回到了研究生室。替换丹羽进入准备室的是穿着防寒服的服部珠子吧。这时,a子正躲藏在实验室的桌子下面。在珠子全神贯注地进行高难度的设备操控的时候,一直躲藏着的a子又从紧急出口把丹羽放了进来。” “那时候,因为有下柳他们三人在研究生室……也就是丹羽应该在卫生间换下了防寒服,从卫生间的窗户翻出来,再绕着研究所建筑回到了院子里的紧急出口。虽然从玄关走会更好些,但这样一来就可能被中森君和横岸君发现。” 讲到这里,萌绘停了一下,喝了口可乐。 “在a子的帮助下进入准备室的丹羽,按照计划用刀子从背后袭击了正在调整设备的服部珠子。对对,由于珠子正在进行非常精密的操作,需要花费时间,所以就脱掉了自己的防寒服。接下来是关键……丹羽和a子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萌绘略微停顿了一下。 “杀害了服部珠子小姐的丹羽再次从紧急出口离开。a子从里面锁上了门。然后,a子换上了珠子小姐的防寒服,装扮成珠子去了实验室。也就是说,让人看上去那时候珠子小姐应该还活着。在这期间,丹羽从非常出口出来后沿原路返回,并出现在研究生室的众人面前,以此作为不在场证明。对了,这样的话,犯罪行为就不会被马上发现,而且在场的人连同丹羽在内谁也不会受到怀疑。也就是制造一个假象,即服部珠子在实验进行中让凶犯进入了准备室,然后,在她回到准备室的时候被杀。这些是他们原本计划好的。” “但是,a子应该背叛了丹羽。杀害珠子小姐并代替她完成对实验仪器的操作后,丹羽被a子以某种借口领到了搬运室,在那里a子杀了他。” “a子以极快的速度穿上了珠子小姐的防寒服,冒名顶替珠子出现在实验室。因为事先从丹羽那里知道了操作的程序,所以平安无事地做完了全部工作。然后,a子又装扮成珠子小姐走出了实验室,去了卫生间,并在那里脱下防寒服,连同先前丹羽的防寒服一起放回研究生室前面的储物箱中。这时候,在研究生室的三个人应该出去整理实验设备了。a子再次返回了卫生间,从窗户出去,沿着院子的墙根逃离现场。在警卫室前面,a子如果弯下腰的话,是可以从警卫室通过而不被发现的。a子就是这样逃离了研究所。” 萌绘一口气说完了自己对案情的推断。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萌绘窥视着犀川和喜多的表情。“以上就是我的推断……” “嗯……了不起。”沉吟了一会儿,喜多说道,“虽然有些离奇,但是相当有道理。确实说明了一些现 象。” “噢,是真的吗?”萌绘双手合十,高兴起来。 萌绘又看了看犀川。犀川两只手抱着肩,脸上仍旧十分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老师,您认为怎么样?”萌绘问犀川。 “那个……”抬着头若有所思的犀川回答道,“根据你的分析,在杀了丹羽之后,应该是a子锁上的紧急出口吧? “嗯,是的。”萌绘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为什么?”犀川马上提出了问题。 “啊?” “如果不锁紧急出口的话,可以让人觉得凶手是从那里逃走的。”犀川平静地说,“换作a子的话,因为冒险装扮成珠子的样子去实验室的,所以她会希望尽可能地把搜查者的注意力引向相反的方向。这才是符合逻辑的。这也和丹羽最初的计划相吻合。让紧急出口开着对凶犯来说是非常理想的反侦查措施。也就是说不应该锁上紧急出口。” “对呀,这点确实有些奇怪。”喜多插话道。 “这个……”萌绘有些不高兴了,“难道我说的不是经过认真地思考的吗?” “你说的计划既复杂又缜密。如果事先没有考虑好的话,要付诸行动是无法想像的。”犀川说道,“而且珠子脱下防寒服,凶犯避开珠子从紧急出口放进了丹羽等环节多少让人感觉有些不自然。” “嗯,这几个地方,我知道是有些费解。”萌绘解释着。萌绘假设中的最薄弱的环节被犀川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犀川说道,“是怎样锁上实验室和准备室之间的门的呢?因为a子是要从那里出去的,所以对她来说从里面锁门是很困难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还需要放在教授室或事务室的钥匙吗?因为门上装的是电子锁,所以无法拷贝钥匙的。” “关于这点,我考虑了两种可能。”萌绘回答说,“一种可能性是使用事务室的钥匙,在a子出准备室的时候锁上门,如果有了钥匙不就可以锁门了吗?还有一种可能是被刀子刺伤的服部珠子从准备室里面把门锁上。虽然珠子身受重伤,濒临死亡,可由于她怕再次遭到攻击……她不是在门附近倒下的吗?”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的话,还应该把钥匙归还到事务室,对吧?”犀川一边点烟一边说,“因为丹羽是同案犯,所以也许可以事先准备好事务室的钥匙。哦,对了……在作案后,非研究所人员的a子难道会有机会把钥匙还回事务室?现在事务室的钥匙不是没有失踪吗?” “如果在那时使用教授室的钥匙……”萌绘回答,“事务室的钥匙被确认还在好像是警察来了以后吧?时间是有的。” “嗯,不对。”犀川说到,“对于第二种情况,照你所说是被害人珠子自己锁上的,为什么没有移动的痕迹?她当时可是正在流血呀。而且,西之园君说,丹羽在杀害珠子之后,a子又杀了丹羽,是吗?那么在这期间,珠子就一直没有去锁门?a子也必须换上防寒服,这需要花费时间。那期间,珠子一直在等待,在等待a子从门口出去以后,濒临死亡的珠子再去锁上门。不去求救,而去锁门,这合乎常理吗?” 真是的,萌绘思索着。“那么,还是使用了事务室的钥匙。” “但是,西之园,你已经想得很细致了。”喜多看着萌绘说,“令人佩服。” “嗯,我也认为萌绘已经努力了。”犀川也微笑着点头同意。 “那个,我的分析完全没有道理吗?”萌绘睨着犀川问道。 “是呀,我是不相信。”犀川回答,然后从嘴里吐出一口烟,“从卫生间到院子,沿着房子的这条路线因为经过事务室附近,所以比较危险……而且,a子特地把丹羽引到搬运室然后杀死的意图我也不明白……第一,a子好像不是研究所的人吧?那样一个女孩子在杀了两个人之后,又装扮成别人,而且又进行自己不习惯的实验操作,这是不现实的。确实,正如西之园你所说的那样,是由熟悉操作的丹羽来完成的这一操作。实验操作对于a子来说,恐怕很困难。那么,在操作结束以后,在搬运室杀死丹羽的时间,a子果真有吗?手法真的是太高超了。另外……又是什么时候从事务室拿来的钥匙呢?教授室也好……那是丹羽事先准备好的吧。但是,在最初的计划中,有那个必要吗?难道不矛盾吗?” “把钥匙串重新送回到事务室的行为,显然是很危险的。”喜多也说,“第一,以当时的情况来看,a子杀死丹羽后,马上从紧急出口逃走才是符合常理的。而没有理由把自己装扮成珠子,回到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待的地方。” “嗯,你说的对。”犀川笑着说道,“如果是我的话,马上就会逃走。a子穿着防寒服进入实验室原本就是为帮丹羽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演的戏。在杀了丹羽后,a子化装成珠子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虽然她这样做可以推迟凶杀案被人发现的时间,但是用这样的方法争取时间实在是太危险了。” 面对犀川他们连珠炮似的提问,萌绘一言不发,大脑在飞速旋转着。 “动机是什么?”犀川进一步发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丹羽、珠子和a子之间的三角关系吧……”萌绘回答道。 “嗯,这才是首次现实的推断。”犀川微微笑着说道。 “西之园的假设有些想得过于复杂了,不是吗?”喜多也说道。 萌绘这次完全没了精神。她把自己深深地埋在沙发里,抱着肩,陷入了沉默。这是她经过几天不懈的思考才得到的假设。虽然已经习惯了再次提交论文,但是对于这次,对于充满信心、原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的萌绘来说,却是一次打击。萌绘想像着,如果犀川副教授的课有论文或者考试的话,那一定是很严格的。 (但老师所指出的确实是完全正确的……) 这一点,萌绘不得不承认。她在思考着是不是能在不变动假设的主线的情况下,对假设进行修正,以完全化解被指出的矛盾点。 5 “那么,听听我的推断好吗?我的假设不像西之园君的那样富有戏剧性。”喜多一边说着,一边点上了烟。 犀川掐灭了自己的香烟,把烟灰缸向喜多那边挪了挪。 “我的推断是非常现实的……”过了好一会儿,喜多开始说话了。 “动机现在还没有考虑好。首先,凶犯使用了某种方法进入了搬运室。至于什么方法,我稍后说明。他需要把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两人叫到准备室。而且两个人一起来的话也很难办。因为二对一对凶手是不利的。凶手事先在准备室留了一张字条,也就是说,当丹羽七点钟来到了准备室,就会看到字条。上面写的是:七点四十分请到这儿来。因此,七点半左右,丹羽做完实验,然后又在什么地方消磨了五分钟。可能有什么不想被人看见的理由。大概是待在卫生间里。然后,为了不被人看见,丹羽从卫生间出来沿着外墙从紧急出口进了准备室。” “当然,紧急出口的门应该是凶手为了让丹羽进来而从里面打开的。可以想像他们之间进行了什么秘密的谈话。七点四十分,碰巧的是穿着防寒服的珠子正在调整仪器。那期间,凶手藏在了搬运室,恐怕凶手还透过打开一条缝儿的门窥视着珠子。因为服部珠子在准备室的时间比预定的要长……”喜多看上去很享受地吸着烟。 “实际上也有人给服部珠子留了纸条。大概写着八点过后来。服部珠子一进实验室,凶手就赶忙打开了紧急出口,向外面看。在外面,就像刚才说过的,丹羽健二郎应该已经来了。凶手在搬运室和丹羽说话,看准机会杀害了丹羽。大概用了十分钟。为什么选择搬运室作为杀人现场呢?因为已经预约了 接下来和珠子的会谈。八点以后,凶手以同样的方法帮服部珠子从紧急出口进来。这时候,屋子里还有丹羽的尸体的话就糟了,不是吗?” “所以……也就是说,在准备室发生了第二起凶杀案。作案后,凶手关闭了紧急出口和准备室靠实验室一侧的门,这样做是为了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为凶手逃离现场争取时间。”讲到这里,喜多看起来很满足自己的发言,熄灭了香烟。 “且说……凶手又是怎样从屋里出去的呢?”喜多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嗯,是用了手动千斤顶。凶手用手动的千斤顶把卷帘门掀了起来。恐怕二十到三十厘米就足够了。至于那个千斤顶,最后是用了铁棍什么的取出的。但是,最初必须用才能把门升起一条缝儿。” “也就是说,凶手必须预先要让卷帘门稍稍升起来,和地面留一个空隙。大概是十厘米左右,然后放上石头,再放下卷帘门。因为有石头,所以卷帘门哪怕是完全放下也会和地面留下一条缝儿。为了不让这个空隙从外面被发现,又偷偷地在缝隙处放了一条卷帘门的门板。这个明白吗?卷帘门是由很多细长的门板像履带那样连接而成的。凶手弄来了一条门板,然后又把它放置在缝隙处,以此来进行伪装。这样从外面就不会发现那条缝隙了。我想你们已经明白了,案发那天下午来的修理卷帘门的人一定和此事有关系。” 犀川和萌绘静静地听着喜多对案情的推断,一言不发。 “来修理卷帘门的人白天来的时候,只是把一条卷帘门的门板放在那里。凶手晚上蹑手蹑脚地来了。由于卷帘门的位置正对着警卫室,所以较低的位置意外地成了视觉上的死角。凶手挪开那条门板,把千斤顶放在缝隙处,将卷帘门向上升起三十厘米左右,然后从那里进入了搬运室。凶手进来以后,马上降下千斤顶,卷帘门也吱哑吱哑地落了下来。但是,凶手并没有取出千斤顶,而是让它仍然待在缝隙处。因为,作案后凶手必须还要从那里出来。” “我在搬运室和犀川君一起发现丹羽尸体的时候,那间屋子没有开灯。因为那里如果开灯的话,灯光会从缝隙中漏出去。所以凶手应该一直也没有开灯。作案后,凶手又以同样的方法出去,然后取出了千斤顶。取出千斤顶对凶犯也许是一项艰难的作业。如果站起来的话,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提高,所以凶手使用了某种杠杆取出了千斤顶。卷帘门最后由于自身的重量关闭了。然后凶手带着用来作为伪装的卷帘门部件和千斤顶逃离了现场。凶犯进入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在你们参观实验室之后。凶手如果七点还没有进来的话,就没有时间放那张给丹羽看的字条了。第一次作案在七点四十分到八点之间,第二次作案时在八点以后。凶手在那儿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段时间由于没有人进出研究所大楼,所以也就没有目击者。当我们在实验室热热闹闹地举行派对的时候,凶手恐怕已经跑远了。” 喜多一边拿出一根新的香烟一边补充道:“实际上也可能并没有什么纸条,也可能是罪犯直接和丹羽及珠子面对面留的口信儿。但是,至于当时是怎样的具体情形,我还没有想过。” “太———好———了!喜多老师真了不起。”萌绘的精神完全恢复了,“给我叔叔打电话告诉他您的推断吧,让警方去调查那个修理卷帘门的人,怎么样?” “已经在调查了。”犀川皱着眉说。 “嗯,是这样的。”喜多耸了一下肩膀表示同意,“这样的细节警方想到了。警察局那帮家伙一直在调查呢。不过他们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 “哎,在今天喜多老师的推断中也有什么缺陷吗?”萌绘望着两名副教授沮丧的表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对不起,是这样的。”犀川回答。 “最明显的缺陷就是为什么凶手要从卷帘门逃走这一细节。要是凶手隐藏在搬运室里面取下千斤顶的话应该更加容易。虽然从卷帘门进出这样的推断也能让人明白,但是,在可以把罪犯限定在特定人群的情况下,为什么还必须锁上准备室的紧急出口和靠实验室一侧的门呢?凶手难道不应该把调查人员的视线尽可能引向卷帘门通道以外的其他路线上去吗?其他的门假如开着,不是对凶手更有利吗?而且,如果不锁门的话,也可以选择从那里逃跑……也许凶手在作案的时候,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入准备室,出于安全的考虑锁上了实验室一侧的门。但是,他并不需要担心会有谁从紧急出口进来,而且在逃离前打开实验室一侧的门锁对他不是更有利吗?不管怎么说,比起冒险从卷帘门逃走的举动,从非常出口出去绝对是安全的。” “原来是这样。”萌绘渐渐地高兴起来,听着犀川老师的分析,不住地点着头。 “凶犯应该是特地把被害人叫到杀人现场的……也就是说,我觉得这给人的感觉是内部人员的犯罪。”犀川接着说道,“即使卷帘门发生故障的事件不是偶然的,研究所外面的人要想在那样的地方实施犯罪,怎么想也不太合逻辑。” “那么,犀川老师,您能说说你对内部人员作案的想法吧。”萌绘问犀川。 “不行,我还没有考虑成熟。”犀川回答。 “真狡猾!”萌绘不高兴了,小嘴儿撅起老高。 “我就都说了吧。”喜多一边摇着手中的酒杯一边说道,“实际上,我自己调查了一下卷帘门,想看看在那上面有没有伤痕或者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凶手会使用其他更好的办法打开它。而且,我自己刚才已经说了,在指定的时间把两个人叫出来这一情节,有些勉强。好像还欠缺些说服力。” “如果被凶手抓住了什么短处,那可就另当别论了。”犀川喝干了杯中的可乐,“可是……手中抓有别人把柄的一方去杀人,这也有些难以理解。但是……至于开启卷帘门的方法,也不是什么不能实现的事情。我觉得开门的时候要不弄出任何声音很难,不过,也许凶手使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手法。卷帘门在屋子外面也可以打开吧。但是,那样的话,凶手知道卷帘门发生了故障之后,再计划作案的环节。那时候,学生也好老师也好,都不知道卷帘门出故障了。只有横岸以及警卫们知道这件事。” “卷帘门出故障也有可能是人为制造的吧?”萌绘插话道。 “外面的人知道实验的日程,这有些不太合乎常理呀。”犀川没有理会萌绘,继续补充道,“在刚才喜多的假说中,外面的凶手必须要事先知道实验的程序和日程。” “唉,好了,好了。我可能还忽略了一些细节。”喜多喝着杯中掺酒的饮料,“但是,我确实想不出比刚才的假设更贴近现实的解释了。” “确实,比起西之园,喜多君的推断有不少环节都更加接近现实,也更富逻辑性。”犀川评价道。 “犀川老师,从刚才开始……您就好像是在故意挑我的毛病呀。”萌绘不满地抱怨道。 “问题是……”犀川微微笑了笑,“为什么被害者是在不同的房间中被害?为什么凶手要锁上门使作案现场形成一个密室?以及凶手是如何实现这两点的。从这个思路找下去,如果能够解释这些的话,一定可以弄清全部案情。我认为在喜多的假设中,至少说明了凶手为什么要在不同的房间实施犯罪。但却没有足够地说明为什么要把作案现场设置为一个密室。而在西之园的假设中,这两个问题哪个都没能给予说明。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您净给别人的意见泼冷水。”萌绘忍不住顶了一句。 “嗯,”犀川点点头,“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我现在还正处于思考问题的阶段,至于案情推断嘛,以后再说……现在,还有些卡壳的环节。” “哪些环节?” 萌绘马上发问。 “嗯,那个嘛,我也不是十分清楚。”犀川回答道。 “您说的虽然自己还不太清楚,却又说在某些环节上卡壳,是什么意思?”萌绘紧追不放。 “我嘛……就是这样的人。”犀川模棱两可地回答。 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今天我们的谈话,即使对于我叔叔也有些裨益吧?”萌绘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嗯,是的。”犀川两只胳膊交叉在脑后,“我觉得我们的这些谈话不会有多大的参考价值。更何况警方大概也已经讨论过那些可能……但是,和你叔叔说的话,也不能说不好。” “我也这样想。我想先从老师们的谈话中得到启发,再把这些分析告诉我的叔叔……”萌绘伸了个懒腰。 6 喜多和犀川决定离开萌绘的家了。从傍晚三个人在dennys餐厅碰头儿,到现在三个人已经谈了六个多小时。 在地下停车场,当犀川坐进喜多轿车副驾驶座上的时候,喜多并没有马上发动引擎。 “你这家伙呀,就应该总也谈不成恋爱。”喜多坐在驾驶席上,眼睛看着前方对犀川说。 “啊?你是说谈不成恋爱的理由?什么意思?”犀川问。 “哈哈……你就别装糊涂啦。”喜多笑了,发动了汽车。 “你可别胡思乱想呀。”犀川说。 “我们这真像是心照不宣的谈话呢。”喜多边说边开动了轿车,调侃道,“今夜不要沮丧呀,老公……呵呵。” “对了,你可别吃惊呀,我教研室的国枝小姐……”犀川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她结婚的事。” “啊?!她有对象吗?”喜多好像很吃惊。 “嗯,好像有吧。肯定有。”犀川笑着说。 “那个家伙真了不起。能和国枝小姐结婚的那个家伙。”喜多好像在想着一件可怕的事情那样嘟囔着,“她的结婚对象……是男的吗?” “这个,我没听说。”犀川马上回答道。 喜多的车驶上了主干道。 “你怎么突然想起了国枝结婚的事儿了?”喜多不经意地问道,“也就是说,你应该也想结婚了吧。” “好了,打住吧。”犀川笑着求饶道,“那样说太轻率了。” “关于西之园,你轻率的发言似乎多了些呀。”喜多的表情变得略微有些严肃。 “你这家伙,为什么说了那些漏洞百出的假设?”犀川问道。 “可能是着魔了。”喜多好像早已经预料到犀川会这么问,旋即回答道,“我就是想那么说,你也别胡乱猜疑了。我说的话如果能成为对你的刺激,那就好了。”喜多又笑了笑。 “你真是个连西瓜都不能吃的家伙。”犀川板着脸说。犀川最讨厌西瓜。 “我非常喜欢吃西瓜。”喜多说。 “是的,你的表现真是差劲儿。那么,我更正,你就是个连calpis牌酸奶都喝不了的家伙。”犀川自己说着微微笑了笑。 “知道calpis和chorus有什么不同吗?”喜多说。 第七章 信息和混乱 1 凶杀案已经过了四个星期了。关于那起案件搜查的进展,犀川除了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以外,再没有其他新的信息。极地研究所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态,犀川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犀川想像着:恐怕还不能恢复像平常那样的研究活动吧。 喜多副教授好像还和原先一样工作着,据传来的消息,他现在正忙着准备到国外开会。好像是要在加拿大召开的国际会议上发表论文。喜多以前曾经和犀川提过这件事,可是犀川最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论谁要坐飞机旅行的时候,按常规都要有一个人到机场去送行。犀川把喜多出发的日子记入了电脑的日历中。 犀川在学校的委员会以及其他会议的时候,遇见过木熊教授两三次,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没有提及杀人案。犀川主要和木熊教授探讨在极地研究所低温实验室进行的模型实验的结果。这是两名科学家所能说的最平静的话题。因为犀川比较关心实验的最新测量系统所以木熊教授也就详细地讲解了这方面的知识。过了几天,市之濑助教造访过一次犀川的研究室。她说是受木熊教授之托,把拷贝有测量控制程序的软盘带给犀川副教授。犀川和她简单地聊了几句,市之濑助教就回去了。犀川把磁盘装入自己屋子里面的服务器,开始浏览源程序。程序是市之濑助教写的,使用的是计算机c语言。犀川非常佩服市之濑助教能把程序写得那样严谨。 新闻媒体有关凶杀案的报道好像已经不太感兴趣了。换句话说,凶杀案离被遗忘已经不远了。犀川觉得在大学里还没有出现新的令人感兴趣的话题,社会上也没有发生什么能引起人感兴趣的戏剧性的事件。 进入九月份,暑假临近结束了。上周,大学里统一举行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另外,各系定期考试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四年级以下的大学生也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到将要到来的考试上面。因为复印朋友的笔记,学校周围24小时便利店的生意红火了起来。因为犀川遵循的是不举行任何考试的教学方针,所以他过得比较悠闲。 西之园萌绘每天都会发来电子邮件,而且每隔三天都会找个什么理由到犀川的房间里来。因为有一个叫下柳的俱乐部朋友在极地研究所,所以凶案发生以后,萌绘还以去找下柳的名义去过一趟极地研究所。三天以前,萌绘用电子邮件给犀川和喜多发来了极地研究所与凶杀案可能有关系的人员资料。 从前天开始,犀川到东京出差,萌绘发来邮件的时候,因为正忙于出差前的准备,所以对萌绘的邮件只是简单地读了一下。现在,沏上咖啡,刚刚有时间喘口气,犀川就想起了萌绘发来的电子邮件。所以,他坐在显示器前,再一次仔仔细细地阅读萌绘的邮件。 我是萌绘。 今天的信息不是从叔叔那里听来的,是我自己调查到的东西。 下面就是我根据现在大致的成果写成的报告,可能有点长,不过还希望您能看看。 1.人物(敬称略) (1)丹羽健二郎 每天都坐在电脑前。他的家里也有电脑。虽然开的是“帕杰罗”越野车,可是并没有见他去过什么远的地方。最近,好像他还在节食。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但是,大家都说他不应该没有女友。丹羽很小气,就连朋友向他借车,他都要收钱。(后面的情况和电视上报道的一样。) (2)增田润 研究所里认识他的人很少,所以有关他的情况是从荒井那里听说的。增田的头脑聪明,成绩也很优秀。由于家里的资助不多,所以好像增田经常忙于打工。失踪之前,他显得有些疲劳,好像是神经衰弱。根据荒井的推测,增田由于失恋而自杀。但是,对于失恋的对象却找不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根据。增田当时正专心从事的研究,即使在学会也倍受关注。增田失踪后,这个题目由丹羽继续研究。(丹羽死后,这项研究又由谁继承呢?) (3)荒井正直 大阪人,说话有些夸张。在大学工作的同时还在私塾当老师。好像很喜欢船见真智子。他与船见从事同一个课题的研究。给人的感觉是有时候在装糊涂,有些时候也很神经质。平时他骑着一辆大型摩托车。高中的时候,荒井作为棒球选手参加过甲子园的比赛,是一名左手投球的投手。(这是真的吗?可他看上去却像一名相声演员。)极为尊敬喜多老师。他的梦想是希望将来成为某所大学的老师。荒井对丹羽有成见,总说他不好,对服部珠子却倍加赞扬。 (4)服部珠子 不论问谁,对她都有很好的评价。服部是一个温顺、认真的女孩子。没有太要好的朋友,但大家对她都很照顾。珠子没有华丽的衣服。因为她爱好插花,所以至今在研究生教室还留有很多服部的插花作品。(大概就这么多了。看过几次她的照片,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 (5)船见真智子 因为第一年没有考上大学,所以和珠子同岁。船见穿着艳丽。是个精明的女孩子。她非常喜欢读书,希望将来能在企业的研究所工作。平时开着一辆微型汽车。因为对海外旅行感兴趣,所以曾经到国外旅行过几次。没有恋人(这是怎么回事?)。她认为丹羽和珠子的关系相当值得怀疑。(因为还想和犀川老师交换一下看法,所以暂且写到这里。) (6)下柳久志 他正在很用心地思考关于密室的事情。一说起我的推断,就显出高兴的样子。受到喜多老师的影响,他在极地研究所也有那么一点自我感觉良好。下柳有一个很可爱的女朋友(大学三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平时开车。他还喜欢攀岩运动,也会变魔术。多才多艺。目前,下柳的工作已经决定下来,从明年开始就要在筑波市研究所工作。 (7)北大路智也 是柔道部的成员,平时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平时只是默默地学习。骑一辆自行车(据说那辆自行车价值几十万日元)。比赛掰腕子的时候,总是最强。 (8)若林真二 给人的感觉是可爱,就像一个变性人。说话声音很高,有点像摇滚乐队的主唱。若林是个花花公子,平时说起话来喜欢喋喋不休。据说,他曾经约过服部珠子,但是遭到了拒绝。若林的父亲是医学系的教授。据说以前,真二还曾经把头发染成金黄色。 (9)木熊京介教授 五十五岁。很注意仪表。和夫人两个人住(结婚已经十五年了)。没有孩子。每天下午到极地研究所上班。平时开车。学生对他的评价就一句话,“严厉”。但他平时又是一个很幽默的老师。喜欢派对,一般一个月一次。 (10)市之濑里佳助教 二十八岁,未婚。让人感觉真诚、热心。平时开车来学校上班。一个人住在公寓。星期六也不休息,而到研究所上班。总之,里佳助教工作很勤奋。让人觉得她对自己的研究和计算机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恋人一样专注。市之濑助教和木熊教授是同乡。 (11)八川善太郎技师 三十五岁,未婚。这个人也很认真。虽然脾气有些倔,但学生对他评价还不坏。由于身体不好,八川技师经常请假。因为没有驾驶执照,所以他每天乘公交车来学校上班。现在,八川技师一个人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工业高中毕业。剑道三段,书道四段。虽然他的办公桌在办公室,但他总是待在实验室的某个地方。八川技师于三年前从计算机中心调到极地研究所工作。 (12)横岸卓也 五十五岁。与妻子还有正在上高中和初中的两个女儿住在一起。虽然专业是理科,但是他作为行政管理人员被n大学录用。横岸老师和土木工程学部的木熊教授是 多年的熟人。横岸老师每天早上八点钟上班,晚上如果不加班的话,一般六点一过就下班回家。开车上下班。 (13)中森敬子 四十五岁。目前独身。她于十年前离婚。前夫是关西某大学的教授。中森在n大工作了二十三年。学生对她的评价非常好。乐于助人。平时开车来学校。每天工作时间和横岸大致相同。偶尔也会加班。中森的爱好是编织。在办公室也经常织毛衣。 (14)铃村春江 三十岁,已婚。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偶尔会因为学生没能及时归还图书而发牢骚,平时和谁都很少说话。她和中森的关系最好。由于身体不好,铃村老师经常请病假。但另一方面,加班的时候也很多。两年以前,铃村老师开始在极地研究所工作。 (15)向井浩二 六十一岁。案发当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极地研究所。他是一个极为中规中矩的人。平时做事稳重。退休前曾是金属研究所的技术员。和修理卷帘门的人是朋友。 (16)小川昌三 六十岁。一只脚装的是假肢。值班的时候基本上不出警卫室。喜欢说话,性格外向。他始终强调在案发当日绝对没有和极地研究所无关的人员出入。(但警方却好像不太重视他的证词。) 2.物证 (1)钥匙串 事务室的钥匙串和教授室的相同,钥匙板也一样。每套钥匙都包括玄关、内玄关、低温实验室(双层门靠实验室一侧门的钥匙)、准备室(发生问题的门),然后还有研究生室、会议室、图书室的钥匙。钥匙上面并没有标明哪把钥匙对应哪扇门。也没有万能钥匙。因为研究所的门装的都是电子锁,所以要复制这些钥匙不是件容易的事。平时并不会使用这些钥匙。(因为玄关下午五点钟自动上锁。) (2)录像 录像是在研究生室中看到的。实验进行中的录像没有发现线索。没有拍到什么可疑的情况。派对的时候,八毫米摄像机只能拍摄到走廊离地面五十厘米的画面。也就是说,上楼梯的话,只能看到膝盖以下的部分。但是,通过录像来看,联欢会期间没有人在那间实验准备室的门前停留过。也没有谁往计测室那边去。派对中的谈话内容全部被录像记录下来。(因为麦克风的灵敏度很高。犀川老师的话也全部被记录下来。) (3)防寒服 所有的研究生都有自己的防寒服。教官和职员中,木熊教授、市之濑助教和八川技师有自己的防寒服。(喜多副教授没有。)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防寒服放在研究生室的储物柜中,储物柜不用钥匙,供研究生自由使用。无线受话器也和防寒服一起放在储物柜中。(也就是说两个人应该都回过一次研究生室。) (4)卫生间的窗户 从窗户出去很容易。但是,案发当日卫生间的窗户是从里面被锁死的。窗户上也没有发现尘土和泥的痕迹。(当然,如果凶手从这里出去再返回来的话,就可以处理掉留下的痕迹。) (5)刀子 对于刀子的主人是谁毫无线索。听叔叔说这是新产品。 今天就写到这里。因为约好了星期五要和叔叔见面,所以您如果想到了什么就请通知我。 犀川喝了半杯咖啡,又点了一根烟。然后,继续看昨天出差时,萌绘发来的电子邮件。 我是萌绘。 今天有特别的消息哟。 警方已经彻底查清两名被害者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交往了。 通过对丹羽公寓的搜查,搜集了大量的证据能证明两个人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警方还断定两个人曾经一起在黄金周期间去旅行过两天。(警方认为这些信息不能被公开。) 船见君所说的应该是事实。 也许有必要调整一下对服部珠子的表述了…… 这正如我在很早以前就推测的那样。 (嗯……是呀。)犀川读着萌绘的邮件,心里想。 这看上去确实具有某种意义。 萌绘从身为警察厅本部长的叔叔那里听来的情况,怎么也会有时差。应该不是最新的情况。 关于卷帘门的调查好像也是这样。喜多在萌绘的公寓所说的假设中所提到的卷帘门的诡计,在不久以后才听说警方已经调查完了。不过,警方好像没有想到用一片卷帘门的门板做伪装这一可能。而且,实验准备室仪器设备的检查结果也是在很久以后才得知的。通过检测,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这样,一个接一个被排除的可能性,在犀川的脑海中就好像正在发光的小电珠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似的。 2 点着了香烟,犀川闭上了眼睛。 可以说世间发生的凶杀案基本上都具有显而易见的动机。剥夺他人生命的强烈欲望要想不被人觉察到,比起实施杀人的行为更加困难。因此,在搜捕凶手的时候,也必然要遵循着这个方向一步一步逆向探索。对于一部分随意选择杀害对象的案件和流窜作案,这类案件调查的方向也就不会很鲜明,但动机的与众不同,反过来又使得警方得以勾画出凶犯的轮廓。 最难侦查的案件类型是与“生”这一人类本能相距甚远的,以冷静的欲求为动机的高水平犯罪。在这样的案件中,案犯进行了逻辑思考,也正因为这样,在这样的案件中,很多显眼的东西被有预谋地削弱了。 犀川考虑着,这起案件到底是不是属于这一类,现在还不能断定。在这样的案件中,被害者周围多少存在着可以看到的纷争。比如:贫富间的冲突、爱和恨的纠葛、自身对社会危机的防卫,或者从过去继承下来的复仇心理。不过,诸如此类的迹象在这起案件中还没能发现。 当然,观察不到和并不存在这两个概念虽然在科学上有着相当大的差别,但是说起人类社会一般的相互关系,通常情况下,这两个概念的差别却是极为暧昧的。可以说观察不到却存在的例外极少。 只有人类,自古以来,就带有与“生”无关的欲望。 (但是,只有作为高等动物的人类才相互杀戮吗?……) 犀川自问着。 (因为只有人类才能在与生命没有直接关系的行为中找到价值。) 在那样的情况下,凶手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实施杀人呢?为什么不能去人迹稀少的深山呢?恐怕凶手事先进行了缜密的思考和详细的计划,但是却为什么选择了那样一个地方呢?凶手选择场所的动机又是什么?在那种情况下,凶手想传达什么信息呢? (而且,为什么非要把作案现场布置成密室呢?) 可以称得上是艺术的完美又是为了什么呢?凶犯在案件中布置的这些不可思议的情况意图何在?然后,实现这一切的那个所谓的作者,现在又通过这起凶杀案得到了什么? 那本来也不可能是艺术般自我陶醉的行为。所谓艺术,就是要坚持自己,而只把作品给人看的行为又构不成艺术。不是那种暧昧的欲求。应该会有什么更加现实的目的。 (怎么也找不到思考的突破口。) 犀川叹了口气,喝光了杯中剩余的咖啡。 犀川思考问题的方法不像萌绘和喜多那样完全依照数据来推理。他首先会假设如果自己是凶手的话该怎么去做。如果不这么想,要客观地推测出他人的行动对犀川来说就显得有些勉强了。萌绘和喜多则是那种完完全全地按照理科习惯来思维的人,就像星迷航(star treck) 中的mr. spock那样在自己的主观思维中存在着绝对的客观性。因此,他们才能推测出那样客观的假设。他们是根据数值来理解现象,根 据数值来看待、处理事物的科学家。(喜多实际上正在从事这样的工作,萌绘将来也一定会变成喜多那样的科学家。)另一方面,犀川和他们相反。他是根据可以改换的复杂的主观推断来看待事物,这就是犀川的所谓客观性。犀川觉得自己是相当明显的分裂型的人。 一天晚上,犀川甚至预感到,如果让自己待在发生悲剧的实验室,一边自我暗示自己是杀人犯,一边思考的话,大概就可以找到答案。到目前为止,犀川通过这样的方法已经解决了很多曾面对的问题。 (但是,这不是我的工作。) 犀川站起来,准备往杯子里加些咖啡。 3 现在是九月八日星期五下午六点钟。西方的天空中漂浮着粉红色的云。 被修复的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城郭看起来很近。爱知县警察厅砖混大楼的停车场,开进了一辆红色的运动跑车。正在执勤的警官微笑着向跑车打招呼。跑车停了下来,上身穿蓝灰色相间横条、白色短袖t恤衫,下身穿白色运动裤的西之园萌绘从车里钻了出来。 在大楼的玄关,接待员一看到萌绘来了,马上点头行礼。萌绘横穿宽阔的一楼大厅,按下了电梯按钮。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之前,正在大厅交谈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中断谈话,偷偷地用眼睛追寻着萌绘的身影。 在与年龄相仿的女秘书交谈了几句后,萌绘站在一扇华丽的门前,敲过门之后,走进了房间。长相不凡的萌绘的叔叔此时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接电话。他瞥了萌绘,指了指沙发的方向。萌绘走到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前,坐了下来。叔叔的电话很快就结束了。 “你最近都不怎么来我这里了哟。”西之园厅长笑着说。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门,向外面说道:“请准备两杯咖啡。”然后,走到萌绘对面的沙发前坐了下来。“那个,你说会尽量多到我这儿,可是……” “对不起,叔叔。”萌绘马上发话了,“但是,您越来越忙了,不是吗?” 西之园捷辅穿着灰色西装,打着绯色的领带。头发也有些发灰。他有着在日本人中很少见的高鼻梁。带有双眼皮儿的眼睛显出庄重、大方的表情。 外面年轻的女秘书端来了咖啡,在两人面前摆上了黑咖啡,然后面带微笑退出了房间。 “还是关于那起凶杀案吗?”西之园本部长一边端起咖啡一边问。 “嗯,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萌绘只是看了看放在面前的咖啡,并没有碰,“那个……” “有关案件调查的报告书可不能让你看。”本部长先发制人道。 “无论如何也不行吗?”萌绘问。 “这是纪律呀。即使是你的请求也不行。” 房间里出现了沉默。 “现在调查进行到什么阶段了?”萌绘问道。 “怎么感觉就像一个记者似的。”本部长用绅士般的口吻回答道,“因为调查正在进行,还不能公布有关案件的调查情况。这就是为报纸记者准备的回答。”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正了正领带。 “我能回答记者发问的底线就是:总之,没有物证和作案动机。虽然已经想尽办法进行调查,但现在还是束手无策。” “您说的调查,是指调查谁?”萌绘问道。 “至少要包括那个地方的所有人员和与被害者有交往的人。”本部长微微皱了一下眉回答道,“好了,公开报告书,就会侵害很多人的私生活。” “不应该公开。是我一个人看。”萌绘干脆地说。 “你一个人看,那又干什么呢?” “我想知道凶杀案是怎么发生的。”萌绘回答,“无论怎样也想知道。” “我也是这样。”绅士和蔼地说,“小萌绘身上那种积极的探索心……与兄长真的是一模一样啊。然而,报告书中可能记录了大量就生活在你身边,善良的人们的,在平常绝对看不到的创伤,但这和凶杀案却没有丝毫的关系。无论是谁,都有不想让人触及的,相当的创伤,但警察却彻底调查了这些。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低俗的东西,也不希望你成为一个用那种眼光看待他人的人。” “叔叔,你还在把我当做小孩子。”萌绘反驳道,“第一,我不是那样的小孩子。不会仅仅因为对低俗的污秽的人际关系感到吃惊,而改变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我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您那样说,是对我人格的独立不礼貌的。第二……您仅仅因为自己的感觉就那么说,我觉得您刚才那样说也轻视了我的智力。” 萌绘一口气说完,然后微微低着头,“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西之园本部长目不转睛地凝视了萌绘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抱着肩膀,微微移开了目光。萌绘也不说话了。 “是呀。小萌绘,对不起……”本部长扑哧一声笑了,“就像你所说的,我收回刚才的话。”本部长站在桌子后面,两手杵着桌子,微微低着头说道。 “对不起,我刚才说得有些重了,请您原谅,叔叔。”萌绘脸上现出了尴尬的表情,慌忙道歉。 “不,你说得不错,挺让人佩服的。你也……你也明白,那个……我不把报告书给你看完全是出于我职业的立场。”本部长表情严肃地说道,“对你来说也许毫无意义的事情,对我来说可能是很重要的。我希望回避那些会对自己的立场带来危险和麻烦的事情。冒险就意味着希望回报。也就是,不会仅仅去为了冒险而冒险。” “我明白,很高兴您能这么坦率地告诉我,谢谢您。”听了叔叔的话,萌绘的态度改变了。 “给你看调查报告,也不知道会给我带来什么……可不可以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萌绘也坦率地回答,“可是,要发现连叔叔您们也疏漏的线索的概率应该不会是零。凶案可就是在我身边发生的呀。” “那么,我还是不能理解。”本部长微笑着看着萌绘。 “报告书就我一个人看,看完之后马上还给您。”萌绘思考着回应道,“实际上,我也想和犀川老师商量。到现在,一直在和犀川老师就案情交换着看法。我和犀川老师商讨的结果只会马上告诉叔叔您。绝对不告诉其他人。我觉得叔叔所冒的风险非常小。” “你是说犀川君?……确实,听听他的意见还是蛮有意思的。他挺有意思……去年的案件中他的意见也有些帮助……”本部长咕哝着,“但是,这件事不能告诉喜多副教授。他是这起案件的直接当事人。”本部长顿了顿,看了几秒萌绘的眼睛,然后压低声音说,“调查报告明天早上七点钟以前送回我这里,没有问题吧?当然,也不能复印。” “谢谢您,叔叔。”萌绘站了起来。 西之园本部长走出了房间,萌绘兴奋得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大约五分钟后,本部长带着用a4纸打印的厚达十厘米的卷宗回到办公室。 “这是最完整的资料。我和他们说今晚要看看。你明天早上必须还给我。”本部长叮嘱着。然后,又到外面拿了一个纸袋回来。“把文件装进去。” 萌绘在叔叔的面颊上亲了一口,然后一阵风似的向停车场跑去。 4 那天夜里,萌绘花了一个通宵阅读厚厚的报告。虽然下周就是大学的考试了,但是萌绘还是决定先不考虑考试的事儿。 报告书有一半篇幅是复印的彩色照片。尸检报告中使用了很多专业用语,有若干部分萌绘完全看不懂。虽然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事实,但已经可以断定被害的服部珠子已经不是处女了。调查报告中还记录着服部珠子没有怀孕。 (这恐怕就是叔叔所说的他人的伤痛吧。) 分析报告认为珠子死亡的原因是由刀子所造成的致命伤。很明显,刀子在刺入被害人体内的一瞬间,凶手使用了两只手握刀并加上了自身的体重。在被害者身上,除了这个伤口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反抗时留下的痕迹。因为伤口是由利器所致,刀子没有拔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凶手被喷出的血溅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调查报告推断,被害者的意识大约在被刺后的数秒到十几秒之间丧失。从出血量推定,在被刺后二十分钟以内,被害人死亡。刀子刺入的角度是,当被害人直立时从被害人后方水平向下30度,两名被害者丹羽及珠子被刺入的角度大致相同。但是矛盾的是,两个人的身高相差悬殊,丹羽的身高是176厘米,而服部珠子的身高只有154厘米,和丹羽相差20厘米以上。据推断,在杀害丹羽的时候,凶手也可能是站在搬运室的台阶上作案的。特别是,可能凶手是趁着被害人弯腰的时候实施了袭击。在那种情况下,与被害者的姿势不同,所以也就无法圈定凶手的位置和体格特征。 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被害人以外的血液,刀子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用于作案的登山刀是国产货。这种批量生产的刀具定价6000日元,通过专卖店或邮购方式就可以买到。目前社会上相同型号的刀具至少有7000把以上。警方感到要确定购入刀子的方式非常困难。 萌绘继续读着报告。 服部珠子的父亲在珠子两岁的时候从就职的公司楼上跳楼自杀。她的父亲那时在药品公司负责营销。现在,珠子和母亲还有一百万日元的小额负债。 珠子和丹羽健二郎是从一年以前开始交往的。丹羽领珠子回过一次北陆的老家,并把珠子介绍给自己的父母。丹羽的双亲并没有看上服部珠子。这可能是与珠子生长在单亲家庭和她父亲的自杀有关。丹羽健二郎的父亲希望三个儿子能帮他发展事业。因此,对于次子健二郎上研究生稍稍有些不满。 萌绘想,两个人对朋友隐瞒了交往的事情。但这也是很自然的。 案发前五天的星期日,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去了室内的服饰专卖店。这是警方通过留在丹羽房间内的收款小票调查出来的。丹羽买了白色的西装,而珠子也买了相当昂贵的白色女装。购买衣服是用丹羽的信用卡结的账。因为两个人的衣服都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所以星期四,也就是案发的前一天,丹羽去取回了衣服。警方于案发的当天从停在停车场中的丹羽健二郎的车子的后备箱中发现了这两件新式的服装。 凶杀案发生前夜,服部珠子没有回自己的家。她的母亲得知她要在外边过夜,服部珠子告诉她,要在女朋友那里住。但是实际上,珠子所说的那个女朋友根本就不存在。珠子的母亲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丹羽交往的事情。警方从丹羽的公寓中发现了多枚服部珠子的指纹,特别是由于警方从放置于厨房洗涤台中的餐具上发现了珠子的指纹,警方断定凶案发生的前一天,珠子确实是在丹羽家过的夜。 (服部珠子在凶案发生的前一天住到了丹羽的公寓里……)萌绘回味了几秒钟。 报告书还涉及到当事人的调查结果。 木熊教授曾有过离婚经历。他在二十六岁的时候经人介绍结了婚,那段婚姻在持续了半年后结束了。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在东京再婚了。教授在十八年后,也就是四十四岁的时候再婚,结婚的对象也就是现在的夫人。两个人没有孩子。 调查报告记载到,喜多副教授曾经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待过一段时间。实验开始后,从七点半刚过的数十分钟内,喜多副教授一直在通过电子邮件和海外联系。为了确认其真实性,警方向英国和澳大利亚进行了调查,并得到了相关的报告,结论是,喜多副教授的供述中不存在矛盾点。喜多副教授没有疑点。 (现在关于喜多副教授只是调查到这个程度。) 市之濑助教从来不交朋友,她也基本上没有朋友。市之濑里佳的父母在她出生后很快就离了婚,她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父亲在离婚十年后病逝。市之濑随的是母亲的姓。 八川技师在上工业技校时由于伤人事件曾经被少管过。他在所住的公寓与邻居发生过一些纠纷,因此周围的居民都对他敬而远之。在他所住的公寓中还流传着一些谣言,说他是某种新兴宗教的信徒。但是这件事始终无法确认。 (说到新兴宗教……他的态度的确容易让人怀疑。) 报告书中记载,案发当日的三名教师的下落都很明确。喜多副教授办公的位置可以很好地看到窗外,但是从他的座位上却不能直接地看到发生问题的紧急出口。喜多在证言中说,他在屋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玄关和院子里有可疑的人。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助教则在教授室里布置实验。虽然从教授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紧急出口,但遗憾的是,从七点到八点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发现。另外,市之濑还提到,丹羽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市之濑看到他了,那时刚好是她向服部珠子布置实验的时候。之后,她就没有看到丹羽去哪里了。 实验结束后,三名教师在实验室门口和其他人待在一起。那时是八点半,大家都进了实验室。放在教授室的钥匙串上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教授之外的指纹。 横岸事务官的周围没有发现有特别的问题点。案发当日由于卷帘门出现了故障,横岸打了报修电话。而修理人员以前也来过几次,和横岸比较熟。下午,修理人员到达后查看了卷帘门。那期间,横岸和警卫向井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发现卷帘门的修理人员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放在事务室的那串钥匙最近也基本上没有使用过。警方在那上面检测出了横岸和中森的指纹。横岸和中森都供述钥匙不可能被外人带出。 中森敬子的离婚经历和萌绘听到的一样。她的前夫现在是大阪h大学医学部的教授。另外,铃村春江的家庭也出人意料地普通。报告书中关于两名警卫向井浩二和小川昌三的记录非常简单。好像警方对此并未显出关心。萌绘独自打听到的信息也没有什么值得加入报告书。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判断不出动机吧……) 读过调查报告,会使人觉得警方调查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内部犯罪这条主线上。 一直埋头阅读打字机打印的报告书的萌绘看了看表,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从吃过晚饭,萌绘就一直坐在床上入神地阅读调查报告。读到一半的时候,萌绘稍稍感觉有些疲劳。 萌绘的那条toma宠物狗此刻正四脚朝天地睡在床下。这条狗有个怪癖,它熟睡的时候,会像人一样仰面朝天。也许是因为在幼崽时,萌绘经常在它睡觉的时候,把它翻过来的缘故。这条狗已经忘记了野性,采用的是毫无防范的睡眠姿势。 萌绘下了床,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拿出红色包装盒的香烟。这是一盒细长的菲利浦—莫里斯香烟。porsche(保时捷)打火机则是父亲的遗物。她叼了根香烟,点上火,然后左手拿着烟,右手抱着左胳膊,在屋子里慢慢地来回踱步。萌绘是个左撇子。 (为什么?没有能解开谜底的情况吗?)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在敲门。即使敲门声也没有打扰toma的熟睡。 “小姐,”走廊上传来取访野老管家轻轻的说话声,“我可以进来吗?” 萌绘吓了一跳,被香烟呛得不住地咳嗽。 “不行……”萌绘慌忙回答道,“我正在换衣服。您有什么事吗?” “您没事吧?” “我还好,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萌绘又是一阵咳嗽。 “您有药吗?” “我没关系。已经睡 了明天再去买药……您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那请您先休息吧。”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晚安。”萌绘马上回答。 “打搅了,晚安。”走廊中取访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危险,好悬呀!) 萌绘“噗”的一声吐出了口中的烟。吸烟是要绝对保密的。萌绘实在是不喜欢听老管家取访野那令人厌烦的说教。 吸完烟,萌绘敲击了一下写字台上电脑的键盘,开始阅读犀川发来的电子邮件。 我是犀川。 明天,喜多就要去加拿大出差两周了。 我要开犀川的车送他去机场。 我们预定下午四点从研究所犀川的房间出发。 因为将会暂时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了, 所以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送他吧。 先写到这里。 犀川在电子邮件中经常称自己为“犀川”。萌绘马上给犀川写回信。 我是萌绘。 四点以前,我会赶到。 实际上,我借来了警察的调查报告。 现在,我正在读。 看起来要花一个晚上才能读完。 这些请对喜多老师保密。 明天,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萌绘让电脑进入休眠状态,又回到床上。toma抬起脑袋看了看,马上又四脚朝天地睡了过去。 5 调查报告的后半部分是以对研究生情况的调查和确认开始的。所有人从案发前一天的行动都被记录了下来。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可疑点。没有学生和被害人服部珠子和丹羽健二郎有什么特别关系,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有船见真智子根据臆测指出两个人的关系可能不一般。 案发当天正在研究生室的下柳、北大路和若林三人供述,当时穿着防寒服从研究生室出去的丹羽没有什么异样。他们还说,当时也在研究生室的服部珠子在那之后还和三个人像平常那样交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三十分钟后从正在进行实验的实验室回来的丹羽健二郎。丹羽从实验室返回的时候,应该是服部珠子穿着防寒服刚刚走出研究生室。丹羽把防寒服和手提电话放在自己的储物柜中的时候,谁也没有看到。而且,当服部珠子三十分钟以后回到研究生室的时候,丹羽已经离开了,两个人并没有照面。 下柳、北大路和若林三名男生八点左右一起去了实验室。在实验室,他们收拾了实验装置和计测设备,并用盖子盖上水池。三个人用了大约二十分钟做完了实验室的整理工作,然后又支起了折叠桌儿,为将要开始的派对做准备。他们之中只有若林在派对即将开始前的八点二十分左右回过一次研究生室去放防寒服。他带着三个人的防寒服,并把它们放到了研究生室外面的储物柜。调查报告还记载着若林那个时候也去过一次卫生间,但是谁也没有碰到。 若林说在服部珠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觉得是丹羽健二郎杀的服部珠子。当被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时,若林回答说是根据直觉。 另一方面,调查报告还记载在计测室的荒井和船见真智子从大约六点半开始到八点一直在那儿,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出来过。荒井负责实验数据的记录,船见则承担实验数据的读取工作。他们虽然待在能够清楚地看到实验室内部的地方,但是由于要观测的实验设备很多,所以应该不会太注意对实验室内部情况的观察。荒井和船见八点的时候从计测室出来之后,一直在走廊里和老师们聊天。 派对最初是定在会议室里举行,因为场所的改变,荒井和船见去了会议室取为派对准备的茶点和纸杯等东西。这时,他们为了找帮手去研究生室扒了一下头儿,但是丹羽和服部都没在那儿。啤酒放在办公室的冰箱里,所以荒井他们请了横岸事务官一起帮忙搬运。还有,偶然在走廊里碰到的图书管理员铃村春江也一起帮忙搬啤酒。这时候,事务室里只有中森一个人在。船见真智子在派对即将开始前,回研究生室去取自己的对襟儿毛衣和下柳的上衣。因为那件上衣是要借给萌绘的东西。此时,研究生室空无一人。 派对开始以后,起身去卫生间的人虽然有几个,但是全都马上就返回了。这通过录像已经被证明。任何可疑的人和事情都没有发现。九点刚过,北大路去了一趟研究生室取香烟,这个时候研究生室内和原先一样还是空无一人。 由于铃村春江的车出现了问题,十点一过,派对就中断了。铃村想回家,于是就起身去了停车场,发现自己的车被丹羽的车挡住了开不出来,于是又返回了实验室。在这之后,最初若林以外的三名男生(荒井、下柳、北大路)出过一次研究所大楼去找丹羽。若林去了研究生室找丹羽的车钥匙。荒井和春江去了停车场查看车辆。下柳和北大陆也出了大楼在停车场和研究所院子里寻找丹羽。他们很快就返回了。喜多副教授也去了一趟警卫室。正在警卫室的中森和警卫们目睹了这些人的出入。在此之后,若林也加入进来对相同的地方再次搜寻了一遍。两名上年纪的警卫其间一直没有离开工作岗位。 (这正如想像的那样……)萌绘思考着。 关于两年前增田失踪案件的报告突然出现在调查报告中。萌绘觉得自己睡意全消,精神亢奋起来。增田的寻人启事是在去年一月发出的。那是距现在一年零八个月的事情。他出生于三重县,性格有些内向,但学习成绩非常优异。去年三月份,增田的父母领回了放在增田住所的行李。行李中还有一部分关于计算机的书籍、笔记以及大量记录他正在进行的实验的数据软盘和光盘。这些资料都被送回极地环境研究所的研究生室。直到现在,在研究生室的一部分钢架上还存放着增田润的遗物。由于增田出色的学习成绩,木熊教授曾极力劝说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但是由于经济上的原因,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工作。在增田失去联络的第三天,他的父母和房东就到增田的住所。因为是年底,增田也有出去旅行的可能,所以他们就没有马上报警。 增田失踪的时候,在极地研究所攻读硕士课程(master course)的有和他同年级的丹羽健二郎以及低一年级的荒井正直两人,博士课程(doctor course)则有一名叫齐藤的学生在学。齐藤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市内私立大学的助教。当时教师和职员构成的基本情况同现在相同。 让萌绘意外的是在她借来的卷宗中没有发现有关增田润已经腐烂尸体的资料。警察推断他是自杀。恐怕关于尸体的资料在别的报告书中。 (难道就没有暗示增田自杀动机的信息吗?)萌绘想着,感觉有些遗憾。 在调查报告的最后,夹着记载有相关人员联络方式的表格以及照片、图表等资料。 萌绘出神地翻阅着调查报告,不知不觉中,窗外悄悄地射进一屡金黄色的晨光。萌绘看了看表,已经快早上五点了。花了一夜的时间,萌绘大致浏览了一遍调查报告。 萌绘翻读报告的时候,一边读一边在自己不知道的信息处贴上了粉红色的“即时贴”做标记。萌绘从头又快速看了一遍报告书,用打字机把做过标记的信息摘录下来,即便这样也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使用打字机至少也要比用手抄写要快。这一切都完成以后,距离早上七点钟把调查报告书还到叔叔家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萌绘飞快地跳下床,坐在写字台上的电脑前,报告书摊开在膝盖上。现在是toma起床,闹着要去散步的时候了。 6 那个星期六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萌绘敲响了建筑学系犀川副教授房间的门。门开了,喜多副教授已经在房 间里了,屋子里还放着一个不大的旅行皮箱。 萌绘一进屋便又响起了敲门声,之后,身材高挑的国枝桃子助教带着一封邮件走了进来。 “国枝小姐,恭喜你。”见到国枝,喜多马上问候道,“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是。”国枝表情平静地回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哎!真的是这样呀?”萌绘有些吃惊地说。因为助教平时是不给学生上课的,所以和本科生接触的机会很少,萌绘是在来犀川房间玩儿的时候,见过几次国枝助教。 虽然同为女性,但是萌绘还真没见过像国枝那么男性化的人。以至于对于国枝结婚的消息,萌绘甚至感到有些意外。 国枝助教朝萌绘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就退出了房间。 很快,萌绘和两名副教授也出了房间,上了犀川那辆老款本田civic(思域)轿车,向机场驶去。虽然路上车比较多,由于距离开始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所以在时间上还算充裕。犀川开着车,喜多坐在副驾驶席上,萌绘则一个人坐在了后排。在车内,几个人的谈话始终围绕着国枝桃子结婚的话题。 “为什么两位老师只是谈论那件事呢?”一直坐在后排沉默不语地听着犀川和喜多谈话的萌绘显然有些生气了,“说起国枝老师,显然是很有魅力的呢……她的丈夫绝对是个非常好的人。能体会到国枝老师魅力的男人是最好的。我要是男的,也想和国枝老师那样的人结婚呢。” “嗯……在女学生中她确实很有人气。”犀川回了回头说道。 “不是那样的问题。”喜多边笑边说,“问题是她大概还不懂得什么叫结婚呢。” “嗯,对———对———”犀川也点了点头,“结婚一定是比搬家还小的事儿呢,对她来说……大概也就是买几件高档服装什么的。” “难道就不觉得失礼吗?您这样说人家。”萌绘生气了。 远远地能望见机场的时候,三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内陷入了沉默。犀川的车沿着国道向右拐,接近了飞机场的入口。 “这次我们定好了要到处走走的吧。”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喜多说话了,“要联络的话就打电话吧,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恐怕有些困难。因为是去对方的大学,很难说在那里是不是能收发邮件。” “你可要打电话报告你的情况哟。”握着方向盘的犀川说道。 “加拿大的什么地方?”萌绘问。 “基本上是多伦多,但是国际会议要在渥太华举行。”喜多回答道,“这次可以趁机休息一下喽……两周的时间呢。” 萌绘一直想说昨晚花了一夜通读的报告书的情况,但是由于和叔叔的约定,所以在喜多在场的时候不能说这些。 犀川的车平安地到达了机场收费停车场。走进机场大楼,喜多去办理搭乘手续。时间还剩下三十多分钟,于是三个人决定去喝些东西。走进机场的咖啡厅,三个人都点了咖啡。三个人的谈话始终还是围绕着国枝助教的结婚和极地研究所杀人事件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喜多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冲着犀川说:“那么我要入关了。”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机票。犀川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会在那边再想想其他的假设。”喜多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严肃的表情。 “是有关那件杀人案吗?”犀川问道,喜多点了点头。 “哎?什么样的假设?”萌绘望着喜多的脸问道。 “还不能说。”喜多移开了视线回答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在加拿大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下,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着,喜多扬起一只手,信步走出了咖啡厅。萌绘的目光始终追寻着喜多远去的背影。 “您不送喜多老师入关吗?”萌绘问。 “嗯?啊———因为已经习惯了。”犀川回答,“喜多离开日本正好可以放松一下。这个杀人事件看起来把他折磨得够呛。” “嗯……”萌绘喝了口已经微凉的咖啡,“还想听听喜多老师的想法呢。” “那个家伙呀,他是非常细心的。人不可貌相呀。”说罢,犀川靠在了椅子背儿上。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萌绘有些不解。 “哎———”犀川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香烟,点上火。 从咖啡厅的窗户可以看到机场跑道。在夕阳沐浴下,机体折射出的鲜艳的光环,宛如明信片中的照片,给人以鲜明的印象。两个人看了一会儿这个能够奇迹般起飞和着陆的庞大的机械。这么说的话,在犀川房间的门背面贴着几张飞机的照片,但直到今天,萌绘也没有听犀川说过他喜欢飞机。 萌绘看着跑道右手稍远的地方,她的父母就是在那儿遇难的。 萌绘有意识地中断了自己对往事的回忆。 “我有东西给您看。老师。”萌绘打破了沉默,然后从挎包中取出一张打印的资料,递给了犀川。那是今天早上萌绘用打字机打的。犀川叼着点着的香烟,开始读萌绘递过来的资料。 “怎么样?”过了一会儿,当犀川把目光从资料上移开的时候,萌绘问道。 “嗯……电子邮件中也有一些信息,不过……你说服了你叔叔,让他把报告书给你看了吧?西之园,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呢?你是不是已经读了全部报告?这个……我觉得自己还是不看为妙。” “一开始的提问无可奉告,然后是yes,最后是no。”西之园回答,“我和叔叔说了,要和犀川老师谈论这些信息。” “你说什么?”犀川的脸上浮现出略微吃惊的表情,他把手中的香烟压灭在烟灰缸里。 “那么,我不会发表任何评论。” 他把资料递还给萌绘。 “不应该是这样的……”萌绘含混不清地小声嘟囔着。 “不应该是这样的吗?”犀川睨视着萌绘。 萌绘不说话了,她正在考虑要怎么说明才好。 “你知道责任和责任感的区别吗?”沉默良久,犀川问萌绘。 “它们的字数不一样嘛。”灵光一现,开了句玩笑。 犀川并没有笑。 “一个是强迫,另一个则不是。这就是它们的区别。” 犀川说完,又陷入了沉默。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萌绘。萌绘小心翼翼地窥视着犀川的表情。他又掏出根香烟,点上了火。 “您生气了?老师。” 犀川没理萌绘。 第八章 被冻僵的冒险 1 九月十五日星期五,这一天是个节日。但犀川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节。 平时犀川就对现行的日历及时间规定有强烈的不满。为什么一小时不是100分钟呢?就不能把一天分为20小时吗?如果一个月分为28天即正好四周的话,下个月几号星期几不用想就知道。他尤其讨厌像节日这样没规律的日子。要增加休息日的话,只要把一周定为5天不就得了。那样,就不必用星期六和星期日这样的名字了吧。犀川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地胡乱想着。 喜多离开日本已经有一个星期左右了。他打过好几次国际电话回来,但有关这边案件的情况几乎什么都没跟他说。萌绘告诉犀川有关案件的新情况要对喜多保密。这样遮遮掩掩的事情犀川最讨厌了。因此,他比平时更沉默少言了。 打开计算机登录大学的计算机系统,犀川收到四封新邮件。前两封是其他大学同一学科领域的研究者发来的有关工作上的事。第三封是喜多从加拿大用全英文写来的。邮箱地址也是借的别人的不能回复。他可能是借的多伦多大学学生的终端机发的。当然,由于没有设置日语输入系统,没办法用日语写。喜多的邮件里,没有谈到极地研案件的事,全篇写的都是他在加拿大的见闻。还有一封邮件,是萌绘发来的。 我是萌绘。 我知道真相了。 明天再告诉你。 今晚我再去确认一下。 再联络。 从萌绘这封邮件的字面上看感觉比较慎重。开头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用调皮的语调说“是萌绘啦”。 自从上周六在机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后,萌绘一次也没来过犀川的房间。倒是每天还都有邮件来往。然而,犀川已经厌倦了杀人事件的话题了。 (这次又是什么?她要是能适可而止就好了。)犀川担心地想。 2 同一天午后,萌绘来到了好久没来的极地研。 今天是敬老日,本来应该休息,但是研究生室里下柳、荒井和北大路三个学生正在里面。 接应答电话给萌绘开门的是下柳。这个应答器和所有房间的电话都是相连的。 听说市之濑助教即使是休息日也都上班的。但三天前,她跟木熊教授出差去九州参加学术研讨会了。下柳说两位老师要星期六即明天才能回来。 几个研究生因为论文截止日期的逼近,都在显示屏上敲着英文。萌绘和几个研究生聊了大概三十分钟左右,早早就出来了。 关上研究生室橘红色的门,萌绘向事务室方向走去。当然,事务室的门是锁着的,显然事务室里没人。然后,她悄悄地返回走廊进了女厕所,搬开了厕所铝合金窗户半月形的窗把手。 萌绘从极地研的大门出来,身后大门马上关上,传来了喀的一声落锁的声音。 当天夜里九点多钟,萌绘把车停在了极地研附近,从车上走了出来。 她穿着黑色半袖衬衫和一条黑裤子,还穿上了胶底鞋,口袋里装有笔式手电筒。她向极地研的大楼方向走近。警卫室里的灯亮着,还好,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可能是警卫老头儿的车吧。萌绘低下头,蹲下腰向警卫室小屋接近。在经过警卫室窗底下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棒球转播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 研究所内没有一丝光亮。萌绘穿过里院来到女厕所外面。她白天来的时候,研究所里只有男生在,应该没有问题…… (一定要开啊……) 铝合金的窗户滑动得有点涩但还是打开了。萌绘伸出两只手扳住窗两边,非常轻盈地一跃落在了厕所内的地面上。 过道也是一片漆黑,楼里好像没有人。 研究生室的门没有锁。萌绘小心地打开门,里面一片黑暗。可能是窗外长明灯位置的缘故,走廊那边稍微有点亮光。她让门就这么开着,走进了研究生室。 要找的铁制架子就在房间最里面,萌绘向那边走去。 她找到了存放增田所留下的文件和磁盘的地方,抽出一份文件拿到光亮处一看,全是数字,可能是打印的实验数据。然后,她拿出磁盘,查看磁盘外面标签上写的标记。上面都是用细细的荧光笔写着的记号、数字、年月日和时间等。这样的3.5英寸软盘有很多,萌绘翻看了大概有50多个,可看得懂的标记一个都没有,全部都是记号,写的几乎都是92、93表示年份之类的数字。 只有一张磁盘上写的是masuda(“masuda”是“增田”的日语发音)。 萌绘走到船见真智子那边,因为她那儿最整洁。研究生室中的计算机都是最新型的,机型比萌绘的好多了。萌绘轻轻地按了一下主机上的开机按钮,电源启动时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然后是硬盘运转的声音,在静谧的黑暗中,机器发出的响声和光线显得格外清晰。在等待系统启动时,萌绘望了望四周。显示器显示启动完毕,萌绘将刚才那张磁盘插到软驱里,在过于明亮的屏幕右边缓缓出现了一排图标。萌绘用左手移动桌上的鼠标,将屏幕上的光标移到显示磁盘的图标上,然后双击。屏幕真的是太晃眼了。 打开了一个新窗口,在这张磁盘里存有五个文件夹,分别是“论文”、“报告”、“研究小组资料”、“计划”、“个人”,双击打开“个人”文件夹,那里面又有五个文件夹,分别名为“信”、“传真”、“会计”、“笔记”、“特别”。在继续双击打开名为“信”的文件夹,那里的文件很少,只有三篇文章。 萌绘将这些文件逐一打开阅读。第一封信写的是向所在单位的前辈们致谢,日期为1993年8月,即两年前。第二封信好像是写给朋友的。因为写着秋天放假的时候要回三重县,可能是同乡。信里没有写对方的名字,但是从信上看,对方应该是个男的。这封信的日期是1993年9月。最后一封信也是写给朋友的,是封致歉信,信很短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写着“然而,你所提到的令妹的事,很抱歉未能如你所愿”,似乎是有个同乡把妹妹介绍给他,被他拒绝了。这封信的日期为1993年10月。 萌绘略微想了一会儿,又返回到上一层界面。这次打开了名为“特别”的文件夹。里面有两个文件夹,分别是“就业”、“shika”(日语中“鹿”的发音可以标注为“shika”)。 (shika?) 英语里没有这么拼写的单词吧,是罗马字吗? shika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真是指动物里的鹿?可是,那也应该用汉语来写啊。其他的文件夹的名字也都是用汉语的。 萌绘打开它。然而,以“shika”为名的文件夹里什么都没有。 竟然什么都没有,真奇怪。 (是删除了么?) 萌绘查看了文件夹“shika”的信息。这个文件夹是1993年3月创建的,1995年7月修改过。 (1995年7月?) 就是两个月前。 这样说来,并不是增田自己删除的。 萌绘又看了其他两三个文件夹,没发现什么看起来有用的信息。 她搜索了一下文件和文件夹的最后修改日期,除了“shi?鄄ka”以外全是两年前修改的。 为什么只有“shika”是两个月前修改的呢? 究竟,又是谁修改的呢? 就算是一张磁盘,要把里面内容全看一遍也挺费劲的。萌绘放弃了再在这儿查下去的打算。她将那张觉得有问题的磁盘从计算机中取了出来,把它放进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并系好了扣。然后操 作鼠标关闭了计算机,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她在那儿待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 3 萌绘走到走廊上,木熊教授和助手市之濑那儿黄色的门是锁着的。没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吗?萌绘想。突然她想到个好办法。无论是哪一扇门为了空气流通都在门下方设有金属格子。它是用六根木钉固定在门上的。如果能把这个东西卸下来,体形瘦小的自己应该可以钻进去吧。只要有十字螺丝刀……萌绘想着。也许在实验室里会有螺丝刀。但是,她想到可能金属格子里面也钉着螺钉。最终,萌绘因这么做可能会耽误过多的时间而放弃了。 (我究竟在找什么呢?)萌绘突然自问道。 有明确的目的,却没有具体的目标。 这只是个冲动的行动。为了使自己完全建立在想像上的假设得到某些现实支持。更准确地说,是震惊于自己推断出的可能性而坐立不安无法平静吧。 真是的,大半夜的,而自己像个贼似的,萌绘开始为自己这愚蠢的行为感到后悔。 (可是,这个磁盘还是有价值的。) 萌绘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磁盘确认了一下。 早点撤吧,不宜久留。文件夹“shika”里的内容虽然被删除了,但萌绘记得犀川说过被删除的内容有时也可能再还原回来。 但是,这时,她还想再看一下实验室。 不,不是看一下,而是想在里面待一下。或许,自己的兴趣只是单纯地想描绘那个在她的假设中有着异常行为的人,精神是什么样的。她自我分析到。 萌绘来到了实验室。 这将毫无所获。 萌绘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想进这个自那天起她就从未来过的房间。 心跳得快起来了。 萌绘沿着漆黑的走廊往里面走,随着笔式手电筒的光线,红色的铁门慢慢地映入眼帘,门没有锁。 萌绘走了进去。 里面更加一片漆黑。准确地说是除了笔式手电筒光线内的东西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实验室里有点冷,但幸好室温还在零度以上。 萌绘首先进入了左手边的计测室。这儿的门没有锁。靠墙的铁架子已经回复到原位了,位于那里面的是发现增田润尸体的房间(萌绘没亲眼见过那儿),从那儿进不去了。 萌绘返回来,这次进入了另一边的准备室。 杀人事件当晚的情形,就像从远处爆破了的气球一样,无声地掠过萌绘的大脑。 万籁俱寂。 紧急出口上着锁。只有“紧急出口”这四个字在黑暗中闪着绿光,看起来有些刺眼。 萌绘晃着笔式手电筒,上上下下打量着屋子。现在已丝毫看不出这间屋子曾发生过恐怖的杀人事件。服部珠子倒着的那块地板被整理干净了,桌子比过去还要整齐。 萌绘进了里面的搬运室。 楼梯下什么也没有。这个房间也被整理过了。她朝右仰起头,看了看天车。 她关上搬运室的门,下到楼梯一半处坐下。 萌绘关了手电筒,好节省点电池。四周一片黑暗。她想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一会儿。 周围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那种静,让人连身边空气的流动也感觉得到。 (为什么呢?) 萌绘集中精神,苦思冥想。 到处黑乎乎的,也不知她的眼睛是睁是闭。 “那种状况,真的可能吗?……怎么做才能出现那种状况呢?” 别人是不会相信的。 别人不会接受自己的想法的。 做数学题的时候,只要理解了,最后一定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这次,萌绘有种不安,可能她正在做的这道题目是无解的。 (完全没有证据。) 不知从哪儿传来轻微的声音,把萌绘吓了一大跳。 (是老鼠吧!) 她打开手电筒,警觉地站了起来,打量着搬运室的地板。但是,好像声音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她拍了拍牛仔裤,走上楼梯,静静地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准备室里还是只有“紧急出口”四个字,闪着幽幽的绿光。 又有声音传来。比刚才的还要近些。 像是什么在动?…… 萌绘迅速拿手电筒把准备室检查了一遍,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声音可能是从实验室里传来的。 (不好了……有人回来了吧……) 她想马上从紧急出口逃走,一转念,又按兵不动,先观察情况再说。 轻微的声音持续地传过来。是心理作用吗……还是外面虫子的叫声? 萌绘下定决心,用手电筒照着出口,缓缓地朝那边移动。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回到实验室里。那是“嗡嗡”的机器的声音,不是虫子的叫声。这声音刚才还没有。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她用手电筒照着脚下,朝有着双重门的出口走去。 半路她从窗口往走廊上看,那边比屋里亮一些,也是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没有人回来。 (不管怎样先出去吧!) 她推开出口那沉重的大门。门外,站着一个巨大的外星人。 4 萌绘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她差点就尖叫出声。 外星人的两只大手朝萌绘挥了过来,萌绘侧身躲过,攻击重重地落到了肩上。 萌绘瞬间关了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着不断后退。 她顺着来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下了实验室的楼梯,下到最后一级时一脚踏空,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她双手用力撑在水泥地的地板上。 这时萌绘才喘出一口气。 (谁?) “嘭!……”门关上了,发出巨大的响声。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越来越近了。 萌绘尽量不发出声音来,摸索着朝实验室的里面逃去。 外星人…… 不,不是外星人,是防寒服! 是穿着防寒服的人!刚才手电筒那一瞬间照着的是个穿防寒服的人,没错! (是谁?该不会是……) 无法置信。 她沿途不断撞到东西。 她往前跑了好久,估计已经到实验室的最里面了。她伸着的手碰到了几根冰冷的、管子似的东西。她摸索着,发现周围有好几根粗管子。她还发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忙缩成一团躲了进去。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那个人好像没有追来。 可能把自己当成小偷了吧。不,不可能,那人穿着防寒服,而且没有开房间的灯,也没发出声音。 萌绘调整了下呼吸,但是,好像氧气怎么都不够用似的。 她的心怦怦乱跳,连心跳的声音都如同打雷般。 (没事!只要不出声就没事!) 在黑暗中,应该发现不了这儿。 可是如果那人开灯了呢? 那就只有硬拼了。萌绘学过合气道,虽然肩很疼,但好像没什么伤,要是开灯,她就无论如何要先发制人,奋力抵抗。而且大声求救比较好吧,警卫室没准能听见呢!太勉强了,那么远一定听不见。 (有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呢?) 她在附近地上摸索着,可什么都没摸到。 (武器?) 那家伙拿武器了吗? (刀?) 不,不可能。那人是双手打过来 的,奇怪的招数。萌绘冷静下来思考,这真是奇怪的招数啊。 “喀”的一声从远处传来。 机器的“嗡嗡”声一直响着。 (是凶手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他一直跟踪我?……或者他在大楼里埋伏着?……正门那儿有警卫。还是他和我一样悄悄潜入的?…… 又响起“喀”的一声。 (什么声音?)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时间…… 萌绘的呼吸还很快。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想,该不会就这样一直待到天亮吧? 萌绘觉得有点冷。 直到刚才身上还有汗呢。可能是趴在地上肚子很凉的缘故吧。萌绘往手上不停地哈气。 确实是变冷了。 (那个声音……) 萌绘忽然醒悟过来,“嗡嗡”声是制冷装置发出来的。那天不也是这样的吗?室内温度已经下降很多了。 (这下麻烦了……要是穿皮夹克来就好了……) 萌绘苦中作乐地想着,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 她集中注意力侧耳倾听,除了“嗡嗡”声外,其余一片寂静。 温度越来越低。随之而来,恐惧感也越来越强,连心跳也更快了。 怎么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什么没有再来袭击呢?) 萌绘悄悄站起来,往前挪动。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想尽量安静地呼吸,可氧气不足,呼吸时不发出声音太难了。 最要命的还是冷。 (是想冻死我吗?)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萌绘想道。可能他没武器呢。 萌绘沿着实验室的墙壁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地。她经常用手摸索着避开障碍物。为了不摔跤,她总是迈出一只脚,站稳了再迈另一只。 她有点害怕,不,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不过,比起看恐怖电影来,这还要好一点。 (无论如何,都要从这里出去。) 指尖已经没有感觉了。温度太低了。连运动鞋里的脚趾也是冰冷的。 “嗡嗡”的机器声一直响着。除此之外,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她屏住呼吸,往前走一步,停下,再喘一口气。她因为寒冷而颤抖,身体好像也越来越沉重了。 走了多远了呢?应该到实验室中间了吧。她犹豫了下要不要开灯。那家伙可能已经不在了。身体渐渐变冷,鼻涕也流了出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开灯…… 突然,撞到了墙上。 已经走到头了。楼梯就在对面。 (那家伙可能在出口埋伏着……) 这个可能性最高。只要他没拿红外线照相机,就不知道这边的位置。在楼梯或者出口处等着是最聪明的办法。 她接着沿墙壁移动。 脚已经没有知觉了。想要不发出声音走路也困难起来。她不住地往手上哈气。不知不觉间,意识有点模糊了。 好像无法集中注意力似的。除了机器的声音外什么也听不到。 寒彻骨髓。 墙壁,地板,到处都是冰冷的。 手脚都冻得一阵刺痛。真想在温暖的浴缸里好好泡泡啊,萌绘想着。 她撞到了墙。楼梯就在旁边了。她用手摸到了阶梯,在那儿蹲了下来。 (怎么办?……) 全身都在疼痛。 她耳朵贴在楼梯上听了听,还是只有机器的声音。楼梯太凉了,耳朵马上就缩了回来。 她下定决心,要走上楼梯。 (从准备室的紧急出口出去吧!)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但正是这心跳证明了她还活着。还活着……她弯下腰,低着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她走得很快,可能再迟一会儿,她就真的会死在里面。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那个人穿着防寒服,这又是为什么? 她悄悄地摸到了准备室的大门,握住大门冰冷的把手。手冻得发疼,一点儿也使不上劲儿。萌绘用尽全身力气转着把手,可把手纹丝不动。 (锁?) 门被锁上了。 (刚才还是开着的啊?!) 被锁上了……刚才“喀”的两声……那是锁门的声音…… 没错!那人是想把她关在这儿。他从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要是这样,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萌绘这次飞快向出口跑去。 那儿也被锁上了。 透过实验室的窗户,可以看到走廊。窗户的玻璃是两层的,而且非常厚。走廊也是一片漆黑,只从楼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亮光。 (那人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萌绘下决心打开笔式手电筒。 什么也没发生。 慎重起见,她把手电筒放在地上,站到另一边等了一会。没有人来袭击。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她的意识又模糊了。 萌绘摇了摇头,脑子清醒了一点。 (好冷啊……) 她想动一下却发觉手脚疼得厉害,头也痛得像要裂开似的,身体凉得像冰块,已经不会发抖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握着手电筒向计测室走去。 脚好像不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刚打开计测室的门,萌绘便一头栽了进去。 不行了,动不了了,站不起来。 真想就这样睡过去啊! 如果一动不动的话就不痛了。 好累…… 够了,萌绘想,还是睡一会儿吧。 这个房间比外面稍微暖和点,萌绘站了起来,全身像被针扎似的疼痛。 突然她叫出声来,这个房间里有笔记本电脑! 打开电脑,响起了硬盘启动的声音,待在这个房间的话大概还能挺得住,她想,她把手放在电脑上,想借电脑的发热来暖暖手。 身体在不停地发抖。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怎么也不变热,但萌绘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电脑屏幕。 她查了一下硬盘内容,是dos系统,好不容易她找到了tel那一项,可是冻僵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萌绘敲了好几次键盘也没敲对。 (冷静……) 好不容易启动了tel,萌绘输入了建筑学院的网址,打开网页之后,萌绘输入了自己的登录名moe和密码,这也失败了好几次才登录上的。 who 萌绘敲下这个单词,闭上眼睛向上天祈祷着。 几秒后,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名单,萌绘在里面找着saikawa(犀川)这个名字。 (在线!) 萌绘赶忙敲了几下键盘。 talk saikawa 有两次都按错键了,第三次才好不容易打对了。 (求求你!老师,快点看见啊!) 没有回应。 (求你快点回信啊!) 这个房间也不知道是几度,相当的冷,大概已经到了零度以下吧,对了,那天船见真智子不是也穿着平时穿的衣服在这儿待了一个多小时吗? (他们居然待在这么冷的房间?) 萌绘用笔式手电筒照了照墙上,那儿有个显示数字的温度计,摄氏三度,啊,不,现在已经下降到摄氏二度了。 旁边居然有空调开关! (原来可以开暖气啊! ) 萌绘觉得自己得救了。 赶紧按了一下空调的主开关,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又按了几回,还是如此。萌绘又试着按了按电灯开关,也开不了。 (完了,不知哪儿的电源被切断了。) 笔记本是靠蓄电池来驱动的,所以还能用。 talk saikawa 萌绘又敲了一遍。 5 犀川一直在研究室工作到很晚,为了处理积压的工作,他经常在休息日加班。他先处理了一下论文的审查,又稍微看了一下研究委员会的调查报告,十点多的时候他决定回去了,回去之前他想去一下卫生间,于是走出了房间。凉爽的秋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让他觉得心情愉悦。只有很少的房间还亮着灯了,犀川穿过昏暗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关掉电脑,突然听到熟悉的“哔”的一声。 “哎呀……” 犀川以为是自己哪儿操作错了,一个一个关掉窗口后,在最底下出现了uni的淡紫色窗口。 logout(退出) 犀川无意识地敲了这个单词,正准备按回车键的时候,上面的一行文字映入了眼帘。 new mail has arrived 犀川按删除键将logout口令清除后,看了一下发过来的邮件,不由大吃一惊。 老师,快来救我,我被关在实验室,有人要杀我。 从邮件地址来看,可以知道发件人是西之园萌绘。是刚发过来的。 talk萌绘 犀川飞快地敲键盘给萌绘回信息,萌绘那边也有了回应。 怎么了? 救我! 在哪儿? 极地研实验室! 怎么回事? 快来!求你! 犀川抓起车钥匙飞奔出了房间。跑下楼梯冲进了停车场,跳进车后就踩下油门发动了汽车,车的后轮有点打滑。 犀川也顾不上看红绿灯了,在车群里左躲右闪地冲向前去,身后紧急刹车声和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犀川紧握方向盘把油门踩到最大。 6 萌绘感到黑暗中有人向自己走过来。 两只眼睛闪着血红的光,有一种和空气摩擦而发出的奇怪的声响。 萌绘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那个人打开门进来了,嘴里呼出一口白气。 萌绘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体的感觉已经淡薄得近乎麻木。 对了,在那个铁书架后面有个门,只要把书拿出来就可以把书架移开了……不过现在想这个也太晚了。 闪着红光的眼睛紧盯着萌绘,好像在笑一样。 那个人举起两只大手,两手中握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刀子?) 接着那人再呼出了一口白气,扑向了自己。 与此同时,她感到胸口受到了烧灼似的重重的一击。 她惨叫了一声。 胸口的热热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冰凉的身体居然变得暖和了。 萌绘突然感到眼前有亮光闪动。 身体在摇晃着。 “这是在哪儿?” 轰鸣的电子声一直在响着,身体也颠簸得厉害。 “这是在哪儿呢……” “在急救车上呢。”耳边传来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手上有种温暖的触感。 终于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头痛欲裂。 虽然她经常头痛,可从没像今天这么厉害过,像一个巨人拿着一个大锤子不停地砸她的脑袋一样。 “已经没事了。”耳边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萌绘感到眼角热热的,眼前隐约地浮现出了犀川的脸,但视线马上又模糊了。 “放心吧,已经安全了。”犀川说。 她知道了眼睛发热是因为泪水的缘故。 (我在哭吗?) 她想动一下胳膊,可是沉重得丝毫也抬不起来。 7 犀川驾车冲进极地研的时候,警卫室的两个警卫正听棒球的加时赛听得入神,他们看到从车里跳出来大喊着的犀川时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听懂犀川的话后,三人一起冲向已经解除了安全装置的玄关。他们进了研究所,打开了走廊的灯直奔向实验室,实验室的门是锁着的。有一个警卫去事务室拿钥匙了,警卫只有事务室的钥匙。 犀川准备砸开窗户玻璃,在手边找着可以用来砸的东西。窗户玻璃相当厚,是两层的。犀川正找着的时候,警卫拿着钥匙回来了。 “事务室的门是开着的。”警卫说。 (难怪可以把这儿的门锁上。)犀川想。 终于把两扇门都打开,他们走进实验室,打开了灯。 里面没有人,两个警卫跑去准备室,犀川却直冲向计测室,因为只有计测室有可以联网的电脑。 打开门一看,西之园萌绘躺在桌子下的地板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桌上电脑的屏幕是黑着的。 犀川抱起她的时候,她颤抖了一下。他把萌绘从实验室抱了出去。 犀川走时顺便敲了一下电脑的键盘,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不是被屏保了,而是电脑被关了。 五分钟后急救车到了,立刻给萌绘输入了氧气,急救人员把萌绘放上了担架,犀川也上了急救车。 萌绘在车开往大学医院的途中醒过一次,但马上又昏迷了过去。她的血压很低,到医院时稍微回升了一点。 在医院的大厅里,当犀川抽到第五根烟时,取访野老人和西之园捷辅带了几名警官赶过来了,这时已经十一点多了,离犀川给他们打电话过了十五分钟。 “已经没关系了。”犀川转达了医生的话,“她现在在集中治疗室里睡着呢,还不能进去。” “这是我的责任。”西之园本部长小声说了一句。 “谁的责任都不是。”犀川说,很明显的是在自我辩护。 “伤势如何?”西之园本部长又问。 “没什么严重的外伤,肩膀上有轻微的撞伤,手背被擦破了几处。” 西之园本部长在长椅上坐下,犀川和他说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取访野老管家一副很担心的模样,一直站在近旁听着。 “她好像是为调查什么而偷偷溜进去的……”犀川分析了一下萌绘的想法,“她进实验室后,有人锁上了门,打开了冷气,西之园君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钥匙是从哪儿找到的?” “事务室的门是开着的,罪犯用了那儿的钥匙又放回去了。” “当时谁在研究室?” “没有人在……”犀川回答,但马上又改口说,“这点还不清楚,我一直陪在萌绘,哦,不,西之园君身边,还没调查呢。警卫说研究所的灯都没有开,应该没有人在,不过他们连萌绘溜进去都不知道,看来他们的话也不可信。” “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去调查。”西之园本部长说着站了起来,向站在大厅另一侧的几个警官走去,吩咐了他们几句话后开始打电话。 “那个……”犀川追了上来,“西之园君是在计测室的电脑上向我求救的,可我去的时候电脑是关着的,电源被人关了。” “那说明什么呢?”西之园本部长一边拨着电话号码一边问,站在旁边的警官也看着犀川。 “刚开始,我以为电脑是被屏保了,可确认了一下才知道是被关了,那么冷她不可能把电脑关了的,虽然只是个手提电脑但也会 发出点热量,她应该会想到利用它来取暖……” 西之园本部长开始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起话来。 “请查一下电脑开关上的指纹。”犀川补上这句话。 西之园本部长看着犀川点了点头,向电话那头的人发了几条指示,旁边的警官也从大厅飞奔出去了。犀川回到刚才坐的长椅上,又点燃了一根烟。 第九章 被引导的密室 犀川直到第二天即星期三的早上,过了十点才从沙发上醒过来。他赶到研究室,开始读桌子上的信件和传真。也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事情。他准备好下午会议要用的资料,又一件件地处理这两天堆积下的工作。外面天气不好,风很大。他想要凉快些,但一打开窗户,文件肯定会被吹得到处乱飞。他想起听学生说过,台风正靠近纪伊半岛。 1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高的时候,萌绘恢复了意识,血压和脉搏也恢复了正常,医生说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为谨慎起见还得住院十天。 犀川和西之园捷辅在医院的休息室待了一夜,取访野老人依西之园的指示已经回家了。 犀川和西之园谈了一会儿关于这次事件,便很快打起盹来。天亮之后,西之园打了几次电话,八点左右,他留下话说一会儿再回来,便从医院出去了,留下三名警官在那儿。 犀川给研究室的助教国枝打了一次电话,他在医院也没法刮胡子,口袋里只有点零钱,于是他在医院的小卖部买了罐咖啡,虽然他讨厌透了罐装咖啡,但此时也别无他法。 警察简短地向萌绘询问完情况后,护士过来告诉犀川说可以进去探望萌绘了。 萌绘被移到六层的单间里,十一点犀川进去的时候,有一个护士在旁照看着,萌绘穿着白色肥大的病号服躺在那儿,听到犀川进去后马上睁开了眼,犀川微笑地看着萌绘。 “老师,对不起。”萌绘开口说,她的嗓子有点沙哑。 护士出去了。 “嗯,这样说来……”犀川摸了摸鼻子说,“你确实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但是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你叔叔刚才也来过,说都是他的责任。” “唉……该怎样和叔叔道歉好呢。”萌绘闭上眼睛说。 犀川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会儿萌绘张开眼睛问道:“我的声音难听吗?” “不,沙哑而有魅力,说话没问题吧?”犀川问。 萌绘用一种和平时说话不太一样的缓慢速度叙述了一下昨晚的经历,包括如何从厕所的窗户爬进去,并在研究生室找到那张软盘还看了上面的内容,以及在实验室里的恐怖遭遇……但是在计测室的电脑上和犀川取得联系之后的事情却丝毫也想不起来了。 “电脑关掉了吗?”犀川问。 “不知道,记不起来了。”萌绘答道,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继续说到,“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进来用刀子刺向我,穿着那件红色的防寒服……眼睛血红血红的。” “那不过是个梦而已。”犀川温和地安慰她说。 “对了,我的衣服呢?”萌绘四下张望着。 “不行,还不能出去呢,医生说得住院一段时间。” “不是,是那张软盘,我放在衬衫左边的口袋里了。” 萌绘的衣服放在床头的架子上,犀川在衣服口袋里找了找,牛仔裤的口袋里有把车钥匙和一支笔式手电筒,衬衫口袋里却什么也没有。 “是丢了吧?” “真奇怪,不可能啊,”萌绘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扣上扣子了啊。” “恐怕……”犀川沉吟了一下说,“恐怕是袭击你的那个歹徒拿走了,应该也是那个时候他把电脑给关了。” 萌绘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么就是说我昏倒之后他又回实验室了?” “可能吧。”犀川微微扬了一下嘴角,“看来那个东西比杀你还要重要。”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在谁都可以进去的研究生室呢?” “你知道凶手是谁吗?”犀川问道,“是被谁袭击的,你应该也有点头绪吧?” “嗯,但是……”萌绘低下了头,然后又转头看向窗户,犀川紧盯着萌绘的侧脸。 “你觉得是谁呢?”犀川又问。 “和老师想的一样。”萌绘仍保持那个姿势回答道。 “和我一样?”犀川吐了一口气笑了,他站起来走向窗户,萌绘正看着那边,也许是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我什么也没想,准确地说,对于这次的事件我已经烦透了。” “为什么?”萌绘严厉地说,因为声音沙哑,感觉和平常判若两人似的,“说什么烦之类的,那是谎话,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因为真相让人无法理解。”犀川诚恳地说。 “无法理解?” “是啊,无法理解。”犀川移开视线看着窗外。天气很好,看上去很热的样子。 犀川转过头来,萌绘正朝他微笑着。 “总之,很可怕……”过了一会,犀川又说,“揣摩一下凶手的心理,让人都觉得脊背发凉,这真是一种很特殊的心理。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让人完全想不通,所以无法和你解释实际情况,总之现在证据不足,而且也可能是想错了。因为事实的背后的背后才是真相。” “事实的背后的背后才是真相?”萌绘从床上坐了起来。 护士回到屋子里,扶着萌绘让她再躺回到床上,犀川不得不出去了。 2 周六的早上,市之濑里佳坐上了从九州飞往名古屋的飞机。原计划是今天和木熊教授一起回来,但木熊教授昨天突然改变计划要回名古屋,市之濑因为要在学会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昨天主持演讲会,所以没能和木熊教授一起回来。 市之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膝盖上放着灰色的手提电脑,因为飞机着陆时禁止使用电脑,现在已经关上了。飞机外熟悉的景色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因为风向的关系,在名古屋机场,飞机起飞降落都是面向着大海,这天由于低气压的逼近,风向和平时相反,飞机是背着大海着陆的。 正好飞机经过n大学的上空,从飞机上可以远远看到白色的极地研的建筑物坐落在群山中,当然她还不知道昨天西之园萌绘就在那儿遭到了袭击。 飞机安全抵达了名古屋机场,市之濑十点半出了机场,坐上停在那儿的自己的汽车开往市内。因为要买午饭,途中去了一下便利店。她把车开进极地研的停车场时一辆巡逻车正要开出来,门外还有几名警官。她把车停好,因为是周六,停车场只有她的一辆车停在那儿。 警卫室有两个稍微上了年纪的警卫。 “早上好,”市之濑小声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来了几个警察呢,他们来这做什么啊?” “啊,市之濑老师,昨天晚上可是出了大事了,刚才听和我换班的向井说……”其中一个警卫边出来边回答,是腿脚不太方便的小川昌三,小屋里的另一名警卫比小川稍微年轻点,市之濑不知道他的名字。“昨天晚上啊,对了,那天也来过的那个女生,长得很苗条很漂亮,就是那个经常穿着时髦衣服的女生,你还记得吗?” “是西之园萌绘吧?” “对对,听说是去世的总长先生的女儿,呀,总坐着特气派的汽车,是400的吧,你知道吗?” “西之园萌绘到底怎么了?”市之濑嫌小川老人太啰嗦了,催着他赶紧往下说。 “差点在这儿被杀了!” “啊!”市之濑大吃一惊,“被杀?” “其实,我也没看见,是听向井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在这个屋子里被袭击了,对了,好像是说被关在实验室里,然后被一个老师救了,就是那个戴眼镜,头发乱蓬蓬的……那个细高个儿……建筑系的……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犀川老师吧,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可险呢,昨天。”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市之濑说,“被袭击了?她没关系吧?” “听 说被救护车拉走了,”小川慢慢说道,“刚才也有两个警官来过,在里面看了好大一会儿,现在正在附近搜查呢……市之濑老师,你晚上一个人工作时也要小心啊,我们也会好好干的。” “现在有谁在吗?”市之濑问。 “没有,今天您最早到的。”小川一边走回警卫室一边说。 市之濑心中乱成一团。 她走向玄关,进了屋子,走廊里稍微有点热,事务室了无声息。 走到自己房间前,她往实验室看了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电子锁进了房间,把门反锁了,将旅行包放在椅子上,先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利用电脑启动的时间,她换了一下衣服,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出了房间。 市之濑拉开实验室的红色铁门进了屋内,没有开冷气,室内很凉快。 到底发生过什么呢,市之濑一边暗自想着一边走近准备室的门口,拧了一下门的把手,却发现门已经被上了锁。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锁?”市之濑心跳加剧,脑子一片空白。 于是市之濑走出了实验室,打开实验室的电灯,再次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市之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那是木熊教授房间的钥匙,木熊教授和喜多副教授都把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她保管。 她出了黄色的门来到走廊上,马上打开了旁边的木熊教授房间的门。 木熊教授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打开教授桌子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里面有一串钥匙,钥匙串上贴着个小标签。 市之濑拿着钥匙急忙又返回实验室,走进那个低温的房间,又来到准备室的门口,她知道哪把钥匙是开那把锁的,于是马上打开了门。 她先打开了房间的电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走了进去。到了通往搬运室的那个门口,握住门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进了黑漆漆的房间后,她按了一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一眼看过去,市之濑几乎要昏倒过去。 市之濑马上明白过来,那是谁。 一个男的,灰白灰白的脸色……很明显已经死了。 那是她的上司,木熊京介教授。 3 荒井正直刚把摩托车停在停车场,走到警卫室附近时,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小川昌三和另外一个警卫一起冲了出来,荒井停下脚步扶了扶眼镜,惨叫声再次响起来,三人面面相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冲向玄关。小川因为腿脚不灵便落在了最后面,进了玄关,荒井拐向右边。 “市之濑老师!”小川老人在后面大声叫着。 荒井敲了敲市之濑助教的门,打开门房间里却没有人在,电脑开着,她的旅行包还放在椅子上。 “实验室的灯是开着的。”荒井身后的门卫喊了一声,于是三人又冲到实验室。 实验室里也空无一人,于是打开了右手边的准备室的门冲了进去,市之濑蹲在房间左边的一个角落,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老师。”晚来一步的小川急忙问道。 市之濑没有回答,只是用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前面的门。 三个男人一起冲过去推开了搬运室的门。 “啊!”荒井大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啊?”第二个说话的是小川。 搬运室的灯开着,室内的地板比门要低,台阶位于左手边。 就在一个月前丹羽健二郎惨死的地方,木熊教授仰卧在那儿。 教授的脸上已惨无人色,一种说不清楚是紫还是灰的不自然的颜色,而且他的表情也是荒井从未见过的,眼睛微张着。他穿着一件长袖衬衫和一件休闲裤,没有打领带,粗粗的脖子上能看得见一圈变黑的部分。 荒井已经看不下去了,觉得一阵恶心,想吐。 腿脚不灵便的小川下了台阶,走到尸体旁边去确认一下。 荒井走了出来回到坐在那儿的市之濑助教的身旁。 “老师,没事吧?”荒井问道。 市之濑双手捂着脸,只是摇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吉野,警察!快叫警察!”小川大声喊道,另一个警卫马上飞奔出去了。 荒井深呼吸了一下,再次走进了搬运室,室内除了木熊教授的尸体外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小川下了台阶站在木熊教授旁边,荒井无意看了一眼卷门,当然那扇卷门已经全部拉下来了,已经修理好了。 4 这次事件作为n大学工学部极地研究所发生的新一起杀人事件,再次被耸人听闻地报道了一番,而且比上次的事件更加轰动。国立大学教授被杀,这新闻本身就极具有轰动效应和冲击力,案发当日的晚间新闻和报纸均把这次事件作为头条连篇累牍地加以报道。极地研究室密室杀人事件就这样再次轰动了全日本。 木熊京介教授临时改变出差计划,比预定早了一天也就是于前天即15号(星期五)的傍晚从九州坐飞机返回了名古屋。他从机场坐出租车回家,到家时大概是六点左右,那位出租车司机马上就被找到了。 正好那天木熊夫人去了朋友家,木熊教授回家的时候她不在,等她八点左右回家的时候,木熊教授已经外出了。木熊夫人对警方解释说:“我还以为他是去什么地方吃饭了。”至于木熊教授为什么改变计划提早回来就不得而知了,市之濑助教也说她没有问过教授原因。 据推断,木熊京介是死于16日即星期六的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死因是窒息。从死者颈部也可以看到绳子勒过的痕迹,是被用力勒过才有的痕迹。凶器在尸体的另一侧,搬运室的卷门旁边发现了一根钢丝绳,和尸体身上留有的勒痕相一致,虽然上面没有留有任何可疑的指纹,但从现场情况来看并非自杀。 上午11点半左右,市之濑助教发现木熊教授尸体的时候,准备室和实验室之间的门是锁着的,而且准备室的紧急出口也是反锁着的。钥匙在木熊教授的房间里,市之濑助教就是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准备室的门,因为她有木熊教授房间的备用钥匙。另一把钥匙在教授的上衣口袋里被发现了,事务室也有一把可以打开准备室的钥匙,但事务室是锁着的(这是前一天晚上西之园萌绘被救出后警卫锁上的)。教授房间和事务室的门窗都没有被人非法侵入的痕迹,因此凶手逃走的惟一途径就是电动卷门,但是电动卷门正对着警卫室,距离还不到10米。 警卫室里只有向井和临时职员两个人,他们因为西之园萌绘的被刺事件,十二点之后也没有回去,一直到早上八点,小川和吉野交替着在那儿彻夜值班。但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电动卷门打开过,他们坚称只要电动卷门动过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另外,急救车把西之园萌绘载走时大概是深夜十二点左右,随后就有几名刑警和警察开着警车来了,并在研究所内四处搜查了,而且鉴别科的人也仔细检查过萌绘遇袭的计测室包括上面所提到过的电脑开关,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指纹。因为当时准备室和搬运室的门是锁着的没能进去,这是一个明显的失误,误认为袭击萌绘的人一定会往外逃走的,于是警察着重在研究所外进行了搜查,到第二天才详细检查了研究室内部。 凌晨两点,刑警和鉴别科的人暂且结束了对研究室内部的检查,上午10点左右又有两名刑警来研究室侦查了一番,但也没有进出搬运室和准备室,他们检查完毕开车出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市之濑助教开车进来。 这个被媒体称为是“木熊密室被杀事件”的案发现场准确地说并不是个密室,只要打开电动卷门按一下下降按钮就可以出 去。警卫室的两个老人睡着了也说不定,但是媒体都把这个事件当做“密室杀人事件”大肆报道,因此一个月前的两名研究生遇害事件再次引起了关注,在记者见面会上,警方也不得不承认这次事件发生时门是锁着的。 第二周的周刊上也报道了这次事件,题目是“三间密室,四具尸体”,发现增田润的尸体也是在密室,但警方仍宣称这是一次自杀事件。 各电视台在事件发生的次日即星期天,关于n大极地研事件录制了一个特别节目。他们制作了一个极地研建筑物的模型,在四个被害者遇害的地方放上人偶,还请来了原在警局部门工作的人和犯罪心理学家来演播室做现场嘉宾。关于这次异常事件他们作了种种推测,很多人认为一定是哪儿有秘密通道可以逃走,还有人很严肃地分析说其中有非人力即神灵的力量在起作用,研究所所处位置原来是一个小神社……有预知能力的人声称杀人者是同一人……但是在犯罪动机这一点上大家都含糊其辞。 萌绘在病床上看到了这个节目,取访野给她搬来了一个小型的液晶电视放在她床头,八点钟开始的特别节目已经持续播放一个小时了。 西之园本部长和犀川副教授坐在床旁边,他们得到了特别许可,在探病时间之外也可以进来,西之园本部长对这个特别节目一点也不感兴趣。犀川说:“我出去抽根烟。”便去外面的走廊上了。 “我被袭击的事情没有被公开呢。”萌绘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着,她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了。 “那是当然,”西之园本部长不太高兴地回答道,“但是现在这情况也真够麻烦的。” “怎么了?”萌绘问。 西之园本部长沉吟半晌并没有回答,萌绘知道叔叔是不高兴媒体这么大张旗鼓地报道这件事,他大概是想说媒体只会给调查增添麻烦,其他什么作用也没有。 “能说一下吗?你的想法。”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萌绘好像看电视入了迷没听见叔叔的话一样。 5 犀川回到了病房,他一进门就边打开冰箱边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都有什么?”西之园本部长有点兴趣。 “嗯,可乐、calpis乳酸饮料,还有乌龙茶。”犀川答道。可乐是他带来的。 “算了,我不要了。”西之园本部长说。 萌绘看到到叔叔有点失望的样子,他可能误以为有酒之类的吧,但医院里哪有那样的东西呢。 “我要一杯冰茶,帮我加点冰块。”萌绘边看电视边说。 “冰块?我找找。”犀川有点嫌麻烦地嘟囔着,从冷冻箱里拿出放冰块的碟子放了几个冰块到杯子里,“真难侍候啊!” “什么?”萌绘装作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犀川把装着乌龙茶的杯子递给萌绘,“给。” 萌绘喝了一口凉茶,犀川又回到冰箱前面给自己弄喝的。 电视插播广告的时候,萌绘问西之园本部长:“叔叔,木熊老师确定是被勒死的吗?” “据说是,不过他脖子上留下的那个痕迹倒像是被吊死的。”西之园本部长说得有点含糊。 “被吊死的?”萌绘还是初次听到这种说法。 “就是脖子上被套上钢丝绳,吊在楼梯的扶手上。”西之园本部长解释道。犀川好像是很感兴趣似的端着杯子走了过来,“据鉴别科的人说是吊了很长时间。” “木熊老师可有80公斤啊,”犀川说,“楼梯的扶手上留下什么痕迹没有?” “那倒没有发现,”西之园本部长说,“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被杀的。” “大概被吊了多长时间?”萌绘问,电视上的广告已经放完了,又回到刚才那个节目上,但叔叔的话勾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她把电视关了。 “不太清楚,可能有五六个小时以上吧,总之肯定不是死后一直躺在那儿的。” “虽说有可能尸体是被运过来的,但也不太可能逃过警卫的眼睛啊。”犀川说。 “我进那个屋子大概是10点左右,”萌绘边回想边说,黑暗中她还在搬运室的楼梯上坐了几分钟,而几个小时后那儿就…… “钢丝绳上有指纹吗?”犀川问。 “没有,钢丝绳是由几根细钢丝绳拧成的,而且表面都是油,指纹沾不住,被害者颈部也沾有同样的油。”西之园本部长回答道。 “木熊老师是怎么去那儿的呢?”犀川又问。 “我们已经找到他的车了,在正门外的车道上,离极地研还有点距离。但他什么时候进研究所的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他不把车停在停车场呢?”犀川摇了摇杯子,发出冰块撞击的声音。 “车上只有教授和他夫人的指纹……”西之园本部长说道,“也有可能是和谁一起来的,但不想被人看到他和那个人在一起,所以在停车场前面就让他下车了,或者是他是被谁叫来的,时间太晚了,不想被人看见他进研究所,所以像萌绘那样弯着腰从警卫室的窗下溜进去。” “大概是后者。”犀川马上说。 “是啊,”西之园本部长点头说,“可能是有人把他叫出去,然后让木熊教授从准备室的紧急出口那儿进了搬运室,和之前的手法一样,凶手可能就是袭击萌绘的那个家伙,他一直藏在准备室里,真后悔当时没让他们去查查准备室……” “嗯,大概算是有思路了。”犀川又摇了摇他的杯子。 “那是什么?”萌绘问犀川。 “什么?” “老师,你在喝什么?”萌绘指了指犀川手里的杯子,杯子里的液体的颜色很奇怪,浅浅的茶色,很明显不是可乐也不是乌龙茶。 “哦,这个啊,”犀川好像刚反应过来,“我在可尔啤思里加了点可乐,你也要尝尝吗?” “真恶心。”萌绘眯着眼摇了摇手。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逃走的呢?”犀川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从卷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西之园本部长回答。 “瞒过警卫的眼睛?”犀川确认道。 “木熊教授被吊了那么久,可以肯定凶手在准备室里待了一会,不知道五个小时他都做了什么,可能是等警卫回去,而且打开紧急出口的门可以偷窥到警卫室,他可能在伺机逃跑,但最后紧急出口的门是反锁着的,所以我觉得他是打开了电动卷门,按了下降按钮从那儿飞快地逃了出去。” “你是说他一直等到了天亮?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犀川一边喝着他自制的饮料一边问,“从紧急出口逃出去也可以啊。” “可能是想做得和之前的那次事件一样吧,”西之园本部长一边想一边回答,“他可能觉得那样做有什么特别意义,杀人凶手总有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但是上次电动卷门并没有动过,”犀川说,“和之前还是不一样。” “确实,这点不同……”西之园本部长有点语塞。 “武器也不一样。”床上的萌绘插话说,“为什么不用刀呢?” “好了,好了,今天先不讨论这件事了。”西之园本部长站起来,“我得回去了,犀川老师呢?” “那么,我喝完这个就回去吧。”犀川举起杯子说。 “明晚我再来。”叔叔走近萌绘,亲切地和她说完话就走出病房了。 “快熄灯了。”萌绘看了看表对犀川说。 犀川把剩下的饮料都喝完了,萌绘杯子里的茶还剩一半。 “又绕回起点了。”萌绘说。 “是啊,起点。”犀川心情不错的样子 。 “又被推翻了。”萌绘认真地说。 “那不过是你的假设。”犀川小声说,他把自己的杯子洗了,然后穿上衣服准备回去了。 “老师,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萌绘有点慌张地请求道,因为还想再和他说会儿话呢。 “怎么了?又想画素描画儿了吗?” “素描画儿?”萌绘脑中一片空白。 (素描画儿)同一个词像回声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回响着。 “啊,不好意思,开个玩笑。”犀川笑了。 “开玩笑?” “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才高深呢。” 萌绘有点生气,因为很在意犀川无心的玩笑。 “真傻!”萌绘咚的一声靠在枕头上,“晚安,老师,才九点呢,这个时间让人怎么能睡得着啊。” “晚安,西之园君,明晚我再来……”说完后犀川出去了。 萌绘飞快地跳下床,跑到门口稍微拉开门注视着犀川离去的背影。 回过神之后,才发现门旁边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那是保护萌绘的刑警。 第十章 侵入的忧郁 1 第三天即星期二的早上,犀川去机场接朋友。 喜多副教授原计划是周六回国的,但因为木熊教授的事临时改变了计划。他沉默地走出了机场。 坐上了犀川的车,开始驶向名古屋郊外的一个住宅区,犀川把喜多不在期间发生的事情简短地和他说了一遍,在电话里也都说得差不多了。 汽车抵达一条安静的小街,购物中心也都很新,木熊教授就住在这儿,葬礼是在他家举行。参加葬礼的有两百多人,犀川和喜多从一点开始站在送葬的队伍中,两点出棺后,大家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市之濑助教、八川技师和横岸事务官负责接待,还看到了穿黑礼服的中森和铃村,其间还有几个警局方面的人。 学生们都聚集在停车场旁边的空地上,犀川和喜多来了之后他们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喜多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穿着黑色短裙的船见真智子用沙哑的嗓音问。 “今天早上,”喜多一边点香烟一边回答,“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呢。” “我们今后怎么办呢?”穿黑西服的若林问,西服很适合他。 “什么怎么办?”喜多问,“你是指研究指导的事吗?” 矮小的若林点了点头。 “那以后再慢慢考虑吧。”喜多副教授看着脚下回答。 “大家都吃饭了吗?”犀川问,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直还什么都没吃呢,“要不一起去吃饭吧!” 五个学生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答应了。 车开进附近的购物中心旁边的那家家庭餐厅的停车场时已经快三点了,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他们围坐在一个椭圆形的大桌子旁。 戴着圆眼镜的荒井穿着件黑礼服,他说了几个笑话,学生们都笑了,但是他不说话的时候却是神经质地皱着眉。穿灰色西服的下柳和北大路几乎什么都不说,下柳只向犀川问了一次西之园萌绘的病情。若林没有要食物光点了饮料,船见真智子是看上去最平静的。吃饭时谁也没有提这次事件的事。除了若林,大家都吃了烤肉汉堡等东西,吃完饭后,喜多和犀川几乎同时拿出香烟来点上,见此情景,北大路和若林也悄悄拿出烟来。可能因为不是吃饭时间,餐厅里很空,音响里播放着一首犀川不知道名字的日本人唱的流行歌曲。 “我想问一下。”犀川打破了沉默,“研究生室里有去世的增田君留下的软盘吧?” “是的。”荒井答道。 “那张软盘是谁在用?”犀川问。 荒井看了一下大家,回答说:“是丹羽,那个实验是丹羽那个项目的。怎么了?” “有谁看过软盘里的内容吗?”犀川又问。 大家又面面相视了一下没有说话,好像谁都不大清楚。 “你们听过shika(鹿)吗?”犀川换了个问题。 那是萌绘那天晚上在死去的增田润的3.5英寸软盘中看到的一个文件名,存在“个人”目录下的“特别”的文件夹里,但是“shika”中的内容已经在最近被删除了。萌绘想带出来的那张盘也已经不在了。 “鹿,是鹿吗?”荒井问,“是动物的那个鹿吗?” “能想到什么吗?和电脑有关的……”犀川问,“用罗马拼音拼出来是shika。” “是登录名。”眼前的喜多突然说。 “什么?是怎么回事?”犀川看着自己的朋友。 “我们研究所的人的服务器用户名都是用动物来命名的。”喜多回答,然后看着学生们问道,“知道有叫shika的吗?” “就我所知好像没有。”荒井回答。 “木熊老师叫kuma(熊),市之濑老师叫risu(松鼠),小巧可爱的松鼠。”喜多解释道,“我叫fo,喜多狐狸。” “什么,还有英语,”犀川问,“还真有意思。” “拼写越简单越好,”喜多摁灭了香烟,“都爱用那些容易记又简短的。” “有登录名是shika的吗?”犀川问。 “没有。”这次回答的是下柳。 “我的是panda(熊猫),”荒井继续说道,“下柳是yagi(山羊),北大路是tora(老虎),若林是neko(猫),船见是funa(鲫鱼)。” 果然好记,犀川想,下柳和船见的登录名是根据各自的名字取的,而其余三人的都符合各自特征。“那丹羽和服部呢?” “丹羽是wani(鳄),服部是hato(鸽子)。”荒井回答道。 “那么增田润呢?”犀川继续问道。 “增田是……”荒井想了一下,“对了,是masu(鳟鱼),一种鱼。” 果然都是动物的名字,犀川想。 “你要是在我们研究组的话就是sai了,犀牛。”喜多看着犀川说。 “有叫sai的人了,以前的一位师兄,博士毕业了,叫齐藤的,”荒井认真地说,“一旦有人用过就不能再用了。” “那以后不是越来越难取名字了?”犀川有点担心,“说到shika你们毫无印象吗?” 大家都摇了摇头。 “极地研的网站是谁在管理?”犀川换了个话题,“root是谁?” 所谓root就是uni系统的管理员(超级用户)的登录名。 “以前是丹羽君,”荒井回答,“但他这次发生了那样的事,原先root的密码也不知道了,原来一直都是由博士生做管理员的,因为丹羽的死突然轮到我来做了,这一个月都在拼命学各种程序的操作呢。” “那么现在荒井君是root?”犀川问,荒井很不自信地点了点头。 “市之濑老师和八川都帮了我很多忙。”荒井说。 “八川的登录名是什么?”犀川问。 “hachi(蜂)。” “现在可以看一下极地研的服务器吗?”犀川问荒井。 荒井看了看喜多副教授。 “你想到什么了吗?”喜多问犀川。 2 犀川和喜多还有五名学生回到极地研时已经四点多了。他们决定使用研究生室里的荒井的电脑,因为root的密码只有荒井知道。下柳、北大路和若林三人一回去马上就换上了平常的衣服,若林说有事先回去了。荒井只是把西服上衣脱了,船见真智子还是穿着黑色的衣服,犀川和喜多都脱了上衣松开了领带。 荒井在电脑上登录进了极地研的主页,主机是在木熊教授的房间,由于荒井对uni系统还不太熟悉,中途换成犀川来操作。 极地研共有四台服务器,而且都互相连接起来了(在网上可以实现文件共享)。有两台计算速度特别快的hp公司产的,喜多常用它们来进行数值计算,所以都放在喜多房间里,还有一台是老式机器,但它的cpu是risc的,所以还没有淘汰,现在放在教授房间里,能和局域网的任何终端客户连接。这些机器和犀川在建筑学院用的电脑比起来,性能都特别好。第四台电脑放在市之濑助教的房间。 犀川先搜索了一下注册用户,确实有叫shika的用户,但注册资料中没有真名……看起来是想故意隐藏起来,荒井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用户。学生们都围到显示屏前,犀川调出登录文件,查了一下shika的登录记录,最近的一次是在上周15号的夜里十一点左右,就是西之园萌绘遇袭的那个时间段,于是犀川又搜索了一下shika的历史登录记录,电脑马上显示了好几屏登录记录。 “真快啊!”犀川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说,“速度快的电脑 真让人心情舒畅。” 记录按时间由近到远的顺序排列着,每一行代表一次登录。最近一段时间这个shika几乎每天都在深夜进入系统一个小时左右。再往前看,那是从上月的八月十二号开始的,就是在第一次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在那之前就没有这么频繁地登录过了。再往前看,1993年的登录记录也很多,最早是在1993年的三月,两年前的八月到十二月这段时间差不多每三天就会登录一次。 在shika的页面上没有用来存放邮件的文件夹mbo,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文件。犀川点击了一下未读邮件,里面也什么都没有,shika的收件记录里也没有任何记录,也就是说至少三天内谁也没有给shika发过邮件。 列出的记录中还记有shika从何处登录系统的,不过都是从外部手提电脑上接入的,没有从学校的计算机中心的电脑上登录过。 根据手边的资料也不能确定shika本人所操作的终端在哪儿。 “是哪儿跑来的家伙?”喜多说,他又无意识地点燃了一根香烟,船见看见后去走廊把立地式烟灰缸给他拿进来了,喜多看见慌忙道歉说:“啊,不好意思。”研究生室是禁烟的。 “到底谁从外面登录进来的呢?”下柳从后面问。 “无论从哪儿都可以连接进来,而且这家伙是正规注册过的,这还不简单吗?”犀川说完后靠在椅子上,看到烟灰缸后自己也点起一支烟。 “shika注册的时候的root是谁?”犀川吐出烟问,“两年前的root是谁呢?现在已经毕业了的博士吗?刚才说的那个叫sai的人?” “不,齐藤不太会电脑,那时的root是增田,确实,从m1时就是他,增田是个电脑天才啊。” “增田君死后,一直都是丹羽君做root吗?”犀川问。 “是啊,一直两年。”荒井答道,“怎么root一个接一个地惨遭横死,真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啊。”荒井苦笑着说,其他人都没笑。 “那么丹羽君有可能知道谁是shika了?”犀川还在抽着烟。 “可能吧,”荒井含糊地回答,“虽然我一直没察觉到,但是丹羽君很熟悉这个系统。” 犀川摁灭了烟之后继续敲键盘。 “天哪!”过了几分钟后,犀川惊呼。 “怎么了?”喜多问。 “shika居然拥有root的权限!”犀川看着喜多说,“他能浏览所有文件,无论谁的文件root都能看到,甚至是邮件。” “就是说我们的邮件全被他看过?”喜多把烟蒂扔进烟灰缸里。 “大概看过你的邮件,最起码有这个可能。”犀川点头,然后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紧盯着电脑屏幕。 (不可能吧……) 犀川进了建筑学院的主页,然后搜索了一下登录者的名单,大概过了十分钟,数量庞大的名单在屏幕上显示了出来,犀川搜索了一下guest,guest指游客即那些外部的不确定用户,检索结果发现从今年九月开始每天深夜都有游客进入,而此前几乎没有游客进来。 (九月九日是……) 喜多出发去加拿大那天。 但目前只知道游客是从计算机中心进入的,其他情况都不清楚,犀川有些慌张地打开自己的页面,查了一下发现在同样日期差不多同一时间也有游客进入的记录。而目前为止从未发现这点。 “guest应该没什么权限吧?”喜多从旁边看着屏幕说。 “当然,不过……”犀川回答道,“他在线的时间也太长了,什么都做不了还待那么长时间不是很奇怪吗?这也是从你去加拿大后一直如此,在每天的深夜里……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的目标是邮件吗?”喜多小声地提醒犀川。 “可能,”犀川微微点头,“去走廊上抽根烟吧,在这影响太不好了。” 犀川敲了几下键盘,把网页陆续关了,然后双手捧着船见刚拿进来的烟灰缸就出去了,喜多也跟着出去了,留下几个学生在那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喜多点燃烟站在那儿说。 “嗯……”犀川小声说,尽量不让实验室的学生们听见,“我、你和西之园的邮件一定是被看过,你在这儿的时候,shika可以侵入这儿的系统,你的邮件他都能看到。” “也许吧……”喜多仰头说,“不过我们也没写过什么。” “你走了之后又开始侵入我的研究系统。”说到这儿犀川才点上烟。 “然后呢?” “有件事我到现在还没跟你说呢,你不在的时候,西之园给我发过好几封邮件,关于那次的事件,因为她看过警局的报告书。” “她都写过什么?”喜多的脸色开始严肃起来。 “比如上周五,也就是她遭袭击的那天晚上……”犀川回答,“她给我发信说关于那次事件她已经有结论了。” “那是西之园自己的想法吗?之前说的那个假说?”喜多说,“还是她真的发现什么了?” “没有,那个结论最后被推翻了,这是木熊老师被杀之前的事了……不过这和西之园被袭击应该有相当大的关系。” “确实,”喜多说,“不过,他是怎么看到你们的信件的呢,在你那儿的系统中,shika不是root,不过是guest,不可能看到别人的信件啊,要是你可以吗?” “不行,当然不可能做到……真搞不明白他是用什么办法的。” “你要是办不到的话,我更不会了,其他人应该也做不到吧。” “八川呢?”犀川问,“他来这之前不是在计算机中心吗?” “西之园发邮件告诉过我。”喜多说。 3 那天晚上七点左右,犀川和喜多来到大学医院西之园萌绘的病房里。 喜多把他在加拿大为萌绘买的礼物送给了她,给犀川的礼物照旧是一条日本烟,说实话犀川最喜欢这个了。萌绘兴奋地一边说感谢的话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包装,里面是一个皮革的手提包。 “哇!好像知道我有此遭遇一样。”萌绘笑着说。 喜多说了一会儿加拿大的事情,几乎都是关于渥太华近郊的自然景色,还有,在渥太华过了市内的桥英语就不通用了,而在多伦多他只吃过日本料理。 快八点的时候西之园本部长进了房间,他用锐利的眼神看了看喜多副教授,犀川给他们做了下介绍,然后说起今天下午发现的那个叫shika的黑客的事,萌绘沉默地听着。 犀川说完之后,西之园本部长说:“我还是不太明白老师说的进入系统是怎么回事?” “登录系统后就可以享受系统提供的服务了,”犀川解释说,“即使没有真的在使用服务器但只要连了网在世界各处都能享受到它提供的服务。在互联网的各个终端客户都可以操作那台机器。” “是谁那时用那台电脑了?”西之园本部长问。 “是,uni是一个多用户系统,支持多个客户同时使用,比如说我在我房间里用我的电脑,而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的人也可以访问这台电脑,如果不特别注意的话是发现不了他的进入的。” “唔……那么说凶手有可能看过萌绘和老师的邮件了,所以凶手跟踪在萌绘身后?” “很有可能,”犀川肯定地说,“这些登录记录已经打印出来了,能成为证据吧?” “唔……”西之园本部长接过犀川从包里拿出的厚厚的一叠纸,“其实能这样做的人应该很少吧 ,应该是研究生或者是职员?” “不是,叔叔,”萌绘说道,“谁都可以做到。” “老师,你也这样认为吗?”本部长听了萌绘的意见后又问了一下犀川。 “不清楚,但至少他是死去的增田君和丹羽君所认识的人,总之shika是正式通过注册的,而且从shika这个名字来看,应该和那儿的成员关系很近。极地研小组的人都有给自己的同伴用动物的名字起登录名字的习惯,只要注册了再输入密码,谁都可以进入那个电脑系统了,而且shika被给予了管理员的权限,这很不寻常啊,shika即使对电脑不是很精通也可以随便阅览研究所的邮件,但是……”说到这儿犀川顿了一下,“应该不可能看到我们研究系统的信件啊,这是不可能办到的。” “可是犀川老师的房间是经常不上锁的。”坐在床上的萌绘说,“如果谁进了老师的房间进行了什么操作呢?” “那就可以办到了,”喜多开口道,“只要偷偷安装上一种把收到的邮件复制到其他文件夹的程序,再启动它就可以了,如果在犀川登录的状态下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嗯,”犀川不得不承认,“我经常是成天连着网的,uni也是开着的,确实如你所说,那是有可能的。” “利用你去厕所的时间就可以。”喜多说。 “研究生也会这个吗?”西之园本部长问。 “是,如果对电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话。”喜多回答道。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了,犀川从房间角落里的冰箱拿出饮料来,倒进四只杯子里,这次四个人喝的都是乌龙茶。 4 过了一会儿,西之园本部长好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了。 他刚开始多少对喜多有点心存芥蒂,现在好像已经开始信任他了。因为事件发生时喜多在加拿大,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其实木熊教授是被吊在搬运室的天车上,”本部长说,“昨天我们推测他是被吊在楼梯扶手上,但是用天车的话更方便,那是电动的,只要按一下按钮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移动顶棚上的天车,连小孩都可以操作。” “开关呢……天车的开关在什么地方?”犀川问道。 “天车有一个操作盘就挂在天车上,只要操作它就可以让天车移动了,罪犯可能是从后面用钢丝绳勒住教授的脖子,等他昏迷后再把钢丝绳系到天车的吊钩上,再把吊钩升起来……” “然后又把他放下来了吗?”犀川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就让他那样吊着呢?” “尸体被吊了几个小时是确定无疑的,可能凶手想起来要在教授身上找什么东西之类的,于是把天车移到楼梯旁的位置,把教授的尸体放了下来,也有可能他就在那个位置把教授吊上去的。” “可是在案发现场,天车是在卷门那边,也就是房间的另一侧,”三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西之园本部长的讲述,“这就是说凶手把尸体放下后又特意把天车移到原来位置了,所以我们刚开始没有注意到罪犯使用过天车。” “难道操作天车的声音外面听不见吗?”犀川又问。 “是的,搬运室的天车是新机型,外面是听不到声音的,那个电动卷门也是,几乎没有什么噪音。”西之园本部长回答道。 “有指纹吗?”这次是萌绘问,“在天车的操作按钮上。” “被擦掉了,”本部长说,“有用油擦过的痕迹,好像房间里有很多浸满油的布,应该是用那个来擦的吧。” “那天我看到的时候,天车是在屋子中央。”萌绘看着天花板说。她那天晚上在那个黑漆漆的搬运室的时候,曾用笔式手电筒照了一下顶棚看到那个天车了。 “要想从后面袭击教授的话,”过了一会儿喜多说,“需要相当的身高啊。” “是啊……丹羽健二郎也是个高个……” “也许丹羽和木熊老师当时是弯着腰的。”萌绘说。 “有这个可能,但是这在罪犯看来太困难了。”西之园本部长看着侄女说,“我知道你可能是想说罪犯在地上放了什么东西吸引受害者的注意,但是凶手应该不会做那么拿不准的事。” “也许是鞋带松了。”萌绘还是不死心。 “应该没有这种可能。” 很快就到熄灯时间了,三人不得不出去了,所幸萌绘的恢复情况出乎意料的好,明天的最终检查结果良好的话她就可以出院了。 犀川开车送喜多回去。 在车上,喜多一副困倦疲乏的样子,他可是今早刚回国的,在公寓前喜多下了车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就进去了。 犀川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5 洗完澡后,犀川拿了杯可乐来喝。 他的房间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要想听音乐的话只有一个随身听了。 犀川放了一盘磁带进去,连续而单调的电子音乐响了起来,那盘磁带他很喜欢,已经连续听了好几年了,以致磁带的声音都有点跑调了。 他点了根烟,陷入沉思。 中途他站起来去关掉了房间的灯,不过他这么做只是不想浪费电而已。 他深深地坐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对了,那时候木熊老师的表情……) 犀川突然想了起来。 那是服部珠子进入准备室调整那难换的阀门的时候。 一直觉得其中有点联系,现在突然明白了。 木熊教授的表情有些异样。 (那个时候木熊老师在看什么呢?) “哔”的一声,磁带自动换到了b面,又开始响起了单调的音乐。 犀川在脑子里堆起了积木。 一块一块,轻微地谨慎地。 但突然,积木整个崩塌了。 (为什么要冒这种危险呢?) 根本想不通…… 一定另有隐情,另一个犀川冷静地说。 但是即使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个犀川又说。 (真相是掩盖不住的。) 是,这就是真实情况。 实情只有这一个。 在萌绘遭袭击和发现木熊教授尸体的时候,犀川发现了自己猜想的矛盾之处,而且萌绘也说又绕回起点了,但那才是真相,也许萌绘那时得到的也是这个结论。 (和老师想的一样。) 犀川想起萌绘说的话。 对,那个时候。 那时她说的话…… 萌绘偷偷进入研究所的那天晚上差点遇害后,shika就上线了。 (背后的背后是真相。) 啊,这不是萌绘说的,是自己无心说的。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也许真是这样吧。 (为什么?) (为什么……) 磁带已经放完一遍,又回到刚开始的那首曲子了。 犀川从冥想中清醒过来,喝了一口可乐,意识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出汗了。 他慢慢地点燃了一根烟。 从小他就经常陷入这种状态,但是脸上并没有明显变化,只是别人不仔细观察他的眼神是发现不了的。 然而,他会突然陷入这种特异的精神状态中。他只能解释成自己发疯了。和那个做冷静判断的自己不同,另一个自己突然冒了出来。他在耳边大声吼叫,做出可怕的表情。他捶胸顿足,拼命地煽动着犀川。那个被挤到角落的冷静的自己,竭力维持着犀川表面上的平静。他可以走路,可以吸烟,但支配思维的,是那个胡闹的犀川。他的大脑几 乎都被那个犀川控制了。那个犀川反应很快,计算很快,判断很快,毫不掩饰感情,说话大声。他好像在犀川背后不停地敲击,像是在要求些什么。这种状态一般会持续三十分钟左右。 “快点!”那个犀川又在大叫了。 但犀川故意放慢了速度。 “快点!犀川!” 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但耳边那个犀川还在嚷着。 犀川又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要是平常,电脑启动的这段时间,他会点上一支烟,不过今天没有。 输入密码,他进入自己研究室的系统。接着,他找出极地研的地址。由于经常给喜多发邮件,很快就找到了。 犀川对极地研的“shika”写道: 我是犀川。 你的作案手法我都清楚了。 但是,动机无法理解。 请在自首前告诉我。 如果有正当的理由, 我会为你保密。 犀川下定决心,发出了这份邮件。 接着,他拾起喝了一半的可乐瓶子扔掉,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那是招待客人用的冰啤酒。他一口气喝了下去,这也是很少见的。 犀川的精神逐渐恢复了正常。 因为酒精,他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在沙发上躺下了。 第十一章 暧昧的追踪 1 犀川直到第二天即星期三的早上,过了十点才从沙发上醒过来。他赶到研究室,开始读桌子上的信件和传真。也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事情。他准备好下午会议要用的资料,又一件件地处理这两天堆积下的工作。外面天气不好,风很大。他想要凉快些,但一打开窗户,文件肯定会被吹得到处乱飞。他想起听学生说过,台风正靠近纪伊半岛。 快到中午了,犀川出屋去食堂吃饭,走到楼梯口,见喜多正往上走呢。喜多还是穿着西服打着领带。 “去吃饭吗?”喜多大声说,“我来这边有点事。” “哦。”犀川答道。犀川还是平常的那身打扮,素色的衬衫,蓝牛仔裤。 “要锁门啊!”喜多小声提醒道。 犀川又返回屋里,拿钥匙出来,锁上门。两个人并排走下楼梯,出了大楼。风越来越大了,雨还没下,可天漆黑漆黑的,像是晚上一样。厚厚的云层向西方涌去。 “极地研的麻烦大了。”喜多边走边说,“电视台的记者都在那儿转来转去,还有家伙从窗户往里看,一点儿都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 “警卫不管吗?” “两个老头顶什么用!”喜多烦躁地说,“电话一直设成语音回复。老是有人打电话要做访问,愚蠢的访问……那些事在访问里怎么会说嘛!电话就一直任着它响。” “你同事都干些什么?” “同事啊,差不多都出去了。”喜多答道,“铃村休假了,说是受不了女朋友了……这种说法……下周的教师会议能成什么样子呢,真期待啊,现在大家都有点自暴自弃。” 走到t字路的时候,两人都点上了烟。从这儿开始吸的话,到食堂门口刚好吸完。但今天风大,可能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能升教授吗?”犀川边走边问。 “不可能,”喜多吐出一口烟,“才三十三,升副教授也刚四年。” “也是啊。”犀川点点头,“那候选人都有谁呢?” “这些我没兴趣。”喜多笑嘻嘻地说,“谁升教授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当教授也有不当的好处。”犀川也说。 果然,因为风大的缘故,到食堂了烟还没有抽完。好在校园里到处都有那种钢制的笨头笨脑的大垃圾箱,上面有烟灰盒,他们就把烟头扔了进去。 风势太猛了,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食堂门打开。 犀川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和喜多一样点的是a式套餐,可连一半儿也没吃完。 “怎么啦?”喜多吃完自己的那份,问道,“不舒服吗?” “啊?”犀川有点恍惚地说,“不是的。” “你是不是太累了啊?” “没事儿。”犀川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你的脸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喜多边说边收拾碗碟。 2 虽然台风越来越近了,下午在建筑系会议室的会还是照常开。犀川像平时一样,坐在最边上他那个固定座位,基本上不发言。窗外,树木像跳草裙舞似的,有韵律地来回摇摆着。开始下小雨了。犀川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大家最好因为这雨都想快点回去吧。那样会议就能早点结束了。会议一点开始,无聊的工作汇报持续了两个小时。中间休息五分钟,教师们到走廊上抽了根烟,会议又开始了。又花了一个小时商量教学的问题,接着是庶务科,接着又是学生问题,等到会议结束,已经过五点了。这还算是短的呢。 会议终于结束了。犀川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四楼自己的房间。看了下电脑,没有新邮件。他往杯子里倒了点咖啡粉,就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了。 “也不知道她出院了没有。”犀川边往外看边想。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萌绘。她虽然脾气有点怪,可思维灵敏,时常冒出天才的主意,而且……恐怕…… 他忽然回过神来,对自己的恍惚有些气恼,于是站了起来,去泡咖啡。端着杯子回来,他不想再考虑工作上的事情了,只喝了一口咖啡,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眼皮就像灌铅了一样沉重。 就像乘电梯加速度那样,他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犀川被玻璃发出的巨大响声惊醒了。外面已经黑了,房间里只有电脑闪着亮光。他想站起来开灯,忽然看到电脑已经启动屏保画面了。显示屏上反复演示着阿米巴虫的一生。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大走马灯一样随着光线的变化不停地变化。很奇妙的意境,犀川觉得开灯太可惜了。 窗外好像有怪兽在怒吼,传来巨大的响声。钢窗框也一点不客气地吱吱呀呀起来。风的声音,就像好几百个小学生一起练习吹笛子那样吵闹。犀川想:“负责暴风雨的神仙,一定不止一两个。” 犀川想站,可怎么也站不起来。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七点了。 他的头有点疼。 他用双手撑住椅子的扶手,好容易站了起来。桌上还有杯咖啡,他摸了摸,已经凉了。他还是喝了几口,感觉那咖啡的味道就像药一样苦。 接着,他要去厕所,就慢慢往外走去。房间门没锁,灯也亮着。别的老师的房间灯都关了,走廊里一片漆黑。大约是因为台风吧,大家都早早地回家了。 他一个人穿过长长的,黑黑的,像隧道一样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向右拐,就是厕所了。有一扇窗户开着,雨水从那儿打进来,墙上的壁龛都给打湿了。犀川关上了窗户。 头渐渐地不怎么疼了。可能是因为咖啡的苦味吧,脑子清醒了些。他想:“白天睡了一觉,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出了厕所,他觉得这层楼应该已经没人了,就把电灯关上了。这时,忽然感到背后有人的气息,犀川不禁全身一震。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见走廊的拐角处立着一个黑影。犀川就那样站定了。 那个黑影手里拿着东西。 虽然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但犀川直觉,那一定是刀之类的。 “有什么事吗?”短暂的沉默后,犀川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发问,“是在这里谈呢,还是到我的房间里?” 犀川试着转了下身,黑影马上就拉出了攻击的架势。犀川也很紧张,不敢再动。 “你看过我的邮件了吗?”犀川问。 黑影缓缓地点了下头。他好像也有点颤抖。 风咆哮着。 窗上的玻璃被风吹得战栗着,发出呜呜的哀鸣。 雨水打在窗户上,像是一种周期性的噪音。 倾盆大雨像波涛一样打在玻璃上,又飞溅开来。 一道道的闪电划破天际。 “你为什么要杀丹羽和服部?”犀川慢慢地问。他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说点什么的好。 黑影好像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但最后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3 建筑系的楼前停了两辆汽车。车前灯一下灭了。在风雨声的掩盖下,发动机空转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看!灯还亮着呢!”坐在车后座的西之园萌绘说,“犀川老师还在呢!” “明天去不行吗?”她旁边的西之园捷辅说,“老师一定很忙,你今天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下。” “不行!”萌绘转过头对叔叔说,“我今天晚上就想去问个明白,老师一定是知道的!” “你是想问事情的真相吗?” “总之……我先去把老师叫过来。叔叔,等我哦!” 还没等西之园本部长回答,萌绘就打开车门,朝玄关跑了过去,连伞都没打。本部长虽说也担心这个刚出院的侄女,但自己还是不想出去。 “不跟去能行吗?”坐在副驾驶座的大个子刑警问道。他就是在病房保护萌绘的那个男人。 “还是先等会儿吧。”西之园本部长靠近窗户,正好看见四楼那惟一的亮灯处。 4 西之园萌绘沿着阴暗的楼梯往上走。 建筑系的一楼和二楼是制图室,平时都是学生们出入。现在灯全熄了,连楼梯的灯也没开。萌绘嫌找开关麻烦,就摸着黑上了四楼,走到犀川副教授的门口。门上的天窗透出些灯光,走廊上就这么点光亮。 萌绘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老师?”萌绘一边喊一边开了门。 屋里还残留着烟草的味道。 一个人也没有。电脑已转成屏保的画面了,显示器前有一杯咖啡。萌绘摸了摸杯子,那里面已经冷了的黑色液体摇晃了一下。 萌绘出来,到了走廊上。尽头往右拐就是厕所了,可走廊那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是去厕所了吧。”萌绘想。 这时,她好像听到了人的声音。 萌绘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顺着漆黑的走廊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半,她看见好像有人站在走廊的尽头。 “老师?犀川老师?” 虽说风雨声很大,可那边也应该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来了啊!西之园君!”犀川洪亮的声音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那个黑影,忽然向萌绘的方向跑去。 “谁?”萌绘心里暗惊。 萌绘站在走廊的正中央。 “站住!”犀川的声音从黑影的背后传来。 黑影一点也没停,径直朝萌绘跑来,在黑暗中,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萌绘被横着撞飞了出去,摔在墙上,倒下了。 就在附近,有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 黑影也倒下了。不过马上又站了起来,接着往前跑。 犀川赶到萌绘摔倒的地方。 “怎么样?西之园君?”犀川把萌绘扶了起来。 “哎……好疼……”萌绘伸手揉着撞到墙上的脑袋。但马上她就能用自己的脚支撑体重了。 两人顺着走廊往前走,回到了犀川的房间门口。 “好像没什么事了,”萌绘说,“就是吓了一大跳……” 犀川就在门口凑着屋里透出的那点灯光把萌绘全身检查了遍,“没事了!”他说着又冲了出去。 “老师,等一下!”萌绘边喊边从后面追过来。 5 犀川跑下楼梯。出口只有一个。他穿过大厅,几乎用身体把出口的大门撞开,冲了出去。 狂风迎面扑来,大雨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过了几秒,萌绘也跑出来了。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 那两辆停着的汽车里,走出了好几个男人。 “往哪个方向跑了?”犀川大声喊道,“在我们之前出来的那个人!” “往对面去了!”那个年轻的刑警手指着前面答道。 “怎么啦?”西之园本部长从车里出来,大声问道。 犀川已经跑出去了。 “是凶手!”萌绘叫道。 一听这话,男人们像按下了开关似的突然发动起来。 两个刑警跟在犀川的后面追了过去。西之园本部长从驾驶座旁边取出个无线的麦克风。萌绘也顺着刑警的方向跑了过去。 犀川爬上了建筑系前面那个很长的上坡,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黑色的人影。 雨水砸在地上,被风分成了好几道支流,沿着柏油马路往前流去,水花溅起,就像大群的鱼在舞蹈。 这条路的尽头是理学部的研究所。 犀川停了一停,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刑警们马上就追了上来。 “那边!我看见他进那栋楼了!”犀川边大口喘气边喊。头发全湿了,他用湿漉漉的手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开。 “你知道入口吗?”刑警问道。他们连气息也一丝未乱。这时,萌绘也追过来了。 “那边……右边往里走有一个,还有,正面的一个,一共两个入口!” 立刻,一个刑警朝右飞奔而去,大踏步地从草坪上踩过。另一位刑警往正面的那个入口跑去。犀川和萌绘跟在他的后面跑了出去。 他们进了理学部的大楼,穿过灰暗的大厅,走廊里漆黑一片,一点人气都没有,只有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乱响。 “那人有武器吗?”刑警问道。他从怀里往外掏手枪。 “不知道。”犀川屏息答道。 回头往外看,两辆汽车猛地冲到楼前。 西之园本部长和身穿制服的警官从车里跳出,直奔大楼而来。 “后援来啦!”本部长喊道,“现在状况怎样?” “远藤去另一个入口了,”举着手枪的刑警报告道,“一个人去的。” 本部长立即对穿制服的警官命令道:“你去和远藤会合!不要离开出口,等待增援!” 那个警官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 正在这时,从楼上传来“嘭”地一声巨响。 犀川马上朝楼梯奔去。 “老师!”萌绘一边叫一边追了过去。 “喂!回来!”西之园本部长从后面大声喊道。 犀川沿楼梯往上跑,一抬头,看墙上写着已经是四楼了。往上还有楼梯。 “老师!”下面传来萌绘的叫声。 犀川累得喘不过气来。真想停下来抽口烟啊,他心里想着,不过这可不是那种时候。 “太危险了,你回去!”他对还在往上跑的萌绘喊道。现在他连说话都很困难。 “老师才危险呢!”萌绘歇斯底里地喊道。 “到楼顶了吧。”犀川往上看了一眼,又跑了起来。 “老师!” 上到五楼,有一个大铁门。刚才那声巨响就是铁门被风关上发出的。犀川一推门,风雨就从间隙吹了进来。风太大了,光推门简直就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到外面了,雨水像刺刀一样向两人袭来。 风怒吼着,好像要把脚从地上拔起来。地球就像被放进了一个大搅拌器里,要把它榨出汁水来。只要稍挪动一下,就会被吹出好几步远。雨水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整个空气好像都沸腾了。 闪电划过,跟着就是一个炸雷。不知从哪儿吹过来的纸袋,在眼前飞过,又被卷到了高空。漆黑一片的天空,就像接触不良的电器似的,不时闪过一道亮光。 萌绘双手捂住耳朵。 楼顶上有生了锈的铁栏杆,就在犀川他们周围。楼顶可不止这么大,栏杆外还有好大一片空地。他回头看了下,顶层上一个人也没有。 闪电再次亮起的时候,他看到楼的边缘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好像是蹲着的。空中又响了个炸雷。 “喂!”犀川朝那边嘶喊着。但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卷走,根本传不过去。犀川翻过栏杆,一步步朝那边走去。萌绘在几米后跟着他。 黑影站了起来。 犀川在离黑影还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 犀川的呼吸还是很快。 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读了你的论文了。”顿了一下,犀川说道,“你的想法很好,那个解析方法别人都没想到。” 他往前迈了一步。 “学问都是靠不住的!”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小,犀川勉强听到了这一句,后面 的话,又都消逝在风里了。 “不是的……”犀川伸出一只手。 但这只手已经没有意义了。 萌绘痛哭出了声。 黑影飞快地向后移了一步,就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纸屑在空中乱舞。 “这是怎么了?”犀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和萌绘走到楼顶的最边缘,探出头向下俯视。 正好又有三辆巡逻车赶到。几道车前灯的光柱重叠在一起,照得地上的那个尸首好像是被抛弃的破布娃娃。 “这是怎么了?”犀川咬着嘴唇,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 萌绘什么也没说。 “回去吧!”犀川好像有些头晕目眩。 他全身都湿透了。回到楼顶,风从后把他往前推,他感觉这就像小学一年级参加入学式时母亲从后面推他的那一下似的,一步就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领域。 两人拉开顶楼的铁门,走到楼梯口。暴风雨被挡在了门外,一瞬间,楼内像死亡般的寂静。 犀川从胸前的口袋掏出根烟,用打火机点火。 烟湿了,怎么也点不着。这时才知道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萌绘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他们往下走去。 “这就结束了吧。”萌绘回过头来,对犀川说,这是她初次开口。 “嗯……”犀川答道。奇怪的是,这个时候,他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老师,我有个请求……可以答应我吗?” “先说内容。”犀川越过她,继续往下走。 “这是关系到一生的请求……”萌绘站在楼梯上,朝下说道。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呢,这样的事情……” 犀川还要唠叨这些长篇大论,萌绘已从后面飞过来,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吸了一半的烟从他手里滑落。 等他回过神来,萌绘已经跑下楼,看不见了。 (哎呀呀!) 犀川好像还在一个人嘟囔着那些陈词滥调。 (好容易点着的烟又浪费了……) 6 犀川恍恍惚惚地下到了大厅。他刚要推门出去,又站住了。想在出去之前再点根烟,可这次,打火机罢工了。 他就叼着有点儿弯曲的烟走了出去。 外面有很多人,刑警们在大声地交谈。 雷声渐渐小了,雨也小了些,落叶和垃圾也平静了下来,不再漫天飞舞。犀川一身是汗,觉得迎面吹来的风也格外舒服。 西之园本部长朝犀川慢慢走来,表情高深莫测,不知是喜是怒。 “对不起,实在无能为力了。”犀川略低下头说。 “这不是你的责任,”西之园本部长平静地说,“她本来就打算跳下来的。” 那个年轻健壮的刑警看到犀川叼着烟,却没点着,就走过来。他用拔枪那样潇洒的姿势从上衣口袋取出打火机,凑到犀川眼前。打火机“呼”的一下窜出一股火焰,把烟点着了。 “这个打火机太棒了!”犀川惊叹地说。 “这是全天候的打火机。”刑警自己也抽出根烟,点上火,“总有些非要抽上一口的时候啊,老师。” 犀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许多事情在脑海中盘旋。 他走到摔在草坪上的那个人跟前。 “被树挡了下,应该没什么事。”旁边站着的一位刑警说,“死不了了。” “最后还是失败了。”犀川自言自语,不,也许是对着躺在地上的人说的吧,“你是想死去的吧。” 不久,救护车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 回头一看,萌绘和本部长并立在犀川的身后。 她静静地凝视着地上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牛仔裤,一只鞋掉了,白白的小小的脚被雨水冲刷着,长发凌乱,鲜红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 又是一道闪电,天空被照亮了。 还流着血的额头煞白煞白,在闪电中,一直闭着的眼睛好像动了下,嘴略微张开,好像要说些什么似的。头是侧着的,那理性的表情现在完全没有了。 “难道她是凶手?”西之园本部长从后面问道。 “没错。”犀川点头。 第十二章 匪夷所思的手法 1 犀川创平在西之园萌绘家豪华的房间里,像只骆驼一样打了个大哈欠。他坐在位于22层的客厅(像这样豪华的房间称之为客厅也许并不相称)里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感觉有些昏昏欲睡,地毯非常柔软厚实甚至让人觉得可以在上面游泳。 犀川的旁边———萌绘的狗睡得正酣,只见它肚子朝上地躺在那里,只能看见细长的鼻子,身体其他部分由于被浓密的毛所覆盖以致看不清体型。四脚朝天地熟睡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只死了的鼯鼠,估计没人会注意到这是只狗。萌绘管它叫toma,用汉字写是“西之园都马”,门口挂着的名牌上写着,这只狗的身价可能比犀川还值钱呢。 几个人聚集在这豪华宽广的客厅里,当然除了都马以外没有人在睡觉。大家都微倾着头,张嘴成“一”字形叽叽喳喳地和身边的人不知说着些什么。像今天晚上这样不可思议的聚会,这个房间确实很合适,倒也是,估计无论什么样的聚会,都不会有比这个房间更合适的地方了吧。从窗户向外望去,曾尽情肆虐的台风已经缓和下来,下面这个广阔的城市又重新被平静的夜幕所笼罩。 警察局方面来了西之园本部长和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刑警,那个刑警看上去和犀川差不多大的年纪。他们在把市之濑里佳送往医院,并在其后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后就赶过来了。西之园本部长和那个刑警正在把他们的西服上衣脱下来。 喜多副教授是接到萌绘的电话后从研究室开车过来的。喜多穿着一件淡绿色衬衫打着条细细的领带,手中正摇晃着装着威士忌的玻璃杯。当时正留在研究室里学习的三个研究生,荒井、下柳和船见真智子也被喜多副教授一起带过来了。荒井穿着件短袖敞领衬衫和短裤,下柳还是老样子,穿着宽松的运动衫和一条肥肥大大的裤子。船见真智子很少见地穿了一条斜纹棉料裙子,几个学生都被萌绘家豪华的房子惊呆了,有些合不上嘴。 犀川坐在离门口较近的靠窗的沙发上,他穿着白衬衫蓝牛仔裤。好几天来一直都是这副行头。萌绘在稍微远一点的窗边站着,穿着深色夏天薄衫和一条瘦瘦的牛仔裤。直到刚才,取访野还一身吊带裤蝴蝶结的打扮,不停地穿梭于房间的各处,为这群不速之客们倒饮料,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 “不可能是那个小姑娘做的吧。”戴眼镜的刑警小声嘟哝着。 “市之濑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喜多副教授走近刑警问。 “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昏迷不醒。”刑警回答说,然后他小声对坐在旁边的西之园本部长说,“西之园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逮捕令还没发呢,什么事都还没解决呢,这时候为什么到这儿?……” 西之园本部长耸了耸肩。 “教授您知道吗?”本部长问喜多副教授。 “嗯,这件事嘛,就全权委托给犀川副教授吧。”喜多摇了下玻璃杯说道,“喂,请大家静一下,”喜多笑着一张酒染红似的脸,略显夸张地开口说道,“大家不是要听犀川副教授怎么说吗?那就快点开始吧,可能他现在也正愁怎么打断大家才好呢。请吧,犀川副教授。” 大家都看向犀川,犀川略感吃惊而稍微坐正了一点。 “那个……大家要我说什么呢?”犀川低声问道。他坐在那儿没动,手里还是拿着装着可乐的杯子,今天他一直喝的都是可乐。 “教授说市之濑里佳是这个杀人案件的凶手,”西之园本部长说道,“能请您说一下她是如何实施杀人的吗?” “怎么?”犀川略显意外地说,“大家还没明白吗?” “嗯,”西之园本部长故意咳嗽了一下,“在座各位还并不是全都明白,而且我们对于教授究竟是如何做出这一判断的过程也很感兴趣。” “教授,”下柳像上课时候那样举起手说道,“我是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噢,是这样啊……”犀川稍点了下头,“我原以为既然谜底已经揭穿,大家都应该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呢,今天晚上不是为庆祝这件事解决完毕而举行的聚会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误会了呢。” 谁也没说话。 “既然这样,我就简单地说一下好了。”犀川说道。 “不,请您详详细细地进行说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刑警打开记录簿开始准备记笔记。明明都半夜11点了,竟然还说有足够的时间,真是没办法啊,犀川心里想。 萌绘在窗边向窗外望着,但是从玻璃上映出的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可以知道她对这种情况感到很有兴趣。究竟有什么感到有趣的呢?犀川无法理解,但是萌绘却好像一副强忍笑意的样子。 (真是糟糕呢,早知道回去睡觉好了。)犀川有些后悔地想。 “首先,”犀川一副好像准备开始长篇讲义的样子,他最初想到的只有这个词。 “请大家回想一下,在一个月前,也就是案发当日的情况,即丹羽和服部被杀的那天。” 犀川说完这句话后才意识到即使他不说大家也一定正在回想那天的事呢,语言这东西,总是要说许多没用的话。 “谁都可以感觉到的是,这起杀人事件是有计划实施的。那天,这两个人的被杀是凶手计划好的。然而,当天发生了三件不在凶手预计之内的事,是什么呢?” 大家都没想到犀川在最开始就抛出问题,都随之赶紧运转头脑思考。这正是犀川讲课的方式。 “不在凶手预计之内的事情?”刑警重复了一下。像这样重复问题正说明他基本上没在思考问题答案。 “对于我们会去极地研参观见习的事凶手应该是知道的吧。”萌绘在窗边说道。她看着犀川的脸,从她的表情上看,她似乎知道犀川要说什么。犀川想,她可能是为了使这次的解说更有意思而故意这样说的。 “我和西之园被喜多副教授叫去极地研参观见习的事,也许确实有点不好预料,但也并非是不可预见的,毕竟我们并不是突然到访,事务处的人也知道我们要去的事,我所说的不在凶手预计之内的事是指别的事,没有人知道吗?” “卷门坏了的事,在那天上午的时候,应该算一件。”萌绘见没人回答就稍微举了下手答道。 “不错。”犀川淡然肯定道。随后一阵沉默,再没有其他发言。 “还有一件是……”犀川自己开始说道,“在大家四处寻找不见了的丹羽和服部时,西之园问是否有准备室的钥匙。” “对啊,还真是,突然想到,”喜多兴致勃勃地说,“要不是她问一句,还不会打开准备室的门呢,这样的话,就会晚很多才能发现尸体了。” 感觉喜多也在努力使犀川的解说变得更生动有趣。 “那是因为犀川副教授推了一下那个房间的门,”萌绘补充道,“发现门锁着的其实是犀川副教授。” (也不用两个人来给我做托儿吧。)犀川在心里皱了个鬼脸。 “最后一点就是丹羽的车停在了铃村车子的前边。”犀川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如果那时西之园没有提出钥匙的事……又或者,铃村的车很顺利地就从停车场取出来的话……就像刚才喜多副教授所说的发现尸体的时间将后移,假设我们更晚一些才打开准备室的门进而发现尸体,而卷门又没有坏的话,又将会如何呢?” “是啊,会怎么样呢?”西之园本部长边想边问道。 “警卫下班回家时间是12点,虽说正门是关着的,但也可能有人从这儿进出。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地就会推断凶手是从电动卷门处逃走的。也只会出现这么一个推断。这样在研究所内的人就不会被怀疑。毕竟,大家一直都在一起喝 酒,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凶手就一定是外面的人了。这便是凶手最初的计划。”犀川稍微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说,原本设定的剧本是庆祝会开得再晚一点,过了12点以后大家都还留在实验室里,随后再发现尸体。” “但是,怎么可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控制大家的行动呢?”手里拿着记录簿的戴眼镜的刑警问道。 “就是这个问题,问得好!关键就在于要控制其他人的行动。”犀川指出,“这在整个杀人计划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无论是为以后制造不在场证明,还是最后将案发现场设计成一个密室这一精巧复杂的作案手法,都要建立在对其他人行为的控制上。那么当时又是谁负责看表来把握大家的行动时间并作出指示的呢,那时的负责人是谁呢?” “是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喜多接道,他好像开会时的秘书一样直接而明显地支持犀川的演讲。但是,其他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情况,大家都宛如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看看犀川再看看喜多,静静地听着课,在这样安静的教室,面对这样专心致志听讲的学生,犀川不禁有些感动。 “没错,就是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包揽了负责整个实验进程控制的工作。这就是关键所在。当西之园询问准备室的门钥匙在哪儿的时候,木熊教授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不想打开那个房间,即尸体所在的准备室。但是,并不知道卷门已经坏了的木熊教授想,即使现在打开门,大家也会推断凶手是在警卫没看见的情况下从那个卷门逃走的。况且那时,如果拒绝开门是很不合理的,木熊教授在无奈之下只好打开了准备室的门。” “然而,虽说如果凶手打开卷门而未被警卫发现的话有点不合常理,但是这时木熊教授的判断可以说是正确的。之后,发现木熊教授死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状况,警察不就认为凶犯是躲过警卫的耳目而从卷门逃走的吗?也就是说,木熊教授对于警卫老头儿的证言有可能不被采信这一判断是正确的。” “这么说凶手是木熊教授了?”西之园本部长忍不住提问道,“不是说是市之濑里佳吗?” “当然,光是凭市之濑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这个杀人计划的。”犀川答道,“我不认为体形娇小的市之濑有可能杀死身材高大的丹羽,杀害丹羽的是木熊教授,这点现在讲好像有点早了。” 房间里越来越静,好一阵子谁都没有动,都马睁开眼睛跑到房间角落里继续睡去了。似乎只有它对现在的问题毫不关心。 “那么,杀害服部珠子的是谁呢?”刑警打破沉默问道。 “杀害服部的是市之濑。”犀川表情未变地答道,“也就是说,要怎么说好呢,……嗯……没有其他的做法。不,这样说也不对……更准确地说是在很多可能的方法中,这是最安全的。” 2 “首先,我们把准备室和搬运室组成的封闭空间称为密室a。”犀川站起来说道。在上早上第一节课时,低血压的他也是说着说着越说越来劲的。渐渐地犀川也讲得来了精神了。 “这个密室a里,最开始一个人也没有。要说最开始就有谁藏在里面是不符合事实的,而且也是非常危险的做法,事实上,我和西之园在实验开始之前还曾经参观过这两间屋子。进入正题,最开始,在七点钟左右,丹羽穿着防寒服曾经进入密室a待了十分钟左右。随后在七点半左右,这次是服部穿着防寒服同样进去待了十分钟左右。两个人都是穿着防寒服出来的,之后在实验室里做了二十分钟左右的实验,之后行踪不明。最后,被发现死于密室a中。” “确实两人是在密室a中被杀的。如果假设,尸体是被搬运到那里的话,那么凶手……嗯,我们先称这个凶手为……那么是如何从密室a中逃脱出来的呢?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所以,我们将问题从后面这个问题开始展开思考。都听清楚了吗?命题是:密室a中最后一个生存者是如何从密室中逃脱出来的?卷门是坏的动不了,紧急出口和位于实验室这边的门也是锁着的。” “那种事……现在要说……谁会知道当时?……”刑警刚要说些什么,西之园本部长看了他一眼阻止了他。 “密室a有两个出口,”犀川的视线没有看任何人,“除去卷门以外,只有两个地方可能出去。其中,紧急出口是不能在外面打开或者锁上的。如果是从这个出口出来,就不可能再把门锁上,因此,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即是从实验室那边的门出来,再将门锁上的,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了。也就是说,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首先,要建立任何假设都要以承认这一事实为前提,可以称之为最为重要的已知条件。” 说到这儿,犀川点了根烟。 “就是从那个门出来的,这怎么可能……”荒川小声地说道。 “确实,虽然没见过有人接近过那个门,录像带上也没有任何显示。”喜多兴致勃勃地补充道。 “谁都没见到从那个门出来,……确实是这样,然而……”犀川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继续说道,“然而,事实上确实是有人从那个门出来过的,而且还是两个,一个是丹羽,另一个是服部。大家都看见丹羽和服部穿着防寒服从那里出来了吧?” 只见有几个人点了点头,不知何时,老人取访野站在了房间的一角。 “但是应该没有人是一直盯着那个出口的吧。准备室门口那边不是很亮,实验室的照明是在走廊下方那边,也就是远离准备室这边会比较亮……”犀川又吐出一口烟,“然而,大家都亲眼所见,穿着防寒服的丹羽和服部珠子,两个人都是从那个门出来的,并直接继续做实验了。这我也是亲眼看见的。” “然而,如果是丹羽出来时把门锁上了的话,其后服部就没法进去了。因此……锁门的一定是服部珠子,很简单的排除法。这是有人从密室a出来的最后时间……也就是说,此时所有的杀人过程都已经结束。根据刚才所说的所有假设前提的已知条件,将那扇门锁上的……就是凶手。” “但是,这个说法有一个前后矛盾的地方,服部珠子被发现被杀于密室a中,既然已经被杀就不可能再从那个门出来并将门锁上。于是,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即穿着防寒服出来的是装成服部珠子的凶手,并不是真的服部珠子。” “那……这么说,难道是市之濑老师?”船见真智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正是,市之濑在杀害服部珠子以后,穿着防寒服从准备室里出来锁上门,并继续进行实验。也许难度较高的更换阀门的操作也是市之濑做的。如果市之濑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她是穿着防寒服,戴着手套,从准备室的门出来的时候事先在开着的门的钥匙眼里插好钥匙,随后在出来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非常巧妙地将门锁上,由于戴着手套所以钥匙串上没有留下指纹。” “至于……以上所说的假扮被害人这一奇异假设,最初是由西之园想到的,可能侦探小说看多了。” 感到大家的目光因此集中到自己身上,萌绘略微不高兴地撅起小嘴来。 “天啊……我越来越糊涂了。”船见真智子抱着头说,“市之濑老师和木熊教授不是在房间里待着的吗?” “不错,木熊教授和市之濑两个人待在教授室里。偶尔,市之濑和木熊两个人还一起在大家面前出现过。来,大家再将当时的情况回想一下,整理一下,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犀川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继续说道。 “穿着服部珠子防寒服的是最后从密室a出来的,因此就是凶手。只有这个才能将那个门锁上。这个人在实验过程中与谁都没有过接触,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然后直接从实验室里出来再向走廊的方向 走去。这时,横岸和中森在事务室,市之濑在木熊教授的房间里。而只有这两个房间有准备室的钥匙。这样说来,这个就是市之濑的可能性非常高,也就是说,她并不在教授室里,而是后来返回到教授室将钥匙放回到原处的。这就是将和市之濑联系起来的原因。” “接下来,我们只要将时间往上推来考虑就行了。那么,下一个命题是……最开始,市之濑是怎么进到密室a里去的呢?” 看着一脸不解的学生们和刑警,犀川继续说道。 “服部穿着防寒服从研究生室出来是下柳等三个研究生亲眼所见的。而且,在她进入实验室的时候,市之濑在大家面前出现过还给服部下了指示。也就是说,穿着防寒服从实验室里出来的确实是服部珠子而不是市之濑。” 犀川讲到这儿,稍微走动了起来,在上课的时候他也总是边走边讲的。 “下面,我们再从整体上重新全面总结一下已推知的条件。据我们所看到的,进入密室a的有两个人,出来的也是两个人。但是,事实上,有两个人死在了密室里……据此可以判断,至少有四人曾经进入了密室a。四人进,两人出。但是我们并没有看见有四个人进入了密室a。从实验室这边的门进去的只有穿着防寒服的两个人,这意味着,还有两个人是从紧急出口进去的。然而,这两个人是不可能自己打开紧急出口的门进去的,因为紧急出口的门是无法从外面打开的。也就是说,是密室a里面的人将门打开的。” “于是,在最初得出市之濑是最后锁上准备室门这一结论的时候,我进行了下面的假设……” “服部珠子在进入密室a时,将紧急出口的门打开,让市之濑和丹羽健二郎进去。我们没看到的两个人就是这样进入密室a的。这样算来,虽说把丹羽算了两次,但和四人进,两人出的计算是一致的,即总共四人。” “丹羽刚做完实验后,穿着防寒服出现在大家面前,然后脱掉防寒服从厕所窗户出去绕到紧急出口处。市之濑也从教授室的窗户出来,开门将两个人从紧急出口那个门放进去的正是那时在密室a里面的服部珠子。如果不是服部开门,则谁也无法从紧急出口进入。这样密室a里合计共有三人,服部、市之濑和丹羽。” “在这个假设中……必定是市之濑杀了服部和丹羽两个人,而且,杀人后市之濑又穿着服部的防寒服进到了实验室。这样的情节有些说不通,时间上不允许,而且,杀人者和被害者的比例是一对二,更何况,被害者中还有一个人是体格强壮的高大男人,身材娇小的市之濑有可能完成这样的杀人计划吗?在数学运算上也许存在可能,但是从常识判断这绝非一个安全的计划。” 犀川到这儿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么说来,是否是有人协助她了呢?……有可能服部开门放进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市之濑带着一个共犯y和丹羽一起进去的。三个人进去的话,密室a里合计就有四个人。这样,杀人者和被害者的比例就成为二对二。杀人以后,共犯y从紧急出口出去了。五人进三人出,这也符合计算。紧急出口的门是在y出去以后,市之濑在里面关上的,这样的方法也并非不可行。” “但是,共犯不是木熊教授吗?”刑警翻着记录簿说道,“教授当时不是和犀川先生您在一起的吗?虽说曾去过一次荒井和船见的计测室。” “不错,在市之濑假扮服部做实验期间,把其实并不在教授室里的市之濑假装成一直在教授室里的正是木熊教授。从这点可以看出木熊教授是市之濑犯罪的帮手。不仅如此,木熊教授以伺服器不调为由而去计测室可能也是为给市之濑杀害服部珠子争取时间。难度较高的阀门更换操作这时中断了,或许就是在这一瞬间,服部被市之濑杀死了。” “木熊教授在更换阀门的时候一副万分担心的样子,我对那时他的表情印象很深,一直记在心上。因为木熊教授知道此时市之濑正在准备室中杀害服部珠子,他不是担心更换阀门的问题,而是担心杀人现场那边。再加上,这时,喜多回到了房间,说是要往国外发邮件……木熊看到走廊那边喜多过来的身影,更加提心吊胆,因为原本应该在教授室里的市之濑并不在那里,万一喜多顺便到教授室看一眼的话就完了。” “这样说的话,木熊教授还是有不在场的证明喽?”刑警说,“那么教授您刚才所说的共犯y又是谁呢?” “先别着急,耐心等一下。”犀川略微摊开一只手向刑警示意了一下,“在同一地方要杀害一男一女两个人,杀人时间仅为十分钟,而且,其间还要进行阀门更换,用无线电指示行动。我不认为市之濑一个人做得到。因此,是否是有共犯呢?自然向着这个方向考虑。木熊教授最起码对市之濑的杀人计划是知情的。因为市之濑应该是从教授室的窗户出来的,而且木熊教授又为她做不在场证明,那么,除了木熊教授以外是否还需要另一个共犯呢?” “可是另一个共犯y从何而来?再者,即使密室a中的谋杀是二对二进行的,同时杀害两个人的话又会是什么情形呢?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被杀的话,一定会尖叫出声吧。” 荒井和船见真智子并排坐在沙发上听着犀川说话。犀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一会儿又走回来拿起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话又说回来,究竟为什么要在不同的房间里杀害丹羽和服部呢?” 犀川喝了一口可乐继续说道。 “关于这一点并不是我想到的,而是喜多的想法……他认为凶手可能并不是同时杀死两个人的,而是为使一个被害人的尸体不被另一被害人看见而选择在里面的房间将其杀害。” 喜多听到这儿笑了一下。 “这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假设。我们把这个假设套用在刚才的故事情节上,服部珠子进入准备室的时候,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即里面的搬运室躺着丹羽健二郎的尸体。即丹羽是先被杀的,因为丹羽的尸体是在里面的房间被发现的,他那时已经被杀并倒在了里面的房间里。而不知道这一切的服部珠子进入了准备室,打开紧急出口的门让市之濑进来。如果她发现了尸体的话,一定会马上从实验室里飞奔而出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没有共犯y的帮助,市之濑一个人也能够完成杀人计划。” “可是,丹羽已经死在里面的房间这一情况,与我们刚才所作的假设,即从紧急出口进入了两人或三人,且其中一人是丹羽这一假设存在着明显的矛盾。如果说是服部打开门让丹羽进去的话,那么丹羽就不可能先被杀死。” “无论怎么做,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要将丹羽诱到里面的搬运室并杀死,然后马上再将服部杀死。而且,还得换上防寒服,进行更换阀门的操作,即使是有共犯帮助,这些又岂是可以办得到的?这样的杀人计划安全吗?” 犀川点燃了香烟。 “丹羽从厕所出来后,经过里院来到紧急出口,这也有点让人无法理解。就在事务室的窗外走过,很可能被人看见。如果故意藏起来倒是没有问题……可他又不是去杀人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又为什么要从窗户出来呢?”喜多中途补充道。 “不错……还有从紧急出口那儿一次进入几个人也有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也的确让人无法理解。”犀川再度说道,“不是杀人者的丹羽偷偷摸摸地从窗户出去不合常理,而且从凶手的杀人计划来看,这么做也增加了危险性。真会是这样危险的计划吗?” “犀川副教授,拜托您不要再说这种自相矛盾的假设了,就没有论证好了的假设吗?”刑警急不可耐地说。 “正是如此,我现在所解说的正是如何推 导出您所要的那个假设的过程。”犀川笑着答道,“您刚才不是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吗?” “啊,话是这么说……”刑警挠了挠头,他可能想不到会变成这么长的解说。他好像不知道当你请教一位大学教授关于某问题的见解的时候,必然是这样的结果。 “因此……”犀川说得更加不紧不慢起来,“我考虑出一个新的假设。即市之濑只杀了服部珠子,服部珠子开门放进来的只有市之濑一个人。而这个人将她杀死了。这样的话,过程简单而且时间也来得及。共犯木熊教授在大家面前为市之濑掩护以制造不在场证明,并控制时间。这样就可以称之为一个安全的计划了。那么……是否是以同样的手法来杀害丹羽的呢?……完全的如法炮制……” “也就是木熊对丹羽所做的?”喜多说道,时间恰到好处。 “正是如此,”犀川点头说道,“看似复杂实则极为简单。而且,木熊在时间上也有可能……丹羽进入准备室时,木熊从自己的房间的窗户出来走向紧急出口,丹羽将门打开让木熊进去,教授在搬运室将丹羽杀害,然后,穿着丹羽的防寒服走进实验室。在实验室做实验的不是丹羽而是木熊教授。就像服部和市之濑体态相近,丹羽和木熊体形也十分相似。也就是说,其实是将一个非常简单的手法重复运用了两次。” “用这种简单易行的作案手法,谁也不必经过大门处,或者从厕所窗户出来什么的。也自然就没有必要躲避警卫的视线,从事务室的窗户也看不见。木熊从自己的房间的窗户出去来到紧急出口,只需一个人走一段很短距离的路。其后不久,这次轮到市之濑重复走这条完全相同的路线。看似复杂其实非常简单易行,两个犯罪人一个出现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另一个就能装作好像一直在房间里的样子。两个人互相掩护作不在场证明,还可以争取作案时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后谁也没再见过丹羽。” “木熊教授和市之濑,将一个手法重复运用了两次,又相互作着不在场证明。这一手法,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杀人时成功,基本上失败的可能性很低,甚至可以说是安全的。他们假扮被害人做实验,无论是做实验还是更换阀门的操作,和学生们相比他们的技术要好得多。就算是作案时时间不足,他们也有很多办法可想。因为是市之濑一直用无线电给大家做指示……这个费尽心思的作案手法,看起来惊险万分,实际上,算起来安全性极高。在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时,也可以从容应对。如果事先定个暗语的话,两个人甚至可以用无线电联络。” “再加上……从常识判断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这更加降低了他们计划暴露的可能性。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提高整个杀人计划的安全系数。看似处于重重危险之中,实则非常安全。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精心设计的计划,比起把人在山上杀了再埋起来要安全多了。” “原来如此,”西之园本部长颔首道,“真是个煞费苦心的计划,但是……” “但是,……”犀川接过西之园本部长的话尾说道,“是啊……当然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丹羽和服部两个人都打开紧急出口的门让木熊教授和市之濑进去了呢?而且,为什么在被杀的时候,死者要脱掉防寒服呢?” “刚开始,凶手是想制造丹羽和服部是实验结束后被杀的假象。因此,如果他们穿着防寒服被杀的话就很难办了。为什么死者要脱掉防寒服呢?不可能是凶手杀人后脱的,因为不能让防寒服沾上血。那么,难道是被用刀逼着脱下来的?” “这也是不安全的。”西之园本部长说道。犀川看了看大家的脸,谁也没答话。 犀川看了看站在窗口边的萌绘。她好像心情很不错似的翘着小嘴微笑着。 “西之园认为呢?”犀川问道。 “是,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准备室中换人这件事,是连同被害人在内大家事先计划好了的。”萌绘马上答道,“也就是说,木熊教授扮丹羽,市之濑扮服部这个手法是在丹羽和服部的协助下实施的。只有这个可能。” “事实正是如此,”犀川对萌绘的标准回答非常满意,“这是最安全的。为了能够安全而迅速地实施从紧急出口进入、换人、换上防寒服这一系列行为,这是最合理的做法。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换人得到被害者的协助呢?而且还要对他人保密?” “应该是什么恶作剧之类的吧。”萌绘望着天花板说,“可是老师让学生帮忙搞恶作剧,这有点说不过去。” “丹羽和服部订有婚约,”犀川说道,“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木熊教授可能被拜托做介绍人。他们在案发前几天,定做了怎么看都像是要去参加宴会一样的礼服。而礼服在案发前一天做好了。案发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可能见面了。那天是星期四。服部没有回自己的家。那天做好的礼服应该就放在两个年轻人的车里了。事发当天,大家在丹羽车里发现了两个人的礼服,不觉得奇怪吗?” “案发前一天,丹羽和服部两人应该会把礼服拿出来在丹羽的公寓里试穿一下吧。自然要试一下衣服做得合不合身。”犀川继续说道,“没有道理又把衣服放回到汽车后面的行李箱里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么一说,确实是……”西之园本部长小声说道。 “礼服不是一直放在车上没拿出来,而是为了晚会特意带来的吧。这样的话就合理了。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实验结束的那天,案发的星期五,他们应该是要在极地研的同伴面前公布订婚的消息吧……最开始,可能只是单纯地打算说出这一喜事,这时,木熊教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我知道了!”萌绘向上课时那样举手说道,“是换服装!” “换服装?”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换服装?”刑警像是二重唱似的紧接着重复道。 “这件事可能是这样……”犀川点头道,“在实验时提前抽出三十分钟换上白色的男女礼服,换衣服可以在事务室或者直接在车上换。实验完成的庆祝晚宴预定是在会议室举行的。这样的话,试验结束后宴会马上开始。八点钟左右宴会开始时,穿着新的男女礼服亮相给大家一个惊喜。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啊?什么时候化的妆啊?大家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对于木熊教授这个略带恶作剧意味的提议,丹羽和服部都不会觉得不合常理。他们兴奋于这个充满魅力的提议而欣然同意,甚至为此特意准备了新的礼服。也就是说,从很早以前,木熊教授、市之濑、丹羽、服部就开始秘密地筹划着这个计划。” “这种故弄玄虚的事倒像是丹羽做的。”荒井开口说道。旁边的船见真智子和下柳也不断点头。 “原本丹羽的打算是,七点过后和木熊交代一声,从紧急出口出去到车上去取礼服。”犀川继续说道,“当然,他经过时要跟警卫打个招呼再到停车场。而且,要挪出停在铃村前面的自己的车,这和他与铃村的约定相符。三十分钟以后,未婚妻服部也和市之濑交代一下从实验室溜出来,他们两人此时一定在为即将使同伴们大吃一惊而兴奋期待着。然而,最终,两个人都没能从紧急出口出来。” “丹羽脱掉防寒服以后,木熊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将他引进搬运室,然后将其杀害。例如有些晚宴上要用的东西需要搬一下什么的合理借口。木熊在楼梯上袭击了丹羽,然后,木熊教授要进行阀门更换操作。但是他并没有按照市之濑指示的那样操作,为了弥补上杀人用掉的时间,必须要尽快地打开阀门。八川技术员在看监视器压力变化时,不是评价说操作得太差劲了吗?” “之后就是木熊教授装做丹羽的样子在实验室里进行操作。在前后总共三十分钟 里,木熊教授是在实验室用无线电发出指示的,并没有在大家面前出现过。其间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在教授室里的市之濑也会想办法掩饰过去的。他在实验室里是自己完成自己发出的指示。在实验室的操作完成以后,他并不是去研究生室而是回到了教授室。在那儿把防寒服脱了下来,其后,马上出现在我和西之园眼前。” “另一边,服部穿着防寒服进入准备室的时候,市之濑从教授室里溜出,来到紧急出口。她完全重复木熊教授所做过的事。如刚才所说,木熊以伺服器不调为由,争取杀人时间的时候,正是这一杀人过程进行的时候。更换阀门的操作也从服部变成市之濑来做。市之濑也是在实验室里用无线电发出指示的。一切结束以后,市之濑直接回到教授室,脱掉防寒服,然后连同刚才木熊脱下的防寒服一起送回到一个人都没有的研究生室的放衣柜里。” “原来是这样。”西之园本部长终于懂了似的点了点头。 大家好像也都听明白了犀川的推理说明。 “至此,一切都结束了。”犀川说着坐向沙发,“如开始所说,木熊和市之濑都不知道卷门故障的事。他们并无意将杀人现场设计成一个封闭的空间。那个卷门原本是他们设定的凶手逃跑的路线。为了使在极地研里面的工作人员、学生以及他们自己脱离嫌疑而将紧急出口的门锁上。更让市之濑在出来时将实验室这边的门也锁上,市之濑穿着防寒服出来将门锁上这一环节是整个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而所有这一切的努力,皆因卷门故障而失去作用。听说卷门故障的时候,他们的震惊是千真万确的。” “如果不锁上紧急出口的门的话反倒好了吧?”戴眼镜的刑警边在记录簿上写着什么边问道。 “紧急出口离木熊教授的房间的窗户最近。”犀川答道,“如果凶手是从那个门逃跑的,就增强了内部作案的可能性。因为警卫说没看见过任何人。但是,如果是卷门成为凶手惟一的逃跑路线,警卫的证言一开始就不会被采信。哪个更有利是显而易见的……各位认为呢?” “实在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心理战啊!”西之园本部长承认道。 “竟然可以,设计到这个地步……”刑警好像也明白了。 3 除犀川以外,大家都换上了酒。大家听了到目前为止的解说,似乎安心了些。喜多副教授和西之园本部长静静地抽着烟。萌绘略微斜倚在窗台边上站着,都马在萌绘脚下一动不动地趴睡着。 “那么,让我们开始下半段的讲义吧。”喜多催促犀川道。 “嗯,好吧。”犀川用吸管搅了搅可乐里面的冰块开始说道,“对教授和市之濑来说,卷门故障是不在他们预计之内的突发状况。可以说导致了没有想到的结果,即使杀人现场完全成为一个封闭的密室。这对他们完美的计划来说反倒是不完美的结果。再加上,案发后,西之园好像嗅到什么线索似的做了许多侦查,使他们更加不安。” “两年前,市之濑曾以shika为名登陆过极地研的uni。她本来用户名是risu,这是她平时用的,不能读取别人的邮件。然而,shika却享有root,即系统管理者的权限,可以读取所有极地研成员收到的私人邮件。市之濑用电话线将自己家里的计算机与大学计算机中心相连。从而以shika为名登陆极地研的主页,在晚上偷偷地阅读喜多收到的邮件。因为我和西之园都是发邮件给喜多的。警察侦查的进度如何,以及我们关于案件都作了什么假设,她想通过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这些。不,也许,最开始是对喜多有所防备吧,担心他看穿自己的杀人计划。” “那真是高看我了,我的荣幸。”喜多小声说道。 “然而,这个月喜多去加拿大出差了。当然这是早就定好的。可是这样的话她可能就看不到我们给喜多发的邮件了,原本市之濑就看不到喜多给我们发的信。再加上,市之濑在阅读喜多邮件的时候,越来越想直接看我和西之园两人的邮件。因此,她以guest身份登陆了我在建筑学科研究室的计算机,用这个手法来阅读我和西之园的往来邮件。” “这个努力得到了回报,西之园从警察那儿得来的情况都写在了邮件里。市之濑也意识到西之园在不断地向案件真相逼近。最关键的是西之园给我发的那封写着‘知道真相了’的邮件。当时因学会而在九州的市之濑读到了这封邮件,她在九州时也一定带着笔记本电脑吧。无论哪个旅馆只要将计算机连接到房间里的电话连接器上,就可以登陆大学里的计算机中心。她读了西之园的邮件,并告诉了木熊教授。因此,木熊教授改变了原定的行程,提前一天回来。市之濑可能是由于学会发表的关系没能赶回来吧。” “市之濑老师那天担任学会发表的主持人。”荒井解释道。 “早回来一天的木熊打探着西之园的动态。”犀川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木熊看见西之园在极地研前面停车,因为,她的车很醒目。也许,只是偶然看见的……” “西之园悄悄潜入了极地研。木熊跟在她后面,偷偷地跟着她。她在研究室里找磁盘的时候,木熊正躲在暗处看着。她所在的地方因有计算机光线而相对较亮。她好像找到了什么,将一张磁盘装到了口袋里。木熊教授不知道那是什么因此感到很不安,担心也许是什么重要记录,更何况那是从两年前死去的增田润的架子上拿下来的。” “那天晚上袭击西之园的就是木熊教授了?”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不错,木熊教授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暴露,想要从她那儿抢回磁盘。西之园进入实验室以后,木熊教授就打开了实验室的制冷装置,为了使其无法开灯,还切断了其他电源。然后穿着防寒服出去袭击了她。结果西之园倒下后,木熊教授成功地拿到了磁盘,并可以销毁它。然后他又打开了事务室的门,这样做是为了使人误以为袭击西之园的人是拿了事务室的钥匙进来的。” “这时木熊教授的心情是远非我们所能想像的。他为了掩盖自己和市之濑的杀人罪行而不择手段,甚至想杀死西之园。木熊教授躲进一片漆黑的准备室并锁上门,将自己关在里面冷静一下。那时他究竟是什么心境我们现在在这儿已无从想像……他知道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会到外面,他没有逃……就这样,万念俱灰一般,一直待在里面。” “然后……在几个小时后,木熊教授做出了一个决定,即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自杀?您说他是自杀?”刑警说道,“可是……” “就是自杀。半夜两点钟左右,木熊教授在搬运室内上吊自杀而死。他将钢丝绳挂在起重机上,自己按下移动控制钮使起重机升起,吊死在下面。只是在这之前,他出去做了一件事。他等警察都走了以后,首先去确认了事务室的门是不是锁上的,然后,将钥匙串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那时,在钥匙串旁边留下留言,之后,再重新返回准备室,从里面将门锁上,最终在搬运室里自杀。” “留言?”喜多问道,在犀川的解说中这好像是第一次出现他所不知道的事。 “嗯,可能是这样……”犀川答道,“木熊教授判断,第二天早上,市之濑可能会第一个来到研究所,而且只有她会进自己的房间。他甚至想到警察应该是不会打开锁着的准备室的门的,事务室也是锁着门的。除市之濑以外的人应该没有办法打开准备室的门。因为只有市之濑会进教授的房间,所以留言应该就在木熊教授的桌子上或者是开着的抽屉中钥匙串的旁边。留言应该是写在便条之类的容易销毁的东西上。” “究竟是什么留言呢?”西之园本部长问道。 “内容应该是:一个 人来发现我的尸体……即使看到我的尸体也不要惊慌,进行处置。”犀川马上答道,“木熊教授自杀的话,可能会为共犯市之濑带来危险,大家会怀疑木熊教授是不就是杀人凶手呢?这样的话,市之濑原来所做的证词就会被重新考虑。木熊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因此,他让市之濑移动自杀而死的自己的尸体,制造他杀的假象。” “那天早上,市之濑走进了搬运室,此时木熊教授的尸体还是挂吊在起重机上的。市之濑按照木熊教授的指示,移动起重机将尸体放下,然后在移动起重机并进行其他处置,钢丝绳也被放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去了,这样就足以排除自杀的可能了。而且,准备室的门是锁着的,这点前一天晚上警察来搜查是知道的。更何况,木熊教授死的时候,市之濑人在九州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谁也不会怀疑发现尸体的她的证言。市之濑按照木熊教授的指示做好一切只需一分钟左右,然而,这一分钟对她来说是宛如噩梦般的一分钟。她后来的放声悲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强忍一分钟后,积聚到顶点的真真切切的悲鸣。” “难以置信!”萌绘手掩着嘴说道,船见真智子的眼睛也红了。 “不错,木熊教授决绝得令人难以置信,”犀川继续说道,“他直至最后仍在想如何保护住市之濑。将自己的自杀伪装成他杀是保护市之濑关键的一步棋。估计市之濑也马上就理解了木熊的用心了吧。大家试想一下,她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将为保护自己而自杀的木熊教授的尸体从起重机上放下来的。恐惧?疯狂?这并不是这些词汇可以表达出来的。即使没有木熊教授的指示她也许也会将尸体放下来,出于对教授的敬爱而为教授这样做。可是,最终她按照木熊的指示去做了,不仅如此……” 犀川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住了。即使是冷静如他,仿佛也无法再用平静的语气来叙述。 “不仅如此……或许,连这场自杀本身也是在木熊计划之中的。虽然我至今无法理解,但这个可能性并不低。有可能从一开始,木熊就计划好在哪天以何种方式来自杀,即使不是跟踪西之园潜入研究所。而且,还可能把这个计划告诉过市之濑,那时的留言,只是意味着……时间到了。可是,这样的事真的是人可以做得出来的吗?” 房间里一阵沉默,随后传出几声叹息。 “这两个人有什么特殊关系吗?”刑警好像终于开始思考了。 “至于这个,请稍等一下。”犀川没有回答,“事实上,喜多和西之园都曾怀疑木熊教授和密室杀人案有关,没错吧?” 窗户旁边的萌绘笑了笑。喜多也点了支烟努了努嘴承认了。大家看了看萌绘,又看了看喜多,最后又将视线移回到犀川脸上。 “西之园为了调查木熊教授的杀人动机而潜入极地研。喜多也是早在去加拿大之前就开始怀疑木熊教授了。可是,毕竟没有证据,只是一些细小的可疑之处是无法述之于口的。正在思索真相时,传来了木熊教授被杀的消息。当时,西之园和喜多两个人应该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吧。即使自己的假设因此而被否定。” “嗯,可能是这样的心情吧……”喜多承认道,“我因怀疑有可能是木熊和市之濑杀人这一想法而深感为难。竟然怀疑自己的上司是杀人凶手,这真是……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啊!” “然而,木熊教授被杀,市之濑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犀川开始说道,“至此,西之园和喜多完全推翻了自己原来的假设。当然,开始时我也是这样。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木熊教授赌上性命设下的这个局果然是发挥效用了。” “市之濑不可能预知木熊会自杀。发现尸体而临时起意将尸体从起重机上放下来并加以处置,我不认为市之濑做得到。在物理上存在可能,但在那种情况下对市之濑来说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但是,如果说这一切是木熊教授事先指示她这样做的话,故事情节就变得自然了。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有必要是事先计划好的,或者是留有指示留言的。” “仔细想想,最冷静判断着一切的是木熊教授。那份冷酷甚至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而且,深思熟虑计划得天衣无缝。估计,所有的计划都是木熊设计的。市之濑只是在实际杀人时充当助教的角色。然而,从木熊教授不惜以死来保护市之濑,以及市之濑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上看来,无疑这起案件的杀人动机与市之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4 墙壁上的挂钟开始敲响了,已经十二点了,那个六角形的钟盘下挂着一个长长的钟摆,钟盘旁边是两根小立柱,顶上刻着两只展翅的大雕,大家等着钟敲完了十二下。 “还有什么疑问吗?”犀川问。 “她是怎么看到你电脑上的邮件的呢?”荒井问。 “市之濑之前来过一次我的房间,”犀川回答道,“当时她带了一张盘来,说是木熊老师想让我看一下那个实验的计测程序,问题就出在那张盘上,盘上已经预先装了一个小程序,我为看计测程序把盘放进了研究室的电脑里。” “那张盘有病毒?”喜多忍不住从旁插话说。 “隐藏在那张盘上的程序自动安装到了电脑里,而且一直都在电脑里运行着,将我和西之园君邮箱里的邮件复制到一个谁都有权阅览的文件里,这样,市之濑即使以游客身份登录服务器也能看到我们的邮件了。”犀川看着西之园本部长和刑警说。 荒井又对下柳和船见详细地解释了一下病毒的事,喜多也明白了这个病毒是如何运行的。 “那……”刑警举起了一只手,“那动机又是什么呢?杀人动机?” “这确实是个难题,”犀川回答道,“现在说的都是如何杀人的问题,至于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也想不明白,现在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人中只有市之濑一个人活着,只能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告诉我们了,但也不知道她愿意告诉我们多少。” “那犀川老师说一下您的推测吧,我们可以作为参考来进行调查。”刑警对犀川的态度和刚开始时相比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 “关于犯罪动机,西之园君的意见还和我不一样……”犀川看了一下萌绘,萌绘向犀川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那么我说一下我的个人看法吧,和解答一个问题比起来,思考答案中蕴涵的问题本来就要难得多,更何况要用语言来表达人的感情就像把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字都四舍五入一样,很难做到精确,请大家把我的解释看做一种思路而不要看成结论。” “首先,我觉得市之濑和增田润君之间的关系很不寻常,两年前市之濑用shika(shika在日语中是“鹿”的意思,而“鹿”在德语中的发音和市之濑里佳的名字“里佳”的发音相同。)作为用户名注册时,那时的root是增田君,这可能是为了方便他们秘密往来信件,而且增田君的同乡要向他介绍自己的妹妹时,他写信拒绝过,那封信还曾保留在盘里。增田的直接指导老师是市之濑,而增田本人非常优秀,还写过一篇轰动过学界的论文,可见市之濑一定对他相当有好感,所以他们两人极可能是恋人。” “但两年前因某种原因,两人的关系破裂了,增田因此失踪、自杀了,至于具体因为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推断丹羽君一定和此事有关,丹羽不知做过什么让市之濑一直对他怀恨在心,而今年丹羽君和服部珠子的订婚就成了这次杀人事件的导火线。市之濑痛恨着丹羽君,而增田君的失踪对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确信增田是自杀的,而原因出在丹羽君身上,而且丹羽君的未婚妻也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市之濑想把他们两人都杀了。” “接着市之濑把整件事告诉了木熊老师,至于 她为什么告诉木熊老师,我们之前推测市之濑是木熊老师的情人,但现在知道增田君和她关系密切,而且木熊老师是自杀身亡的,这和之前的推测不太吻合。如果说木熊老师是为了包庇自己的情人而自杀,这不太可能,如果两人一同自杀殉情还可以理解……但木熊老师恨市之濑心中之所恨甚至为她制定杀人计划,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弃了来保证市之濑的安全。木熊老师和市之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最起码不可能是老师和学生这样单纯的师生关系,他们的关系甚至比恋人还密切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难道是父女?”萌绘在窗边小声说。 “嗯……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清楚了。”犀川说,然后又点燃了一根烟,“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了。木熊老师和市之濑是同乡,市之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木熊老师和他前妻离婚的时候,而市之濑父母离异也是在这个时候,这应该不仅仅是偶然,此后木熊老师一直没有再婚,所以木熊老师和市之濑的母亲可能有不正常的关系,也正因为他们的婚外情导致了两个家庭的破裂。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好的,明白了,其余的等市之濑清醒后再问她吧。”西之园本部长说。 取访野老人端着放着咖啡的托盘出来了,大家依次拿了一杯咖啡,犀川有点奇怪他怎么就知道谈话快结束了。 “真是不敢相信市之濑老师居然和……和增田君交往。”船见真智子低语。 “增田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市之濑是二十六岁,而增田君是二十三岁吧……”犀川说,“大概谁都不会相信那两人在交往吧,但是因为丹羽君从中做过什么以致增田君失踪后,市之濑整个人就变了,在那之后船见才被分到研究室吧?” “我一点都没注意到。”船见旁边的荒井歪着脑袋说。 “是因为你迟钝吧。”船见真智子小声说,荒井用肩膀推搡了她一下。 “那shika这个名字呢?”萌绘问。 “至于这个,是我偶然间发现的。”犀川答道,“鹿的英文是?” “deer。”萌绘答道。 “那么德语是叫?”犀川继续问道。 “这个?……”萌绘答不出来。 “ricke。雌鹿的意思。”喜多代为答道。 第十三章 部分的真相 1 考试结束了,大学开始放考试假,也就是通常说的秋假。 犀川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开始处理堆积已久的事务。他完成了关于古代城市和近代城市构筑与解体的系统论的文章,又写了两篇关于保护文化遗产的调查报告书。就村落形成的数值模拟写的新论文,也完成了一大半了。他指导的本科和硕士论文也进入实质阶段了。他总是抱着干完了这些就轻松了的念头工作,不过从来也没有轻松起来过。 市之濑里佳已于数日前恢复了意识,医院也许可了警察的问讯。她详细供述了作案动机。这些虽然不会对外公布,但西之园本部长直接联络了犀川。 两年前的十二月,在极地研的年终联欢会的那个夜晚,丹羽健二郎送喝醉了的市之濑里佳回家。丹羽强行进入市之濑的房间,强暴了市之濑。这段纠葛,别人谁也不知道。当时,市之濑正和增田润谈恋爱,她当然不会对增田说这件事。市之濑和增田的关系可以说是柏拉图式的,他们互相尊敬,肯定对方的研究能力。两人都感觉这种关系是不可替代的。但是,丹羽健二郎对同年级的增田说出了联欢会那晚的事情。增田在最后给市之濑的邮件,是发送到“shika”那儿的。市之濑从这封邮件才知道增田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增田在那之后就失踪了。恐怕他失踪后就悄悄地自杀了。“shika”本来就是专为接收增田的邮件而设的。增田失踪后,市之濑曾数次在自己家以“shika”的名字进入电脑,想看看有没有增田的邮件。她总抱着微弱的希望,增田可能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增田失踪的时候,给了“shika”root的权限。他担心作为root的自己失踪后,因为没有管理人,会给极地研造成麻烦,就设定市之濑的登录名“shika”有管理权。 由于自己的疏忽和丹羽的暴行,让增田变得神经衰弱,继而失踪,整个事件极度折磨着市之濑的神经。一天天过去了,她越来越确信增田已经自杀,对丹羽也越来越憎恨了。她很恨丹羽,但丹羽却一直像没事人一样。市之濑的自尊让她维持了表面的平静。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以上。市之濑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喝酒了。 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婚约,最早是告诉木熊教授的。那是事件发生前一个月。市之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丹羽,而且,当她从教授那里听到他们的婚约时,她确信服部珠子也知道了这件事。按丹羽的性格,不说是不可能的。对市之濑的自尊来说,两年前与丹羽的那段纠葛,是绝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她希望那件事情就一直冻结着。 然而,事件在第二年时解冻了。 丹羽健二郎接收了增田留下的文件和磁盘。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增田的磁盘里有一个叫“shika”的文件,看起来像是情书。这时,丹羽才渐渐明白了市之濑和增田的关系,也知道了增田失踪是因为自己与市之濑在联欢会那晚的事情。但是,丹羽并没有反省自己的责任,反而想利用这件事情来威胁市之濑。一方面,市之濑肯定不会对别人说那件事,另一方面,失踪的增田和市之濑的恋爱关系,也是一个爆炸性新闻。丹羽想敲诈点钱,而且他的博士论文必须在一年内完成,他想让市之濑帮他的忙。 丹羽的提议,或者说是胁迫,让市之濑很震惊。她当即就下了杀丹羽的决心。既然服部珠子知道真相,那也得一起杀了。就这样,市之濑开始思考如何杀死两个研究生。 另一方面,正如犀川所指出的,木熊教授是市之濑的生父。虽然户籍上并非如此,但市之濑里佳从母亲那里听到过许多父亲的事情。里佳的母亲,是不可能说木熊坏话的。在少女里佳的心目中,还未见过面的父亲是理想中的男性形象。这也引导着她在贫困的生活中努力学习。她长大后,和父亲一样立志于钻研学问,进入了父亲所在的n大学工学部。她进入大学的时候,木熊就知道了。父女在十八年后重逢,他们悄悄地度过了许多属于父女两人的时光。这之后的十年,是非常幸福的十年。 市之濑作为木熊的继承者,发挥了无可挑剔的才华。他们两个有共同的语言,是最默契的搭档。市之濑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好几个论文奖,木熊也在这十年取得了惊人的研究成果。但和增田的恋爱,市之濑没有对父亲说。市之濑和木熊的父女关系,纯粹是学术领域的互相尊敬,父女间的感情,是非常纯粹的。 但是,市之濑两年前的不幸遭遇,让他们陷入了疯狂。一直痛苦着的市之濑,决心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所面对的状况,全部都告诉木熊。这也是出于对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若无其事地拜托木熊当主婚人的愤恨。丹羽健二郎对木熊的讨好,是市之濑怎么也无法忍受的。这超越了她理性的界限。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的生父。 从女儿那里听到这些,木熊被激怒了。对女儿的感情,马上就升华为对丹羽的杀意。从那以后,木熊和市之濑每天晚上都演习着杀死丹羽健二郎和服部珠子的计划。两位学者,为了杀死自己的学生,充分运转着那优秀的大脑。如果卷门没有故障的话,可能他们的计划就完全成功了。 市之濑里佳对自己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但关于木熊教授的自杀,她什么也没说。如果市之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移动了木熊教授的尸体的话,在量刑上会严厉得多。但是关于这一点,她一直不置可否。 “想像得出来吗?在这种状况下……木熊教授和市之濑的配合……”犀川在电话里对西之园本部长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太悲壮了……看上去好像是冷静的判断,但当时两个人一定都已经疯狂了。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情境啊!” “是啊。我们这些常人都有点理解不了啊。”西之园本部长也同意道,“木熊京介和市之濑里佳都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大学老师可能都是如此吧!” “嗯,差不多吧……”犀川边说边想着,自己可能也是这样吧。 “自尊心是最重要的东西啊!”本部长说道。 “的确如此。人惟一拥有的就是自尊了。”犀川也同样道。 “什么?是吗?……这不是普通的爱情、亲情,分明感觉到还有别的力量在里面……”本部长沉痛地说,“这种力量是对伤害了作为学者的纯粹性的愤怒吧……” “大概吧。”犀川含糊地答道。他并非不明白西之园本部长的话,但那是一种他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感情。“但学问本来就是靠不住的。” 确实,本来这就不是来自外部的伤害。 “是吗?你也这么想吗?”西之园本部长问道,“年纪轻轻的……” “不是。”犀川否定道,“知道学问是不可靠的,这才是学问的开始。在考试中取得满分的时候,才知道学问是靠不住的……这正是学问的开始。” “你是想说给正在为考试拼命学习的学生听吗?”电话里传来本部长的笑声。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犀川觉得本部长有点误解,也就就此打住了。 “木熊先生和市之濑,都是出色的学者。尤其是市之濑,虽然过早地结束了她的研究生涯,但他们的成果,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这样不就够了吗?”犀川想。 2 犀川把cd插到电脑里,带上耳机开始听音乐。正在这时,助教国枝桃子带着一个比他稍矮些,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子进来。犀川没听到声音,倒被吓了一大跳。 国枝介绍了那男子的姓名,不过犀川转眼就忘了。只记得那人看起来倒像是个好人,只是显得太懦弱了。他递上名片,说自己是高中的数学老师。那人戴着眼镜,有点女性化,仔细打量下,还算是个美男子呢。国枝还像平 时那样沉默寡言。 “我上高中的时候,总问数学老师问题呢!”犀川对国枝的未婚夫说道,“老师,这个公式,这个定理到底有什么用啊之类的。” “现在的孩子们,都不问这样的问题了。”高中老师答道,“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考上大学而学习数学。” “成年后步入社会,数学又有什么用呢?”犀川接着问道,“哎,失礼了……我并没有否定数学的意思……但日常生活,只要会加减乘除就足够了。像那些微分方程式,行列式变换,一辈子也用不上一次。像无理数什么的,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生活中都不存在的……” “是啊……要是这么说,高中数学都不用教了……”他迅速地瞟了国枝一眼。国枝一直都是默默地听着,这时可能觉得自己的未婚夫被人问倒了吧,还是面无表情地张口说道:“要是犀川老师的话,会怎么回答呢?被学生问数学有什么用的时候……” “我会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有用呢?”犀川立刻答道,“一般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才有乐趣,不是吗?音乐啦,艺术啦,都是没什么用,数学越是没什么用处,就越证明了它作为学问对人类而言的纯粹性。因为只有人才会考虑没用的事情。” “为什么……必须有用呢,这样啊……嗯,这样回答很好……”高中老师喃喃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也没什么用吗?”犀川扮了个怪脸,笑道。 国枝桃子和她那怯懦的未婚夫走后,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了。 “请进!”犀川应道。 “打扰了。”随着彬彬有礼的声音,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她捧着一小盆绿叶植物。 “你想把我的屋子改造成热带雨林吗?”犀川笑道,“过阵子,你再带条鳄鱼过来吧。” 萌绘径自把花盆放在窗台上,把背包放到椅子上,开始往咖啡壶里注水。 “老师,要放糖吗?”萌绘边打开咖啡罐边问。 “不要,想喝苦点的。”犀川转向电脑,装出一副正在工作的样子。其实工作早就做完了。 萌绘戴着顶小小的棒球帽,看背影就像男孩子似的。她煮上咖啡,走到犀川近前。今天很难得的脂粉未施。 “那个……有人介绍我和喜多老师相亲呢!”萌绘突然说道。 “啊?”犀川好像忽然喘不上气来了,“什么?” “相———亲———”萌绘重复道。 “和喜多?不是和我吗?”犀川好容易才呼吸顺畅些。 “是啊。我表姐妹里有大嘴巴说喜多老师很帅呢!”萌绘偏着头说,“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喜多老师吧。” 萌绘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 “开……开玩笑啊!”犀川狼狈地说,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不行!这件事情,我不行的!不可能!我要拿这个去了,喜多肯定不答应的!肯定!” “为什么啊?”萌绘认真问道。 “为什么?”犀川也傻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为什么呢……没有理由!” “你不是很会讲道理的吗?”萌绘扑哧一声笑出来,问道。 “这种事情,是没有道理的啊……笨蛋……”犀川慌忙辩解道,“比起那些,重要的是相亲对象!喜多的相亲对象……” “是我啊!从国外回来,k大的研究生,二十四岁的才女,当然还是美女……”萌绘伸出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着。 “二十四岁!”犀川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差十岁呢!不像话!” “请不要说‘不像话’这种老头子似的话。现在这年代,说年龄已经过时了哦!年龄已经不是问题了!”萌绘少见地一本正经地说道。 “为什么是和喜多呢?为什么不是和我?”犀川又重复道。 不自觉地说了两遍这话,可见他于这点是多么介意了。犀川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萌绘不要注意到。 正巧咖啡的香味飘过来,萌绘起来去端咖啡。她给犀川一杯,自己也捧着一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两人沉默下来,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苦苦的黑咖啡。不,应该说只有萌绘一人在享受着咖啡的乐趣。 “犀川老师是喜欢我的吧!”萌绘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说道。 “啊!”犀川大喘了口气,手里的咖啡洒了一桌子。萌绘马上就机灵地站了起来,从架子上拿来了抹布。 “这种事情……”犀川咳了半天,好容易能开口说话了,“是能随便说的吗?会被人说闲话的……你给我注意点好不好……” “我没关系的,老师。”萌绘认真地说,“无论别人怎么说。” 犀川的咖啡又洒了出来。 犀川也觉察到自己的反常。面对萌绘有计划的攻击,他的防守太薄弱了。 “好了好了,你回去学习吧!”犀川终于说出句话,“好啦,我弄洒的咖啡我自己擦!” 犀川劈手从萌绘手里夺过抹布,开始擦桌子。桌上好几本书都染上了咖啡色。 萌绘一直微笑着看着犀川。她喝完自己的咖啡,说了声“再见”就出去了。 犀川洗好咖啡杯,摆在架子上。接着往咖啡壶里注了水,想给萌绘带来的那盆植物浇水。他走到窗前,外面校园里桔黄色的路灯下,停着一辆汽车。 正巧萌绘从楼里出来,坐进汽车。 (哎呀呀!) 犀川又差点冒出这句话。 发动机传出低沉的轰鸣,萌绘的车绝尘而去。 要交给喜多的相亲资料,萌绘留在了桌上。犀川盯着那个大信封看了许久。他忍不住想偷看下里面的内容,转念想起这是自己最讨厌的行为,耸了耸肩,作罢了。 “保密和沉默有什么不同呢?” 犀川自言自语。 “只有人才会保密。” 第一章 三星馆之谜 (难道,这真的是一种符合事实的观点、而且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吗?) 一 庭院被方方正正的长方形森林包围,一大片水泥地已经被细雨淋湿。在这个季节少有的诡异的夜晚,犹如恍惚的记忆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雾霭,又像是奶油融化在漆黑的暗夜里。 少女举着伞的手冰凉冰凉的。 这种潮湿的感觉真令人心情烦闷——少女心想。吊环、台阶的扶手,还有这把不只属于谁的雨伞伞柄…… 外公还没出来,少女即使不回头看也知道,外公最讨厌这种寒冷天气中的不想氛围,现在,他肯定是透过雾气弥漫的玻璃大门,从后面观看着他们。 细雨遮蔽了视野,就连呼出去的呵气也是白色的,如同抽着烟。 “真的!就跟外公说的一样!”弟弟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 对于弟弟的话,少女并没有搭腔。其实她的心里也很想这样放声大叫。 少女停下了脚步,屏息凝视。 “不见了!”她回过头去对母亲说道,“为什么?……难道真的不见了?” 母亲面无表情。 寒冷的雨,寂静的夜,笔直的墙壁,沉闷的水泥。 然而,今晚是平安夜! 外公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 就像是被女孩周围的水泥所吸收一样,细雨安静而缓慢地垂落着。 少女又一次面向前方,笔直地朝着原来的那个地方走去。 雨并没有下很久,可是不得不撑起伞。 直到傍晚,少女还和她的弟弟还有表哥在此处玩是球。 当时那座巨大的奥利安铜像的双脚之间,就是是球的球门。 可是如今,铜像却不见了。 “哎!铜像呢?被外公藏起来了吗?哎呀,藏到哪里去了?”弟弟问母亲。 母亲没有回答。 少女当然也不明白, 那么大的铜像究竟去了哪里呢? 少女看着的面,水泥地因为被雨淋湿,黑色的范围正在扩大。她低下头,仔细观察脚上新买的皮鞋有没有被雨水弄湿。 这时,少女眼角的余光看见舅妈正走过来,于是她像往常的恶作剧一样,突然瞪大双眼,呆呆的张大了嘴。 大人吓了一跳。 然而少女却认为这是一种绝技。 怎么回事呢?…… 外公家的庭院是一大片水泥地,庭院正中的铜像已经无影无踪了。 偌大的园子里没有花草,平展展的什么都没有。 更不用说那么大的铜像的藏匿之处了。 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 对,那座比少女大上好几倍的希腊勇士铜像,正是少女的母亲创作的。 现在母亲也十分惊讶。 天气寒冷,少女几乎流出鼻涕,回头望着房子,她看见了站在大门门处的外公。外公应该对自己变出的魔法很得意吧。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是爸爸干的吗?”舅妈表情生硬地低声说道:“他看着不喜欢就把铜像毁了吧?” 少女很讨厌她的舅妈,有些歇斯底里,而且且总是醉醺醺的。 “可是,刚刚还在的啊!哪能这么轻易就毁掉了。”表哥倒是没像他妈妈一样胡言乱语,说话还比较实在。 “姐姐,那个铜像还会回来吗?如果没有了,我们就没法玩是球了”弟弟用自己温暖的小手握着少女的手说。 二 犀川创平看到了两个扮相拙劣的圣诞老人。 那是两个年轻人,正站在街头散发着面巾纸。犀川不假思索地接下一袋放入衣袋,也没有仔细看一下面巾纸包装上打着什么广告。个人贷款、成人约会,应该就是这类广告吧!即使打扮成圣诞老人,这两个家伙也不可能是义务劳动。 犀川站在那古野车站出口的菜菜子的雕像旁等西之园萌绘。 “菜菜子”是一尊约高五六米的人像,平时几乎是全裸的,现在穿上了圣诞老人的红衣服,伫立在熙熙擅攮的人流里。附近的人对菜菜子并不着迷,不过作为约会地点的标记,这座雕像在那古野车站一带倒是妇孺皆知的。 最近犀川对于圣诞节并没有什么感觉。真要说十二月二十五日有什么意义的话,1+2+2+5=10,仅此而已。小时候的记忆也可能残留一些,但也仅限于开面包店的邻居送来卖剩下的蛋糕之类,或是迪士尼卡通电影里鼻子会发红的驯鹿等等。当时他还想,红鼻子驯鹿跟电鳗有什么不同呢。 西之园萌绘出现了。 “老师,对不起。久等了吧?”萌绘甩了甩短发,扫视一下四周,“啊!人真多啊!” “不,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呢……”犀川边看表边说,“还有一分钟呢!” 萌绘面颊微红,微笑着,可能是刚刚跑着过来的。 “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去喝杯咖啡怎么样?”犀川边走边说。 “好啊!” 一走进地下街.只见人潮汹涌,几乎每家咖啡馆里都坐满了客人,看了两二家店,门口都有等候着的客人。 “老师,算了吧!”后面的萌绘对犀川说,“上电车后也可以喝咖啡……” 犀川点点点头,改变了方向。穿过百货公司的食品卖场,乘上扶梯上楼,萌绘紧跟在他身后。 “西之园,你知道鼹鼠奇卡吗?”在扶梯上,犀川转身问道。 “不知道。”萌绘扑哧一笑。“鼹鼠奇卡?是老师的朋友吗?” 犀川忍不住笑了。 “不,奇卡可不是我的朋友。不过我想说不定赤福饼的赤兵卫认识它……” “赤兵卫?”萌绘微微皱眉,“是谁啊?” 他们在位于地下街的车站购买了前往津市的车票,特快列车全部是指定座位,黄白两色相间列车已经等待在站台边了。 犀川在剪票口附近的小店买了包香烟,拿着找来的零钱,他回头寻找着萌绘。这时萌绘正站在他前面大约5米处。 犀川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萌绘今天的衣服。砖红色的长大衣上印着黄蓝白三色东方风格的图案,相当漂亮。不过话说回来,她的衣装从来都很时尚。让犀川惊讶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大衣之下,犀川还看见她搭配了一双灰色靴子。 “怎么?”萌绘看到犀川的表情,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犀川那张扑克脸遇到萌绘就不管用了。 “不,没什么……”说着.犀川又一次盯着她的衣服看。“我去那边抽根烟,你先上车吧。到津市要一个钟头呢,我得先过一下烟瘾。” “是因为我穿了短裙吗?”萌绘避后了一点,摆出一个造型姿势。 “啊,是啊!你穿裙子的时候可不多。”犀川故意用目光扫视着周围。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样……”萌绘靠近犀川,无意一样碰了碰对方的右手,“不过今天也实在没办法,毕竟是聚会。……可是,至于服装,怎么都没关系吧?是不是,老师?” “嗯,是啊……”犀川迈开了脚步。 “女人可以穿男人的所有衣服,可是,男人就不能穿女人的衣服,”萌绘笑嘻嘻地问犀川,“这是为什么呢,老师?” “问得好!”犀川抬头看着天空,“这正应了一句谚语……” “大小通吃?”萌绘马上问道。 “不,还是说‘高不成低不就’的好吧?” 三 犀川本来想抽支烟,可是站台角落的吸烟室人满为患,看来在出发前没法来上一根了。虽然车内条件不错,但就是脚下狭窄了些,现在只好忍耐着,等 到了目的地再说。 几年前,犀川曾在三重县津市的国立m大学建筑系担任兼职讲师,那时每周都要坐一次这趟列车,从那古野始发到津市差不多一个小时。当时他当然不坐在禁烟车厢,而是悠闲地边抽烟边看书。不过今天正是年终岁尾,还赶上了不好的高峰时段,只剩下禁烟车厢的车票可买了。 还不到五点,可窗外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萌绘坐在犀川右边靠窗的位置,她是犀川目前执教的国立n大学工学部建筑专业的学生。三年前,犀川从助教升为副教授,开始拥有自己的研究室。一般来说,要撰写毕业论文的大四学生会分配到研究室,接受毕业指导。以n大学工学科系的情况来说,每年约有百分之六十的毕业生会继续读研,一般是两年,在研究室进行各个领域更高深的学术钻研。所以,在n大学,教授、大四学生或是研宄生,为了学术调查或是研讨会同进同出也绝不稀奇。 但是西之园萌绘只是个大二的学生,虽然建筑专业的本科生一个年级只有四十人,但老师基本记不住大三以下学生的名字。一个大二的女学生,跟老师两个人一起坐在电车上的确不同寻常。 而且,今天还是圣诞夜。 犀川至今单身,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不过对犀川副教授而言,跟女学生出游实在是不一般。 对犀川来说,西之园萌绘算是特别的学生。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是犀川独当一面之前教导自己的恩师。萌绘还小的时候,犀川就常找机会到西之园家拜访,所以对萌绘十分熟识。因为四年前的一次空难,西之园博士与妻子双双丧生,犀川因此也就成了博士的关门弟子。可是,自从萌绘进了建筑专业以后,借用一句萌绘自己的话,“两个人的密切交往”才刚刚开始。当然,犀川坚信,两个人的密切交往的确仅限于师生之间。但在犀川的人生里,除了萌绘以外,连跟女性一起喝茶聊天这种事情都与他绝缘。 对犀川创平来说,现实生活中诸如此类的“绝缘”可谓习以为常了。 发车之后,萌绘开始说个不停。 犀川还不太习惯萌绘的夸张打扮。自从她上大学的两年来,他今天第一次看到萌绘穿裙子。美索不达米亚毛毯般鲜艳的外衣,现在正挂在靠窗的衣帽钩上。刚才外套盖住的双腿正横在犀川眼前。洋装和罩衫也是雪白得几乎显得单薄,在罩衫的肩膀附近还有几处镂空的图案。 “老师,你在听我说吗?” “啊?是啊!”犀川勉强微笑着,“西之园,只穿这些不冷吗?” “没事!”萌绘满不在乎地说,“你很担心吗?” 列车行驶途中,两个人向推着饮食车的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两人终于有热咖啡喝了。 “那个,你相信那套胡话吗?”喝了口咖啡,犀川总算平静了一些,接过话题。萌绘因为怕烫,所以迟迟没有喝。 “当然不信。”萌绘将视线从咖啡杯转向犀川,微笑着说,“不过,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 “有鼻子有眼?是吗……”犀川一副漠然的神色,“总之,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实在太模糊,恐怕是在做梦。再说,那只是小孩子吧?” 萌绘所说的话题,就发生在今天要去的地方。十二年前,天王寺博士的住处发生了一件怪事,每次提到这件事,犀川都觉得那只是无稽之谈或是有人故意的恶作剧。虽然他嘴上说“真是令人遗憾啊”之类的话,但他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遗憾。他对这样的低级趣味完全没有兴趣。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普通人家,我或许会和你一样想,”萌绘仿佛刻意以理性的口吻问犀川,“但是,你真的没有一种科学的、数学的直觉。” “怎么可能有?”犀川笑了出来。 “就是……”萌绘叹了口气,“那个地点啊!地点,天王寺博士的住所。老师,香火旺盛的寺庙和门可罗雀的寺庙是完全不同的啊!” “哈哈,是吧?……也可能吧?”犀川哼了一下,“我对这种事实在迟钝。” “而我很敏感,”萌绘说着,把嘴凑近杯口。“啊!不行……还是很烫。最好有冰块放进去。为什么热咖啡和冰咖啡都有的卖,可就是没有温咖啡呢?” 他们的谈论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天王寺博士住处的庭园里,有一尊巨大的铜像,在十二年前的某个晚上,这尊铜像不见了。用“消失”这个词有点儿不自然,不过萌绘故意用了这个词来表述。总之,当时天王寺博士好几个孙辈都看到了铜像的消失,其中有一人,就是现在萌绘同在n大学建筑专业就读的片山和树。萌结从片山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可是第二天早上就又出现了,对吧?有没有搞错?这种故事在大学里多的是。比如,实验室里出了长鼻子怪物什么的。这种毫不科学的谣言在医学院最多了……不过医科不能算是理科。总之,鬼这种东西总是在相信有鬼的人面前出现。” “我真想看看!如果我看到了的话我就会相信。” “我可不想看。” “看过人体的横切片吗?老师,”咖啡终于能喝了,萌绘于是一口气把一整杯喝完,微笑着说,“我在不久前看到过,就在东京……” “我在芝加哥的博物馆看过,说起来,那是十年以前了,”犀川苦笑了一下,“跑题了,西之园。” “是老师先跑题的。”萌绘回答道,“刚才说的长鼻子怪物是什么?美国漫画里的主角吗?” “药店前面就有,桔色的小象,”犀川说,“它女朋友是粉红色的。” “药店前的小象似乎叫佐藤吧?” “啊!我们终于有共同的朋友了……” “可是……老师,片山看到铜像消失的时候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萌绘很快就把话题转了回来,她对自己的跳跃性思维非常得意,“他这个人很认真,说话也很正经,说绝对是亲眼所见。所以我觉得他不是在编故事。” “片山亲眼所见?铜像迈开大步走开的,还是空翻着离开的?”虽然是玩笑话,但犀川想,如果铜像真的会空翻,那情景还真可怕。 “不是啊!不过,……天王寺翔藏博士,也就是片山的外祖父,当时间大家谁可以解开这个谜。” “谜指的是……铜像是怎么消失的吗?”犀川开始表现出一点兴趣了。 “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他还说,谁能解开这谜题就能做天王寺家大宅的继承人。” “嗯,继承……那是老一套。现场看到所有人都是博士的孙辈,他们本来都有机会成为继承人!”犀川下意识地伸手掏掏胸前口袋里的香烟,“不过,既然博上这么问大家,就说明他是知道铜像消失的原因的。但他为什幺要设下这个圈套骗小孩子呢?哈哈,如果真是这样倒真还挺有趣的。” “对,片山也这么跟我说过。”萌绘伸直了双腿。犀川想装作没看见萌绘那白花花的膝盖必须得费点劲才行。“真有意思!会不会又再次消失呢?” “有意思?”犀川问。 “堪称诡异啊!” “你是说十二年前铜像只消失了一次,后来没有再消失过?还是,铜像根本就不曾消失?”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每年的圣诞节,博士家,好像叫三星馆,亲朋好友都会聚集在一起,就像我们今天的聚会一样。可是片山说,只有那一次铜像消失了。或许这是博士变的魔术,特地要给孙辈们看的吧?” “这么久的事情,片山同学还记得真清楚啊。” “是啊!当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犀川笑着说。 “嗯 ,说的对。”萌绘意外地表示认可。 四 犀川实在不想再讨论下去,萌绘也就不再谈论铜像。的确,她得到的信息存在诸多模糊之处,勉强谈论下去也不可能很愉快。 萌绘报喜欢跟犀川闲谈。这立该是萌绘最喜欢的三件事之一,而犀川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把话题岔开。萌绘知道,犀川心里早有计算。不过萌绘还是喜欢犀川的谈话方式。因为她感受到这样的对话中潜伏着一种紧张感,就如同乘坐电梯,是越往高处上升,越有种因贫血带来的体力透支的感觉。尤其是,如果手上没有什么王牌,那还是赶快撤退的好。 “不管怎么说,如果能见到天王寺翔藏博士就太好了!”过了一会儿,犀川说道,“那简直堪称奇迹,你不知道,我会激动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是啊,我真想看看老师激动万分的模样,”萌绘点点头,“天王寺博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萌绘接受同学片山和树的邀请,前去出席天王寺家的圣诞派对。当她将这件事告诉犀川时,犀川显露出罕见的惊讶表情。他告诉萌绘,天王寺翔藏博士已经多年闭门谢客了。“我还学过天王寺博士的《解析数学概论》呢!” 萌绘也知道这本教社书,可是,片山和树就是这位著名数学家的外孙,而自己的父亲也认识博士这些事,萌绘就不知道了。所以,当受到派对邀请时,她还很吃惊。 片山和树的外祖父天王寺翔藏博士,曾是伟大的数学家。不,即使到现在或许也很伟大。犀川就是用伟大这个词来表述他的。而且在数学以外的领域,天王寺翔藏博士也是著述颇丰,犀川几乎全读过。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与天王寺博士之间似乎是很亲密的朋友,虽然萌绘丝毫没听过父亲提起这些,但犀川却是了如指掌。犀川说,天王寺博士上了年纪,西之园博士常常讲起天王寺博士的一些奇闻轶事。 “我高中时代候还在电视上看到过天王寺博士,印象深刻,”犀川兴致勃勃地说着,“仙风道骨,口吐莲花。怎么说呢?嗯……总觉得他已经超凡脱俗,拥有超出常人的敏锐。对!就是敏锐,他的思维。” “我觉得老师已经很超出常人了。”萌绘插了一句话,看来她也很敏锐。 “不,不!西之园,你还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学者……”犀川摇摇头,“我就是那种平凡的人,随处可见,没有任何特别。” “您开玩笑吧?” “因为生存方式不同吧?”犀川对萌绘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而天王寺博士呢,他有一种……生命攸关的魄力。” “啊,那种魄力老师您可的确没有,”萌绘问,“您和他的区别有那么大吗?” “也不能说区别,……而是个体的能力完全不同。” “这我就不明白了。” “总之,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犀川作出结论,说道。这对他而言可不多见。 至于和犀川两人一起去参加派对,萌绘原本不抱信心,但或许是犀川非常想见到天王寺博士,于是以少有的积极委托萌绘,要求出席。萌绘受人之托,和片山和树说了一次,终于使犀川如愿以偿。当初,萌绘是作为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女儿被邀请的,而犀川既是西之园博士的关门弟子,又是他的继任者,所以在资格方面也没有问题。 “你看过天王寺博士的书吧?”犀川架着双腿,说道,“那真是伟大的著作!文章华丽,激动人心,阅读的时候会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您说的是那本定价一万两千日元的书吧?”这次萌绘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大一时候的教科书,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 “就是太深奥啊!不难吗?虽然其文学性堪比莎士比亚全集。” “西之园,你还读莎士比亚?” “给被爱的与不被爱的人们……”萌绘即兴地背诵了几句台词,“这简直是胡话嘛!他的意思不就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包括进去吗?” “哦!是这样……”犀川微笑说,“这可以归结到集合论里。” “数学方面的书都很奇怪。什么‘然而’、什么‘之所以’,……都是奇怪的话。” “那正说明了它的缜密。” “不!我看是老朽。” “是吗……”犀川抱起双臂,一脸意外的样子,“的确有很多人这么说,嗯,比如英语中的as soon as,翻译过来就是‘一如何如何就如何如何一…’看起来文绉绉的。数学题里经常有这样的假设条件。” “那么,如果省略这些什么‘然而’啊,什么‘则’啊,‘根据’什么啊,剩下的不就是一句普通的话嘛!” “大学老师常用这些词,至少在我周围就常常有很多一边喝茶,一边‘因为所以’的人。西之园,你该不是说你不喜欢数学吧?” “大学数学真的没意思!高中为止的数学最有趣……我很喜欢!可是现在我已经受不了了,简单、无聊,像抽签一样充满偶然性。” “所有的事物都是如此。只要接近实用就会变得无聊。工学院的数学只能如此。我要告诉你,在大学里,过不久你自己就会发现那些有趣的一面。……不过我倒是喜欢抽签,因为存在变数,所以人们就依赖于神灵的指示。……这不是很有趣吗?你该不会是一掣签就能洞悉一切吧?” “唉,老师,你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萌绘有些惊讶地点点头,“我以前和你说过吧?在某些时候这可要保守秘密,这个绝技使我获益不浅呢!” “只要脑袋转得够快,是可能做到的。……但是你的能力不仅于此。” “如果不是犀川老师您在工学部,我可能早去就读理学部了。”萌绘眯起眼睛,想开个玩笑。 “瞧瞧!你脑筋转得多快!”犀川立刻接过话茬。 萌绘喜欢与犀川在言语上你来我往,以前她看到过犀川的困窘模样,也很快活,不过最近,这种奇袭策略以失败居多。 老师一定不会认为掣签无所谓吧? 看到犀川平和的反应,萌绘这样认为。 “我也很后悔啊。理学部和工学部正是虚学与实学的关系,而我所感兴趣的,还是在于虚学那一面。” “可是,理学部的毕业生很难找工作啊!” “啊?这可是老生常谈了,”犀川看着萌绘,“不过你现在就考虑找工作还早吧?” “为什么说早?现在就考虑不可以吗"” “当然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有必要出去工作吗?” 萌绘是西之园博士的独生女儿,糊里糊涂地继承了西之园家的财产,就是在整个那古野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财阀。 “这不是钱的问题。”萌绘说。 “也对……”犀川歪着头说,“你知道那句俗语吗?” “不劳动者不得食,对吧?”萌绘一下子就回答出来。 “对!”犀川微笑着点头,看起来他心情愉快,“我倒是很讨厌这句话,不过它又很有道理。” “啊?为什么” “一日不作—日不食。” “这两句话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一样。这是集合论。唐.摩根提出的法则。”犀川又捞了一分。 火车的速度慢下来,快到津市了,车轮发出喀嚷喀嚓摩擦铁轨的声音。犀川和萌绘站起身,穿上了外套。 “那里离车站多远呢?”犀川取下皮包的时候问道。 “往青山高原的方向,大概要一个多小时车程吧。” 五 出了冷清的检票口,站前是一座交通环岛,犀川忽然看到一位面熟的 男性。 “嗯……”犀川先开了口,对方也注意到了这边,点头致意。对方的年龄明显地比犀川大了许多。 “我是n大学的犀川创平。”由于想不起对方的名字,犀川只好先自报家门。 “啊!是那次学会括动……你好,我是建筑综合研究所的汤川。”对方也报上姓名。两个人曾在东京见过两三次,也交换过名片。短暂的问候之后,犀川回忆起来,这个汤川是位建筑创意设计师,也就是以一般的建筑创意为专业。有五十多岁了吧,可是头发浓密,仍不显老,还戴了一副典雅时髦的银框眼镜。 “犀川先生,这位是?”简单地问候之后,汤川注意到犀川身后的西之园萌绘。 “这是西之园,我的学生……”犀川简单地介绍萌绘,“其实她是……” 萌绘向汤川点点头致意。”西之园先生的女公子吧?”汤川问。 “正是。”萌绘说。 “你们认识吗?”犀川有点儿惊讶。 “原来犀川先生也是去三星馆的吧’” 就在汤川说话的时候,三人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犀川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白色毛皮大衣的女性与两位年轻男子正朝他们走过来。大声说话的是其中一位身穿着天蓝色风衣的年轻人,而另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也在喋喋不休。 “天王寺!”汤川挥起手臂。 对面的三个人一看见汤川,立刻闭上了嘴巴,走了过来。 “您好,一直承蒙您关照!”汤川对那位穿着毛皮大衣的女性毕恭毕敬。 “哎呀!你还挂念我们?”说着,她高声地笑了起来,这可不太像是问候。她的头发接近于茶色,相当整齐,精心化过妆,衣着也引人注目。少说也有四十岁了吧?犀川心里揣摩。女人的眼睛微微充血,似乎有些醉意。 “我以为你今年未必光临了,“穿着天蓝色外套的年轻人向汤川伸出手,问候说。他梳着大背头,反射着弹子房广告板发射出的灯光,看上去比犀川要年轻。 “嗯,那个……”两个人的手松开时,他问。 “这二位是犀川先生和西之园小姐。”汤川总算为两个人做了介绍,接着转身对犀川说,“这两位是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各位都是第一次见面吧,” 犀川和萌绘向对方点头致意,但天王寺家的两个人只管了一眼,就好像没看见犀川两人一样。 “阿升,别在这儿发傻,快去把车开过来。” 一直沉默着的年轻人听到天王寺俊一发话了,慌忙跑去开车。 附近有小小的公交车站,还有一座警察岗亭,警灯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往地下过街通道去的人很少,除了弹子房,车站周边感觉不到丝毫热闹的气氛,有种深夜一样的寂静。 犀川走到公室车站前,点燃一支香烟,将冰冷的空气与尼古丁一起吸进胸膛。 在白色厢型车开到环岛这边来之前,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犀川感觉到了此时难堪的气氛,天王寺律子似乎耐不住寒冷,吐出好几口呵气。 犀川因为在稍远的地方抽烟,正好观察大家。虽然是初次见面,可犀川对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还是早有耳闻。律子是数学家天王寺翔藏博士的长子——大王寺宗太郎的夫人。而天王寺宗太郎曾是风靡一时的作家,不过那时犀川虽然正是学生时代,却并投有拜读过他的任何作品。很遗憾,天王寺宗太郎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过世。至于眼前这个梳着大背头年轻人天王寺俊一,他是宗太郎与律子的儿子,也就是天才的数学家天王寺翔藏博士的孙子。 刚才在列车里萌绘说过,天王寺律子是位著名的舞台剧演员。犀川对此全然不知,现在看她化了浓妆,越发觉得不像。犀川已经有10来年没看过电视电影或者报纸丁,她儿子俊一也是一位演员,犀川也不知道。 大家都坐上了车,副驾驶位置是汤川,中间一排是犀川和萌绘,最后一排是天王寺母子。刚才那位怯懦的年轻人驾驶汽车。车子出了环岛,顺着市区内的大路向南行驶。犀川注视着窗外的风景,问汤川道, “汤川为什么去三星馆呢,” “嘿嘿,说来话长……”汤川从副驾驶位置上回过头,含糊其辞。 “这是你们大人们之间的关系……”后排的天王寺俊一突然大声说,“你跟亮子姑姑走得太近了!汤川,跟她在一起的话恐怕要折寿,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儿好!哈哈哈……” 犀川朝后座看,天王寺律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车内又是一阵沉寂。 俊一所说的“亮子姑姑”,应该就是萌绘的同学片山和树的母亲吧?犀川心里想。天王寺博士只有两个孩子,片山亮子正是他的女儿。 车子离开大道,开始沿着一条窄路向西行驶。 “那个……铜像消失的事是真的吗?”萌绘突然打破了沉默。 “哎哟,这位小姐你知道得很多啊!”俊一从后面探出身子,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萌绘的存在,“嗯,……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西之园。”萌绘稍稍欠了欠身子。 “西之园,嗯,……好名字,像是伊甸园。……西之园什么?” 因为距离犀川也很近,所以犀川闻到了也身上的酒气。 “萌绘。” “萌绘?西之园萌绘,……好名字!我叫天王寺俊一,请多关照。”俊一伸出手想跟萌绘握手,萌绘苦笑着握了一下。俊一又靠回后面的座位,自言自语地说,“这名字做艺名也不错,西之园萌绘……” “那么,天王寺您也看到了铜像消失吗?”萌绘转回到原本要问的问题。 “看过啊!大家都看到了!”俊一终于严肃些了,“找母亲也看到了,那个设计师亮子姑姑也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阿升。……是不是?升!” “不!我没看过,那时我还……”驾驶座的年轻人在前面回答。 “啊!对了!你的确没看到。哈哈!” “那是我父亲的恶作剧,”看上去睡着了的天王寺律子突然开口,“简直是低级趣味,无聊的恶作剧,……他就是想吓唬我们。有什么可笑的?根本就是……我现在仍旧心惊肉跳!” “是什么样的恶作剧呢?”萌绘回过头望着律子问。 “超能力啊!还能有什么?”律子立刻回答,“我父亲的确有那种特别的能力,虽然只是在年轻时候。哼……他总是胡来!” “超能力……?”萌绘淡淡一笑,侧着头问。 “当然!”律子立刻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数学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超能力吧?总是思考一些奇怪的问题,……都是老掉牙的话了……” “那时的奥利安铜像啊,”坐在律子身旁的俊一兴味盎然地说,“好像暗藏了什么机关。反正,没有办法做第二次了。……我们也只是在小时候看到过那么一次。可能……在建造的时候就弄成可以挪动的了,可是现在已经不能动了,的确是不行了。” “我以前也听片山这么说过,”汤川没有回头,看着前面说,“那个奥利安铜像就是她的作品。片山说……” “汤川,哈哈……你刚才叫我姑姑‘片山’?”后面的俊一笑着说,“应该叫亮子……对!……还是叫亮子的好!哈!” “是啊!等以后和她结婚,我就那么称呼她……”汤川笑着回头说,“总而言之,那座铜像是雕刻家片山亮子的作品。虽算不上杰作,但是她自己断定……” “所以现在这座铜像是真的!”俊一大声说。 “不要再提这些无聊的话了!”后排的天王寺律子厌恶地高声叫,“你们给找住口!荒唐!” 荒唐? 犀川咀嚼着天王寺律子的话。 汽车离开了市区,进入山道。雾气缭绕,周围几乎看不见阳光,附近也没有其他车辆,即使开了大灯,也只能看得清几十米的范围。道路迂回曲折,而且都是急转弯。白色护栏之间的空隙也越来越短,总感觉车在爬坡。当然,这里没有信号灯,也没有交叉路口,只是一条路。 “三星馆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呢?”犀川问道。他记得曾在一本建筑业杂志上看到过。 “要说竣工的话,嗯,……有十五年了吧,”前面的汤川回答,“你可能知道,那里以前是一座天文台,搬走的时候,天王寺先生买下了那块地,还有房子,然后又大兴土木。三星馆曾获得当年的建筑学会的鼓励奖,值得一看。” “谁设计的呢?” “片山基生。听说过吧?片山先生设计三星馆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创造了建筑学会最年轻获奖者的纪录!在这论资排辈的社会里,他算是个特例。” “是片山基生吗……”犀川重复着,尽管他早巳知晓这位建筑家的名字。 “对!”汤川接着说,“他就是刚才说到的片山亮子的丈夫,在五年前死于癌症,在大学里比我高一年级。当然,我没法和他相提并论。片山是天才,作为一个建筑家正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却遭遇不幸,真是……” “啊,是这样啊,”犀川搔了搔头,“这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我的学生片山和树居然是片山基生的儿子,是吧?” “老师,您不知道吗?”旁边的萌绘问犀川。 “嗯,一点也不知道。得益于优秀的遗传,和树对制图设计很拿手吧?”犀川问萌绘。 “是啊,他是全班最厉害的。……画出来的图格外出色。不过我最不喜欢制图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喜欢什么?”犀川小声问她。 “秘——密——!”萌绘只动了动嘴唇,微笑着。 犀川朝后排瞄了一眼,天王寺律子和俊一两人已经进入了梦乡,俊一还发出细微的鼾声。 此时,犀川正在头脑中梳理天王寺家族的亲缘关系。天王寺博士的长子天王寺宗太郎,以及他的女婿片山基生,也就是说天王寺家和片山家的男主人都已经离开人世。今天出席派对的人,天王寺家是儿媳律子以及她的独生子俊一(现在两人正在犀川的后面熟睡);片山家则是天王寺博士的长女片山亮子与儿子和树。 并且,从刚才俊一的言谈中,犀川得知汤川与片山亮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请问,”犀川身体前倾,对驾驶座的青年说,“可以问一个问 题吗?” “嗯?问我吗?”年经人注视着前方,看上去有些局促。 “刚才听天王寺说,只有你没有看到铜像消失?不,他说的原话是你‘的确没看到’……” “啊,对,那时啊,”年轻人笑了,“那时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从出生的时候起,我的眼角膜就有病,虽然可以感受到光亮,但视力几乎为零。直到九岁那年动了手术,后来才重见光明。” “啊?真可怕……”犀川吃惊地说,“不过当你的眼睛看得到东西时感觉怎么样?能看见时有什么感想?” “嗯,这个嘛……其实说是恢复视力,前后需要经过一年时间。并不是像演戏一样,一下子就什么都看到了。” “最近我在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啊,对不起对不起,扯远了。”犀川发现自己提及研究的事情,便不再往下说了。总是谈论专业领域的问题未必受欢迎。 “即使是视力没有问题,可是眼见不一定为实。”犀川说着,自己点了点头。而萌绘在一旁看着犀川的侧脸,陷入了沉思。 “不过我还模糊地记得,铜像消失这件事引起了很大骚动。”开车的青年说。 “你跟天王寺家……是什么关系呢?天王寺好像叫你……阿升,对吧?”犀川问。 “对,我叫铃木升。”青年说出自己的姓名,“我的母亲是天王寺家的管家,我也一直受到先生的关照。” 车子转了一个急弯,阿升换了一挡。 “今天的雾真浓。”驾驶座旁的汤川说。 “是啊,因力山里的温度正在上升。”驾驶席上的青年聚精会神。 路上只有他们的车,在似云似雾的空气中行驶,白色水气笼罩在车窗上,久久不能散去。 汤川转过身对后座的人说:“这样的景色,在表现世间奇闻怪事的电影场景里经常出现啊!” 六 汽车不停地转弯,频繁地变换方向。坡道也越来越陡,都是急弯,从上车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是晚上七点半了。 发动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接着就是轮胎碾压在碎石子上的声音,车子停了下来。附近只亮着一盏常明灯,浓雾深锁,灯光昏暗。 所有人都下了车,立刻就感受到了寒意。这里的海拔应该相当高了,似乎是个停车场。犀川和萌绘望望四周,只见远处停了一辆轿车。至于停车场到底有多大则看不清楚。 “请这边来。有些昏暗,请大家注意脚下。”青年铃本升引领着大家。 天王寺母子默默地跟在铃木身后,两个人都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什么话也不说。犀川和萌绘他们后面,最后是汤川。由于视野只能达到数十米远,实在看不清周围。没办法看清附近的样子,只知道这里被郁郁葱葱的森林所环绕,也分不清方向。停车场的一端有两米宽的台阶,几个人抬阶而上,而白色的石阶的顶端则隐没在云雾中。 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停车场里那盏常明灯的光亮了,取而代之的是上方一团模糊的白色灯光。当大家走到第二盎灯下面时,也到了台阶的终点。 眼前出现了一堵砖墙,围墙左边有一座塔型的建筑,模糊的白光照射出来。沿着砖墙向右走,就看见一扇铁制的黑色大门。这扇大门是有五米宽,其高度和围墙差不多,也有三四米,铁门两侧的围墙延伸开去,消失在雾中。刚才见到的塔型建筑好像两边都有,从这边只能看见模糊的光。 大铁门上有宛如藤蔓般的细铁条焊制成的图案,透过中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门内的景象,只见庭院中铺着沥青或者水泥的地面。 但是犀川和萌绘的视线都落到大门内十几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人影。或许里面的房子灯火通明,所以那个方向就是白花花的一片,而巨大的人影逆光而立,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确是巨大的人影。 “那就是奥利安铜像吧?”萌绘问汤川。 “嗯,对。但正确的叫法不是奥利安。我们叫它‘房子的守护人’。”汤川嘿嘿笑着答道。 “房子的守护人?”萌绘重复着又问一次。 “很快就可以看清楚了,今天的雾太浓了……”汤川看着远处的奥利安铜像,“可是说它不翼而飞,……嗯,我还是不相信。” 铃木升对着门边的对讲机说了句什么,很快,黑色的铁门“咯吱咯吱”地响着向旁边移动,几个人等铁门不再动了以后,进到了门内。 浓雾让人无从估计庭院的大小,除了身后的砖墙和铁门,庭院里什么也没有。简直算不上庭院,连一株树也没有,就像停车场一样。 犀川与萌绘脚踏着冰冷的水泥地,向奥利安铜像走去。 “和那古野车站前的莱菜子差不多啊。”犀川看着铜像自言自语。 铜像比预想的还要高大,是有五米,背对着大门。绕到正面抬头观看,正是希腊时代的勇士容貌,面庞棱角分明,头戴头盔,身披铠甲,右手水平前伸,左手持剑,剑尖直指地面。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 站在勇士的右肩。整座铜像造型大胆,气势不凡。 因为早就听说过铜像曾经消失的故事,犀川很自然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奥利安的双脚。旁边的萌绘也是如此。铜像的双脚直接与水泥地面相连,两腿之间可以容人穿过。 “这顶头盔是雅典娜时代的造型,应该是和斯巴达城邦战斗时佩戴的。”犀川向上仰望着说道。他似乎在某册绘图书里看到过。 “说得对!”汤川点点头,“但是雕塑的主题并不全有历史意义。雕塑这种形式也是非常现代的艺术表现手法,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是女性雕塑家,大多会表达强烈的触感。” “是什么材质呢?”萌绘摸着奥利安的脚,果然是一种冰冷的金属触惑。 “青铜。”扬川回答。 “有多重呢?……”萌绘仰望着铜像。 “这个嘛……”汤川微笑摇摇头说,“搬不起来,无法称量啊。” “究竟多重呢?”犀川平静地说,“他大概是一般人的三倍大,所以用体积来换算就是二十七倍。而铜的比重大概是人类的9倍,这样一个普通人大约八十公斤,八十乘以二十七倍再乘以九……” “一万九千四百四十公斤,”萌绘当即回答,“有二十吨重啊。” “啊?你们这就算出来了?”汤川吓了一跳。 “如果它从外到里都是实心的,应该在二十吨左右。不过这种铜像大部分是空心的,所以实际上用不了一半。”犀川说。 “汤川先生、犀川先生,这边请!”房子边铃木的声音传来。于是犀川他们不再谈论奥利安铜像,朝铃木那边走去。 “西之园,你刚才拨打了算盘吧?”汤川边走边问。 “没有。”萌绘回答。 “她啊,没有必要用算盘。”犀川加了一句。 其实萌绘在算数上速度惊人。五位数的乘法瞬间就可以说出答案,即使开平方根也都能用心算。 从奥利安铜像走了几十米之后,终于看到了三星馆。这么宽阔的范围也都是水泥铺装地面。 三星馆是一座色彩单调的水泥建筑物,像是一枚巨蛋的左前和右后两边又分别连接了同样形状的巨蛋。中间的圆形大厅散发出白色的灯光,而左边圆厅里的光是蓝色的,右边团厅是淡红色的光。外边的水泥墙没有经过任何涂装,蓝、白、红三种颜色的光线交相辉映,显出一股强烈的现代感。在远处因为浓雾看不清楚,不过这里之所以叫做三星馆,无疑指的就是这三栋建筑物。 玄关位于散发着白色灯光的中央圆厅入口,虽然三栋建筑分别直线相连,但出入口的位置却并不对称。所以,如果正面对庭院的话,就会发现三个圆厅都是倾斜的。整个建筑就是这样设计的,并不左右对称。 “等浓雾散开就可以发现,三星馆的排列就和猎户座星星的相对位置一样。”汤川向左右打量着的犀川做说明。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三星馆啊……”犀川若有所悟。 “噢!……”萌绘也微张着嘴,点点头。 犀川的头脑里浮现出冬季猎户座在天空中的位置。 在四颗星星围成的长方形的中间,倾斜排列着三颗星。三星馆也位于长方形的庭院中央,正如星座图。而庭院里奥利安铜像正位于猎户座的下方。 “腹地能四角分别盖了灯塔,……对,就是塔,现在雾太浓看不清楚,不过那边也散发着光线,看到了吗?”汤川回头指着远处,继续向犀川等人说明,“去年我坐直升机来到这里,就是在庭院里降落的。那时从天空往下看,这庭院很稀罕,周围一片昏暗,四座塔的灯饰跟三里馆透出来的光线相互辉映,真是美丽极了。建筑师在设计之初,一定也考虑到从空中看观建筑物的意境吧。这座建筑可是片山基生的得意之作。到明天晚上浓雾总会散去,我们叫一架直升机来体验一下它的美吧?” “巧夺天工的结构之美,”犀川表达着自己的感想,“看这里连一株绿树和一块草坪都没有……” “说得好!这是一种与自然相矛盾的美,是片山基生的美学主张。他认为‘美’这个词就是为了形容人造的东西而存在的,对,可以说就是那种感受不到温度的美,……他的设计就是要拓展冷的无限可能。” “可它还给我留下了一种原始的印象……”犀川轻轻耸了耸肩膀。 “啊!太正确了,就是原始。”汤川连连颔首,“不是拒绝生命,而是生命之前的宇宙!因为是宇宙所以寒冷!……啊,里边请!犀川先生,这里的内部装饰更令人叫绝。” 玄关处巨大的玻璃门朝两侧开启,室内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性,向大家深深地鞠躬。 “哎呀!真冷真冷!这地方真要命!“天王寺律子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君枝啊,我还是住以前的房间吧!” “当然,夫人。您还是住在一号房。”被称作君枝的女性这样说着,递给律子一枚套在红色圆豳上的钥匙。俊一则是一言不发地接过另外一个房间的钥匙,母子二人迅速向右手边的走廊走去。 “晚餐从八点钟开始。”君枝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中央插动厅备有饮料……” “我们自己会去拿。”俊一头也不回,大声回答。 他们所在的走廊缓缓左转,所以两人的身影很快不见了。走廊沿着圆形大厅的周围向两旁延伸出去,弥漫着异常的气氛。 “片山夫人等人已经到了吗?”汤川问君枝。 “嗯,已经到了,正在五号房,”君枝脸上浮现出神经质的微笑,“现在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汤川并没有领钥匙,而是直接向走廊深处走去。 犀川与萌绘受到三星馆内气氛的影响,一直沉默着。 君枝看到二人,说,“二位是……西之园小姐和……犀川先生吧?” “请多关照!”萌绘发出问候。 “那么两位可以住同一个房间吗?”君枝又拿出了一把套在红色圆环上的钥匙。 “嗯?”犀川吃了一惊。 “嗯,当然可以。”萌绘接过钥匙。 “你们住六号房。”君枝对萌绘说。 “……稍等一等,这个……”犀川慌了,“如果可能,最好还是分别……” “不,虽然同是六号房,卧室却有两间。真对不起,很不凑巧,我们没有其他客房了。请多包涵。”君枝低头表示歉意。 “老师,你在意吗?”萌绘拍了拍犀川的后背说,“好啦,走吧。” 萌绘跟犀川进来以后,接着就是铃木升。 “前面向右拐,沿着红色的通道走就是六号房。”铃木说完,自己则往走廊相反的方向去了。 犀川与萌绘默默地走着,拐了弯。 右侧是一连串的大玻璃窗,外面天色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了。走廊的地面铺着厚厚的玻璃砖,散发着白光,看来地面下还有照明灯。这些就已经非比寻常,可以明显感受到不同的气氛。弯道的内侧,也就是左边,是一米宽的花坛,意外地种了些花草和小树。虽然被上面一层青苔覆盖住,但花坛里面应该是有土的。这里和室外完全的人工设计形成鲜明对比,花坛深处又是圆形的水泥墙壁。似乎在圆形大厅里面还有一个圆厅。而且往上看,走廊两侧的墙壁向上弯曲,形成天花板,隐役在高不可测的黑暗里。只要向上仰望,就会产生一种失去平衡的错觉。 犀川与萌绘就这样措着充满未来风格的走廊向深处行进,大概沿着圆形大厅转了九十度以后,右手边出现了另外一条走廊,这里的地面虽然也是玻璃砖,但地面下的灯光却是红颜色。 “太奇妙了……”萌绘喃喃自语, “怎么形容这种华丽才好呢?” “好像沉浸在幻觉里。”犀川也自言自语。 的确是尽善尽美的设计,犀川想,通常这样前卫的设计,最后往往是牺牲品味,制造出不安定的空间,但这个三星馆的创意则是完全超凡脱俗,不,似乎更接近于幻灭,其锐利彻底改变了人的蒜觉。造型与尺寸、光和影,一切都是那么单纯,同时又是难以名状的展现。 原来这就是片山基生的作品…… 犀川心悦诚服。 “建筑物中有大自然,内部与外部的安排正好相反,”犀川终于说出心里话,“这个半球形建筑的中心是天象仪吧?也就是字宙的中心啊。最外侧的宇宙现在成了整个建筑的中心,是充满哲学意味的建筑设计,朝气蓬勃,别有情趣。” “嗯,真的……”萌绘点点头,“只要一看就觉得真是栋优秀的建筑。” “没错,我相信建筑给予人的影响乃至幻想。”犀川感慨地说。 沿着红色的走廊,很快就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这是直径8米左右的空间,其地面比走廊稍低矮了一些。矮几与沙发并排,还有吧台和简单的开放式厨房,看来这里就是刚才君枝所说的中央活动厅。家具全都是白色,被周围的灯光染成微红色。天花板很高,高处还有几扇窗。 红色灯光闪耀的走廊环绕圆形的大厅,外侧有几扇门。右手边第一扇门是六号房,金属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小小的银色号码牌嵌在门中央。 萌绘用钥匙打开房门,两个人进入房间。入口旁两边各有两扇铝制的门,打开看,一边是卫浴设备一边是衣柜,房间内侧还有两扇木门,都敞开着,这是两间寝室。两个人将大衣和行李放进宽敞的衣柜,进入右边的寝室。 “不好办……”看到房门上没有钥匙,犀川说,“片山也在,学校里不要出现什么传言才好……” “老师和我啊……”萌绘坐在床上说,“建筑专业里早就传遍了。老师,我已经二十一岁啦!” “唉!我……”犀川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八 因为卧室内没有烟灰缸,犀川一个人走出来想抽支烟。隔壁卧室房门半开着,只见萌绘正在里面打电话。沿着红色的走廊,来到中央活动厅。天王寺俊一正独自一人喝着饮料。 “房间里好像禁烟……”犀川下了台阶,在俊一身旁坐下。 “是的,不过这里可以,”天王寺俊一手持一个加了冰块的杯子,“嗯,请问您是……” “我叫犀川,犀牛的犀,三竖的川。” “原来‘犀’这个发音有汉字啊,我还以为是外来语之类的词呢……”俊一笑出声来。 “英语‘犀牛’是‘thinoce了os’。‘thino’的本意是鼻子……” “是吗?您是英文老师吧"” “不是。”犀川摇摇头。 “对不起,请问您是西之园萌绘的男朋友吗?” “不是,你误会了,”犀川点起烟说道“西之园萌绘是片山和树在n大学建筑专业的同学,我是他们的老师。” “啊?大学里的老师吗?……恕我失礼,”俊一稍稍坐正了一点,“比我要年长一些,老师,哈哈,喝点儿什么?” “不,算了,我不喝酒。”犀川总算抽上了烟,头脑立刻就清醒了。坐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圆形的建筑顶部反射着灯光,使人的距离感很容易发生错觉。一个大吊扇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缓慢地旋转着。 犀川背后的一扇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熟面孔。 “犀川老师,晚上好!”这个青年走下括动厅,爽朗地问候。 “啊,是片山,你好!谢谢你的招待。”犀川坐着和片山打招呼。 片山和树体态瘦小,有点女性化,长头发,尖下颌,虽然与天王寺俊一是表兄弟,但这两个人的容貌看不出有什么共同点。 片山相树走进话动厅侧面的开放式厨房,拿出杯子,“喝点儿什么吗?老师!” “嗯,其实……只要不是酒,其他都能喝……”犀川回答,“片山,这栋建筑太惊人了。是你父亲的设计作品吧!真不好意思,我之前一直不清楚你父亲是他。” “嗯,感觉怎么样,老师?”片山试探性地问犀川。 “还行。”犀川回答。 听到犀川的回答,片山笑了一下。 “真不巧,今天天气不好。如果天气状况允许,三星馆的夜景是很美的……”和树递给犀川一杯可乐。室内的暖气开得很是,犀川正好想喝些清凉饮料。片山手中的似乎也不是酒,而是什么饮料。 “其实这时候一般都是好天气……”和树坐下说道。 “是啊,已经十二年没见到这种坏天气了。”天王寺俊边说边又给自己倒了点白兰地。 “嗯?十二年?”犀川问。 “对,自从那次事件到现在……”和树点点头,“老师,您听西之园说过吧?” “那个奥利安铜像的事情?”犀川开始喝可乐。 “嗯,十一年前的那一天,天气也不好,还下了雨。”和树说。 “对,是下着雨。”俊一也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嗯……铜像消失的时候,它所在的地面留有什么痕迹吗?”犀川问,“你们还记得吗?” “没有什么啊,就是普通的水泥地。”和树回答。 “地面上有没有什么基坑呢?” “基坑?”和树歪着头,这是女性化的动作。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俊一兴奋地说,“那时候我上初中三年级,仔细看过那里,真的什么变化都没有。所以,……那时我们白天看到的奥利安铜像应该不是真的。我猜是个充气模型,而我爷爷只是把那个模型放掉空气藏起来了。” “你对博士说过自己的猜测吗?”犀川问俊一。 “说过啊,但爷爷他不承认。” “这个充气模型说还是有漏洞。因为第二天早晨,真正的铜像就已经矗立在那里了”和树插话了。 “可以在半夜把真正的铜像立回去啊。”俊一一副想当然的样子。 “那怎么才能立回去呢?”和树追问。 “肯定是用了事先藏在什么地方的起重机吧。又是半夜,又下着雨,远处根本就看不清。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爷爷把铜像竖立回去。” “可能吗?”和树还是不同意。 “天王寺博士有过什么提示吗?”犀川问。 “外公什么也没说过,”片山和树表情困惑,“他只是说,谁能解开铜像消失之谜,就能得到这座庭院。” “胡说八道!这房子是属于我母亲的!”天王寺俊一提高了音量,“因为如果爷爷死了,本来是应该由我父亲继承。不管怎样最后都是我的。不过,就像今天一样,你们来玩来住都可以,我也不想吃独食。” “知道知道!俊一,”和树苦笑着说,“谁也没想争这栋房子。” 犀川座位对面的一号房忽然打开了,里面露出了天王寺律子的脸,观望着犀川三个人所在的中央活动厅。 “俊一,来一下。”律子说。天王寺俊一应了一声,把杯子放下,快步登上几级台阶,进了律子的房间。 “对不起,老师,这些话也没能避讳您。”活动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和树小声地对犀川说。 “没什么……”犀川笑了笑。 犀川又向上仰望,圆形的中央活动厅上面是高高的天花板,巨大的吊扇还在缓慢旋转。或许这样可以把上部强暖的空气送下来吧。 “嗯,……犀川老师 和西之园什幺时候能结婚呢?”和树突然问。 “啊?”犀川差点儿把可乐吐出来,“你说结婚?” “班上的同学都这么传说啊!” “等等,等一下!片山,”犀川把杯子放回茶几,有些手是无措,“这个,……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说,不过那完全是误会……” “可是……” “难道,西之园这么说?” “不,她什么也没说,”和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师,您和西之园不正在拍拖吗?” “不,听我说,我不是说过吗……” “我在听……” “我的恩师,你们这个年龄的人可能不太知道他,……萌绘是我的恩师西之园恭辅的女儿,很久以前我本来就认识她。相信我,我绝没做什么亏心事!” “亏心事?亏什么心?”片山笑嘻嘻地,“老师,您难道不是单身吗?” “不,那个……老师不能打学生的主意!” “打主意?难道不是早就打主意了?” “不,不是那么回事……” “老师,您太落伍啦!”和树笑了出来。 犀川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这时,他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回过一看,只见一位身穿银色长裙的长发女子正在锁门。 “姐姐,这位就是犀川老师。”和树对她说。 那女子走下活动厅,她的下颌弧线与和树很像。犀川起身和她握手。 “我叫片山志保。您正和他们的传闻所言一样啊!”她在和树旁边坐了下来,长裙薄得几乎透明,显现出丰满的胸部,弄得犀川不知看哪里才好。 “什么传闻呢?”犀川擦着汗坐下。 志保并起双腿,一双充满魅力的大眼睛注视着犀川。 “听说n大学有个非常奇怪的老师……”志保绕了很大一个弯子,“上课没有教科书,也不写板书,上课时只是一个人滔滔不绝。既不考试也不用交报告。虽然是建筑专业的,但上课却跟建筑学没有任何关系。嗯,……这些全都是弟弟告诉我的,我几乎不太相信……” “不,这些都是真的,还有其他的传闻吗?”犀川稍稍安心,又点上了一支烟。 “学生上课时打瞌睡也没关系,迟到也不会生气……,是吧?” “是的,”犀川微笑了,“因为学生付钱,我只是被雇佣,所以我没有生气的权力。不好意思,我不是义务劳动。” “义务劳动?”志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老师怎么给我们学生算成绩呢?”片山和树问。 “这个可是秘密,……不过既然接受了你们的款待,我不妨透露一点……”犀川笑着回答,“上课时学生会向我提问,我根据你们提问的内容算成绩。” “那么,那些没有提问的学生怎么办呢?”和树追问。 “那这个学生的成绩就是‘及格’……”犀川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来,“不过无聊的问题是不及格。” “噢……”片山志保笑了,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西之园萌绘出现在犀川的六号房门口,她换上了另一套淡黄色的女装,薄得能看出衣袋的轮廓,口红是淡紫色。 “片山,晚上好!”萌绘走下活动厅,对同学和树微笑致意。 “欢迎欢迎,西之园,你今天真漂亮。这件洋装真合身啊!”片山志保站起身来迎上去自我介绍,“我是和树的姐姐片山志保。” “请多关照!”萌绘轻轻握住志保的手,微微屈膝。 犀川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优雅的问候方式。他只穿了五万日元购买的便宜西装,领带也是促销时花三千日元买的,不过这已经是犀川最上等的服装了。 “各位,请向天象仪的方向走,”此时铃木升出现在走廊口,说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和树与志保一起走出活动厅,犀川与萌绘跟在后面。 “西之园,请你告诉我,你那件……女装,可以叫女装吧?”犀川小声问道。 “连衣裙?长裙?晚礼服?”萌绘看了看自己,“嗯,……我也不清楚,这方面诹访野很内行。” 诹访野是西之园家的老管家,萌绘现在是和诹访野老人住在—起。 “长裙?不是内衣?” “哎呀!老师,您很了解嘛……” 犀川咳了咳,看了看自己从没有误差的手表。 差五分钟就到晚上八点了。 第二章 宇宙与数学之谜 (剩下的只是忘记起源的传统手法、正如同神灵的诡计) 一 犀川与萌绘一起来到了位于主建筑里的天象仪室,这里是三星馆的中心大厅,是最大的,也的确占据着中心的位置。因为被外侧的球形大厅包裹着,天象仪室是双重构造。外侧与内侧之间有绿植茂盛的花坛,透着干冰烟雾一般白色光芒的玻璃走廊则以环状分布,沿着白色走廊可以前往天象仪室。 犀川一走进中心大厅就四处观望,只见入口的顶端有个“东”字,泛着绿光。 大厅的天花板有十几米高,完全是个半球,当然也就没有窗。共有4个出入口,呈对角分布,分别有绿色的“东”、“西”、“南”、“北”四个字标明。 室内的中央是座直径约四米、高约两米的圆柱型舞台。舞台上放置了一台造型怪异的黑色机器。两个球体相连接组成的机器,还有一些如同镜片一样的小圆孔,除此之外,还装配了许多精密的零件。 犀川小时候曾经在那古野市的科学馆看过天象仪,据说德国制造的天象仪价格十分昂贵。现在他眼前的这座天象仪几乎跟科学馆的同样大小,恐怕贵得堪比喷气式飞机。三星馆拥有一座天象仪这件事是犀川在一本杂志上得知的,据说是全日本私人持有的最大一座。 不过这球形大厅和天文馆的设置截然不同。一般的天象馆都是大厅里呈同心圆的角度摆放着参观座椅,这里却没有那么狭窄。“南”字闪光的人口处摆设了高低不一矮几,以及随意摆放的几张现代感强烈的的椅子和沙发。舞台对面是两张台球桌,旁边则是可以小赌一下的轮盘,整个空间明亮宽敞。 晚餐是自助式的,犀川松了一口气,他有点害怕出席正式餐宴,与其说是因为受不了繁文缛节,不如说是面对过分昂贵精致的菜肴会手是无措。犀川和萌绘、片山志保、片山和树围坐在同一桌旁,铃木升和君枝二人将餐点和饮料送到桌上。 在犀川两人刚刚进入的“东”入口,天王寺律子和俊一母子出现了。律子如歌剧演员一般,已经换上了金色长裙,他们坐在了距离犀川等人最远的沙发上。 接着就是汤川带着一位女性入场。汤川也换上了正装,扎着领结。与汤川一起的女性是身材苗条的中年美人,只要一看,立刻就可以判断出她是片山亮子,和树与志保和她很相像。她身穿素淡的黑色晚礼服。 犀川和萌绘站起身,向片山亮子发出问候。 “噢!的确,是位可爱的姑娘。”片山亮子对萌绘说,“我也和西之园先生见过几次面,还曾经一起打过网球呢!当年他风度翩翩。可是后来……实在很遗憾。” 亮子指的是西之园博士所遭遇的空难。萌绘微笑着,以高雅的姿态回礼。 “您就是犀川老师吧,和树多亏了您的照顾。”亮子向犀川伸出了手。 “不,我实在没做什么……”犀川和亮子握手的同时回答,“恕我冒昧,不请自来。” “哪里哪里!老师不到怎么可以?这里……就是这样,您已经都知道了。”片山亮子微笑,表情妩媚,“您的到来,父亲一定会很高兴,一定的。” “我能有幸拜会天王寺博士吗?”犀川终于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这个嘛,会是什么结果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实即便是我们也很难直接见到他。但是,究竟能不能成功就要靠老师您自己了。” “我……自己?” “对,父亲如果赏识您就会见您。” “啊,是吗…”犀川有些失望,“那就没希望了。” “结果如何还要再等待。”片山亮子微笑着轻轻点头致意,走向旁边的桌子。 铃木母子将酒杯端给大隶,宴会也随即开始了。原来派对的全部参加者就是目前这里的人。犀川不再那么紧张了,没有干杯仪式,想吃什么就自己取用。因为是犀川最喜爱的自助形式,他渐渐放松下来,不必发表演讲,也不必喝酒。 铃木君枝给天王寺母子送上菜品,并相互交谈。不知什么原因,天王寺家与片山家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尤其是律子与亮子,总是隔得很远。 身穿金色长裙的律子一面唠唠叨叨,一面在盘中撒着食盐之类的东西,看来是对菜品的口味颇有不满。 犀川在餐桌旁往来,挑选着自己喜欢的食物,而所有的菜品都很合他的胃口。痛痛快快吃了很多之后,他忽然抬头,看到萌绘正左手拿着筷子,跟片山姐弟口若悬河。犀川是个左撇子,但进餐时用右手拿筷子。 片山亮子则和汤川在一起,由汤川到餐桌前夹取菜品。如此看来,汤川总是观察着亮子。而亮子对汤川则不屑一顾。绅士汤川在亮子面前简直就是个仆人。 铃木升负责调制饮料,是个闲差,可以站在桌前用餐。看上去他最好说话,犀川想和他好好聊聊。 可是,二十分钟以后,大厅里突然响起了音乐。 似乎这预示着下一个环节的开始,音乐一响,所有站立的人就都坐到了沙发上,说话的人也都沉默了。铃木母子也坐到了椅子上。犀川也跟着大家坐在距离最近的片山志保旁边,志保对犀川微微一笑。 “怎么了?接下来是?……”犀川小声问志保。 “大象仪要运转,,外公要开始讲话……”志保摇了摇杯子,蠕动着充满魅力的嘴唇,“老师,您不必坐得这么端正……” 犀川换了个姿势,距离志保更近了。志保用手拂了一下长发,凑近犀川。 “老师结婚了吗?” “嗯……在周围还设找到合适的人。”犀川一动不劫。 音量越来越大,犀川仔细一听,知道这是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的第三乐章。其实他也不太懂音乐,只了解贝多芬的交响乐,并且最近连古典音乐也不怎么听。大厅的四个入口落下了帷幕,变得和周围墙壁同样的颜色。 突然,整个大厅暗了下来。 二 “圣诞快乐!”机器人一样的声音在大厅回响,低沉而明亮,不带任何感情,也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 “今年,大家又齐聚一堂。”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在大厅中不停回荡。可能在什么地方安装了扩音器。 在志保的指点下,犀川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已经变成了星空。那正是日暮之前还比较明亮的天空。天狼星非常明亮,大厅内一片昏暗,但仍能看清大家的表情。犀川倚靠在舒适的沙发上,仰望着星空。很久没有观赏天象仪的运转了,仅这一点就是以令犀川兴奋不已。 “包括新来的客人,我问候大家。我是天王寺翔藏。”声音犹如神灵。 犀川东张西望,以为天王寺博士正在某处注视着大家,可是附近连一个监视器镜头也投有。或许,天王寺博士正拿着麦克风躲在某个房间里。 “第一个比较容易,是计算题,请各位思考。” 计算题?犀川疑惑了。 “两个10与两个4,加减乘除,怎样排列才能使最后的结果等于24?” 什么? 突然的问题让犀川吓了一跳,他一下子坐直了。 一分钟,沉默…… “俊一,你能回答吗?”扩音器一样的声音问。 “不知道……”俊一大声回答,“这个……” “和树怎么样?” “好……”坐在志保对面桌前的片山和树回答,“10乘10等于100,再减去4等于96,96除以4就得到24。” “正确!一分钟就答出来了,你脑子很快。” 其实犀川也同时想出了答案。 “总是这么考吗?”犀川小声问旁边 的志保,志保挤了挤眼睛,点点头。 “现在第二题。两个?和两个3,怎样加减乘除,最后的结果会是24?”?、?、3、3…… 犀川的头脑在飞速运转,这题比上一题难。犀川想,如果可以抽根烟的话,他很快就可以得出答案。 “老师,怎么样?”说着,志保的身子靠了过来,还把手搭在犀川腿上。 “嗯……,现在我的大脑很迟钝。”犀川虽然还保持着微笑,但因为志保的手搭在自己的腿上,他全身都几乎僵硬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接着就嘀嘀咕咕地开始讨论。 “想出来了吗?”片山亮子问儿子和树,而和树正在专心思考。 “知道答案的请举手。”扩音器里忽然说。 举起手来的,只有铃木升跟西之园萌绘二人。 虽然大厅内很昏暗,但天象仪上的聚光灯射出了光亮,照射到了铃木升和萌绘。博士肯定在什么地方观察着这里。 “升还是那么聪明啊!……那位姑娘是西之园的女儿吧?” “是的。”萌绘回答。 “好!……那么西之园小姐,你的答案是?” “3除以?是3/?,在加上3等于24/?,24/?再乘以?等于24。”萌绘的回答顺畅流利。 “不愧是西之园的女儿!”因为扩音器里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所以感受不到什么感情。 聚光灯的光亮渐渐消失,广阔的星空又一次出现。 “请大家看看宇宙。注意观察宇宙的眼睛是美丽的眼睛,正如思考教学问题的头脑,也一定是聪明的头脑。” 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震动,大厅内的天象仪开始转动。星象随着天象仪的移动缓缓变换。现在星空以北极星为中心了。 “如果今晚天气晴朗,我们就可以欣赏到这样的天空。” 犀川凝视着不远处的萌绘,只见她正专注地观看着满天星斗,周围的人也都认真地抬头仰望。可能眼睛慢慢习惯黑暗的环境,犀川很清楚地看见大厅里每个人的表情。 “好!再回答—个问题。五个台球像珍珠项链一样排列成一圈,平时台球上都分别写有号码。现在在这五个台球中选出几个都可以,但只能选择连续的号码,一个、两个,或者五个都可以,总之号码不能中断。要怎么选择,才让这五颗球上的数字在计算之后得到的结果可以符合1至21的任何数字?” 犀川陷入了思考,这又是个难题。犀川非常想抽烟,但片山志保的手仍旧放在他腿上,他根本无法靠中精力。 “大家思考的同时,我们到北极去看看星空吧。”天象仪耸立起来,北极星也移动到最高处了。 “有谁想出答案了吗?”过了十分钟后,扩音器问。 这次没有入举手。铃木升还在闭目沉思,萌绘则双手抚额,犀川已有眉目,可是思路又中断了。 “这个问题是今晚的作业,到明天应该有人能回答出来吧。” 天花板渐渐发亮,似乎黎明到来了。 “在这个季节,北极是没有太阳的。不过太阳就在地平线稍稍靠下,所以北极并不黑暗,这就是极夜。刚才大家看到的北极星空实际上是模拟的,因为太阳光线的干扰,实际上我们看不到那样的星空。”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了,让人联想到一个知识渊博的人。 “明白吗?正是因为太阳的光芒,也就是因为电磁波,我们才得以看到东西。但是,有时候太阳一样经常看见的东西反而阻碍我们的思考。有些东西根据常识我们反而看不见。刚才的问题不也是这样吗?把3用?去除,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不会用到的,这就是大家都没想出答案来的原因。自由思考最重要!因为自由的思考可以使你们看见最美好的事物。那么,为了自由思考,需要摒弃日常的想法。这是最重要的,你们要永远记住这一点,好吗?不要被既定的概念迷惑,世上的定义是人类自己做出的,上与下,内与外,都是既定的概念。能够形成定义的事物就是真实存在的。” 大厅越来越亮,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音乐又再度响起。是刚才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一般情况下这一乐章被称为田园交响曲。只要一听到这首长曲,犀川就不禁想起一部把尸体做成食品的恐怖电影。在一个叫做收容院的人造食品工厂里,老人们聆听着这首乐曲走向死亡。 “今天就到这里吧。除了刚才我提出的问题,还有人有问题吗?” 犀川观察着明亮起来的房间。大家都如释重负,拿起了杯子。志保的手也离开了犀川的膝盖,去拿桌上的饮料。 “数学到底有什么用?”天王寺俊一用挑衅的口吻问,“我一直想问您。“ “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我一次。”低沉的声音回答,“黄莺美妙的叫声有什么意义呢?去森林里看看吧,问问它们,‘你们为什么要呜叫?’‘你们鸣叫有什么意义?’所有的美对于看不到美的人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哲学家有什么意义?存在的复杂性为什么要用矢量去置换?心理学有什么作用?物理学家提炼金子,可结果连综合的戏法都没有完成。传教士,还有政治家又怎么样?他们帮助失败者,结果却使战争无限制地延长了。谁有用?你能回答吗?哪怕是一个人。只有数学家不说自己多有用,因为我们数学家唯一信奉的真理是名誉。” “知道啦……知道啦。”俊一笑嘻嘻地回答。 “好!还有问题吗?……” “嗯,我有一个问题。”旁边沙发上的萌绘站了起来。 “西之园小姐,只要我能回答的出,你尽管问!” “外面的奥利安铜像,……博士,您能让屋外的铜像消失吗?”萌绘的眼神直视大厅中央,所有的人都看着萌绘。 “答案是我能让它消失。还有其他问题吗,”博士答道。 “请让它消失吧!”萌绘立刻说。 “这不是疑问而是要求……”博士的声音还是没有语调,“而且我在很早以前就表演给你们看过了,但是没有人能解开谜底。” “我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所以不能想象。”萌绘紧咬不放。 “外公.我也一样,那时我还是个孩子,能让我们再看一次吗?”犀川身旁的片山志保也说。 “他已经是办不到啦……”对面的天王寺俊一大声叫喊。 “因为没见过就无法思考……真是蠢话?现在,正门前就没有奥利安铜像,学会靠想象去思考!我提示了很多条件。” “您的确不行了。”俊一又叫了一声。 “至于有些人明明看过却还是找不到答案,更是愚蠢至极。” “没有看过消失的景象,所以思考条件并不充分。”萌绘说。 一阵沉默之后,天王寺博士的声音终于传来了。 “好吧……” 三 萌绘身后的银幕静静地拉起来,门上边的“南”字闪闪发光。大家都默默地观看着,谁也不开口,也一动不动。 “我只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可要看仔细。” 难道这是真的吗?萌绘心想。 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杯子,萌绘因为靠门最近,所以第一个走向外面的走廊。 难道是真的吗?博士居然有那么的自信…… 出了中央大厅就是出入口的玻璃门。萌绘推门,可是门上了锁。玻璃门外完全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扇门怎么开?”萌绘兴奋地大叫,回过头去问大家。其他人也都出了天象仪大厅。 用手擦去玻璃门上的水气,但外面一片漆黑,萌绘真想一步就踏到外面。 “这里,快开门!”萌绘心急火燎地大叫。 铃木君枝从人群的缝隙里钻出来,拿着一把系着白圈的钥匙打开了玻璃门。 寒冷的空气一下予就窜进室内。 萌绘的服装显然无法应付这样的气温,但她早已顾不上寒冷。 雾气比刚才散去了一些,尽管如此,整个庭院还是黑漆漆的。据说在长方形院落的四角有灯楼,但是现在只看得见两盏。 “怎么回事呢……”萌绘喘着粗气,几乎说不出话来,慢慢前行。 “啊?!真的?”志保在萌绘身后发出惊呼。 萌绘凝神观瞧,她的视力是二点零。 所有人都到了,都到奥利安铜像原来所在的地方了。 萌绘、犀川、片山志保、片山和树、片山亮子、汤川、铃木君枝、铃木升,稍后到的是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母子,一共十个人,站在那里。 奥利安铜像已经消失了。 “厉害!”萌绘颤抖着大叫,“厉害!哈!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怎么回事……”天王寺律子也在后面惊叫。 “真不敢相信!”汤川扶了扶眼镜说。 “居然是真的!”犀川对和树说。 “但这是为什么……”萌绘看着地面,走来走去。 又观察周围。 走进大铁门,向外窥视,也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回头看看三星馆依然伫立着,与刚才相比毫无变化。左边的蓝色球形大厅就在眼前,朦胧之中,庭院深处的红色球形大厅也隐约可见。白色的中央大厅的门还是敞开着的。 萌绘突然意识到,天王寺博士应该正看着这一切。她不由得颤抖。 天气真冷,连呼出的呵气也是白色的。 “厉害!老师……”萌绘一边观察地面一边走进犀川,“怎么回事?您知道吗?” “不!我也不明白。”犀川从衣袋里拿出香烟,“但是,这却是真的,我不得不承认。真令人吃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吃惊呢!……萌绘,你不冷吗?” 四 “喂,谁过来一下!”院落的一角传来呼喊。在离出入口几米远的地方,天王寺俊一抱着律子大叫着。大家都走了过去。 “我母亲瘫倒了,又喝醉了!”俊一皱着眉头说。铃木升帮着他扶起律子,天王寺律子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夫人,您没事吧,”君枝跑了过来。 “没……没事……”律子虽然能说话,但语音含糊。 “把她扶回房间吧!”铃木升说。 “喂!走得动吗?母亲!”俊一叫道,“唉,总是这样……” 律子虽然想回去,但是迈不开腿。犀川与片山和树也过来帮忙,四个人将她抬了起来,顺着出入口返回大厅,铃木君枝跟在后面。一群人沿着白色走廊向右,然后进入红色走廊。天王寺律子就在一号房。 架着天王寺律了的四个人和铃木君枝,走到亮着红光的圆形话动厅左边的第一扇房门前。 “钥匙呢?”房门打不开,铃木升回头向君枝说,”妈,给我万能钥匙。” 后面的君枝从口袋里拿出系着白围的钥匙,上前打开房门,一群人都挤进房门,把律子抬到床上。床边有桌,桌上的金属花瓶里插着叫不出名字的花。 律子喘着气,好像恢复了神智。 “父亲!你又……又来一回……” “没事吧?母亲!”俊一叹了口气,“真糟糕!每年都要架着你回来。……求你以后自己回房间!好,我们要走了。” “嗯,没关系!稍躺一躺就好。”律子对儿子说。 一行人出了房间。 “喂,你能自己起来锁门吗?”关门前,俊一大声问房内的律予,对方没有回答。 “君枝,替她把门锁上吧。” 君枝用刚才的钥匙锁上了门。 “奥利安铜像的魔术,真令人惊讶!”犀川边走边说.但是没有人搭腔。 五个人回到大厅。片山亮子和志保母女、汤川,还有萌绘仍在走来走去,都渐新意识到大衣的重要,尤其是女性们,身上的衣装根本就不御寒。萌绘双手抱着肩膀。看到犀川他们回来,外面的人不再找寻铜像,回到了室内。 “奇怪!……真奇怪……”萌绘低着头,自言自语。 除了天王寺律子,大家都难掩兴奋,回到了天象仪大厅。 “真无法相信……”汤川问犀川,“您是怎么想的?犀川老师。” “我想抽支烟。”犀川微笑着。 大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灯光又暗下来,音乐也开始播放。开着的门口再次降下帷幕。 天花板上又映出一片星空,更加黑暗了。 流星划过。 大家默默地等待着天王寺博士讲话。 犀川无法思考,沙发上只有犀川一个人,这次他和志保分开了,不知萌绘坐在哪里。 此时,人工流星俏失了。 “能接受吗"”扩音器总算出声了,还是没有语调。 黑暗中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任何人回答。 “双眼所见的确很重要……”扩音器以缓慢的声音说,“但是眼睛看见的未必都是真实的。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事实。正面大门那里的铜像真的消失了,这是事实,是你们亲眼看到的。不过,大家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究竟是什么让你们烦恼?你们自己问问自己吧。” 天花板的银幕上,地平线附近金星出现了。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似乎快要日出了。 “好吧,所有的问题都处于现实与理想或者说事实与理论之间,需要觉醒。现实或是事实往往不是真实,最终还是需要你们去观察,需要你们用头脑去思考,去反省。人类的思考就是去想象看不见的东西,你们不用去看自己的身体,却可以知道自己的存在,难道这不是人类的基本能力?” 每个人都静静地听着。 “怎么样?西之园小姐,你知道谜底了吗?”天王寺博士的声音不疾不缓。 “现在还不了解……”萌绘回答,“但是您让我看到这一幕,非常感谢!” “好,我们来做个约定吧。……明早以前,大家都不许踏出这栋建筑物一步,好吗?……好好地思考答案吧!” 中央的圆形舞台开始旋转,上面的天象仪也转了起来。 “人类的文明不过几千年,可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局是什么?”博士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晚再见。”扩音器传出声音 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局, 那就是相信神灵的存在吧…… 犀川心想。 五 大厅内迅速恢复了明亮。犀川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多了,过了一个多小时。这是一场令人忘记时间的精彩演出。 萌绘走向犀川。 “真受到了强烈震撼!”犀川高兴地说,“非常有趣刺激,果然是天王寺博士,真没自来。” “嗯,真的太离奇了……”萌绘闭起双眼,头微微向上抬,表情夸张,“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魔术!……心脏现在仍旧扑通扑通眺个不停!” “满意吗?”片山亮子拿着杯子走近,“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父亲又来了一次,……一定是因为西之园姑娘和犀川老师两位光临的缘故。” “怎么会?……”犀川摇摇头,“真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抽一支脑袋就转不了,当然这只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犀川老师真直爽!”亮子笑着回答。 “今天 晚上一定会兴奋得睡不着……”萌绘又开始自言自语, “真是想不通啊……” “还是冷静一下再仔细思考吧!”犀川对萌绘说。 “哪里冷静得下来啊?!”萌绘叹了口气,”如果老师解开谜底的话,我就是嫁给老师都行……” “哦!……”亮子笑了起来,“西之园小姐,这话可牵扯到大问题啊!” “是啊,西之园,”犀川还保持着冷静,“不要转移话题!不,不对……,我们说到哪里了?你是怎么认为的?……” “对,就事论事……”萌绘吐了吐舌头。 “如果我能揭开谜底,”犀川沉思着说,“你就不要再向我施加精神压力……” “算啦!”萌绘撅起了嘴,“我又没有让你承诺什么……” “真有意思,你们!”片山亮子还在笑。 铃木君枝开始清理餐桌,铃木升给他帮忙。离犀川不远的沙发上坐着天王寺俊一,看起来也醉得厉害。当铃木升收拾到俊一身旁时,“升,你得意忘形!”俊一突然大声说。铃木升瞬间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手里的工作。 片山志保正和弟弟讨论着什么问题,汤川始终坐在片山亮子后面。君枝走到片山家人面前的桌子时,他们站了起来。 “我们到对面喝吧!”汤川说道,“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铜像的谜题。” 现在四面的门都敞开着,他们从“东”入口走到中央大厅去了。 现在大家都聚集到了客房附近红色球形建筑的中央括动厅里。 片山家三个人与汤川,还有犀川与萌绘都坐了下来,接着天王寺俊一和铃木升也来了。铃木升走进吧台,给大家准备杯子,只有俊一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 “还是令人震惊,虽然以前就曾听说过传闻……”汤川说,“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呢,不像是骗小孩子的把戏,是手法高超的魔术吧?就像是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样,把飞机或是船消失的鹿术吧,百闻不如一见啊……”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是?”旁边的片山亮子微笑着说,“可你总是不肯相信。” “庭院的地下有什么机关吧?怎么运转我说不清楚,我只想到这个。”志保点燃一支香烟,片山家似乎只有她抽烟。 “不像不像,不可能吧?犀川先生。”汤川问。 “是啊,我看过,水泥地上没有断面……”犀川也点了烟, “我觉得地底下也不会花很多钱设置什么机关。” “我外公不在乎的,”志保吐出烟圈,“投有他花钱做不到的事。” “只有用起重机才能移动铜像,”和树握着杯子,“所以,问题是起重机藏在哪里。” “说不定藏在院庭外面……”志保支持和树的观电,“可是,谁来操纵起重机呢?爷爷那时应该在房间里啊……” “我觉得铜像的脚部应该是用钢钉钉在地面上的,”萌绘也陈述自己的意见,“不然铜像就会不稳!可它一直矗立在那里。所以要是用起重机吊起铜像,那么,地面上会留有钢钉的痕迹才对。” “西之园小姐说的有道理,”片山亮子直截了当地说,“铜像的底部突出一根约三米长的铜架,像钉柱一样固定在水泥地面上。铜像从到下都是我设计的,所以我可以肯定这一点。钢架是拆不掉的,至少在我制作的时候是这样的。所以,……父亲为了要施展这个魔术或需要重制作铜像,可这铜像将近十吨重啊!” “难道早就不是原来的铜像了?”和树说。 “喂!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可能用起重机把铜像移走吗?”志保边抽烟边说,“然后还要把铜像搬回去,……外公在明早以前肯定要把铜像搬回去吧?” “可是,西之园的请求很快就呈现出来了啊!”和树喝的是掺了水的酒。 “这可能是父亲早就做好了准备。”片山亮子说,“为了今天让我们见识这个,他肯定早就动手了。对不对?只能这么解释了。” “恐怕只能是那样了,”犀川同意亮子的说祛。“就算西之园不提出这种请求,我也会提的,况且今天的状况、条件都不错!” “条件,”亮子像少女一样偏着头问。 “就是天气,十二年不遇的坏天气,今晚……”犀川在手里捻动着烟卷说。 “哎呀,这么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亮子点点点头,“十二年前的那天也是下着雨,下个不停,小孩子们都怕得不得了。” “我们才没害怕呢,”志保掐熄了烟。“害怕了的是律子舅母吧!” “胡说八道!”吧台前的俊一大声说,“你们想再多也不会有结果,只是瞎猜有什么用呢?有意思吗?”说着,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再说,这座铜像是姑母你设计的,在这套把戏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如果可以把铜像拆解的话就真相大白了吧,……哈哈!” “没有的事!”片山亮子回答。 “对!你总是这么说。‘没有的事!”’俊一模仿亮子的口气。 “俊一,你喝得太多了。”亮子摆出一副高姿态。 大家都沉默着。 “律子应该没事吧?”停了一下,亮子又对俊一说,“俊一,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天王寺俊一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大家看着他上了走廊,走到一号门前敲门。 没有回音。 俊一想进也进不去,他回过头,两手一摊,耸耸肩,回到这边。 “睡着了……一”俊一坐回吧台前,“跟亮子姑母相比,我母亲是太散漫了。” 铃木升从吧台里端了一盘乳酪出来放在矮几上。 “你也过来喝点儿,升!”汤川说。 “不,我还未成年。” “哎,没关系!拿个杯子来!……你还是能喝点吧?”汤川豪爽地说。铃木点点头,拿了一只杯子,汤川给他倒了啤酒,他吗了下去。 “我真佩服你跟西之园小姐……”汤川等铃木升把啤酒喝完,说道,“回答出博士问题的只有你们两个。” “其实我也只会算这一类的问题。”铃木升说。 “西之园小姐也令人刮目相看!”志保叠起双腿,看着萌绘说,“真是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萌绘微笑着问。 “看不出来居然有这么聪明吧!”犀川插了一句。 “啊!这话可不中听,老师,”亮子笑着说,“所谓聪明的女人缺乏魅力是那些无能的男人制造的借口!” “犀川老师这个观点可过时了。”和树也说。 “以后聪明的女人不会接近你了,老师。”志保装模作样地说。 “啊!我明白了……”犀川摊开双手,“饶了我吧!是我发言草率。我道歉。” “可我已经受到了伤害!”萌绘俏皮地说。 众人都笑了。 这时铃木君枝出现在走廊里,一直看着犀川。犀川发觉了对方的目光,于是站起身,出了活动厅朝君枝走去。 “怎么?有我电话吗?”犀川低声问。 “不,对不起!”君枝用勉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犀川老师,……我想和您说一件事,现在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不过……”犀川点点头,“就在这里?” “方便的话,我们到另外一栋里的活动厅去……” “什么事啊?” 君枝没有回答。 活动厅里气氛融洽,大家聊起了其他话题。 现在活动厅里有片山家三人以及汤川、萌绘、铃木升,俊一则在吧台前默默饮酒,虽然他看上去已经醉了,但还是在 听着大家的谈话。或许他就是这样的个性吧,犀川心想。 犀川向众人点点头,跟着铃木君枝走出去,中途还回头,他发现萌绘也在同时看着自己。 七 犀川跟在铃木君枝的后面,出了红色的走廊,沿左侧迸了中央大厅的白色走廊。经过玻璃门口时,犀川向外寻找着奥利安铜像。玻璃上还是有水汽,外面也在起雾,仍旧看不清外面。 路过玻璃大门的前厅,沿着左边进了散发着蓝色灯光的走廊。两个人转弯,和对面建筑物的中央活动厅一样,这里也有一个活动厅,也同样是建在稍低一些的位置上。 围绕着活动厅是散发着蓝色光的走廊,家具也映上了一层蓝色.因为这种色调,气氛跟刚才的地方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这里地面的灯光是蓝色的,对面那栋是红色。这样的设计有什么特别意义吗?”犀川坐在沙发上问君枝。 犀川突然想到,难道,在对面讨论热烈轻松的话题,在这边讨论阴郁沉重的话题? “这个我可不知道。”君枝也在犀川对面生了下来,“主建筑是白色,这里是蓝色,那边则是红色。我一直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了。总觉得三种颜色像法国国旗,……或许表示热情,博爱……” 铃木君枝如此理智的回笄,使犀川有点儿意外。 “真是稀奇的想法,”犀川微笑着,“法国国旗吗……” “对不起,我瞎说的。” “您在天王寺家多久了呢?” “我最初是博士研究室里雇佣的秘书。博士退休以后,我也辞去了研究室的工作,到这边来了。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承蒙博士照顾,加起来有二十年了!” 原来如此。犀川心想,这么说对方的确给人以智慧的印象,简直和刚才整理菜品的管家判若两人。 “那么,您要跟我说的是……” “要喝杯茶吗?”君枝站起身,走向吧台。 “哦,不,那就来一杯咖啡吧,黑咖啡。”犀川找到了烟灰缸,点了一支烟。 这边活动厅的家具跟红色的活动厅几乎相同,不过配置上有些许出入。会客厅周围蓝色通路外侧,也是好几个房门。 君枝在吧台泡咖啡的这段时间,两人都沉默着。犀川想象不到对方要说什么,只好观察着吧台内的铃木君枝。她几乎投有化妆。 “嗯,这件事不知道您会有何感想……”君枝拿过来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开始说话,“几年前,已经有五六年前了吧,我收到几封奇怪的信件。信上说,铜像下一次消失的时候还会有人死亡,而且……” “请等一下,”犀川向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信是谁写来的?” “不知道。有点害怕,我已经把信扔掉了 “您注意笔迹了吗?” “标准字体,所以……” “说是还会有人死亡……”犀川把烟熄灭,“这么说,十二年前铜像第一次消失的时候,有谁死了吗?” “宗太郎死了,”君枝低着头说,“就在铜像消失后的第二天早晨。” “天王寺宗太郎吗?”犀川惊讶地问。 “是的。” “宗太郎是……是位作家?是天王寺律子的先牛吧?”犀川再度确认。犀川以前就知道天王寺宗太郎已经过世,但不知道具体在什么时候。 “宗太郎是在第二天早晨死于交通事故,就在从这里回去的路上。” “交通事故啊,……我以前不知道。怎么发生的?” “暴雨导致了塌方,宗太郎为避开塌方猛打方向盘,汽车落下高高的山崖,并且当场就燃烧起来了。” “是这样啊……这是十二年以前的事了吧。这跟铜像消失没有直接的关联吧,是因为下雨的原因……” “是的,……我也相信那只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君枝有些含混不清,欲言又止。 “相信……”犀川站起身,抱着双臂,“单纯的交通事放的意思是……” 君枝抬起脸看着犀川,张了张口,立刻又低下头去。 “嗯,……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初次见面……”犀川轻声问。听一位年长的女性述说这样离奇的事,他很不习惯。这里气氛也多少令人不{央,可能是色调的原因。 “嗯,因为……我一直很在意信里的内容,”君枝回答,“可是这里没有其他可以倾诉的对象,……真的很对不起。” “我想,你跟天王寺夫人或是片山夫人说一说或许更好。对此我无能为力。” “唉……因为宗太郎的意外,所以不太方便……”君枝的回答有些生硬。, “为什么,”犀川追问,“铃木女上,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这和宗太郎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关系……” “难道有关系吗?” “这个……对不起,我不能说。”君枝又沉默了。 犀川叹了口气,伸手拿了咖啡。他还是无法了解对方要表达什么,难道有什么暗示? “那……怎么办好呢?”犀川略微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需要我做什么呢?” “对不起。只是今天看到铜像消失,我就忍不住想起那封信的内容。我……我实在很害怕……”君枝眼圈有些润湿,“会不会又有恐怖的事情发生呢……” “您还跟谁提起过信件的事情吗?” “没有。那时我以为是什么人的恶作剧,立刻就把信给撕了,也没有跟任何人说。我也从来没想过铜像还会再消失一次,也一直忘记了信件这回事。” “和天王寺博士谈谈怎么样?”犀川沉思着说,“是他让铜像消失的。” “博士对这种事情没兴趣……” “你应该能见到博上吧?博士现在在哪儿?” “中央大厅的地下室里有博士的房间,”君枝回答,“我每天中午给博士准备午餐送过去,不过几乎没有见过博士。” “只有午餐吗?” “嗯,从很久以前开始,博士每天只用一餐,他说吃太多脑袋就不转了。” 难以置信,犀川心想,学者果然异于常人。 “那么,博士一直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 “是的。” 八 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君枝慌忙站起身,拿着自己的杯子进了吧台。铃木升与西之园萌绘出现了。 “妈,厨房里有什么吃的,” “嗯……”君枝洗着杯子说,“有面包,冰箱里也有吃的。” “怎么了?西之园。”犀川问。 “有点儿饿了,所以我就麻烦阿升……”萌绘吐了下舌头,“老师,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没什么……过来喝杯咖啡而已。”犀川搪塞道。 “我也想喝咖啡啊……”萌绘两手扶着走廊边的扶手说,“对了,我来做三明治,老师吃吗?” “嗯,好啊。” “我要去洗个澡,失陪了!”铃木升看着萌绘,“厨房在这边。”萌绘进了厨房。 升走下活动厅,小声地对犀川说, “她可不是肚子饿啊!”然后就走向对面走廊的房间,打开靠边的房门进去了。 真是聪明人,犀川心想。 “阿升是大学生吗,”犀川问吧台里的君枝。 “不,他在念大专二年,在津市。” “哦……他很聪明,可以考虑插班念大学,我看能进大学工学部三年级。比正规的考大学容易。” “是,他本人也有这个打算。” “这些事我猜在行。”犀川又点了一支烟。 不知从哪里隐约传来淋浴的声音。君枝清理着晚餐收拾来的杯子。即使只剩两个人,她似乎也不愿意再提那件事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萌绘笑嘻嘻地走出厨房,走下活动厅,将手中的大盘子放在犀川面前的矮儿上。 “请!老师。” “嗯?这是什么?”犀川注视着盘子里的食物,然后看看萌绘问。 “三明治啊,……因为找不到刀了,所以……” 再仔细看,只见面包里央的是火腿、生菜和奶酪,但几乎没有切成形就端出来了,而且只有一个。犀川有点疑惑,萌绘这十分钟在厨房里到底做什么了? “吃起来都一样!”萌绘解释道,“君枝阿姨,对不起,你也帮我泡杯咖啡吗?” 吧台里的君枝微笑了一下。 犀川只好无可奈何地抓起那个大三明治吞了一口。 嘴里热辣辣的。 “这是……胡椒?”犀川说,“有点加多啦!” “这个……我本来只想撒一点儿的。可是瓶盖突然掉了下来……” “是吗,”犀川把所谓的三明治小心地放回盘里,“如果你愿意的话,……是不是也尝一尝?” “我嘛,刚才已经吃过了,就在厨房里。” “吃了?真的吗?”犀川装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君枝把萌绘的咖啡端过夹,又用咖啡壶给犀川的杯子添了一点儿。这可救了犀川,正好用热咖啡冲淡一下嘴里的辣味儿。 “我还是觉得这边的活动厅比较舒服。”萌绘双手捧着咖啡杯。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犀川说,“色彩的影响四人而异,像红色……” “根本不是!”萌绘不高兴地说。 “啊?”犀川一时还没明白,“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那个片山志保小姐做什么工作昵?”萌绘忽然回过头问君枝。在这种场合如此直截了当地提问,表明她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犀川赶忙考虑安抚她的办法。 “她是服装设计师。”吧台里的君枝说,“以前也做过模特儿,现在是设计师。好像也在一个设计学校讲课。” “乖怪不得!”萌绘点专点头,“她的衣服就是自己设计的吧?” 犀川没有说话,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也不要说。 “片山夫人是雕刻家,已经过世的片山先生是建筑家。片山家族都是艺术家啊!”萌绘改换了话题。 “天王寺家则是作家和演员,”犀川说,“这么多艺术家,好像没有人能继承天王寺博士的衣钵。” “最接近的是和树吧?建筑也算是理工科。” “怎么说呢?日本把建筑列工科,可是在欧美,建筑则属于艺术类。” “不过,我属于理科啊,老师也是。” 对!萌绘的确是百分百的理科学生。 犀川经常这么想。 萌绘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儿,犀川松了一口气。 君枝说还有其他东西要收拾,走进了厨房。 活动厅里只剩下了犀川和萌绘,他们喝完咖啡也离开了。犀川再也没碰萌绘亲手做的三明治。 正当两人要从活动厅走向蓝色走廊时,靠边的门开了,铃木升走了出来。 “老师,去玩台球吗?”铃木升摸着湿漉漉的头发说。 “好啊!”犀川说,“在天象仪馆那边吧?” “母亲,把万能钥匙借给我,我们要去中央厅。”铃木升走到厨房门口,对君枝说。君枝把系着白色圆环的钥匙拿给他。 犀川、萌绘以及铃木二人来到了中央大厅的门口。萌绘说她想换件轻便的衣服,先回了房间。犀川和铃木用钥匙打开中央大厅的门进去,大厅的灯像刚才样明亮,暖气也开着。 犀川看了看手表,十点半。对夜猫子犀川而言,现在才是夜晚的开始。 圣诞夜在天象仪室里打台球…… 真是奢侈啊!靠在台球台边,犀川一边将防滑粉涂在球杆的顶端,一边在心中暗想。 第四章 内侧与外侧之谜 (可惜的是,独立于观看者以外的事物,即无法定义且不存在。) 一 七点半左右,天已大亮。犀川和萌绘得到警方的允许,来到层外。警方来了好多车,天亮之后又增加了几辆,前前后后居然来了二十位警察聚集在三星馆。 最先抵达的是三位身着制服的警官,五点左右,又有叫名三重县的刑警赶来,接着警方对八名留在三星馆的人进行了笔录,特别是对犀川和萌绘,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询问。除了这七名警察之外,还有十几名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警务人员在屋内进行搜查,重点搜索了命案现场的一号房。两小时之后搜查完毕,警务人员将俊一的遗体抬出房间带回警局。 屋前的空地上,几个警务人员正在勘察现场,天于寺律子的遗体附近也确三名警务人员, 犀川与萌绘慢慢地走向铜像。犀川此行只带了西装,他今天没有打领带;萌绘则是跟昨天一样,开襟毛衣配牛仔裤。两个人都穿了外套,萌绘将外套的拉链拉开,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铜像还在那里伫立着,因为是白天,越来越能够感受到铜像的真实性。 律子的遗体已经搬离,警察在原来的位置上用粉笔画出一个人形,血迹依然清晰可见。由于现场正在整理中,所以无法靠近。 第一次在白天看着三星馆,感觉很像一座未完成的宇宙基地,或是已成废墟的游乐园。没有了夜晚的照明,建筑物的表面呈现出灰白色。倾斜配置的二星馆,给人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犀川和萌绘走出来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想呼吸一下早晨的新鲜空气。 “警方好像不太相信铜像会凭空消失这件事。”犀川看着铜像说,萌绘跟在身后。“这也难怪,毕竟跟杀人事件没有关系,对他们来说这是多余的,多余的事情他们不会管的。” “天王寺夫人也是被杀的吧。”萌绘站在律子倒下的附近,为了不干扰警方的搜查,他们走到距离铜像稍远的靠近大门的砖墙边。 “应该是。律子小姐不可能一个人到屋外去,而且她连外套都没穿。” “我还是想不通。凶手是如何杀死的天王寺夫人,又是如何将尸体搬到铜像旁边的。她的房间也上了锁,那时候拿着主钥匙的铃木君枝女士也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嗯,而且万能钥匙还在我这儿呢。”犀川靠在墙上抽着烟,在清新的空气里抽烟是最好的享受。 “老师,你怎么认为呢?”萌绘问。 “只是些个人的观点。我认为三星馆的设计构想是内外相反的。屋外几乎空无一物的空地上伫立着奥利安铜像,象征了人类;为了与自然隔绝,整片空地铺满了水泥;此外空地是精准的长方形,在四个角落里分别建造了四座类似灯塔的夜灯。以上这些我想是设计师对人世间的构想。而三星馆里面呢,过道两旁设置着模仿自然的花坛,植物代表了自然;继续向里走,巾央盼天文馆则象征着宇宙。这些和我们一般人头脑中的内外印象不同,也就是说……” “老师,我没有问你对建筑的感想,是针对这次的事件啦!”萌绘打断犀川的话。 “嗯,不过啊,”犀川吸了口烟微笑道,“建筑本身也很重要!” “对什么很重要了’ “这个嘛……”犀川吐出烟,坦白说,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重要。 “也许是时机不对吧。”萌绘不但没有生气还声调温和地说。“从凌晨到现在,老师的心情看起来一直都不错呢,是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并不复杂呢。” “也不是,这个问题非常复杂!”犀川拿出在口袋中取暖的于,叠叉在胸前,“我问你,内侧与外侧的差别在哪里?” “在平面几何的定义里,闭曲线面积比较小的就是内侧。不过一般所说的内侧,要以观察者的位置而定。”萌绘回答。 “那俊一被杀的房间呢?” “是密室。”萌绘立刻回答,“但钥匙的持有者是天王寺夫人和你,虽然还不确定,不过这条线索值得探究。”说完,萌绘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 “灭王寺夫人呢,” “那是外侧……” “不能想成是另一个密室吗?如果内侧与外侧相反呢?”犀川提出疑问。 “嗯,因为现在还无法确定天王寺夫人的行进路线。”萌绘歪着头说,“就算是内外相反,天王寺夫人的遗体所在地仍然是外侧。因为是在建筑物外面的空地上,所以是外侧。啊……真复杂,是老师想的太多啦!” “我只不过是把构建三星馆的建筑师片山基生的设计哲学运用到这次的杀人事件上。” “什么意思?”萌绘也靠在墙上。 “没什么,我可以感受设计者本身想要传递的讯息。穿着礼服的天王寺夫人死在屋外。她本来应该在一号房,被凶手杀害后,却搬移到外面。我们到现在还是没有弄清楚内侧与外侧的连接路线,明日月应该在屋内却跑到屋外……为什么呢?” “对了,铜像是什么时候被放回去的呢,”萌绘忽然直起身走向前方。“我觉得这跟天王寺夫人的死有关联……啊,还有,我们都把天王寺博士出的问题忘记了。” “嗯,如果想了解的更透彻,确实需要和博士见一面!” “警方好像也还没见到博士。” “发生了这种事,博士一定要现身的。”犀川看见铜像的右臂停了两只乌鸦。 “两个死去的人,两只乌鸦吗……”犀川喃喃自语。 二 犀川和萌绘绕过铜像,来到三星馆正前方。 “你打电话给你的叔叔了吗?”犀川问。 萌绘的叔叔,也就是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弟弟,是爱知县警局的部长,大概是县内地位最高的警察了吧。他也认识犀川。 “嗯,打过了,可是这里不属于爱知县的管辖范围。”萌绘停下脚步。“老师……凶手从外面闯进来,强行带走天王寺夫人并杀害后,再回到一号房杀了俊一,接着又逃到屋外。这样的推测有可能吗,我还是不能理解,简直充满了矛盾。像是窗户的锁啊……” “警方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附近有警员在,犀川刻意放低了音量。“另外的疑点是升听到类似摩托车引擎的声音。” “那个引擎声……”萌绘理了理头发说。“会不会是将铜像移回原地的机器发出来的呢?而且我看到俊一走进一号房是在十一点半左右,升是在那一小时之后才听到了引擎声。如果是凶手脱逃时发出的声音,也a迟了。凶手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会做些什么呢?” “或许你推测得没错。” “而且凶手从外面闯入这一点就很奇怪,还随手拿起犀内的花瓶杀人,也很耐人寻味。” “那个花瓶是房间里本来就有的吗,”犀川问萌绘。 “是的,我跟升确认过了。” “你的动作很迅速。” “升说,昨天他打扫房间的时候,还擦过那个花瓶。” “你收集的信息很多嘛,不过最好不要太热衷于此。”犀川又点了一根烟。 “嗯,这我知道。” “就算我们想得再多……”犀川欲言又止。 “最奇怪的是,”萌绘继续边走边说,“凶手为何在杀害天王寺夫人后又回到一号房呢?” “警方一定认为凶手是为了杀俊一才回去的吧。”犀川很佩服萌绘能发现这一点。 “凶手用那只花瓶杀人……” “这也是我思考的地方。如果凶手是有计划的,应该会准备杀人的道具吧。”犀川说。 “我说得没错吧!”萌绘笑得很开心。“凶手为 什么要返回一号房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凶手能够躲过众人的耳目犯案,说不定会和在三星馆的六个人中的某一个人有关系……或许凶手根本不是从外面闯入的。” “这个推论很合理,也很全面,细节都注意到了。”犀川给出了好评。 “老师,你今天很温柔啊。”萌绘笑着说., “我一直都这样啊!如果是对的,我会从善者流;如果是不合理的,我会坚决反对。真的不懂就会说不知道,这就是我面对问题的处理模式。”犀川掐灭了烟。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空地的西边,面朝三星馆的方向。围墙剥落的砖块像台球一样四处散落。 “我还想到一些事……”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边走边说,“假如除了我们以外的六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凶手,那过程就比较容易说明了。几乎每个人都曾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再出来吧?这时凶手有机会从一号房的窗户进去。开窗的人是天王寺夫人自己,而凶手强押着天王寺夫人从窗户出去,然后来到铜像前加以杀害。接着回到一号房,将窗户锁起,正要走出一号房的时候,恰巧隔壁的俊一因为听到声响过来敲一号房门。凶手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让俊一建进房间并杀了他,之后凶手逃出一号房锁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次,凶手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爬出屋外,把一号房的钥匙放到天王寺夫人手中。怎么样?这样就很合理了吧。” “嗯,理论上是行得通的。这个绝妙的假设很有你的推论风格。”犀川耸耸肩说。 “是吗?有哪里不对劲儿吗?” “强押着天王寺夫人从窗户出去,加以杀害后又回到一号房这一段不太自然。对凶手来说,带着被害者跑来跑去很危险吧?” “是吗?嗯,或许是吧。”萌绘又开始思考。 “你说凶手是为了要锁上一号房的窗户才会再杀人之后义特意跑回去。可是为什么要非锁不可呢?开着也不会让人起疑啊!如果只是为了这个要回去一号房,风险也太大了。”犀川边理清思路边说。 “嗯,有道理。”萌绘表示同意。 “不过你说得对,凶手不是外来的闯入者。就算真的是闯入者,也需要内部的人接应。” “除了我们两个,屋内有六个人吧?” “不对,是七个人,还有天王寺博士。” 三 铃木君枝为大家准备了简单的早餐,众人聚集在主厅用餐。主建筑物的天窗透进阳光,因为是白天,所以没有晚间蓝色灯光的照明,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家具是淡淡的茶色,屋顶的黑色螺旋扇还在持续旋转着。 红色建筑物里仍有几位警察在进行最后的搜查工作,庆幸的是安静的用餐时间没有因此被打断。 犀川认真观察着由于昨夜的案件而满脸疲态的每一个人。用餐当中没有过多的交谈,有的人还在打瞌睡。 “搜查要持续多久啊?我已经受够这地方了,好想赶快回东京去。”片山志保边抽烟边说。 “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汤川喝着咖啡。志保没有反应,她的视线投向犀川。 犀川掐灭香烟站起身。 “犀川老师,到底怎么样了?”志保问。 “你问我吗,我现在很想睡觉……”犀川微笑着回答。 志保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不过犀川并没有理会这些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萌绘也紧随其后。 “好困啊……”犀川在走廊里边走边说,“我想我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嗯,我也是。”萌绘在后面回答。 “你也是一整晚都没睡吧?” “是的,不过马上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犀川和萌绘正要关上房门时,一个未曾谋面的刑警从一号房那边走过来。 “我是荻原。请问两位现在方便吗?”他向犀川出示了警官证。 于是三个人来到犀川的房间,在床上还有椅子上坐下。荻原刑警,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黑色的毛衣及朴素的咖啡色长裤,身材像运动员一样。年龄比犀川稍大,但犀川觉得这位刑警在年轻的时候做事应该不是很稳重。这种人是犀川避而远之的。 “我们主任因为出差,要晚一点儿才能赶过来。我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爱知县警方来电说,上层指示犀川先生的意见可以作为参考,这也算是特例吧……”荻原刑警说。 “我能理解,然后呢?” “啊,请您不要误会。因为老师在今年夏天协助譬方侦破了n大的密室杀人案,这件事在电视上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荻原对此事很慎重。 “我从来不看电视……”犀川说。 “这样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那件事的始末。该怎么说呢……就是因为老师的帮助才得以破案。”荻原小心翼翼的措辞。 “嗯,这个嘛……我倒是帮了一点小忙。”犀川耸耸肩。 “如果没有犀川老师的坍助,恐怕案情仍处于僵局之中呢。”萌绘在一旁搭腔,“警方其实什么也没做,都是老师一个人独立解决的。” “您就是西之园部长的千金吗?”荻原看着萌绘问。 “不是,是侄女。”萌绘点头微笑说,“叔叔今天早上给我打过电话了。” “老师,您是专攻犯罪心理学吗?”荻原没自对萌绘多加理会,又将视线转向犀川。 “不是,”犀川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的专长是建筑,跟犯罪心理学完全不估边儿。” “这样啊……是我弄错了。”荻原诚惶诚恐地说。 “总之,我会协助警方调查这件事的。如果有需要我做的,就请您直说吧。”犀川已经无法继续忍受荻原的问话态度了。 “我想私底下跟您谈淡。”荻原坦白地说。这才是他真正的日的吧。 “私底下?”此时犀川又想抽根烟。 “我也一起吗?”萌绘在一旁插嘴。 “是的,请两位一起来。”荻原锐利的目光看向萌绘说,“因为还要请您保守秘密;该怎么说呢,这是个特例……这个……” “好了,”犀川打断荻原的话,“我阴白,不过我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我希望能从您这里得到一些不同的见解,在不妨碍调查的情况下协助警方。”荻原微笑着说。 “警方现在收集到哪些情报了?搜查状况又是如何,”萌绘问荻原。 “两之园小姐不打算休息一下吗?”荻原说。 “死因是什么?推测死者死亡的时间了吗?采集到的指纹已经……”萌绘兴致勃勃地问。 “这些都还不确定,调查行动才刚刚开始。”荻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如果真要说的话……” “你把调查过程写在本子上了吗,”萌绘站起身想要看记事本上的内容。 为了不被萌绘看到,荻原把记事本移近自己。“铃木升停在地下室的摩托车不见了,因为当初没有取下车钥匙,所以可能已经成为凶手逃脱的工具。目前警方已部署好全面追查嫌犯,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然后……” 摩托车被偷这件事情,犀川和萌绘还是第一次听到。犀川想起之前萌绘曾推测引擎的声音可能是搬运铜像的机器传出来的。如此一来,萌绘的推论就不成立了。 “摩托车发动引擎的时候大约是十二点半,所以现在应该早已经离开这里很远了。”萌绘认真地分析。 “嗯,铃木升也说他在十二点半时听到引擎声。”荻原翻着记事本说。 “凶手用他人的摩托车逃脱太不合理了!这次是碰巧车钥匙没有取下来 ,但如果没有钥匙,要如何发动车子呢?而且最重要的是,凶手是如何进来的。”萌绘坐下,双手抱胸。 “摩托车已被偷走这点已经是事实了,或许凶手闯入的时候没有驾驶任何交通工具,可能昨天很早就潜伏在某处了。”荻原看着萌绘说完,又问犀川, “老师,您有什么想法吗?” 犀川沉默着摇了摇头。萌绘不能认同荻原的说法,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然后天王寺律子的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至于头部的撞伤痕迹,初步判定不是绊倒所致。” “是他杀吗?”萌绘问。 “由于被害者昨天饮酒过度,据推测,她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下被带剑了屋外,凶手再将被害者头部重击地面。” “所以是他杀喽?”萌绘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嗯,应该是这样的。之后在房间遇害的天王寺俊一,死亡时间推测在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钟之间。西之园小姐在十一点半左右曾见到被害者走进号房……所以更确切的死亡时间应该在l点半之后。初步鉴定,被害人的后脑曾遭受铁制器皿猛烈攻击,而月几乎是当场毙命,没有人听到异常的声音。不过据现场情况推断,受害者先是倒在床上,之后又跌落至地面。由于地面铺有地毯,所以没自发出太大的声响。” “那时候我正在洗澡……”犀川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还有呢?”萌绘继续追问。 “一号房只采集到铃木君枝以及铃木升的指纹,凶器上也残留了铃木升的指纹。不过昨天铃木升曾经打扫过房间,而日他也说自己曾擦拭过那个花瓶,所以凶手在犯案过程中可能带着手套。还有每个人都说了那个荒唐可笑的铜像消失事件。另外,我们也针对出入口的钥匙做了搜查……” “荒唐可笑?”萌绘说。 “抱歉!不过我们昨天曾派人调查,同样没发现铜像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或许是昨晚雾气太重才造成了大家的错觉吧。”荻原认真地解释。 “那时候铜像是真的消失了不是什么错觉!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看到!”萌绘很气愤。 “你们见过天王寺博士吗?”犀川没确理会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自顾自地问。 “还没,因为博士好像还在休息。”荻原对于见不到天王寺博士这件事感到无比的困惑,“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吧,午后我们会再询问看看。” “我有一个请求。”犀川突然认真起来。 “好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荻原根高兴犀川能有这样的反应。 “你们去见博士的时候,请允许我同行。” “我也要去。”萌绘强烈要求道。 “嗯,我知道了。还有其他要求吗?”荻原的期待神情尽失。 “建议警方可以调查一下十二年前天王寺宗太郎意外死亡的案件。如果有车祸事故的纪录,请借我看一下。” “那跟这次的命案有关系吗?”荻原把犀川的话记在记事本上。 “这个嘛……”犀川只是微笑。 “还有吗?” “就这些了。” “好的,我们会针对此事故从新调查,今晚我也会继续留在此地。另外,我们交谈的事情,请您不要跟其他人提起。”荻原点头致意后离开了房间。 “这人还真不错呢!难得碰到这么单纯的刑警。”萌绘绷着一张脸。 “你是想说纯朴吗?” “没错,我没有损人的意思哟!”萌绘淡淡地微笑着说, “老师,纯朴和单纯的差别是什么?” “我觉得都差不多,只是每个人的主观意识不同吧。”犀川的回答让萌绘笑出声来。 四 原本因为睡意而回房的犀川此时又清醒了,萌绘也说要出去走走,犀川又回到会客厅抽烟。还不到早上九点钟,通常这个时间是犀川每天上班的时间。 先前敞开的一号房门现在是紧闭的,室内好像没有警方搜查的声响,其他地方也看不到警察的踪影。 有人从其他房间里走了出来,犀川回头一看,是片山志保。 “你没睡吗?” 志保走到会客厅坐在沙发上,仍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毛衣配长裙。犀川问她要不要抽烟,她谢绝了。 “很想睡但是睡不着。”志保说。 “在想数学的问题吗?”犀川点起烟。 志保惊讶地看着犀川。 “怎么可能!”她微笑着说,“老师,您真是和常人不同!这种时候谁还会记得我外公出了什么问题呢?” “铜像消失的事情也是一样吧?”犀川叼着烟说。 “嗯,满脑子都是律子舅母和俊一的事情。我真想赶快离开这里。” “我觉得还是想一下比较好哟!”犀川淡淡地说,“想想数学问题与铜像消失的问题比较好,至少这是两个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舅母跟表哥的死可不是小事情!” “啊,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烟灰掉落在地上,犀川调整了一下坐姿,很认真地说,“对了,片山小姐,我问过你十二年前目睹的铜像消失的经过吗?” “老师真是个怪人。”志保笑出声来,用手拨了拨长发说,“您就是用这种方法安慰别人的吗?” “是的。”犀川微笑。 “那时候我还是初中生,初中三年级。哎呀!我泄漏年龄了!” “你跟俊一同年吗?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只比和树大两岁呢。”犀州惊讶地说。 “老师真会讲话啊!” “嗯,这是我鼓励人的方法。” “我明白。”志保微笑着,但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十二年前那天,你们全家人都曾来到这里吗?” “全家人都有来……啊,不对,我父亲没来。只有妈妈、弟弟和我过来而已。父亲好像一次都没来过。” “你的父亲片山基生先生,就是设计三星馆的人吧?” “嗯,不过,我父亲似乎对他完成后的作品不感兴趣。可能是工作太忙吧,我们一家人很少能聚在一起。” “所以十二年前那天你家就只有三个人出席?那你还记得天王寺家来了几个人吗?” “他们那边在舅舅过世之前,每年都是一起来的。” “你舅舅是在十二年前的圣诞节过世的吗,” “是的。”志保回答,并把手伸向犀川:“老师,您还是给我一根烟吧。” 犀川将烟递给志保,并用他随身携带的廉价打火机帮她点燃。犀川看着志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感觉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抽了。 “抱歉,刚才讲到哪里了?” “十二年前看到铜像消失的人一共有几位?”犀川继续提出问题。 “我想想……我家二个人、天王寺家三个人,还有铃木家三个人……所以一共是……九个人吧?嗯,应该是了。” “铃木家二个人?除了铃木君枝和铃木升之外,还有另一位吗?” “还有君枝阿姨的先生铃木彰,他很早开始就在外公手底下做事了。” “那位铃木彰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 “这个……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志保有些神经质地又吸了几了]烟。 “铃木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在铜像消失后的第二天早晨就离开了。老师,我是因为信任你才会说这些的。”志保把烟掐灭,看着犀川说。 “从那时起,就和铃木先生失去联络了吗?” “对了,我母亲曾经收到了一封他寄过来的信。” “关于这一点,可以说的更详细一些吗?”犀川重新调整坐姿。 “呃……”志保犹豫了一下才开始说,“十二年前的平安夜,爷爷提出了铜像是如何消失的问题,而且还说能够回答出来的人,可以继承三星馆。宗太郎舅舅为此还发了脾气,第二天一早就离升了三星馆,结果在离开的途中便出了车祸。不过,不管有没有人能解开谜题,大家都认为三星馆的继承人就是舅舅。” “三星馆价值多少?” “至少有数十亿吧,或许比这还要多。”志保继续说,“话说回来,铃木叔叔也在那天早上失踪了,不过当时大家都忙着处理舅舅的后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车祸中死亡的人确定是天王寺宗太郎吗?”犀川很在意这一点。 “什么?”志保吃惊地问,“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昵?当然是了。’" “对不起,我一直打断你说话,请继续。” “好,当时舅舅的车子跌落山谷并燃烧起来,车内还有一份他刚完成的两千页小说原稿。这应该是舅舅的遗作吧!好像是八年前出版的《醒后的思慕》。老师,您听说过这本书吗?去年还拍成电影了呢。您看过吗?” “抱歉,我从来不看电影的。听你这么说,原稿没有被火烧到了?” “不,车子里的原稿几乎被烧光。大家也觉得舅舅应该会将原稿备份,但是没有人知道在哪里。从书名和前言就可以看得出来,《醒后的思慕》算是舅舅如梦幻般的遗作。” “既然不知道副本在哪里,后来又是怎么出版呢"” “舅舅过世后四年的某一天,我母亲接到—个铃木叔叔寄来的包裹,里面没有信,只有《醒后的思慕》的副本。有可能是舅舅过世前就交代过铃木叔叔把这部作品交给出版社,而铃木叔叔四年来一直带着备份的稿子……” “所以铃木先生是在四年后才将原稿的备份还给你们?” “是的。” “为什么时隔这么久才还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而且,为什么是寄给片山亮子呢? 因为意识到这里面或许有更复杂的关系,犀川并没有提出这点疑惑。 “老师,您也是建筑师吗?”过了一会儿,志保问。 “不是,我的个性不适合做这个。”犀川拿着还没点上的烟说。 “为什么呢 ?” “你呢?你不是也从事设计这个行业吗?” “嗯,跟建筑设计比起来服装设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志保收拢了双脚。“不过,我最近开始尝试向室内设计发展。” 志保聊起她的工作,犀川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眼前的这位美女,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五 犀川回到房间,刚刚躺下便听见外面传来类似飞机引擎的声音。本以为是有飞机飞过,可声音却越来越大。 他打开窗户看看天宅,没有看到任何的飞行物,奇怪的引擎声仍然持续,这时他才发觉声音是来自北方的。 犀川走出房间来到北侧的出入口,门开着。他走出去,看到一架白色的直升机停在地而卜,而萌绘就站在附近。犀川走向萌绘。 螺旋桨慢慢地停止了转动,声响也逐滞消失。犀川回过头,看到出入口多了几个人,其中还有几名警察, 舱门打开,走出一位身穿黑色衣服的老人。 “诹访野!你怎么会来?”萌绘大叫。 “小姐,我是来接您回去的。”老人走到萌绘面前,机械地缓缓鞠躬。 “这架直升机真气派!该不会是西之园同学家的私人飞机吧?”犀川走进直升机仔细端详,机舱里,坐着一位年轻的驾驶员。 “我不回去。”犀川听到萌绘如是说,她跟诹访野两个人好像在争执,于是犀川默默地走到远一点儿的地方。 犀川在直升机周围绕一圈后,看到萌绘往三星馆的方向走去,只剩下诹访野一个人留在原地。他长年在西之园家做管家的工作,而这个职称对于他来说也是最适合不过的吧。 “西之园同学答应跟你回去了吗?”犀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心的神情。 “没有,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让小姐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老师您可以帮我说服她吗?”诹访野说话字字清晰,态度彬彬有礼。 “我也没办法,而且警察不会放人的。”犀川摇头道。 “我已经会过警方了。”诹访野面无表情地说。 “是啊……设想真周到。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吧!警方会一直留在这里,不然我去问问看,西之园同学明天要不要回去,反正我也只想待到明天。” “明天吗……”诹访野想了一想。“可以麻烦您吗?” “没关系。”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老师了。”诹访野点了点头说,“有劳您了。” “别担心,而且西之园同学跟我住在一个房间。” “一个房间?”老人睁大了眼睛。 “啊……我、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房间就在隔壁而已。放心,我会看着她的。” “那么就麻烦您多照顾我家小姐,明天我再过来接她。”诹访野望着建筑物想了一下,回过头跟犀川说道, “明天你不用过来了,其实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买好了回程的车票。” “这样啊……” 诹访野又鞠了几个躬,说完“一切就拜托了”之后,想想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这才搭上直升机,等到犀川走远后,直升机才驶离地面。 真想坐坐看…… 犀川看着消失在东北方向的直升机,心里有些后悔。回到三星馆,铃木升走来告诉他午餐准备好了。 看来觉已经睡不成了。 犀川一边想着,一边向主厅走去。一进去就发现片山姐弟、汤川和萌绘已经到了。犀川坐在第五个位子上。 听汤川说,片山亮子还在房间休息。铃木母子从厨房端来一道道料理,午餐也是简单的西餐。犀川感到庆幸,他喜欢简单,或者说“朴素”的饮食,萌绘则看起来闷闷不乐地吃着午餐。 用餐完毕,犀川端着咖啡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他想要抽烟。不一会儿,萌绘也坐到他旁边来。 “中午好。”萌绘说,但是她的视线在别的地方。 “中午好。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啊。”犀川吐着烟说。 “嗯……没事了,我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萌绘挑着眉说。 “诹访野好像很担心你。” “我到中庭去看了一下,什么也没发现。”萌绘没有理会犀川的关心.仍接着说,“去了正门外的停车场,还去后门走了一趟,只看到警察,什么收获也没有。” “后门有什么?”犀川掐灭香烟。桌旁用餐的人已经全都离开了主厅。 “有条小路好像可以一直通到山下。我沿着小路走,发现路窄到只容得下摩托车通过。从这里到山下,走路大概要花三个小时左右。” “正门外的停车场有车子停在那儿吗?” “嗯,只有昨天我们坐过的两货车还有片山家的车子,原本升的摩托车也停在那里。今天除了升的摩托车已经不见了之外,还多了十辆警车。” “升的摩托车是多大排量的呢?”犀川司。 “是90c.c的。” “那应该是不能开上来三星馆的”犀川喃喃自语。 “对啊,只能开到停车场。听升说,在建三里馆之前就已经有这条路了,后来这条路两旁 种满了树。从我们现在这个位置来看,大概就是西侧那边的森林。” “明明中庭的一大片空地也可以种,不过种在这里的话就完全没有路。设计这栋建筑的人还真奢侈啊!为什么要特地宅出这么大一片水泥地?从南到北至少有一百多米,差不多和是球场一样大了吧?” “就算是当成停机坪也太大了。”萌绘说完,又想起诹访野特地来接她回去的事情,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犀川起身,萌绘则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正要从正门走出去时,荻原刑警从天文馆走出来。 “啊,犀川老师。我现在有事要回警局一趟,傍晚会再回来的。”荻原四下巡视了一番后,向犀川鞠躬。 “你要回去了吗?搜查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吗?”萌绘问。 “怎么可能!监视的工作的确快结束了,但仍会在这里部署警力。”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萌绘再问。 “目前还没有新的进展,不过我想傍晚前就会有一些突破。”荻原先一步走出玄关,犀川与萌绘跟在后面。 “对厂,今晚可以见到天王寺博士。”荻原回头对犀川说,接着他便从正门离开。 天气很好,也没什么风。犀川与萌绘很自然地朝铜像走过去,铜像附近没有其他人在。 犀川靠在铜像的脚边,点了一根烟。离铜像不远处,有个用粉笔画的人形。萌绘在犀川附近来回走着。 犀川把昨晚从铃木君枝那里听来的,还有今天早上与片山志保的对话,全部告诉了萌绘。有些地方虽然说不清楚,不过犀川还是尽可能地把状况叙述完整。 “升的父亲应该还活着吧!总觉得事情可能会有些复杂。”萌绘说。 “会直复杂下去。”犀川说。 “为什么?” “这很自然啊,越想知道事情真相的话就越会如此。”犀川吐着烟。 “总之,这次的事件很不单纯。”萌绘靠在铜像的另外一只脚边。“是谁来到这里杀害了两个人后,骑摩托车逃逸……已经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是啊。” “为什么要特意跑过来杀人呢,” “你听说过天王寺宗太郎的作品《醒后的思慕》吗?”犀川换了话题。 “没听说过。我对文学是没有耐心的……”萌绘笑着回答,一脸嫌恶的样子。“唯一看的书只有推理小说吧!《醒后的思慕》啊……好像被拍成电影了呢,老师你知道吗?” “我也没看过这本书,那些所谓的畅销书和我是绝缘的啊!” “话说回来,铃木……彰先生?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啊?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不一定活着呢!” “哈,我也想体验一次说这种台词的感觉呢!”萌绘微笑道。 六 两个刑警又把犀川和萌绘叫过去问了三十分钟左右的话。问题的内容很无聊,都是一些当时状况的确认。两个都戴着眼镜的刑警看起来像双胞胎,面对这两个人,就好像是看着同一个人。谈话过程中,萌绘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下午两点左右,他们回到了房间。萌绘对犀川说要小睡一下,犀川便拿出与建筑相关的书籍,坐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占看,不一会儿也打起瞌睡来。 犀川意识到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透过天窗的光线也变弱了。会客厅没有人,犀川起身往主厅走去。走近主厅,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主厅里比走廊要明亮而且温暖。片山和树与铃木升正在打台球,两个人看见犀川朝他们走来,于是向他打招呼。 “谁打得比较好啊?”犀川问。 “和树比我厉害多了。老师,您也一起玩吧。”铃木说。 “不了,我在旁边看你们打就好。”犀川向他摇了摇手。 犀川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点起烟,把要读的书放在一旁。现在天花板的颜色说不上是粉红色还是乳白色,总之是一种近似于白色的沉稳色调。 天文馆中间圆柱形的台座和上面放置的黑色巨型精密机械,像是纪念碑一样伫立在此。犀川注意到圆柱形台座的侧面墙上,有个像门一样的方形物体,不过这扇门没有把手。他想起昨晚君枝曾说天王寺博士住在地下室,该不会这扇门后面就是地下室的通道吧,至少就犀川的观察,也没有其他更吻合的地方了。 和树与升继续打着球。片山和树与铃木升有着相类似的身材,铃木比片山稍高一些,两个人都是身体消瘦,皮肤白皙,而且都戴着眼镜。他们现在很专心地在打台球,室内只有球与球碰撞所发山来的声音。 犀川不禁回忆起学生时代住在京都的时候,他常跑到一家位在今出川町附近的旧书店。好像叫做和田书店吧。那里的一楼就有张台球桌,老板跟他娇小的老婆常忙碌地穿梭在两层楼间,走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通常二楼没什么人在,只有犀川跟他的一个颇爱装模作样的朋友喜多常来往于此。喜多是犀川中学时代的朋友,现在跟犀川一样在n大任教。有时楼下生意不好了的时候,老板娘就会上来看看他们打台球。不仅如北,如果给她瞧见打得不好,还会把球放回原来的位置,叫犀川他们再重来一次,两个人只有闭嘴乖乖照做。有一次,犀川一个人过来打,老板娘就变成他的对手,那时才知道,原来她也很厉害。直到现在想起来,脊背还会阵阵发凉。不知道老板娘现在怎么样了……犀川不禁微笑着回忆过去,已经十多年了吧。 犀川起身走近旁边的空台球桌。 “你们最近见到过天王寺博士吗,”犀川问和树他们。 “昨天晚上不是才见过面?”和树看着白球说。 “不,我是说面对面的见到。”犀川对于和树竟能误会自己的意思感到差异。昨晚也算是见到面了吗,或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博士的声音,所以只听到声音就好像见到面一样吧。 “如果是面对面的话,就是两年前了!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曾到地下室去见外公。” “升呢,你长住在这儿,应该会经常见到博士吧,” “可以这么说,但是一个月也不过见到一到两次而已,我母亲可能比我多吧。”铃木一手撑在球台上。 “博士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住在地下室不出来了呢?”犀川问他们两个。 “这个嘛……外公搬过来的时候,还帮他在蓝色会客厅里厨房的旁边辟了一间书房,可是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待在地下室。以前他还会偶尔上来走走,最近是完全待在地下室里了。”和树回答。 “博士都在地下室做些什么呢,”犀川继续问。 “数学研究之类的吧!最近好像在学电脑,想要玩游戏的样子。是不是这样啊,升?”和树说。 “嗯,我还帮他买了游戏软件,最近博士的兴趣是跟电脑下西洋棋。”铃木笑着说。 “哦!”犀川感到佩服。没想到一位朝杖之年的老人能对学习新鲜事物如此感兴趣。 犀川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犹豫了一下。 “升.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犀川还是问了。 “我不知道。”铃木很干脆地回答。 “你们没有联络过吗,” “完全没有,至少我没有……”铃木看着他击出去的白球。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老师,我没见过我父亲。”铃木表情有些木然。 “也是。在你看得见之后,你父亲刚好也消失了,不过总看过照片吧?” “看过几张,但是大部分的照片还是我跟我母亲的居多。” 对于失踪的父亲,铃木的态度非常冷淡 。犀川想,也许现代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吧。 “我跟升一样,对我父亲没有太深印象。他很少在家,直到他因为癌症住院后半年,才偶尔跟他有交谈。”和树说。 “片山基生先生又是怎样的人呢?是偏理性更多,还是充满艺术家的性格?”犀川问和树。 “怎么说呢……他是个低调的人,有点儿神经质,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吧。听母亲说,父亲的个性像小孩子,很少关心我和姐姐,于是我们觉得父亲不喜欢小孩子是因为小孩子会瓜分我母亲对他的爱。不过我尊敬父亲,不管是他说过的话,或是他的上作。我会想成为一名建筑师,大概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吧。”和树的口吻像是对朋友一般。 “嗯,他是你心中理想的父亲吧。”犀川说。 如果“教育”这个词汇存在的话,这些正是片山基生想要传递给和树的讯息,这也是种理想的境界吧。人若没有透过别人,便无法看清自己。一般人说的教育,只是种幻想。 “这么问可能不大得体,你觉得汤川如何,”犀川边抽着烟边问。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要跟谁交往,是母亲的自由。”和树将球杆放下,看着犀川说。 “汤川会和你母亲结婚吗?” “那也无所谓吧?不过我想可能性不大。”和树拿起球杆,以母球轻敲两颗红球。“母亲以前就交了很多男朋友,汤川只是其中一个。不过我觉得没有人可以比得上我父亲。但话说回来,结婚这种事跟经济层面牵扯较多……” “经济层面……”犀川嘀咕了一句。 “或者是……社会层面。” 犀川听到和树这么回答,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于是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你母亲还在房间休息吗?” “不,刚才和汤川一起出去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心情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和树回答。 萌绘从房里出来,铃木跟和树看到她之后,同时做了一个拨头发的动作。 “睡了一会儿,精神又回来了。”萌绘倚在台球桌边。“我想出昨天博士问的关于五颗台球排列问题的答案了!”她对犀川说。 “我也想出来了。”铃木一边思考着如何把球打进袋里一边说。 发生杀人事件之后,只有这两个年轻人做了博士布置的作业。 “你们在这时候还可以考虑博士的问题,真是了不起。”和树随着母球移动脚步。“要是我的话,只有打台球,关于台球的作业就放弃了。” “发生了这种事,今晚的天文秀应该会暂停吧?”犀川说。 “西之园,你会打台球吗?”铃木问。 “会,不过还正在学习,并不打算参加比赛。” “千万不要小看萌绘,她比我厉害多了!”和树立刻接着说,“今年春天文化节的淘汰赛,她还得了第二名呢。对不对,萌绘?” “别提了,我觉得很丢脸”萌绘皱起眉头。 “很……丢脸?”铃木看着萌绘问。 “因为没有拿到冠军……”萌绘叹了一口气说,“好了好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你是凡事要求完美的人吧,”铃木满眼佩服的神情。 “她做菜的时候更是如此哦!”身旁的犀川补充说。 “啊,这个……”萌绘瞪了犀川一眼。 “真的吗?那有机会一定要请你大展厨艺啦!”铃木认真起来。 犀川将脸转到没人的地方,收起了笑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自然的影像。 嗯? 犀川眉头深锁,他感到一丝不安的气息,这个印象不一会儿却又沉到脑海深处。 到底是什么? 他想不起来,只留下昨晚萌绘做三明治的影像,像是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播放。 嗯…… 犀川努力地回忆着,但时间已经太晚了。 第五章 天才数学家之谜 (既然如此我就要问了,不曾发生任何非严密或矛盾事件的历史可能存在吗?) 一 虽然是圣诞之夜,但晚餐一切从简。片山亮子跟汤川刚好赶在晚餐前买东西回来,全员到齐。晚餐在蓝色会客厅的餐厅进行。 两个长得像双胞胎的刑警,此时正端坐在蓝色会客厅里,之前在这里询问了每个人一些无聊且毫无建设性的问题。晚餐即将开始,他们便起身离去。 天王寺家的丧礼由东京剧团的人筹备,将在本月的二十八日也就是星期四举行,片山家也决定明天午后就回东京。在丧礼的问题上,天王寺家和警察起了争执,不过最后还是警方做出了让步。晚餐时,与丧礼相关的话题结束之后,餐厅的气氛越来越沉重,犀川与萌绘一直没有加入讨论,席间也没有人喝酒。 今晚天王寺博士没有现身,而原本预定的天文秀也因此终止,只留下博士昨天出给大家的一道难题。 犀川与萌绘曾在晚餐的时候针对天王寺博士的题目进行了讨论,博士的问题里出现了五颗台球,不过好像四个的话也可以解出答案。他们还考虑了六个或是n个的情况。 八点钟晚餐结束,犀川与萌绘、片山一家和汤川六个人移步到红色会客厅,铃木母子两人则留在蓝色会客厅收拾碗筷。 双胞胎刑警之前还待住红色会客厅,现在又消失了踪影。当犀川准备抽第二根烟时,铃木君枝叫住了岸川与萌绘,带他们来到了卡厅出入口前,荻原刑警正在跟双胞胎替员说话。 “晚上好,我来迟了。”荻原向犀川他们打招呼。 荻原没有更换自己的服装,还显出一脸疲惫的样子。他朝两个警员点点头,之后警员便走出了玄关。 “铃木女士,麻烦您带我们去见博上。”荻原对君枝说。 君枝默默地点点头把主厅的门打开,荻原、犀川与萌绘先行进入,君枝将门关好并上锁。 天文馆的灯亮着,这个空间还是一样温暖。君枝走向中央的圆柱形台座,犀川等人一边观察着精密的天象仪,一边跟在君枝身后。舞台的另一面,有扇不显眼的小门,君枝按下旁边的门铃。 大约过几分钟,对讲机里夹着杂音传来天王寺博士的声音:“什么事?” “有几个人想下去拜访您,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 “是西之园小姐和两位警察吗?”博上好像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但他们没有发现监视器的所在。 “博士您好,我是犀川,是西之园的大学老师。” “我是三重县的刑警,敝姓荻原,想跟博士请教些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谈话?”博士的声音还是没有太大起伏。 “是的,无论如何都想跟您当面谈谈,我记得您曾经答应过。”荻原说。 “我没有跟任何人约定过。”博士的声调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是我跟他们说,晚上可以见到您的。”君枝开口了。 “博士,这是针对杀人事件的例行问话。”荻原的音量提高些。 犀川与萌绘互相对视了一下,萌绘耸耸肩,她觉得荻原性子有些急躁。 “好吧,你们三个人下来吧。”博士说。 对讲机的杂音消失了,小门上发出“滴”的一声,君枝将门推开,这扇门没有把手,门里面一片漆黑。 “昨晚天象仪曾转动过,这样门的位置应该会改变-”萌绘喃喃自语。 “请沿着螺旋梯走卜去,博士就在黄色门的房间里。”君枝说。 “到时候博士会帮我们了吗,”荻原问。 “是的。” 三个人一起走下去,地下室让人感觉一丝寒冷,楼梯旁只有几盏小灯照明,黑色的螺旋梯比想象中宽敞,几乎是沿着建筑的走势建造而成,中间有一条约六十公分长的黑色圆桶型管线向下延伸。 “我还以为有电梯呢!”萌绘又嘟哝着说。 “这里没有多余的空间用来装置电梯。”犀川说。 三个人的脚步存地下室回响,当走到第二圈的时候,他们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到达了圆形建筑物的中段,墙壁上还多了格子彩绘,犀川仔细观察着四周,一股异样的气氛弥漫其中。三人又继续往下走了两圈。 该怎么形容这里呢?是复杂还是简单?是温暖还是冰冷……没想到地下还有如此宽敞的空间,周围的墙壁与天花板显露出水泥的颜色。地下室约有两米高,好像置身在圆桶里一样,墙壁与高挑的天花板布满了管线。天花板除了管线以外,还有用黑色钢筋组成的多角形,好像是楼上天象仪机械的一部分。犀川一行人继续向下走到螺旋梯尽头,那里是一个共有三圈圆形的空间,每一圈又比前一圈低,环状的通路上有白色的照明,地板是水泥铺成。 红色、橘色、黄色、黄绿色、绿色、蓝绿色、蓝色、紫色,共八个房门等距离分布在周围。上面没有门牌号,无法得知哪间是第一间,哪间又是最后一间,整个空间里只有房门是带色彩的。 较高的墙上装有铝制的通风管,听得见空气流通的声音。天花板上好几层的钢筋结构,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好像还有儿台重型机械装在上面。犀川觉得这里像是某种工厂或是实验室,好像是科幻电影里常出现的特殊设施、基地,还有秘密研究所。 “这里很像太空站……”萌绘小声地说。 “你去过太空站?”犀川说。 “哎呀,老师你没去过吗?” 三个人站在黄色房门前敲了几下,没人应门,只有空调的声音。 “进来吧!”终于有声音传出来。 黄色的房门开启,荻原、犀川和萌绘走了进去。 二 房间里除了门以外,大概从腰部往上到触手可及的高度都挂了白板,白板上写满了各种方程式,虽然是倾斜着写上去的,但每条算式之间接近于平行。 房间的正前方有一套白色沙发,和中间的白色桌椅为同一色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地面和天花板布满着黑白二色构成的八边或四边的几何图形,房间的照明设备位于每块白板的上方。 “请坐。”博士低声说。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天王寺翔藏个子不高,一头白发已经垂到肩膀,瘦小的身躯加之布满皱纹的脸使他看上去更加的苍老,有一个在一般日本人当中极少见到的鹰钩鼻,下面是雪白的胡须。博士脸上戴着一副黑色镜框、有色镜片的眼镜,所以他的眼神让人无法捉摸,身上穿的也是白色衬衫外面套着白色的大褂。这跟犀川在十几年前见到的天王寺博士毫无变化。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犀川感受到博士投射过来的锐利眼神,不过博士现年已经八十岁了,印象中的他略显消瘦。 “有问题就直说吧!”博士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博士,您应该有耳闻昨晚发生的杀人事件吧,”荻原首先丌口说。 “找听说了。” “您知道是谁被杀了吗?” “是律子和俊一吧,真可惜。—博士的表情跟音调都没有起伏。 “从君枝女士那里您还得知些什么?”荻原问。 “没有,我只问谁死了。” “我现在正针对此案进行搜查。” “不用跟我多说,直接告诉我你的来意就好。” “想听听看您对此案有何见解。” “没什么好说的,我对这件事没兴趣。” “您昨晚一直待在这里吗?”荻原将手放在膝头,身体微微前倾。 “这里是指这个房间?” “不,是指整间地下室。” “ 是的,我没有走出地下室。” “您一直生活在地下室里吗?” “没锆。” “昨晚大概几点就寝?” “我每天中午起来,晚上上十二点睡觉。按照你们的说法,我的确在地下室待了将近十年没有出去。”博士回答。 犀川理解了博士的话,但荻原听的一头雾水。 “按照我们的说法?这句话的意思是?”荻原问。 “多说无益。这是你们定义出来的说法,并没有错。” 荻原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问:“地下室的出入通道只有螺旋梯而已吗?” “是的。”博士还是一动也不动。 “昨天有谁曾来过这里?” “下午一点钟左右,君枝送食物来过。” “当时您跟她说了什么?” “我问她来三星馆的是哪些人。” “天王寺夫人昨晚十点钟前后死于中庭的铜像旁。” “我听说了。” “她身上仍是晚餐时穿的礼服,她之前原本在房间休息,在大家不知情的状况下来到屋外,可能是被谁带到屋外去。博士您认为她是否被人带到铜像旁然后加以杀害的呢’”荻原拿出记事本。 “我没兴趣,而且律子已经死了。”博士立刻回答,惜字如金。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荻原稍微调整了坐姿。 “我刚才已经说了。” “那俊一呢.” “他还年轻,未来大有可为,只能说很可惜。”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正是天王寺翔藏的个性写照。 坐在犀川身旁的萌绘一直看着博士。不可思议的是,仔细观察一下,明明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却又似乎可以看到有细微的变化。 “您认为凶手是谁?”犀川终于在博士面前开口。 博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犀川。 “警方还没查出来吧?”博士说。 “目前还没掌握确切的线索,所以才想询问博士的意见。”荻原马上回答。 博士没有说话。荻原意识到自己应该沉住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请稍等。”说完,博士站起身打开抽屉,拿出香烟与烟灰缸,然后用火柴点上,再深深吸了一口。 博士的举动让犀川等人有些惊讶。天工寺在犀川他们面前来回踱步,他的裤子也是白色的。博士站姿端正,步伐也很稳健,他绕到沙发的后方,又沿着房间走了一圈,然后回到桌边,大概花了一分钟左右。 三个人的视线一直盯着博士,由于紧张,呼吸也略显急促。博士将烟灰挥去,香烟继续叼在嘴边。他没有坐下,将双手放在桌边,像是演说一般站在三个人面前。 “不能肯定。”博士只说了这句话。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不能肯定,”荻原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没锆,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博士说。 萌绘偷笑。荻原对于博士的回答,明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西之园小姐,有什么奇怪的吗?”博士看着萌绘问。 “没有……抱歉,”萌绘端正坐姿,一本正经地看着博士说,“因为我觉得博士的回答很有趣,所以忍不住……” “有时候数学的答案实际上是很滑稽的。”博士说。 这次是犀川笑了。这些玩笑般的问答,让荻原失去了耐心,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 “您说任何人都有可能,那么‘任何人’的根据来自哪里?”荻原这次很快针对博士的发言提问。犀川不禁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像他这样。 “从物理学角度分析,这是可疑分子的聚集。” “这我也知道。”荻原说。 “那你想问什么?听着,说话的时候不要带有言外之意,请改用不会招致误解的话来说。我不喜欢间接的说话方式。” “有谁对天王寺夫人及俊一怀有杀意吗?”荻原问。他好像终于能理解博士说的话了。犀川发现,原来荻原的脑筋转的也不慢。 “我不了解其他人心里在想什么。”博士回答。 “您认为有人憎恨他们吗?”荻原用不同的方式再问一次。 “可能有,不过恨不恨是别人的自由。” 看来再怎么样询问也得不到他期待的答案,荻原不禁叹了一口气。 三 萌绘第一眼见到天王寺博士的时候就被他吸引住了,她喜欢博士低沉的噪音,像是低频的引擎声。原来昨天在天文馆,透过扩音器听见的是博士真实的声音。萌绘起初实在不敢相信,那声音是从眼前这位身躯瘦小的长者口中发出来的。刚才博士跟荻原刑警对话时,不仅呼吸平稳,言词之间没有间断,还维持着一定的说话频率。萌给觉得博士的说话方式跟犀川有点儿相似。 “您知道十二年前失踪的铃木彰先生现在在哪里吗?”这次轮到犀川发问,一旁的荻原对犀川提出的问题暗自惊讶。 “他是我们的管家。”博士简短地回答。 “管家?”荻原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 “没错。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君枝的丈夫,你应该问她才对,况且这个问题跟这件事并无关系。” “是的,您说得对。”犀川对博士微笑。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答案,犀川只好作罢。 “我想请问博士,今天晚上铜像会冉消失吗?”萌绘试探着问。 “有可能,但可能没办法给你们出任何问题,今天就算要出题时间也来不及了。” “好像每次铜像消失,都会有人死去……十二年前,宗太郎先生就是这么死了。这次是律子夫人和俊一。这些人的死跟博士您的魔术没有任何关联吗?”犀川代替萌绘问了问题。 “两者没有关系,不过你的想法很有趣。”博士回答。 “您曾说过如果有人可以解开铜像消失之谜,就可以继承天王寺家,这是真的吗?”萌绘在一旁问。 “我的确曾在十二年前说过这句话。如今宗太郎全家都死了,这样也好,没有人可以继承了。” “您的意思是?”荻原有点儿不解。 “就是我说的意思。对金钱最有欲望的三个人都已经死了,之后到底谁会继承,我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博士以他一贯的口吻回答。 “请恕我冒昧,如果您过世之后,您的家人可以继承多少遗产?”荻原对于财产继承的问题颇感兴趣。 “我没兴趣,那是活着的人决定的事情。” “您不会留下遗嘱吗?” “不会。” 这是什么意思呢?萌绘思索着。众所周知,天王寺律子与天王寺俊一过世之后,片山家就会继承天王寺家的财产,那么博士口中所说“谁继承都可以”,指的是谁呢,会是片山亮子、片山志保,还有片山和树他们三个人的其中一个吗? “博士,我们警方想对地下室进行搜查,因为杀人事件的关系……这间屋子……” “请便!”博士打断荻原的话。 “那我可以再叫两三个人下来帮忙吗"” “无所谓。你现在就要开始吗?” “啊,是的,那我现在上去叫人下来。可以麻烦您开一下楼上的门吗?” “门现在开着。” 荻原向博士鞠躬,离开了房间。 “现在是我的读书时间,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博士对犀川和萌绘说。 “博士,您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呢?”萌绘问。 “有意思……这是目前为止我听到的最有意思的问题。”天王寺博士露出难得的笑容。 萌绘不太明白博士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博士沉默了一阵后开口说:“抱歉,我的身体不太好。西之园小姐,你可以帮我捶捶背吗?” 萌绘站起身走到博士身后帮他捶背,此时更能感受到博士的消瘦。 “谢谢。”博士转身向萌绘道谢。 萌绘坐回沙发,犀川微笑着看了看她。 “西之园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博士问。 “当然可以……”萌绘有些诧异,赶紧坐直身体。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 “嗯……我现在是大学生。所以每天就是……去学校……”萌绘话说了一半就没有继续,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博士问题的本意。 “你觉得我的问题很怪吧?”博上说。 “我只是不太了解。” “我最近常在思考一个问题……即使在数学中,也算极为基础的东西。不过跟你提及标准分析学的理论,你也不会了解。就算是现在跟你解说,也没有意义。那么,思考这些过程的日常生活又是什么?大抵是呼吸、站起来、坐下,有时候到处走走看看,有时候咳个两声。听着,人不是光从表面上的行为去判定其价值,肉体的作为是微不是道的。只是trivia。” “trivial?”萌绘小声地念了一遍。 “细枝末节的意思。”犀川为萌绘翻译。 “人类在自身以外的存在中会经历思考与白我存在的确认过程。这样的思考活动,不仅定义了外在环境,也认知到自己的存在。这或许就是你们所说的社会持续律动的本质。好比说人需要呼吸,但呼吸与人类历史无关。呼吸并不等同于实实在在地生活。可是如果要问我每天在做什么,我只有‘呼吸’这个答案。”博士边说边绕了房叫一周。 “博士为什么把自已关在这里?”萌绘又问。 “这是你们所谓的自我防卫,在我眼里是一种侵略。人类最懦弱的点就是愿意接受被他人干涉的矛盾情感,去寻求自己以外的存在,事实上这只是种幻想。这大概是起源自单细胞生物吧。” “愿意接受也不行吗’”萌绘问。 “去定义‘行与不行’没有意义。就我个人而言,我会直接说对某些事物感到无力。因为觉得无力,所以会设法去克服。每个人都希望更坚强,这是由于人类天生想要有安全感所致。” 博士点燃手中的烟。 “我的妻子在世时非常爱我,那对是我意志最不坚定的时候。通常渴望别人的珍视或关心的情感,仅限于人类自身的思考领域。这个限制往往剥夺了自由的情感。我渴求的意志,是更进一步的自由,超越自己的无限大,也超越了思考上的无限。因此即使我的妻子离开人世已经三十年,而我得到的是重生的机会。地下室的八个房间是属于我的,除此之外的人们全被外在环境所局限,只有我一个人是自由的。” “自由真的这么重要吗?”萌绘问。 “非常重要。因为人类是为了自由而思考,没有自由,任何事情都微不是道。自由就是人类思考后得到的价值。” “那动物就没有自由吗?”萌绘不想那么快被博士说服。 “你真的这么想吗?你认为它们会知道何谓自由的概念吗?动物们是为了生存而呼吸,也许大部分的人类也是如此。不过只要你觉得动物是自由的,并且透过动物去思考,那么你就会瞬间发现到自由。不思考的人没有自由可言。” “杀人也是种自由吗?”犀川问。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他人存在,也就没有杀人的概念。”博士回答。 “博士”犀川一脸的严肃,一旁的萌绘也暗自吃惊。“我的问题不是以您的世界为准,而是以一般的外界而言。” “一般人觉得杀人是错误的行为,缘于人都有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本能。如果失去自己生存的价值,杀人的行为就变得可有可无。这里指的是一些逆向思考的人,他们的行为只算得上是自由的一部分。” 荻原在博士说话中途又走进房间,博士并没有看他。 “但思考是人的本能吧?所以杀人念头兴起于本能的欲求。”犀川说。 “思考不是人的本能,杀人只是一种交换行为,我无法去约束他人。大多数杀人的动机,都只是想要逃离自己心中晦暗不明的部分,但不管怎样的条件,都有交换的自由吧。” “您认为数学是什么?”犀川又问。 “数学是种游戏规则。” “抱歉,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哲学的时机,而是针对案情作了解。博士,您刚才批评天王寺律子有什么原因吗?”荻原端着一杯开水。 “没有原因,而且我没有批评她。”博士掐灭香烟。 “您是说天王寺律子被杀也是不得已的意思吗?”荻原试着从博士口中问出些什么。 “随便你想怎么解释都可以,只要能解释得通就是正确的。” “您与天王寺律子之间有嫌隙吗?” “没有,我对那个女人没兴趣。” “是这样的啊……”荻原端起刑侦人员的架子。“您知道天王寺律子有金钱上的困难吗?” “我不知道,不过看得出来。”博士坐在椅子上。 “天王寺俊一也是。”荻原起身继续说,“博士有任何的线索吗?” “我也没有兴趣。” “他们曾经跟您借过钱吗?” “没有。” “就您所知,他们曾与人结过怨吗,” “这个问题已经提过了,而且条件不充是,我无法回答。” “我的意思是,有谁会因为他们的死而得到好处呢?” “可能有吧。” “例如?” “没有特定的人,说不定楼上所有的人都有这种动机。”博士说。 荻原看了犀川与萌绘一眼。 “为什么会得到好处呢,” “因为每个人都深信不疑。” “原来如此……深信不疑啊……”荻原皱了下眉头。 “获得利益、遭受损害、成功、失败……全部都是个人的评价。”博士补充道。荻原对于博士的言论只有叹息。 “我明白了。现在我正派人进行搜查,大约需要一小时。”说完,荻原礼节性地点头致意,打开房门。 “那么,抱歉。现在是我的读书时间。”博士对犀川和萌绘说,他起身离开了黄色房间。 四 荻原与另外一名刑警和两位调查人员留在地下室,犀川与萌绘则决定先回到楼上。登上螺旋梯前,他们看到荻原双臂交叉在胸口,站在打开的红色房门前。 两个人回到温暖的天文馆,铃木君枝正坐在沙发上,萌绘觉得君枝带着一脸的不安。 “警方还在下面进行搜查,话说回来,博士的身体真是硬朗。”犀川对君枝说。 “有没有和博士提到与这件事有关的问题?”君枝神经质地问道。 “该怎么说呢?这是警方的职权范围。”犀川四下张望。 “犀川先生下去是为了尊协助警方办案吗?”君枝的话让萌绘很诧异,她转过头来看犀川的反应。 “我跟萌绘只是想见博士一面而已。”犀川走到距离南面出入口较近的沙发坐下,君枝坐在隔壁的沙发上。 看到犀川坐下,萌绘一对之间也不晓得该站着还是坐下。 “铃木女士,可以请问你一些问题吗?”犀川说。 “嗯,您请问。”君枝面向犀川坐着。 “昨晚你跟我说的事情,很多地方还不是很清楚啊!” “是… …” “请问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呢,”萌绘委婉地询问,但她内心其实不想离开。 “不,您太客气了。”君枝摇摇头说。 萌绘向君枝微笑致意,然后坐在犀川旁边。她在心中告诫白已,现在尽量不要打搅老师,要沉得住气。这需要下决心与她的个性背道而驰,并表现出与平常迥异的态度,萌绘自己也明白这点。不过一旁的犀川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很认真地看着君枝。 “你昨晚跟我提起那封警告信的事,对警方说了吗?”犀川从客地问道。 老师的声音果然跟博士有几分相似,萌绘心想。 “我没说,因为那封信我没留着,而且说出来也没有帮助,毕竟律子夫人跟俊一少爷已经死了……”君技低头不语。 不过君枝在事情发生前找老师谈过,这很不合理吧?萌绘本想问一下,但后来还是选择保持沉默,说不定老师等一下会问。 “昨晚你没告诉我,宗太郎因事故去世时,你的先生也不知去向,说不定等一下警方会问起的。”犀川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君枝抬头看了犀川一眼,很快又低下,或许是她没想过警方也会知道这件事。 “你昨晚也说,你之所以无法在接到警告信后与两位夫人说起,原因是你家与宗太郎的车祸有关是吗?” 君枝没有说话。 “请问你可以稍作解释吗?”犀川停了一下继续问。 萌绘觉得君枝很憔悴,而且神情充满了恐惧。 “我的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在我进天王寺家之前彰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其实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是我请彰,以我丈夫的身份……” “什么?不是真正的夫妻?”犀川有些惊讶。 “当时我肚子里早就怀着升,我跟他只是表面上的夫妻。” 萌绘对于君枝的解释也吓了一跳。 “所以升的父亲不是铃木彰先生?” “这个……对不起,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要说出来。”君枝的双肩开始微微颤动。 犀川对君枝突如其来的反应有点招架不住。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继续问下去。君枝女士,请冷静一下。”犀川温柔地说完,为难地看着萌绘。 “彰是个好人……他把升当成亲生儿子看待,可是……我并不爱他。” 萌绘开始推测君枝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他能了解我的苦处,还拜托律子夫人跟亮子夫人把宗太郎少爷的车子……”君枝没有说下去。 “把车子怎样?”犀川问。 “有一天,彰好像对宗太郎少爷车子的刹车做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升很会修车……然后……宗太郎少爷就发生意外了。” 对于君枝的陈述,就连犀川也不禁哑然,萌绘则是突然心跳加速。这么说来,十二年前的车祸并不是意外。 君枝哭出来。 “你刚才说的话,是铃木先生告诉你的吗?”犀川开口问。 “不是,他隔天一早人就不见了。”说完,君枝又陷入了沉默。 “发生意外的当天,他打电话回来,那时新闻已经报道,宗太郎少爷意外身亡的消息。他告诉我,他是受夫人所托做的这件事,还叫我不要找他。因为他是用公共电话打给我,我们只交谈了几分钟电话就断了。我想等等看他会不会再打电话来,不过之后他再也没有打来。” “您是说……铃木彰先生受到夫人的委托?” “是的……” “通常……夫人指的是天王寺夫人,还是片山夫人?” “我认为是律子夫人……其实我也不确定,十二年前的圣诞节两位夫人都来了三星馆。” “为什么你会直觉地认为就是天三寺夫人呢?” “我也不清楚。” “总之……”犀川边拿出香烟边说, “宗太郎先生的意外跟其中一位夫人有关联对吧?” “是的。“君枝点点头。 “所以当你接到警告信,也没有办法找她们任何一位商量。嗯,我终于明白了。”犀川整个人靠在沙发上,点燃香烟。 “你之后再也没跟铃木彰先生联络过吗?”萌绘代犀川问。 “嗯,一直没联络上。” “你应该知道宗太郎先生的遗作《醒后的思慕》原稿烧毁的事情吧?之后一度失去行踪的铃木彰先生将副本送了过来。”犀川问君枝。 “这件事情我知道,彰将副本交给了片山夫人。” “铃木彰先生为什么会将副本交给片山夫人呢,” “我不知道。” “你认为警告信是铃木彰先生写的吗9” “不会的……怎么可能……”君枝惊讶地高声说,“您是说彰回来把律子夫人给……” “不不不,这不太可能,毕竟这封信是五年前写的,”犀川微笑道, “不太可能之后的每年圣诞节都潜伏在三星馆,等待博士将铜像变消失就开始杀人吧!” 君枝没有回答。 五 不久,工作人员从地下室上来。君枝将万能钥匙寄放在犀川那儿,然后像是逃脱般地离开了主厅。工作人员也离开了,只剩下犀川与萌绘两个人。 犀川陷在沙发里抽着烟,萌绘则是站起来走到台球桌旁,自己一个人打起了台球。她偷偷回头瞄了一眼犀川,犀川正闭着眼睛好像在想事情。 萌绘对准母球推杆,心里一边回想着刚才与天王寺博士见面的情景。博士跟她想象中的差不多,萌绘无法完全理解博士的思维方式,但她已经得到,某种程度上的满是,至于这种满是到底是什么,她还要好好想一想。 数十分钟过去,萌绘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钟,荻原跟另外一位年轻的刑警也来了,那位刑警径直走出主厅。 “哎,老师,还是没有头绪啊!虽然跟天王寺博十见了面结果还是得不到新的线索。难道没别的办法了吗?”荻原站在通往地下室的门口说。 “你辛苦了。”犀川起身,走到另一台台球桌旁倚在上面。 “该不会是博士的心已死,不再想管其他人的事情了?” “的确是其他人的事情呀!自己以外的就是其他人了。”犀川微笑地说。 “连您也像博士一样,说些让人搞不懂的哲学……”荻原倚在圆形台座旁。“哎,总之就目前的调查来看,天王寺博士应该跟杀人事件没有关系,我们也没有在地下室发现可疑的迹象,地下室也没其他出入口。” 萌绘一边推杆一边侧耳倾听。 “在地下室的其他房间有什么发现吗?”犀川问。 “有一间起居室,里面有床、浴室、书房,还有一台电脑,一问操作天象仪的房间,一间放映室……还有……对了!还有一间房里有游泳池。” “游泳池吗?”犀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与其说是游泳池,其实是个约四米长的蓄水池。看来天王寺博士到了这年岁还可以游泳呢!”荻原说完,视线转向正独自打台球的萌绘。 萌绘默默地进行一个人的游戏,她的推杆非常轻柔。现在台上有三颗球,其中一个在某个角落,她在三边制(threecushions)的规则里自得其乐。台球桌没有歪斜,质量很好,球杆也是高级货。萌绘很久没有玩得如此痛快了。 “西之园小姐的球技很不错呢!”狄原看了一会儿,走到萌绘身旁。 萌绘抬起头对荻原微笑道: “台球靠的不是技巧,是眼睛。” “原来如此……”荻原讪讪一笑。 “荻原先生,您还有其他发现吗? ”犀川问。 “啊啊……是的,还有一些事情要向您报告。”荻原赶忙拿出记事本。“对了,我们主任还是没有来三星馆。这次就由我来担任这次案件的负责人,请多多指教。这次事件真的很离奇,负责处理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很为难……况且天王寺家在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责任真的很重大。”荻原本来要报告案情,却变成了自言自语。 “是啊,不是普通的案件。”犀川点点头附和道。 “现在跟您报告一下我们警方后来的发现,首先警方在津市车站前发现了被偷走的摩托车,上面没有发现指纹。据推测,凶手可能还在市内或是邻近的地区。” 萌绘心想,除了这两种也没其他的可能了吧! “升听到引擎声的时候是午夜十二点半吧?如果凶手打算逃到市区,他赶到津市时大约两点,那时候也没有电车可以做。可为什么还要特意骑到车站去呢?”犀川做了一番推论。 “您说的很有道理。”荻原应了一声,继续说,“接着是……警方调查了死者的死亡时间,这与凶手逃逸的时间有出入。” 萌绘停止打球,球杆在手中转动。 “天王寺律子的死亡时间是晚间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由死者头部的伤势判定死者不是当场死亡,所以凶手行凶的时间可能再提前。除了头部的伤口以外,并没有在死者身上其他处发现明显伤痕。法医解剖后发现,死者喝了不少酒以及适星的安眠药,因此案发前,天王寺律子应该是醉得很厉害。除此以外,还在死者的洋装上采样到一些小同于身上衣料的纤维,不过这可能是衣服送冼时沾到的,恐怕无法当做参考。另外我们还在死者身上发现毛发,经检验后是天王寺俊一的头发。目前纤维的部分还在化验中,推测其中一种是沙发上的纤维。” “那另一种呢?” “另外一种属于白手套,因为死者颈部有勒痕。” “会不会是凶手将天王寺律子搬运至铜像旁留下的?”犀川说。 “嗯,从死者高跟鞋磨损的角度可以得知,她不太可能自己步行过去。” “嗯……,你们调查得很仔细嘛!”犀川报以满是的微笑。 “另外一位被害人,天王寺俊一先生,他的死亡时间约在半夜十二点钟左右,比天王寺律子的死亡时间晚。天王寺俊一几乎可以判定是当场死亡,他的头部遭人用钝器重击,头盖骨凹陷。据判断,凶手从被害人身后突然给予一击,所以被害人没确抵抗的痕迹。从血迹分布的情形来看,死者受重击后倒在床上,又身体不支滑落到地板,所以被害人身上没有倒地后的摔伤痕迹。” “天王寺俊一被殴打的时候,照理来说会发出声响才对吧?”犀川问。 “没错,房间外的人应该也会听到钝器敲击的声音,可是十一点半左右,大家都各自回到房间去了。隐约听到房外有声音的是……犀川老师、片山和树,还有汤川先生吧?不过当时你们都在洗澡,隔着水声可能也辨认不出声音的来源或种类。其他人的话……片山志保当时正在用耳机听音乐,片山夫人已经就寝了。” 萌绘听完,继续打球。 “你们确定俊一是从床上滑落下去的,”萌绘摆出推杆的姿势,注视着台上的母球说。 “一定是这样没错,从床上的血迹以及房间里家具的配置就可以断定。凶手当时可能藏匿在橱柜角落,从背后袭击走进房间的被害人。如果被害人受重击后直接倒在地上,应该会有伤痕才对。”荻原回答。 “为什么凶手不移动死者.让他躺住地上呢,”萌绘进行下一个推击。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为什么凶手不把死者搬回床上,而让他就这样倒在地上?”萌绘推杆,母球绕了台球桌一圈。 “或许被害人是自己不小心滚到地上去的……”荻原支支吾吾。 “如果是从床上滚下去的,那床单沾到血迹了吗?”萌绘看着荻原问。 “没有。”荻原摇头说,“另外一种推测是假设被害人在死前曾经起身,但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在地上……” “从床上坐起来,还不让血迹沾到床单,这未免也太难了吧。”萌绘微笑着说。 “啊……”荻原侧着头。 “凶器是房内那只金属制花瓶,里面有花吗?”犀川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我记得没错的话,把天王寺夫人扶到一号房时,我看到花瓶里插着红色的花。” “的确有,在床下和被害人身边都发现了花。不过那意味着什么吗?”荻原一脸期待的望着犀川。 “哦,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想要确认一下罢了。”犀川耸耸肩。“房间里没有其他物品可以当成凶器吗?为什么要用那只花瓶呢?而且还要先倒掉瓶子里的水跟花。” “可能是顺手拿起来就用的吧!”荻原回答,“我在房间里没有看到其他疑似凶器的物品。” “你是说顺手拿起?”犀川重复了一遍荻原的形容。 接着,三个人没再交谈。萌绘正专注了崮难的解球上,犀川也在思考事情。 “有什么其他的疑点吗?”荻原忍不住打破沉默。 “没有,我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犀川干脆地说。 “我还是觉得床的事情怪怪的。为什么凶手不把俊一从地上挪开呢?你们认真搜查过床的周围吗?”萌绘又问了一次。 “这个我们并没有进行特别的搜查,不过有现场拍摄的照片。床单跟被子没有异样,就是平常那种……已经使用过的样子。我个人认为没有什么异常。” 萌绘听了荻原的言论,有种多说无益的感觉,她侧着头对荻原微笑。 “还有……”荻原还在看着记事本。“我们调查过馆内所有的窗户,没有发现奇怪的痕迹,中庭的水泥地上也没有痕迹,正门也看过一遍,没有任何斩获,停车场旁的阶梯同样没有发现可疑的事物,看来一些重要的物证都已经搜集到。” “动机方面呢?”犀川问。 “派人前往东京调查的结果,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住在同一栋公寓,外面好像有负债。因为还在全面搜查中,请容我明天再向您报告。” “那个关于十二年前发生的事故,有没有帮我查一查?”犀川问了别的问题。 “查过了。不过只遗留下一些很基本的讯息,那场意外完全是件交通事故。因为负责的警察也退休了,虽然打电话去问了,也没有什么结果……” “关于死者的调查纪录一样也没留下来吗?” “是的。意外发生时,受害者连同车体全部烧毁,增加了警方调查的困难度。” “我认为当时死亡的可能不是天王寺宗太郎。”犀川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或许吧……现在要调查也不可能了。如果死者不是天王寺宗太郎,那又会是谁呢?” 萌绘放下球杆看着犀川,这个话题让她没办法专心继续打下去。 “铃木君枝女士的先生在事故发生的同一天失踪了。”犀川说。 老师的想法跟我一样,萌绘暗自欣喜。 “这是真的吗?”荻原拿出纸笔,准备做记录。 “起初我是听片山志保小姐说起的,我承诺不会说出去,所以你现在听了,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讲的,你就说是博士提起的。”犀川有些为难的继续道。“其实我不想提这件事情,可是又不能坐视不理。” 萌绘无法理解犀川这样的举动。犀川接着又将昨晚君枝说的情况一并告诉给荻原。 “嗯,看来必须要从新调查了。”荻原话语中有一丝抱怨,但他的神情依然十分明朗。“我需要铃小彰 先生的照片,他可能是唯一不在场,却又了解三星馆的人。这样一来,十二年前的车祸也交得不单纯……这真是难倒我了!” “别忘了,车祸发生的前一天,刚好也遇到铜像消失。”萌绘补充道。 “这个……”荻原挠挠头说, “你是说大家深信不疑的铜像消失事件吗……怎么说呢?这根本无法构成一个事件,就算呈报上去,只会被当成笑话看待啊……总之,铜像消失与本案无关,况且方才天王寺博士也这么说过。” “这一点我同意。不过我觉得铜像消失之谜比杀人事件更不可思议,日后就算破案,也不见得能破解铜像消失之谜。问题的难易程度立见分明。”犀川说。 “老师,请别把杀人事件跟变魔术想在一起。”荻原一脸认真地说。 “站在警方的立场,这两件事的确不尽相同。每个人对事件的解读各有不同,像是兔女郎的耳朵一样吧!可惜我到现在还没看到过真的兔女郎……”犀川微笑道,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萌绘觉得犀川的比喻无聊至极。 “那么,我先告辞了,明天还会过来。谢谢您以及西之园小姐的协助。如果没有你们提供给我的情报,恐怕今天就要空手而归了。”荻原说。 萌绘越发欣赏这位刑警先生的诚恳态度,犀川也跟她抱着矧样的想法,因此他才告诉荻原这么多信息。萌绘心想,这应该就是荻原刑警的真性情吧。 六 又是一个美丽的夜晚,犀川洗完澡坐在床边,透过房间的窗户远眺铜像,他忍着不去抽烟,看着看着,犀川竟发现铜像是面向房间的。就常理而言,铜像应该都是面朝正门的。 犀川第一次看到三星馆时,就觉得这栋建筑物有种内外相反的设计概念,铜像的位置或许也是缘于这个理由。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犀川推测。 被红砖墙包围的这一整片中庭,隔离出内与外,但是谁能定义哪边是内,哪边是外呢? 能够定义就等同存在……这不是天王寺博士说的话吗。 犀川想起大学时代,某位教授提到有关闭曲线面积的问题。当时教授说:“我们先来讨论面积的定义吧!” 此时,犀川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萌绘。萌绘默默地走进来,坐在椅了上。 “睡不着吗,”犀川看萌绘没有开口,自己先问道。 “嗯,中午睡了一会儿。”萌绘揉了揉眼睛。“啊……我现在好想抽烟啊!” “还是不要抽了,虽然抽总比没抽好。”犀川笑着说。 “你的话很奇怪,那老师现在又再想什么呢?” “这个嘛……还是铜像的事情,你呢?” “我在想老师。” 犀川干咳了一下。 “你对天王寺博士的印象如何?”犀川赶紧提出新的话题。 “很有趣,是个厉害的人,我完全不觉得他已经八十岁了。思考方式很直接,不会暖昧模糊,言词之间很有自己的风格。老师觉得呢?” “能见到他实在太好了。” “你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啊。” “不会啊!我内心非常激动。”犀川撒了谎。 “哦,我倒觉得你不是这么想的。” 萌绘在这个方面的感觉特别敏锐,她总能从对方的神情或是语气中觉察到什么,就好像读心术一样。 “总之是我预期中的人。”犀川说。 “只有这样?” “虽然在我预期之内……但可惜的是……” “什么…” “或许这是年龄会反映出来的性格,我被自己的预期背叛了了” “完全听不懂。” “我以为此行见不到博士。老实说,见到博士之后,我很失望。” “是吗……”萌绘有点惊讶。 “他使用的说话方式跟我们也差不多吧?或许这是他正常的态度。但那让我觉得伪善。没想如此聪明的博士,竟也无法了解他人的想法,还说我们都是平凡人……真是可悲。博士说他害怕见到自己的懦弱,但是从他身上我看出一丝软弱老人的模样,实在可悲。”犀川无意识地用手蒙住眼睛,他自己也吓一跳。 “老师……” “啊,抱歉。”犀川赶紧挤出笑容。“无论是新颖的思想还是骄人的才能,到头来只不过是种自我防卫。” “自我防卫吗?” “比起纯粹的攻击行为、战争或杀人,是属于最后的防备吧!” “一定要这么做不可吗?” “就像你在台球淘汰赛的最后败下阵来是同样的道理。” “啊,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萌绘点点头。 “没有人会想轻易放弃胜利度过一生的。” “又是个奇怪的结论,不过这个结论不错。”萌绘柔声说道。 “我只是把理由包装一下而已。” “不,我觉得很好。” “凶手在杀害天王寺夫人后,又返回一号房,刻意将倒在床上的俊一移动到地面上……这或许也是种防卫。” “嗯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懦弱所以要这样做……因为懦弱。” “这可以帮助理清一些关于案件的头绪吗?” “可能吧……但是荻原也说过这是警方的职责。” “我觉得他做不到。” “这是他的工作,而且我认为他可以。” “我看不出来……”萌绘说。 “只是你没发现。” “是这样吗……”萌绘心不在焉地回答。 “对我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谜题,还是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别忘了我们回去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不回去。” “不行,我不允许。我已经答应诹访野明天就回去。”犀川说。 第六章 袭击者与尸体之谜 (人这种动物就是光说不练……海象笑着说。) 一 萌绘干脆走下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双手抱膝。原本打算睡觉的她,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疑问,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铜像消失的事、天王寺博士的事,还有犀川老师的事。 好想抽根烟。其实平常在家的时候,萌绘有时会半夜躲在房间里抽烟,从来没有被爱唠叨的诹访野发现。这次旅行的最大失误就是忘记带烟出来,没有烟根本无法思考。 萌绘把脸贴在膝盖上,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耳朵贴在犀川的房门上偷听,嗯……应该是睡着了。接着悄无声息地走到衣柜旁,又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犀川那件廉价的西装就挂在里面,残留着香烟的味道。萌绘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到烟盒,拿出了一根烟,又找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快速逃回房间,将窗户打开。 尼古丁弥漫了整个胸腔,喷云吐雾间,萌绘又发出一声声叹息。她笑了,她的这种笑容没有任何人见过。 与其像犀川每天抽上十几根烟,这种偶尔品尝“禁果”的方式反而有种优越感,萌绘想,自己一天不会超过两根烟的。 窗外一片寂静,寒冷的空气没有一丝流动的迹象。怎样才能说服老师呢?萌绘思考着。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明天就要离开。 事情根本还没有解决…… 铜像消失之谜,还有杀人事件……萌绘从小就讨厌认输,现在也是,她不想逃避。此时,不禁又想起了父亲。 西之园恭辅是n大的校长,工作时是位严谨且能体察时事变化的研究者;在家则是位温和慈祥的父亲。萌绘就是在这样充满关爱的家庭中成人的,唯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父亲很注重仪表,总是严格要求她的行为举止,达到淑女的标准。从小,父亲就教她吃饭的时候要如何如何,吃饭顿时变成了餐桌礼仪课。“萌绘,没有女孩于是这么吃东西的!”“萌绘,女孩子不能这样!”…… 萌绘渐渐长大了,但对父亲而言,礼仪的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她在父亲面前必须用不符合她性格的语气说话,用不符合她性格的方式走路。父亲像是社团成果发表会上的裁判,而她必须尽力发挥演技,直到……在她十六岁的某个晚上,父亲和母亲都离她而去, 父亲不知道幕布后真实的萌绘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如果是好的,那是对谁而言呢? 如今,父亲的思想依旧如影随形,但的确已经开始慢慢淡化。原本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真实情绪的想法,也渐渐消融了。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也犹豫不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在犀川老师面前,我又该怎么做呢?萌绘总是常常会问自己这种问题。如果得到对方的肯定,萌绘有信心可以做好自己,但是她现在不晓得该怎么做。好像怎么做都不对……萌绘又叹了口气。 意识到烟灰快要掉到地上的时候,她索性掐灭了香烟并把烟蒂丢出了窗外。这时窗外好像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她把窗户完全打开,探头观望。 是引擎声。 二 是摩托车引擎的声音! 萌绘看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她在想要不要把犀川叫醒。不过此时此刻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犹豫了。 萌绘随便换了件衣服,从窗户爬卅去。她看了看周围,快速朝大门跑去,经过了铜像。 铜像仍旧伫立在那儿。 铁制的大门紧紧关闭。萌绘站在门前,暗自下定了决心,于是双手抓着冰冷的栏杆,爬上了四米多高的铁门。她四处张望,眼前一面是空无一物的中庭,另一面则是茂密的森林,内侧与外侧的景观差异的确很大。 爬出去之后,在离地面还有一小段距离时一跃而下。如果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行动就更方便了。 夜灯照亮了大门的四周。萌绘回首透过铁门望向中庭,没有人。三星馆折射的颜色绚丽多彩。 她走下台阶,看到停车场也有一盏夜灯。由于树枝的遮蔽,她无法看清停车场的全貌。 萌绘小心翼翼的不弄出一丝声响。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停车场停了两辆车,剩下的空地至少可以再停上十几辆车。两辆车的对面,有个穿着橘黄色运动服、带着黑色安全帽的男人正在停车。男人熄了引擘,一时之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升?”萌绘有些意外的喊了出来。 男人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萌绘。 “西之园小姐!”铃木升脸色大变,稍作调整后方才说,“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铁门……” “你呢?你去哪儿了?” “警方好不容易允许大家离开,而且我的摩托车也找到了……我就跑去朋友那里了。警方的人好像都走了吧。” 萌绘走近铃木升,说:“你喝酒了!酒后不可以骑车的!” “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只喝了一点儿。对了,铁门明明关着,你是怎么……” “我是爬出来的。” “从三星馆的门?” “我从我房间的窗户爬出来的。” “真厉害。不过,这好像不是—个淑女该做的事……” “我最讨厌这句话。”萌绘快速地反驳了他。 “啊,抱歉。你生气了吗?其实我每次也都是这样爬出来的。你是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才跑出来的吧?”铃木升收起笑容。 “嗯,因为房间的窗户一直开着。” “为什么开着窗呢?” “因为我在抽烟……这是秘密哦!”萌绘笑着说。 “不能告诉犀川老师对呢?” “没错。” “然后你就这样爬出来?” “对啊……” “很遗憾,不是可疑的人,是我。”铃木将安全帽摘掉,放在了摩托车上。 “没关系,至少可以证明从三星馆就可以听得到摩托车的声音。”萌绘说。 “你刚才该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可疑人物吧?”铃木升开玩笑地问。 “升,你对你父亲的事情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你准备在这里跟我聊这些吗?”铃木回头骑在摩托车上。 “我指的不是铃木彰先生。”萌绘说完,便观察着铃木升的反应。 铃木升的脸色顿时一片铁青,他看了萌绘一会儿,视线又转向其他的地方。 “是我母亲告诉你们的吧’”铃木升闷闷不乐地问。 “嗯。” “那就别再问我了!”铃木升的语气突变。 “不能问你吗"” “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铃木升斩钉截铁地说。 “我只是……”正当萌绘要开口说话时,有东西朝两个人的方向疾速飞来。 那东西射穿了地上的铲子。 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又传来了像烟花的爆炸声,好像是声音先传到的。铃木撞到了萌绘,害她差一点儿跌倒在地,铃木急忙伸手扶住萌绘。 “往这儿走!快!” 又是烟花的爆炸声音。这时,走在萌绘面前的铃木升突然倒地。 是枪声! 萌绘察觉到。她赶紧上前扶起铃木,朝停车场旁的森林里跑去这次是萌绘扶着铃木。 三 两个人藏好后,萌绘转身看着停车场的方向。有人拿着猎枪,正走下台阶,离他们只有四十米的距离。那个人走下了台阶,将猎枪打开。 “他 在装子弹!他要过来了!”萌绘剧过头对铃木说。 昏暗的森林里,铃木倒卧在地上。 “升你怎么了?” “我的脚被子弹打中了……”铃木抬起头痛苦地说。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会被发现的。你振作一点儿!”萌绘扶起铃木。 她摸了一下铃木的脚,然后将手移到有光亮的地方,手上满是鲜血。 两个人朝森林的深处走去,来到了一个下坡处。两旁的树枝因为碰触而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他们的脸也不时被树枝划到,看来是无法回去了。 穿梭了数十米后,便能以几近滑行般的速度往下走。他们靠在一棵树旁,稍事休息。地面寒冷如冰。感觉周围还算安全,铃木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萌绘则在一旁频频擦汗。 “你还好吧?”萌绘小声地问。 铃木点点头。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萌绘站起来,将铃木留在原地。自己往回走了几步,全神贯注盯着刚才走过的路。凛冽的空气里仿佛有一丝震动,会是自己的心跳声吗?她看到远处晃动的物体,听见细微的脚步声,那个人正在一步步靠近他们。 这时萌绘想,应该要拿个小石头之类的东西丢到别的地方,扰乱对方的判断,可是这附近没有小石头,而且如果她真的丢了石头,这个动作一定会被对方察觉的。 萌绘又回到了铃木的身边。 “你不要出声啊!现在可以走吗?”萌绘在铃木耳边说。 “不、不行。”铃木感到阵阵剧痛。 怎么办…… 萌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着铃小心想,一定要赶快做出决定才行。 为什么这个时候脑筋就不转了呢! “那个人想杀的不是你,你快逃走吧!”铃木说。他好像比萌绘显得更加冷静。 萌绘在地上找到了一块大石头,她决定了。 定会成功的!萌绘对自己说。她迅速脱下身上灰色的毛衣。 “升,你把身上的运动服脱下来给我。”萌绘帮铃木脱橘黄色的运动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把自己的灰色毛衣递给铃木。“你自己可以穿上吗?” 铃木穿上了萌绘的毛衣。 “你就继续待在这里,趴好,不要出声。”萌绘把周围的落叶聚在一起,盖在铃木身上。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枪声.萌绘屏住呼吸。将铃木留在原地后跑走了,下定决心地跑走了。那个人在后面追赶,又开了一枪。 第二枪! 萌绘突然停下来看向枪声的来源,那个人在二十米开外,于是将握在左手的石块,朝那个方向用力扔去,但是对方没有反应。她听到咔咔的声音,那个人又在装子弹了。 萌绘继续往前跑,往山坡下跑,直到看不见后面的人。 拜托,你一定要跟上来啊! 没注意到地上的坑,萌绘双脚踏空了,右边的脚踝疼得钻心。她倒吸了一口气,紧咬下唇。 回过头,她看到那个人慢慢地跟了过来。 额边的汗流到嘴角,萌绘发觉那不是汗,有血的味道。 “明天早上我一定要洗澡。”萌绘自言自语。 怎么办…… 她站起身继续跑,右脚隐隐作痛,她咬紧牙关继续拖着右脚跑。又是一声枪响。萌绘跌在地上,枯叶随之飞扬。 脚好痛。 她跌倒在一棵大树旁,接着整个人倒下了。 四 犀川醒了。他隐约听见好几声枪响,朝窗外看去,外面没有人,但枪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 会是汽车排气管的声音吗? 可是这附近不可能有汽车开得进来啊。 难道是有人在放烟花…… 犀川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三点钟,他难得在这个时候醒来,总之先抽根烟吧。他走出了房间,打开衣柜,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烟盒。要走到会客厅才能抽实在是很麻烦,他想。于是走回房间,把窗户打开。 他拿出一根,发现盒子里只剩下了两根。犀川歪着头,有些困惑。他有个习惯,就是拿烟的时候会去数盒子里还剩几根,睡前数的时候明明还有四根。不过,他现在想不出原因。 犀川将窗户往上抬。这时,又听到了枪声,这次听得很清楚。犀川这才完全清醒过来,他戴上眼镜,走到窗边将身体株出窗外。侧耳倾听,窗外又再次恢复了寂静。他不经意地朝旁边看,发现隔壁萌绘的房间,窗户是开着的。 犀川慌忙赶到萌绘房门前,敲了一声后走进去,房里没有人。 这个西之园…… 犀川不禁心跳加速,赶忙穿上外套和鞋,从萌绘房里敞开的窗户爬出去。 他来到大门前,大门此时不知被谁开了一个人可以通过的小缝。走出大门后,由于只有一条通往停车场的路,他便径直走去。 停车场没有人,只有两辆汽车和一辆摩托车,继续走下去就是森林。好安静。 “西之园同学。”犀川用中等的音量喊着。 仔细一听,这附近没有声音。犀川走到摩托车旁,碰了一下车垫,还是温的。 “西之园同学。”犀川又喊了一次。 “老师……”犀川听到一个男人微弱的回应,不是萌绘。 犀川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你在哪儿?”犀川问。 森林里的光线暗的连自己的脚都香不清楚。犀川一边辨认着脚下的路,一边朝森林的深处走去。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老师……我在这里。”一个痛苦的呻吟声传来。 犀川又往前走了几米,冰冷的空气,犀川却已满头大汗。 “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 铃木升躺在地上。犀川看到他正在发抖,还有鼻息间涌出的白气。 犀川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看着铃木身上的毛衣,灰色,衣领有特别的花样……这是萌绘的衣服。 “你怎么了?西之园同学呢?她怎么了?”犀川靠近铃木,掸去他身上的树叶。 铃木直喊疼,犀川这才察觉到他受了伤。 “你受伤了?” “我的脚中枪了,现在已经失去了知觉。西之园小姐和我交换了衣服,她身上穿的是我的运动服。”铃木说。 “运动服?”犀川单脚跪在地上。 “那个人要杀的是我,所以西之园小姐要跟我交换,想要引开对方的注意……” “那个人呢?” “那个人去追西之园小姐了。” 犀川扶着铃木回到了停车场,让他靠在车身上,并检查他的伤势,中弹的左脚满是血迹,右脚也有擦伤。 “发生什么事了?”汤川从台阶上走下来。 “汤川先生,你快去把车钥匙拿来!铃木中弹受伤了!”犀川大喊。 汤川一听,赶紧加快脚步走到犀川的身旁。他身上穿的是睡衣,还加了件外套。 “天啊……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拿。”汤川跑回去拿钥匙。 犀川觉得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 铃木闭上双眼,脸色苍白,身上直冒冷汗。犀川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个清楚,但此时此刻他忍了下来。 数分钟后,汤川回来了。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不过到三星馆的路就只有一条,我现在先开车带铃木下山,中途应该能遇到救护车。”汤川边说边发动引擎。 铃木听到了引擎声,睁开了眼睛。 犀川再次回到了森林的深处。 五 萌绘醒了过来。她 意识到刚才自己好像是昏过去了,过了多久也不知道。 萌绘头痛欲裂,她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清醒。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抬起头还看见一小片儿星空。 好像是不小心跌到洞里了,萌绘一挪动身体,就感觉右脚剧烈疼痛,可能是扭伤了。这次她试着把力量集中在没有受伤的脚上,慢慢地站起来,单脚保持平衡,站起来后才发现这个洞比想象中深很多。 不知道阿升现在怎么样了…… 萌绘想尽量用单脚爬上去,但实在有些困难,而且坡度有些陡。往上大约一米处有道裂缝,萌绘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虽然视线不佳,但萌绘发现这里意外地宽敞,地面上的树根盘根错节。 那个人走了吧? 萌绘仔细听了听周围有没有奇怪的声音。她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脸上还粘了泥土,把扭伤的脚轻放回地面上。对萌绘来说这点伤不算什么,从小就常常磕磕碰碰的,不过父亲每次看到她受伤都很生气。所以哪怕只是一点儿小伤,她都会瞒着父亲不让他知道。 萌绘在运动服的口袋罩找到了打火机和烟盒,看来铃木也在偷偷地抽烟啊。今天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一天抽了两根烟。为了不暴露踪迹,萌绘用手遮住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瞬间消失的火光令人目眩神迷。她又四处看了看,除了爬上去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离开这里了。 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在找我了吧!而且我现在既不紧张,也不觉得冷。萌绘开始自我安慰起来。 洞穴边有几条树根状的枝条垂了下来,萌绘叼着烟,想要用手抓住树根,但还是有一段距离。如果跳起来或许能够得到,不过脚实在很疼,无法用力,附近也没有垫脚石。 追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萌绘边抽烟边想。她觉得自己现在还会想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萌绘试着回想追她的那个人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征,就连用哪只手拿枪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成年人。 周围还是一片寂静,说不定那个人还在附近,绝对不能发出声音,至少这里暂时还算是安全的,萌绘心想。 对了,如果用土和碎石子堆成一定的高度,就可以当成垫脚石了。她伸手去摸地上有没有现成的材料,例如比较大块的石头。 过了一会儿,终于从土里挖出了一块石头。她继续用手挖,挖着挖着,好像又是一块大石头,她用力一搬,因为异常的轻巧,她跌坐在地上。 咦? 这不是石头。萌绘拂去上面的砂土仔细一看,竟然是人的头骨! 六 犀川确定自己听到的是萌绘的尖叫声。就算不是她,犀川也无法再考虑是谁了。他赶紧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脚步因为路上潮湿的枯叶还有眼前的树枝而有些蹒跚。 “西之园同学!”犀川大喊。 没有人回应,这下子犀川又失去了方向。路面凹凸不平,而且犀川穿的也不是平日的运动鞋,真的是越走越慢,想快也快不了。他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将手伸进口袋想抽根烟。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老师!” 是萌绘的声音。 “西之园同学你在哪儿?”犀川来到一棵大树下,树旁暗的看不见路。 “老师我在这里!” “哪里?” 犀川四下张望,是萌绘的声音没错,但是看不到人影。 “我就在这儿。小心,这里有个洞。” 犀川朝洞里看,终于发现了萌绘的身影。 “你没事儿吧?”犀川跪在洞穴边问。 “我没事儿,不过我爬不出去。”萌绘的声音听上去很有精神。 于是,犀川松了口气。 “你是自己掉进去的吗?受伤了吗?”犀川贴着地面将左手伸进洞里。“来,抓住我。” “你先拿着这个。”萌绘把什么东西递给了犀川。 “哇!”犀川吓了一跳,把头骨丢在了地上。 “吓一跳吧!哈哈!”萌绘在洞里笑出声来。 “你刚才就是因为找到这个才尖叫的吧?”犀川看着地上的头骨说。 犀川又将寿手伸出去,他抓住萌绘冰冷的手萌绘只手抓着犀川,另一只手则抓着旁边的树枝,最后终于爬了上来。 “我的脚扭伤了。”萌绘说着,但另外一只脚仍可以一蹦一跳的。“都怪这双鞋不好,谁想得到会有这么剧烈的运动啊!” “你是不小心掉进去的?”犀川盯着洞穴。 “嗯,不是我故意要跳下去的!不过,这样反而救了我一命。” “有人朝你们开枪吗?”犀川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翻拽着。“这样啊……香烟放在另一件上衣里忘了带出来了。算了……要不要紧?你可以先扶着我。” “好。”萌绘微笑着,抓着犀川的手腕。 “追你的人朝哪个方向跑了?” “我不知道。” “你是想要代替铃木吧?” “可以这么说吧……”萌绘得意地说,“对了,升他受伤了……” “嗯,他没事儿,汤川已经开车带他去医院了。” “太好了。升是在停车场遭入射击的,对方一连两发,好像是散弹枪。不过那个人应该不怎么会用枪,光是装子弹就花了不少时间。”萌绘说。 犀川听得入神,之前他就常听萌绘说起她在长野别墅射击的事。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我完全不记得了……”萌绘摇头。“当时就只想拼命地跑,完全没去注意他的长相。”犀川大大的吐了一口气。 “这个头骨是我唯一的收获。” 犀川又往地面看了一眼。 “老师,你认为这是谁的呢?”萌绘边说边用受伤的脚指指头骨。 “西之园同学,你可是女孩了啊!不要把脚当成手来用!”犀川因为她那滑稽的动作而禁不住笑了出来。“你问我这个人是谁,我想一定是跟这个枪击事件无关的人吧。” “是这样的吗?我觉得算起来剐刚好。”萌绘说。她双手握着犀川的右手。 “你这是什么理论啊?” “有时候也要靠直觉的。”萌绘反驳道,“如果要跟老师打赌是升父亲的头骨也可以哦!” “很有自信嘛,不过拜托你不要打这种奇怪的赌好不好。”犀川现在无法思考。“我们走吧!你还可以走吗?” 萌绘很自然地抓着犀川,一步一步往前走。犀川把头骨留在原地,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东西了。方才充满孩子气的萌绘,现在又像个大人一样,护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走路。走到停车场时,萌绘突然停了下来。 “我还有样好东西。”萌绘说着,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然后拿出一根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火。犀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师也来一根吧!”她吸了一口烟,将手中的烟盒递给犀川。 这是犀川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七 停车场现在只剩下了一辆车,片山和树与铃木君枝也来到了停车场。犀川和萌绘朝他们走过去,君枝一脸的担忧。 “老师,升还好吧?我该不该上趟医院……”君枝很关心铃木升现在的情况。 “先等等汤川先生的消息吧!也不知道被送到哪家医院了。我们先回三星馆吧,说不定等一下汤川先生就会打电话来了。”犀川试图安慰君枝。 就这样,四个人回到了三星馆。君枝跟和树走在前面,犀川与萌绘跟在后面,萌绘紧紧地挨着犀川。 “你也听到枪声了吗? ”上台阶的时候,犀川问和树。 “没有,是我听见汤川先生叫人帮忙。是我母亲及时打电话给医院的,所以汤川先生应该能在途中碰到救护车吧。西之园,你呢? “没事儿,只不过扭伤了脚而已。” “我刚才从大门出来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那扇门是怎么打开的呢?”犀川问君枝。 “在主厅玄关的旁边有个按钮。”君枝没有看犀川,心里还在惦念着铃木升的状况。 “那玄关的门也是开着的?” “嗯,是开着的。”和树说。 “现在万能钥匙还在铃木女士手上吗?”犀川再次确认道。 “现在是在我这里。不过,昨天晚上我把钥匙借给您……” “对!我完全忘记了,我把钥匙忘在哪里啦?”犀川笑着问。 “您把钥匙放在了主厅的桌子上。” “所以通往主厅的门也开着。” “是的。” “原本不用费力气从窗户爬出去啊,所有的出入口都是开着的!”犀川说。 四个人回到了三星馆。君枝按住控制钮,将大门关闭,并将玄关的门也一同上锁。 “我到那里去等电话。”说完,君枝便朝蓝色会客厅里的厨房走去。 其他三个人则来到了红色会客厅,只见片山亮子独自坐在沙发上。犀川跟亮子打过招呼后,便回到了房间。 犀川走进浴室洗手,并将外套脱下,换了衣服。因为萌绘说要冲个澡,所以犀川走出来,把浴室让给了萌绘。 走到会客厅,犀川终于可以抽烟了。此时,和树正在吧台准备自己要喝的饮料。犀川坐在亮子对面,亮子穿着前开襟的毛衣和西装裤。 “刚才我听和树说了,真是太可怕了。西之同小姐没事儿吧?” “她还是活蹦乱跳的。等一下警方应该会赶来吧?”犀川说。 “那升昵?” “嗯,他受了重伤,不过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片山亮子晃了晃酒杯,接着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亮子看着旁边自言自语。 和树还在吧台里喝饮料。 “对了,这栋房子里有枪吗?”犀川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亮子对于犀川的疑问,反应很强烈。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铃木先生以前会去打猎。”在吧台的和树说。 “和树!”亮子示意叫和捌闭嘴。 “他说的是铃木彰先生吧?” 亮子的脸色突然发生了变化。 “是失踪的铃木彰先生吧?他有枪的话,就表示这栋房子早也有咯?” “为什么你会知道铃木的事呢?”亮子很惊讶。 “警方也知道啊!”犀川回答。 “是君杖说的吧!这个笨蛋……”亮子一副生气的样子。 “调查任何跟事件有关的线索,是警方的职责。”犀川缓缓地说。 “这跟片山家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天王寺家受的诅咒。”亮子又拿起了玻璃杯。 “是因为您造了铜像的原因吗?” “犀川老师?”亮子站起身又坐下。她很慎重地将杯子放回桌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因为您刚才说起诅咒的事,请原谅我开了个无聊的玩笑。” “没关系。事实上我觉得自己也被诅咒了,虽然这么说很奇怪。我觉得我的身体好像已经死了……一定是因为神经紧绷的关系吧。” “抱歉,我还有问题想请教您。听说铃木彰先生将宗太郎先生的遗作《醒后的思慕》的副本交给了您。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铃木先生要交给您呢?” “哎呀,老师好像什么都知道呢。”亮子恢复了笑容说,“我也不知道。或许铃木先生认为既然是宗太郎的遗作,交给身为妹妹的我比较合适吧。” “为什么不是交给律子夫人呢?” “彰知道我哥哥和律子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谁叫那女人做出这种事……不是哥哥的错。” “铃木彰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为什么要问我呢?” “您误会了,我每个人都会问的。”犀川微笑同答。 “我不是很清楚,因为不常来这里。”说完,亮子拿着杯子朝吧台走去。 “和树,再给我来一杯。” “别再喝了。”和树冷冰冰地说。 八 会客厅一度陷入了沉寂。 片山亮子晃动着玻璃杯,和树坐在椅子上,犀川还在抽烟。萌绘走过来,穿着第一天穿的洋装,走进会客厅,跟亮子打了声招呼。她的头发有点儿湿。 “真不好意思,我没有其他衣服可以换洗了,就只好穿这件。”萌绘坐在沙发上,对一旁的犀川说。 “现在穿这件有什么不妥吗,”亮子问道。 犀川认为萌绘的意思可能是穿衣服要看场合吧! 萌绘双脚交叉。 “没有受伤吧?”亮子温柔地问道。 “额头有点儿擦伤,扭伤了脚。不过都是小伤,没事儿。”犀川注意到萌绘用一只手摸着脚。 “我借给升穿的毛衣还不错吧?那可是从加拿大回来的朋友带给我的礼物哦!”萌绘摸着自己的脚踝。 “你的毛衣没事儿,可是穿在铃木身上有点儿小……”犀川说。 “哇,毛线会不会断掉啊,” “谁知道。你这么担心,当韧别借给他不就好了。” “也是……我当时没想这么多。”萌绘叹口气说。 “毛衣和隐形眼镜都属于最好不要借给别人的物品。”犀川说。 亮子笑了出来。“这两位的对话真是有趣。发生了这种事,还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犀川老师,您刚才好像问到了关于大门和玄关的事情吧。”和树问。 “嗯,因为当时我要从大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是谁开的呢?”犀川说。 “是汤川吧?他在老师您出去之后也跑出去了,应该是在您走到大门的时候,他刚好按下了玄关旁的按钮。”亮子说。 “不对,汤川出来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我后来在停车场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了升,才跟汤川见到画的。所以如果按照你的推测,就时间上来说是不符合的,等汤川回来可以再向他确认一次。” “确认?有这个必要吗?您是想问是屋子里的谁开的门吗?”亮子不以为然。 “我认为丌门的人就是拿枪打伤铃木的人。”犀川又点燃一根烟,这是烟盒里的最后一根了。 “这……”亮子板着脸说,“是什么意思,” “是有人在覆离开之前就把门打开出去的意思。” “可能是升或是西之园小姐吧。” “升那时刚骑着摩托车从他朋友那里回来,我是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才出去看的,不过当时大门是锁着的。”萌绘解释道。 “锁着?那你怎么出去的呢?”亮子问。 “我是爬出去的。” “什么?”亮子的惊讶不知是缘于萌绘男孩子般的作为,还是缘于不知是谁开的门。 “所以老师是指杀人凶手在这栋建筑物里?”亮子问。 “我还不太清楚,但是有可能。” “怎么可能!凶手不是昨天骑升的摩托车逃走了吗?”亮了脸色变得苍白。 “总之现在一切小心。”犀川只说了这句话。 犀川很少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自己也察觉现在说的话没自太多道理或真凭实据,也许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心中觉得很不舒服。他想起了内外相反的道理,还有常识并非真理,但辩证地去看待应该会好一些吧。 在三星馆发生的事,说不定对建筑物本身来说是平常的,但对一般社会的常态来说,却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第七章 遥远过去之谜 (微积分方程式这种东西,是一次只看得见一个地方的人才能创造出来的。) 一 一早,警方便赶来针对昨晚的袭击事件进行调查取证。停车场再一次停满警车,一群警察以停车场为中心,大范围的搜查三星馆及周围的森林。但并没有明确的搜索范围,只知道中庭的北侧,也就是停车场反方向的一整块区域都被警方控制了。 不仅如此,大约二十名警察再次对馆内进行了搜查,这次还包括了天王寺博士住的地下室。另外,警方还对留在馆内的人进行了简单的询问,不过并没有找到猎枪或是其他的枪械。警方也前往距离停车场约一百五十米处,也就是萌绘坠入的洞穴中,将发现的白骨搬运了出来。 铃木升被送到津市的某大学附属医院接受治疗。当时汤川带着受伤的铃木,在途中遇到正好上山的救护车,铃木被转移到救护车上,汤川在四点钟左右跟警方一同回到了三星馆。铃木君枝后来也接到了医院的通知,在志保的陪同下,搭着停在停车场的小巴去了医院。 三星馆内只剩下了片山亮子、片山和数、汤川、犀川和萌绘,连同地下室的天王寺博士,一共六个人。 早上八点钟,馆内的搜查暂时告一段落,只剩下几名调查人员,但外面还有大批的警察。 五个人聚集在红色会客厅里,君枝不在,也就没有人做早饭了,所以去了厨房也没有用,他们只喝了和树泡的咖啡。在此之前还接到了志保从医院打柬的电话,告诉大家铃木升的状况还算稳定。 原本今天中午就可以离开三星馆自由行动的,但是发生了这种事,大家对于警方准不准许离开这件事情议论纷纷,结论是等荻原刑警到了再问个清楚。 “还没遇到救护车前,我紧张的不得了。那时候铃木已经昏过去了,幸好抢救及时。”汤川边喝咖啡边说。 “你是从玄关出来的吗?”犀川问。 “是啊,因为玄关没有上锁。难道……不是您打开的吗?” “我是从房间的窗户爬出去的,西之园同学也是。看来玄关一直没有上锁,但更奇怪的是大门。我想警方应该也察觉到了,西之园同学出去的时候,大门是上锁的,但是我出去的时候发现大门已经开了个可以容一个人通过的小缝。” “应该是被谁打开的吧。”汤川说。 “不太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我要出去,特地来帮我开门昵?”犀川补充说。 “我想,老师说的对,在我们之外还有某个人正潜伏在三星馆里。这感觉真可怕……是在半夜的时候进来的吗?”亮子说。 “嗯……”汤川没有多说, “汤川先生曾经一度回到屋内拿车钥匙,不久之后,和树也跑了出来……后面是君枝女士吗?”犀川再次确认道。 “嗯,我很快就跟过去了。”和树回答。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包花生米,装在盘子里端过来。“等我到了停车场之后,刚好看见汤川叔叔扶着升上车,然后汽车发动的时候,君枝阿姨就来了。” “所以屋内只剩下我跟志保……太可怕了。”亮子喃喃自语。 “凶手在袭击西之园和升之后,会逃去哪里呢?应该不会在这附近徘徊吧。”和树边吃着花生米边说。 “至少小会停留在停车场,也可能是刚逃走不久……”汤川说。 “不对,凶手不在停车场。停车场只有两辆车和升骑回来的摩托车。如果停车场之前有车,他一定会注意到的,而月我不认为那里可以隐藏其他车辆。”萌绘马上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凶手会不会已经躲进森林里了?警方好像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正在森林里搜索。”汤川双手抱胸。 荻原此时站在走廊边,向犀川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会客厅。 “各位早上好,你们继续说,不用在意我。”荻原说。 可是已经没有人说话了。看人家都无意说话,荻原觉得自己有点儿自讨没趣,他走到最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警方也认为凶手还藏匿在附近。”荻原十指交叉,先开了个头儿。“我个人认为凶手不是乘车逃跑的,因为道路非常狭窄。即使凶手比汤川先生早十多分钟离开了停车场,警方的车那时已经在路上了,一定会遇到的。对了,今天各位是要离开三星馆的吧,” 亮子和汤川点了点头,彼此看了一眼。 “今天我们可以回去吗,”亮子问。 “可以,但要麻烦你们留下联系方式。还有,警方会护送各位到车站的,中途还想请各位到警局去一趟。”荻原说。 “为什么?”片山亮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各位……” “我觉得已经问的差不多了吧。”亮子闷哼一声。 “请别误会,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而且这对你们也比较安全。” “安全?”汤川问。 “我们也会被袭击吗?”亮子看着荻原问。 “我不知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由我们护送比较好。”荻原回答。 “铃木君到底因为什么被攻击的?警方已经有了初步的线索吗?为什么凶手要袭击一个跟天王寺家不相干的人呢?”萌绘突然问荻原。 片山亮子立刻转移了视线,低头看向地上。 “我们还不清楚凶手的行凶目的,不过他的手法很大胆。”荻原说。 “医院那有警察吗?我有点儿担心志保……那里应该没问题吧。”亮子说。 “医院比这里安全,我也派部下过去了,请您不要担心。” “再忍耐一下,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到东京了。回到东京,一切都会好的。”汤川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亮子的肩上。 亮子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二 “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打扰一下。”荻原站起身对他们说。三个人走到玄关附近。荻原看到西之园穿着迷你裙,说:“哎呀,这打扮很适合你啊!” “你是要跟我说这个,才特地带我们来这儿的吗?”萌绘笑着问道。 “啊,不是不是。对不起……目前已经针对每个人都进行了初步的侦查,但仍然是没有任何线索。”荻原说。 “是这样啊。”犀川随声附和着说。 “几乎可以确定持枪的凶手已经逃离了三星馆。”荻原看着屋外说。 “嗯。”犀川应声回答道。 “一定是这样的。”萌绘也说。 “不过……凶手之前真的藏在三星馆内吗?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荻原皱起眉头。 “这……荻原先生,在场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犀川问。 “不太可能吧,还没有发现枪的下落。” “或许被埋在了某个地方?”萌绘说。 “正在调查。不过要是真埋在地下了,应该早就被我们发现了。”荻原微笑着说。 “白骨的事情呢?”萌绘问。 “关于这个,我们找到了全部的遗骸,已做过调查了,据推测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话说回来,西之园小姐,你的脚没事儿吧?” “没事儿。虽然还有点儿疼,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的话,我就麻烦了。你可是vip啊,昨天上头还特别交代过……” “上头?有谁在天花板里吗?”萌绘开玩笑的说。 “听说失踪的铃木彰先生有打猎的习惯。”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啊……”荻原拿出了记事本。“我会参考的。您是听谁说的呢?” “片山志保……不对,是和树。 ” “荻原先生呢,有没有得到什么新消息?”萌绘问。 “没有,警局里也没有接到任何报告。之前派人曾去调查过天王寺律子与天王寺俊一生前的交际圈,但还是没有结果。” “你觉得凶手的动机是什么。”犀川点了一根烟。 “也许是某种怨恨……现在我还不敢断言。如果加上十二年前的天王寺宗太郎,天王寺家的人屡遭杀害,这很不正常。还有铃木升与西之园小姐的被袭事件,看样子也不像是凶手计划好的。还有,我还想到了那只被当成凶器的花瓶,也仍有许多不解之处,这都不是用一般的思路可以解决的,特别是昨晚的事更让人纳闷。可以确定凶手打算狙击铃木升,而西之园小姐是误打误撞才……我认为凶手当时在等铃木升回来,但为什么要攻击他呢?”荻原说出了目前自己的想法。 “我想铃木他自己应该知道。”萌绘突然说。 “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天王寺家的一份子。”萌绘冷淡地回答。 荻原看着萌绘。“请问……这个……” “西之园同学,只凭臆测是不够的。”犀川提醒道。 “不要紧,请你继续|兑。”荻原右手拿着笔等待着。 “如果铃木的父亲是天王寺宗太郎,那这次的狙击,还有十二年前的人为意外事故,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萌绘说。 “怎么说?”荻原听得入神,表情有些呆滞。 “就是说,凶手想要完全断了天王寺家的血脉。” “我不这么认为。片山家跟天王寺家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况且天王寺博士还健在。”犀川说。 “我指的是天王寺宗太郎家的直系血亲。”萌绘补充说。 “无论如何,从这一点去思考杀人动机实在有些艰难,而且还是过了十二年后的今天。” “凶手不是为了天王寺家的财产吗?天王寺博士已经八十多岁了,而且天王寺家血脉断了之后,既得利益者就是片山家了。我调查过天王寺家的资产了,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啊!”荻原说。 “片山家也很有钱啊。”犀川说。 “钱对他们来说是多多益善吧。” “可是……”犀川本想继续说但是欲言又止。 “不管结果如何,我还是打算好好调查一下片山家。谢谢你们,我先告辞。”荻原出厂玄关,朝大门口走去。 三 正午前,馆内的每个人又全部接受了一次盘问,负责询问的是两名年轻的警察。由于铃木升的伤势已经稳定,铃木君枝与片山志保也在中午前回来了,所以警察对她们两个进行了盘问。 犀川与萌绘在无聊的问答结束后,打算去停车场看看。此时森林的搜查行动已经告一段落了,停车场聚集了大批的警察。 “警方非常认真啊。”犀川边抽烟边说,他们站在通往停车场的台阶上。 “应该不是外人所为吧?”萌绘问。 “可能性很高。从事情一开始,我想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吧。”犀川往回走。 “这样的话,范围就缩小了。现在一共有九个人,去掉老师跟我,还有医院里的钤木.就剩下天王寺博±、君枝女士、汤川先生,还有片山家共六个人。”萌绘跟在犀川身后。 “凶手还是有胜算的。”犀川只说了这句话。 “胜算?” “对凶手来说。” “嗯,没错。好像没有线索可以抓住凶手。” “说不定这也在凶手的掌握之中。” 两个人走出厂大门,朝铜像方向走去。 “六个人当中,有四个人已经回东京了,警察还真放心。”萌绘说。 “我们不也要回家了吗?他们还要回东京参加天王寺家的葬礼呢,这家人的背景都不得了啊。”犀川微笑着说。 “从明天起,三星馆就只剩下天王寺博士跟君枝女士了……没问题吧?” “两个人应该不会怎样的。如果其中一个被杀,另一个人就是凶手了。”犀川抬头看着铜像。 “老师这么说,那三个人也成立啊!你看,如果a被杀,就剩下无罪的b和凶手c。凶手c心知肚明,所以也不敢对b下手,这样说也可以吧。” “如果地球上只剩下三个人,你的说法就成立。那四个人呢?” “四个人的话d杀了a,b怀疑人是不是c或d杀的,而c怀疑b或d。这样就无法肯定凶手是谁了。没意思。” “只要再加入一个没有犯罪的人,就可以肯定凶手是谁了。这很有趣啊……三点就可以包含一个平面,四个点就不一定了。” “因为是三维空间对吗?”萌绘说。 他们渐渐远离了铜像,慢慢走向三星馆。 “曾经有个有奖问答的游戏,在太空船里飞出纸飞机会有什么结果?也就是纸飞机在无重力的环境下会怎么飞?我把答案用电子邮件寄过去,结果还得了一块奖牌呢!” “哇,怎么飞呢?一定实际操作过吧?”萌绘兴致勃勃地问。 “当然了。那时候航空科学系的老师也参加了,我们进行了一场异常激烈的讨论。大部分的人认为纸飞机会翻个跟头,或是会往上漂浮,还有人使用模拟飞行器进行分析。” “如果失去重力,就仅剩下浮力了,所以纸飞机应该是浮在上面对吗?” “这是个三维空间的世界,旋转轴就只有上下、左右、前后共三个。如果往前飞出纸飞机,上下左右的轴略倾,机尾遇到空气后便会折返。由于纸飞机会顺若轴的方向前进,如果前后的轴也歪了,就会失去复原力。” “好难啊……”萌绘皱起眉头。 “其实很简单的。三个旋转轴中只有前后轴比较特殊,当纸飞机往前飞时……” “结果答案是什么?” “纸飞机会以前后轴为中心旋转,这只是个单纯的数学问题。” “我觉得比较像力学。我还是不懂,纸飞机在有重力的环境里,为什么不会旋转着飞行呢?” “因为它会往下落,这就表示已经修正了前后轴的倾斜度。” “没办法,我还是听不懂。为什么我们要谈这个话题呢?”萌绘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没有第三个人告诉我们已经跑题了吧。”犀川说。 四 君枝为大家准备了简单的午餐,犀川津津有味的大口吃着。片山家和汤川吃完饭后,像是逃命一样的,快速离开了三星馆,开车的人还是和树。因为中途还要绕到警局,到了东京可能会很晚了。据送行的君枝说,警方派了一辆警车跟着。 犀川和萌绘吃完饭后,坐在会客厅里聊天。他们聊的不是杀人事件,而是有关推理的事。萌绘兴冲冲地跟犀川说了一堆,犀川没看过推理小说,只能任凭萌绘一个人口若悬河。 下午一点钟的时候,君枝端着食物走出了厨房,准备要送午饭给天工寺博士。她会不会是为了这个才从医院赶回来的呢?犀川心想。 过了几分钟后,君枝回来了。 “抱歉,我想跟天王寺博士打声招呼。”犀川对着正要走进厨房的君枝说。 “我想老爷不会见您的。”君枝用极其少见的口吻,果断地说。 “果然……”犀川看了看萌绘。 两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回家,其实犀川只花了十秒钟就收拾完毕了。他决定整理完后,到会客厅等萌绘,但距离搭电车的时划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萌绘整理完,便从房间走了出来,她穿着跟来时一样的衣服。 “我到昨天以前都还不想回去……但现在 想跟老师一起走。”萌绘来到了会客厅。 “这是一定的,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嗯。”萌绘点点头。 犀川边抽烟边看着一号房。 “我们再去那个房间看看好不好?” “好。” 一号房的门没有锁,两个人扭动门把手,悄悄地走进去。一进门,右边是浴室,左边是个小衣橱。床离门口大约还有三米,是间非常宽敞的单人房,比犀川跟萌绘住的三号套房还要大。 床单上的黑红色血迹还在。但没看到地上的铁制花瓶和红色的花,不过其他的摆设都跟案发时一样。床单还有枕头都确躺过的痕迹。 “这里会不会是禁止入内的啊?”萌绘小声问道。 “我才不管那么多。”犀川淡淡地说。 “应该是不能进来的。” “可是已经进来,。”犀川笑着说。 “老师,你看过床之后,发现什么了吗,” “也不是没发现……我现在还不敢肯定……总之,这个房间应该是破案的关键。住在房间的人最终死在外面,住在隔壁的人却死在这里……我不认为真相就是这样的。” “你不认为?老师现在说的不就是事实吗?” “或许吧,事实上……你不觉得铜像消失的事情更有意思吗?” “我们把喝醉的天王寺夫人扶到这里的时候,你没有在场吧,”犀川换,一个话题。 “嗯,跟老师一起的是俊一、升,还有和树吧?” “还有君枝女士,是她开的门。我记得那时候一进去,看到床单应该是没人睡过的样子。我们将天王寺夫人挟到庆上,然后……对了,床边的花瓶里插着红色的花。哎……我只想到了这些。” “然后你们帮天王寺夫人盖上被子。” “嗯,但没有帮她换衣服……”犀川补充了一句。 “天王寺夫人已经醉得站都站不稳了,你们也没办法帮她换衣服。话又说回来了,当初是谁又是什么时候说天王寺夫人已经醉了呢?好像是……俊一?” “是的。这之前的过程都还算正常,但是总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天王寺夫人会不会吃了安眠药?那时候,她几乎已经睡着了。” “嗯。” “我想到了另外一点。天王寺夫人出去的时候,床上很乱。通常下床的时候,如果看到床单凌乱,多少会整理一下吧?”犀川说。 “没错……” “天王寺夫人倒在铜像旁之后,过了不久,就发现遭重击的俊一倒在一号房的地上,血迹是在那时候沾上的。” “我无法想象天王寺夫人出去的样子,即使是被人带出去……对了,西之园同学,如果要抱着还在睡眠状态的人走出去,这样还有办法去把床单铺好吗,怎么想都有点儿不正常。” 萌绘侧着头没有回答,可能会说不知道吧,犀川想,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犀川放弃了。 两个人走出了房间,再次回到了会客厅。跟荻原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行李也都收拾好了,没什么事可做,他们只好果坐在会客厅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警方好像还在屋外继续搜查。天王寺博士在地下室,铃木君枝在厨房里。三星馆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什么都没解决就回去了,真不甘心!”萌绘坐在沙发上,双脚交叉。 “如果只有铜像消失之谜就好了。”犀川拿出香烟。“结果我们莫名其妙被卷入了杀人事件,你还为此受了伤,让我也感觉很累。” “我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的圣诞节。呵呵,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我就可以跟老师多聊聊了,聊些别的……毕竟好不容易才可以跟老师同房的。”萌绘喜滋滋地说。 “对啊,我都快忘了现在是圣诞节了。” 但在三星馆里发生的种种,都好像和节日的气氛无关。没有人带礼物,也没有人吃到丰盛的大餐,更别提三星馆里没有圣诞树或是任何应景的装饰了。 犀川只想起了圣诞夜,天乇寺博上用低沉的嗓音跟大家说“圣诞快乐”。或许三星馆里的生活,是无法以普通的历法来计算的。 犀川吸了一口烟。 五 “老师,时间到了。”萌绘看了看手表。 犀川早就在沙发上打起盹来。当两个人起身走到玄关时,看到君枝正在主厅打扫卫生,犀川与萌绘跟君枝打了声招呼,君枝的表情依旧憔悴,真是可怜。 来到铜像面前时,他们很自然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下。萌绘在止到大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铜像。 如果只要解决铜像消失之谜就好了…… 萌绘心想。如果没有杀人事件发生的话,她一定可以破解铜像消失之谜的。 荻原在停车场等他们。萌绘先上了车。 “老师,我们保持联络。西之园小姐,也谢谢你。”荻原说。 “对了,我们还没交换名片呢!请稍等……“犀川掏了掏口袋,好像没找到。 “我是警察。您印在名片上的内容,我们早已熟记在心。那么,路上请小心。” 开车的人是位年轻的警察。 “请司是到津市车站吗?” “是的,麻烦你了。”说完,犀川打了个哈欠,马上就又睡着了。 萌绘看了一下外面的风景,也觉得有些困意,便用手撑着脸颊,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带她去科学馆看过一次天文展,唯一的次。那时,她还带了自己的橙色望远镜,外型很可爱。直到现在,萌绘还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 汽车转了个弯,停在红灯前。萌绘睁开了眼睛,她觉得刚才好像做了个梦。警车继续开往津市,萌绘转过头来,发现犀川已经醒了,静静地看着窗外。 “西之园同学,你还记得冬季的大三角是由哪些星星组成的?”犀川突然开口问道。 萌绘很惊讶,因为她刚好也在想这个问题。 “好像是大犬座的天狼里( sirius)、猎户座a星(betelgeuse,也称参宿四),还有小犬座的南河三 (pro)吗?还是金牛座a星(aldebaran)’” “不错,我记得金牛座a星不是泛指金牛座。大三角指的是大犬座、小犬座以及猎户座。” 驾驶座的年轻警官似乎对他们两个人的话题感到有些诧异。 “读小学的时候,在补习班里学过猎户座中的一等星是参宿四相参宿七(rigel)。”萌绘说。 “西之园同学,你也去过补习班吗?我以为你都是请家教呢。” “也有家教啦……可是后来都被我赶走了。所以才会去补习班的……还是妈妈帮我报的名呢!”萌绘想起了往事。 “我想西之园博士是不会逼你学习的。” “没错,都是妈妈在管我念书的事情。我跟她说我讨厌去补习班,她就说,如果我考第一名就可以不用去了。” “嗯……很难想象。我的印象里,你母亲是个温柔的人。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可以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怎么说?” “后来,你只好去上补习班了?” “嗯,可是我很快就变成班上的第一名了!不想去补习班的念头成为我的动力,呵呵。” “总之,漂亮地打了一场胜仗……” “是啊,我妈妈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吧,她总是有方法治得了我……”萌绘说。 此时萌绘的笑容突然消失,她急忙将头转向窗户那边,有时候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为了不让犀川发现,萌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冬季大三角……真是令人怀念啊。” “参宿四是颗橘红色的星星,参宿七则是蓝白色。三星馆右边的球体照明是红色,左边是蓝色……或许跟星座有关。” “猎户座的腰带不都是白色的吗?” “如果建筑也是白色的,那就有意思了。”犀川说,“还有,猎户座腰带三星下方不是还有m42猎户座大星云吗?铜像的位置跟星云是一样的!” “好像是的。” “为什么铜像的正面会朝着三星馆呢?”犀川的口气突然认真起来。 “嗯,一般来说,铜像应该是要面对大门才对……啊!我知道了!因为要跟猎户座同一方向。”萌绘说。 “可能是吧,毕竟这栋建筑是片山基生精心设计的。从三星馆看过去,猎户座和奥利安铜像几乎是同个方位,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可惜昨晚没时间看星星……” 警车沿着圆环,开到了津市车站的后门。犀川和萌绘向驾驶席上的警察道谢后,下了车。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犀川看看手表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大学附属医院里有一个我认识的朋友,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说完,便走向路旁一排的绿色电话亭。 萌绘将行李放在脚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她看到犀川在电话亭里说话的样子,又将视线转向了车站的周围,后站停满了自行车,这附近没什么高大的建筑物,路上的行人也都行色匆匆。 参宿四是在左上角吗? 萌绘思考着犀川刚刚说的话。在萌绘的记忆里,长方形的猎户座左上方是橘红色的参宿四,右下方是蓝白色的参宿七,可是三星馆腹地四个角落的照明都是白色。她曾经走近看过,发现灯塔型的照明灯具是无法进入的,这只不过是建在砖墙上的金属装饰品。四个角是白色,三星馆从左至右分别是蓝色、白色和红色。相比较之下,建筑物的灯光设计的确简洁。话又说回来了,铜像就没有照明设备。 犀川曾说,三星馆的设计意念是内外相反,但这种说法萌绘不太能接受。她觉得这只是建筑师一味的固执而已,并且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价值观,态度极其傲慢。 “脑外科有个医生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去看看吧?”犀川打完电话回来说道。 “好!”萌绘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实在不想就这样回家。 “你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回去?” “没关系啦!” “不行,诹访野会担心你的,你打电话,我去换一下车票。”犀川拿起行李,走向车站服务台。 六 从车站搭出租车到医院,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 萌绘感觉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津市是三重县政府所在地,人口不到二十万,大都是狭窄的街道,没有高楼。十五层的大学附属医院大概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物了,医院好像靠近海边。萌绘一下车,就闻到了海潮的气味。 犀川走到医院的服务台前问了几句就回来了。因为开着暖风,室内暖暖的,还掺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他们坐在位子上等了一会儿,从远处走来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嘿,创平,好久不见。”是个大胡子、戴着眼镜的男人。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对不起啊,邦明,贸然来打扰你。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犀川握住对方的手。 “这位该不会是……你夫人?”男人睁大眼睛看着萌绘。 “是我的学生,叫西之园。”犀川回答,“西之园同学,这位是田中邦明医生。” 萌绘向田中点头致意。 “吓我一跳啊!差点儿要说你居然娶了这么一位年轻的太太。啊,抱歉抱歉……” “创平,你还没结婚吗?” “是啊,还没。” “这样不行啊。”田中的口音有浓重的那古野腔调。“你妈会担心你的。差不多该定下来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邦明,你应该已经当父亲了吧?” “什么话?当然了,老大都已经上小学了,三个女儿照顾起来很费神的。对了,你说你朋友叫?” “他叫铃木升,今天一早被送到这里来的。我们想见他一面。”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说完,田中朝服务台走去。 “这位先生感觉很友善呢!”萌绘对犀川说。 犀川的高中同学都直接叫他创平。由于他念的是那古野当地有名的私立高中,n大土木工程系的喜多副教授也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之前萌绘第一次听到他们两个互相直呼其名,觉得还很新鲜。萌绘从初中到高中念的都是女子学校,女生之间是从来不会连名带姓一起叫的。原来男生之间也是这样啊,萌绘当时是这样认为的。萌绘从来没直呼过“创平”,她只是想想,都会忍不住脸红。 “有时候想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却有那种叫不出来的窘迫感。”萌绘说。 “对啊,这样还真是挺不好意思的。特别是以前老是用音读去叫别人名字,结果接到对方的电话,反而想不起人家名字的正确读音,邦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老师的话,‘创平’本来就是音读吧。” 这时,田中走了过来。 “铃木升今天谢绝访客,不过我直接问了他的主治医生,他说不要紧。”田中边走边说。犀川与萌绘跟着田中走到了大厅的最里面,进了电梯。 铃木升的病房在八楼,电梯门一开,就看到病房门口站着一名警察。田中告诉他们自己办公室的位置后,就直接乘坐电梯下楼去了。 “我是犀川创平,听荻原刑警提起过吗?”犀川故作正经地对警察说。 年轻的警察好像不太清楚他们的来意,交涉了几句后,终于准许他们进去了。全白且明亮的房间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铃木升正躺在床上休自、,手背上打着点滴,被子盖住了脚,所以看不到受伤的部位。他听到了关门声,眼睛睁开了。 “犀川老师……还有西之园……”铃木小声地说。萌绘觉得他好像瘦了一圈儿。 “精神看起来还好。我们是偷偷进来的,你要保密啊。”犀川边走近床边说。 “两之圆,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毛衣有点儿脏了,我就放在那边。”铃木看着萌绘。 “没错,我就是特意过来找你拿回毛衣的,呵呵。” “凶手抓到了吗?”铃木问犀川。 “还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自己很倒霉。” “没有看清楚凶手的长相吗?” “我之前跟警方提过……那个人跑去追西之园,后来又回来了,还和我擦肩而过。当时我非常害伯,不敢看他的脸,也不敢动,所以什么都没看到。” “你觉得那是男的吗?”犀川问。 “是的,有可能。西之园觉得呢?” “我完全没有看到对方的样子……”萌绘回答说。 “对不起……”铃木升有气无力地说。 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是伊势湾,远方还有船在行驶。 “想有另外一件事。一号房里面的花瓶是一直放在那里的吗?” “嗯,听说好像是宗太郎叔叔买的。每次律了阿姨来,母亲就会要我买些花插在瓶子里。” “没有其他相同的花瓶吗?” “只有一号房有。” 铃木抬头看看点滴瓶,对犀川他们说:“这瓶快滴完了,护士等一下就会过来的。” “对 了,我都忘了,再问一个问题就好。”犀川一脸认真地说,“我们等一下就会回那古野去了,在这之前我想要问你……” “我父亲的事情吗?” “嗯,你的父亲是谁?” “天王寺博士。” “你的意思是……天王寺宗太郎吗?” “不,是天王寺翔藏。”铃木升表情严肃的看着他们。 萌绘听完倒吸了一口气,犀川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博士至少也有八十岁了吧?你今年……” “十九岁。”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吗?”犀川还是不敢相信。 “应该吧,不过从来没有人问过我。” “你是听你母亲提起的吗?” “不是,我母亲不会跟我说这些的。我高中的时候问过博士,是他亲自告诉我,我是他的儿子。” 七 犀川和田中在办公室里聊了三十分钟。田中从报纸上得知了昨天发生的事,问了犀川几个问题,不过犀川没办法进行详细的解答。接着,团中就聊起了高中时代的旧事,例如班主任的近况,班上同学现在在哪里高就之类的。萌绘在一旁捧着热茶,迟迟无法入口。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微笑着听两人的对话,好像并役有因此感到无聊。 犀川与田中道别之后,便和萌绘离开了医院。与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聊聊往事,还是很开心的。他们坐上出租车返回了律市车站。 犀川回程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昏暗了。之前电车进站时,萌绘请犀川代提行李,自己跑去买热咖啡,于是犀川提着行李先上了车。 这辆电车旁又停丁别的列车,无法看见另一例的风吊。犀川贴近窗户仔细一看,旁边列车的车体凹凸不平,好像用特别的涂料涂过。 突然,列车开始缓慢行进,犀川吓了一跳,他以为隔壁的车厢正往反方向行驶。萌绘还没上来,犀川撑起上半身看了看车门。 月台已经响起了列车即将开动的铃声,犀川有点儿担心,他起身到车门处,可是车门已经关闭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萌绘手上拿着杯子从车厢与车厢间的自动门里走了进来。 萌绘将咖啡递给犀川,脱下外套,坐在座位上。 “你去了这么久啊。” “因为老师不喝罐装咖啡啊。” “谢谢。” 黑咖啡可以让他的头脑清醒。犀川常想,冰的或是加奶精、加糖的咖啡,都不是真正的咖啡。罐装咖啡是种令人堕落的饮料,他觉得那不是咖啡,而是另外一种液体。以前他曾看过一句广告词,“地狱般地炙热”,用来形容咖啡也很贴切,那种最初的热度是咖啡的生命。这种地狱般的刺激,在犀川胸中蔓延烧灼,头脑也跟着慢慢运转起来。 嗯…… 一个声音在脑中回响,犀川赶紧闭起双眼,瞬间浮现的感觉……这种不协调感……就像是要小心翼翼地保护易破的肥皂泡。犀川屏住了呼吸。不过,犀川觉得这种行为只会造成相反的效果,明明记起来的事情,却在下一秒钟忘记了。 明明闪过了一个念头…… 犀川经常出现这样的状况。他慎重地拿出香烟并点上了火,好像在进行一个庄重的仪式。车厢里可以抽烟,如果是禁烟车厢,大概很难追回那稍纵即逝的念头,香烟在此时扮演着追寻的角色。如果吸烟者的寿命不长,那就是因为这运转的时间在费神吧。此时的香烟具有某种程度的魔力。 犀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朝地面看去,可以看到电车的两道铁轨。小的时候,只要是坐火车,他就喜欢直盯着旁边的铁路或是电气化火车上连接的电线。 幼时的犀川,走路的时候不管是自己一个人或是牵着母亲的手,总是低着头。因为他在熟一共有几个台阶、有几块砖、有几条街道、几根电线杆……他喜欢边走路边数东西,母亲为此还曾经担心了好一阵子。烟没抽完之前,犀川继续思考着。 八 萌绘看着犀川,手中端着的咖啡还是很烫,她不敢喝。犀川则喝了几口咖啡之后就一直看着窗外,另外一只手夹着点燃的香烟,但是没有抽,眼看烟灰就要掉落了。 “老师,你怎么了,” 犀川没有回答,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不过他倒是把烟灰弹进烟缸。 萌绘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开口。车窗映出了犀川的脸,那是一副“别来烦我”的表情。如果是在研究室里,萌绘就会默默离开。她在父亲的书房里也是这样,所以早就习惯了,那是一双与外界绝缘的眼神。 萌绘很难分辨出现在的犀川到底是心情不好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但从眼神中多少也可以看出些端倪。可以确定的是他的思虑已经远远超过了眼晴所能触及的东西,他的思维已经远远超出了感官上的体会。 萌绘放弃了,她转过头去,刚巧看到隔着便道的邻座上,有个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人看着她。男人与萌绘的眼神交汇,匆忙转移了视线。 萌绘将面前的小桌板放下,把咖啡放上去,将整个人贴在椅背上,左手托腮,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即使有车内广播也充耳不闻。邻座的男人又再次把目光转向了她。 她明白犀川沉思的原因不止一个,许多难以置信或尚未理清的事让真相越来越模糊,心情自然好不起来,不愉快的程度好像热膊腾的比萨掉在了地毯上。 老师一定在想事情。 萌绘想跟犀川说话,可是她找不到新的话题。说不定犀川的态度表示他就快要想出什么来了,这未尝不是好事。 在三星馆的时候,犀川话还算很多的,这是他对外的一贯模式,真实的他并非如此。在萌绘的眼中,犀川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现在的沉默大概是对前三天的补偿吧。 萌绘也觉得自己跟犀川属于同一类人,不善与人交往、沉默寡言。明明是狡猾的兔子还非要装成乌龟,明明是乌龟又想装成狡猾的兔子。每个人都戴了好几层面具。 她试着喝了口稍凉的咖啡,喝下的瞬间,从嘴巴、喉咙,直到胸口都暖和了起来。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形容得真贴切,萌绘不禁苦笑。能够因为自己无聊的笑话而转变心情,证明萌绘的性格也存在着多面性。 老师可能已经有所发现了吧。 萌绘又看了一眼犀川,心里不断的在揣测。她喝完了还未完全冷却的咖啡。 九 犀川和萌绘在那古野的餐厅一起吃过晚饭后,犀川送萌绘去坐出租车,自己则是继续转乘地铁回n大的研究室。 回到研究室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了,研究室的灯是暗的,平时助理国枝桃子都会待到十点钟左右,今天好像提早回去了。校园里也没有学生的身影,大概是到了年关,学生们都回家了吧。 犀川打开走廊的灯,拿着钥匙打开了研究室的门,拿了水壶帮几株赏叶植物浇了浇水,然后打开电脑,接着将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等待电脑开机的空当,拿出了一根烟。 登录电脑后,开启邮件管理系统收信,一共有二十几封之多。大部分都是事务性的联络,犀川看过之后就删除了。剩下的几封与研究有关,他便仔细地阅读后存档。桌上也有一堆信件,应该是国枝帮他收的,她有研究室的钥匙。犀川觉得这位助理不善言辞,但交办的事情都能一一完成。 犀川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烟。电话响了。 “喂,” “晚上好,犀川老师。我是三重县的刑警荻原。你们已经安全抵达了吗?我之前打电话去您住的地方没有人接,有点儿担心。” “我和西之园同学中途绕去了别的地方,所以回来晚了。” “你们是不是去了医院?”荻原问。犀川猜到了他会问这个问题。 “抱歉,因为我有些事想当面问他。” “没关系没关系。那铃木升跟您说了什么吗?” “他说没看到凶手的长相。”犀川回答。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是有关他父亲的事情。” “呃……”犀川没能蒙混过关。 “他的父亲应该就是天王寺宗太郎吧?” “不对。是天王寺博士。” “啊,您说什么?天王寺翔藏博士?” “好像是的。” 荻原停顿了几秒没说话。 “那么……铃木升就是天王寺宗太郎与片山亮子的弟弟?是真的吗?我实在很难相信。这到底怎么回事,老师?”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不过好像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是没错啦,可是……” “荻原先生,我今天问到的跟接收到的情报就这么多了。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这儿吗?是的,这个……首先是那具白骨。我们在那个洞穴发现了类似遗物的东西,但不属于铃木彰,我们还找到了一只装有驾照和钱的皮夹。” “这个人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报告还没下来,我也不太肯定,可能已经死了五年以上吧。铃木彰八年前曾将天王寺宗太郎的小说副本交给了片山亮子,只能说至少八年前他还活着。” “可以用牙齿或其他方式比对出来吗?” “暂时没办法,警方目前还没找到跟铃木彰有关的其他物品。” “已经知道死因了吗?” “只是知道不是外伤致死,除此之外目前其他无法判定。” “哦……” “之前我们将铃木彰列为首要嫌疑犯,可是越深人调查越发现他可能是清白的。” “东京那边的片山家呢?” “还是查不出任何线索。” “天王寺律子生前和一个制片公司的老板同居过,这个男人两周前人在欧洲,之后还去了几个地方。天王寺律子没有与人结怨,他的儿子天王寺俊一也是。母子虽然生活富裕,可是平日作风还算低调。我们还查了关于天王寺俊一的私生活,意外地发现他没有女朋友。母子都有借款记录,但金额不大。” “特意跑到三重县犯案也太奇怪了。” “是啊。接下来是有关片山家的调查……”荻原的话说了一半。 “然后呢,”犀川感觉得出来,会有一个十分惊人的调查结果。 “五年前死于癌症的片山基生……其实还活着。” “嗯?”犀川坐直了身体。 “我当时听了也很震惊。” “为什么片山家的人说他已经死了呢?” “我们没有查到片山基生的死亡证明书,他没死。” “你确定?” “嗯,至少户籍上是这么写的。”荻原说。 “和树跟我说过……不对,汤川也跟我说过……”犀川还是不相信。 “任谁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吧。” “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不太明白。总之明天我会去东京拜访片山火人。这件事……仍是一头雾水啊。” “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先这样吧,明大再和您跃络。” “好,我明天都会在学校。” “好,再见。” 犀川挂上了电话,直直的坐了好一阵子。没有掐灭的香烟在烟缸里,烟雾缭绕。 第八章 天才建筑师之谜 (源于回归造型指向的运动根本不可靠,无法只凭借新鲜感成立。) 一 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三,犀川一大早就开始工作了。 大学的老师们是在二十九号开始放假的。对犀川来说,如果按照地球自转规律来定义年终年末,整个自然界并没有特殊之处。这几次过年,他也没有特地回过老家。 学生大部分都过年放假了,学校里很是清净,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电话,对于这样倒是可以集中精神工作,这是件好事对于犀川而言。他平常上班的时候,他可是忙得废寝忘食。此时,他却有种百无聊赖的心情,回想起在三星馆那些事。 已经中午了,为了调整下心情他想去外面走走。刚下楼梯,他转身朝建筑系的图书馆走去,他来找一本片山基生的作品集。 这本书是五年前发行的,书的版型很大,书里除有介绍作者的出生年月以及毕业于k大学之外,就没有其他更详细的叙述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五十七岁。犀川还找到了一张很旧的照片。 照片显示的是片山基生穿着做陶艺的工作服制陶,留着很长的头发,消瘦的脸庞戴着一副黑色的眼镜,感觉有些像天王寺的博士,看来片山亮子选择了跟父亲一种典型的男人。 片山基生的作品,主要是在二十年前中扣掉五年的十五年间建造的,大部分以木结构住宅为主,像三星馆这样的水泥建筑简直凤毛麟角,建筑特色是大范围的空间设计。 片山的作品获得过很多的奖项,有些获得奖项连犀川都没有听说过,其名称有:“太阳之家”、“骨之家”、“海潮之家”等等。 书里还大篇幅地介绍名为“太古之家”的三星馆,里面有竣工后的照片、平面图、立面图和断面图。这栋建筑物是他最典型代表作,展示了他对于室内设计的重视,而很少介绍建筑物的外观。不过片山也很注重于室内的空间感,不会局限于家饰或摆件等表面的东西。也许他认为室内设计可以彰显出外在的本质吧。另外还有几张黑白的照片:高挑的天花板、台阶、有落差的地板等等,都是片山独有的特点。这里面唯一的一张全景照是从三星馆北面上空拍下来的,但没有夜景。 这张三星馆全景的俯拍和平面的配置图都没有铜像的踪影,也许当初设计时并没有考虑进去,完工之后才另加刊哪里的吧,犀川心想。不仅如此,书里的图片没有任何的描述天王寺博士所在的地下室。它不可能是完工后再建的,可能是基于某种原因不便于公诘于世。 内容以“内宇宙”和“外宇宙”来形容三星馆,这跟犀川几次见到三星馆感觉如出一辙。片山作品的共同点是“精神上的室内空间膨胀感”,这就是三星馆所表现的极致。 犀川拿着这本借来的书走出图书馆,他已经没有了散步的兴致。回到研究室,打算把累积在桌上的期刊看一遍。不过,他却心不在焉。 傍晚,犀川本想出去走一走,但他还是不甘心丢下手里的工作,心情却像铺开的纸团一样纵横交错。 山的对面是n大的校门,腹地广大,盘踞在山丘上教室的小路,是犀川平时的散步路线。他在冷风中独自漫步。 二 中午前萌绘去书店买了《醒后的思慕》这本书,然后在书店旁边的意大利面馆吃了午饭。她是一边吃着饭,还一边看着这本书,也就是看了十页,就感到无聊而哈欠连天。这种小说跟她八字不合。 天王寺宗太郎是位人气很高的作家,他的作品无论长短篇小说,还是幽默小品文都很擅长。但他的大部分被化为了科幻类小说,有少一部分是推理,同时也积极地尝试不同类型的写作方式。萌绘以前读过两本他写的悬疑小说,感觉中还是不错的。 但是,这本《醒后的思慕》和宗太郎以前的作品完全不同,至少萌绘知道这不是天王寺宗太郎的风格。又重又厚的一本书,对哲学深意的描述很多。只看了十页写的什么意思理解不清,萌绘知道这是本纯文学的书(虽然她对文学而言学术肤浅)。总之,对她这种纯学理科的女生而言,这本数一数二的畅销小说实在无法让她再往下继续,真不敢相信这是本让大家很受欢迎的书! 其实萌绘基本上不看日本作家的作品,去看电影也是挑外国的看。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她接受不了那拖长得情节和很深的哲学吧。 从面馆出来的萌绘上了她那流线型的红色跑车,汽车发出了沉闷的引擎声,缓缓地驶出了停车场。 萌绘把车停到了n大学社团办公室的停车场上。n大学的社团办公室在校园的最西侧,办公室的门是红色的,上面用白色油漆写着“推理研究社”几个字。好像里面有人!这扇门很是笨重,每次萌绘都要使劲才能推开。 “哇,真难得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社办室里唯一的一位男生侧着身看着萌绘,他悠闲地把脚放在桌上,旁边还开着电暖炉。他在看漫画。这里面的桌椅和电暖炉都是从学校的废品回收站里捡来的。 萌绘是一年级的时候参加的推理研究社。到现在她还是觉得一走进这里,就仿佛来到了异样的世界。她刚来社办的时候还被这里脏乱异常的环境搞得很是惊恐不安,好像这屋子从来就没有被收拾过。后来也就习惯了,她甚至可以置身其中,自然的坐在椅子上。 “你看过这本书吗?”萌绘把《醒后的思慕》拿起来给了冈部。 “嗯是呀,这本书很久了!如果你还没看过的话我就不说了。对这本书不用太期待,很无聊的……它根本就不是一部推理小说。”冈部瞄了一眼封面。 “你这么说,不就等于告诉我了。” “你还没看过?” “是呀,那你给找描述一下写的内容吧?”萌绘拽了小圆椅在冈部旁边坐下。 “你自己看看呢,怎么还要我说给你听呢?啊,你肯定是看过了,然后想问问看我对这本书的看法。猜对了没?”冈部的姿势保持不变。 “不是啦!”萌绘摇头说。 “暂停!”冈部突然说。 “什么暂停?你在说什么?”萌绘笑了。 “西之园,我看到你收到某人的情书咯!” “你、你说什么?说不定你看错了吧。” “少骗人。‘你收到那封情书中的内容话中有话、欲言又止……’这是《醒后的思慕》里的一句话,你居然当真了。啊哈哈!到底是谁写情书给你的呢?此刻的你正想挥去心里的不安吧?” “算你聪明,不过你用‘哈哈’,很老套吧!”萌绘假装拍手叫好。 “谢谢,我是不是可以去演戏了。” “这句话更老套。” “如果对我的推理有任何疑问的话,请尽管说。”冈部将双臂交叉在胸前。 “没有署名的情书不是很没意义吗,” “这就是男子气概啊!至少在大正时代是这样……”冈部一副自我满是的样子。 “赶紧给我说说内容吧!我只要知道大概就好,拜托了。”萌绘用请求的口气说。 “怎么,跟功课有关吗?这个理由最无聊了。” “嗯,有点儿事。反正比起你的推理要重要很多。” “会有这种事?算了。故事讲的是一场飞机事故,幸存的少年在山中遇见了一位老人,他好像神仙一样,后来少年就和老人一起生活,然后……总之还发生了许多事……最后少年好像也成仙了。故事大概就是这样吧。” 冈部不知道萌绘的双亲在飞机事故中遇难的,萌绘在大学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有杀人的场面吗?”萌绘问。 “也没有太意想不到的桥 段,只有结局是长大成人的少年把老人给杀了。” “那老人死了吗?” “这个……书给我再看一下。”冈部说着翻开了书。 “嗯嗯,后来老人不知去向。真的好无聊啊!” “这本书还有其他人物吗?” “没,就少年跟老人之间复杂的纠葛而已啦,这本小说真的很无聊的。西之园,你是不是真的要交作业用啊?谁要你们拿这本书写感想啊?这是哪堂课需要的?西之园你不会又去念文学院了吧?” “这本书真的这么无聊?” “应该是吧。可能研究它的人不会这么觉得,有些内容还是很精彩的,对于天王寺宗太郎的忠实书迷来说,对于他们也许有些吃不消吧。话说回来,这本书评价的确很高。可能因为这是本遗作的关系,评论家们也不好说什么坏话。不然根本挤不上畅销书的行列吧!当初发现原稿时,还造成媒体不小的骚动呢!所以书的销售成绩也很抢眼。不过,全部看完的人估计连半都不到。” “谢了!”萌绘拿回书站起来。 “对了,新年聚会你去吗?”冈部指着黑板上写的讯息问。 “我现在说不好。” “你来或不来都会影响到参加的人数哦!确定之后记得早点告诉我。”说完,他又把脚翘在了桌上。 萌绘在关上门前,回头说:“冈部,我说了好几遍了……我是工学院的。” 三 犀川回到研究室,冲了一杯咖啡,再次开始了他的工作。短暂的散步使犀川全心集中在工作上。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天色也黑了。犀川喝着有点煮过头的咖啡。因为室内有点儿闷,他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抬头看看今晚的星空,但天上乌云密布。犀川的研究室在四楼,往下看,便是摩托车来同穿梭的街景。 为什么凶手需要那辆摩托车呢? 他稍微想了一下,竟理出了一点点头绪。发生杀人事件的那天晚上,铃木升的摩托车也不见了。第二天,警方在津市车站前发现了这辆车。据警方说,凶手正是骑着它逃走的,但是为什么凶手只有逃跑的时候才骑摩托呢?那凶手是怎么来到三星馆的呢?警方又说,凶手也许是步行上来的。其实还有许多疑点,但是无法联系在一起。 天王寺律子是如何被搬出房间以外的,或者她又是何时被谁带到屋外的?凶手又是如何回到一号房的呢? 为什么天王寺俊一会在一号房被杀? 凶手又是基于何种理由藏匿在一号房里的, 为何凶手的凶器是花瓶? 凶手为什么把躺在床上的俊一搬到了地上? 为什么被害者是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 铃木升为什么遭人袭击? 这些疑点现在还搞不清楚,或许有点儿详细过头了,但不像是铜像消失这种完全理不出头绪的谜题。 没错,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可以说是凶手行为的反复无常吗?那也未免太夸张了。将许多细微的角度拼凑在一起,就变成一个多角形,或许有其单纯美丽之处。不过,如果拼凑不起来,剩下的也就只有分歧而已。 因为这次的事件……或许要说因为铜像消失的事,一些关于天王寺家与片山家的事情也浮出了水面。 天王寺宗太郎是否死于十二年前的那场车祸?如果确实是他杀,那策划者又是谁? 铃木彰为什么消失? 为什么铃木彰带着小说原稿一起消失? 在森林中发现的那具白骨,是铃木彰吗? 为什么森林里会有白骨? 片山基生是否还活着?如果他还括着的话,又会在哪里呢? 犀川的大脑中出现了一块黑板,黑板上写满了这些疑问。 晚上七点半电话响了,犀川接起电话看了下手表。 “我是犀川。” “您好,我是三重县警局的荻原。打扰了。” “晚上好,你在东京吗?” “我刚回来,现在古野车站呢,正想过找您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 “现在吗?” “啊,是不是太晚了?” “哦无所谓的。我本来今天就打算在研究室的。” “嗯好的,我大概半小时后到您这,您看行吗’” “嗯,8点钟吧,您坐地铁会快一些。” “非常感谢,那我们一会见。”荻原挂上电话。 犀川将工作停了下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由于太热衷于工作,桌面上很是杂乱不堪的。 “打扰了。”萌绘这时来了。“老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去吃比萨吧!” “嗯,想法不错,我也饿了……不过等一下荻原警官要来。” “是吗,来这里吗?那就没办法喽。”萌绘说着,将背包放下脱下外套。她穿着一件白色毛衣和黑色牛仔裤。 萌绘在犀川的研究室里,放了自己的杯子。在柜子里拿出杯子也去冲咖啡。 “今天做了什么?”犀川问。 “这个……我呼吸了整天。老师呢?工作了一整天吗?”萌绘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一直在工作。” “然后现在是在整理书桌?”萌绘看到桌上四处散落的书。 “是呀。对了,今天我借来了片山基生的作品集。嗯,在这里。”犀川在桌上抽出来。那本书已被桌上杂乱不堪的书本淹没了。 “我这里也有一本书。”萌绘从包里拿出《醒后的思慕》。 “啊,这本书你看过了吗?”犀川接过书。 “汉字太多了,有些接受不了。” “那你给我看看吧?” “当然。” 他们看着彼此的书。犀川看了一会,向萌绘那边看去。萌绘这时正翻到了三星馆介绍那里, “书上没有铜像的照片,图片上也没有,地下室也是。”萌绘说。 “看到片山基生的照片了吗?” “有啊,可是没有比较能看的照片吗?”萌绘找出有片山基生照片的那一页。 “片山基生没死。”犀川说着点上了一支烟。 萌绘抬起头看着犀川。 “荻原臀官在电话里这么说的。” “嗯,所以和树他们说了谎?” “这就不清楚了。荻原只说片山基生没有死亡证明。” 四 “老师,现在的情况可能有点儿复杂,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首先,片山基生是天王寺翔藏妹妹的儿子,就是宗太郎与亮子的表兄弟。片山基生和亮子属于近亲结婚,而且片山基生与大王寺宗太郎同年,生日也只差两天。天王寺宗太郎生于东京,片山基生则是山梨县。他们年轻时的照片我这里也有。”荻原从包垦拿出了两张照片影印本。“一张是高中时期的宗太郎,另外一张是在京都念艺大的片山基生。“您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相像?” 虽然影本不如原照片清晰,但还是能看到两个人有某种程度的相似。 “在这以后的照片,天王寺宗太郎留了胡子,片山基生则是蓄了长发,单从外型上看就不一样了。” “难道是双胞胎?”曲绘小声地说。 “这很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宗太郎其实是天王寺家的养子,也难怪不知情的亮子会选择和基生结婚。”荻原回答。 “也就是说,天王寺宗太郎不是天王寺的亲生儿子。”萌绘说。 “这也不一定,这只是我们的推测,他们也可能只是表兄弟,也就是多少长得有点儿像。到且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可以证实他们真正的关系。” 犀川默默地抽着烟。他拿起照片再一次仔细比对,发现天王寺宗太郎和片山基生,都跟天王寺博士长得有点儿像。 “片山基生还活着吗?”犀川将照片放回桌上。萌绘一边伸手去拿,一边偷看着荻原的表情。 “我们去片山基生曾经住的医院调查过,确定他是五年前因为癌症住院,住了半年。住了几个星期就动了手术,我们确定这半年来他都待在医院里。” “那他到底死了吗?”犀川又问了一次。 “不这时他还没有死,手术很成功,但在他出院后的一个星期,片山家居然举行了他的葬礼,这个消息曾经在报纸上刊登过。” “跟片山夫人确认过吗?” “是的所以我特地去了一趟东京,不过他们很是含糊。”荻原眉头紧皱。 “但是……”萌绘欲言又止。 “这是一出真正的骗局,片山家的人都在说谎,片山基生根木没有死,却又帮他举行葬礼。没有死亡,就不会有死亡证明,因为片山基生没有在一般的公司上班,所以没有退休金和保险金。帮他办葬礼只是一种仪式,很难适用于诈欺罪的条件。他接手的工作,也在住院前都取消了。虽然他从社会上消失,但片山基生肯定在某个地方。”犀川说。 “我们从他夫人口中根本问不到什么真实情况。这位女士装出一脸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真是厉害。我们还向邻居调查.他们也没看见片山基生再出入过片山家,但是他也本来就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工作室里。我们还想调查他的银行账户……” 萌绘又拿起片山基生的作品集,看着那张不清楚的单人照。 “这是一张很模糊的照片。片山基生好像很少照相,就连建筑学会也没有他的照片。”荻原在一旁看着。 “确实很复杂。当大家都在猜测铃木彰的行踪时,结果却发现了一具白骨。而这次虽然证实片山基生还活着,但行踪不明。”犀川说。 荻原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点头。 “老帅,您认为这次的事件是片山基生精心设计的吗?包括五年前的葬礼,也是他本人的主意。为了将自己完美的伪装起来,他说服了家人,为自己举办了葬礼。潜伏在暗处的片山基生为了片山家着想,杀了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等到天王寺博士过世之后,他的妻子片山亮子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笔的遗产。”荻原信心十是的直抒了己见。 “不过你说的这些情况,只要深入调查就可以找出真相。就像是你们搜集一下资料,就可以发现片山基生原来没死一样。说是杀人计划,却感觉手段粗糙,像是没经过深思熟虑一样。”犀川说。 “而且还有铃木升。如果天王寺宗太郎和片山基生是孪生兄弟,他们都是天王寺博士的外甥。而铃木升就成为博士的独生子了。”萌绘说。 “铃木升在户籍上跟天王寺家没有任何关系,天王寺博士也还没立遗嘱,所以无法证明。看来博士好像并没有立遗嘱的打算啊。”荻原提出不同的见解。 “如果你的推测全部成立,那为什幺片山基生还要追杀铃木升呢?”萌绘问。 “或许是怕博士哪天改变心意想要立遗嘱吧。片山也许会担心哪天铃木升渐渐变成有为青年,博士就很有可能立下遗嘱将财产全部由他来继承。所以片山跟天王寺家一样,想要除掉铃木升这颗眼中钉。”荻原回答道。 “嗯,这个说法虽然有些天真,不过倒还可以说得通。”犀川认同荻原的看法。 “这只是我刚开始的想法……”荻原得到了犀川的认可,一脸愉悦的表情。 “我只能说,片山基生是为了完成这次杀人计划,潜入了三星馆。片山是三星馆的设计者,对室内的构造了如指掌。说不定他手中还有一把三星馆的万能钥匙,才能如此轻易出入,不受限制。对了,还包括铜像消失之谜,可能片山也知道其中的奥秘呢!” “这或许又言之过早了。荻原先生,设计者毕竟和实际施工人员不同,是无法全盘了解实际情况的。而且我听片山志保说,片山基生好像从来没到过三星馆。”犀川说。 “对了,老师,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说。片山基生很热衷于摩托车!还参加过越野车赛,我们查到他曾参加过车队。” “越野车赛……是摩托车在山路上竞速吗?”犀川非常缺乏对于类似这种活动的认知。 “没错。这么说您能明白吧?穿过三星馆的后门就是条山路,只容得下摩托车通过。铃木升遭袭的那晚,片山就是从那条山路骑上来的,然后他将摩托车停在后门外,从森林绕到正面,下台阶的时候正好撞见萌绘与铃木升,后来他再从后门的山路离开,躲开警方的追捕。”荻原说完,得意地等待犀川给他的评论。 “这样无法说正门是如何打开的。”犀川面表情地说。 “这些我们还会继续调查。”荻原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 “为什么片山在第一天的时候没有骑摩托车上来呢?”萌绘问。 “我们推测片山是在午后步行上山的。天气预报说山区会有浓雾对吧!到了晚上,片山溜进三星馆,藏在一号房的窗边,窥探室内的一举一动。之后,天王寺律于因为喝醉被送回了一号房。等你们离开房间后,片山敲窗户引起天王寺律子注意,然后天王寺律子开窗时吓了一跳,说不定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王寺宗太郎的鬼魂。因为之前有开窗的这个动作,所以事后发现窗户并没有上锁。接着,片山将失去意识或是已经昏睡过去的天王寺律子带到铜像旁并杀害……” “等等,那个时间铜像根本不在那儿啊!”萌绘打断了荻原的话。 “西之园小姐,不管铜像住不在,凶手的手法都是一样的。总之杀人之后,片山从窗户爬回一号房,再将窗户锁上,然后静候剧为担心母亲身体状况的天王寺俊一前来。俊一曾敲过门,但因为片山知道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所以他没有采取行动。等到过了一点半,俊一再次敲门,这时正是好机会。片山便开门让俊一进去,并杀了他。” “用那个花瓶吗?”犀川再次确认。 “当然了。” “片山又是怎么离开的?”萌绘问。 “首先,片山走出一号房,并使用天王寺律子的钥匙将房门上锁,接着他去敲片山志保的房门。 “这不可能!”犀川说。 “片山志保让父亲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爬出去,片山基生再把钥匙放回已经死去的律子手上,爬出正门,走到停车场骑走铃木升的摩托车。西之园小姐你也说过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听到了摩扎车的引擎声,跟凶手犯罪的时间不符对吧?那是因为片山太久没看到女儿了,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就能够把事件理清了?”荻原说。 “没有过于矛盾的疑点。”犀川只说了一句话。 “可是仍然没有说明花瓶和床的问题啊!如果是计划行凶,凶器至少也是扳手之类的工具吧,用花瓶当凶器太奇怪了,而且床也是,怎么可能在带走天王寺夫人之后又回到号房,可以把床恢复成原来整齐的样子啊……”萌绘对荻原的推测极为不满。 “抱歉,的确还有很多细节,不过我认为那些接下来都可以一一解决。我现在说的只是大体轮廓,但也有可能我所说的一切,在获得相关物证后,会被完全推翻。” “如果只是大概,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荻原先生的推论有点儿过于实际……”犀川重新点了一根烟。 “还有哪里不对吗?”萌原担心地问。 “嗯,一些细节问题……片山为了杀人,请家人帮自己办葬礼,还让儿女变成共犯。还有和女儿在房间里说一小时的话,实在是… …”犀川说。 “您说的也有道理。”荻原点点头。 “然后……为什么要将天王寺夫人带到屋外,放在一号房里不是最安全的吗?” “会不会因为接下来还要杀死天王寺俊一,如果房间里已经有了尸体会不好行凶?” “搬到浴室、柜子,甚至是窗外都可以吧?拖到窗户下面应该就是够安全了。特地把尸体搬到铜像旁,不是要花很大的力气吗?” “嗯……片山该不会想借此传达某种讯息吧?例如铜像跟杀入事件有关……”荻原喃喃自语。 “的确也只能这样想了。可是片山想传递的讯息又是什么呢?对于铜像旁边躺了尸体,有什么感想吗?”犀川说。 “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杀人本身就已经脱离了常轨,但是片山就是片山,艺术家的性格总是让人捉摸不定。”荻原皱着眉头说。 “我认为凶手应该还有更单纯的动机。”犀川说。 荻原赶紧将犀川说的话记在了本子上。 “单纯的目的……说得对。不愧是老师啊!我会再朝这个方向仔细想想的。”荻原频频点头称是。 “搬运到铜像旁的原因,是跟天王寺夫人有关,而与天王寺俊一无关。”萌绘说。 “是的。”犀川点点头。 “你们吃过饭了吗?”荻原好像饿了。 犀川与萌绘同时歪头看着荻原。 “如果不嫌弃,我们在这附近找地方一起吃饭吧!虽然请不起太贵的,但这次我做东,算是谢礼,毕竟我今天是两手空空而来的。”荻原说。 “你不用这么客气。不过这附近有间家庭餐馆,走几步就到了。”犀川随即起身。 五 没多久,他们走到学校附近的家庭餐厅,犀川挑了张圆桌。 “荻原先生,你说你是第一次负责案件,这不是真的吧?”犀川问。 “这、这也被您发现啦?”荻原看着菜单,讲话有些结巴。 “还告诉我们主任出差了,其实你就是主任吧?” “是啊……才刚上任不久。” 女服务生走了过来,三个人分别点了不同的料理。 “爱知县警局西之园部长打电话来,直接任命我为负责人。”荻原不打自招。“我以前在爱知县待过一段时间,西之园部长非常照顾我。是我自己提出想请老师您协助调查的,没想到被您识破了,呵呵,实在抱歉。” “我们其实也不习惯去怀疑对方的。”犀川说了些场面话。 “所以你是故意不注意我咯?”萌绘睁大眼睛问。 “真是对不起。是西之园部长建议我这么做的。”荻原急忙向萌绘道歉。 “我叔叔叫你这样做的,为什么?”萌绘不敢相信。 “这样就可以听到你更多的意见……”荻原回答。 “可恶!”萌绘撅起嘴巴。 “看来我们完全落入了你们的掌控之中啊!为了获得铃木与片山的消息而利用我们?”犀川微笑说。 “没有没有。而且事件才刚开始有些眉目,之前我听爱知的同事说您曾协助破获了n大的事件。”荻原慌忙解释说。 “这一点你跟我说过了,那不过是个偶然,我只是个外行人而已。”犀川说。 “请西之园小姐多多包涵。” “我已经学到很多了。”萌绘斜眼看着荻原。 年底的餐厅没什么人。因为三个人都饿了,料理一送上来,就暂时停止了交谈。 “好像还是不够。”荻原说。 “晚餐吗?”犀川回答。 “我已经吃饱了。我说的是事件,线索还是不是。” “对啊,不够。”犀川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 “老师应该想到什么了吧?”萌绘看着犀川。 “为什么这么说?”犀川问。 “因为昨天回家的时候,我发现你在电车上想事情。” “是吗。啊,没错,是关于铜像的事……”犀川想起来。 “你想通了,”萌绘放下手中的叉子。 “也不完全是……大概发现了一些线索……” “我知道了,又是‘那个’!” “‘那个’是哪个?”荻原问。 “犀川老师很奇怪。每次都说找到线索,可是问他是什么线索又不说出来。”萌绘说明。 “原来如此。” “总之,铜像面对的方向有问题。”犀川此时竟有些兴奋。 “铜像……面对的方向?”荻原有点摸不着头脑。 “铜像背对正门,也就是面对北方吧。当初就觉得很奇怪……”犀川解释。 “原来是这个呀……我倒认为没多大关系。” “有时候就算了解现况也不见得可以解开问题。”犀川说。 萌绘和荻原听完都愣住了。 “天王寺博士曾经说过,‘数学解答有时候是很荒诞的’。”犀川自言自语。 “任何事情都不确定,对吧?我们去地下室找他的时候,他说凶手不确定是谁。博士抽着烟,还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儿,最后却说不确定,真是太奇怪了。”萌绘说。 “博士的意思是?”荻原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意思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例如零除以零的答案就是不确定,因为任何数字都有可能。博士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杀人。”犀川解释说。 “这我知道,可是一般人不会说出这种答案的吧。”荻原苦笑着。 “是啊。不过,‘不确定’也是答案的一种啊!数学就是如此。哎,现实果然很可笑。” “我们还是结束这个话题吧!我从小数学就不好。您这么一提我的头都疼了。为什么要思考这么困难的问题呢?我觉得没有什么意义吧。”荻原说。 “为了把困难的问题简化成简单的问题,数学因此就产生了。可是人类无法满足现状,常常想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这次的事件的确很复杂,但不是数学……”荻原说。 “无论哪种问题,只要有对的思维方式就好,这就是线索。”犀川吐了口烟。 晚餐结束后,荻原拿着账单先向犀川和萌绘告别,他说要搭出租车回那占野车站。犀川和萌绘继续留在餐厅里,萌绘又点了冰淇淋。 第九章 遗忘与觉醒之谜 (难道情感的忘却与知的觉醒同义且同时发生吗?) 一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犀川趁着没有受人打扰下的平静时光完成了一篇论文。跟以往一样,犀川收到一堆恭贺新年的电子贺卡,看完信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删除。对于他来说,电子贺卡就像是用太空船运送图坦卡蒙的木棺一样,只不过是一个载体。 犀川已经记不清西之园萌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犀川只知道在此之前,三十号的时候,她和朋友一行四人跑到近赤道的小岛度假去了。 三十一号,犀川回到那古野市内的老家看了看。一星期的时间过去了,犀川渐渐地淡忘了发生在三星馆的事。但他的脑海中仍有一块像是被烟熏成阴影的记忆,让他越来越觉得无法释怀。如果要是再年轻一点儿的话,他是决计办不到的,就好像现在的美国和约翰.盛顿时代的美国相去甚远。尽管,犀川在心里这样的安慰自己,但他依然觉得这并不能作为说服自己的理由。 一月四号,星期四上午,犀川接到了荻原打来的电话。 “新年假期过得还好吗,”犀川还是先礼貌的问了好。 “哎呀,发生这种事情怎么能过的好呢?一月二号就开始工作啦!不过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因为政策的一改再改,东京那边已经缩小了调查范围,现在我正忙着写报告书呢。” “片山基生找到看吗?” “没有任何线索。片山亮子好像真的不知情,和树跟志保也认为他们的父亲已经死了。看来没什么好调查的了。” “因为他们心里有既定想法?”犀川想起之前和树的反应。 “既定想法?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荻原有些不明白犀川说的话。 “深信不疑的一家人。”犀川补充道。 “深信不疑?” “嗯,身为天王寺博士的家人本身就已经不再普通了!”犀川没办法向荻原解释清楚。 “我还是不懂您的意思,按照我的个人理解,您说的应该是某种自我暗示或者催眠吧。对了,我特别留意过片山志保,还重新搜查了她在三星馆所住的房间,连同其他的客房我都彻底清查过了,还向铃木君枝询问了相关的细节,她也只是只言片语。不过都没有什么重大发现,现在要是能有多一点儿的线索就好了,案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停滞不前。” “铃木升的情况如何?” “他伤势没有想象中邢么严重,昨天就已经出院了。他也是只字不提。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有什么行动吗,” “我们还在思考中。” “思考,他们到底在思考什么?” “老师,别嘲笑我了。” “我没有。” “您现在有什么好点子吗’”荻原"司。 “暂时没有想到,如果想到什么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 “那就拜托您了。” 对话在沉重的气氛下结束了。 二 犀川刚挂上电话.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犀川心想在这时候还有访客真是难得。 “老师……”开门一看,原来是萌绘。 “原来是你啊。”犀川手上拿着还没点着的香烟。 “我还带了朋友来,方便吗?” “无所谓啊。” “打扰了。” “打扰了。” 萌绘身后还有两个女生也跟着走了进来。 “我的朋友小林和富田。”萌绘介绍给犀川认识。 一位是圆脸短发,另一位瘦瘦高高,戴着眼镜留着长发。萌绘跟其他两个女孩儿的脸一样,红通通的,看来有点儿晒伤了。 “你们一起去关岛玩儿了吗?”犀川问。 “是马尔代夫。”萌绘拉张椅子坐在犀川桌前,另外两个女孩儿则坐在旁边。犀川不知道马尔代夫在哪里。 “她们是为了想看看老师才来的。”萌绘说。 “是这样啊……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如果只是为了见到我,任何时候都欢迎!” 两个女孩儿笑了出来,犀川没想到这种程度的笑话也有人笑得卅来。 “你们也是工学院的?” “我们是文学院的,跟西之园同一个社团。”圆脸的小林回答。 犀川知道萌绘参加了推理研究社、漫画社、弓箭社,不过他没问她们到底是参加哪个社团认识的。 “富用是天王寺宗太郎的忠实书迷哟!她觉得《醒后的思慕》最好看了。” “我也翻了那本书。你看完整本了吗?”犀川问富田。 “他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拜读过。”富田有礼貌地回答道。 犀川觉得《醒后的思慕》本就是一本不知所云的无聊小说。 “老师,我可以泡咖啡喝吗?”萌绘站起来。 “嗯,也好。” 萌绘拿起咖啡壶,对小林和富田说:“你们看!”两个女生心领神会地笑着。 “有什么不对吗?”犀川点着烟。 “咖啡壶有道裂痕!这个至少有一年了吧。”萌绘说。 “应该是吧,但是这也不耽误使用啊。”犀川回答道。他看到小林跟富田又笑了起来。 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遇到这样的事情,犀川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才好,该说点什么。没有办法,他只好装抽着烟思考事情。 “犀川老师,你有没有注意到西之园的裂痕呢?”小林提高了音量。 “啊?西之园的裂痕?”犀川以为听错了,连忙伸手翻找烟缸。 “心里的裂痕啊!”小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心里的裂痕是什么?” “赖子,你不要说了啦。”萌绘微笑道。 “怎么可以!一定要问清楚的。”富田压低声音说,一点儿也不像刚才彬彬有礼的样子。 糟了…… 犀川一时语塞。 “不,我早注意到咖啡壶的裂痕了。因为每次用完都会用热水冲洗,遇热膨胀的原理,导致壶身部分歪曲,就会出现裂痕了。但是我没有每天去测量裂痕有多宽,不过看得出来裂缝越来越大了。” 犀川尽可能的在她们发问,前没话找话说,希望以此来转移话题。 “我不是在说咖啡壶!是西之园。老师有什么打算吗?”小林严肃地说。 “我?” “难道老师不知道吗?西之园内心的裂痕越来越大了。” “裂痕越来越大指的是?”犀川还是不明白。 这个裂痕是谁去测的啊?犀川本来想这么问,但他没有胆量。现在,他已经紧张的手心出汗了。 “西之园今天去料理学校报名。您知道为什么吗?”小林说。 “因为不会做饭?”犀川不小心火上加油。 “天啊!”小林与富田同时脱口而出。她们彼此互相对视,然后又有默契地一起点点头。 犀川想从这里逃开。 “老师没想过为什么西之园会这么做吗?她去上料理学校,是因为她很苦恼。” “赖子别说了,我拜托你啦。”萌绘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的恳求小林。 “我们都听萌绘说了。她做的食物让老师无法下咽,为此老师还说了很难听的话是不是?您知道她很难过吗?您知道她有多为您着想吗?” 她在说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 “西之园有给我做过饭吃吗?” 关于做饭的问题,犀川实在想不起来有这件事。他只记得以 前曾在萌绘家吃过烤肉,萌绘也烤给他吃过。可是,还说了什么话吗?烤肉不需要什么技巧吧! “怎么这样!”富田叫道。 “西之园?”犀川看着萌绘。 “赖子,你不知道就不要说啦……”萌绘再一次阻止小林发言。 “西之园好可怜……”小林的眼角居然泛着泪光。“犀川老师!” “嗯?”犀川很快地回答。 “无论如何,请老师一定要回答我们,如果今天没听到老师的真心话,我们是不会回去的。您到底是怎么看待西之园的呢?我们现在都是证人啊!” 犀川听到萌绘小声地对他说:“老师,我对不起你。” “萌绘你安静点儿!老师您听清楚了吗?”小林说。 “真是麻烦啊……”犀川挠挠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了,但是你们能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吗?” 其实,他完全不明白小林到底要他去做什么。 “不行!”小林很坚决地拒绝了。 连思考一下都不行,那要怎么做才可以? 犀川有点儿生气,但是他压住了脾气,没有表现出来。 “对我来说,女人并不是要会做饭才可以啊!所以西之园没必要为我去上烹饪课,还是不要去学了吧。” 萌绘脸颊泛红。 “然后……”犀川对小林和富田说,“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再说,吃下难吃的料理就是爱情吗?你们会尊敬那种即使学生犯了滔天大罪,却依然对他很好的老师吗?如果是不熟的人做的菜很难吃,我或许还会忍住吞下去。但是,如果是西之园的话,我不会忍耐,这是我尊敬她的做法。”犀川说着说着脸就变得通红,他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三 之后的事情,犀川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对她们说了些什么,总之当犀川解释到一半的时候,西之园的两个朋友终于被犀川高超的演技和说词所折服,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最后她们终于肯离开了。当送走了她们后,犀川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立刻开心起来。 关上门,犀川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并不是因为这场谈话很有趣,而是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萌绘也笑了出来。 “吓死我了。她们真是你的‘益友’啊,这就叫做……” “物以类聚?”萌绘感到抱歉。 “不对不对,是‘耳目一新’。”犀川说。 “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她们会这么……” “没关系。可是……我吃过你做的菜吗?小林想要跟我说什么啊?”犀川想要确认一下小林说的事情。 “三明治啊!”萌绘的脸又红了。 犀川立刻就想起来了,说:“我记起来了,在三星馆的时候嘛!我记起来了。”犀川点点头。没想到那时候不敢吃下那盘三明治的举动,会计西之园这么在意。这让犀川意识到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的观察力了。 “上次跟她们去关岛玩儿的时候,无意中我在飞机上说了这件事,好像说得太夸张了。还有……那个……我只拿了烹饪班的传单,还没来得及报名呢。老师,你在听吗?”萌绘说。 犀川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书柜,不,与其说是看着书柜不如说是在看着天花板,并渐渐地想出了神,完全忽视了萌绘说的话。 “你生气了?” 犀川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拿起烟,用便宜的打火机点燃一根。把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师?”萌绘又叫他一次。 “对了!就是三明治!”犀川说。 “三明治怎么了吗?” 曾经从脑中一闪即逝的信息……明明好几次浮现出来却又捕捉不到的信息,现在真真切切地回到了犀川的脑海里。他想起了从三星馆回家途中,在火车上喝的那杯滚烫的咖啡。 犀川将这些信息紧紧攒着。 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犀川不由得汗毛直立。 所以他没注意到烟灰掉在烟缸里。 这件事…… 犀川陷入了思考,完全忽视了周围的环境。 在三星馆经历的片段,像漩涡一样在犀川的脑海里旋转。这些片段组合成一幅完整的画面,犀川那个隐藏着,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压抑,最原始的人格开始浮现出来。 根本就没有铜像! 他想起了天千寺博士说过的话,“那是真的。”博士是这么说的。原来博士已经透露了答案……犀川恍然大悟。 “奥利安铜像不存在!”犀川说。 “老师,你怎么了?”萌绘说盯着犀川,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没有焦点。 “奥利安铜像不存在啊……”犀川缓缓地重复了遍。 “对啊,大家都看到铜像不见了。老师,怎么了吗?喂!”萌绘担心地握住了犀川的手。 犀川虽然听到了萌绘的说话,但是大脑中还是思考着不存在的铜像。 为什么没注意……为什么现在才想到…… 慢慢地犀川的思绪回到现实中,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格隐匿下去,他这才注意到萌绘的存在。犀川像是一只泄了浑沌气体的气球,变得无精打采。现实让人格压抑到无限小,就像箱子一样不过那么一丁点儿大。 “嗯,铜像不是消失,是根本不存在。”犀川用着平常的语调对萌绘-兑。 “什么意思?” “大家都以为铜像消失了,其实不是。” “可是……” “是相反的。” “相反?”萌绘更不明白了。 “博士的魔术不是让铜像消失,而是要我们以为看到了铜像。” “啊?可是,铜像真的在啊!” 犀川熄灭了香烟,拿起电话,按下了一组号码。 “我找荻原先生。”犀川说。 萌绘看着犀川。 “老师,你是不是解开了铜像消失之谜?好厉害!”萌绘一下子露出了赞叹的表情。 “我是犀川,n大学的犀川。荻原先生不在啊?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有急事要跟他说。是的……是的……麻烦帮我转达一下……是……我在学校。谢谢。”犀川挂上了电话,拉了张椅子坐下。 “老师,你明白什么了?跟铜像有关吗?”萌绘还是站着。 “嗯,全部的事。” “全部?还包括杀人事件?” “对,也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犀川又在抽烟。 “谁?凶手是谁?”萌绘双手撑在桌上。 “抱歉,找总觉得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请让弦再仔细的想一想。”说完,犀川像潜水艇般沉浸到意识的深渊中,不再理会萌绘。 “嗯……”犀川口中念念有词。 “老师……” “什么?” “这跟三明治有什么关系啊?” 四 三十分钟后,犀川再次拨通了电话。 “喂,我是荻原。” “我是犀川。有事要跟你说。” “请说。” “想麻烦你通知片山家到三星馆一趟。”犀川说完,一旁的萌绘目瞪口呆。 “为什么?”荻原问。 “就是今晚,拜托了。”犀川看看手表,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 “我会跟他们联系的,不过总要有个理由。其实我也想跟片山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就跟他们说,犀川解开了铜像消失之谜,他们就会去的。” “什么?老师已经知道了?” “嗯, 别的事情也是。”犀川回答。 “您指的是?”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真的吗!是谁,是谁啊?”荻原在话筒另一端大喊。 萌绘满脸认真地看着犀川。 “总之你就这样跟他们说。另外,请通知铃木母子还有天王寺博士一声。今天晚上我再跟大家说。” “您是说真的?” “能够集合全员吗?嗯嗯,那请大家今晚七点钟在主厅的天文馆集合,可以吗?” “七点钟。我知道了。那凶手是谁呢?为什么要全员集合不可?” “这个……还有些事情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清,事实上有些东西我还未完全弄明白。” “凶手是不是不止一个?” “荻原,你越来越聪明了!” “那我知道了,就照您说的去做。” “对了,你能在傍晚时带着四五个刑警吗?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这个简单。”荻原回答,“不过为什么呢?片山基生也会出现吗?” “或许。”犀川微笑道。 “这样的警力够吗?我觉得再加派几个好了,凶手可能会持枪啊……”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这样吧。” “凶手是片山基生吗?” “我没这么说。” “您要坐火车来吗?要不要去接您?” 犀川想了一下,说:“不用了。我开车去三星馆,走高速公路比较快。” “不要紧吧?如果您出了事就糟了,保护您也是我们的责任。”荻原担心地说。 “我想应该还好,如果真出了事……” “您说什么?”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 五 之后,萌绘回了一趟家。 在十六点钟的时候,萌绘回到了研究所,她戴了顶黑色皮制无边帽,十足的男人装,但犀川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穿着。相比之前,犀川已经镇定了许多。 两个人坐上了萌绘的跑车,萌绘驶上东那阪高速公路,向南疾驶。因为萌绘喜欢听引擎的声音,还喜欢固定的悬吊系统,所以没有音响可放。挡风玻璃前闪过一盏盏橘黄色的街灯。高速公路平坦地像是飞机跑道般无限延伸。 犀川坐在驾驶席旁一言不发。当汽车行驶至三重县铃鹿市时,萌绘决定打破僵局,先开口说话。 “自从离开三星馆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件事,但还是想不出来。在学校的台球赛输给男生已经很丢人了,这次又输给了老师您。”萌绘说。 “不是输或赢的问题,没有输赢之分吧。”犀川将双手垫在头后面对萌绘说。 “不,有的,是我输了。”萌绘微笑着让自己尽可能地用和缓的语调说着这样严肃的话题。 犀川没有回答。 汽车开上了缓升坡,有三辆卡车超过了萌绘开的跑车。 “为什么台球赛会输呢?因为对手太强了吗?”犀川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总之是我大意。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很讨厌,居然出了那种差错……”萌绘咬着下唇。 “为什么会出错?” “因为我一心想赢。”萌绘回答道。 “对啊,就是这样。原来你自己知道啊错在哪里啊。”犀川说。 “输了的时候,我还哭了呢,眼泪怎么样也止不住,觉得太丢脸了。” “因为你从来没有想到会输,不像我,每次都不抱有取胜的希望,相反总是认定自己会输,所以就不会因为没有获胜而感到痛苦,这就是差别吧!”犀川笑着说。 “我没办法想象我会输。” “这就是你最大弱点。也就是说,只认定取胜,没想到输,你限制了自己的可能性。” “是啊,可是我也没办法改变啊,这是我的性格使然。” “能改,一定能改得过来,我会帮你改过来。”犀川坚定地说。 “我最讨厌输了!” “无论输赢,都会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有时候输不见得是件坏事。就像这次,有时候我会比你先想到什么,或者你也会先考虑到别的。这两种结果都不错啊!” “如果是输给你,我点儿都不会沮丧。”萌绘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因为是老师赢了,所以我会很高兴。”萌绘看着犀川说。 “你看吧。” “嗯?” “你已经在改进了。” “老师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对任何人都不愿认输?” “嗯,也许是吧!我天生就是这样不够温柔。” “我相信。” “这该不会是在安慰我吧?呵呵,不是有那种叫明全盘否定对方,其实是告白的话吗?” “话说回来,你也要对诹访野好一点儿啊。” “好好,我知道啦。” 汽车从东那阪接到伊势高速公路,车辆剧增,大部分是新年期间从大阪前往伊势神宫的人潮。就连对面车道也在堵车,车灯似项链般前后相连。 五点半左右,犀川和萌绘来到了津市郊外的查哨站。 “请问是犀川先生吗?”带着白色安全帽的警察看着车内。 “是的,我是。” “麻烦您先暂时停车稍后。”警察说。 汽车两旁共有四名警员,手持红色指挥棒,引导汽车的行驶方向。 “这是为了三星馆部署的吗?”犀川说。 “有可能吧,好像也不是特别针对我们。他们在盘查什么呢,”萌绘按下了车窗,探出头去。“警方认为还有共犯,或是在搜寻片山基生的下落吗?” “明明没这么严重,为什么要小题大做呢?”犀川喃喃自语。 警察回到跑车旁。 “我现在会骑摩托车引领你们前往三星馆。”说完,警察走到路边,跨上了白色的摩托车,萌绘开车紧随其后。 不久,离开市区,开进了山路。 “哎哟,很慢啊,又不是跑马拉松,这里也是有最低限速的。”萌绘不耐烦地说。 六 将近七点钟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三星馆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停着天工寺家的厢型车、铃木升的摩托车,像是警方开的黑头车三辆,以及警车四辆,但没看到片山家的轿车。 “来了好多警察啊!”犀川说。 “嗯嗯,差不多二十几名吧。” 当萌绘停好车,犀川下车走上前去。停车场除了警察以外,还有一个像是穿着便衣的刑警。 “犀川老师,让您久等了。”刚才担任开路的警察说。 “她说你骑的太慢了哦!”犀川微笑着说。 “啊,这是规定,我也是奉命行审。” 犀川和年轻的警察攀谈了一会儿,这时荻原从台阶上走下了来。 “老师,犀川老师!”荻原还没走近就对着犀川大喊。 “晚上好。”犀川向荻原打招呼,萌绘也走了过来。 “哇,好棒的车啊!”荻原看着萌绘的红色跑车说。 犀川与荻原走上台阶,萌绘则紧随其后。 “片山家的人到了吗,”犀川问。 “到了,他们是坐火车来的。对了,我这样部署好吗?我觉得这比较周全。” “应该没问题吧。”犀川说。 正门敞开着,两侧驻守的警察直挺挺地站立着,中庭还有一位警察。犀川等人走到奥利 安铜像的后方,萌绘先走上前去,沿着铜像绕了一圈儿。 “铜像真的在啊!”萌绘用双手触碰铜像,自言自语。 犀川站在铜像前方。铜像的右手高举,指向东方的天空,背景是美丽的星空,而真正的猎户座在南边的天上。 “这是刻意设计好的位置。”犀川说。 这里比市区灯光少,可以看到很多星里。橙红色的猎户座a星和蓝白色的参宿七,中央排列三颗星等较小的带称之为猎户座腰带。 犀川同头看着三星馆,左边是蓝色,斜过去的右边是红色,中央则是白色的主体。倾斜并排的三栋建筑物,鲜明得像风景明信片。 他们走入三星馆,玄关内外分别有两名警员站立着。设有天文馆的主厅温暖且明亮,一派悠然的景象。 犀川等,人走进主厅,汤川在靠近北方的出入口附近,独自打着台球,铃木升手扶着拐杖站在一旁,片山家坐在靠近入口附近的沙发上。片山亮子和片山志保的桌前放了两个装有饮料的玻璃杯,铃木君枝则坐在距离较远的位子上。当犀川走进来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都停下正在进行地动作,看着他们。 “新年快乐。”犀川有些尴尬地向大家打招呼,这样的招呼跟现在的氛围点儿也不相称。因此没有人回应他。 今天汤川穿的是绿色西装,他朝犀川走过来。汤川先看了看每个人,然后像是代表一样发言。 “犀州老师,您真的解开铜像消失之谜了吗?” “嗯,大概是的。”犀川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萌绘穿着黑色的毛衣与牛仔裤,帽子没有摘,坐在犀川旁边。 犀川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着大家。 片山亮子与片山志保今天打扮得很朴素。志保仅化了淡妆,满脸疲惫,和树也是牛仔裤装扮。片山家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亮子低着头避免跟犀川眼神交错。 铃木君枝感觉很憔悴,铃木升则是单手撑着拐杖来到君枝旁坐下,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犀川像是动物园的白熊一样缓慢地点了一根烟。荻原坐在沙发的一端,用平日少有的锐利眼神看着在场的每个人。这时候的荻原或许是真正的荻原吧,犀川心想。 犀川抽着烟,起身走近君枝,说:“能否帮我叫一下天王寺博士?” 铃木君枝听犀川说完,仍旧一副失神的表情抬头看看犀川,然后站起来朝舞台走去。其他人并没有开口交谈或提出任何疑问,这不是当初集合大家的目的。 犀川一边抽烟,一边静静地等待,气氛凝重而压抑,让人觉得时间如同宇宙般寂静地流逝。 当犀川第四次将烟灰弹入烟缸时,周围出现了杂音。 “什么事?”扩音器又传来了语调平淡的声音。 “晚上好,博士。我是犀川。”犀川看着天象仪说。 “我正在看书,请长话短说。” “因为接下来的话题非常有趣,可能要耽误您一点儿时间了。” “我没兴趣。” “博士,我解开铜像消失之谜了。”犀川说。 “说说看。” “正面的大门并没有铜像。”说完,犀川吐了一口烟。 现场一阵静默,天王寺博士也没有出声。看来大家并不明白犀川的说法,都很期待着博士会怎么回答犀川。 “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博士说。 “我叫犀川创平。” “怎么写?” “犀牛的犀,河川的川,创世纪的创,平淡的平。” “犀川创平……嗯,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七 萌绘听着天王寺博士的声音后背感到阵阵寒意,她觉得博士的声音很异常诡异,那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带有感情的声音。是什么呢?好像也不是开心,萌绘心想。她想象着天王寺博士此刻的表情,不知道遇到生平少见的对手会是什么表情?没错,这就像是拳击手上场之前的微笑……萌绘越想越担心。 “博十,谈话请稍后。”犀川网答。 萌绘看看手表,七点十五分。犀川熄灭了香烟,起身看着大家。 “各位,你们可能不知道吧,三星馆的设计者片山基生还活着,他并没有死于五年前的癌症。” “您说什么?”汤川大声问。 君枝抬头看着犀川。 “是不是呢?片山夫人、志保,还有和树?”犀川望向片山家,三个人没有说话,只有汤川欲言又止地站起来又坐下。 “片山基生在五年前的确进行了癌症手术,当时他想摆脱建筑师的身份,重新开始。通过家人的协助,举行了假葬礼,他得以实现愿望,脱离这个社会,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其实他才是这次杀人事件的关键人物。” “请你不要乱讲!你说得没错,我父亲的确还活着,不过他不是杀人犯啊!为什么无凭无据就这么一口咬定呢?老师这么说实在是……”志保严肃地说。 “终于承认了……告诉我片山基生现在在哪里?”荻原也站了起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志保低着头地回到沙发前坐好,双肩微微颤抖,亮子抱着她,和树瞪着荻原。 荻原把手仲进了外套的口袋里,萌绘猜,荻原是想拿事先准备的录音笔吧。 荻原直视着片山亮子,缓缓坐下。 “我没有说片山基生是杀人凶手。我的意思是片山基生是设计三星馆这个杀人舞台的始作俑者。”犀川边走边说,这是他在学校上课时的习惯动作。“我现在要说出事件的来龙去脉,杀害天望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的凶手。听好了,目前警方在天王寺夫人的脖子附近采集到的纤维可以作为物证,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场自首。” “凶手?凶手在我们之中吗?”汤川慌张地说。 荻原站到犀川身旁,萌绘也走了过来。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您可不能说谎啊!这样进入司法程序的话会很麻烦的。”荻原在犀川上i边悄悄地说。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犀川小声回答。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喂!”有人大喊。 萌绘急忙跑回去一看,桌子被撞倒了,有两个人离开了主厅。刀子的折射也闪动着,志保尖叫起来。 “他拿着刀!”萌绘回头对犀川喊叫, “站住!”荻原冲了出去。 八 跑出去的两个人站在铜像背后,面对着追出去的荻原等人。 “不要做傻事!”荻原大叫。 守候在玄关的警员掏出腰间的手枪,两个人一步步往后退,其中一个是铃木君枝。身后的男人用一把折叠刀架在她脖子上,恶狠狠地瞪着荻原这边。 “阿升,拜托你不要……”君枝气若游丝地说。 “先不要开枪,他大概是疯了。”荻原跟身边的警员说。 “阿升!”片山亮子在萌绘身后叫道。 警方也是一步步逼近,犀川与萌绘帮不上忙,只能跟在后面。 铃木升抓着铃木君枝继续往后退,在铜像的另一面停下来,荻原等人只看得到两个人影。 “放弃吧!不要再逃了!”荻原对铃木升喊了好几次。 “不要过来!”铃木升回过头大吼。说完,传来一阵尖叫。萌绘捂住了耳朵。正门方向的警察也慢慢围过来。 “请你原谅妈妈……”君枝哭了出来,她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 两个人朝大门跑去,好几个警察将铃木升他们团团包围。荻原又往前一步,没有拿枪,他的目光直视着铃木升。 铃木升将脸贴近君枝,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铃木,不要这样,求求你!”萌绘心跳加快。 铃木君枝脸色苍白,脖颈流出红色的液体,气息断断续续。两个人继续往后退,出了正门,走下台阶。 犀川与萌绘也在警方的保护下跟着走下台阶。 “我要负责任。”犀川走在台阶上时,喃喃自语。 “放弃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现在自首还来得及……再逃只会加重你的罪行。”荻原用缓和的口气试图劝说铃木升。 荻原举起左手示意停车场内的警察不要轻举妄动。 君枝白色毛衣的衣领部分早巳被染成了红色,铃木升还是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通过停车场的照明设备,看得见他们大口大口呼出来的白色气息。 铃木升将君枝押到厢型车后面跪下,刀子还在铃木君枝的脖子上,警方却无法接近,只能将他们紧紧包围。 铃木升空出一只手打开后车厢,放进一条像是毛巾的咖啡色布条。警方趁机向他们靠近了一点儿,铃木升很快察觉到了,加重了手的力道。屋内的其他人也跟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焦急地观望。铃木升又从车厢拿出了一件东西。 是猎枪! “上!”荻原立刻发令。戴着白色安全帽的警察抢先冲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刀子离开了君枝的脖子,铃木升拿起猎枪朝着那位警察开了一枪,萌绘闭起眼睛。扣了扳机,似乎是发空弹,接着听到一阵杂嘈的脚步声,同时有人闷哼一声,戴着白色安全帽的警察迅速扑向了铃木升。 刀了瞬间掉落在地上,铃木君枝蹲下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其他警察跑上前去。 “抓住他!”荻原叫道。 萌绘跑向铃木君枝。 “你还好吧?”萌绘杷铃木君枝扶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萌绘…… 九 萌绘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冰冷的刀,铃木君枝抓着萌绘,双手不停地颤抖。萌绘不敢大意,屏住呼吸,慢慢地站起来。 “什么?”莸原役想到铃木君枝会有如此举动。 “不许过来!”君枝紧紧抓住萌绘不放。 “放开她!”荻原呵斥道。 君枝用力抵住萌绘的背后,萌绘不由得往后仰,帽子也掉了下来。她的心跳和急速的呼吸连萌绘也能感受到,尽管君枝在发抖,但是抓住萌绘的双手却强而有力。 “把枪拿出来!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君枝用充满恐惧的语气大声喊到,君枝的声音在萌绘耳边围绕,这是萌绘从没听过的声音。 “侠点儿!”君枝说完,又将刀子沉沉压住萌绘的脖子。 萌绘没有惊慌,她尽量调整呼吸。 萌绘集中精神抓住呼吸的频率。 荻原往前走了一小步,掏出了胸前的枪并放在地上。 “放了我儿子!” 警察放开了铃木升,倒在地上的铃木升站起来,慢慢把枪捡了起来。 “全部给我蹲下!”铃木升叫道,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萌绘集中精神留意她与铃木君枝呼吸的频率。 好在抓住的不是我的右手,嗯,我一定会成功的。萌绘暗暗的想着。 铃木君枝抓着萌绘朝厢型车移动,她想打开车门,铃木升捡起猎枪。 萌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就是现在。 “不要开枪!我来代替西之园!”犀川说。 就在这时,萌绘精准地用左手肘撞开君枝拿刀的手,同时蹲下来抓住君枝另一只手,再以左手肘为重心,反将君枝抓住。 萌绘抬头看着铃木升,两名警察立刻上前抓住本来想要开枪的铃木升,另外两名警察则代替萌绘抓住了君枝,事件就在不到几秒的时间内落幕,便衣刑警拿出了手铐。 萌绘站起来,掸了掸腿上的尘土,并把帽子捡起来戴好,深吸大口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犀川一脸惊讶地走近萌绘。 “西之园小姐,您没事吧?刚刚那个是合气道吗?手腕要出不少力啊!”荻原捡起手枪问道。 萌绘还没有从紧张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表情有些僵硬,朝犀川的方向走去。 “没事就好,”犀川的声音有些颤抖,“太好了……” 犀川端详着萌绘的脖子。当他的手碰触萌绘的喉咙时,萌绘总算开口说话了。 “我在等适当的时机。”萌绘甩甩头发微笑道。 “铃木升手上有枪,你的胆量还真大。”犀川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 “因为他没有扣下扳机啊!而且第一发还是空弹!”萌绘说。 “你很清楚嘛!警方需要你这样的女性人才啊。”荻原笑着说。 荻原从刚才混乱的场面到现在都很平稳,萌绘感到由衷地钦佩。 萌绘终于觉得身体暖和了一点儿, “幸好大家都没事,”犀川说,“我要负责任才是。” 犀川点了一根烟。 “这就叫……”萌绘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犀川吐口烟说。 “哈……”萌绘笑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的好的。”犀川叹了口气。“这次你赢了,虽然这次你抓准了时机,不过我拜托你,下次不要再乱来了。” 警方用手铐铐住被压在地上的铃木君枝与铃木升,带回车上。 “好在猎枪的第一发是空的。”荻原说。 “因为我之前已经叫人拿出子弹。”犀川边抽烟边说。 “啊?你也知道吗?”荻原回过头看向戴白色安全帽的警察。 “是的,是我把子弹拿出来的。”警察回答道。 “犀川老师,该不会连这种事情你也可以预测出来?真叫人懊恼。”荻原说。 “我没有这种本事啦。到现在我还是很紧张呢!只是怕有突发状况,就先做了点儿准备而已。”犀川回答。 “总之,没事就好。西之园小姐也是啊。”荻原刻意加重丫语气。 “荻原先生,你结婚了吗?”萌绘问。 “啊?为什么问这个,我已经有老婆了。”荻原皱起眉头。 “哎呀,真可惜……”萌绘微笑以对。 “主任,可以把凶手带走了吗,”其中一名警察问道。 “啊?嗯,可以。你们先走吧!我等一下再走。不,一小时后我会打电话回警局的。” 三辆警车驶离了停车场。 “西之园小姐……你刚才是在说笑吗?”荻原小声地说。”哪一句?” “如果我是单身又会怎样呢?为什么可惜?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可惜啊……不过这样也不错呀!我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萌绘想逗逗荻原。 “这……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犀川与萌绘默默地走在台阶上,荻原从停车场赶了过来。 “老师,现在不用再跟大家说什么了吧?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对不对?”荻原问。 “可以这么说……”犀川丢给荻原一个不太明确的回答。 台阶上站着片山家的人。 “阿升为什么会这样做?”片山亮子问犀川。 “因为铃木升杀了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犀川回答。 全部人马回到三星馆主厅,犀川站着,汗水流个不停。荻原舒适地坐在靠近犀川的沙发上,萌绘则站在玄关的玻璃门前,看着铜像发杲。 片山一家人坐在一起,志保把长发束起来,亮子轻轻握着和树的手。 最后走进来的人是汤川。 “是阿升杀了律子和俊?吗?”天王寺博士那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散发出来,惊动了在场每一个人。 “是的。”犀川蜕。 “君枝为什么没有回来?” “之前袭击铃木升的人就是铃木君枝,两个人都被逮捕了。” “是这样啊……” “博士不知道吗?” “阿升是很可能会这么做的。”天王寺博士只说了一句。 又是难熬的沉寂。 “阿升还是个年轻有为的人,可惜……可惜。”博士说。 “铃木升是您的孩子吗?” “是我的孩子,太可惜了……” 主厅的照明瞬时熄灭了,仿佛透露出博:此刻的心情。过了 “犀川创平,你继续吧!” 门前,铃水升的拐杖倒在了地上。 第十章 再现与消失之谜 (如果现实像灰姑娘的丑姐姐,那么公里的玻璃鞋永远都不可能合脚。) 一 萌绘与志保去蓝色会客厅里拿饮料。 “事情的全部你都已经知道了吗?”在回去的走廊上,志保问。 “不知道。”萌绘摇了摇头。 “哦……说的也是。不过凶手居然是阿升,真是……” “嗯,我相信老帅说的是对的。” 主厅里共有七个人,片山亮子、汤川、片山和树,还有片山志保四个人坐在一起。犀川、萌绘和荻原则坐在靠近舞台的沙发上。如果包括地下室的天王寺博士,就有八个人。 因为人数减少的关系现在的三星馆看起来空间更大了。大家手中都拿着一杯冰凉的饮料,或许是为了可以平静一下心情。之前铃木君枝准备好的食物已经凉了,但就算是热腾腾的,大概这种时候也没人想吃得下吧。 荻原看看手表,示意犀川可以开始了。 “为了能彻底解释这次杀人事件的来龙去脉,有必要解开铜像消失之谜,就先来说说铜像消失的原因吧。”犀川说。 “这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荻原有点儿急躁地问。 “是的,荻原先生,这件事情不说清楚,就不能解释凶手的动机和手法。其实反过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明白了杀人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就能解开博士的魔术之谜了。”犀川将杯子放在桌上,抽起烟来。 “天王寺博士,我现在要跟大家解释铜像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可以吗?” “勉强接受。”博士说。 犀川像蒸汽火车头般喷云吐雾。 “首先,大家都必须了解的是奥利安铜像的朝向,这也是我很早之前就察觉到的。请各位看一下南边的出入口,是不是能看到铜像?” 萌绘立刻回头张望,从门口望出去的确可以看到铜像。 “可以了吗?我们现在以‘铜像是存在的’为基本状态进行思考,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博士曾在圣诞夜说过,正门的中庭并没有铜像,而那才是真实的。如今,我们亲眼所见的并不是真实的状态。”犀川说。 “可是铜像真的存在啊!老师,难道您没看见吗,我是不明白什么真伪、基本之类的。明明在眼前的事物,难道可以假装不存在吗?”荻原无奈地笑着说。 “请稍安勿躁。”犀川的口气像是在给学生讲课。“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铜像是面向三星馆的,也就是面北。一般来说,入口处的铜像应该是面向正门才对,所以三星馆这座奥利安铜像的位置就很令人不解。不过,三星馆本身也不是一栋普通的建筑。什么样的建筑,就会有什么样的设计、摆放。起初我也只想到了这一点,另外铜像的方位跟实际上的猎户座相同。现在是冬天,所以猎户座位于南方的天空。片山夫人,我说得没错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片山亮子显得有点儿慌张,但很快就回过神儿来说:“呃……是的。我最初是想将铜像正面朝向大门的,可是父亲执意要面向相反的北方,和真正星座的位置一致,所以我便按照他的想法设计了铜像的位置。” “那么,要不要出去看看真的猎户座呢’不过入夜之后外面会很冷,我实在很怕冷啊。博士,可以麻烦您把银幕降下来,让我们看看猎户座在哪儿可以吗?”犀川说。 “我知道了。”博士说完,主厅的光线就发生了变化,先是变成像夕阳般的粉红色,接着天边出现丁天狼星座,星星依照星等的大小一一出现,整片星空越发地鲜明辽阔,猎户星座斜挂在天空中,大家坐在南边,一抬头就能看见。 室内已经一片昏暗,无法得知天井现在是伸手可及或是无限高远,又好像是屋顶已经被打开了,看到的是真实的星空。夜空越来越暗,星光闪耀,在这里看到了平口在都市里看不到的奇妙景象。 “这么美丽的星空,现在很少见了。其实屋外的星空更是惊艳.但这已经是这台天象仪的极限了。”博士说。 “各位看到猎户座了吗?”犀川的声音在主厅里回荡,黑暗的空间里看不见彼此。“在你们左上角的一等星是参宿四,属于冬季大三角的其中一颗。实际上的三角形要比现在看到的更大。因为地球的自转运动,我们认为星空在移动。因此除了北极星,猎户座不会永远在同一个位置。也可以说,所有的星星都是绕着北极星旋转的。看到北极星了吗?” “北”的夜灯上方是北斗七星,利用北斗七星就可以找到北极星。 “北极星就在北极点的正上方。博士,请让我们看一下北极的天空。” 现场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机械的振动,星空像是幻灯片一样换到下一张布帚。 “各位请看,天顶的那一颗就是北极星。博士,可以看得到极光吗?” 天象仪缓缓投射出极光,犀川没有见过真正的极光,据说之前有一阵极光热潮,但犀川怕冷,没赶上潮流。 “接着是极昼。”犀川说完,只见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只看得见靠近天顶的星星。犀川看见每个人都抬头看着极夜,夏天则是极昼。博士,请显示夏季的北极天空。” 此时,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室内逐渐明亮起来。 “接着是北极的一天。” 太阳贴着地平线向南移动。现在主厅不像圣诞夜那天放着古典乐,所以大家都听到了机械转动的声音。太阳在南边,照亮了大家的座位。 “现在是正午。”犀川说。 之后太阳将抵达西边,静止不动。 “现在大约是北极时间晚,卜六点钟,等一下太阳会往北边走。夏天的北极,太阳就像这样沿着地平线绕了一圈。” “犀川老师……这跟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不是来上地球科学课的吧……”荻原说。 “对对对,我忘了,好像有点儿离题了。那我们还是回到猎户座的话题吧!” “拜托您了。” “地面上奥利安铜像和天空的猎户星座方位相同,其实连三星馆也是如此。长方形的腹地,四个角落是尖塔的光芒,中央斜斜地坐落着三座建筑物。如果从空中鸟瞰,跟猎户星座简直一模一样。空中真实的猎户星座、铜制奥利安雕像,还有猎户座配置的三星馆。明白了吗?”犀川说。 “一点儿都不懂。我只想听老师告诉我铃木升是怎样杀害天王寺律子和天王寺俊一的,我没空听您讲什么猎户座的故事,我得尽快跟警局复命了!”荻原一副无法忍耐的表情。 “荻原先生,你要先走吗?”犀川问。 “是的,如果您持续这样的话题,就请让我先行离开吧!”荻原说。 “你先回去吧,我明天会说明的。博士,请您升起南方的银幕。” “那也只能这样了。我先告辞了,明天再过来。”荻原漫不经心地说了些客套话,手插在口袋里走向南边的出入口。 当他打开玄关的玻璃门时,他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他看着外面一整片空地,这里是正面的中庭……可是,奥利安铜像不见了! 二 “不见了!铜……铜像不见了!”荻原跑回主厅,惊讶地说。 坐在主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萌绘最先跑出去,接着是片山亮子、志保、汤川、还有和树。荻原走在最前面,他走到庭院的中央看着本来应该有铜像的位置,百思不得其解。犀川满脸轻松地跟在大家的后面。 “真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回事儿?老师,到底是……”荻原对犀川大声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铜像就是不见了的踪影。 “刚才我就说过了……正门并没有铜像,这才是真实的。”犀川 走到大家面前说。 “真实的……”荻原因为太过震惊,情绪还没能平复下来。 “现在没有下雨,更没有起雾,却也这样凭空消失了,这是为什么?”萌绘睁大了眼睛问道。 “老师,怎么变的?我无法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说走就走。请告诉我吧!”荻原说。 犀川微笑地说:“刚才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激怒你的。说到消失的事情,我只是变了个小戏法啊!” “只是小戏法,我还是不明白,拜托您务必解释一下。”荻原向犀川鞠了个躬,态度坚定且谦逊。 “之前我无论怎么说你都不相信,现在你真的看到了,证明我没说错吧?” “老师,拜托您了……”荻原百般请求。 这时,萌绘突然笑出声来。 “有这么好笑吗?”荻原对萌绘大声说。 汤川张着嘴,疑惑地看着萌绘。 “西之园,为什么要笑呢?”和树拍了拍萌绘的肩膀。 “因为,那个……”萌绘的手指着建筑物。 和树与其他人同时朝三星馆看去,可是从左到右,除了闪着蓝色、白色和红色灯光的建筑物之外,没有任何变化,大家的视线又回到了萌绘身上。 “西之园小姐,你看到了什么?”荻原忍不住问道。 萌绘收起了笑容,双手扶着帽子,一副帅气的模样。接着,她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犀川大叫,然后飞奔过去。 “我知道了!原来就是这样!老师,你真厉害啊!”萌绘抱着头又叫又跳,“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于萌绘的举动,他们走了过来。 “还是不知道吗?看一下星星吧!”犀川说。 有人抬头看天边的猎户星座,最先察觉到的是卢山和树,他人声地叫了出来。 “这里是?“片山亮子双手托着脸颊喃喃自语。 “这里是后院!”志保大喊。 “不对,这是正面,真正的正面。”犀川说。 “不对,是后院啊!怎么回事儿?”志保又说了一次。 “没错儿,这就是大家意识中的后院,但其实这才是三星馆正面的中庭,而奥利安铜像在后院。我们平日出入的大门,也就是停车场的位置,那才是后门。” “啊?什么时候变的?”志保的神情近乎恐慌。 “是某种催眠术吗?”片山亮子反而略显沉稳地问道。 “三星馆的北面才是正门。”犀川没有回答片山母女的疑问,继续解释说,“这就是铜像面向北方的原因,这样应该可以完全理解了吧?从这面看上去,三星馆的方位、铜像的摆放地点,以及天空的猎户庠,这三个位置是完全吻合的。圣诞夜那天,天王寺博士也曾经说过正面没有铜像。事实上,铜像一直矗市在后院,我们都把焦点放在‘正面没有铜像’中的‘有’或‘没宥’,而忽略了‘正面’这个重要信息。” “可是……”志保看起来还没有被说服。 “我们先进屋吧,外面好冷!” 三 萌绘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也纷纷回到了主厅,但情结仍未平复。 “博士,麻烦您将银幕全部升起来好吗?”犀川说完,位于东、西、北三面的银幕缓缓升起。 大家都站着。 犀川走到放置天象仪的圆柱形舞台上说: “博士,接着让我们看看这个机关是怎么启动的吧!” 馆内响起了机械般细碎的转动声,大家可以感受到震动,犀川后面的圆柱形舞台和上面的天象仪开始转动起来。每个人都注视着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 “它在转!原来……全部都在转!”志保说。 “答对了。大家最初都以为是中间的天象仪在动,其实真正在移动的是这间主厅,只有天象仪式是静止。所以当银幕降下来的时候,我们就会产生天象仪转动的错觉。” 萌绘走到南边的出入口,这本来是通往后门的,现在却通向有花坛的走廊。再往外看,原来整栋建筑物包括外墙也跟着在一起转动。 “这栋建筑物的天象仪是固定的,也就是说当银幕降下来,我们看到的星空其实是静止的,移动的是整个主厅。设计者片山基生想要借此表现宇宙与地球的关系,真正运转的是地球。而真实的猎户座并不存在于南方的天空,而是在地球的内侧。它不会消失,是因为地球不停地转动。可是,几千年过去了,人类还是无法察觉到这惊人的发现,总认为太阳和星星是绕着地球转的,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骗局,也是上帝的骗局。”犀川点着了手里的香烟。 “大家都没有发现地球在转吧?你们知道片山基生为这栋建筑物取了个什么名字吗?叫‘太古之家’。三星馆就好像是上古时代,人类认为地球就是宇宙的中心一样。可是人类依靠智慧的积累,打破了这个传统固有的观念,此时中心与周边实现逆转,内与外也发生了变化。” 此时,主厅停止了转动。现在从南边的出入口望出去,的确能看见铜像, “这栋建筑物的前身是天文台,拥有大型的天象仪。以天象仪为基础,加以改造利用,变成了现在的三星馆。装载天象仪的舞台,建造十分精细,随时可以侦测出加速度或是较大的震动。由于主厅在开始移动和结束移动时,转速都不快,且平移方向的加速度一般人只能感受到些许的振动,却不会认为是整栋房子在动,眼睛看到的是天象仪在逆时针转动,如此感受到的振动与加速度就相互抵消了。例如,坐在静止的火车上,当邻近的其他火车开动时,会有自己乘坐的列车在移动的错觉。又好像自己站在原地不动,对方在运动的时候,能感受到列方的加速度;反之,当对方停止不动,变成自己在动的时候,就不会有速度感。怎么样?各位应该都有类似的体验吧? “所以圣诞夜那天晚上,博士启动了机关,转动了整个主厅,他想要让我们认为铜像是凭空消失的。就算西之园没有要求,博士也还是会这样做的。这个魔术唯一的破绽就是方位,如果是天气晴朗的夜晚,这个魔术就会穿帮。幸运的是那天就跟十二年前的晚上一样雾气很浓,看不见星空,这场表演才得以顺利进行。 “天王寺博士在这之间出了几道数学题,让我们看到了北极的天空,还有星空的移动,当时的房子已经南北对调了。西之园请博士使铜像消失的时候,建筑物已经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来博士说‘要开始了’的时候,这句话只不过是他的障眼法罢了。接着,萌绘要求出去一探究竟,博士还是拉起了南边银幕,可是建筑物早已变了方位,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北方的庭院,于是铜像消失了。对博士和片山基生来说,北边才是真正的正面。还有一点,博士预料到主厅的室内温暖,为了躲避屋外的寒冷,大家不会待在室外太久,也不可能会有人绕着建筑物走上一圈儿。那时候大家发现铜像消失了,便又会回到主厅。博士再将主厅旋转一百八十度,回到原来的位置。博士又说,只要可以定义就等同于存在,他是在提醒我们,建筑物的前后左右位置是铜像消失的重点。 “下面所说的一切,是我在火车上想到的。那时脑中突然闪过‘该不会是建筑物在转吧’的念头,但又觉得这实在是个大工程,所以自己也没有把握。后来也曾去寻找过三星馆的平面图,但没有仔细标示地下室的构造。我就心想,没有别的方法吗,当我摸了铜像之后,确定它是绝对不可能被轻易移动的。虽然建筑物移动这件事听上去不合常理,不过请各位想想,博士已经给过我们很多的提示了,告诉我们在思考的时候要忘却搬常理的推论。‘建筑物动不了’就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 “博士为什么不准我们天亮以前离开三星馆呢?”萌绘问道。 “只是一种手法。就像数学的应用题,字里行间总会有几句话是为了打乱你的解题思路而存在的。解决问题凭借的不是观察实物,而是思维能力。人在观察事物的时候,往往都会忘了思考。” “老师,我明白了!但是差不多也要说明杀人事件的始末了吧?如果可以的话……”荻原说。 萌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坐在沙发上。大家也坐下了,有人还拿着饮料,荻原没得选,只好坐在犀川面前的沙发上。 “当我发现白己解答出铜像消失之谜的时候,内心还是不敢相信。我只是个普通人,那种超大型的机关对我来说根本就是超现实存在的。如果没有这次的杀人事件,我或许会放弃去寻找铜像消失的答案吧。主厅旋转的最好证据,就是杀人事件。”犀川来回踱着步子,继续说,“铃木升说不定在十二年前就已经知道了铜像消失的秘密。因为当时他看不见,因此其他感官就会越发敏感,所以说不定他感受到了房子在移动,只是年纪还小,并不能理解。” “知道这栋房子会自转,和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吗?”荻原问。 “我们先来说件有趣的枣吧。镜子反射出来的影像左右相反,上下却还是一样。荻原先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总而言之就是…不对不对……这么说的话……为什么呢?”荻原变得像小学生一样慌张。 “这跟定义有关。左右不是一个绝对的方向,而上下却是。例如天空和地面、人体从头到脚。前后也是,例如脸和背后。但是左右呢?左也是要在上下确定后才能确定的。人类的体形基本上是左右对称的,走路的时候也不会横着走。如果上下与前后是绝对的,那么左右就是相对的。因此根据这个说法,镜了里的左右是对调的。” “等等,镜中的影像和人体与定义有什么关系吗?这不是物理现象而已……”荻原举起手说。 “不,我们是对事物下定义之后,以此为基准进行观察的。”犀川对荻原说,“那我换个方式,假定我们没有无官,其中一只手很大,就像巴尔坦星人的剪刀手。这时我说像剪刀的那只手是右手,因为没有五官,所以前后就变成相对的了。也就是说,如果上下一旦确定,就可以知道哪里是前后左右。巴尔坦星人照镜子时,镜子映出来的影像是前后相反,但实际上举起其中一只手看看,左右就还是一样,并不会因为照镜子的关系,而使现实中的右手变成了左手。” “有点儿不好理解……”萌绘说。 “那我再换个方式。有个国家,里面住的人会将右与前、左与后对调使用,也就是他们会把右边说成前面,左边说成后面,所以五官在右,背后在左。如果这个国家的人站在镜子前面,请问镜中反射出的影像,左右会对调吗?” 荻原对于犀川似是而非的解说感到有些厌烦。“老师,我知道了。我们还是先停止这个话题吧,赶紧针对杀人……” “请你不要着急。如果说到有趣的事儿,就不会意识到时间,通常人们无法理解的原因往往是他们不肯自己主动进行思考。找们不能逃离有趣的事儿,这是准则。” “哎……”荻原苦笑。 萌绘觉得犀川的话很有意思,她其实也知道犀川想说什么,但是她最感兴趣的是犀川每句话的说法,而且正在阐述为什么他现在心情会这么好。 四 “得知天王寺博士魔法的关键就是杀人事件。当我们还处于铜像消失的错觉时,事实上三星馆的前后已经对调了。这栋建筑物不是左右对称,而是整体对称。当主厅转动一百八十度后,原本的左边变成右边,右边变成左边。” “左右对调……”志保在心里仔细推敲着犀川的话。 “就是左右的球体建筑物对调。请各位仔细回想一下,我们是什么时候将喝醉的天王寺夫人扶回房间的呢?” “嗯……对了,铜像消失的时候。我们在后院,所以……”志保边想边说。 “对,我跟和树将天王寺夫人扶到红色球体的一号房,后面跟着的是天王寺俊一、君枝小姐,加起来一共五个人。”犀川说。 “原来如此,那里其实是……”和树不假思索地说。 “嗯,那不是一号房,我们走进的是另一个球体,而跟一号房相对的就是……铃木升的房间,我们把天王寺夫人扶进了他的房间。” “等……等一下!”荻原赶紧拿出了记事本,举起一只手说,“可是两个球体的颜色不一样啊,客房的那栋是红色,铃木升住的是蓝色一…你们没有注意到吗?” “你刚才在外面没注意到三星馆的灯光了吗?即使有蓝色与红色的分别,但只是红色与蓝色的照明。” “所以照明也可以……”获腻边用笔记下边问。 “当然。所以我们刚才在外面看到的灯光,已经变换过了。当主厅开始转动,两侧球体的照明设备就跟着自动切换,这也是片山基生的设计之一。博士,我说得对吧?” “是的。”天王寺博士回答道。 “所以当时天王寺律子根本就不在一号房。嗯嗯,原来如此啊!”荻原总算开窍儿了。 “我们以为将天工寺夫人送进了一号房,其实那是铃木升的房间,也就是凶手的房间。那时,记不大清楚了,总之不是用天王寺夫人的那把钥匙,这个动作只有铃木升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他也知道主厅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了。” “房门上不是都有号码吗?我记得我看到的的确是一号房啊……”和树说。 “嗯,说不定凶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可能是找个相似的房门号码,用双面胶之类的固定住,之后也方便取下,而且……凶手还将花瓶也带了过来。我记得花瓶里好像是插着红色的花。” “我记得,床柜上摆着花瓶。”和树说。 “铃木升为了要让房间和一号房几乎相同,包括摆设都要相同,他整理了房间,这也暗示了凶手是早已预谋好的。” “包括天王寺夫人喝醉也在铃木升的预测之中,他怎么可以做得如此精准呢?”萌绘站起身走来走去。 “可能是因为他每年都在练习吧。”犀川回答道。 萌绘停下了脚步,对着犀川说:“练习?他是让天王寺夫人吃了安眠药吗?” “没错儿,所以天王寺夫人每年都会喝醉。凶手每年都会在被害人的食物里掺入少许的安眠药,然后观察被害人服用后的情况。” “如果天王寺夫人没醉呢?”萌绘问。 “什么也不做啊,铃木升明年会再试一次。”犀川早巳猜到了萌绘会这样问,立刻回答了出来。 “他早从五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个杀人事件了。为了做到毫无破绽,他必须集合各种有利条件,这当中当然也包括天气。每一年他都反复地进行实验,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冷静的杀人计划。就算错过了机会,也绝对会会具有危险性。” “我不信,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漫长的……杀人计划?”萌绘说,“铃木升还年轻,也很聪明,不会莽撞行事。他在几年前就写了一封警告信给母亲铃木君枝,告诉她铜像消失的时候就会有人死亡。铃木君枝意识到了这件事情,说不定也曾不着痕迹地提醒过铃木升,铃木升当时才只是个初中生吧。话又说回来了,圣诞夜当晚,铃木君枝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还特地跟我说有事想说,把我带到了别的地方。” 萌绘想起了那晚的景象,不寒而栗。 “我想凶手在事前就已经预测到,这次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极高。天王寺夫人在铜像消失前就已经有些醉了,又突然 跑到屋外,还看到了令人震慑的景象。铃木升说不定也预料到天王寺夫人会变成这样。” 萌绘表示同意。 犀川再次注视着大家说:“我还想到我们在这里吃晚饭的时候,天王寺夫人不时用调味料加重晚餐的味道。” “天工寺舅母口味偏重。每次都会抱怨菜没有味道,然后又是撒盐,又是加胡椒的。”和树说。 “可能是调味料瓶里掺了安眠药,其实那天晚餐结束后,西之园在厨房做了……类似三明治的东西,而我对她做出来的东西印象深刻。” “可恶……老师,你太夸张了!”萌绘很快脱口而出。 “西之园说她没注意胡椒罐的盖了松了,所以撒了一堆胡椒在三明治上。嗯,这么多胡椒,的确很夸张。” “这个不好笑……”萌绘又说。 “如果铃木升准备这只罐子是给天王寺夫人用的,之后他还必须把残留的安眠药倒出来吧?可能是在处理的时候没把盖子拧紧。”犀川推测说。 “老师居然是因为我做的三明治想到的?”萌绘没想到引发犀川思考的会是这样的细枝末节。 “每个事件都是细节拼凑而成的,不能忽略。这就叫……” “见微知著。”萌绘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厍川小声地说。 老师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啊? 萌绘强忍着不笑出来。 “西之园在厨房做三明冶的时候,铃木升跟我说他要回房去洗个澡,其实他是要去杀了天王寺夫人。铃木升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天王寺夫人从窗户拖出去。又因为他的房间离铜像最近,就把夫人放在铜像旁的地上,并杀了她。”犀川点完烟继续说,“他不能直接在房间里将夫人杀害,不然如果被害人死在铃木升的房里本身,就会令人怀疑。再说室外雾气浓重,能见度极低,也就成了最好的掩饰。 “铃木升谎称是要回房洗澡,他也的确打开了浴室的喷头,这是为了要遮盖他在搬运被害人时所发出的声响。我和西之园的房间可以看到铜像,但那时我们还在蓝色会客厅里,其他人也还没有回房休息,外面的天气又不好……铃木升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铃木升杀了天王寺夫人后,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弄湿了自己的头发,假装刚刚洗完澡的样子,从走廊出来。那时一号房的钥匙在他的口袋里,然后他问我要不要去打台球,可是台球桌在主厅,所以铃木升向他母亲借了万能钥匙,之后先行离开,并将钥匙交给了我。我想由于他料到握有万能钥匙的人会被怀疑,为了他母亲着想,才会借此把钥匙拿走吧。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他来到了红色会客厅,片山等人还在。我跟汤川想要结束球局回房,铃木升必须等到红色会客厅没人为止。” “为什么?”汤川问。 “因为他要回一号房,所以他刻意拿走了天王寺夫人的钥匙。”犀川回答道。 “是为了要杀天王寺俊一吗?”荻原问。 “不是。” “是为了要把花瓶放回去吧,”萌绘说。她站在大家的后面。 “答对了。这就是杀人事件的第二疑点,为什么凶手要回到一号房?”犀川微笑着说。 “为了把花瓶放回去……”荻原傻眼了。 “嗯,因为铃木升想要制造出天王寺夫人消失的假象。他的预定计划里并没有杀天王寺俊一这一项,这是意外。如果计划要杀了天王寺俊一的话,把那只花瓶当成凶器,就显得过于笨拙了。” “老师,您之前曾提到过这件事。”荻原看着笔记说。 “之前为了要让自己的房间看起来像一号房,所以需要那个花瓶;现在则必须放回原处,因为花瓶只有一个。接着,铃木升等到大家各自回房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花瓶,再赶到一号房。除此以外,他还有另一项任务。” “是不是床单?”萌绘说。 “是的。要让一号房的床有使用过的痕迹,大家就会以为天王寺夫人曾在一号房间休息过。他拿出天王寺夫人的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却没想到,没过多久隔壁的天王寺俊一就过来敲门了。天王寺俊一当时可能听见了什么声音或是突然想看看母亲的情况。铃木升面对俊一的敲门声有些慌张,随即决定就用手上的花瓶打死他。他将房间的灯关掉,打开房门,在黑暗处等待时机。俊一走进房间,发现床上没人,铃木升便趁机从后面袭击了他。俊一头部受重击后倒在床上,床单上沾上了血迹。铃木升将花瓶上自己的指纹擦掉,再放在地上。 “事情还没结束。没人使用过的床单不可能凭空出现血迹.为此,铃木升将天王寺俊一从床上移到地上,然后把床单弄得凌乱不堪。但就算床单上沾了俊一的血迹,也不可能会有如此夸张的褶皱,所以铃木升还是不小心留下了线索。我当时就觉得那张床凌乱得很不自然,感觉床单好像是被人刻意处理过似的。 “说到这儿,大家可以完全厘清天王寺夫人在室外死亡,以及凶手选择花瓶当做凶器的原因了吧。铃木升杀了天王寺俊一,整理完房间后,立刻离开了一号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再回到铜像旁边,将钥匙放回天王寺夫人的手里。回房后,再把留在窗边的鞋印擦掉,就此完成了一连串的杀人事件。” “为什么铃木升不干脆将一号房的窗户开着?”萌绘说。 “问得好。可以拿到a+…如果同西之园所说,凶手将窗户开着,大家就会误以为凶手是从外面潜入的。可能是他没想到会多杀了个人,心里感到慌张,或者是他疏忽了。我曾想过他本来是想将罪行嫁祸在天王寺俊一身上的。” “不是这样吗,”萌绘有点儿惊讶。 “不是。铃木升知道片山基生还活着,警方只要花点儿时间调查就可以知道真相。他想误导警方以为凶手是片山基生,然后从志保或是和树的房间出去,所以他故意把一号房的窗户锁上。怎么样?他实在是很聪明啊!”犀川问。 “从我的房间?”志保疑惑地说。 “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年轻人给耍了……”荻原叹了口气。 “十二月二十四号那天下午,他来接我们的时候,就已经顺便把摩托车运到了车站。然后又对警方谎称他在半夜十二点半的时候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为的就是要捏造确人从三星馆骑车到车站的事实。” “是我告诉铃木升,片山基生还活着的。”博士说。 萌绘差点儿忘记了天王寺博士也一直在听,在此同时,萌绘实然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犀川老师是为了要让天王寺博士听到这些…… 犀川把大家聚集在三星馆的原因,是为了天王寺博士,萌绘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博士,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是您告诉铃木君枝凶手就是铃木升的吧?”犀川态度沉稳。 一阵沉默过去。 “是的,这个可能性很大。”博士回答道。 “君枝女士听完后呢?”萌绘又是吓了一跳。 “君枝在得知铃木升就是凶手之后,决定杀了他。她在黑夜里静静地等着铃木升回到三星馆,等待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然后持猎枪狙击铃木升,但她失败了,因为没想到西之园会出现。看到受伤的铃木升,君枝女士心里或许又有些不忍了吧。”犀川说。 “可是,事后我们搜查了整个三星馆,没有技不到猎枪……森林里也找过了。”荻原说。 “这很简单,猎枪就在厢型车里。当天晚上警方赶到时,君枝女士和志保已经搭着厢型车前往医院探视铃木引了,所以唯独这辆车没有被搜查过。这把枪应该现在还在车上。相比较而言,铃木君枝显 得有些粗心。” “那铃木升为什么也知道猎枪藏在厢型车里呢,刚才他还从车里拿出了猎枪!”萌绘问道。 “袭击事件之后,铃木君枝应该见过铃木升,但无法得知是在医院还是在森林里。总之,铃木母子肯定商量过了,刚才上演的逃脱戏码可能也是……我说完了。”犀川微微叹了一口气。 五 “再者,就是铃木升的杀人动机了。有谁可以试着说说看吗?”犀川问。 “老师,您也不确定吗?”荻原站起来说。 “是啊。”犀川爽快地回答道, “我认为,除了铃木升以外,大部分人在犯罪时都很难保持理性。我不明白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也无法正确理解。” “应该是觊觎天王寺家的财产吧,然后渐渐变成勒索。”荻原说。 “关于这一点,我来说明吧。”天王寺博士开口说,“这要从十二年前的意外说起。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宗太郎和君枝设计好的。死于事故的不是宗太郎,而是钤木彰。我是在事件发生后才知道的,君枝和宗太郎一直深爱着彼此,他们为了要让铃木彰长眠地下,让铃木彰穿上宗太郎的衣服,随车跌入山谷。” “原来如此。所以君枝跟我提到,铃木彰曾经打电话给她的事也是捏造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她还对我说是天王寺夫人或是片山夫人唆使铃木彰去杀了宗太郎的。”犀川说。 “因为君枝憎恨律子,当她又知道宗太郎爱上了亮子时,她也恨亮子。君枝是个悲情女人。”天王寺博士说。 “哥哥还活着吗?爸爸,你为什么现在才说……”片山亮子站了起来。 “我只是顺着宗太郎的想法,不愿干涉他的人生。意外发生后,他直跟我住在地下室里,还完成了《醒后的思慕》。当时他和律子相处得不好,得了严重的精神衰弱症。” “那……哥哥是冒用铃木的名义,将这本书的原稿交给我的了?”亮产问。 “嗯,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写了那本书。我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这些。” 片山亮子双手捂着脸,坐回到沙发上。 犀川想起了《醒后的思慕》的内容,故事里的少年其实就是天王寺宗太郎自己。 “哥哥现在在哪里?”亮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宗太郎在地下室上吊自杀了。”博士淡淡地说。 亮子再也忍耐不住了,她哭了出来,志保也哭了,空气里有咸咸的潮湿味道。犀川看到萌绘也在擦眼泪。 “天王寺宗太郎的遗体在哪儿?”荻原问。 “那时,我趁着君枝外出购物,把阿升叫下来,帮忙将宗太郎的遗体运到了后门……就是你们认为的正门停车场附近的森林里。”博士说。 “就是那个洞穴里的白骨!可是发现的遗物是铃木彰的……”荻原说。 “那是怕日后遗体被发现所做的障眼法,后来我只对君枝说宗太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或许是这样,她才开始怀疑律子和亮子的吧。” “那铃木升呢?”犀川急切地问道。 “阿升认为宗太郎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受不了律子,而且他不想让三星馆落入律子之手,他认为律子与俊一和天王寺家的人小合。其实阿升是个单纯的年轻人,他把宗太郎当成了自己父亲一样崇拜。说不定,当他帮我处理宗太郎的遗体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杀律子了。这件事情我也要负责,太可惜了……他是个拥有清亮眼神和清晰思路的年轻人啊!” “博士,片山基生也曾来到过三星馆吧?”犀川说。 片山家的人站了起来。 “是真的吗?他来过这里?”亮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博士没有回答。 亮子无法站稳脚步,情绪崩溃地瘫坐在沙发上。 第十一章 有限与无限之谜 (无尽的圆周率里是否存在着人性?除了人类以外还有谁会去计算呢?) 一 这里充满了沉重的气氛,甚至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片山亮子的哭泣声在这个空间里回荡。 荻原刑警走到犀川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说:“犀川老师,他说片山基生就在这附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犀川的背脊感到了一阵冰凉。 “犀川创平,请你到下室来一趟。”突然间,扩音器里传来了天王寺博士的声音。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人都跳了起来。 “爸爸,我可以一起去吗?”片山亮子向前走了几步。 “不可以。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想再看到你如此伤心难过的样子。关于这件事,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让一切都到此为止吧。你还有你的人生,我想对你说的只有这些,其他的人……也请你们离开吧!我只想和知道答案的犀川创平谈谈。犀川,请你下来吧!” “我也要下去!”萌绘跟在犀川身后。 “西之园小姐,请你也留在原地。” “老师,你不要过去!”萌绘大叫道,“刑警先生,请你阻止他!” 萌绘抓住了犀川。 “没关系的……只是一些私人谈话而已。”犀川温柔地说。 “不要去……很危险的!” “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犀川在萌绘耳边小声说。 萌绘看着犀川微笑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你要小心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犀川老师……你……”荻原不知道是要阻止还是要让他去。 “没关系的,我会平安回来的。” 犀川环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之后,绕到了舞台的后方,停在一扇小门的前面,转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犀川顺着螺旋状的楼梯走下去,一片漆黑。因为空间的关系,脚步的回声也异常地清脆。这是一种来到地狱的错觉。心想,该不会就这样永无止境地走下去吧? 过了一会儿,犀川来到了圆形的客厅,朝上看去,螺旋状楼梯笔直地延伸到天井。仔细一看,才注意到台阶并不是环绕着圆柱形舞台而建的。 这里的空气有些微冷,伴随着单调的换气扇转动的声音,周围还是那八种颜色的门。螺旋状楼梯、圆形客厅……令人眩晕的空间感。如果把门的颜色全部混合在一起的话.就会变成黑色了吧!他敲了敲黄色的门,不过身后那扇紫色的门却打开了,天王寺翔藏出现了。 天王寺博士走到犀川身边,示意他进入那扇黄色门的房间。犀川打开房门,让博士先进。 室内还是和先前一般无二,四周都是白板。那天晚上,白板上到处是数学公式,但现在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一个字也没有。 天王寺博士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上,打开抽屉,拿出了香烟和烟缸。 “你应该抽烟吧?”博士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犀川走过去,从博士的手里接过了一根。 烟缸在桌上,离犀川并不太远。香烟的味道,好像比之前犀川抽的更加浓郁。他们只是抽烟,都没有说话。没过多久,博士熄灭了香烟,犀川也照着做了。犀川坐在博士后面的白色沙发上,感觉有点儿紧张。 “不错不错,你居然想出了答案。”博士说。 “如果您是指杀人事件的话,我并没有想到什么,我只是放弃了。”犀川坦率直言。 “你是学什么的,” “建筑,属于工学部。” “嗯,我知道。是跟西之园恭辅一样吗,” “是的。” “你今年多大?” “三十四了。” “父母还健在吗?” “是的……您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呢?”犀川有些不解。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对你感兴趣罢了。轮到你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天王寺宗太郎和片山基生是孪生兄弟吗’” “嗯,是我妹妹的孩子,然后宗太郎过继为我的养子。虽然是双胞眙,但是长得不太像。” “这件事儿亮子小姐也应该知道吧?” “是的。不过亮子应该更爱宗太郎吧。” “只是一直都不顺利吧?”犀川之言以对。 “是啊,就像你说的样。” “我猜想,片山基生在五年前以自己的葬礼为由,蒙骗了大家,之后曾经来过这里。” “没错儿,他来见过我。” “然后呢?” “基生在住院的时候,看了宗太郎写的小说,意识到宗太郎并没有死,而是在我这里,所以基生和他哥哥一样,也来到了这里。” “因为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经毫无意义可言,就决定生活在这里了?” “或许他们认为只有这儿才有真理吧!” “有真理吗?” “只要能定义,就等同丁存在。” “片山基生来的时候,难道君枝小姐没有发觉吗?” “没有,就连亮子他们也不知道。” “那…一片山先生现在怎么样?” “基生自以为手术还算成功,其实也只不过是能多活个几天而已。他就告诉我他决定在这里度过亲生,而我也同意了。” “所以他一直留在这里没走去?” “是的。” “他……死了吗?” “大约过了半年,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或许是去寻死吧,因为他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天王寺博士依旧面无表情。 “请问……我可以抽我自己带的烟吗?” “嗯。” 犀川点了一根烟,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你有兄弟姐妹吗?”博士又问。 “我有一个妹妹。” “你小时候不爱说话吧?” “嗯?嗯,是的。”犀川有些惊讶。“请问我可以再多问些问题吗?” “你问吧。” “为什么是这儿呢?宗太郎和基生都不约而同地因为真理而逃到这里来……” “总之,他们都是为了要从既定的人生里逃出来。” “博士您也是这样吗?” “我不是,这之前我就说过了。” “对博士来说,内外是相反的吧?” “嗯。” “可是您又说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 “宗太郎要在这儿完成他的小说,并不是为了寻找对社会的期待,而是他想逃避世人对畅销作家的束缚,以及他和律子痛苦的夫妻关系。” “但他还是选择了自杀。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自杀的动机不是想要逃避,而是憎恨……甚至是想要博取在意的目光。” “你的想法没错。宗太郎在写下最后一本小说的四年里,他的内心仍然无法得到解脱。他因妻子对她的恨而苦恼,以及渴望得到我关注的情绪,而阿升也承受了这样的情绪。这就是这次事件的原因。” “那么,片山基生又想逃离什么呢?” “我想是相同的。基生想从自己的名声,以及不关心他的家人之中逃离吧!又或者他是为了杀宗太郎才来到这里的。” “困为他知道,亮了其实爱的是宗太郎吗?”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就是了。” “铃木升真的是您的儿子吗?”犀川站起来,走向天王寺博士。 博士没有回答。 犀川熄灭了香烟,坐回到沙发上。 “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事情已经结束了。” “您是说宗太郎和基生都死了……”犀川推敲着博士的意思。 “嗯,还有其他疑点吗?” “有谁能够证明呢?” “为了什么需要证明?” “天王寺博士,是您指使君枝小姐去杀阿升的吧?其实您早就算好了。”犀川严肃地说。 “或许是吧。” “也是您指使阿升去杀了天王寺律子吧?” “我不会指使别人做任何事。” “不,我觉得您可以。”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就是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世界吗,你在这儿过得幸福吗?” “我不觉得自己幸福,不过要获得自由必须有所牺牲。” “请您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正面回答我。我只是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宗太郎和基生真的已经死了吗?天王寺翔藏、天王寺宗太郎、片山基生……我可以确定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在我眼前有一个,另外还有一个不知在何处……方程式成立的条件只有这些了吗?” “就看你是怎么想的了,去寻找答案吧。”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您设定的世界是自由的,自由应该是……”犀川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 “年轻?您不是说只是因为定义而有所不同吗,”犀川对于博士轻率的回答不以为然。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非常珍惜仅剩的时间,想要全部据为已有,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从被限定的事物里依然可以定义无限。我想这是你无法体会的。” “《醒后的思慕》是您写的吗?” “或许是。” “三星馆也是您设计的?” “或许是。” “您是天王寺宗太郎吗?” “不确定。” “您是片山基生吗?” “不确定。” “您真的是天王寺翔藏吗?” “不确定。犀川创平,你的方程式解答也不能确定。” 犀川走出房间,关上了黄色的房门时,他听见房间里传来了博士的笑声,是谁在笑呢?天王寺翔藏、天王寺宗太郎,还是片山基生?犀川沿着螺旋状楼梯走上去。 二 第二天早上,犀川在住处接到了一通来自荻原刑警的电话。 天王寺博士死了。 那天只剩下片山亮子一个人在三星馆,当时亮子准备好午餐送到地下室之前,她用对讲机叫了博士,但没有人回答。傍晚警察赶来时,破坏了出入口来到地下室,在蓝色房门内发现了已经断气多时的天王寺博士。他的尸体漂浮在游泳池里。经过初步监定,死因是心脏衰竭。 犀川静静地听完,什么也没说就挂上了电话。 三 咖啡机正发出咕噜咕噜烧水的声音,犀川的烟已经抽完了。这时,他想起了博士递给他的那根味道浓重的烟。 昨晚犀川梦见沿着螺旋状楼梯,永无止境地往上走,博士的笑声好像还回荡在耳边。究竟是谁在笑呢’无法确定,就像是方程式的解答般那样无法确定。 犀川想拿本杂志随便翻翻,却又懒得站起来去拿,所以就一直坐在那儿。又想到地下室里那八扇彩色的门,就像是循环不止的…… 循环、回转、变换、消去、分解、无限、发散……这些原本是写在白板上的,如今都已经成了被擦去的记忆。 无法确定的数字、无法确定的方程式,还有无法确定的……离别。 犀川摇了摇头,把脑海中想到的事重新洗牌。他站起身来,去倒了杯咖啡,边喝边走回到工作桌旁。他打开电脑查看邮件,跳过几封公事上的联络信件,他看到了萌绘的来信。 我是萌绘。 已经有人通知我天王寺博士死亡的消息了。 老师,自从你去见过博士以后,你就变得怪怪的! 如果你想要跟我说什么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今天一早会去射箭场。 犀川喝着咖啡,心里想着萌绘。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别的事情。 我是谁? 我是如何定义我自己的存在呢?我又是如何定义萌绘对我的意义呢? 热咖啡让他清醒了不少,不过没有烟…… 《醒后的思慕》里的老人没有死。 为什么白板上的字被擦掉了呢? 但是…… 嗯,那天跟我说话的人是天王寺翔藏。 犀川做出了结论。不,应该是说他下了一个定义,而结论也将顺从着这个定义。 只要能够定义,就等同于存在…… 四 犀川开车前往学校,在途中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了下来,买了包烟。最后把车停在了研究所大楼的停车场里。因为还在放寒假,校园里显得格外冷清。 虽然犀川心里有点儿不太情愿,不过还是朝社团办公室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知道在哪儿,只是从来没去过而已。空气有些微冷,但阳光还算和煦。他边走边点上了一根烟,这不是他平常散步的路线,所以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曰的地的时候,烟还没有抽完。 长方形体育馆的最深处就是射箭场,右手边的空地上停满了学生们的车。他看到了萌绘那辆最为醒目的红色跑车。 空地对面就是社团的办公室,每个社办(社团办公室的简称)的门口都涂上了相同颜色的油漆,上面写着某某社团的名字。 门边立式的看板,用特殊的字体写着一些标语。 犀川停了下来,看着标语,心中有些迷惑,又点了一根烟,慢慢思考着,但其实他什么也没想。最后,他决定去射箭场看看。 犀川独自站在射箭场的门口,朝里面看去,后面有个女弦儿喊丁他的名字。 “犀川老师。” 犀川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回头一看,小林赖子的圆脸正对着他微笑。 “嗯,这个……” “老师,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叫萌绘出来!”小林脱了鞋, 过了不久,萌绘走了出来。犀川第一次看到萌绘穿着和服裤裙的样子。 “这衣服看起来很单薄,会冷的。”犀川说。原来在他的意识里,衣服只是用来御寒的。 “对啊,只穿这个真的很冷。”萌绘回答,“老师,你是为了要见我才来吗?” “没有啊,只是刚好路过而已。”犀川说了谎。 萌绘回头看了一下,射箭场里的声音此起彼落些参观的学生。 “那时候,就是老师和天王寺博士见面的时候,那之后你的心情就好像一直不太好。” “你说的话有些奇怪……” “我说得没错啊!我真想帮你转换一下心情。”萌绘笑出声来。 “转换什么?” “老师的心情。” “哦,这样啊……”犀川没有什么感觉。他不会觉得低落,但也不会觉得心情特别好。没有快乐,也没有不快乐。 “我有一个问题想给你猜,很难的!如何用8、8、3、3四个数字计算后,得出24?” “全部乘起来再开平方就可以了。”犀川笑着回答。他发现自己好久没这样笑了。 “不行啦!不能开平方,只能用加减乘除。” “哦。” “老师,我去换件衣服。如果在我回来前你能想出答案的话,我就请你吃饭:如果没有,你可以亲我一下吗?”萌绘问道。 萌绘没等犀川回答就跑进 了射箭场,犀川则走回到体育馆附近,因为那里有烟缸。 8、8、3、3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点上一根,然后无视周围的状况,认真地思考起来。抽完一根之后,还是没想出来,犀川无意识地又点上了第二根。 3-8/3=1/3,8/(1/3)=24。 想出答案了。 真的转换了心情啊! 他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儿。犀川停止了思考,再次恢复了意识,注意着体育馆的周围。 他心里暗自数着电线上停了几只麻雀。鸟叫声不绝于耳,天气真的很暖和,而且还混合着烟草的味道。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 萌绘该不会故意找个这么容易的问题考我吧…… 恐怕是……而且换衣服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点儿吧。 原来萌绘真正要问犀川的问题不是这个,犀川要解决的,是比数学问题还要难上千百倍的问题。 我到底要装作答出来好呢?还是要装作答不出来好呢? 这?是最大的难题。 五 女孩儿玩够了,从荡秋千上跳了下来,走出公园。因为正值夏季,昼长夜短,要注意不要玩儿得忘了时间才行。她走到公园的门口,附近有个大时钟,离补习班上课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公园里还有许多小朋友,每个小朋友看上去都比她小很多。 女孩儿看到了一个大人牵着一只狗,狗狗看起来很乖,应该不会咬人。应该可以过去摸摸它吧,女孩儿心想。她朝狗狗走去,发现公园椅子上坐着一位戴着贝雷帽的老爷爷,老爷爷面前还站着三个小男孩儿。 他们在做什么呢? 女孩儿完全把狗狗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径直朝老爷爷和三个小男孩儿的方向走过去。老爷爷好像在椅子前面的地上写着什么。 “太厉害了!”其中一个小男孩儿大喊道。 地面上画着o跟x,一共五排。 “我也要玩儿!”女孩儿走到他们面前。她觉得这个游戏应该很好玩儿。 老爷爷抬头看了看女孩儿,并冲着她微笑。原本站着的小男孩儿们,游戏结束后就离开了。 女弦儿先画了一个o,接着老爷爷很快就在o旁边画了一个x。过了没多久,地上到处都是o跟x,可是还没有分出胜负。女孩儿想起了还要去补习班上课的事儿,抬起头看了看时钟。 “对不起,我不能再玩儿了,我还要去上补习班呢!” 老爷爷对女孩儿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大圆圈,女孩儿看得出神了。老爷爷站在圆圈的中央。 “爷爷,你在做什么啊?”女孩儿忍不住问。 “因为身在圆圈的中央,所以跨不出圆圈,那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出去吗?”老爷爷语气平缓地问道。白色的贝雷帽有些倾斜了,老爷爷还是微笑地看着女孩儿。 这个人怪怪的……脑子有问题吗? “当然没办法啦!”女孩儿自信地说。 “但是我可以。”老爷爷马上回答道。 “你骗人,怎么可能……一定又是什么捉弄人的把戏。” 老爷爷摇了摇头。接着,伸出了一根手指,但仍旧站在圆圈的中央。 “对我来说,我已经在圆圈的外面了。” “不对,你还是在圆圈里面啊!”女孩儿有点儿不耐烦了,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他真是个怪人,为什么说自己已经在圆圈外面了呢? 一定是脑袋有问题。姐姐跟我说公园附近经常会出现这种奇怪的人,她心想。 女孩儿停在公园出口的斑马线前又看了一次时钟,大家都说这个时钟长得像不二家的牛奶糖娃娃。她又想,如果连答案都不知道就离开的话,实在是有点儿不甘心。 迟到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女孩儿急急忙忙地跑了回去,老爷爷还在原地。 “喂,告诉我为什么你已经在外面了呢?”女孩儿跑回来的时候,越想越生气。 老爷爷依然是微笑以对,他又起身站在了刚才圆圈的中央。 “想象一下,这个圆圈会越来越大,像地球一样大。” 女孩儿开始想象,圆圈真的越来越大厂。跟公园一样人,甚至比街道还要大……最后跟地球一样大!然后……然后反过来再看这个圆圈,比地球要小多了。 咦? “我知道了!爷爷站的中央,比外面的圆圈小多了!”女孩儿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格外开心。“啊!如果是这样……你已经在圆圈的外面了!”女孩儿觉得非常有趣.但好像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可是,比较小的圆圈就是在大的圆圈里面啊?” 老爷爷一直看着女孩儿,对她发表的看法微笑着点点头。 “我问你,是谁决定哪边是外面,哪边是里面的啊,” 老爷爷闭上眼睛。然后坐回到椅子上,坐下的时候,白色的贝雷帽掉了下来,老爷爷的头发真白。 “告诉我嘛,哪里才是中心呢?”女弦儿又问了一次。 老爷爷捡起帽子,对女孩儿说:“只要你决定了哪里是中心,哪里就是中心了。” ——全文完—— 第一章 最初的密室 1 星期一的早晨,杉东千佳开车来到停车场。 现在还不到八点钟,比平时早了大概有三十分钟。今天终于不用因为南面的停车场车满为患,而不得不换到北面去停车了。南面的停车场临近大门口,在她平时来上班的时间里总是停满了车,今天倒是一辆也没有,看来应该没有比她来的更早的职员了。于是,杉东把车停在了最接近门口的车位上。 打开车门,一股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暖暖的阳光扑面向来,让她觉得很舒服。今天清晨、送因为学会出差的丈夫去搭乘地铁了,所以她才会来的这么早。 她拿出放在副驾驶座的背包背到左肩上,关了车门后上锁,手中握着柔软的娃娃钥匙链,穿过柏油路面。 清新的空气静止的像固体一样。宁静的校园里、不时传出一些清晨的喧闹。停车场四周的草坪闪耀着湿润的光芒。杉东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光秃萧索的树上挂着的白色标牌,虽然她每天都看标牌上的名称,可总是不能记在心里。 走到里面,有一栋用圆木砌成的木屋,圆木微微的泛着一层白,但仍然能看出那是新木。这栋小木屋只有一个房间,头一次见到它的人一定会想、为什么这里要盖一个木头屋子呢,太奇怪了。在校园中一栋栋充满现代气息的建筑物中间,它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这是去年由杉东任教的“家庭环境系”的学生们,自己买来建筑材料、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盖起来的。 家庭环境系是s女子大学三年前创办的新的学科,它的前身是家政系,三年前,在一场面临学校存亡的变革中、由独裁的理事长一人决定创办的。 杉东一年前完成了在东京私立大学建筑研究所的硕士学业,回到家乡之后,在s女子大学担任助教。经济萧条的现如今、就业非常的困难,就连向来急缺教职人员的建筑学系、也减少了采用女性员工的比率,所以虽然杉东跟s女子大学的理事长有点儿关系,不过能有这份工作、她也算是很幸运的了。 杉东走到木屋对面的那栋地面上铺设着瓷砖、楼层不多但是很高的建筑前、正要走进去的时候,木屋那边好像有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扭头看了一眼木屋、里面似乎有些光亮。由于视力不怎么好,她于是站住脚、眯起眼睛用力的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 这时,杉东忽然想起来了,星期六傍晚她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几个大四的学生还在小木屋里进行小组研究呢。这群学生是要准备写毕业论文的,不过正式的毕业研究还没有开始。三月份,杉东被分配到这个小组做指导教授,跟这些学生只是在茶话会上见过一次面。现阶段研究小组的任务,只不过是读一些相关的英文文献而已。 小木屋经常被学生们用来做自习室啊、研究室啊或者会议室什么的,由于里面没有空调设备,寒冷的冬天还有炎热的夏天里很少有人光顾,其它季节里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杉东穿过草坪,走到小木屋跟前,透过木门上的玻璃窗窥视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果然亮着,刚刚看到的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她伸手推了推木门,没有推动。门是要从里面才能上锁的,杉东想、难道有人在里面吗?她带着满脸的疑问绕到小木屋的东墙。门在西墙,东墙这边有一扇窗户,虽然关着呢,不过屋子里面的状况还是能看的清清楚楚的。 突然、杉东的脸变得刷白,身体趔趄的向后退了两三步,挂在左肩上的背包也掉在了草地上,里边还放着早上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 她发出一声尖叫,刚刚从鼻孔里吸进去的空气还没来得及进入气管、便被喉咙急促的挤了出来。 她壮着胆子再次挪到窗户前、把手放到玻璃上。木屋里有一个女生赤裸裸的倒在地板上、就好像服装店里的假人一样、肌肤苍白,有一条红线斜着划过她的身体,那是一条血痕。 停车场那边好像是有车子开进来了,她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此时的杉东已经果坐在草坪上,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在她听来像梦一样飘渺。 “杉东老师?……老师?你还好吗?” 又是一个飘渺的声音,杉东只是目光呆滞的望着草坪。 2 星期三,刚过正午时分,犀川创平身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这里是星之丘地铁站,他走出站外,右边是三越百货公司,左边是保龄球馆,中间是一条漫长笔直的坡路.s女子大学就在这个坡路的尽头。 他沿着缓坡一路上来,要进入校园里面还需要再爬一段稍稍有些陡的斜坡。这是一个别致的校园、里面充满了女子大学特有的气息。精致的停车场,新生初长的小树,几棵樱花树的花瓣飘落一地,为硬朗的黑色柏油路面增添了些许粉色的温柔。 为什么一想到是女子大学就会觉得建筑都应该是幼稚的呢?或许是头脑中刻板守旧的思想作祟、才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吧。犀川有些愧疚的自我反省着。 停车场附近的草坪上建着一栋小小的木头屋子,四周围上了白色的警戒线。距离小木屋不远的地方,有两辆警车停在那里。 走进小木屋对面那栋镶着白色磨砂玻璃的建筑,用花和动物图案的马赛克拼起来的墙壁映入眼帘。这种稚嫩、线条粗糙的图案、恐怕连小孩子都能比这画的更好吧。不算太高的天花扳上、吊着亚克力材质雕刻出来的灯具,看起来真的是很不好清扫。门厅稍稍有些高于天花板,右手边的楼梯通往二楼。不知是不是眼光“独特”的设计师的疏忽,这个楼梯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整体效果简约大方,感觉比较舒服。 门厅左手边往里一些有一个柜台式的窗口,上面写着“家庭坏境系办公室”。犀川打开小巧的玻璃门探进头去看了一下,也许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吧,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他不甘心似的又环视了一遍,发现门厅处有一个带烟灰缸的垃圾桶,犀川如获至宝似的快步走到垃圾桶旁,从前胸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了。 “犀川老师?“从上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回过头,—个身穿白大褂、个子高挑的女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您就是犀川老师吧?初次见面,我是杉东。”她走近犀川说。 “你好,我好像来得有点早了。”犀川看了一眼手上刚点燃的烟。 “不好意思,可以允许我抽完这根烟吗?刚刚才点上的,不抽完太浪费了。” “嗯?没关系的,请便。”杉东微笑着说。 接着、她拿出了名片,犀川见状连忙也从挂在肩上的包里找出名片递给她。 名片正面印有杉东千佳,s女子大学家庭环境系的助教,背面则是英文版本的——看来、她还没有dr.的头衔。 两个人在门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身穿白大褂的杉东千佳,可说是位身材匀称的美女。精干的短发,白哲的脸蛋上抹着淡妆,还有一副无边的眼镜。白大褂下面露出被灰色牛仔裤包裹着的修长的双腿。脚上穿了一双普通的运动鞋。她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女性,更像是—个少年。 “现在是午休吗?里面好像没有人。”犀川指着办公室问。 “是的,真不好意思。” “工作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啊。” “不,让您见笑了。” “我刚刚看到外面停着警车,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您不知道吗?就是前天发生的事啊!”杉东千佳一脸的惊讶。 “真不好意思,”犀川好像有些羞愧的说,“我平时不看电视,也不看报纸。” “是杀人事件。”衫东的脸色有些黯淡。 “哦,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啊,是发生在校园里 面的吗?”犀川依旧沉醉在吞云吐雾之中。 “嗯,是的,就在停车场对面的木屋里。听说死者是t大的女学生,被人勒死在那里……”说到这儿,杉东千佳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好像仍然心有余悸。 “就在那间木屋里吗?你亲眼看到了?” “就是我发现的,当时我真的是吓坏了。我有晕血症,一看到血就会不由自主的精神恍惚。”只是口头叙述着,她已经有些不太舒服了。 “见到血?可是……你剧刚不是说是勒死的吗?” “嗯嗯……”杉东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看了一眼手表。“啊,老师,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哦,是啊。教室在哪里呢?”犀川熄灭烟蒂站起身。 犀川今天是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来为s女子大学家庭环境系三年级学生讲“建筑生产史”的。这是今年才开的新课程,今天则是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大学的课程里,有很多是由客座教授来讲授的,他们有的是来自其他大学的老师,有的是企业里的研究人员,客座教授的报酬并不高,而他们受聘也并非以赚钱为目的。以犀川的例子来说,是因为这堂课的教授到海外出差,他才过来解燃眉之急的。 犀川手表的指针指向了一点三分,而这就是日本标准的时间,因为他每天早晨都要对一遍时间,把指针调的分秒不差。 杉东千佳在前面引路带着犀川上了楼梯,穿过二楼的走廊,有一间制图室,乍看之下像一家餐厅,气氛高雅、空间宽敞,室内四周摆放了很多建筑模型。 授课教室还要再往里面走一段距离。教室里五十把带有小桌板的椅子围着讲台呈扇形摆放着。幻灯机、录放机、投影仪等现代化教学设备一应俱全。犀川上课时从来不写板书,都是使用投影仪,不过、今天他并没有准备幻灯片,这堂课他打算只用嘴巴。 这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三十几个学生。 “课程到两点半结束。等您下课以后,我在休息室里请您一起喝杯咖啡。老师,您好像很喜欢喝咖啡吧?”走到讲台时,杉东低声的地说。 “嗯,你知道的还挺清楚啊。” “是西之园小姐告诉我的。”杉东微微的笑了笑。 “哦,你也认识她吗?”犀川有些惊讶。 这时,又有十几个学生走进了教室。 “好了,下面请允许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犀川老师。”杉东千佳忽然转过头声音宏亮的说着,她的发音非常清晰。 “犀川老师是n大工学院建筑系的副教授。他的专业是建筑生产史以及都市史,凭借非常稀少的数据分析,在‘电脑模拟’(puter simtion)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这项技术在建筑领域里居于领先的地位,因此,犀川老师的名气非常响亮。我们能够有幸借用他的宝贵时间、来为大家讲授这堂建筑生产史,真可说足在座各位的福气。我想,你们最好珍惜这半年的时间,别忘了跟犀川老师要张签名哟。” 她的一番话引起学生的一阵骚动。 “老师,接下来的时间就拜托您了。”杉东说完,点了点头后走出了教室。 犀川沉默着环视了一下课堂。犀川任教的n大工学院里,建筑系的女学生几乎超过了三成,也算不少了,可是这里是女子大学,理所当然的学生全部都是女生。 “大家好,我是犀川。” 学生中传来一阵吃吃窃笑的声音,尤其是讲台正前方的学生笑得最为明显。 “你在笑什么呢?”犀川问坐在最前排的学生。 “老师,您的公文包……”最前面那位留着长发,一脸浓妆的学生说。 “啊,对哦。”犀川的包还在肩上背着呢,他赶忙拿下来搁在讲台旁边。 “您的领带有点儿歪。”另一个学生凳着说。 “是吗?”他又慌忙把手仲向领口。 “老师,请问您现在是单身吗?”一个坐在正中央的学生高声问道,惹得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狂笑。 “是的,你说的没错。”犀川很迅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可是教室里并没有马上安静下来。平息笑声花费了不少时间。 “嗯……那么我们就开始上课吧。这是一堂选修课,所以想听的人就认真的听,我既不点名也不考试。如果有人觉得我的课无聊的话,就请把时间利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这时、大家终于都全神贯注的听犀川讲话了。 “衣、食、住这三个日常行为中,只有食是特别的,那么要怎样区分衣和住呢?有没有人可以回答我呢?” 3 “哦,那么说来、是密室杀人案咯?”犀川津津有味的喝着杉东千佳煮的咖啡,味道的确不错。 “是啊,门和窗户都是从里面反锁着的,警察也是打破玻璃窗才进去的。不过报纸上并没有写这些……”杉东坐在犀川对面的沙发上。“啊,对了,警察当时跟我说,这些情况是不可以对外人说的。犀川老师,我刚才说昀那些请您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这间休息室比犀川的研究室还要宽敞。他本来还在想,私立大学果然比国立大学阔绰、连助教的休息室都这么大,结果细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实验室的准备室。紧挨着这间房间的就是构造材料实验室,这里和其他老师的办公室距离都比较远。她的这个房间,天花板很高,还有一扇大窗户,总之,人待在里面很舒服。窗户外面有一片茂密的绿树林,不过犀川知道,绿树林的那一边是一家精神病院。 s女子大学的所在地星之丘,位于那古野市的最东边,是地铁线的终点站。星之丘南北环山、是东西延伸的狭长土地,南侧的山上有全国规模最大的东山动物园,北侧的山面积更为宽广,有一片被称为和平公园的墓地。地铁站前的这条街不是很宽,不过现在建了三越百货,一旁还有一条四车道的公路穿过。s女子大学就在星之丘地铁站南面的半山腰上。 “那个、你跟西之园同学提起过这次杀人案吗?”犀川问。 “没有,这两天来我一直都跟警方的人在一起了,所以……”杉东变换了一下坐姿接着说,“而且,我跟西之园小姐也不是很熟。” “那还好。”犀川微笑着说,“她呀,对这种案件非常感兴趣.所以你在她面前一定要注意别说漏了嘴。对了,你是怎么认识西之园同学的呢?” “嗯,那个啊……我先生也在n大推理砑究社,是西之园小姐的学长。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和西之园小姐见过面,就是那个时候听到了一些犀川老师的事。” “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事吧?”犀川的脸色有些难堪。 “不是的,没有那回事。她说您是个很棒的人呢。” “是啊,这就对了,这就是我所谓的‘不是什么好事’。”犀川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自己还在那边点着头。另外,眼前这位年轻的美女居然是已婚这件事,也让他有些惊讶。 “听说、去年那件密室杀人案是您帮忙破解的呢。”杉东千佳一脸严肃的问道。 “西之园同学是这么说的吗?” “嗯……难道不是吗?” “不,她说的倒也没错,可是我对这种案件可没有那么积极,她说的过于夸张了。” 杉东千佳感觉犀川微笑时的嘴唇非常有魅力。 “您说自己不积极,是怎么回事儿呢?” “意思就是说,我帮忙也是迫不得已的。”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杉东笑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这不是我的专长’呢!”犀川也笑了。 “这次的案子也是发生在密室里的,犀川老师 、您应该知道犯人的作案手法吧?” “这个嘛……”犀川脸上显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事实上,他对这件案子完全没有兴趣。“我没有看过这方面的侦探小说,对于密室我完全没有概念。在那些侦探小说里到底是怎么定义密室的呢?如果杀人事件真的是发生在密室里的话,那凶手不是很快就能抓到了吗,因为他无法逃离案发现场啊,这不是密室吗?所以确切的应该说,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候它并不是密闭状态,而是之后才成为密室的。这么想的话,就不能叫做密室杀人了吧,而应该是密室‘前’杀人,对吗?” “嗯……”杉东一脸的困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有,如果犯人不在案发现场的话,我们该说是‘脱逃后的密室’吧!” “也许是吧。”杉东盯着犀川,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有就是,是针对人类大小的物质的密室,还是针对细菌大小的物质的密室,或者是针对气体的密室,针对电磁渡的密室,等等,也有必要确切的定义一下。想要制造出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的房间,大概是不可能的。” “犀川老师,您真是个有趣的人。”杉东突发感想。 犀川干咳了两声。 “有趣?” “啊……不,因为我印象中的您和您本人有些不太一样。” “你对我的印象是怎样的呢?” “不好意思,那个……”杉东的话语有些支支吾吾的,“我……我一直以为您是个正经严肃的人呢。” “我本来就很正经啊。” “嗯,是呀,您说得对。”杉东扑哧一声笑了,“对不起。” “总之,凶手应该是有备用钥匙的。”犀川面无表情地说,“要配一把钥匙非常简单,不管去哪儿,只要花上几十分钟就可以办到。警方现在已经开始调查了,我相信凶手很快就会被抓到的。” “您是说木屋吗?不是的,它没有钥匙,门上面用的是最原始的锁,就是从里面拴上门闩。” 因为之前的谈话中,杉东只是提到窗和门都是锁着的,所以他顺其自然的想到了备份钥匙,这是很容易办到的。可当听到是用门闩时,他顿时陷入了沉思。 “那个门闩是用短木棒做成的,靠着左右滑动来开关。当时它是插着的,这只能从屋子里面才能办到。窗户土也是术制扭转式的锁,就是以前那种要转很多次才能锁上的老式锁。”杉东解释完之后,问道“犀川老师,等一下你想去看看吗?” 4 犀川没有去小木屋,径直离开了s大的校园。回到n大自己的休息室时,已经四点多钟了。 休息室的桌子上有一本学生交上来的论文,是用英文写的。封面上还留了字条,写着“老师、拜托了”。论文的内容是将部落生产与经济活动之间的关联方程式用网络做出的多次元连接样本。因为犀川对英文不是很精通,所以批阅这篇论文他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中间还有几次用麦金塔电脑电子辞典来查阅资料。 批阅完之后,他拿着画满红色标记的原稿来到研究生室、想要把它还给学生,不过那位学生刚好出去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去打保龄球了。犀川没有办法,只好将论文放在那位学生的书桌上。虽然论文的内容还有两三个地方有问题,不过犀川决定把它们忘掉。犀川最近才意识到,像现在这样一转眼就能忘记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就是因为“上年纪了”。 犀川回到休息室,点上一根烟,又给咖啡机加满了水,安好带有过滤网的壶。壶上面有一道裂缝、而且正在逐渐的延伸,或许很快就到使用极限了吧,不过现在看来还没有影响使用。因为每次都是咖啡机上的玻璃壶先坏掉,为此,他已经更换过很多台咖啡机了。 休息室的南墙整面都是窗户,现在外面的天色已晚,百叶窗都已经被放了下来。窗户旁边摆了很多盆观赏植物.不过那些都不是犀川的兴趣而为。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犀川站着说道。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她是建筑系的学生。 “哦,好久不见。我最近好像没有收到你发的邮件啊。”犀川在椅子上坐下说。 “这几天我刚好有点事儿。”萌绘窥视着咖啡机。 “我刚刚把咖啡煮上。”犀川说。 “那我来的正是时候呢。” 萌绘一脸开心的样子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她上身穿了一件黄色的运动外衣,下面是一条绿色的紧身牛仔裤,脚上配上运动鞋,头上戴着棒球帽,帽子上别着三颗闪闪发亮的金属徽章,一头齐肩的直发。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这里的常客,这里有她喝咖啡专用的杯子,就放在休息室的餐具橱里。她对于犀川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学生。犀川的恩师——西之园恭辅数年前死于空难,而西之园萌绘就是那位恩师的独生女,在萌绘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犀川就认识她了。不过、犀川最近觉得这份‘特殊’师生关系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老师、你知道s女子大学里发生命案了吗?”萌绘的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 “嗯、听说了。”犀川心想、这下又要开始了。 “哎呀、这次、老师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嘛!”萌绘脸上摆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又说“你不是不看报纸也不看电视的吗?” “而且也还没听西之园萌绘提起呢,对吧?” “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嗯……是杉身叫、姐告诉我的。” ‘哦?你见过杉东小姐了吗?”萌绘这次是真的很惊讶,“在哪里?” “从今天开始,我每周三都会到s女子大学上课。” 犀川一边说着、萌绘便不住的在一旁点着头.之后,她站起身把煮好的咖啡倒进两个杯子。 “杉东小姐很漂亮吧?”萌绘把杯子递给犀川时说。 “是吗?”犀川口是心非的答道。其实他脑海中的真实想法是“她都可以去当模特儿了”,可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因为他不喜欢对女性的容貌做出太具体的评价,况且他知道如果自己那么说了萌绘肯定会不开心。俗话说得好—一祸从口出。 “关于那件命案,你了解到了些什么吗?”萌绘手里端着杯子问。 “没有,我并没有特别的去关注这件事。” 之后,犀川把今天从杉东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萌绘。 “只有这些吗?那木屋呢?”萌绘终于放下杯子、坐回到椅子上。 “那个,我没去看。”犀川一边很享受地喝着咖啡一边说。他非常喜欢刚煮出来的热的黑咖啡,对他而言,没有比热的黑咖啡更好喝的饮料了。 “你没去看?”萌绘瞪着眼睛问,“为什么!?” “反正我对这种事也不感兴趣。”犀川回答她。 萌绘丝毫没有理会犀川的回答,开始滔滔不绝的跟他讲解案情。犀川一边享受着咖啡,一边装出一副很有兴致的在聆听的样子。 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察局的部长,也许因为有这层关系的缘故吧,她结交了很多警界的朋友。因为兴趣所致、萌绘总是会搜集到很多各种类型的刑事案例,而每次都会跟犀川说。不过、除了犀川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的忠实听众了,毕竟有些内容不是随便可以跟外人讲的。萌绘的叔叔和犀川也是熟识,所以也就默许了侄女把情报透露给他。这种奇妙的情报传输方式、是在一年半之前开始慢慢形成的。不过、对于犀川来说,这些情报丝毫没有什么价值。 这一切都是源于前年,犀川因为偶然的机会协助警方破 案那件事。按犀川自己的分析,是由于萌绘非常喜欢推理,从那件事开始、他就已经成为萌绘利用的工具了。萌绘参加了学校的推理研究社,以犀川的立场看来,她的行为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就是完全不懂分寸。可是、从萌绘的角度来看,或许推理和现实之间并没有界限。 除了推理研究社之外,萌绘也经常去漫研社和弓道社。不过、不仅如此,她的兴趣还包括汽车、合气道、射击、魔术、马术、撞球等等等等,种类多的令人吃惊。这些、是那个“兴趣绝缘体”犀川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的。 “老师,你在听吗?” “嗯,找在听啊。”犀川看了萌绘—眼。 虽然他听得心不在焉,不过萌绘对案情的叙述,大致是这样的—— 前天、也就是星期一的早上,在s女子大学家庭环境系教学楼前的小木屋里,被发现有一具怀疑是被人勒死的女性厂体,死者并不是s女子大学的学生,而是就读于市内t大二年级。 当时、杉东助教透过木屋的窗户发现了里面的尸体,在她之后来上班的职员知道情况之后马上报了案。从警方接到报案到赶来现场的五分钟时间里,现场保护的很好。木屋唯一的窗户和门都是从里面反锁着的。警察也只能打破窗户上的玻璃进入木屋里面。至于门上的锁,和杉东描述的一样,是老式的木质门闩,从外边是没有办法插上的。 遇害的女学生倒在木屋的中间位置上、颈部有疑似被绳索勒过的痘迹,可是木屋里找不到任何类似绳索的东西。被害人脸上化着妆,身上只穿着内裤,仰面躺在地上。当时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她的衣服和鞋子,而且到现在也没有在其他地方找到。木屋里除了手工制作的木头桌子和四脚椅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摆设。 接下来的内容已经接近于恐怖了,可是萌绘描述时的口吻、平淡的出奇,好像在宣读结婚典礼上的祝词一样。 被害人的腹部有类似刀子割破的伤痕,伤口很浅。听到这里、犀川想起杉东说自己看到血就会精神恍惚的那件事。那道疑似用刀子划出来的伤痕,从被害人的左胸一直延伸到腹部的右下方,呈一条直线,并且出血量不多,四周没有附着的血迹,从这几点来分析,这条伤痕应该是在被害人死后割出来的。此外,被害人没有受到性侵害。 “伤口有多长呢?”犀川终于提出了问题,因为如果再继续沉默下去,萌绘一定会埋怨他。 “嗯——,他们给我看过照片,我估计差不多有三十公分。从胸部到腹部,斜着的。”萌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给他看。“从这儿到这儿。” 萌绘是理工科的女孩子,所以不太会在意某些女孩子可能会害羞的事情。犀川把视线移向一边,可以看得出来、远离尘世的犀川,比她要更多一些感性。但是究竟哪边才称得上完美呢?犀川的脑海,一瞬间闪过这个问题。 “用不用我把照片借来呢?如果是犀川老师想看的话,就算是警察我也一定……” “我不想看。”犀川回绝她之后,点上了一根烟。 “那可是个身材不错的美女哟。”萌绘马上接着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对不起了。” “是吗。”他呼出烟圈,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老师,你不觉得这个案子很奇怪吗?”萌绘的案情叙述似乎已经结束了。 “会不会是抢劫杀人呢?”犀川问。 “遇害的那个女生,车子停在了稍微有些远的停车场里,装有现金的包就放在车上,车门没有锁,钥匙还插在车门上呢,所以应该不是抢劫。”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她是早上八点钟被发现的,听说那时已经死亡七到九个小时了,因此遇害时间应该是深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钟之间。在这个时间约会,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呢?” “约会?” “嗯,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这个时间也实在太晚了点。” “为什么t大的学生会跑去s大?她跟s大有什么关联吗?” “这也是不可思议的地方,关于这一点警方没有给我详细的解释,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犀川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西之园同学,我可以给你—个忠告吗?” “不要冲动、是吗?”萌绘狡黠的笑了笑。 “最好不要。” “我这才不是冲动呢。”萌绘撇着嘴说,“我也没有办法啊,兴致自己就跑出来了!我也拿它没有办法的。” 5 关于命案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对于此事、犀川也没再追问些什么。 在寒假即将来临之前、犀川被工学院的教务组叫过去。从他所在的建筑系到行政大楼要穿越三栋建筑物,那是他很少去光顾的地方。教务组在行政大楼的二楼,宽敞的房间里充满了类似市政办公厅的气息。那里面整齐的摆放了成排的办公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资料堆里埋头苦干。他走到柜台,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位中年女人询问教务组在哪里,她告诉犀川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就是。 “我是建筑系的犀川。”犀川走到女人指示给他的位置时说。 背对着窗户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身材消瘦的男子,头发由于使用了发油的缘故、硬邦邦的固定着。犀川想、竟然会有人梳这种发型、太不可恩议了。不过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发型的特点就是只能配西装领带,除此之外、那和任何服装都不太搭调。 “哦,你来啦。”对方站起身,伸手示意犀川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之后从自己的桌上拿起一本大档案夹,在犀川的面前将它打开。 “是关于一个叫做结城稔的学生的事,”组长一边翻找着档案一边说,“当时他的导师就是您。” “导师?哦,这么说来,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我是因为前任老师调职才接手的。”犀川回答。 周围没有烟灰缸,行政大楼里似乎是禁止吸烟的。世界上明明有很多比香烟更需要禁止的东西,怎么就没有人发觉呢?他情不自禁的想着。当然,犀川本人也赞同禁烟的必要性。吸烟有害健康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除了这个缺点之外,也只有吸烟的人才能体会到烟的好处,而不吸烟的人们会发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教务组组长口中的“导师”一词,在大学是很少会用到的。 大学的班级里偶尔也会有导师,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要有老师指导写毕业论文,学生们会分成很多学习小组,由导师指导学习毕业课题研究的资料。导师除了上课之外、几乎不会跟学生碰面。学生的文件上有需要导师的签章的时候,就到教务组来拿导师预先放在这里的印章盖上就可以了。日本有很多、像这样被称为“幕后无名英雄”的印章。 “您记得结城同学吗?” “不,不记得了,是四年级的吗?”犀川很坦白的回答。实际上,每个学生他都不记得。 “是的,没错。不过、他现在虽然是四年级学生,但到今年为止他已经上了八年了。至于学分嘛……”组长低下头凑近他翻了很久才找到的档案资料,推了推眼镜说,“他现在只有二十点五个学分,连一半都还不到。今年、我看是没有办法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不能毕业了。” “那又怎样呢?” “不是的,只是想请您去给他做一下指导。”组长的头像乌龟一样抬起来看着犀川。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他不能毕业吗?” “是的,再这么下去的话,他只有退学了。” “难道 是让我去指导他退学吗?”犀川问。 “哎呀,也不是这个意思了,只是如果他不提出退学申请的话,我们只好将他开除。” “开除和退学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的!如果是开除的话,他在n大的学籍资料等记录会被全部销毁,学历上会有一段空白。” “哦,原来如此啊,我会说服他提出退学申请的。” “还有就是、结城同学的学费还没有缴纳,今年的还有去年的。”组长一边向下浏览着档案一边说,“如果这两年的学费他不缴清的话,学校是不能绐他办理退学的。” “为了退学,他必须要交两年的学费吗?” “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要让他选择是付钱买个名誉办理退学,还是选择把他的学习经历一笔勾销。是吗?” “也不是,就算是开除,缴纳学费的义务还是不能变的。不过,老师您如果要把它想成您刚才说的情况也无所谓,只是拜托您务必要开导他。” “我明白了。”犀川站了起来。 “那个……犀川老师。”组长第一次直视犀川的脸,“您真的不记得结城稔这个人吗"” “是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过,他很有名气呢!”组长歪斜着咧开嘴,露出牙齿,脸上的表情像是把别人当成傻瓜一样看待。犀川只是继续沉默。 “他上过电视,我女儿还说要找他签名呢。他好像是个摇滚歌手还是什么的,总之是演艺圈的人就对了。”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不看电视。” “哎呀,说的也是,很多老师都跟您一样的。”组长也站了起来,“他现在是个很红的歌手,应该也不会在意大学的学业了吧。或许,他还能很爽快地付清学费呢。” 犀川觉得“爽快”这个词非常有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犀川拜托系里的职员帮他联络结城稔。那位年轻的女职员似乎也知道结城稔,只见她两眼发亮,看起来非常喜欢犀川交给她的差事。 6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结城稔来到犀川的办公室。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犀川还以为那是个女学生, “我是结城。” 在他报上名号之前,犀川一直以为进来的是个女生。一头披肩的金色卷发、白色t恤衫外边里着一件宽松的蓝色牛仔马甲,牛仔裤上随意的开了几个洞,一副太阳眼镜拿在手里。白皙的皮肤、秀气的脸庞、瘦小的身躯,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似的。 犀川盯着他看了很久。心想,这个人的确长了一张可人的脸,如果和他一起去咖啡厅的话、没准儿心里会砰砰乱跳呢,不过,人生在世也不能只凭一张脸的。 “哦,是结城同学啊,很抱歉让你特意跑过来。”犀川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可以坐在那里。” 结城默不作声的坐下来,犀川按照教务组组长交代的内容跟他进行了说明。 “总之,就是希望你缴纳学费,并且主动提出退学。刚刚对你进行的那些‘指导’,就是教务组组长分配给我的任务。不过、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教务组没有直接跟你联系,或许这是学校一贯的作风肥。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六。” “原来‘指导’这个词语是针对你这样的成年人啊!那么……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会提出退学申请吗?理由会不会说成是‘因为个人原因’呢?” “申请手续太繁琐了。”结城稔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声调很高,听起来很温柔。 “好吧,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剩下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决定吧。”犀川对结城微微一笑。 “我其实是稳当一名建筑师的,不过现在这个状况,恐怕是不可能了吧。”结城笑着说。 “怎么会呢。就拿我来说,没准儿还能当上摇滚歌手呢。”犀川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想做,就可以做到。” “老师您也玩儿音乐吗?” “没,完全没有,平时听的都很少呢。可是、可能性还是有的,起码比成为将棋高手要简单的多吧?” 结城又一次微笑了。 “我上过犀川老师的课,虽然只有两次吧。” “哦,是吗?我还以为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呢。” 如果教室里面有个一头金发的学生,他不会没有印象吧。那么、他说他上过犀川的课,就应该是成为这种模样之前的事情了。 “您曾经跟我们说、‘只有人类是依赖非生产性的活动来找出生命的价值’。音乐应该算是非生产性活动吧?” “我说过那种话吗?”犀川故作姿态,实际上,那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独特论调。 “可是,从当初单纯的游戏,到现在变成了正式的工作,结果转化成生产性的活动了。”结城理了理长发说。 “比起工作变成游戏要好很多吧。”犀川说。不过、这个玩笑话似乎说的有点儿太高尚了。 “研究有意思吗?” “嗯,很有意思。为什么这么问?”犀川点了根烟。 “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大哥是研究生,大嫂也是研究员。” “哦。”犀川一边吐着烟一边说。虽然他也有些疑问,不过又觉得那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他放弃了提问。 “我知道犀川老师的事哦,是s女子大学的杉东小姐告诉我的。” “哦?你是说杉东小姐吗?我的确认识她。”犀川有点惊讶,“咦?杉东小姐就是你的大嫂吗?” “嗯,是啊。杉东是她的旧姓,结婚之后也没有改为夫姓。” “是这样啊。不过,还真是凑巧呢。” “如果早一点儿认识老师您就好了。我跟老师您或许能合得来呢。”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接下来要去火星吗?” “差不多吧,因为我感觉以后可能不会再踏进大学的校园了。” “想不想喝杯咖啡?”犀川站起身。 “不用了,谢谢。我先告辞了。”结城也跟着站了起来。 结城和犀川握了握手,接着又低下头礼貌地鞠了个躬之后,便走出房间。 这个年轻人也很普通啊,犀川不禁感叹着。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做个老师还不错。或许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生活多样化委员会”在作怪吧。 7 犀川和西之园萌绘约好共进晚餐。这是进入五月后、他第一次跟萌绘见面。 不喜欢迟到的犀川,汽车飞驰的赶往石川桥的餐厅。以前,平均每个月都会像这样和她见两次面,但最近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除了萌绘以外,犀川没有单独和其他女性一起进餐的经验。不对,确切的应该说不包括母亲和妹妹。他不习惯边吃边聊,在他的生话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有女性的陪伴。餐厅的灯光有些昏暗,萌绘就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今天她穿了一身乳白色的套装,在她身边还有两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士。因为事前完全没料到是这种状况,让犀川的脚步停顿了瞬间。不过,他马上意识到黑衣男士的其中一人,就是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他是萌绘已故的父亲西之园博士的弟弟,担任爱知县警察局的部长,犀川曾经和他见过几次面。不过、上次和他见面,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好久不见了,犀川老师。”西之园捷辅站起身和他握手。他有满头的灰发,鹰钩鼻,还有一双因双眼皮而看起来很温柔的眼睛,是个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绅士。 “您好。”犀川马上附和着。 “这位是三浦刑警。”西之园捷辅为他介绍另一位男士。 “我是三浦 。”这位男士递上他的名片,不过很不凑巧,犀川没有带名片过来。 犀川接过名片,注意到上面“搜查第一课主任”的头衔。三浦刑警穿着深灰色的高级西装,年纪虽然比犀川大,但是银框眼镜后面的双眸,却像鹰一般的锐利,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年轻人的朝气。 “对不起、老师。”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萌绘说。”哦,没关系的。”犀川也坐了下来,“你身边这两位可是最好的保镖啊。” 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不过萌绘已经自作主张的帮大家点好了菜。 “三浦老弟正在负责调查s女子大学的命案。”西之园捷辅开口说。 犀川看到西之园部长之后,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还没有抓到犯人吗?”犀川抱着双臂说。案发之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仍然没有传出破案的消息。 “完全没有头绪。”三浦的嗓音低沉,吐字非常清晰的回答,“不仅如此,准确地说,我们甚至连现场的状况都还没有理解。我想您大概也听说了,现场是大家所谓的密室,我们实在搞不明白,凶手在杀害死者之后,是如何制造出那种现场的。” “而且,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吧。”犀川说。 “您说的没错。”三浦回答,“如果不考虑现场状况的话,那么精神异常的人犯案的可能性应该很高,可是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感觉像经过精密筹划一样。不仅被害人的衣物不见了,而且还有刀子割伤的伤口,我们觉得这或许是疑他为了要传达某种讯息而故意为之的。” “西之园同学跟我说了大概的情况。”犀川朝萌绘看了一眼,“被害人也没有被施暴过的痕迹,对吧,” “是的,只有被勒死前留下的抓伤而已。那是她在痛苦挣扎的时候,自己把脖子弄伤的,所以肯定是他杀没错。” “为什么要把衣物拿走呢?”萌绘问。 “我们认为是为了要毁灭某种证据。”三浦的回答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有目击者吗?”犀川追问。 “也没有什么有力的证词。”三浦刑警回答,“只有一个碰巧路过校园入口的出租车司机,说看到有个女性在那里的停车场附近走动,时间是半夜一点钟左右。虽然他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不过是瘦高个子的女子,穿着方面也一致。” “所谓的一致.是跟什么一致呢?”犀川为。 “就是目击证词、和疑似被害者当天所穿着的服装款式一致。”三浦刑警用专业的口吻解释。 “也就是说,有人亲眼见到过被害者吗?” “或许,那个人是杀人凶手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说,凶手杀人后是穿着被害者的衣服逃走的吗?那么,凶手是个女的?”犀川觉得有些意外。 “不,这些我们并不知道。”西之园捷辅在桌子的另一边说,“毕竟目击者的记忆很模糊。也许这之间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偶然罢了。” “为什么凶手要在死者身上留下刀伤?”萌绘问。 “不知道。”三浦毫不迟疑的回答。 “其他人或许无法理解这种事,”犀川看了眼萌绘后说,“不过凶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对吧?大部分案例不都是这样吗?” “您说的没错。”三浦回答,“各种手段招数五花八门,多的令人吃惊。有时、这种做法是那些精神异常的凶犯署名的方式。不过、有的时候那些只是为了达到把人杀死的目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被害人没有遭到性侵犯的案例在这类案件中也不少见。但不管怎样,这次的凶手应该是个男的,是他把被害人带到那里,案发现场距离被害人停车的内部停车场有相当的距离,再说……” 因为服务生把汤端了过来,谈话暂时被中断了。犀川拿起汤匙,把热腾腾的汤送进口中,在座的四个人当中、好像只有萌绘不敢喝烫的。 “有些话,也许是我多虑了。”三浦开始继续刚才的话题,“一般情况下,会留下那种记号的凶手,再次犯案的可能性非常大。” “有没有可能是被害人认识的人呢?”犀川问。 “被害人遇害之前喝过酒,我们认为她是在酒后驾车去的案发现场。当然我们还不确定是她自己开车过去的,还是和凶手一起过去的,不过凶手确实坐过被害人的车,因为车里面的指纹都被擦掉了。由此可以推断,被害人和凶手之间应该不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不过也有当天才认识的可能性。”说完、三浦喝起盘子里的汤。 “被害人没有被施暴的迹象,她的车子里也没有被弄乱,而且不管是副驾驶座还是后座的指纹,都被凶手很用心的擦干净了,而唯一没被擦过的地方,就是方向盘,因此可以断定,开车的人就是被害人自己。有没有其他的乘客?还有,为什么选择那个地方?这绝非偶然,用专业的说法,这属于规律性犯罪,或许是凶手威胁她开车去那里的也说不定。”三浦接着说。 “如果是有规律有计划的作案,那就不会留下指纹了吧?凶手一定会事先戴好手套,没有必要之后再去擦指纹啊。”萌绘在一旁插嘴。 “应该是怕戴手套会引起别人怀疑吧。”三浦立即回答。 “您是说凶手早就预备好要制造密室杀人的现场吗?”犀川问。 “嗯,我想是的。”三浦说,“没有指纹,被害人身上也找不出有力的物证,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现场就像用吸尘器认真打扫过一样干净。我们已经改变了搜查重心、从被害人的生活习性出发,包括她当晚跟什么人见过面、在哪里喝的酒,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且在被害人的朋友里还没有发现有犯罪嫌疑的人。不过关于这些,目前我们仍在继续调查。” 汤的温度刚好适合萌绘喝的时候,服务生又端来了下一道菜,四个人开始默默的低头进餐。 8 “只是,你们跟我说这些,我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吃完饭后,服务生端上咖啡的时候,犀川打破了沉默。 “不,老师……”西之园捷辅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表示否定,“我们不是要拜托你帮助我们调查。只是想要让你听一听,有没有什么感觉不对劲儿的地方。””哦,这我倒是没觉出来。”犀川回答,实际上他撒了谎。 “老师,我觉得你应该去那间木屋看看。”萌绘在一旁说道。 “为什么?”犀川看着萌绘问。 “嗯……我是想说,如果你亲眼看一看现场的话,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呢。”萌绘的措辞突然变得很优雅,眼中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望着犀川。而每当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就代表她有事情想要拜托犀川。犀川这是才顿悟,这次的会面,是她精心策划的。 “警方这么努力的调查都一无所获呢,我一个外行人能帮上什么忙,我可不是密室的专家啊。” “可是,我相信老师,你一定会有新的发现的。”萌绘说着,瞄了三浦刑警一眼。 三浦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挂着充满自信的笑容。 “关于木屋里情况,你们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犀川无可奈何的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态度。最近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小心谨慎,完全是白费的。 “没有了,我已经知无不言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木屋里干净的一尘不染,就连被害人以外的毛发之类的东西都没有。而且、木屋是建在草坪中央的,可是木屋里采集不到任何残留的泥土,由此看来,凶手应该是光着脚走进木屋的。我们真的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凶手精神异常的程度真是不一般呢。”庠川说。 “这一点正是最不可思议 的地方。把被害人的衣服全部脱掉,并用刀子在她身上划出伤痕的犯人,和将证据毁灭得一千二净,并制造出密室的犯人,这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有两个人做的呢?”萌绘边喝咖啡边说。 “怎么会呢。”三浦冷静地回答,“既没有劫财、也没有劫色,没有任何利益的追求、却有多名嫌犯的案例,是非常稀少的。” “可是三浦先生已经盯上某个人了吧?”萌绘说。这是她从三浦的神情中读出来的。萌绘可以敏锐地观察到别人细微的表情或态度,这是她的特长。 “嗯,这个嘛,倒也不是没有。”三浦有些含糊其辞,看了一眼坐在他左边的部长。西之园捷辅本来是默默地喝着咖啡的,这时他放下杯子,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在默许三浦可以说。 “拜托你们绝对不要把这个消息泄漏出去。”三浦欠身把脸凑近犀川和萌绘,轻声的对他们耳语。“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定的证据他就是疑犯,不过我们正在对一个名叫结城稔的摇滚歌手进行调查。你们有听说过这个人吗?” 萌绘吃惊的张大嘴巴,瘫在椅背上,连犀川也很震惊。 “这条线索非常薄弱,我们也没有有力的证据可以支撑这条线索。该怎么说呢?就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据被害人的朋友透露,被害人曾经以歌迷的身份给结城稔写过很多信,应该是非常迷恋他,在案发当日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日的时候,结城在市内的电视台做专访,所以她有可能也跟去那里了。结城稔虽然是n大的留级生,不过毕竟是全国知名的歌手,约作为歌迷的被害人出来,对他来说,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吧。” “而我是结城同学的导师,你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我的吗?”犀川说。 “嗯,是的,有这方面的因素。”三浦很坦诚的承认了,“找本来是想改天找犀川老师谈谈结城的事呢。” “可是,我只见过他一次,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我对他的情况完全不了解。”犀川一边说,一边想着结城稔说的那句“如果能早点认识老师就好了”,这句话总是莫名地萦绕在犀川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我认识他!”萌绘仍然无法相信,“他常来我们推理研究社,他的哥哥就是社团的前辈,他的好朋友也是推理研究社的前辈。” “你是说篠崎敏治吧,他和结城稔是工作伙伴,给结城稔做经纪人。案发当晚结城稔的不在场证明,就是篠崎提供的。”三浦嗓音低沉的说。 “你们怀疑他是凶手吗?”犀川问。 “不,只不过提供证词的人是他的好友、又是工作上的伙伴,所以可信度不是很高。而且结城稔的唱片在畅销期间,篠崎在金钱方面也都是依靠结城稔才得以不虞匮乏。”三捕歪着嘴角说,“另外,结城稔是第一目击者杉东千佳的小叔子。杉东千佳您也认识吧。” “哦哦,认识啊。” “她和结城稔的哥哥在去年结婚。因为这层关系,结城稔曾去过s女子大学好几次,所以他对那栋木屋应该很熟悉。” “西之园同学,结城同学的哥哥你也认识吗?”犀川伸手去拿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香烟。 “嗯,他偶尔会来参加社团的聚会。虽说是社团的前辈,不过他还是理学院的研究生。” “你说得没错,他叫结城宽吧。我们也调查过了,不过他当晚在大学参加研讨会直到两点多钟,有绝对的不茌场证明。兄弟两个人的类型是完全不同的。” “这些你们也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吗?可是、话说回来,被害人和结城同学之间的关联性并不确定、不是吗?”犀川忍住了想要抽烟的冲动。 “现在我们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三浦微笑着说,“此外,s女子大学还有一位藤井副教授。您听说过她吗?” “嗯,知道。” “她从事建材方面的研究。在实习课上让学生盖出那栋木屋的人,就是蘑井副教授。杉东千佳虽然跟她隶属不同,但协助过这个实习课程。我们针对那间木屋问过藤井老师许多问题,而且也调查了她的不在场证明。” “一般来说,半夜十二点钟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不难调查的吧?”犀川问。 “是啊,您说的没错。” 之后,是关于那个被害的女学生的情况。 被害叫前川聪美,出身于静冈县滨松市,现年二十岁,是t大经济系二年级的学生。她担任班长,性格活泼,成绩也很优秀。t大位于s女子大学的南面八公里的地方,她居住的单身公寓在t大东面数公里处的住宅区内。虽然她没参加社团,不过朋友众多,人缘也不错。不过,没人知道关于她男朋友的事。半年前,她和班里的两个朋友一起去听过结城稔的演唱会。 前川聪美在案发当日的前两天,也就是星期六,几乎整天都和两个朋友一起购物、看电影、吃饭。但是第二天的星期日下午之后,她就消失了踪迹,也没有跟朋友说她要去哪里。她房间里的留言电话,也没有记录到来自朋友以外的任何讯息,她没有用记事本,也没在房间的日历上曾下记录。星期日早上,曾经有两个人在公寓走廊里看到过她。那时她身上穿的衣服,跟目击者半夜在s女子大学停车场附近见到人所穿的服装,样式十分接近。 前川聪美有一辆车,星期日上午的时候,那辆车还停在公寓前的停车场里。车子是三个月前刚刚买的新车,案发时停在跟木屋相对的北面停车场里。在车子里找到她的手提袋、现金和信用卡,以及呼叫器等,都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翮动过的痕迹。 9 西之园捷辅和三浦刑警跟犀川道别之后,先行离开了餐厅。这顿饭由西之园部长请客, 西之园一族是当地有名的资本家,西之园萌绘在父母双亡后,继承了巨额的遗产。不过,犀川之所以乖乖的被请,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追加入了令他反感的谈话,犀川觉得自己被使唤了似的。身心俱疲的他觉得,就算把这顿饭当做自己的酬劳,也不为过吧。犀川将按捺许久未抽的香烟点上后,默默地看着萌绘。 “老师,你是在生气吗?”萌绘终于开口说话了。 “不,也不是。”犀川把烟灰缸拉到自己跟前说,“但是你必须明白,就算让我参与到这件事里,你们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没有想过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犀川看着萌绘的脸,她的表情开始十分严肃,之后又笑容绽放。 “原来如此啊。” “什么‘原来如此’啊?” “没什么。”犀川嘟哝地说,“你说的是真心话吗?你真的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好处吗?不过,我现在相信你的话,失敬失敬,我无言以对。”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巳。” “那你也是说了。” “那密室呢?如果只说密室本身,应该很有趣吧?”萌绘用左手撑住脸颊。 “警察应该对密室不感兴趣吧,这种东西让犯人自己解释就可以了。就算密室之谜被解开了,仍然不知道凶手是谁。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专业人士是不会做的。” “我不相信结城会是杀人犯,前不久我还遇到过他呢。”萌绘说。 “刑警先生也没有说肯定就是他啊。不过犯人的脸上也不会刻着犯人的字样吧。” “他可是很热衷于音乐的啊。” “你的推断毫无道理。”犀川给萌绘的意见下了评语。 “你这是故意挑刺。” “总之,把今天这些话都忘了吧。如果人的大脑也可以像电脑硬盘一样,瞬间把里面 的资料删个精光就好了。” “嗯,是啊。”萌绘喝着剩下的咖啡。因为她怕烫,所以喜欢冷却的咖啡。 “老师,你觉得那是怎么做到的?” “忘掉它。” “你有什么灵感吗?” “西之园同学,我要举黄牌喽。” “我什么方法都想过了,难道你就不能发表一些意见吗?” 犀川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想说凶手是用线之类的工具从外面把门闩拉上的,对吧?可是这种方法,警方应该早已试过了吧。” “嗯.那个应该不难办到吧。”很意外的,萌绘竟然没有反驳,“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具体的做法。” “那种方法是很简单的,不过重点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此。”犀川说。 “哦,那问题的关键是什么呢?” “关键是凶手为什么要制造密室这个现象,这比如何制造密室更重要吧。” 第二章 第二个密室 1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天上下着雨。这种天气总是会引发培车。滨口悦夫已经尽量的提早出门了,可平时只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今天却用了四十分钟。当他从t大后门进入校园时,已经将近九点十分了。行政大楼前的停车场里,除了距离大楼最远的地方还有停车位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停满了车。 总务组位在行政大楼的二楼,不过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他都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工作,所以他决定先去把这件事情解决掉。在药学院和工学院之间的小树林里,放有液态氮的桶和冷却装置,清点检查那些物品,就是他每月的例行公事。滨口一手从后车座拿出雨伞,另一手提着公文包,走上与行政大楼相反方向的小路。 t大学是一家名门私立大学,位于那古野市东边郊外,一个叫植田的地方。不过现在所谓的“名门”通常是指“历史悠久”的意思,不一定代表成绩好。虽然号称名门,但其表现却常跟低分联想在一起。t大的校园被分成三个校区,由工学院和药学院所组成的理工学院,其所在的植田校区是三个校区之中最大的一个。 滨口是隶属于理工学院总务组的技术人员。从前的他主要的工作是协助进行实验,但测量仪器在这十年来不断地突飞猛进,让滨口几乎没有机会去施展他的技术和经验。最近他只被交代去做木工、焊接、车床之类的工作,不过被叫去做这些技术性的工作还好,就连打资料这种他最不拿手的工作,叫他去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都这把年纪了,已经没有精力再从零开始,就算偶尔想振作,只要多翻几页写满片假名的使用说明书,就能轻易地让他打消念头。所以滨口常在晚上小酌几杯的时候,跟太太抱怨他这几年来的种种忍耐。 不过,昨天晚上的比赛真是可惜啊。 身为关东地区少见的阪神队球迷,滨口走上在林间小路时,心中还在念念不忘昨晚的加时赛。 树林出口,左手边有一道石墙,石墙附近有一条柏油路,车道从对面延伸到石墙这里,顺着车道的方向走,就是工学院的实验大楼。这里被高大的黄绿色栅栏包围起来,里面立着一块写着“危险”的大块警示牌和一个白色的圆桶。圆桶旁边,有一栋立方体形状的水泥小屋,里面放置着泠却泵。小屋附近的地面上铺设了缠满浅黄色隔热绷带的管道。 他绕到另一边,拿出钥匙正准备要打开栅栏的门时,却吃惊地发现锁不见了。滨口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栅栏门的钥匙保管在行政大楼里,滨口用的是一把备份的。工学院或药学院的学生经常会把钥匙借去用,所以也没有进行很正规的管理。锁好像是被撬开的,滨口想那会不会被丢在地上了呢,但他四下找了一下,没有找到。 液态氮不算是特别的危险物品,只不过温度有些低罢了。有的学生就拿普通的保温杯来这里装液态氮回去用。不过,圆桶似乎没有被动过,阀门也是关着的。 滨口又朝冷却泵所在的小屋走去。小屋上用的锁,就是自行车上常用的四位数密码锁。这里的锁是锁着的。他把公事包放到潮湿的柏油地面上,转动数字打开了锁。小屋是用水泥砖盖的,只有门是木制的,上面贴着锌板,是旧式的推拉门。滨口向着右边推了一下门,竟然纹丝未动。 他想,或许有东西把门卡住了吧,他又一次用力的推了一下,仍然没有推动。水泥屋里没有窗户,门打不开的话,是没有办法进去里面的。 这是怎么了,真是的。他抱怨着。 把伞也放到地上,用两只手用力的试崮将门打开,可惜只换来了手指的一阵疼痛而已,门还是没有被打开。 2 “然后,你就返回行政大楼了吗?”三浦刑警问滨口。雨滴从茶色的大伞上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肩膀。 “嗯,是的,是这样没错。”滨口不停地眨着眯起来的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之后,我带中田先生又回到这里,硬是把门撬开了。” “你们是怎么撬的呢?”三浦沉着的询问着。 “我们一起用力摇动那个门来着。”滨口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中田说。中田比滨口要年轻一轮。“刚开始还以为是门快掉了呢,摇了几下门后好像就有什么东西被移开了,门也就打开了,接着我们就吓了一跳。” “于是中田先生为了报警就跑回行政大楼击了吧?”三浦看着一旁的中田说。 “嗯,是的。”带着啤酒肚的中田点了点头。 “从你们发现情况到警方赶来,中间隔了多长时间?” “这个嘛……大概有五六分钟吧。”滨口又一次看了看中田之后,回答道。中田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在九点半左右的时候,警方接到报案说在t大的藏态氮冷却泵小屋内,发现了一具女尸。数分钟后,警察便赶来并封锁了现场,又过了一个小时,三浦刑警也赶到了现场。被害人是被勒死的,身上除了内裤外什么都没穿,腹部也有刀子造成的伤口,现场同样是密室。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不过这次的案子跟两个月前发生在s女子大学的命案,作案手法极为相似。 三蒲把这两个人交给部下之后,向小屋走去。 “现在可以把她运出去吗?”一个身材矮小有些发福的男人走过来问三浦。那男人花白的头发略显蓬乱,一只耳朵上别着一只带橡皮擦的黄色铅笔,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雨也已经小了。” “情况是怎样的?河原田先生。” “这个嘛……从手指僵硬的程度来看,应该死了九到十一个小时了,眼角膜收缩的程度也差不多,所以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十点到凌晨十二点钟之间。这位小姐长得很漂亮,她的身份调查到了吗?”何原田想起了还夹在耳朵上的铅笔,一边说着一边把它拿下来插进胸前的口袋里。 三埔摇了摇头。“不,还没查到。” “腹部的伤口是把她勒毙后,再割出来的,其他部位毫发无损。” “手法是一样的吗?”三浦问了他最关心的事。 “嗯一,我想是的。只不过勒痕稍微有些不同,那大概是因为道具的关系,这次的绳子比之前的要粗很多。但是腹部的伤痕是一模一样的,应该是用的美工刀吧。还有,凶手是不是对目标也进行了筛选呢?被害人的容貌都很相似呢。”一头白发的河原田回到小星里吩咐道:“把尸体搬走吧。” “傍晚我会再去找你的。”三浦对背对着他的河原田说。 “我看,凶手是蒙面侠佐罗吧。”河原田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三浦来到水泥小屋的门口,有三位警员挤进狭窄的屋里,把尸体搬到了门外的担架上。抬担架的人每人用脖子夹着一把伞,尸体上盖着白色的被单。三浦掀开被单,又一次检查了一遍尸体。她有一头长发,脖子上被勒过的痕迹已经变成了褐色。从胸部到腹部的伤痕,出血很少,只是把白色的内裤染红了一部分。笔直的伤痕像是用直尺比着划出来的,一共有三条,其中有两条是平行的,一条是斜着的,每一条都有二十五公分左右,形状看起来像是一个英文字母z。 除了颈部的勒痕和腹部的z字伤痕外,其他部位的肌肤完好无损,尸斑的面积虽然还不大,但已经扩散到全身。她脸上化过妆,指甲上涂了珍珠白的指甲油。 三浦今年三十九岁了,在知道蒙面侠佐罗的人里算是比较年轻的一辈了吧。这个伤痕的确跟佐罗留下的记号类似,不过,和s女子大学里的耶具尸体上的形状却不一样。 三浦重新盖好被单,稍稍抬起头沉思。 “喂,帮我把照明工具享过来。”小屋里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有一个和三浦年纪相仿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上了年纪的技术人员 把照明设备从发电机上用电缆连接起来延伸到小屋里面。 “是环氧树脂。”刚从小屋走出来的男人点上烟,对三浦说。 “环氧树脂?那是什么?” “就是粘着剂啊。似乎是先用木棒抵住门,然后用胶着剂固定上了。因为用力摇动门时,把棒子折断了,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从外面做不到吗?” “几乎没有可能。那是在推拉门的内侧,也就是里面设置的。” 三浦伸头探视着小屋里面。那根抵住推拉门的木棒,直径有四公分左右,已经从中间部位断开。木棒的两端都粘着大量的淡黄色胶状物质,被折断的木捧还有一边仍然在门上粘着。 “这种粘着剂要多久才能干?”三浦问。 “这还需要进一步化验。因为有很多种类,快的只要几分钟,慢的需要十几分钟。” “不调查就不知道。因为有很多种类型,快的话几分钟,慢的话要数分钟。这是将两种胶状物质混合在一起的复合胶,一个是主剂,另一个是硬化剂,两种复合到一起就开始硬化,一旦变硬,就成了非常强力的粘着剂。” “复合?””嗯,就是起化学反应啦。” “这是很专业的东西吗?” “不是,到处都有的卖。这次的用量,大概需要两千日元吧。这个嘛……等回去仔细化验一下,应该还能把范围缩小。不过,我就无法知道那人是怎么办到的了,这些就交给你去琢磨啦。” 3 有七位社团成员来到这家名为“最后的20%”的酒吧进行二次聚会,这是n大推理研究社的聚会,但是大家都已经忘记了聚会的举办目的。酒吧的音乐稍微有些吵闹,灯光照明度大约在三勒克可左右。她们坐的位置,灯光昏暗,不过带有奇幻的色彩,沙发坐着也很舒服。 萌绘喝了口酒杯里的螺丝起子,因为有点儿热,她正准备脱掉粉红色的运动外套。 “西之园,你最近看什么书呢?”靠近她的冈部问。 “什么都没看,根本找不到有意思的书。冈部,你有没有可以推荐的呢?”萌绘微笑着看着旁边的人。 “这样啊,西之园喜欢的是韩德勒吧?” “不行,我全都看过了。”萌绘说完,转头往另一边看过去。 今天,篠崎敏治很难得的能够来参加二次聚会。不过,其实正是因为有他在,饭后的二次聚会时萌绘才会跟着过来。 “你看到那些书有意思吗?”篠崎察觉到了萌绘的视线,于是转过头来跟她讲话。他是这一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但他纤细的身材有些女性化,留着娃娃头,一双丹凤眼露出犀利的目光。 篠崎是文学院研究所的学生。萌绘为什么对他这么在意呢?因为他是那件凶杀案的重要嫌疑人,摇滚明星结城稔的好友。 “篠崎学长最近都读些什么书?”萌绘也转过身和篠崎面对面的坐着说。 “最近比较忙都没有时间看书了。”篠崎取出香烟,用纤长的十指划着火柴把香烟点燃。 “是忙着搞研究吗?” “当然不是了,我已经好多天没去学校了。”篠崎吐出烟圈,嘴角微微上扬着。 “是忙结城学长那边的事情吗?” “是啊,现在正在录制新的专辑,录完以后还要去巡演。很多事情都需要我的关照.没我不行。”篠崎歪着头说。大家都知道,篠崎是结城的经纪人。 “我好想再见结城学长一面。”萌绘摇晃着高脚杯,边喝着杯中的黄色液体边说,很自然把话题转到了结城稔的身上,情节好像已经被她设计好了一样。 “哦?太让我惊讶了。西之园小姐也喜欢结城那种类型的人吗?他到底哪里好啊?”篠崎眯着一只眼睛问。 “因为他诗写得好。”萌绘说,这是她的真心话。 “这样啊……”篠崎稍稍坐直了身体,表情显得有些严肃,“他的诗的确不错,我也觉得他不应该玩儿音乐,当诗人或许更适合他。” “不过结城学长有个出众的外貌,如果当诗人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出名了吧?” “你说得没错。”篠崎点了点头,“毕竟不是中世纪的沙龙,重要的不是节奏,不是旋律,也不是歌词。” “你是想说‘在于心’,这种像演歌一样的陈腔滥调吧?”萌绘抢先说了。 “哎呀,你说心啊。矫揉造作的心,像霓虹灯一样游移不定的心,像牙膏一样被压缩,然后挤成黏糊糊一团的心。”篠崎像背台词一样滔滔不绝地说,“就像这样,仿佛心是真实存在般的历历在目,感觉如同是现在才降生到这个世上的全新的心,我们似乎能看到它一样,那就是成为明星的条件。” “嗯……”萌绘点点头说,“不过,心事实上是不存在吧?” “呵,不可能有吧。心这种东西,已经被榨干了,连渣也不剩,就跟推理小说的手法一样,实际上存在的,只是方法的残骸而已。” 篠崎的话,对念理科的萌绘来说,都是些新鲜的词汇。虽然她努力的回忆“残骸”一词的汉字要怎么写,但马上就放弃了。 篠崎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只有他是用小杯子喝加冰块的酒,拿着杯子的手上还戴着两枚戒指。他默默地凝视着萌绘的双眼,好像要看穿她的一切,萌绘无法忍受那如同宇宙般漆黑的双眸,把脸转向了一边。 “太吵了。”篠崎斜着眼睛看了一下周围。 这么一说,萌绘也意识到重金属音乐的确很吵,仿佛突然间窜进了自己的耳朵。 “我该回去了,西之园小姐,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走呢?”篠崎凑近萌绘低声说,然后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可以给我一根吗?”萌绘间。 篠崎一听,马上取出烟盒,是mi.slim的薄荷香烟。萌绘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篠崎接着把火柴扔到桌上。 “这样啊,不过把大家丢下不太好吧。”萌绘边点火边说,她并不喜欢薄荷味道的烟。”这种拒绝的方式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西之园小姐。”篠崎抿起唇,只有嘴巴在笑。“那么,晚安了。” 他嘴里叼着烟站起身,就这样离开了。冈部看到他要走,跟他打招呼,但篠崎却没有理会他,桌上留下mr.slim的烟盒,下面还压着一张一万日元的纸币。 萌绘软软的瘫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感觉有点儿热,她知道自己有些醉了。 如果篠崎不把烟给她的话,她想自己也许会脱口说出“不抽烟更好”这种话吧。她不害怕冒险,可是对潜在的危险很敏感,她很清楚,篠崎和正坐在她一旁说话的冈部是不同种类的人,光是眼神就不同,篠崎的眼睛就像是变色龙一样,不时变换着色彩,他是那种非常恐怖但很有魅力的人。 4 离开市立医院的路上,三浦沉默着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司机是身材魁梧的鹈饲警官。 仪表盘里发出橘色的光。 “主任说的没错,果然又犯案了。”年轻的鹈饲说。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案子,神情似乎有些兴奋。 他们是来看司法解剖结果的,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现在还残留在鼻孔里,死者的身份目前还没有确定。在t大被杀的死者,是十五到二五岁左右的女性,不过已经证实她不是t大的学生了。 她和两个月前遇害的前川聪美有很多相似点。不仅身材类似,而且年纪也差不多。凶手作案的手法也很类似。凶案现场都没找到死者的衣服,而且都是密室杀人。更重要的是,凶手在死者身上留下的伤痕特征是一致的。两者唯一的不同点,就是记号的形状。前川玮美的记 号,是斜斜的一条线,这次是交错成z字型的三条线。 从四月份s女子大学发生命案以来的两月时间内,警方并没有公开过现场的情形,包括是密室杀人,留在尸体上的刀痕还有被害人提裸体的状态。因此,可以排除有人模仿这种作案手段的可能,应该可以断定凶手是同一个人。 三浦仍然沉默着,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挡风玻璃,而外面也只能看到前车的尾灯而已。 “对于那两个小屋的情况,三浦先生您是怎么想的呢?”鹈饲过了好—会儿,才开口问他。 “这个嘛……”三浦有气无力地回答,“你是怎么想的呢?” “不,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之前那个有窗户,这次没有窗户罢了。” “有通风口啊。”三浦说。 “哦,对啊。不过,那个是不是有点儿高呢?” 在第二个被害人遇害的水泥屋里,屋顶的侧面有两个十五公分见方的通风口。用水泥砖彻成的墙,大约有十二公分厚。两个通风口分别位于星子的东西两侧,高度都是一样的。墙壁的外侧,为了不让雨水进来加装了铝制挡风板,是无法通过通风口看到里面的。而且,通风口的内侧还里着五毫米厚的金属过滤丽。外侧的挡风板,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金属过滤网也不能从外侧取出,过滤网的网眼直径五毫米,粗的绳子也没办法通过。 “这种事情就让鉴定课的人去头疼吧,我们只要捉住凶手就可以了。这些花哨的东西、只是那个家伙的障眼法而已。”三浦低声说。 “你是说他这么做,是为了迷惑警方吗?”刚好碰上了红灯,鹈饲赶忙点上一根烟,追问三浦。 “那是肯定的呵!”三浦打开窗户,“尽搞些无聊的小把戏,真是的。” “对了,听说您跟部长的千金说过话,是吗?”鹪饲问。 “那不是他的千金,是侄女。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三浦露出不悦的神情,撇下这句话。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啊。” “哦。是吗?那只是刚好在休息,就顺便一起吃了个饭而已。”三浦苦笑着说。 “听说她好像在研究犯罪心理学什么的,以前就常到警局来玩,所以大家都认识她。哎呀,我毕竟还是单身嘛,难免会在意她啦,哈哈。” “什么犯罪心理学?我不知道,有这种传言吗?”三浦问。 “应该是在n大读法律系吧?她的成绩不是很优异吗?” “不对,她读的是n大工学院的建筑系。” “嗯?是吗?什么啊,这跟你们一起吃饭完全投有关系嘛。”鹈饲吹起不成调的口哨。 “是啊,本来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三浦回答,“因此我才说是忙里偷闲啊,只是去跟美女吃顿饭而已。” 三浦刑警想起上个月和西之园部长共进晚餐的事,他那时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侄女,以及那个姓犀川的n大教师。表面上看起来,那个男人跟这些事情不相干,不过他知道部长把案情透露给那两个人的原因。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公开,不过县警局里的人都知道,去年发生在n大的密室杀人案,就是他帮忙侦破的。 可是这么凑巧的事,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吧。尤其像这次这种类型的案子,更是没有外行人能插手的余地.三浦是这么想的。 “反正,是个美女对吧?”鹈饲美滋滋地问。 “你是说被害人吗?” “不是啦,是西之园小姐。” “你脑袋里瞎想什么呢。”三浦扑哧一声笑了。 “主任自己刚才还说她是美女呢。” “我才没说呢!” “你就说了……” “帮我跟大家传达一下,说明天八点钟要开会。” “太过分了。”鹈饲咧着嘴摇了摇头说,“哎,最近又不能在家里吃饭了。“ “这一个礼拜可是胜负的关键啊。” 5 犀川看着手表问, “还有其他问题吗?”说完,他环税了一遍这个都是女孩子的教室。 “可以问和讲课内容无关的问题吗?”有声音从第二排传过来,是个戴眼镜的女孩儿。 “嗯,我不会介意的。” “老师,对于女性参与工作这件事,您有何看法?” 其他的学生也都齐刷刷的看向犀川,这样的问题,好像能赶跑瞌睡虫似的。不过可惜的是,这并非犀川拿手的科目。 “我没有什么看法。”犀川回答,“本来男女平等就眼职业没有关系,也就是说,为了跟男人平等而去工作的想法,根本是毫无道理可言。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承认男人所说‘有工作的人比较伟大’的借口了。听好,不管是工作或是玩乐,人类都是平等的,不能拿这两个来作为比较。” “但是我们就是为了工作才来大学念书的,可不是为了当主妇啊。” “我并不这么认为。”犀川说,“大学里学到的东西,也许在工作中可以用到这没有错,但这并不是为了工作而学的。学习本身是绝对平等的。你问题本身就偏离了方向。” “但是现实毕竟没有这么乐观吧。老师您说的邢种理想状态是行不通的。如果我们不步入社会,会被别人当成傻瓜一样看待。” “不要因为被傻瓜当成傻瓜这种事而闷闷不乐,像动物园里的大象或长颈鹿,也许一直都把人类当傻瓜来看也说不定呢。” 他的话似乎有些过分了,发问的女学生顿时陷入了沉默。 “当主妇有什么不好呢?大家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一份工作吗?嗯……算了,到此为止吧,我的意见对大家应该也没有什么用处。请你们自己去思考吧,毕竟我不是女人,即使问我我也说不清楚。”犀川很明显急于结束这场争论。戴眼镜的女孩儿耸了耸肩膀,原本剑拔弩张的神情稍微缓和下来。 “那么……下星期我们要上的是生产领域方面的物件指向,想听的人可不要迟到啊。” 学生们一起站了起来,犀川拿起放在讲台旁的皮包向门口走去。此时,杉东千佳正站在门边。 “您的课还真是有意思呢。我看从下星期开始,我也来听犀川老师的课吧。”杉东一边陪着跟犀川走,一边说。 运动服配上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着运动鞋,还套着一件白大褂。在n大学的建筑系里很少看到穿白大褂的人,但在s女子大学所有与实验有关的科系里经常见到穿白大褂的身影。 “你来听的话我会紧张的,还是请你不要过来吧。”犀川回答,“认识的人在一旁听我讲课的话,我会紧张的一句话都讲不出的。”这倒是一句实话。 犀川每个星期三下午都来s女子大学上课,到今天已经是第七次了,刚好是学期的一半。犀川走进杉东的办公室,她跟往常一样准备好了咖啡。在这个舒适的房间里,让美味的咖啡滋润因为讲课而疲惫的喉咙,再和美女聊个天,每次都在三十分钟左右,不长不短刚刚好。犀川从来不提命案的事儿,也尽量避免提及结城稔。两个人可以安心谈论的话题,就是彼此的研究,杉东千佳从事的是关于音响和装潢材料方面的研究。但是今天的话题从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学术研究。 “犀川老师,你知道前天发生在t大的事件吗?”杉尔千佳将咖啡倒入自己的杯中,声调和平时有些不同。 “不,我不知道。”犀川避开她的视线说。 “又有女大学生被杀了呢,这次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报纸上说这次和上一次的案子是同一人所为。真是的,最近感觉晚上回家很恐怖呢。” “为什么说是同一个凶手呢?”犀川喝了一口咖啡后问她。 “这个嘛……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杉东说着便走到书桌那边,拿了一份报纸过来。 “就是这个。” 这是今天早晨的报纸,犀川读着这篇占据三个版面的新闻头条,大致内容是说前天那件杀人事件的被害人身份已经调查出来了。他简单的浏览了一遍,情况的确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但没有更详细的报道。虽然案发时间都是星期一的凌晨,但警方认定是同一人所为,应该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据吧。 他很自然地想起结城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最近见过结城稔吗?”不小心说漏了嘴,犀川马上为自己的轻率而懊恼。 “嗯?有啊。”杉东千佳好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上星期六我们还见过面呢。” “我是他的导师,所以有点儿担心。”犀川想尽办法掩饰,但很明显地,这句话很失败。 “嗯?为什么?难道稔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杉东放下手中的杯子。 “不是,不好意思,我跑题了。”很努力地装出一副扑克脸的犀川说,”我对杀人事件没什么兴趣,只是刚妤想到别的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经常会突然说些没头绪的话。” 杉东愣了一下,之后又微笑起来,她这个反应倒是让犀川感到反感。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犀川的眼睛,也就是说,犀川感觉到,她其实更在意结城稔跟连环杀人事件之间的关系。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在面窗而坐的杉东千佳的膝盖往下,形成一片格子状的阴影。 “那栋木屋的情况,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杉东起身去洗杯子。“案发之后,我也试着去思考过这个问题。警方已经破案了吗?” “这个嘛……警方应该也还没有弄清楚呢吧。”犀川含糊地回答。 “为什么被害人要把门锁上呢?” “被害人?” “是啊,”杉东回到椅子上后点了点头,“就是她锁的吧?” “你是说在凶手把她勒死离开之后?” “是啊,就是这样,因为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犀川摇头,“锁是凶手从外面关上的。” “怎样才能做到呢?” 6 虽然非常提不起精神来,但犀川还是跟着杉东走到木屋。学生们穿过停车场,为了赶在上课铃响起前进入教室而飞奔着。 在木屋门外左边的墙壁上,镶着一块大约a4纸张大小的板子,上面写着木屋竣工的日期及实习的目的。那是一块材质类似瓷砖一样的陶瓷板,被砂浆固定在圆木上,参与木屋建造的三年级学生的名字,都用小字写在上面。 屋内光线充足,飘着一股木头的香味,这是一栋用白圆木建造出来的小屋。地上铺着术质地板,室内的桌椅也都是用同样的材料手工制作的。门口内侧的门闩,就跟之前说明的一样,木门上有盒属制的锁头,在门旁边的墙壁上,装有长度约三十公分的朱棒。关上门把术棒滑动过去,插进门上的金属锁头,门就被锁上了。一般情况下,门闩是周定在门上的,可是这里的门闩恰恰相反。 犀川试着滑动门闩的木棒,发现虽然会有一些摩擦,但总的来说比较容易滑动。如果用细线来拉动的话,大概是可以的。又一次把门打开仔细观察了一下,门闩在墙壁的位置,刚好就是外面挂板子的位置。在门另一边的铰链,装在室内挖空的部分,从室外没办法拆掉。 之后,他走到对面墙壁上的窗户旁。那是在圆木墙壁上切开一个缺口,然后用粗的长术条组合成四角边框,中间再装上术质的推拉窗框。锁在窗户正中央,要用扭动的方式才能锁进去,这就很难用线之类的道具从外面操作,把窗户整个拆下来似乎也不太可能。 周围的墙壁,虽然是用圆木叠合而成,但中间没有缝隙。这是因为他们用了跟天花板的木头同色系的材料,涂上类似粘着剂的物质粘合起来的,之间没有可以让线通过的缝隙。朝天花板看去,也找不到门和窗户以外的开口。门上面只有封死的小玻璃窗而已,地板也是一样没有任何缝隙。 “难道是用像风筝线之类的东西,从外面移动这个门闩的吗?”杉东闸犀川。 犀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 “这里经常打扫吗?”犀川没有回答杉东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不,并没有人定期打扫。只是使用的人偶尔打扫一下吧。”杉东回答。 “警察有问过跟我同样的问题吗?” “这个嘛,好像有吧。我记不清楚了,因为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门外面左边的那块板子,曾经拆下来过吗?”犀川又问了一个问题。 “嗯?哦,那个烧制的陶瓷板子吗?那个是拆不下来的,因为是用砂浆固定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因为它刚好在门闩的外边,不知道警方有没有检查过。”犀川回答,“那么、那个门闩拆过吗?就是类似把锁头给拔起来之类的。” “不,我想应该是没有的。”杉东摇着头说,“但是那根木棒被仔细地调查过。” 犀川听完,便走出门外,点上香烟。 “这就足够了。” 杉东一脸不可思议地走出来。 “老师,您发现什么了吗?” “不,只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他边呼出烟圈边说。 7 三浦一行人,整个礼拜都处于忙碌的状态。 发生在t大校园里的第二起命案,被害人经证实是就读于s女子大学国文系一年级的相田索子。她出生于长野县饭田市,上大学才两个多月,遇害前住在距离t大校园五公里远的s女子大学学生宿舍里,这个学生宿舍是三年前刚刚盖成的。s女子大学文学院,没有在两个月前木屋命案发生地的星之丘校区,而是在市区郊外,从文学院校区到女子宿舍,只需几十分钟的公交路程。但是这次发生命案的t大变通不便,从案发的时间段考虑,只有使用汽车最为方便。被害人没有自己的车,也没有出租车司机出面作证,现阶段被害人是怎么到t大的液态氮小屋的,仍尚未查清。 星期天晚上刚过十一点钟的时候,相田索子的朋友看到她一个人离开宿舍。宿舍都是单人房间,相田没有私人电话,所以也不可能是别人打电话叫她出去的。最后看到她的学生跟着方说,她可能是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东西,要不然就是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从这里到t大的校园,需要花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而推测的死亡时间则是在十二点钟前后的一个小时内。从时间上判断,以车代步的可能性很高,不过当时也没人看到有可疑的车辆经过那里。据说她出门时,并没有带着皮包,穿的是运动上衣和牛仔裤,至于这些衣服,目前还没有找到。 虽然相田素子的朋友都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但在宿舍生活的这段期间.她有两三次外宿的记录。 相田的房间里,贴着结城稔的海报,也有他的cd。此外,还有像是结城稔在演出时穿的男用运动外套、皮裤,以及太阳眼镜。警方从跟她念同一所高中的朋友那边,得知她从前就是结城稔的忠实粉丝。但是他们并没有查出她跟两个月前被杀害的前川聪美,有任何直接的联系。 三浦一行人这一星期的搜查中,最大的收获就是她们都跟结城稔有关,仅此而已。 这次的命案现场不像木屋那样干净。小屋中很脏,布满了灰尘,完全没有擦过指纹的痕迹。门和锁之类的金属部分,也没有可疑的指绞,可以确定的是,凶手曾经碰触过密码锁,所 以案发当时凶手很有可能是带着手套的。还有围在液态氨贮存桶四周的栅栏上的那把锁消失了,由于星期五的时候确定还在,所以极有可能是犯人破坏并带走的,切断锁需要相当锋利的工具,这一切都显示出这是有计划的犯罪。尸体所在的水泥小屋上的密码锁虽说有四位数的密码,但那只是把很容易就能打开的便宜贷,这种程度的锁只要知道诀窍的人,大约花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可以打开。 支撑在门内侧的木棒,已经被断定是凶手预备的。木质很新,如果不是刚买不久,就是在干燥的环境中保存的。这根木棒在屋内斜卡在推拉门上,两端被环氧树脂的粘着剂固定起来,木棒的一端抵住推拉门,另一端抵住推拉门轨道末端和墙角的交汇处,差不多呈四十五度角。根据化学检测的结果,犯人使用的粘着剂是一般市面上广泛销售的类型,到完全硬化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将主剂和硬化剂混合后,就会产生硬化的反应,现场当时的状态是混合七到十二个小时后的状态,所以死亡时间也包含在这个范围内。 这次的密室在警方到达之前,门就已经被破坏了。因此身为发现者的t大职员滨口和中田两个人,受到警方严密的询问,但是这两个人非但没有共通处,跟被害人也完全没有关系。关于作案动机,就跟两个月前的那件案子一样,警方仍是没有头结。 三浦刑警为了远离桌子旁边正在抽烟的人,于是坐在房间角落里的铁椅上听取报告。 “关键在于凶手是如何到达案发现场的。被害人不会开车,也没有坐计程车的迹象,也就是说,应该是凶手开车把被害人带到案发现场的。”年轻的刑警报告。 “晚上也可以接近那间水泥屋吗?”三浦问了第一个问题。 “可以。t大的正门到晚上会被关闭,不过后门还是可以开车自由进出的。虽然警卫就在附近,但他不可能对每一辆车都进行检查,所以车是可以一直开到命案现场附近的。” 讲到这里,会议室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对于从胸部延伸到腹部的记号的含义,你有什么看法?”三浦又问。 “如果把这次的记号看成英文字母z的话,之前的那个会不会就是i呢?”坐在桌子末端的鹈饲刑警,把魅悟的身躯转向三浦说。 “然后呢?” “嗯,我暂时就只想到这么多。”鹈饲回答。 所有的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好,我知道了,会就开到这里吧。”三浦站了起来说,“如果有人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的话,就过来找我吧。” 8 n大的校庆即将到来,这个周六的校园里出现了比平常要多的人潮,异常喧闹。犀川搭西之园萌绘的车到校外去吃午饭,这次去的不是那家经常光顾的家庭餐馆,而是更远一点的地方。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开在住宅区的,做比萨和意大利面,像温室一般用玻璃建造的大型餐厅。从店内抬头往上看,黑色的钢骨间交错着无数的金属缆绳,在天花板的最高处,有螺旋桨不停转动着。 午饭是自助餐。犀川和萌绘端着托盘,选完料理后,便挑了店内最里面的位置坐下来。 “你常来这里吗?”犀川坐下后又望向天花板,心想这栋建筑物的能源利用率太差劲了。“是啊,经常和朋友一起来。”萌绘说。她的托盘里,摆着三种比萨和意大利面,还有抄拉、果汁和咖啡。 “总觉得自己是在鸟笼子里。西之园同学,你吃得下那么多东西吗?”犀川对萌绘盘子里食物的数量感到惊讶,他自己只有拿咖喱饭、沙拉和饮料而已。 “今天早上我去t大的命案现场了。”萌绘一边吃着比萨一边说,“老师,关于案情你知道多少呢?” “完全不知情。”犀川摇头说,“又是一个怎样的密室呢?” “嗯?你怎么知道是密室呢?报纸上并没有报吧?” “没有,我只是猜测而已。看你一脸兴奋的样子,我想大概会是这样吧。”犀川津津有味的吃着咖喱饭。 萌绘左手拿着叉子,开始对案件的情况进行说明。首先,就是t大的液态氮冷却泵小屋的情形,另外还有案发时间、作案特征和被害人的身份,以及目前搜查的状况等等。她今天稍早的时候,已经和叔叔西之园捷辅见过面了。 幸好旁边的桌子没有人。萌绘说的内容和周围的气氛太不融洽了,环顾四周,几乎所有的客人要么是情侣,要么就是带着孩子的父母。犀川不禁好奇,他们两个在别人眼中,究竟是怎样的组合呢。 “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人,嗯,是叫三浦吧?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们。”当萌绘的话告一段落时,犀川说,“他应该不是来寻求帮助的,因为他的脸上很明显的写着‘我为什么要跟你这种人说明情况呢’。你对的我夸张恭维好像给他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 “那次不是我的意思啊。”萌绘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因为我们跟大学方面有关系,所以三浦先生也对从我们这里得到的情报寄予期待。警察要随便出入大学,应该也不容易吧?这就是施与受嘛。而且这次的被害人都是结城稔的歌迷,他毕竟也是n大建筑系的学生。” “我想他应该已经退学了。这次的教授会议我没有参加,所以也没办法确认。而且他的歌迷只是在那古野地区,就有好几万人,不是吗?”犀川边吃边说。 “可是除此之外,两个被害人没有其他的关联了。”萌绘吃完披萨,又开始吃意大利面。“不过,密室和伤痕的记号真的很不可思议,对吧?老师,你怎么认为?” “嗯,密室的确是无法解释。到底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我倒不认为记号有太大的意义。i的后面接z?”犀川坦白说出自己的意见。 “他是要写某个字吧。”萌绘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以i、z开始的单词是……” “大概只有消息报(izvestia)吧,那是俄罗斯的机关报。”犀川回答。 “或许不是z,而是n也说不定呢,横着看不就是n了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凶手应该是医学院的吧,因为动手术的时候,一定要站在尸体的旁边。” 萌绘微微一笑。她碟子里的三种意大利面,不管哪一种,看起来都很美味,犀川不禁也想去拿一些来尝尝。 “老师,我知道密室的制造手法了。”萌绘突然说。她两只手捧着咖啡杯,用夸张的表情看着犀川。 犀川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 “哪一个密室呢?”他停顿一下后问她,然后从胸前的口袋掏出香烟。 “当然是两个都想出来了。”明绘微笑着,骄傲的抬起了下巴。 “看来二年级下半学期的‘混凝土工学’的课程你没有白上啊。”犀川点上烟后问,“另一个是什么呢?推拉门的轨道上,粘着什么来着?” 萌绘睁大双眼,小嘴微张,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中的咖啡杯探索似的放到桌子上。 “老师怎么会知道的?”萌绘的脸上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开口说道,眼神中依然充满了诧异。 “没有,我只是随便猜测的。你说你知道了,这就是最大的提示。”犀川一边吐着烟一边微笑着说,“看来我猜对了,在推拉门的轨道上有什么呢?” “像是透明涂料一样的东西,用指甲去刮,就会剥下白色的膜状物,大概是某种粘着剂吧。”萌绘以错愕的神情回答。 “应该是氰基丙烯酸酯(ocrte)之类的吧,”犀川说明,“也就是所谓的快速粘着剂,那个是三年级下学期的课程里要讲的东西,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那,老师 ,我的设想没错吧?” “这个嘛,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也许还有比这更高明的做法吧,但原理应该都是相同的。这种事儿,警察早就想到了吧?” “才没有呢,如果有想到的话,早就开始调查了呢。”萌绘突然兴奋的说,“关于密室的制造手法,都没人认真去想,一定是因为人手不足的关系吧。” “别胡乱猜测了,这也难怪啊!解决密室的问题又不会对锁定凶手有太大的帮助。” “不,才不是呢。既然凶手对快速粘着剂及快干水泥这么了解……”萌绘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是啊,这对结城学长来说很不利呢。” “结城同学几乎都没来上过课。”犀川用香烟前端画着圆圈。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三浦先生。”萌绘沉思了一下之后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犀川在烟灰缸中掐灭烟头。 “我还想再吃一份意大利面。西之园同学,哪种比较好吃啊?”犀川站起身后问萌绘。 “会合老师口味的……应该是这一种吧?”萌绘指了指那一碟番茄酱料的面,然后也站了起来。“我还要再吃点几点心才行。就去拿蛋糕、冰淇淋和哈密瓜好了。” 第三章 解决之后的未解决 1 星期六的傍晚,西之园萌绘的心情好的不得了,虽然只有她自己这样觉得。 萌绘和五位警察一起行动了两个小时,五位警察中有三位隶属监识课,两位任职搜查一课。虽然这是一次很有趣的体验,但她好心情的来源不只是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 他们去星之丘的s女子大学的木屋进行调查,工作就是把门口旁边用砂浆固定住的板子给拆下来,因为陶制的板子背面附着短钩,为了不弄弯钩子,要小心翼翼的把砂浆刮掉。这项工作如预料的一样,花了一个多钟头才完成,萌绘虽然觉得过程非常的无聊,但等到板子被拆下来后,情况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摸一样,这个结果让她充满了信心。 板子后面的圆木上,有几根固定砂浆而钉上去的钉子。用小锤把砂浆全部敲掉之后,可以看到,在圆木之间的接缝部位,有一个直径约五毫米的倾斜的小洞,洞的内壁是白色的,很明显是最近才打开的。 接着,又把木屋内侧的滑动式门闩,连同金属部分一起拆了下来。金属部位是用五公分长的大号木质螺丝固定的,先前搜查的时候,因为这个木质的螺丝没有松动的痕迹,所以没有把锁拆下来进行检查。这次,把钉在墙壁上的金属部位也取了下来,再把木棒拆掉,就发现从外墙的板子后面开的小洞一直延伸到了木棒的位置。另外,木棒贴近墙壁的那一面上,有几个被钉子钉过的细小痕迹,排列成一条直线。警员对现场进行了拍照取证,并把刮下来的砂浆碎片全部装进塑胶袋里,门闩的木棒也作为重要的证物被带走了。 三浦刑警朝萌绘看了一眼,脸色难堪的像苦瓜一样,说的好听一些,那是无奈的苦笑。萌绘故意保持沉默,这时的她对三浦倒是有了一些好印象。虽然他的自尊心报强,不过还算是个坦诚的人。 午后的阳光无比强烈,刑警们个个都是汗流浃背。他们一行人正准备向位于植田的t大出发。一辆黑色轿车上,三浦和鹈饲坐在前面,后面则坐着萌绘,另一辆监识小组的两厢车,则跟在轿车的后面。萌绘非常本分的坐在车里。她想,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驾驶座土的鹈饲刑警总是偷瞄后视镜,好几次跟萌绘的眼神相撞。 在t大的冷却泵小屋,工作不到十五分钟就完成了。粘着在推拉门轨道上的物质全部被采集了起来,推拉门的上半部位也找到了同样的物质。等三浦一行人回到爱知县警局总部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多钟了。 萌绘被独自留在会议室里。这是个会令人不舒服的房间,因为桌子和椅子都是便宜货,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压力的,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一个男人拿着装有咖啡的纸杯走进来,咖啡是冰的,对萌绘来说温度刚好。房间虽然面朝庭院,但非常阴暗,当她察觉到这点要离开座位去开灯的时候,三浦和鹈饲两个人便进来了。 打开电灯后,他们三个人坐到椅子上,窗边还坐着两名刑警。 “西之园小姐,非常感谢你的大力帮忙。”三浦用温和的声音说,“你的建议非常有参考价值,我们正在加紧进行分析,相信这些必定能成为有力的证据。” “嗯。”萌绘微笑着点头。只得到像“参考”啦,或是“有力”啦,这种含蓄的字眼儿,让她觉得有点儿扫兴。 “在木屋,凶手想必是用锥子戳进那个洞,将内侧的门闩一点一点地移动。虽然这一点我们要等明天才能做实验,但应该不会有错了吧。”三浦刑警好像并不像听萌绘的解释,自己抢先说明着,“至于水泥小屋的推拉门,凶手好像是把快速粘着剂倒入轨道来固定的,这个也有非常充分的证据。也就是说,那根用环氧树脂枯着剂固定的木棒,只是个障眼法吧?” “没错。”萌绘点点头。三浦所说的内容,跟萌绘下午在电话里讲的一样,就算不做特别的说明,也可以用一句“情况跟你说的一样”代替。萌绘心想,或许这么说他会觉得很没面子吧。 “我们还有了个新的发现。”三浦说,“听说普通的水泥和水混合后,要花上半天的时间才能凝固,在达到不让牌子掉下来的硬度之前,必须要用胶带之类的东西先固定住才行。我不认为在凶手在用某样东西移动门闩的木棒把门锁上之后,还要把功夫花费在固定那块牌子上。刚才你说的那个是什么?” “急结水泥。”萌绘马上回答。”对,就是那个。那个叫急结水泥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俗称的快干水泥。”萌绘对这个意料中的问题,说出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只要大约二十分钟,就能硬化到实用强度的特殊水泥。” “所谓的水泥应该是水分蒸发后才凝固的吧,如果用吹风机之类的工具,是不是可以不让它更快变硬呢"”在一旁的鹈饲刑警追问。 “不是的。”萌绘说,“水泥的硬化是因为跟水产生了化学反应,温度变高的话,会多少促进水泥的硬化。” “急结水泥这种东西,可以轻易地买到吗?”二浦问。 “这个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小过我们大学的实验室里有,我们实验的时候用到过。我想,要得到它应该也不同难吧,比较起来,拆那块牌了才更麻烦呢,对吧?” 凶手应该也把牌子拆下来过才对。 “水泥的获取途径看来还是很简单的,我们会做进一步调查的。”三浦自信地嘟哝着说。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萌绘分别看了看这两位刑警的脸之后,说,“是水泥小屋的问题。凶手用环氧树脂粘着剂把木棒固定住之后,又特意把它折断了。也就是说,他是在小屋中等到粘着剂凝固之后,才折断木棒,勉强将门打开。之后他走出小屋,关上门,从外面把快速粘着剂倒进去。”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他故意给自己找麻烦。”三浦点头说道,“一般来说,杀了人之后,都会马上逃离现场的。” “不,他是在把人杀死之后才做的那些事情吗?”萌绘说,“我认力,他很有可能是在杀人前就把这些工作做好了,不是吗?” “可是犯人是让被害人坐上车,然后才到那个地方的。你的意思是说,他早在带被害人过来之前,就已经预先准备好门上的机关了吗?”三浦说着,推了推眼镜。 “嗯,大概是吧。”萌绘朝天花板看了看,“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没办法折断木棒,是很麻烦的。” “原来如此。”三浦靠在椅子上点头,“的确,把那根木棒折断的时候,应该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如果可以的话,事先预备好的确是比较安全的。” 在他旁边的鹈饲,也不停的点头附和着。 “请问结城稔先生……”萌绘试探的问道,“这次的案子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三浦立刻回答,“因为目前这个阶段仍然在对被害人周遭的人进行盘查,所以我们还没有锁定特别的调查对象,不过他也算是盘查重点之一,另外那个姓篠崎的男人也是其中。” 萌绘有点儿惊讶地想,篠崎先生也是盘查的对象吗? “西之园小姐,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目前的调查情况绝对不可以泄漏出去,尤其对这两个人更要保密。” “可是只因为被害人恰巧是结城先生的歌迷,他就被你们怀疑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事实上……”三浦这时往鹈饲那边看了一眼,“结城稔居住的大厦里的其他居民说,他们看到过这两个被害人。” “有几个目击者呢?”萌绘马上追问。 “两个。不论是哪个人,都说有看到过两个疑似被害人的年轻女子和结城稔在一起,可惜的是,日期和时间都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在三四月份的晚上。想必是因为 那两个被害人的容貌都十分出众,所以才会记得呢。” “但是只见过一次,就做出那样的判断……” “记得的人就会记得。”三浦微笑道,“当然,这不能成为直接的证据,我们也在寻找更有力的线索。” “急结水泥这个线索似乎派不上用场昵。”萌绘说。 “不会,因为结城稔就是建筑系的嘛。”三浦用右手握住左手握起的拳头。“要调制砂浆,就非得将水跟沙混合才行,那个比例应该是很难掌握的。这些你比较清楚吧?” “嗯,的确是这样。说到调和,如果水太多的话,会产生裂痕,要调到刚好可以使用的程度,我想是非常困难的。”萌绘拿她课堂上所学到的知识来回答。“不过这种小事谁都可以查得出来,多练习几遍就可以做到了。” “不,问题在于凶手怎么能想到要用那个……也就是急结水泥呢?”三浦说。 萌绘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可是他为什么要冒着被怀疑的危险去制造密室呢?三捕先生,你如何解释这一点呢?” “那种人做事毫无道理可循的,”三浦回答,“我也不认为我们能够理解。” “就认为他是故意让我们伤脑筋,不就好了?”鹈饲发言。 “你们觉得这很伤脑筋吗?”萌绘看着鹈饲,天真地问。 两个刑警被她讽刺的沉默不语了。 2 萌绘回到家已经七点钟了。 她家的大楼紧邻德川美术馆,而她是这栋大楼的所有者。最上面的二十一层和二十二层,全部都是西之园的住所,里面除了萌绘外,就只有一个名叫诹访野的老人,和一只名叫都马的雪特兰牧羊犬。 位于二十二层的客厅里,萌绘正在帮都马刷着毛。这只狗的全名是西之园都马.萌绘的父母去世后,才来到这个家,睡觉时有仰卧的怪癖,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特征和特长。 帮都马刷完毛之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写字桌旁,桌上放着一台一体成型的苹果电脑。虽然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不过她喜欢它机体的设计,所以装上加速器后仍很珍惜地在使用。萌绘一坐上椅子,都马便在她椅子下缩成一团。 她打开电源,拿出苹果的键盘,打开通信软件,从大学计算机中心的电话回路登入uni系统,接着以远程操控模式进入建筑系犀川教授的研究室服务器。她登录后查看使用者,找到了犀川这个名字,看来犀川副教授好像还在研究室里,他待在学校时,有用uni保持登录状态的习惯。萌绘本来想使用对话窗口直接跟犀川对话,但怕可能会打扰到他工作,就换成写邮件。 我是萌绘。 两个密室的制造手法都猜对了。 s女子大学的密室好像使用了急结水泥。 洞似乎是用电动器具以有点倾斜曲角度挖开的.然后再用类似锥子的东西,戳进内侧门闩,将它滑开。 t大现场发现了快速粘着剂的痕迹。 不管哪一次,我都不认为凶手是认真的。 感觉好像只是玩玩而已。 如果只是玩玩而已的话,那么凶手就是个很强的对手。 难道那个刀伤也只是因为好玩吗? 老师,明天可以去找你吗? 是在学校吗? 萌绘退出uni系统,关掉电脑,然后走出房间去吃饭。 3 犀川正在国枝桃子助教的办公室里,国枝桃子的办公室就在犀川办公室的隔壁。这里是禁烟的,门背后还贴着一张禁止吸烟的骷髅标志。虽然这间屋子的大小跟犀川的差不多,不过有一个装满外文书的大木柜占满了整个墙壁,其他地方也摆放着大量物品,总共有五台电脑,还摆设了扫描仪和彩色打印机,另外还有两个留学生的桌子摆在房间最里面的地方,使得这里的空间显得十分狭窄。 现在,这里只有犀川和国枝桃子两个人。 “所以我说只改写那个消去法的例行程式不就行了吗?”犀川说。他们从十分钟前开始,就一直重复着同样的争论。 “只为了特定的机器,也就是硬件上的故障,就要改写程式吗?这就是老师您的方针吗?”国枝桃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说,方针一词应该是用在有关生活方式的问题上吧?反正,我只是想快点儿看到结果而已。”犀川有点儿恼火。但这正是他们平常的相处方式,和国枝桃子进行讨论时,很少会不生气的。 “f1的赛车手,就算车子出了些小毛病,也会坚持继续开下去吧?这就是所谓的专业,我并不是在挑你程式的毛病。你是要丢掉那台机器吗?” “正是如此。”国枝回答,“就算改写了程式,也只是不会再发生故障而已,至于结果的精密度则完全不能保证。当务之急是要着手把它转移到微处理器上,如果是新的苹果,应该比工作站的处理速度还快。” “需要转移多久?”犀川叹了口气。 “一个星期。”国枝立刻回答。 一个星期是不可能完成的,犀川心想。很明显她早就已经开始进行这项工作了。 “我先去抽根烟。” 犀川走出国枝的办公室,回到自己那里。总觉得一把无名火在胸部燃烧,不管这些了,先点根烟再说。虽然很想踢桌子,但还是忍住了。他一边站着,一边抽着烟。 国枝桃子是个优秀的学者,这一点犀川很清楚,不,应该说只有犀川清楚。但是她太固执了。“协调”这个词语,对她来说和妥协具有相同的意味。国枝比犀川小四岁,一旦发生争执,都是犀川让步才能平息,犀川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本质是相同的。 国枝桃子是去年秋天结的婚,目前还处于新婚期。但是,结了婚之后的她,性格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犀川本想亲自改写程序的,不过他下周要去中国出差,现在正忙着做准备。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国枝桃子。她默默地走了进来,犀川继续抽着烟没有理会她。 “我可以在四日内就完成。”国枝面无表情地说。 “不,没关系,不用勉强。一星期也可以,那就拜托你了。”犀川挤出笑脸。“你说的很对,我生气是为了我无聊的立场问题,动机不纯。” “嗯。”国枝轻轻点头。 犀川总是在想,如果这时她可以多少给个微笑的话,那就太棒了。 “降级的问题还可以吧?还有节点的自由庋也是可变的。” “没问题。” “知道了,那我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 国枝又是默默地走出了房间。对她来说,能自己主动来犀川的办公室,就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这似乎就是她示弱的方式,犀川则认为是结婚之后的她,稍微懂得一点圆滑了。 杯中的咖啡已经凉了,犀川喝了一口后,坐回位子上,然后看向办公桌上的二十一寸屏幕。他将uni的窗口打开,有一封邮件,屏幕上的小时钟,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钟。 4 萌绘吃晚饭时,一直给诹访野讲案子的案情,尤其是讲到自己今天下午解开那两个密室之谜的时候,更是兴致勃勃。都马趴在萌绘旁边椅子上,它可对这些话题完全没有兴趣,只是目不转晴的盯着桌上残留的食物。 “嗯——,大小姐,可以跟您请教一件事吗?”诹访野在萌绘说完的时候问,“那个……为什么犯人要自找麻烦呢?” “是啊,这是重点。”萌绘挥动左手的筷子。“到底是为什么呢?” “大小姐您所读过的小说里面,是怎样的 情形呢?为何要制造密室呢?”诹访野用优雅的口吻说着。他侍奉西之园家,已经超过三十年,早在萌绘出生之前,就已经在西之园家了。 “是啊.这么说来,动机的确很难琢磨。”萌绘又习惯性地看向天花板。“大致来说,制造密室原本是想伪装成自杀的,但是也有很多明显就是他杀的例子。总之在小说里面,都是通过查明杀人的手法,才将凶手抓住的。这就是推理的根本法则。” “有毫无意义的举动,警方也必定会有毫无意义的联想,这样一来,就可以妨碍办案了。”诹访野说。 “很有道理。”萌绘立刻说,“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一定会收集很多人碰过的东西,把它四处分散,不然就是把火车站垃圾箱中的东西拿来……” “大小姐,您真正用餐。”诹访野瞪了她一眼。 “哎呀,抱歉,诹访野。”萌绘微笑道“不可以说乱丢一气吗?” “不可以。这不是一个淑女该说的话,就在下看来,大小姐最近在措辞方面有些不妥。” “那踹飞、狠接一顿之类的词语,也不可以说喽。”说着,萌绘自己大笑起来。在她父母在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饭桌上如此大笑过。 “看来您的心情不错。”诹访野微笑着,都马倒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饭后,萌绘走上旋转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力学的研究报告星期一就要交上去了,着实让她有点儿头痛。 她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多钟,打开电脑准备接收新的邮件。她预料的没错,邮箱里果然有一封犀川副教授的回信。 我是犀川。 moe:两个密室的制作手法都猜对了。 moe:s女子大学曲密室,好像有使用急结水泥。 我看到的时候,完全没有裂痕。 也就是说,凶手掌握了水泥调和的基本知识。 moe:洞似乎是用电对器具以有点倾斜的角度挖开的. moe:然后再用类似锥子的东西,戳进内侧门闩,让它滑开。 现场没电源,应该是便携式的电钻吧。 还有我认为,凶手是用吸尘器把屋内打扫干净的。 moe:在t大现场发现快速粘着剂的痕迹。现场的用量很大,快速粘着剂的几乎都是小剂量销售的。据我所知,市面的单位销售量最多是五十克。日常生活中,一般能用到的是三到四克左右的包装。 moe:不管哪一次,我都不认为凶手是认真的。 moe:感觉好像只是玩玩而已。 我不认为犯人只是玩玩而已。 m0e:老师,明天可以去拜访你吗? moe:在学校里吗, 明天我一整天都在家里。 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不过如果是白天的话,就麻烦你买些吃的东西带过来。 下周四,我计划到中国的南京出差一个星期。 就是这样。 5 星期日十一点钟,西之园萌绘手中抱着麦当劳的纸袋,出现在犀川的公寓前。这时犀川刚好洗完衣服,正泡好咖啡,坐在客厅用电脑阅读相关的杂志。 “你好,房间很干净啊。”萌绘环视了一下房间,声音中透着兴奋。 “我一大早就开始打扫了。” 犀川点了根香烟。犀川身上的衣服好像永远都是同一件似的,今天也不例外,一如既往的衬衫配牛仔裤。 “我给老师买了两种口味的汉堡和薯条。”萌绘一边从袋子里取出食物一边说。 “力学报告完成了吧?”犀川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脑杂志。 “哎呀,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啊?”萌绘故意抬高声调说。 “你脸上写着呢。”犀川看向萌绘。 “那就奇怪了,我明明是化好妆才来的呀。” “哦,谢谢你的汉堡啊,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想到要出去头就很痛。今天我要彻底的休息,公务免谈。” “我先去倒杯咖啡。”萌绘站起身,倒好咖啡后拿了过来。“我对假想工作可不在行。” “没有人会对那个在行的。” “不过假想工作这个词儿还是蛮酷的。” 萌绘的话题,是个全新的内容,也提起了犀川的兴致。这应该就是思考的趣味所在吧.只要碰上一个好点子的话,足可以让心情好上一个星期。假想工作是解构造力学的方法,的确很少有人能够完全理解根本原理。 “那卡氏定理呢?”犀川问。 “嗯,也很酷啊。” 萌绘把自己的笔记本从包里拿出来,在犀川面前打开。力学并不是犀川的专长,不过他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总之就是,这种有明确规律的东西很符合他的个性,而且,他偏爱注重思考的科目,也就是所谓的偏理性性格。本来萌绘的性格比犀川更偏向于理科的,可是上大学之后,她身体里不安分的细胞,强烈的引导她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心思好像从来没有用在工科专业上。 让犀川惊讶的是,萌绘的头脑运算能力超强,转动程式和电脑是一样的。她可以在瞬间完成五位数的乘法运算。不过,这种程度并不是人类的极限,犀川就还认识几个比萌绘更厉害的人。不过,充分利用了出问题和回答问题过程中的细微的时间差,所以,在她开口说出答案的时候,运算还没有完全结束,也就是回答和运算是同步进行的。 萌绘的超能力从来没有用在建筑系的学习上面,因为她觉得工学院的课程很乏味,不管是建筑系的哪个领域,都无法提起她的兴趣。这次的力学报告,也只是简单的做了一下样本的应力和变形的计算,所以一个小时就做完了。犀川在吃汉堡的过程中,很少开口说话。萌绘其实很了解假想工作的根本原理,这出乎了犀川的意料。 “真让人吃惊!”犀川很坦白的表达了他的佩服,“西之园同学,你明明就懂不是吗?” “嗯,我懂啊。” “那你到底还有什么问题呢?” “我只是知道了原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解答这么不现实的假设问题呢?这一点让我没有办法接受,干吗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实际的问题上呢?” “可能是为了将来可能碰到的未知问题吧” “这才奇怪呢,这种说法,把人都当成傻瓜了。” “你说得对。” “谢谢。”萌绘露出微笑。 “如果你有进研究所的打算,那么这方面的知识你必须了解。”犀川边喝咖啡边说,“你是怎么想的?西之园同学。” “这个啊,你是说研究所吗?”萌绘摇着自动铅笔问,“老师,您认为我适合走研究这条路吗?” “适合啊。“犀川回答遒,“但是你一定要自己判断才行。” “我对建筑实在没兴趣。” “我也没有。”犀川微笑起来,“研究并不是对某样东西有兴趣之后才开始的,而是它本身就很有趣,忘记研究的目的才是研究的精髓所在。这就跟你热衷于杀人事件的道理是一样的,你不可能是因为喜欢杀人才热衷杀人事件的吧?” “因为,平常很少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吧?” “如果留心的话,就可以发现很多问题。世上到处都充满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不去注意而已。为什么扔出去的回旋镖可以飞回来?为什么直升机可以往前飞?这些原理,就连工学院的学生也未必知道。” “那是螺旋原理吧,这种简单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萌绘说,“将余弦波积攒就会成正弦波,这就是回旋镖会飞回来,自行车不会倒的原理。这样 的事到底多少人会发觉呢?高中的老师为什么不教呢?” “我想,是高中的老师不懂吧。”萌绘用手撑着脸颊,抬头看向天花板。“我总觉得,能在个人思考方面多一些竞争比较有趣。” “是啊,不过将棋有些规则的限制,就不太有意思了。”萌绘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那是她进行某种想象时的习惯动作。“这一点上,推理小说就没什么规则了吧?” “现实社会不可能这样的,因为到处都是规则。” “这次的案子不是也很不可思议吗?应该不是凶手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吧,他一定经过了很严密的思考。” “也许他只是见机行事,见招拆招罢了,没有任何意义存在。”犀川点了根烟。“为何每个行动都得有它的理由呢?矛盾的思考难道真的不存在吗?” “老师,你这话跟昨天在邮件里说的完全相反啊。” “我说过今天公休,对吧?你还不是说反话?” “我可是因为老师的信,才重新考虑的啊。” “是吗?你看起来并不太相信我的话。” “如果是古典的推理,行动就一定要有理由。” “是吗?比如说,也许凶手的口袋里刚好有美工刀,所以他就突发奇想地,把被他勒死的女性的衣服割了下来。” “老师,您认为衣服是被割下来的吗?”萌绘对犀川的见解有点惊讶,“那也就是说,i和z的伤痕,是割衣服时留下来的咯?” “不,应该不是这样。只是我认为没有能让人理解的理由。” “你是为了和我争论,才故意唱反调的吗?” “也可以这么认为。” “在推理小说里,凶手会把被害人的衣服带走,是因为那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萌绘喝了口咖啡。“因为不想被人看到,所以才拿走,这就是推理的规则。而且也不一定衣服的全部都有问题,可是就是只有一小部分对自己不利,而只拿走那些的话,动机反而过于明显,所以为了隐瞒真相才会全部拿走。” “嗯,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那刀痕怎么解释昵?”犀川吐了一口烟,微笑着问。 “他应该是想用被害人身上的伤痕,来迷惑人们的视线。”萌绘回答。 “有意思。那密室呢?” “应该也是为了要迷惑人们的视线才制造出密室的吧。”说完,萌绘眼睛又开始滴溜溜的转了起来。“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对他不利。嗯,会是件么呢?” “真的是这样吗?”犀川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我不这么认为,我无法想象这么做的理由。事实上,密室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不是吗?” 萌绘站起身,拿了咖啡机上的咖啡壶,把自己和犀川的杯子里从新倒满。阳台上晾着衣服,不过令天有些阴天,像是快要下雨了。 6 第二周的星期三,犀川到s女子大学上课。 上星期他听说杉东千佳去东京出差了不在,她是去出席一个与音响相关的座谈会。犀川上完课后,本来打算不去杉东的办公室直接同家的,可是走出教室之后,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长女性在等他。 “我是藤井,你好。是杉东小姐拜托我请老师您喝咖啡的。”藤井说完,冲犀川微笑了一下。 “啊,真不好意思。”犀川抓着头说,“我明天要去中国出差,一星期之后才能回来,所以下周的课可能要取消。” “好,我知道了。我会跟教务处说的.需要贴告示吗?”藤井边走边问。 “不,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跟大家说过了。” 虽然他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跟藤井女士走。藤井纪子是s女子大学的副教授,专攻建筑材料领域,是水泥方面的专家。犀川很早就昕过她的名字也见过她的照片。她年纪比犀川大很多,身材娇小,圆圆的脸上戴着很厚的眼镜。 藤井教授把犀川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喝咖啡,她泡的咖啡味道远没有杉东好。狭长的空间里,两侧立着书柜,摆满了国内外的学术杂志,不过据说建材方面的学术杂志,虽然没有化学的那么多,但种类却多的惊人。 “我一直很想跟犀川先生见上一面,好好地聊一聊。”藤井放好自己的咖啡杯,也坐到沙发上,接着在咖啡中加入砂糖和牛奶后,便开始搅拌。 “是吗?为什么呢?”犀川问。 “没什么啦。”藤井笑了,“非要说理由的话,那就是我想认识犀川老师。” “藤井老师您现在从事的什么研究呢?”犀川把话题转开了,他感觉到彼此的频率不太合拍。 “我一直都在研究水泥。”藤井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有水和热,还有温度应力、干燥收缩等项目。最近有很多新型的水泥被开发出来了,您知道吗?” “比如急结水泥吗?”犀川问。 “不,那个已经不算新型了。现在我们正着手研究如何把水泥的颗粒直径统一,把粒子形状弄圆,总之在成分方面研究出了各式各样的新型态,因此研究题材是源源不断的。” “您有做什么实验吗?”犀川边发问,边往房间更里面的地方看。他发现藤井副教授的桌上没有电脑,这说明她没有在用电脑,犀川感觉非常意外,竟然还有这样的学者。在这个时代,不依赖电脑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相当值得尊敬的。 “我只会做实验。”藤井露出微笑。“这个世界除了实验一无所有,理论是不存在的,水泥和水的反应原理,老实说还没完全解开。虽然也有人成功模仿了那个变化的过程,但还是不够精确。我太落伍了,是吗?” “您是以何种标准来判断自己落伍呢?” “哎呀,您的问题问得太好了。嗯,果然名不虚传。”藤井夸张她说,“是啊,的确是没什么标准可言,大概只能说是跟不上潮流而已。现在的潮流就是凡事都要依赖电脑。啊,抱歉,我没有要批评犀川老师研究的意思。” 藤井纪子取出香烟点上,犀川见状,松了口气,决定等一下自己也抽一根。 “对了,警察是不是来找过老师您呢?”犀川沉默了一会儿后问。 “嗯,是的。”藤井吐出烟,满脸不悦地回答。这个表情的变化,似乎可以判断她有些神经质。“他们来问我水泥的事,理由不用说,就是为了那件连环杀人事件。t大的学生死在我们这里,而我们的学生死在t大那里,是这样吗?不过我并不知道到底他们为什么会来找我。对了,他们还查看了我的实验室。””实验课是必修的吧,是老师您上的吗?” “嗯,没错。杉东负责协助我。毕竟是私立大学的缘故,助教人手不足,所以这也没办法,不过她蛮能干的,虽然这并非她的专业。” “那您知道为什么警方要去看您的实验室吗?” “不,完全不知道。我实在无法理解,那只是浪费时间罢了。”藤井又面露不悦。“四月份发生第一起杀人事件的时候也是,问了我一大堆匪夷所思的问题,连我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放过。” “您有吗?就是不在场证明。”犀川微笑以对,藤井看了犀川的脸后,心情似乎变好了。 “不,那个时候,我做实验做到晚上十二点多,而且就我一个人。听起来很奇怪吧?我从傍晚开始,一直在进行水和热及冒油的测量工作,因为学生这个时候不会来用测量器材。因北在外面停车场发生那么恐怖的事情时,我正拿着滴管到实验室去,像我这种欧巴桑,说安全嘛,也算安全吧。” “一直都是您一个人吗,没有其他人在吗?” “嗯。”藤井在烟灰缸里把烟掐灭。 “您完全没有觉察到什么 异常吗?” “因为实验室在教学楼的北边,距离木屋比较远。” “可是如果回去的话,应该会经过木屋吧?” “是的,就在凌晨十二点半的时候。您的语气跟警察一样啊,犀川老师。” “那时木屋的灯亮着吗?” “没有,如果有亮光我就会发觉了,我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犀川拿出香烟点上,藤井把玻璃制的大烟灰缸移到犀川面前。 “藤井老师回去时,停车场有车吗?”犀川追问。 “这个我也跟警察讲过了。我每次都把车停在北面的停车场,也就是距离实验室比较近的那一边。那里当时有两辆车,一辆好像就是被杀的t大学生的车,我确定那辆车到当天早上也还在那里。” “晚上十二点半啊?那么,那个时间那辆车就已经停在这里啦?” “就是这样。” “但是木屋的灯并没有开着。”犀川边吐着烟,边在脑中整理线索。 “没错,应该是刚到不久吧。可是我没有看到车上的人,一方面是太暗看不清楚,另一方面我也不会特别去注意它。”藤井耸耸肩。 “犀川老师,你好像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呢。” “啊,没有,我只是常跟杉东小姐聊到这些罢了。”犀川搪塞着。 “是啊是啊,她还亲眼见到尸体了呢,杉东小姐为此变得很憔悴呢.真是可怜。” “另一辆车呢?”犀川用手指转动香烟。 “嗯?”藤井露出不解的表情。 “刚才您不是说停车场里有两辆车吗?” “哦,对啊。但是我不知道那是谁的车。” “南面的停车场呢?” “那边一辆车也没有,这些警察也问过我了。” 犀川把香烟熄灭。 “那么,北面停车场的另一辆车,到早上还在吗?”犀川追问。 “没有。”藤井摇头回答,“如果还在的话,就知道是谁的车了。” 7 在同一周的星期三下午,萌绘正待在制图室。 三年级的制图室在研究大楼一楼,建筑系的制图室非常宽敞,摆着四十人用的制图板。建筑设计制图课的上课方式,是由老师出题,学生只要在期限之前把规定的图交齐就可以了,不过,制图是一件庞大的工程。在建筑系的必修课程中,设计制图课的学分是相当难拿的。学生中流传着一句话说‘只要制图过了就不会留级’。一年会有四次作业,虽然平均每个题目有三个月的时间去完成,可是合理分配时间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三年级今年出的第一个题目是“区立图书馆”,最后期限就是这个月的月底,如果现在还不着手去做的话,恐怕就来不极了。 萌绘的制图板上贴有描图纸,完全看不出什么像样的图形。b4尺寸的制图用纸上,只标上了几个房间的位置,粗略的外形,以及几条设计线。目前,也只能算是一张草稿而已。 制图室里除厂萌绘以外,还有五六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白天来的人很少,可是一到晚上大部队就会蜂拥而至。坐在萌绘斜对面的,是跟她关系最好的牧野洋子,距离她们稍远的地方有几个男生正在聊上牛的造型课。今天的造型课讲的是人体设计,他们数落着上课时用的女模特儿,声音有些吵。 “你们能安静会儿吗?”萌绘喊了一声。 男生们吓了一跳,往她这边看过来,其中一个人还吹起口哨。 “太可怕了。”另一个人嘟囔着。他们老老实实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安静地面对制图板。 “萌绘,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啊,发生什么事了?”牧野洋子隔着制图板悄声地问。 “没有啦,只是那帮家伙说的话太无聊了,为什么模特儿非要找女的呢?” “还是男模特儿比较好。”洋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肯定会非常用功的,我就是这种人呢。” “啊!洋子,你已经在画了吗?”萌绘站起来看着牧野洋子的制图板。“好快啊。” “你在说什么啊?是你自己太慢了吧。”洋子一睑得意地说,“不管什么都好,赶快拿出个方案吧,整天胡思乱想的,就算想破头也没用啊,又不是真的要盖图书馆。” “图书馆已经过时了,“萌绘摇着铅笔说,“在多媒体的时代,不需要这种传统意义上的设施。” “看吧看吧,又开始想些没有用的事情了,赶快画吧,规规矩矩地专心去画就对啦。” “我还是不适合做这种工作啊。”萌绘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现在不是说适不适合的时候吧?你不觉得把时间浪费在找借口上很可惜吗?” 萌绘瞪了洋子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被这样一一指责,实在令人恼火。 “洋子,难道你就没有烦恼吗?” “我听不到。”洋子微笑。 “啊啊,不行了,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如果叫犀川老师来帮忙呢?”洋子故意挖苦她。 萌绘撅起嘴巴,一言不发。为了转换心情,她开始翻起建筑杂志,期待能从上面找些灵感出来。她感觉脚很酸,就脱下鞋子把脚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她有信心,只有自己开始画了,一定会比洋子快。只不过确定平面图的方案,还像还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 如果是画推理小说里的平面图就好了,萌绘不自觉地这么想。推理小说里出现的建筑物,也有不少很怪异的,房间的设置甚至会让人冒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房子’的想法。柱子的位置、或者没门没窗的等等情形都是不符合现实的。当然了,小说里毕竟是个没有建筑基准法和消防法的世界。因为她自己已经上惯建筑系的专业科目,最近,她还常想起当火灾发生时要如何避难之类的问题。 “萌绘。”洋子小声地叫她。萌绘看着她,发现她的视线正看向自己的背后。 她回过头去,看到结城稔和篠崎敏治正站在制图室门口。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结城稔戴着一顶大帽子,脸上挂着太阳眼镜。 “西之园小姐,”篠崎伸手跟她打招呼,“看起来很认真嘛。” 篠崎甩了甩他的长发,萌绘起身走到他们跟前。 “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我是来交退学申请的。”结城稔说,“他们又叫我清理柜子,所以我过来整理了一下。你在制图吗?好怀念啊,我以前也画过一个题目。” “再见喽,明天会来看演唱会吧。”篠崎转身要走。 “嗯嗯。”萌给本来就打算要去。 “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结城接近萌绘小声地说。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把萌绘吓了一跳。 “嗯,可以。”萌绘眨了下眼睛后回答。 结城微微一笑,轻轻地摸了萌绘耳际的头发。 “好软啊。” 旁边的篠崎苦笑着,萌绘感觉脸颊有点儿热。 “你的造型很有品位。”结城直盯着萌绘说,“我可以用自己的夹克换你的毛线外套吗?” “稔,走了啦!”篠崎催促结城。 萌绘摸了摸自己的毛线外套,虽然尺寸有点大,但并不是男式的。 这两个青年离开制图室,穿过门厅的玻璃门走出大楼,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一辆四轮驱动的路华汽车,她看到篠崎坐进了那辆车左边的驾驶座。 不知道什么时候,牧野洋子也站到萌绘身后往外面看。 “真好啊。”洋子发出羡慕的声音,“你们认识吗?” “嗯,篠崎学长是社团的前辈。” “那 个人也有上过电视哦,我觉得他比较好。” “不是结城学长吗?” “是啊,结城学长感觉有点儿不太可靠。”洋子回到自己的制图板说。 萌绘因为不太能接受洋子的话而开始思考,所谓的不太可靠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她难道有必须在某方面依靠他的理由吗?不,应该说她没办法想象牧野洋子依靠别人的样子。 “萌绘喜欢哪个?” “哪个?你是指什么?” “结城和篠崎哪一个是你的类型?” “类型?”萌绘皱眉,看着她的朋友。 洋子“哼”了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抱歉,这对萌绘来说,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第四章 昏睡的不安 1 今天是星期四,天色阴沉。 犀川副教授准备搭乘上午飞往上海的班机出国,开车送犀川到机场的是他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同事,就职于土木工程系的喜多副教授。虽然萌绘通过邮件知道犀川要出国的事,但因为她上午有课,所以无法来送行。犀川此行的目的地是南京,他打算到上海转乘火车到南京。回国的时间,则预定在一周后的星期五。 明天就是n大校庆。n大是本地唯一不在秋季举行校庆的学校,为了准备这次的校庆,今天下午全面停课,校园里面洋溢着一种被解放的快感。大学校庆期间最能让人心情放松的,就是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一般而言,这就是所谓的“庆典狂热”。 n大校园,被一条名为四谷大道的路一分为二。整个校区是国立大学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大部分面积都被森林占据着,临近公交专用道的平地上,大楼林立。每年的校庆,在礼堂西面一块被称为绿茵带的地方,会摆出各种各样的摊位。如果遇上好天气,周末会热闹到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萌绘参加的弓道社,每年都是卖炒面和冷饮,而这种类型的摊位数量最多。另外,她同时参加的推研社和漫研社,则是借文化楼的教室办室内展览。虽然萌绘没有任何作品展出,不过漫研社可是很认真地在展览插画之类的作品,还发行过社刊。至于只有在年终时才会发行一次社刊的n大推研社,只有四五个看板,此外就是卖现煮咖啡。 校庆前夜有两个主要活动,一个是在图书馆前广场所举行的“fire storm”,有篝火晚会及喝酒比赛的活动。篝火晚会规模很大,有数百人会彻夜参加,因此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是个不可思议但每年大家仍不抱任何疑问参与的活动,所谓的“传统”就是有这样的力量。另一个活动是在礼堂举行的演唱会,通常会请著名的歌手来助阵,因为礼堂只能容纳一千五百人,所以要拿到预售票很不容易, 今年的演唱会,是由结城稔担当演出。印有“private shadow”的海报,早在数个月前就贴满校园的每个角落。这次不但是期盼已久的男歌手再度登场的演唱会,同时也是学校第一次邀请到n大出身的歌手。今天傍晚的时候,天气看起来像是快下雨了,但礼堂前的广场了已经排满了准备入场的人。n大的礼堂被称为t礼堂,这名字的由来似乎跟当地一家大汽车公司有关,但学生几乎都不知道这个典故。礼堂前的广场大约有垒球场那么大,一到星期天这里就成了溜直排轮或滑板的圣地,没有粉刷的现代水泥地面,上面伤痕累累,修补的痕迹也惨不忍睹。 距离演唱会开始主还有将近三十分钟,但等待入场的队伍已经绕了广场一周。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排在队伍的后面,两个人直到刚才都还在制图室里做作业。 “这样排队真像傻瓜一样。”萌绘说。急性子的她最讨厌排队了,而且她从昨天开始一直待在制图室,几乎是熬了一夜,因此严重的睡眠不足,更令她脾气有些暴躁。“如果拿到的是有座位的票就好了。” “不,就是要这样排队才能充满期待啊。”洋子神采奕奕地说。看来,她的兴致很高呢。 “哦哦,是这样吗。” “不排队的演唱会实在叫人无法想象,不过这个礼堂的音响效果很差,太可惜了。” 这礼堂毕竟不是专门为演唱会建造的,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萌绘回过头,看到她们身后又排了数十米的队伍,排在前面的是她认识的推理研究社的男社员。他那一组共有六个人,清一色都是男的,至于其他的熟面孔,她就没看到了。 这时萌绘看到杉东千佳穿着深蓝色的法兰绒西装外套和白色的长裤,脖子上系着白色的丝巾,正从广场的另一头慢慢走过来。她并没有排队,而是一直往车道那边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萌绘两眼视力都是2.0,小时候视力更好,后来慢慢地有一些衰退,现在视力检查时仅能勉强辨认最下排的符号。 萌绘看了一会儿后,只见杉东朝车道方向挥手,好像是她等的人终于出现了。那是个跟杉东一样高的男人,萌绘知道,他就是结城稔的哥哥结城宽。结城宽是推理研究社的前辈,萌绘曾经在校园遇到过他几次。结城宽和杉东千佳结婚将近一年了,他们的结婚派对是由社团举办的,不过那时萌绘刚好有事没来参加。当初是因为结城宽把杉东带去推研社的聚会她们才认识的。结城宽和杉东千佳站在那里,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也没有要排队的样子,结城还抽着烟。 “洋子,你看到那个站在护栏边,穿绿色运动外套的人了吗?”洋子听萌绘说完后,便朝那边看了看。“那个可是结城稔的哥哥哦!” “嗯?哪一个哪个?” “就是那个正和穿深蓝色上衣、白色裤子的女人讲话的那个人啊。” “嗯?我看不到啊!”洋子一直往那个方向拼命在看,可马上就放弃了。“以我的视力看不到了啦!” “你没戴隐形眼镜吗?” “戴了啊!我才想问你是不是把望远镜塞进眼睛里了啊?”洋子一脸遗憾地说。 “结城学长的哥哥也是推研社的哦!” “篠崎学长也是吧?”洋子问。 “如果觉得不甘心的话,洋子你也入社吧,怎么样?” “说的也是,我会考虑的。我也喜欢看推理小说的,应该够资格吧。”洋子把萌绘的玩笑当真了,很认真地考虑着。“篠崎学长常去社团吗?” “算是吧,有聚餐的时候他都会来。一个月固定有一次聚会,就在每个月最后的星期五,我们把那叫做‘最后星期五之约’。” “只是这样而已吗,” “我们会包下整个酒吧,社团前辈也会来。篠崎学长大概都会来,结城稔学长虽然不是社员,但偶尔也会来。” 队伍的最前方开始移动,虽然时间还没到,不过已经开始入场了,只是萌绘她们所在的这一带,还没有动静。 “他星期六会出新专辑呢。”牧野洋子说,“我已经在合作社预顶了。” 萌绘不知道自己身边竟然有这么迷恋结城稔的人,她很少听结城稔的歌,只知道他的出道作品“epression”这首而已。 “是他的第几张专辑?” “第三张。新歌是‘you are in rocked room with me’。” “嗯?” “‘you are in rocked room with me’意思是‘你和我身在摇动的房间里’是吧?” “嗯.rocked就是r开头的rock吧?”萌绘思索着。 “是啊,这是肯定的啊!因为是摇滚乐嘛。如果是l开头的,不就成了被锁上locked的房间了。”洋子笑了。 locked room是密窒的意思吧,萌绘在心里纠正着洋子的翻译,但却没有出口。 2 萌绘从没听过这么肆无忌惮的声音,使是螺丝刀戳进了耳朵单一样,头剧烈的疼痛着。 从小萌绘听的都是古典音乐。她的母亲会弹钢琴,也曾买小提琴和长笛给她尝试过,可是小提琴只会发出让自己讨厌的声音,至于长笛则让她吹得喘不过气来差点儿昏倒。由于萌绘从小身体就很弱,演奏乐器需要体力,所以她早在小学的时候,就给自己下了不适合音乐的定论。 古典音乐中她喜欢快节奏的小提琴或钢琴的协奏曲,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李斯特、萨拉沙泰等名字。可现在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呢?这种噪音也能算是音乐吗?与其说是声音,倒不如说是振动引起的声 波比较贴切。不,说是振动,频率又太低了。对了,是压力,空气的气压,正向地的身体猛烈的袭来。 舞台上那个金发青年正在发狂,至少他的样子看起来是这样。那运动的加速度非比寻常,动作的剧烈程度令人产生仿佛是要让骨头折断般的错觉。因为完全听不懂他唱的歌词,使得萌绘根本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吉他的声音如同喷气机般划过耳际,萌绘还以为是喇叭共鸣时发出的杂音而捂住耳朵,不过她的周围没有人那样做,她也就放弃了。吉他的声音还算可以忍受,最让她吃不消的是架子鼓的声音,那股不只是耳朵而是全身都感受到的强烈压力,就是由那里发出来的,是看不见的空气压力,感觉好像腹部被挤压一样。为什么大家要来这里活受罪? 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或者该说像是金属剧烈摩擦时产生的刺耳噪音吧。振动和压力的冲击几乎使人窄息。坏掉的声音、攻击的声音和破坏的声音不断袭来。周围的空气也液态化了,如巧克力般融化,缓缓地上下起伏。当她这么想时,音乐像干燥而龟裂的锐利塑料碎片般四散开来。在空气中重复着无意义的回旋运动,如同刀片一般,让人产生脸颊被划伤的错觉,仿佛雷诺数降到只剩十分之一而已。当曲子结束,耳朵产生轰鸣。 虽然也有安静的曲子,但那就如同狼嚎般令人不快。黏稠不堪像唾液般,想要舔遍全身的那股执念,令萌绘毛骨悚然。她身体冒着冷汗,感觉很不舒服。 舞台上的光线比观众席稍亮一些,可仍然看不到更深一些的地方。如螺旋桨般剧烈同旋的声音,像巨大的屏障一样挡在萌绘而前,仿佛要阻碍她的视线一样。舞台上除了结城稔外,还有三个吉他手弹着拖把似的吉他,另外还有两个鼓手。 紫色、绿色、蓝色的灯光,时而会射出令人无法承受的刺眼的光芒,像无数的钢针扎向同样躁动着的人群。 萌绘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睡眠不足的人来听这样的演唱会无异于自残。她已经难受到了极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对自己的忍耐力进行考验。这时,她想起牧野洋子说过的话,是啊,现在这种时候,就会想要身边有个人可以依靠。 当开始唱起萌绘曾在电视上听过的畅销曲“epression”时,引起一阵更大的欢呼声和掌声。但是那跟萌绘所知道的曲子是截然不同的,没有旋律,听起来有如念经一般的歌词,简直像是在劳动节示威游行上嘶吼一般,有多一半的内容她根本无法听懂。 但是站在旁边的洋子,用痴迷的眼神看着舞台,身体随着空气中周期最长的振波摇摆着。看到有人竟然能忍受这种环境,让萌绘十分诧异。萌绘在不让她察觉的前提下,偷偷叹息了好几次,真希望耳朵能像眼睛一样闭起来。 在每一首曲子之间,结城稔都会开些无聊的玩笑,最能引起观众大笑的是他为了退学而付清学费的那件事。 “我被他们警告,要走,先留下钱再说!” 终于出现一首旋律优美的曲子,歌词随着如同唱诗般的喃喃低语倾泻而出。这次连萌绘都听懂了,这种获救似的感觉,就如同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一般。 歌词是在叙述一个漫长的故事,萌绘从中途开始认真的听。 这条街沉寂在梦里 犹如西瓜般的车站 天桥上成对的和服娃娃让人念念不忘 一捆捆钞票砌成的办公大楼 快要脱落似的汽缸 你本来是最漂亮的啊 把门从里面关起 像关掉某一处的频道 犹如倾斜的剃刀 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发条装置的冠军 好想再次抚摸 对你生锈的记忆 我已经赶不上了啊 将胸口与额头在镜子中藏起 你本来是最漂亮的呀 …… 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回到久违的街道,遇到昔日恋人的故事。这首曲子非常长,花了十多分钟在轻轻地诉说着。结城稔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像男人又像女人,不禁让萌绘怀疑究竟哪一个才是故事的主角。 曲子静静地结束,舞台的灯也灭了。观众席的听众全都站起来,萌绘也起立鼓掌,至少最后的曲了还不错。鼓掌声持续一会儿后,舞台上的灯光再度点亮。六个男人走到台前,举起一边的手致意,可是没看到篠崎。连结束音乐都没有,幕布就降了下来,大厅的灯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功能似的大放光明。 萌绘催促着洋子走到前厅。 “啊,太棒了,真的太棒啦。”洋子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 “嗯嗯,是呀。”萌绘虽然附和着她,但仍掩不住一脸的疲惫。 “是吗?萌绘你也懂吗?”洋子将脸凑近说,“我原本以为你是不懂这种音乐的。” “不会啦,没这回事。”萌绘撒了个谎,“最后的曲子还不错哦。” “该怎么说呢?那种纯真的感觉很好。啊啊,会让人产生想保护他的感觉,对吧,” “哦,是这样吗?”萌绘含糊地回答。 如果那可以说是纯真的话.那氢弹都可以说成是泡泡糖了。她心想,如果再让她继续听一个小时那种声音,她一定会住院的。 “西之园小姐。”萌绘听到身后有人叫她,于是回过头上,看到杉东千佳站在面前,她个子比萌绘要高得多。 “你好。”萌绘跟她打招呼。这个问候语在大学里使用的频繁度一般比在社会上还要多。 “犀川老师今天去中国出差了吧?”杉东说。 在她的背后,有结城宽的身影。 3 牧野洋子说要回制罔室,就一个人先走了。萌绘被结城和杉东夫妇邀请,到校园内一家名叫“white bear”的咖啡店去喝咖啡。 结城宽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虽然他是推研社的前辈,但从始至今能跟他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是少之又少的,反而是杉东千佳跟萌绘还比较谈得来。 “抱歉,让你陪我们来。”当大家在安静的店内坐上舒服的椅子后,杉东千佳说,“西之园小姐,你觉得怎样呢?我是指演唱会,你应该是第一次听摇滚乐吧?” “嗯嗯。”萌绘边微笑边点头,“因为我不太听摇滚乐,所以有点儿……” “跟我想的一样。我也是这样,完全拿那个没办法。”杉东说,“生理上完全不能接受,感觉很暴力,而且轻视女性的歌词也很多。” “是这样的吗?”萌绘并没有发觉这一点。 萌绘觉得这些意见很像杉东的风格。以前杉东千佳告诉过她,不用西历而用昭和或平成的年号这一点,是男女差别的根源。 “不过,最后的曲子还很不错的。”萌绘开始说起客套话。 “最后是哪一首曲子?”杉东问。 “哦,你没有听吗?”萌绘觉得不可思议,她不可能会对最后一首曲子没印象的。 “我们不可能去听演唱会的,我只是等我先生来,然后在校园里散步而已。走到礼堂时,演唱会刚好结束了,就想过来看看会不会遇上熟人。” “什么?是这样啊,我也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好。”萌绘坦白地说,“我有点儿不太舒服,可能是由于听了不习惯的声音吧。” “别看他们那样,那也是经过一番磨炼的。”结城宽突然开口说,“比起之前已经好多了。” “真严格啊。”萌绘笑着说。 “嗯,是啊。我虽然对音乐完全不懂,”结城不紧不慢的静静说着,“不过至少还懂得分辨好坏,那家伙似乎也是经过多次的尝试,意外地热心 研究。毕竟像出道时的一味蛮干,现在已经不适用了。” 结城宽跟弟弟稔长得很像,可是像归像,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他目前是理学院博士班的研究生,虽然也留了头发,但只是盖住耳朵的长度而已,当然也没有染成金色,而且鼻梁上架着眼镜。仔细看的话,萌绘倒觉得他比结城稔更像个美男子。 咖啡送来后,大家就直接喝起黑咖啡来。萌绘因为不习惯喝热的,所以只是闻着香味,慢慢地等咖啡变凉。 “结城学长今年就博士毕业了吧?” “嗯,是啊。”从结城脸上,看得出来他更喜欢这样的话题。“接下来就要到关键时刻了,不过大致的构架已经确定,所以不要紧。” “你是在进行哪方面的研究呢?” “那个啊,恕我不能回答。”结城宽露出稚气的微笑,“西之园小姐是念建筑的吧,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如果是研究电与原子核的人,倒还有点儿关系。要我解释也可以,不过到现在都还没人能够理解,我想他们并不了解其中的含意,我的研究是处于物理和数学两大领域的中间地带。嗯……该怎么说呢,简单的说,就是针对波动的问题,改进计算方法而已。” “明年你自什么打算?要就职吗?” “嗯,虽然还没有正式决定,不过我们研究所刚好缺个助教。” “哦,这不是很好吗?” “这样就可以赶上我太太了。”结城往旁边的杉东瞥了一眼。 “在工学院和理学院,研究者的竞争率是完全不同的。”杉东替先生打圆场。 咖啡终于冷却到萌绘可以喝的温度了。眼前这对夫妻实在是耀眼,不但是夫妻,还同为研究人员。 我也去念研究所吧!萌绘心中突然涌起这个念头。她想起犀川副教授的话,他说她是很适合走研究这条路的。 “研究到底哪里有趣呢?”萌绘问。 “这个问题也常常有人问我呢。”结城宽露出微笑,“不过这很难用语言来表达,而且我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一直在想,对人类而言,难道还有比这个还有趣的事物存在吗?” “我在烦恼到底要不要去念研究所。”萌绘决定听听他们的建议。 “跟犀川老师谈谈就好了啊,”杉东在一旁插话,“顺便也谈谈将来的打算。” “嗯,老师叫我继续念。” “什么嘛,那就没什么好烦恼的了吧?”杉东说。 “是这样没错啦。” “犀川老师是个了不起的人呢。”杉东说,“他是顶尖的,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各种大小奖项。” “是这样吗?”萌绘很惊讶。她并不了解犀川身为研究者的那一面,连犀川写的论文也根本没读过。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突然听别人说起来,萌绘的心一下子就被不安占据了。 “是啊,他可是学界的新希望呢。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被某个大学给挖过去的。”杉东千佳重新翘起二郎腿说,“要拉拢他的人可多得很啊。” 萌绘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她以为犀川会一直待在n大的。 “我们学校在创设家庭环境系时也是,听说曾经有要拉犀川老师过来的打算,我们研究室的领导是这么说的。这是两年前的事,所以当时犀川老师是三十二岁吧?三十二岁就可以当教授了呢。私立大学的文史科系或许会有,但理工科系并没有,对吧?” “是真的吗?那是我刚入学的时候啊。”萌绘很惊讶。“那件事后来怎样了?犀川老师拒绝了吗?” “不,听说犀川老师很轻易就答应了,不过附带了一个条件,那条件很怪。他说如果只当副教授的话,他就去,因为他讨厌当教授。结果就因为这一点双方没有达成协议,整件事也就告吹了。” “那还真是不得了啊。”在旁边聆听的结城宽低声地说。 “为什么要在这一点上纠结呢?”萌绘不太明白。 “因为国立大学的副教授,不能当私立大学的副教授。毕竟n大和s大的等级完全不同,不是吗?n大的教授会议不同意,我们学校也无能为力。但是我想这种事,犀川副教授大概也不会在意,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 “这件事我从来没听说过。”萌绘像是喃喃自语地说。不知为何,她有种四肢无力的感觉,连头都开始痛起来。 4 结城宽和杉东千佳坐上停在礼堂前的汽车回去了,开车的是结城宽。看着那辆随处可见的toyota coro.让她深深感觉到,结城稔的兄嫂,过着跟这个摇滚巨星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想起犀川那辆二手的honda civic,于是萌绘决定回到建筑系教学楼。牧野洋子今晚一定会继续进行她制图的作业,她的勤勉到了有些令人憎恨的地步。像这种一点一滴努力工作的类型,是萌绘做不来的,或许正式这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才让她们那么合拍吧。 走上礼堂旁的台阶,穿过羊肠小路,这是犀川副教授平时散步的路线。现在因为天色已晚,所以有点儿恐怖。走在晚上的校园里,感觉真的很不可思议,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很难说的清楚。建筑物虽然整晚点着明亮的灯,却一点儿人气也没有,寂静昏暗的柏油路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是要通向某个从人类社会分离出来的遥远地方。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感觉马上就会有一个十几米高的巨大希腊神明迎面而来。在树林的漆黑阴影里,等离子的空气在幽幽的四处游走,风的呼啸声近在咫尺。这种感觉可能接近于“恐怖”,但又不尽相同。这里给人一种没有生命的恐怖,不同于鬼怪或者杀人狂魔。 黑暗只是次要的效果,所以光线的昏暗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光是一种电波,电波是磁气的振动,振动只不过是电子的回转运动,人类的视觉只是接收器而已。但是现在眼前所见的,是包含着那句“只不过是”的理论化真理,以崇高的形式展现出来,把圆周率、虚数和次方数的关系,以式子表示的纯粹方程式所表现的一样令人无比惊奇。 这世界上没有东西能比完全的纯粹更恐怖。在理解的过程中所产生的畏惧,和理解后产生的战栗,是人类思考中本来就有的。自远古以来,人类就有对事物感到惊奇的情愫,从这种本能的恐惧和本能的欲望中,衍生出那样的感觉。没有言语能表达出这种感觉,这说明了语言表达尚未成熟。恐怕大部分已经进化的人类,都能在没发觉这种现象的情况下继续生产。 走在阴暗的道路上,萌绘突然感觉到有些寂寞。“寂寞”这种感觉不知为什么有些类似“寒冷”。人类的精神防卫系统,很容易觉察出心理的异常,并将其转化为肉体上的感觉。 老师的事,原来我是一无所知呢,萌绘不禁想到。可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觉察过这件事。小孩子不了解的大人的工作,可是杉东千佳却知道犀川的事,国枝桃子大概也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事她却不知道。但是明明他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见过无数次了,还讲过很多次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跟犀川最亲近的人。 走过幽暗的小路,来到理学院的研究大楼。在微亮的地方,摆放着成排的自动贩卖机。本来想买包烟抽的,可是没有带打火机,但她又不想喝果汁。结果她投入硬币,选了犀川平时爱抽的超淡烟。她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用嘴巴叼着,通过滤嘴深吸一口气。 之后,萌绘又继续往前走,进入建筑系大楼,中间有一条缓缓的下坡路,萌绘大踏步地走在宽阔的车道上。 不知道老师是不是已经平安抵达上海了呢?萌绘心中想着。她决定在下星期五之前,要读一读老师的论文。只不过哪里可以找到老师的论文呢?是不是到图书 馆找就可以了呢。明天就去找找看。这时,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凄凉。 建筑系大楼一楼的灯是亮着的,制图室的窗户不仅大开着,里面还有几个人影。 从门厅走进制图室时,听到有人正放着音乐。室内的灯光让萌绘觉得有些刺眼,她径直往自己的制图板走去,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头好痛。 “怎么了,萌绘,”牧野洋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梦里一样。 “你脸色发青,不要紧吧?” 眼前白茫茫一片,她勉勉强强才看得到洋子那张充满担心的脸。 “你嘴里点根烟干什么呢?萌绘?” 视野渐渐变得狭窄,好想吐,是爿口个音乐的关系吗?萌绘心里想着,椅子快要坐不住了。 “等一下,萌绘!”远远地,传来洋子的声音。 萌绘就这样,缓缓地倒在地板上。 5 犀川创平搭上从上海出发的火车,那是一列双层的特快车。犀川所坐的,是被称为软座的一等车厢,里面宽敞舒适。穿着笔挺制服的女列车员,先用中文广播一次,再用英语广播。她们在列车开动后开始贩卖饮料,犀川点了杯咖啡,不过那是速溶的雀巢咖啡,砂糖和奶精放在一起,因此少了调配的自由。速溶咖啡那甜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令犀川不禁有些失望。 到南京大约需要四个小时,幸好自己坐的是靠窗的位置,这样他可以眺望窗外的景色。 轨道线一条直线延伸到底,完全没有转弯,于是犀川便擅自解释,认为就是因为它没有转弯,才能跑这种重心很高的列车。这片土地上似乎没有值得躲避的障碍物,车窗外看得到的景色,只是一望无际的宽阔大地。稻田、村庄、笔直的道路,以及零星分布的白色西式建筑物等,景色一成不变。如果拍照留念的话,只需一张全景图就足够了。至于乘车的感觉,比搭新干线舒服,如果非要找出些缺点的话,就只有到站时间不太准确而已了。 抵达上海,已经将近中午了。从那古野搭飞机花了两个小时,不过由于时差的关系,少了一小时。在机场有位从此行目的地南京s.e.大学来的姓蔡的女研究生到机场迎接,现在她就坐在犀川的身边,而且说着流利的日语。 “犀川老师,您是第一次到南京来吗?”虽然语调有些奇怪,不过这位蔡小姐的日话语法和用法倒是正确的。 “嗯,第一次。”犀川回答。可惜的是,中国的列车全面禁烟,在街上能抽烟的地方也很有限。“是个很有历史的街道,对吧?” “嗯,是啊。不过气温很高,”蔡小姐说,“大家都说这里是中国的火炉。” “火炉?哦,原来如此。”犀川觉得很有趣,因为火炉这个词,在日本已经是不太常用的词汇了。“听起来的确是很热,不过我喜欢热,所以没关系。” 蔡小姐微笑起来,她喝着茶,茶比咖啡要便宜一些。 “你目前在做什么研究呢?”犀川看着蔡小姐说。她有汉族人特有的匀称身材,服装很时髦,顶着一头长卷发,戴着一副无框的圆眼镜。 “我是研究钢纤,嗯,就是拌在水泥里的。” “哦,你是指钢铁纤维吧,是材料方面的啊,”犀川很惊讶,因为彼此的领域有些不同。 “没错,是材料方面的,在中国还需要建造很多很多的房子。” “你们要把钢铁纤维使用在建筑上?不是拿去盖隧道之类的吗?” “是的,我们就是要用在建筑上。“蔡小姐喜滋滋地说明,“它的韧度够强,可以让地板变薄,减少钢筋的使用。哦,不过这是最近才开始使用的。” “可能因为这里很少地震吧。我想,在日本是不可能的。”犀川说。 之后,两个人就开始谈论s.e.大学的教授,因为里面有犀川听过名字的教授,便想顺便问一下有关的传言,不过蔡小姐只会做出如优等生般的回答。 谈话进行了一分钟后,犀川开始觉得困了。他面向窗户假装在睡,风景还是同样地一成不变。因为是快车的关系,到目前还没有停靠过任何一站,上海跟南京之间,好像只有一个停靠站。 对了,明天开始就是n大校庆,他就是利用这个空当来国外出差的。犀川对大学校庆没有兴趣,虽然他也吃过摊位上的炒面和大阪烧,不过那只是他为了吃早午饭,走出研究窒时刚好图个方便而已,校庆的嘈杂影响不到犀川所在的研究大楼。 忽然间,他想起s女子大学和t大的杀人事件。 不知道警方调查到什么程度了。这次的案件,就连西之园萌绘都没有那么投入,毕竟上了三年级后,也要为上课和制图而忙碌吧。再说,密室的问题也解决了,接下来的事就全是警察的工作了。 只有一件事很不可思议,也只有那件事,让他一直挂在心头,不过他找不到答案。就是为什么凶手要制造密室呢?也许那根本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他会只为了要做毫无意义的恶作剧,而花那么大的工夫吗?那的确是超乎常规的行为,因为杀人事件本身就很异常,或许多这么一点儿小插曲也不奇怪,但就是这一点,是连犀川也无法释怀的。既没有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也没有为搜查犯罪对象形成障碍,花了那么多力气、时间、知识及物资的伪装工作,反而给了警方很多线索。会将犯罪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的人,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呢?他实在不相信犯人会有什么正经的想法。 比如说,犯人对某样事物存有幻想?或者那个行为本身是具有某种意义的仪式?他也不是不能往那方面想,也不能否定有那样扭曲的精神存在。理性的解释在这里是无法成立的,至少犯人绝不是在进行珲性的行为。难道,犯人果然还是精神病患者吗?还是像-浦刑警所怀疑的,是结城稔干的呢? 不,犀川怎样也无法想象有这种事。他以前是n大的学生,智力可不算低,就算有什么异常的动机,也可以用理性的判断来抑制吧。毕竟做这种事是要用自己的人生为代价来交换的。 坐在隔壁的女学生睡着了。犀川决定什么都不想。虽然要保持什么都不想的状态很难,但也不是不行。如果多加练习的话,要把头脑清空,也不难办到。于是,他暂时封闭了大脑思考的回路。 6 萌绘很快就觉察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牧野洋子离自己最近,正跪在身旁,其他的几个同学围在自己周围。 “不舒服吗?要叫救护车吗?”洋子在她耳边说。 “保健中心已经关了吧?” “要我开车送她去医院吗?”传来了男生们的声音。 “是啊,帮忙给医院打个电话吧。”洋子对那个男牛说。 “没关系。”萌绘好不容易才能升口说话,“不好意思.只是有点儿……” “贫血吗?”洋子稍稍松了一口气,问她。 “嗯,好像是吧。”萌绘虚弱地说,“好久没这样了。” “你常这样吗?” “高中的时候会。”萌绘抬起头来说,“啊,真的是好久没这样了。自从进大学后,这还是第一次。”她说完,便挺起上半身坐在地板上,感觉视野渐渐地变宽,身体似乎也舒服了很多。萌绘做了个深呼吸说:“没关系的,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要我帮你拿杯水来吗?”洋子说。 “不用了,真不好意思。” 于是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制图板前。洋子帮她拍了拍背后的灰尘,因为制图室的地板上积满了尘土。 “不能熬夜啊。”洋子说,“可不要太勉强哦,你不像我这么拼命的,萌绘,你血压低吗?” “ 嗯,蛮低的。”萌绘回答。 “因为制图而倒下,结果不得不叫救护车来的例子每年都有呢,这是学长他们说的。”洋子站起来。“我们班可还没人因此而倒下啊。” 萌绘摇摇头。是被那场演唱会害的吗?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是因为顾虑到身为结城歌迷的洋子,所以没有说出口。 萌绘勉强站起身,拍拍裤子,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至于洋子,虽然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但还是满脸担心地一直盯着萌绘看。萌绘抱起手臂,瘫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感觉身体的机能正一点一滴地恢复。 “再休息一下,今天你先同去睡个觉好了。”洋子温柔地说,“我会尽快完成,然后帮你忙的。” “谢谢。”萌绘露出微笑。以平带讲话刻薄的洋子来说,这话真是超乎寻常地温柔。 “说不定犀川老师会打国际电话来呢,所以赶快回去吧。”洋子把脸转向图面说。 因为萌绘默默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洋子又抬起头看着萌绘的脸。 “才不会有电话呢。”萌绘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他的电话我一次都没接到过。” 旁边的丑男们朝她们这边看,洋子站了起来,走到萌绘身旁。 “站得起来吗?”洋子小声地问。 “嗯,可以。”萌绘抬头回答。 “你跟我来一下。”说完,洋子便抓着萌绘的手腕,拉着她走了出去。 两个人穿过走廊,从玄关出去,走到系教学楼前面的草坪上。那里有一个水泥长凳,附近被照明灯照亮着。 “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洋子让萌绘坐上长凳后说,“看你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有吗?”萌绘试图挤出笑容给她看,她觉得自己装得还不错。“只是有点儿累罢了,因为身体不太舒服。”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你有什么话想说,我都会听的。” “不要紧的,真的。” “之前你做什么了?” “嗯?没什么啊。演唱会之后我就在‘white bear’和结城学长的哥哥聊天。” “果然那个人就是……那、那个女人呢?” “是结城宽学长的太太啦!她在s女子大学任教。” “啊啊,什么嘛,原来已经结婚啦。”洋子满脸诧异地说,“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什么?” “你们可是聊了一个小时啊。”洋子紧追不舍。 “哦,就是谈研究啦,或案子的事。”萌绘尽量凭记忆做出回答。 “你说的案子,是指那个女大学生杀人事件吗?发生在t大的?”洋子说若,也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对,s女子大学也有。” “嗯嗯,果然还是跟结城稔有关系喔。那些人也有被调查吧?”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被杀的那两个人,都是结城稔的歌迷啊,” “洋子,你怎么知道的这些?”萌绘吓了一跳,坐直了身体。 “哈哈,你好像已经没事了,脸色也变正常了。”洋子大笑。 “喂,告诉我嘛。” “伤脑筋啊,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洋子边考虑着边说,“我当家庭老师所教的女孩儿是个高二的学生,这是我从她那里听来的。四月那件案子发生的当时,她说她认识被杀的那个人,还有上星期被杀的那个人她也认识。” “我可以见你的学生吗,”萌绘双眼发亮。 “不行,因为我跟她发誓要保密的。”洋子摇头拒绝,“因为我是结城稔的歌迷,所以她才告诉我的。简单来说,她也是结城稔的歌迷,她说被杀的那两个是其中的老面孔。也有刑警到她家去过,但是她和她的朋友们,大家都绝口不提这件事。因为如果被警方知道的话,会给结城带来麻烦吧?” “但是如果保密的话,也许又会有人变成下一个目标呢?犯人也许是结城学长周遭的人也谠不定,对吧?” “怎么可能?没关系的啦!那只是偶然而已。”洋子笑着说,“为什么他一定要杀掉自己的歌迷呢?” “不过比方说,有人恨结城学长,所以杀掉追他的女孩子们。我是不太清楚,反正也许就有怪人在附近不是吗?如果又有人被杀怎么办呢?” “嗯,这个我倒……”这次换洋子变得无精打采了。 有三个班上的男生从玄关走出来。他们看到坐在长凳上的萌绘,便停下脚步,其中一个人,朝她们这边走来。 “你们在干吗啊?在这种地方两个女孩子腻在一起,很恶心哦。”那是留着运动员发型的金子。 “金子,你有带打火机吗?”萌绘马上问他。 “打火机?有啊,你是要放火吗?”金子说, “贫血之后变得歇斯底里?大小姐很危险啊。” 金子从口袋掏出打火机。 “谢谢。你要去篝火晚会吗,”萌绘接过打火机。 “那种玩意儿我才没兴趣呢,我在想要不要去吃个拉面什么的,要一起去吗?” “你是要去喝酒吧?”洋子在一旁插嘴说。 萌绘从口袋掏出香烟点上火,然后将打火机还给金子。 “打火机就给你吧。”金子说完就走掉了。 萌绘和洋子一直目送着那三个人离去的背影。 “金子刚刚有说要送你去医院,你听到了吗?” “没有。”萌绘摇头。 “明明是个混混,对你却格外的温柔呢。” “金子他是很老实的。”萌绘说出她一直在想的事。 “哪儿有?你没问题吧?” 萌绘吐了一口烟。 “抽烟不是对贫血不好吗?”洋子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警方正在怀疑结城稔学长。”萌绘无视洋子的质问,回到刚才的话题。“他们知道那两个被害人是结城学长的歌迷,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去问问那个女孩儿,洋子你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内田薰。” “如果内田她们始终保持沉默的话,那结城学长就会一直被怀疑下去。一定要好好协助警方办案才对,歌迷中有没有奇怪的人混在里面之类的证词,可以给警方提供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对吧?”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要去她家,到时会问问她的。”洋子点点头。 从远方传来微弱的欢呼声,在道路另一边的校同里,正在举行着篝火晚会,这时候还没到十点钟。 7 萌绘走到一个距离她们最近的电话亭打电话到警局,三浦刑警还没有回家,声音听着有些疲惫。萌绘把从牧野洋子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他,不过对他隐瞒了消息的来源,三浦表示他知道那个叫内田的高中生。警方曾跟结城稔的主要歌迷群问过话,但就跟弹子所说的一样,每个人的证词,都说他们不认识前川聪美和相田素子。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们会重新清查一次的,谢谢你。”三浦很郑重地向她致谢。 “你们后来又调查到什么吗?”萌绘试探性地问他。 “这个……,嗯——,可以说是没有进展,粘着剂那方面的线索也断了,我们不太清楚犯人入手的渠道,因为一般市面上是没有贩卖的,但是如果是大学实验室的话,好像是很容易弄到手……,因为大学对这个并没有什么保管制度。” “这就代表.凶手是与大学相关人士吗?” “不,只要有心,每个人都有可能把东西带出来的。”三浦回答,“但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大学是很难进去的,毕竟我们之间存有芥蒂, 大学是不会轻易准许我们进入的。” “是这样的吗,”萌绘虽然装作不知道,但她是了解实情的。所谓的芥蒂,是起因于很早以前所发生的大学纷争。 “因此如果有什么线索的话,还请多帮忙了。请帮我向犀川老师问好。” 萌绘放下话筒,拿出电话卡。她径直走向停车场,开动车子,一直到开进自己家的停车场之前,萌绘的头脑里都是一片空白,她坐在自己的车里,莫名其妙的觉得很安心。搭上电梯直达二十一楼,用卡片打开玄关的锁,正在脱鞋的时候,诹访野和都弓一起飞奔过来。 “您回来啦,大小姐。”诹访野用放心的表情说,“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念书吗?” “嗯,在制图。昨天熬夜,快要晕倒了。”萌绘一边抚摸着不停欢蹦的都马一边回答,她决定不提自己昏倒的事。 “您想要吃些东西吗?” “不了,我想去睡觉。”萌绘穿过大厅往里面走,走向旋转楼梯。都马跑在前头,跑上阶梯.站在阶梯上不停地叫着。 “请不要太勉强自己啊。”诹访野从下面对着正在上楼的萌绘说。 “诹访野,有我的电话吗?”萌绘走到一半时,停下了脚步。 “不,没有。是哪位的电话呢?” “没有就算了。”萌绘继续向上走去。 连换睡衣的力气都没有的她,肴到都马趴在床边,已经把身体缩成一团。萌绘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今天就算看信也没用,犀川说过他不会带电脑去中国,所以一个星期之内都没有办法发邮件,也不会收到。 萌绘想起过去偶然被卷入的那三个案子,前年的妃真加岛案和去年极地研究所案,以及三重县的三星馆案,只有在分析案情的时候,才能和犀川有比较多沟通交流的机会,除此之外,只是一起吃饭,一起喝咖啡,以及请他指导力学报告等等。仔细想想,两个人共同的话题实在少得可怜,唯有在解决杀人事件的时候,可以和犀川对等地谈话。除了这个以外,也没有太多机会能对他从容地叙述自己的想法。不过,到底自己有没有说出过值得让犀川倾听的意见呢? 之前她一直都没发觉,不过现在终于想通了,她如此热衷于解决案件,动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获得犀川的认同。她想起当犀川愿意倾听她对案了进行推论的时候,自己的心情是多么的舒畅。 这真是个意外的发现。什么嘛,原来我一直这么傻,这么幼稚……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犀川副教授在她心中,比从日本到中国的距离还要遥远。萌绘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管杀人事件以后会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 第五章 追踪的疲惫 1 以前古野的最东边是东山,东山动植物园就位于此处,因为这里是小山绵延的森林地带。如今,在东山山顶周围,一座火箭型建筑物名为“pencil tower”矗立在那里,它的最顶层是一家餐厅。在古野市民心中,所能到达的最高点就是这家餐厅。因为在这里可以鸟瞰浓尾平原上的市区风貌。 n人的校园在东山的西侧,它坐落在面向市中心那一例的山腰上。在这里有位于山上的住宅区,它被茂密的森林所覆盖着。在乐山的另一侧,便是s女子大学所在的地方,最近几年市区建设从这向外而发展。因此,从n大校园附近到东山动植物园的那一片浓郁的自然景观,就这样被城市所包围着,当飞机飞过上空时往下俯瞰,如盆景一样。 一种名为小屋(maisoe)形式的,雅诺婆风曲线造型的纯白高级住宅大楼就坐落在东山地区丰饶的绿色树林中。它的四周围上涂有深绿色油漆的铁栅栏,房子建在急斜坡上,呈阶梯状,犀子的南方有大门.大门旁边那问显眼的小屋就是警卫室。要想进入这里这个大门即是必经之路。 沿着缓升坡道往上走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有数辆违法停靠的高级房车,其中,有一辆很是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 轿车里坐着两个穿着水电工工作服的男人。这会是星期六的清晨,许多人还没有在睡梦中清醒。车里比较年轻的男人打了个哈欠,因为他们两个整晚上都在车中闲聊,他们聊美女、谈上作、喝酒的地方……由于共同话题大概只有这些,后半夜的时间只好用车上的收音机来打发时间。 此时,一辆白色的轿车在不远的地方缓缓地停了下来,在副驾驶的位置上_下来一位男士,点上一支烟,慢步地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一位牵着狗晨练的老人与他擦身而过。抽烟的男人环视四周后,他站到黑色轿车旁边,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 “有什么动静吗?”外面的男人看着白色的房子问。 “正常。”车中的一个男人回答。 “女人呢?” “没有,他整晚都是一个人。” “他几点回来的?” “一点四十五分。” “嗯,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抽着烟的男人说完转身往回走,那两位熬了一夜昀男人发动引肇加速地离去了。目送车子远去后,男人踩着闲适的步伐,回到白色轿车上。驾驶座上的男人,用发泡树脂做的杯子喝着咖啡,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抽烟男人则是摇下一半车窗,向外吐了一口烟说:“他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 2 “在案子发生前的星期日晚上,两个被害人确定是在结城的公寓里。结城和篠崎因为这一天去电台录制节日,九点左右同到的大楼。有六名歌迷从电台门口一路跟回结城住处。这些人之中,我们接触掌握了其中四个人,根据内田薰的证词,另外那两个人之后马上就回去了,身份不确定。” “那一个也要调查。”坐在角落里的三浦开口了,他说的是四个月前s女子大学的杀人事件。 “当然,那个我们正在调查中。”正在进行说明的刑警补充了一句,“所以结城和篠崎进入大楼是九点半钟的事。听说在那之后,前川聪美和相田索子两个疑似被害者,也马上来到了大楼这电。” “他们四个都承认吗?”三浦说。 “不,他们的证词非常含糊,正确来说,有两个记得前川,记得相田的只有内田薰一个人。不过,前川聪美穿的衣服,倒是和之前出租车司机的证词一致。” “然后呢?” “没有然后。这四个高中生都在十一点钟时就都回去了。”说明的刑警点燃了一支烟。 “有没有目击者见到他们走出大楼?前川聪美在那一小时后被杀了,从大楼到被害人现场之间的路程需要多久?” “如果开车,大概不到十分钟。”刑警一边说一边弹着烟灰。 “那个叫内田的女孩儿,还有看到其他人吗?”说着三浦站起身打开了窗户,他不太喜欢烟味。 “她说也许没有其他人再出入大楼了。” “太牵强了这线索,如果可以看到她们跟结城一起进去就好了。”三浦嘟囔着,“这样的话,多少还有点儿东西可查,结城一定会辩说他不知情,我们要谨慎一点儿。” “主任,前川聪美是开着自己的车来到结诚住处的。”抽着烟的刑警说,“依内田薰证词,她停在大楼前道路的另一边,如果结城稔是杀人犯的话,他就会一起坐这辆车到s女子大学去。那么杀完人后结城稔他要怎么回来?那段距离如果步行可是需要大约2个小时啊。” “那如果结城开自己的车或者摩托车尾随她呢。”三浦依靠在窗边呼吸着没有烟的空气说。 “但是如果是那样,那为什么要去s女子大学呢?车子里面的指纹而且都被擦掉了。” “会擦掉指纹也许因为他以前坐过这辆车。”三浦回答说,“听好,由此可见凶手不是第一次坐前川聪美的车,因为前川聪美车上副驾驶座和后座的指纹,全都被仔细地擦掉了。” “会不会是有超过一个以上的犯人呢,”坐得距离三浦最近的鹅饲刑警发问。 “又再提那件事吗?”三浦叹了口气,“唉,算了,那也不无可能。” “相田素子没有开车。”房间另一边的年轻刑警说,“她那天是怎么回去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那条路上的公车,女高中生搭乘的那班就是末班车;前川聪美可能是让相田素子搭她的车,如果是这样,可能是因为有事,让她们必须去相田就读的s女子大学,比如说去拿相田忘在学校的东西之类的。因此相田素子也许目击到凶手,所以才会被杀。” “不,相田素子就算是s女子大学的学生,校区也不一样啊,跟星之丘的校区没有关系。”其他的刑警纠正他。 “不过,相田素子跟她在一起的可能性的确很高。”三浦表达他的认同。 “相田素子被害之前知道很多内情,如果我们当初问她的话……”鹅饲瘫在椅子上喃喃说着。 这件案了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了,虽然三浦说一个星期内要解决这个案子,但是由于相出素子的被害而耽误。是星期一,却一大早就要开会,之后还要出去进行调杳。鹚饲在桌下脱了鞋,扭了扭脚踝。 3 星期六上午十一点钟,犀川副教授的办公室是黑的,萌绘来到国枝桃子的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从房间里传来了应门的声音。 “打扰您了。”萌绘进到房里。 “我还在想是谁呢。”坐在桌旁的国枝助教同过头来,“有什么事情吗?” 国枝穿着白色男式衬衫黑色牛仔裤,她高高的个子,发型也很男性化。房间里只有国枝一个人,国枝是犀川的助教,虽然她们常见面,但两个人没有单独说过话。她桌子的对面是不锈钢制的柜子,上下都放着很大的显示器。 “那个,老师,可以麻烦你一下吗?”萌绘显得很紧张。 “什么事?”国枝表情丝毫未变。事实上,在国枝的脸上基本上没有出现过任何喜怒的表情。 “我想请教您一下初次拜读犀川老师的论文哪一篇比较适合我?” “你坐啊,没关系。你想看什么样的?”国枝说。 “不,我完全没有头绪,只是想知道第一次看的话,哪一篇会比较好。” “哦,是这样啊。”国枝点点头。 于是萌绘在国枝桌旁的椅亍上坐下,小小的房间,被不锈钢柜、电脑、影印机和桌子给占满了,还有几根电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 国枝站起来走向书柜抽出了一本薄薄的杂志,开始翻了起来。说:“嗯,最新的应该是这篇吧。” “突然要读论文很难,所以我想还是先读犀川教授写的解说文好了。”国枝拿了书同到座位上对萌绘说,“就是这篇《关于部落形成论的样本解析之研究法》,虽然这不是论文,不过这是最适合初学者阅读的。这种被称为陈述技巧,是用来概略说明这个领域最新的研究现状。” “好的。”萌绘边回答边接过杂志。“我可以借来读吗,” “嗯嗯,没关系,影印以后再拿来还吧。”国枝说完马上又开始盯着显示器。 萌绘站起来,看着正在工作的同枝好一会儿。 “那个,请问您现在忙吗,” “很忙。”国枝头也不回地说。 “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什么事?我现在听好了。”国枝脸上完全没笑意地转过身来。 “国枝老师为什么会当犀川老师的助教呢?”萌绘问。 “就是谈这个?”国枝撇撇嘴说,“我也不是要当犀川老师的助教,只是刚好来这里罢了。” “犀川老师他是怎祥的一个人呢?” “这应该是西之园你比较清楚吧?我认为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那从您的角度来看,你觉得他怎样呢?” “我很尊敬他。”国枝说。 “是因您在犀川老帅那学到了很多东西吗,” “不,毕竟这里不是学校。”国枝站了起来。“要喝咖啡吗?” “啊,我来泡好了。”萌绘把拿在手上的杂志放在椅-上。 大学难道不是学校吗?萌绘思考着国枝话中的含意。国枝的房里有台咖啡机,萌绘在咖啡壶里加水,然后开始找咖啡罐,咖啡罐放在冰箱上面的小餐具柜里。 “这样根本没谈到什么嘛。”围枝桃子看着萌绘说,“我觉得你应该是个说话坦白的人才对。” “哦,您说得对,因为我事先没有心理准备。”萌绘按下咖啡机的电源后连忙回答,“我在烦恼是否要读研究所,还有突然想了解犀川老师的研究,而且最近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抱歉,没办法清楚地说明我的想法。” “那你可以直接去和犀川老师谈!”国枝说,“这种事就算问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犀川老师不是去中国了。” “下个星期他就回来了,不是吗?你等不到那个时候吗?” “是的。”萌绘第一次坦白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哦?”国枝的脸色更加的凝重起来。“那就到中国去吧。” “嗯?”萌绘本来以为国枝在开玩笑,但国枝的面色神情依旧严肃。萌绘无言地看着她,国枝搞下眼镜,从眼镜盒里拿眼镜布擦着眼镜。她完全没有化妆,这是萌绘第一欢看到国枝不戴眼镜的样子。 “如果换做我,我就去中国。”国枝又重复了一次。 “那个……不用这么严重吧。”萌绘终于想出回应的话。 “你不觉得你的话相互矛盾吗。”国枝戴上了眼镜说。 “啊,对啊,你说得对。”萌绘脸红起来。“抱歉。” “西之园,你喜欢犀川老师吗?”国枝突然问道。 “是的。”萌绘害羞的抬头看着国枝。 “哦,只要知道这个,不就够了吗?” “嗯?什么意思?” “对你来说,这样想就够了,不是吗,”说着国枝看向了咖啡机。“咖啡好像好了。” 咖啡机发出“噗”的一声,喷出最后的蒸气。 4 她来到了一楼,在制图室门口探头向里面看去,牧野洋子坐在里面正在制图。萌绘慢条斯理地把包放好,在制图板前坐下。在她斜对面的洋子,专心的对着设计图,似乎没有察觉到萌绘的到来。 仔细一看,她的脖了附近有一条细绳,她微微地摇晃着身体。看到她竟可以用这种不安定的姿势画着如此精密的图,让萌绘有些吃惊。萌绘就这样观察洋子的动作好一会儿。当洋子将尺规稍微挪开时,才发觉萌绘的存在。 “来啦!”洋子好像被吓了一跳。 在制图室的其他同学,都转向她们这边探个究竟。洋子拿掉耳机,冲萌绘微笑着说:“身体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嗯,昨天睡了一天。”萌绘回答,“今天开始,我也要来画啦,我投降了。” “对啊对啊,你就是想太多了。”洋子放下铅笔站了起来。“大家都已经开始画了呢。” “你心情很不错啊。”萌绘看着洋子的脸说,“你有跟内田说过了吗?” “嗯,说了。”洋子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当长时间坐着制图时,谁都会想这么做。“唱片已经出来了,我正在听第二遍呢,超赞的。” 萌绘这时想起那张专辑的名字“you are in rocked room with me”。“结城稔的?” 牧野洋子用她满脸的笑容做出回答。 “给我看看。”萌绘站起来,走到洋子的座位旁。 洋子的平面图,轮廓线几乎接近完成。桌子上放着黑色的cd随身听,旁边则放着新唱片的盒子。萌绘拿起盒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舒展完身体的洋子,做了深呼吸后,再次把cd随身听的耳机塞回耳朵里,大声喊:“好,拼了”,然后拿起铅笔和尺规继续画。 建筑的设计图一般是使用被称为“制图机”的机器来画,但最近已经转移到名为cad辅助绘图系统的电脑软体里制作了。不过在n大学的建筑系里,基于教育的考虑,三年级以下学生的制图课,规定必须要使用已经落后两个时代的t尺。 萌绘看到唱片盒的设计,那是裸露的女性腹部上半部。黑色的背景色,配上白色的肌肤。然后在那肌肤上,用鲜红的文字写上m、y两个字,文字用直线的笔触构成,给人很暴力的印象。 萌绘起先产生那是刀痕的错觉,但是那并非刀痕,而是用口红或颜料画的,萌绘的心脏跳动有些加快。专辑标题“you are in rocked room with me”,是用紫色小字印在正方形标签的上端。画在女性腹部的红色文字m、y,是结城稔的缩写首字母。 她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小册子,里面有数张结城稔的照片,还有收录在专辑中歌曲的歌词。全部一共十首曲子,歌词几乎全部是日文,但曲名都是短短的英文句子,萌绘以自己的方式将它们逐个翻译出来。 heating your heel(温暖你的脚踝?) flesh and bless(肉与祝福?) raoked room foi you(为你摇动的房间?) carpet(绿色的地毯?) jack the poetical pnvate(诗般的杰克?) smokig snake(抽烟的蛇?) visual secret(看得见的秘密?) fl question(命运的疑问?) tinuous fi(接连的拘束?) meet again(再会?)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文学功底并不深厚的缘故,萌绘对这些曲名的意思完全无法理解。将歌词大致浏览了一遍之后,她才想起前天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曲目,就是“meet again”。 但是萌绘的眼球却被“jack the poetical pn vate”这首歌的歌词给牢牢吸引住了,她的呼吸也为此停滞了片刻。 在悲剧之夜里起舞吧 因脱落的欲望而潮湿 舍弃的玻璃鞋跟 我的刀锋已经生锈 而你的洁白太遥远 封存浑浊的液体 交换这房里的一切 这样的心情涌泻而出 戎要让你沉默 我只留下痕迹 你就这样沉睡不起 you "t awake forever response "t e ever it"s just pnvate and i get out the gate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丽的equal 拥抱狼的亡灵 用红砖堆砌的纤细手指 被扯裂的刺绣娃蛙 我的镜子龟裂 等不及你的笑颜 封存潮湿的真空 交换这言语的一切 这样的心情涌泻而出 我要让你沉默 我只留下痕遗 你就这样沉睡不起 you "t awake forever reaponse "t e ever it"s juse privale and i get out the gate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好的equal 一脸惊愕的萌绘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抬起头看向牧野洋子,她依旧面对着制图板,扭动着身躯。“悲剧之夜”、“脱落”、“我的刀锋”、“你的沾白”、“封存”、“让你沉默”、“留下痕迹”……这些让她不禁联想起那个杀人事件,歌词里出现的字句,有很多隐藏着这次杀人事件的暗示。 另外,歌名“jack”,也很容易让人想到开膛手杰克,很明显是故意这么取的,就算真的是偶然,也未免太巧了。 这首歌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呢?第一件杀人事件是在两个半月前发生的,也就是四月,是那之后以案情为题材写的吗?因为这是在结城稔身边发生的案子,这种可能性确实很高,不过警方应该没有公布密室或刀痕之类的详情。 我要和犀川老师商量一下才行,萌绘刚这样想,她马上就意识到犀川不在的事实。 怎么办?萌绘的头脑不停地思考着。她想到了去s女子大学找杉东千佳。她是这个案子的第一目击者,应该很清楚现场的状况,应该是她把密室和刀痕的事告诉了别人,而且有可能告诉结城稔。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先确认这首歌的作者比较重要,如果比第一件杀人事件还早的话…… “萌绘,你在想什么?”牧野洋子从耳朵里拔掉一只耳机说,“别发呆了,赶快做吧。” “啊,嗯。”萌绘应付着说。对了,这首“jack the poetical pnvate”是新歌吗?” “哦,你是说“诗般的杰克”吧!是啊,电台和电视经常播这首歌呢。” “大概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萌绘惊讶地追问。 “这个嘛……”洋子说,“我不太清楚,我是从去年开始听的。仔细想想,前天的演唱会上,没唱这首歌呢。” “去年就有了吗?真的?歌词也一样吗?”萌绘站起来将唱片盒和歌词册还给洋子。 “歌词?”洋子从萌绘手中接过册子,看着被萌绘打开的那一页。“这个嘛……我想想……也许有些变动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觉得这些歌词蛮刺激的”萌绘装作若无其事似的坐回椅子上,但是脑袋里还是充满了疑虑。 “是啊,它应该是最像结城稔风格的曲子吧?”洋子露出微笑。 “失陪一下,我要去吃饭了。”萌绘站起身准备要走。 “我也饿了一起去吧。”洋子说。 “抱歉,那个……我和别人约好了。”萌绘举起一只手,闭上一边的眼睛。 “和谁?”洋子撅起嘴巴问,“算了,随你吧,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洋子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 “你今晚会一直待在这儿吗?”萌绘将包背到肩上说。 “是啊,明天是星期天。大概会待到超过十二点钟吧。”洋子又换回温柔的表情。 萌绘很快地来到了电话亭,看了下手表,已经到了中午了。在贯穿校同的这条大道上有一个电话亭,但是里面有人在打着电话,而日外面还有人在等。于是她往工学院的办公大楼走去,因为在那里的一楼也有一部电话,虽然星期六有可能会锁起来,但萌绘还是决定去那边看看。 或许是校庆的关系,门没有锁。这附近的摊位很少,人也不多,在有些阴暗的楼梯下面,放置了香烟贩卖机和绿色的电话。萌绘搜索着脑中的资料,找出了s女大学杉东千佳的电话,她只要接触过一次的电话号码,都能清楚的记载进脑海里,这是她第一次给杉东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不过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杉东的声音,而是录音电话,萌绘在留言提示音响起之前就挂断了电话。接着,她思考片刻后,决定打给篠崎敏治,当然这也是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当她几乎要放弁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我是篠崎。”他的声音隐隐从话筒另一端传来。 “篠崎学长吗?嗯,我是西之园。” “哦,西之园吗?真难得啊。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那个……” “哦,不好意思,我正在睡觉,什么事?” “我有事找结城学长,他方便吗?” “找稔?他今天休息,人在那古野,找他做什么?” “嗯,是想问他关于新专辑的事。” “问我也可以啊?”镰畸说,“你想问什么?” “就是“jack the poeticrl private”这首歌,足什么时候写出来的?”萌绘直截了当的提h}了问题。 “哦,原来是这个啊……”篠崎用低沉的声音讲完,两边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那个……”忍不住的萌绘率先开口。”不,我知道你的意思。”篠崎笑了笑说,“明天晚上八点钟,到“最后的20%”来。我们到那里再谈。你会来吗?” “现在不可以告诉我吗?”萌绘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办。 “要一个人来哦。” “那个……”萌绘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萌绘想起篠崎锐利的双眸,仝身不禁感觉到一股寒意。她挂上电话,拿出电话卡,在原地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个要买烟的男人走过来,她才将位子让给他离开了这里。 6 萌绘柬到校园内的合作祉,这里的二楼是餐厅,一楼是一家超市,里面有卖文具、书籍、唱片、电器产品、电脑、杂货、食品等等。她在结账处的旁边排了一会儿的队,把犀川刊载于学术杂志上的解说文影全部都复印了一遍,全部共有四页。接着,她跑到唱片区寻找结城稔的唱片,但是已经销售一空。 她同建筑系馆,到四楼找国枝助教,助教刚好不在。有一个男留学生在国枝助教的办公室里,于是萌绘拜托他将杂志转交给国枝,因为怕他的日语没办法完全转达她的意思,萌绘还另外写了张道谢的字条。 之后她便赶往图书馆。图书馆距离建筑系馆有数百米远,图书馆附近一带是校庆最热闹的地方,川流不息的人群,使得她无法顺利前行。 途中好几次她都驻足在跳蚤 市场的摊位前,陶器、玩具,还有首饰和衣服,把摊子塞得满满的。因为今天是好天气,很多都是一家人全部出动,人数非常可观。 在一个地摊上,萌绘看到双她非常喜欢的鞋子,一问价钱,竟比她预期的迹要便宜许多。她打算买下来,可惜试穿的时候发现尺寸有点儿大,犹豫了很久,她还是决定放弃了。她感觉有点饿,不过不想吃东西,虽然还没吃午饭,可是一想到晚上要跟篠崎见面,就让她紧张得连胃都忘记怎么蠕动了。 萌绘走进图书馆,里面很安静,她来到二楼的自修室,在那里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全部读完了之前影印的解说文。她看不懂论文中的专业术语,论文最后列出多达四十篇的引用文献,但一半以上是英文的,当然,其中没有一篇是萌绘读过的。不过解说内容她还是可以理解的,这篇文章是把人类部落的形成,当做和水流及热传导样的动能,而且是可以转换成方程式并进行模拟的。一个部落会受到四周部落的种种影响,虽然在物理学角度上,人类活动在一次元空间里,但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关系,在数学的模拟上,却能发展出六次元以上的可能性,文章的大概内容就是说的这些。 没料到自己可以想象出一些文章内容的萌绘,终于松了口气。她同时也想出几个问题要问犀川,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研究这些到底有什么作用。她想,他多半会说出“没有用啊”之类的回答。因此她努力地将其他的问题牢记在脑袋里,至于她的方法,就是用食指戳戳自己的太阳穴。 犀川曾经跟她说过很多次,在提问时,发问者一般都是以自己的程度发问。她想,自己绝不能提出愚蠢的问题,所以一定要认真的再看一遍这篇文章,顺便也要把部分引用文献浏览一遍。 看看时间,已经两点五分了。萌绘匆忙把影印本塞进包包后起身离开了,她说好两点到五点之间要到推研教室去。推研社展览的教室里,有一半的空间用来开咖啡厅,这样就可以减少社费赤字,虽然顾客寥寥无几,但她必须要去当服务生帮忙,社团全员不分男女都有分担的时段。虽然她对这工作实在不感兴趣,但也无法拒绝。 德育楼二楼西侧的教室,就是推研社的展示厅。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顾客的教室里,五六个无所事事的社员正围在一起闲聊。跟她同年级的冈部,现在是推研社的社长,正坐在用纸板和桌子做成的柜台里。 “辛苦了,”冈部看着萌绘的脸说,“穿上这件围裙吧。” “怎么样,今天的收入是多少?”明绘边穿着围裙边问。 “这个嘛,大概几千日元吧。我想明天应该会多一些,如果下雨的话,大家就会来这里了。” 天气好的时候,户外的摊位比较有人气,因为客人很少会走进校舍内。 “西之园,刚才有个叫杉东的人过来了。”靠在窗边抽着烟的山本说,“入口的签到簿上有她的签名。” 萌绘听后,便走到教室入口的桌子旁,一年级的浦野怯生生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桌上摊开着一本大学生用的笔记本,那是让来看展览的参观者签名用的。杉东千佳的名字排在倒数第二个,马上就找到了。在名字右边,还有用小字写下的留言。“给西之园小姐:今天晚上我会借用n大的隔音室做实验,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过来玩。” 所谓的隔音室就是位于建筑系馆中庭,用来做音响相关实验的特殊房间。萌绘也进去过几次,是透过制图室的窗户也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她几点钟来的?”萌绘问坐着的浦野。 “大概二十分钟之前来的。”浦野很认真地向她报告。他戴着眼镜的脸,似乎因为看到萌绘而显得有点儿紧张。这时有两对情侣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冈部发出热情的招呼声。 7 停在结城稔公寓前的白色轿车里,两个男人同时伸着懒腰。驾驶座上那个比较年轻的男人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接近五点钟。 “已经到换班的时间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算了,大概都是这样的。”坐在副驾驶座的年长男人低声地说,他正不停地翻着周刊杂志。 一个抱着足球的小孩从旁边走过,偶尔有几辆盔经过这里,因为这一带坡路很多,自行车似乎派不上用场,每个要上坡的人都要推着走。 两个人同时坐直身体。驾驶座的年轻男人发动引擎,瞥了一眼后视镜。从前方的公寓大楼里,缓缓开出一台深蓝色的跑车,上面的顶篷收起来呈敞篷状态。一个戴着黑色帽子,金色头发,脸上挂着太阳眼镜的男人,单独坐在左侧的驾驶座上。 “还好不是骑摩托车。”驾驶座上的男人说。 “别靠得太近,反正那辆车很显眼,我们不用担心。”说着副驾驶座的男人便把杂志丢向了后座。 敞篷车往右转,向着下坡路驶去,白色轿车也跟着缓缓地开动。 8 西之园萌绘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无点钟。冈部社长坐在一旁清点着今天的收入。虽然没有下雨,不过推理研究社咖啡厅的生意从傍晚开始兴隆起来,销售状况很令人满意。现在还有两桌客人在,不过也到时间打烊了。十几个社员聚集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聊天。 “冈部社长,我可以回去了吗?”萌绘接近冈部小声问他。 “嗯,可以啊。”冈部抬头微笑道,“到明晚就结束了。” “嗯,有时间的话,我会再来的。”萌绘脱下围裙交给叫部。 当她走出教室时,社团学弟妹都对萌绘点头致意。 “辛苦了。” 她避开人群,选择了那条标有闲杂人等小得进入的路,萌绘走在路上,内心还不禁产生到底谁才算闲杂人等的疑问。那里是德育楼老师办公室的所在区域,现在那些房间的灯几乎都是关着的。 连接礼堂和图书馆的绿荫带区域,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摊位前面成排的椅子上,坐满了脸色红润的人,还有穿着浴衣的女学生拿着团扇漫步其中。有很多种音乐混杂在一起,小孩子也到处跑来跑去,庆典正要开始。 她再次穿过跳蚤市场,她不甘心的又击看了一次刚才犹豫不决是否要买的鞋了,不过好像已经被买了,不见了踪影。萌绘心想着自己果然跟它无缘,也就放弃了。 她避开热闹的通道,急忙走过文学院后面的小路,然后穿过人行道。通往礼堂的坡路上也是人山人海,直线前行几乎是不可能的。礼堂前面的广场,搭了一个舞台,上面有乐团在演奏着类似夏威夷风格的乐曲。每人手巾都拿着一只装满水的小气球,也有些人拿着粉红色的棉花糖。 在礼堂旁边的陡坡上,一群像中学生的男孩了在玩滑板,有人在一旁观看。那些男孩子全部穿着宽松的t洫,带着小棒球帽,造型大同小异。等走下坡路后,附近人数急剧减少,音乐也开始变得遥远。 再怎么热闹,校庆也只不过是占据校园中的一隅而已。完全不被这个热闹气氛感染的人,所占比例高得惊人,因为自由就是要尊重彼此,所以两者是泾渭分明,互不侵犯的。这一点跟初中、高中,甚至社会上所举行的运动会,有着本质的不同。 等她走到理学院研究大楼前的停车场时,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在八号车位的白色轿车旁抽烟,那个人她很面熟。萌绘径直向他那边走去,原来是鹈饲刑警,对方也立刻发现她的身影,连忙把她招呼到树荫下。 “你在做什么?”萌绘问。 “也没什么,只是在跟踪结城稔而已。”鹈饲用跟他身材不相称的温柔嗓音说。 “结城学长人在这里?” “嗯嗯,刚刚才来的。”鹈饲指向停车场的另一侧,那 里斜斜地停着一辆深蓝的敞篷车,是非常吸引眼球的车款。 “那是要来找他哥哥。”萌绘看着建筑物说。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的。”鹈饲也往那边看。“西之园小姐呢?也是刚好来这附近吗?” “不,我是专程来找结城宽的。”萌绘回答,“不过,如果稔学长他也在的话,那就更好了,我这就去找他们。” “请不要泄露我们的行动哦。”鹈饲表情很严肃地说。 “好的。”萌绘将视线从鹈饲的脸上移开,回答道。 停车场的白色轿车里,坐着两个眼神凶恶的男人,萌绘往他们那边瞥了一眼后,便朝理学院大楼的玄关走去。 大楼里暗得出奇,门厅很宽阔,但飘着一股铁锈的味道,感觉有点儿阴森。她看了导览图,找刭要去的目的地后就走上楼梯。当她走上二楼时,碰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性。 “不好意思,我在找博士班的结城先生,请问您认识他吗?”萌绘问。 “是念地球科学的吗?不过,这里的研究生室,是在三楼的左手边。”那个女人说完后,很快下楼梯走了。 她走上三楼,转向左手边,有一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门是敞开着的。往里面探头一看,有三个男学生抬起头,朝萌绘看去。 “抱歉,请问结城先生的办公室在哪里?” “斜对面。”离她最近的男生冷冷地说。萌绘道完谢后,把头缩了回来。 他们说的那个房间的确有灯光,在阴暗的走廊里,只有那里是亮的。这栋建筑大楼很陈旧,天花板又高,感觉光线好像都被空间给吸走了似的。 萌绘轻轻地敲了几下那扇木制的门,在听到细微的应门声后,她转动把手然后推开,门轴咯吱作响。房里空间很宽敞,周围有几张厚重的木桌面列墙壁摆着,纵长方形的旧式窗户镶着绿色的铁制窗框,往窗外看去,中庭的银杏树近在咫尺。结城宽和结城稔两兄弟,就在房里。 哥哥结城宽穿着白大褂,面向她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他脚上穿着拖鞋,让她印象深刻。弟弟结城稔坐在窗边的蒸气电暖炉上,身体靠在一旁,黑色的皮制棒球帽底下露出长长的金发。窗外那片紫色的天空几乎让所有的物体都折射出较长波长的红光,因此结城稔的一头金发现在看上去是褐色的。 “你好。”萌绘关上身后的门说,“突然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结城两兄弟看到萌绘,样子有些惊讶,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事吗,”坐在椅子上戴着眼镜的结城宽先开了口。 “你站在那里,看起来很有魅力,”结城稔说,“跟这栋古老的建筑蛮搭的。” “呃,我打扰到你们了吗?”萌绘站在原地问,“我只是有点儿事想请教你们。” “不会啊,问吧。”结城稔张开手掌说。“要我出去一下吗?” “不用了。”萌绘很紧张,“这是要问稔学长的事。” “没想到你竟然会知道我在这里,”结城稔说,“我很少来哥哥这里的。” 结城稔迂回的话语,让萌绘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想问你新专辑那首‘jack the poetical pnvate’的事。”萌绘问道,“那首歌是什么时候写的?” 结城稔没有回答,只将视线移开看向窗外,笑了出来。哥哥结城宽回过头看着弟弟。 “大概一年前吧。”过了好一会儿后,稔才作出回答,不过脸仍没有转回来。 “歌词一直都是这样吗?” “是啊。”稔说完,转过头来瞪着萌绘。“我还在想是什么事呢,只是这样吗?” “没错,我就是要问这个。”萌绘点了点头,“那这首曲子,人家都已经耳熟能详了吧?” “大家是指谁?”稔又转向窗户。 “就是听过广播的人啊。” “你意思是说连环杀人犯也听过吧?”稔突然冒出一句。 结城宽被弟弟的话吓了一跳,萌绘则是保持了沉默。 “我对这种事没兴趣,只有这样吗,西之园小姐?”结城稔转了过来,脸上已经不见笑容。 “嗯嗯……”萌绘回答。 “那就趁天色还没黑之前川去吧?”稔再次挤出微笑,说话的语气出奇地温柔。 “外面治安不好,小心点儿啊,像你这样的女孩是最危险的哦。” “稔……”结城宽站了起来。 “没关系的。”萌绘冷静地说, 萌绘走出门外,叹了口气。“那么,我先告辞了。” 不一会儿,后面的门开了,结城宽走了出来。 “西之园小姐,欢迎下次来玩儿。”他满睑歉意地说,“那家伙的心情不太好,真的很抱歉。” “不,我心情也不好,彼此彼此。”萌绘向结城宽点头致崽后,消失在阴暗的走廊。 9 萌绘一到外面,无视鹈饲刑警大步前行。走了几步之后,鹈饲便追了上来。 “西之园小姐……”鹈饲叫住她,“你见到结城稔了吗?” “嗯。”萌绘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感觉怎么样?结城宽的房间。” “这个嘛……”萌绘回答。 “他快出来了吧?”鹈饲边看时间边闸。 “这个嘛….”萌绘只做了简短的回应。 黄昏的天空泛着犹如厂告颜料一般的人工色彩,朝农学院的方向看去,她看到有鸟群在空中掠过。萌绘轻轻地向鹈饲点了下头,然后迈开步伐。 也许结城稔就是杀人凶手吧,这句话不经意地从萌绘的嘴巴里溜了出来。一直到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她都不想去怀疑结城稔。但是刚刚她见到的结城稔,有点儿怪怪的,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歌词跟这次的连环杀人事件很相似,为什么他可以如此的若无其事?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他可以这样?但是萌绘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她究竟在不满些什么呢? 回建筑系的路,是先前身体不舒服时所走过的那条单行道,这让她的内心有些起伏不定,今天也是像那天一样焦躁不安。她想,附近可能正在进行电磁波之类的研究,让她受到了影响,才会贫血,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会这么想的自己,却又显得有些滑稽。 走进制图室时,她看了看时钟,时间正好六点钟。她跟篠崎约好了八点钟要见面,这大概就是让她现在如此焦躁不安的原因吧,因为已经向结城稔本人问过歌词的事了,所以已经没必要去跟裤崎见面。该怎么办呢?萌绘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制图室里没有牧野洋子的身影,她应该是去吃饭了吧。洋子的图又多了一些进展。制图室的窗户几乎都是打开的,北面的窗户面对着建筑物内侧的中庭。萌绘和牧野洋子的座位虽然是接近南面的窗户,但可以看到北边中庭实验室的一部分。她想起早上到推研社咖啡厅的杉东千佳的留言,现在还有些时间,于是她决定去找她。 她把包放到座位上,走出制图室。建筑系的实验室是栋平房式的建筑,而积虽然不大可是实验器材应有尽有。就建在被“コ”字形的四层研究大楼包围的中庭里。它所在的位置不管从旁边的哪个房间都可以看到,萌绘穿过门厅深处的玻璃门走进中庭,然后朝实验室走去,有棵高大的樱花树就长在实验室的玄关旁。 当她接近那里时,刚好杉东从玄关出来,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和她走在一起。 “杉东小姐。”萌绘跟她打招呼。 “哎呀,你好啊,西之园小姐,我早上去过推研社哦。”杉东看向萌绘,露出微笑。 “嗯,我看到留言了。” “我不知道今天是n大校庆,结果买了一堆东西。” “你在做什么实验?”萌绘问。 和杉东一起出来的那两个人走到前面一点儿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等待。 “哦,是做模型的音响实验。”杉东看了看手表,“抱歉,我现在要去吃饭,同来要马上开始工作,你可以等一下再来看吗?” “大约几点钟比较好?我再等一下,也要出去了。” “这样啊,我确定会做到十二点钟。” “好,抱歉打扰了。” 杉东轻轻举起一只手跟她致意后,就以小跑的方式去到学生等她的地方。 萌绘回到制图室后,本打算要至少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做作业,可是她只削了铅笔,总是提不起精神来画图。和篠崎八点钟的约定像块石头一样重重的压在心里,莫名的忧郁感也跟着逐渐扩散。他们约好的地点是那间名为“最后的20%”的酒吧,从n大走到地下铁车站,然后乘十分钟的电车就可以的。七点半出发就可以了,所以还有一个小时以上的空当,虽然萌绘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却丝毫没有食欲,而且她也没心思想晚饭的事。 好友牧野洋子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是有家教的课,萌绘心里想着。在洋子的制图板一旁,还放着结城稔专辑的唱片盒。 第六章 第三个密室 六点十五分,结城稔的敞篷车发山低沉的引擎声从理学院研究大楼的停车场里开了出来。跑车的电动折叠篷已经拉起,所以现在不是敞篷车了。 鹈饲警官开着银色的四驱车紧随其后,另外一辆白色的轿车,因为轮班的关系已经在几分钟前回警局了。副驾驶位上,坐的是和鹤饲不太热的吉村刑警。 结城稔的跑车开出校门后,穿过堵车的主干道往北方前进,鹈饲警官在后面跟踪,与结城稔中间只隔着一辆车。 天空还微亮着,不过四周有些昏暗,多数的汽车已经亮起车头灯。 “到底要跟多久才能结束啊?”鹈饲警官握着方向盘,眼睛紧紧盯住前方说。 “也许周末以外的时间可以休息吧。”吉村在副驾驶座淡淡地说,“如果今明两天天下太平的话,三浦先生应该会想其他办法吧。下个星期结城好像要到札幌去,只要他出了那古野,应该就可以休息一下。” 结城稔的车突然移向了右转弯车道,鹈饲赶忙转动方向盘。虽然有人从后面超车,但总算平安的换了车道。他们就跟在跑车的正后方,跑车早只有一个人,而且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的身影。结城从理学院的大楼里走出来时,鹈饲他们就一直监视着他,跟踪的时候,虽然他们不想太接近他,可是堵车的道路让他们别无选择。现在是夜间,后面汽车的模样应该看不清楚吧。 幸好,结城的车速不快。 2 牧野洋子和朋友一起,从合作社的餐厅走出来。 对方是洋子好久不见的农学院的朋友,在餐厅碰到后就聊了很久,分手后朋友和洋子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这时,四周完全暗了下来,餐厅建在茂密的树林里,星期六只营业到六点半,合作社的员工正在打扫玄关。 刚刚在餐厅里洋子看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刚开始她怎么也想不起那是谁,不过过了一会儿,她马上想到那就是在前天演唱会后,和西之园萌绘讲过话的女人,萌绘说过她是结城稔的嫂子。她身边,还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性跟她一起边吃边谈,因为洋子跟农学院的朋友聊得很起劲儿,所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 餐厅前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木形成了一个隧道。路上有很多散布的人,但因为天色已经黑到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了。为了抄近路回建筑系,她横穿过停车场,走上石墙旁边的楼梯,建筑系大楼的影子依稀可见的时候,她的视线突然被一个在停车场漫步的人给吸引过去。虽然天色昏暗不能仔细辨认,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那个留了长发,穿着运动背心配上短裤,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个人是在慢跑。但是当停车场证中央的路灯,照亮他那显眼的金发,是结城稔!洋子在心中大叫着,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 结城稔也往建筑系的方向走去.他和洋子之间距离不到十米,她停下脚步。要跟他谈新专辑的事吗?不,他又不认识自己。那么介绍自己是他建筑系学妹呢,还是说她是西之园萌绘的朋友比较好呢?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结城稔越走越远了。 洋子大大地叹了口气,胸口的悸动仍末平息,虽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临危不惧的人,但事实恰好相反。感觉自己有些愚蠢的她,再次迈开脚步。他怎么可能跟我这种人说话嘛,洋子这样想着,苦笑起来。她的眼睛仍然追随着他,结城稔的身影,就这样逐渐淹没在中庭院的黑暗中,直到消失不见。 她回到制图室时,两之同萌绘正在制图板上铺着要用来重描草稿的描图纸。 “喂,我看到结城稔了。”她轻拍一下萌绘的后背说。 “在哪儿?”萌绘睁大眼睛转向她。 “就在外面啊。”洋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cd盒。“啊呵……凭我这种人……” “你去哪儿啦?洋子。”萌绘问,一边站着画图。 “在餐厅啊。对了对了,那个结城先生的太太也在餐厅里。” “她姓杉东。”萌绘把尺规从袋子里拿出来说。 看到萌绘看自己的手表,洋子也跟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时是六点四十分。 之后,萌绘便专注的画起线条,看来她是要认真开始工作了。洋子看了好一会儿萌绘工作的样子,她没坐在椅子上,专心画着图,那幅景象就像是画一般,洋子都看呆了。 她和萌绘是从一年级开始成为朋友的。刚认识萌绘时,她不谙世事的程度令人吃惊,仿佛是从箱子里室出来的布娃娃一样。她说话从来不会顾及对方的感受,说老实话让人很讨厌,在班上只有萌绘是和大家格格不入的,就是现在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不过在洋子心中,她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也许周围的人没有察觉,但西之园萌绘的内心和外表是截然不同的。虽然不知道她的本性到底如何,不过这似乎跟她不愿提及的家庭背景有关,洋子心想,察觉到萌绘是戴着面具的人,可能只有她吧。 萌绘发觉到洋子的视线,于是往她那边看。 “怎么了?”萌绘问。 “你工作的时候,好像连呼吸都停了呢。”洋子说,“看起来不像是有生命的人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萌绘停下来问她。 “没有啦,我这是在赞美你。”洋子也低头拿起尺规。 “我在呼吸了啦,”萌绘用微怒的语气说,“不过,脑子里倒是一片空白。” “所以我才说是赞美你啊,我觉得这样很棒呢。” “那就谢喽。”萌绘说。 “犀川老师有打电话回来吗?”不知为何想要捉弄她的洋子,继续低着头问。 “没有。”萌绘边描着线边回答。 “你动摇了吗?”洋子抬起头笑道,“刚才的问题让你差点儿招架不住吧?” “是有点儿。”萌绘仍旧低着头说。 洋子觉得松了口气,她很高兴萌绘能这么坦率地回答。 “是吗?这才像你嘛。”洋子说完,便拿起铅笔。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默默画图。 因为是星期六晚上的关系,制图室里大约有二十个同学,但因为交作业的最后期限快到了,几乎没有人说话,而且也没人听音乐。 3 七点三十分时,萌绘离开制图室,走向地下铁车站。走出地下铁,眼前现出一片喧闹的街景,她穿过繁华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光,来到位于巷子里的高楼。在电梯里,萌绘感到一阵头痛。 “最后的20%”里,灯光昏暗如旧,嘈杂的八拍音乐让密闭的空气产生一波波轻微又频繁的震动,十几个年轻人在舞池中扭动着身躯,天花板上飘落下无数气球一样的东两,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环顾四周,在最里面的黑暗角落里,有一个穿黑色运动夹克的人。萌绘调整了一下呼吸,冲那边走过去。篠崎敏治很悠闲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看到萌绘走进时,他便将手肘撑在玻璃桌上,双手托着下巴,他黑色的直发泛着光泽,桌上摆着mr.slim的烟盒和太阳眼镜。 “晚上好。”萌绘坐在篠崎对面的椅子上,微笑着说。 篠崎听了,只是稍微牵动嘴角似笑非笑,什么话也没说。系着蝴蝶领结的服务生问他们要喝什么?萌绘点了杯淡洒。 “等很久了吗?”她刻意选择对等的措辞,竭尽全力保持冷静的声调。 篠崎轻点了一下头。她看了下手表,刚好八点钟。 “我九点钟必须要回学校。” “然后呢?”篠崎终于开口讲话了。 “请你告诉我关于那首歌的事。”萌绘马上切入正题。“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这个嘛……”篠崎继续托住下 巴,双眼直盯着萌绘,眨都不眨。 “就是‘jack the poetical private’,”萌绘说出歌名。“我想知道歌词的含意。” “我知道啦。”篠崎回答。 “知道连环杀人案跟这自歌歌词很像?”萌绘问。 “哦,是这样吗?”篠崎撇了撇嘴,这是他最让萌绘害怕的表情。 淡酒送过来了,一曲完毕,掌声明起。 “你要喝吗?”篠崎说完,便靠住沙发上,点了根烟。“如果你喝完那杯,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走人。” “那首歌是我写的。”篠崎边吐着烟边说,然后他故意伸出那只拿烟的手。“西之园小姐,如果你想回去的话,请便……” 下一首曲了是慢节奏的蓝调,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当再次响起嘈杂的音乐时,萌绘的头痛得更厉害了,于是她借口说,酒应该能缓解头痛吧,便拿起杯了喝了起来。 “你很了解你自己。”篠崎说。 “下一句台词是什么?”萌绘说。 “我也很想了解你。” “你能告诉我这首歌的事吗?” “你说那和某个案子很像,是那件女大学生命案吗?”在娴灰缸上弹掉烟灰的篠崎问。 “嗯嗯。”萌绘受到酒精影响而有些呼吸困难。“真的是篠崎学长,你写的吗?” “是的。” “篠崎学长还写过其他的歌吗?” “作词是我一手包办的。”谍崎说,“你之前不是夸奖过我的诗不错吗?” 萌绘自些惊讶,但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的确有那样的才能。 “可是不管曲还是词,后来都变成了是结城稔作的。” “那是因为他看起来有比较丰富的情感。”篠崎将烟在烟灰缸早掐灭。“而我这个人的外表就跟丰富的情感没有什么关联了。不过,歌词的哪些内容和案子相关呢?” “这我不能说。”萌绘回答。 “那就说说我自己的想象好了。”篠崎将脸凑近萌绘。“杀人的青年,在这样阴暗、浑浊的空气里,用声音隐藏污秽的地方寻找着女人。他的口袋里总是捅着一把生锈的刀,还没沾过血的刀。对于生锈的刀来说,血是最棒的东西。没有它,刀就会忘记自己的本能,它就是因为忘了自己的本能,所以才生锈的。” 一番唐突的话,几乎让萌绘窒息,不能言语。 “女人有血,因此他打算让她坐上车,然后带到汽车旅馆去杀掉。可是,当他剥开女人的衣服时,她雪白的肌肤让他不停的战栗。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萌绘勉强的摇了摇头。 “因为他没有看到血,为什么人类要把血隐藏起来呢?” 篠崎看着萌绘,浅浅地笑了笑,那是一个冰冷的微笑。 “青年终于发觋,用自己肮脏的刀是行不通,就像刀子忘记了自己的本能一样,人类也忘记了血的存在。这个女人生锈了,因此他把她勒死,而不是用刀子。这是崩溃的幻想,不,崩溃的忘却。与它一起复活的,是恶魔般的温柔,记忆里母亲的味道。他想把一切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这么做是因为忘记了遗忘本身的印记,而印记就是名字。他想把名字封存起来,那是个封闭的箱了,也是一个人的存在。这样一来,他便能渐渐地把人类独立出来,而他也将成为一个革命家。” “刀子是代表着性爱吗?”萌绘问。 “你很聪明嘛,西之园小姐。”篠崎点点头。 “‘封闭’是什么意思?” “把门锁上,没办法打开的意思。” “就是密室嘛。”萌绘很直接地说。 “很像推研的风格,不过我讨厌这种说法。”馁崎回答。 “‘都是为了美丽的equal’是指?” “意思是美丽的和谐。” 萌绘回忆着歌词,想着接下来的问题。 “那么,我刚刚说的这些,有没有什么地方跟案子相似?” “嗯嗯,有啊。” “那知道这首歌的家伙就是杀人凶手?” “应该是这样吧。”萌绘让杯中冰凉的液体流入喉咙。“警方在怀疑结城稔学长。” “稔?为什么?”篠崎的表情依旧。“知道这首歌的家伙多得很呐。” “因为两个被害人都跟结城学长见过面。”萌绘打出她最后的王牌。 篠崎又点了一根烟。萌绘为了确认自己这张王牌的效果,仔细观察着篠崎的眼神,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四周又响起掌声,曲子结束了。篠崎举起手叫来服务生,替自己和萌绘点了饮料。 “西之园小姐,你说得没错。”篠崎终于做出回答,“那件事我没跟警方说。” “篠崎学长也跟那两个人见过面吗?” “嗯嗯,是四月的一个星期日。那天我们在电视台附近喝完酒以后,我送稔同公寓,后来又在他那里接着喝,她们两个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然后呢?”萌绘拿着杯了,身体倾向桌了,急切地问。 “这个嘛,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个人就一起回去了。”篠崎耸耸肩。 “她们两个来做什么?” “这种事也要讲出来?”篠崎撇撇嘴说,“你想知道我们做什么,难道你希望我也对你傲?” “我只是问问而已。”萌绘立刻反驳。 “是哦。我们玩了大风吹的游戏,以裸体的方式。然后,就是玩芭比娃娃换装秀……” 说到这儿,篠崎笑了。萌绘喝着饮料,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两个人是几点钟回去的’”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 萌绘无法继续盯着篠崎的眼睛看,篠崎的瞳孔很大,漆黑的像深夜,就像是两个黑洞,虽然萌绘觉得那烈眼睛非常的漂亮,可这种感觉却令她非常害怕。 萌绘的杯子几乎见底了,服务生又端来了两杯新的,篠崎那杯加了冰块。萌绘的头痛感在模糊的意识中扩散,身体无比的沉重。 “可以给我根烟吗,” “想抽几根都没问题。”篠崎让烟盒顺着桌面滑过来。 今天的mrslim不是薄荷味的。萌绘拿起一根点上,当她吐出烟时,感觉有一丝辣味,脸也跟着热起来,空腹喝酒的糟糕感觉让她很后悔。不过不管是不是因为喝醉的缘故,至少刚开始来到这里的紧张感,已经逐渐消失了。现在的她只感受到某种无形而模糊的束缚力在包围着她。 “我刚才昕到的这些,你不打算跟警察说吗?”萌绘问。 “不会。” “还有别人在吧?” 对于萌绘的质问,篠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变化,他第一次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为什么会这么想?”篠崎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因为你说了你们在玩大风吹啊。”萌绘边抽烟边说,“椅子的数目大都是偶数的,所以应该有五个人吧?” “哈哈,你太厉害了。”篠崎拍膝大笑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说玩大风吹,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肯定还有一个人在吧。那是谁?”萌绘瞪着他说。 篠崎虽然沉默下来,但萌绘依旧直视着他。 “我不能说。”篠崎回复到严肃的表情回答,“这样,我们已经扯平了。” “那么,是三个人一起回去的?” “是这样的吗……”篠崎故意装糊涂。 “喂,快告诉我吧,三人里面有两个都已经死了啊。” “那 只是凑巧罢了。” “也许另一个人就是杀人凶手。” “跟我没关系。” “既然没关系,就应该协助警方的调查。”萌绘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为什么要搞得神秘兮兮的?” “只是不想招惹什么是非,反正我跟案子没有关系。” “结城学长可是嫌疑犯啊。” “稔没有做,我可以证明。那天晚上我一直和那家伙在一起,直到早上,这就够了吧?” 4 鹈饲刑警在高速路的收费站,亮出他的警官证,然后加大油门追逐前方行驶的跑车。眼前有无数的红色尾灯发出光芒,光是看着转向的黄灯不停的闪烁,就感觉自己精神衰弱了。他握着方向盘已经将近三小时。 他们离开n大理学院的停车场时,已经过了六点钟。结城稔的跑车从那里开往那古野郊外的高速公路,之后进入东那高速公路,一直往东开到静州县的滨松市。幸亏路上的车很多,超车道上也堵着很多车,所以鹈饲才勉强跟得上他。到了滨松公路段的服务区里,结城稔才停下车走进餐厅,这段时间,鹈饲刑餐他们终于可以吃个汉堡填充饥饿的肚皮,并打电话给在本部的三浦,因为这里已经超出了无线电传送的范围了。 结城稔走出餐厅后,就以高速下了滨松公路,在市内开了大约十分钟后,又返回了高速公路。回程的路上他也是一口气开到那古野收费站,那里等了很多车,要通过收费站得排十分钟左右的队。 于是鹈饲猜想,结城稔此行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吧。出了那古野公路后,他们总算能从容地以中间隔着一辆车的方式继续跟踪,这次是开往市中心。前面的跑车在主路上向左转弯,深蓝色的车体现在看起来像是黑色。看来他终于老实地要回公寓了,鹈饲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但是结城的车在n大附近的路上突然减速,然后开进了校门。 “又要去学校吗。”驾驶座上的鹊饲边打指示灯边嘀咕。 校园里的道路很阴暗,他们就这样追着前车的尾灯。汽车爬上礼堂旁边的斜坡,因为校庆的关系,到处都有很多学生在嬉闹着,经过理学院大楼,结城的车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要去哪呢?” 车子开下长长的坡道,向左转,通过合作社的餐厅前,继续往前开一点儿,那里有个人停车场,他便把车开进去。由于鹈饲他们的车比较高,可以清楚地看到结城的车,所以鹈饲没有跟着到停车场,而是停在路边,然后关掉车灯。跑牟停下来,从车里出来一个金发的人。 “要下车吗?”鹈饲司旁边的吉村。 “好。”副驾驶座上的吉村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下了车。因为鹈饲他们的所在地很暗,所以没必要找地方隐蔽。 金发人横穿过道路,走进被四层楼的建筑所包目的小屋子里。鹈饲和吉村看到他走进去后,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到了屋子前,吉村用手势示意鹈饲,于是鹈饲便从屋子的右手边绕到后面。当他绕完屋子一周后,回到吉村等待的地方。 “不要紧的,没有后门。”鹈饲小声地报告。 “好,我就在那棵树底下等着他,你去把车子开过来。”吉村点了根烟。 鹈饲往停车的方向走去。一看时间,还不到九点五分。结城进入的屋子,入口处标示着“建筑系实验室”。 5 牧野洋子在制图室里用手托着下巴,正在发呆。她放下铅笔,已经有十几分钟什么都没做了,连结城稔的cd也没听。 制图室里非常热闹,有很多同学,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做制图作业,可是西之园萌绘还没有回来。洋子向着北面的窗口看过去,看到一个金发的身影正走上巾庭实验室入口的阶梯。靠近北边窗户的地方,有五六令男学生正在制图,洋子起身走向那里,跑到正在制图的金子背后,趴存窗边往外张望。 “刚才是结城稔吧。” 没有人回答她。 “喂,你们都没看见吗?”洋于转过头来看金子问,“刚才他走进实验室里了,对吧?” “这个嘛……”金子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不过好像并没人在意这件事。 “他去实验室做什么呢?”洋子小声地嘀咕着,走回自己的座位。 可是自那之后,她很长时间都很在意北边窗户那边的情形。突然,她心血来潮地拿起早上刚买的结城稔专辑cd,然后在制图板的桌面找东西。 “有谁可以借我签字笔?”洋子大声地说。 “我有。”邻座的男生头也不抬地说。 洋子起身走向他。 “谢谢,一会儿还你。” 那是支细字的麦克笔,洋子把它提在手里,拿起自己位子上的cd。外面气温稍凉,云层厚得连星星都看不到,樱花树旁边有照明灯,所以实验室入口附近还算比较明亮。 实验室的玄关离地面约一米高,有几层阶梯通向上面。三年级的洋子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进这栋房子,因为实验实习并不是在这个小实验室,而是在教学大楼一楼的大实验室里进行。至于这里,除了有人叫她来或是要拿东西以外,她都没有来过。 洋子走上阶梯,推开玄关的玻璃门进去。左手边很明亮的地方有个柜台,里面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儿,年纪都和洋子差不多。走廊里有些暗,不过尽头深处的实验室里亮着灯。洋子关上门,柜台里的两个女孩便抬起头看着她。 “不好意思,结城学长来过吧?我是建筑系的学生。”洋子对这两个人说。 “哦,他到里面去了,我们不是这里的学生,”靠前面的女孩说。她正在使用电脑工作,桌子上的纸张写满了数字。“我们是s女子大学的学生,今天我们来借这里的实验室,我们老师就在里面的隔音室。” “你们知道结城学长来做什么吗?”洋子知道对方是学生后,稍微有些安心。 “嗯,我们老师是结城先生的亲戚,所以应该是来找她的吧?”这次是里面那个面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女孩回答了她。 这时,走廊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洋子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看那边,发现从走廊深处右手边实验室的黄色门里,有个金发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大的连洋子都听得到,金发男人步伐蹒跚的朝她们这边走来,柜台里的女学生们走来的男人脸上僵硬扭曲的表情,她害怕的几乎要尖叫起来。于是,洋子只得将本来要用来讨签名的cd和麦克笔,紧握在胸前。当男人走到她面前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男人苍白的指尖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这个举动,让洋子发出短促的尖叫声。 “大事不好了!”男人口沫横飞地喊着。 那个金发的男人,原来不是结城稔。 6 鹈饲和吉村两人待在距离实验室约十米且光线最昏暗的地方。他们所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实验室的玄关,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刚从玄火进去实验室不久,就传来了尖叫声。此时的吉村刚刚把烟蒂丢在地上,他们当然没漏过那声细小的尖叫,他们一听到尖叫,便马上狂奔过去,两步就跨上了玄关前的阶梯。当他们闯进大门时,站在那里的四个男女,都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 “快打电话报警!”金发男人大叫着。 “我们就是警察。”吉村拿出警官证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死了……”男人的声音仿佛野兽的低吼,说完便跪在地板上,然后发出“啊……”的一声,双手抱住了头。 鹈饲环顾四周,除了跪坐在地上的男 人外,还有三个年轻的女性。在左手边的柜台内侧,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里面那个灯光明亮的房间,现在没有人。右手边就是洗手间。 “在那里面吧,”鹅饲问。 跪坐在地上的男人没有说话。 “我想应该是的。”其中一个女孩儿替他同答了。 “请大家待在这边。”鹈饲说完,一路小跑的进入走廊深处,吉村也紧随其后。 走廊的尽头没有路,两旁都有钢制的门。右手边的门是黄色,左手边则是橘色,透过墙上稍高处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两边的房间里都亮着灯,站着两个门的中间,鹈饲转身过用手势询问是哪边的门,当确认站在玄关那里其中一个女孩儿所指示的方向后,他打开了黄色的门。 这是一个灯光昏暗的实验室,电灯只开了一小部分,地板嵌入地下两米,成半地下状态,入口的正右手边有个小楼梯通往里面。天花板很高,有个小型的起重机装设在上面,有两台看起来很重,像是实验装置的机械,有水泥搅拌机,还有很多装满各式器材的巨人铁柜。 没有人的气息。吉村从后面跟进来。 “会不会是那个房间呢?”鹈饲回过头来说。 吉村马上返回去,打开走廊另一边的橘色门,鹈饲则站着黄色门门口,看着他开门。 吉村很快就同来了。 “不,不是对面。” 鹈饲于是又一次仔细地查看实验室里面,由于房间里杂乱无章,要看清楚非常不容易。两个人谨慎地走下楼梯,水泥的地板,落满了灰尘,眼前看到的都是些不知所谓的、见都没见过的物品。有六袋水泥堆在-台小小的台车上。铁皮柜上,摆着门色的安全帽、量桶、塑料量杯、珐琅锅、沾满油的抹布还有小杯子等物品,此外还有很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地极上也堆了许多杂物,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很多装着水泥的木箱并排摆着,还有无数的细线从里面冒出来,由于表面还是湿的,表明水泥还没有完全凝固。那些线路连接到桌上一台箱型的机器上,旁边则摆着三台笔记本电脑,绿色的发光二极管闪闪发亮。水泥和油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将近三公尺高的巨大实验机器上有用根粗大的铁管,支撑着一块沉甸甸的铁块。橘色油漆几乎剥落的搅拌器,大小可容纳一个人进去,还有其他搞不清楚作用的重量级机械,有些则被蓝色的塑料胶布盖着。 实验室里,除了鹈饲他们进来的入口外,另一边还有一扇双开式的铁门。因为这里是半地下的状态,所以那个门的位置比外面安低,鹈饲因为之前绕过这栋屋子一圈,所以知道这个半地下的门,是在建筑物入口的右手边,也就是北侧的位置。但是就算从那边出去,结果还是通往正门玄关的方向,并且需要走上一段阶梯。 两个人先检查了实验室的右半部分,然后再走向左边。左半边感觉像是堆放材料用的,如仓库一般堆积着四边形的容器,也有米袋一样大小的样子像压力锅的银色机器。每样东西都沾满油污,用破布盖着,容器旁边,放着肮脏的长靴和运动鞋,脏到就算看到老鼠尸体都不惊讶的地步。 鹈饲和吉村是同时发现的。几十个黄色和水蓝色的塑料容器,像积木一样地堆叠起来,在容器和容器之间的狭小缝隙中,他们看见人类赤裸裸的双腿。他们绕过堆积如山的容器,快步走到那个地方。 那里刚好是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不过,看得山来那是两条细长优美的腿,脚底朝向他们,至于头的部分因为空间太狭窄而无法靠近。女人是仰卧的状态,一看就知道已经死了。因为光线太暗没办法进行正式的确认,但他们看到颈部有黑色的痕迹,她身上除了内裤之外,一丝不挂。 当眼睛适应阴暗后,便看到她腹部紫色的痕迹,那是由三条直线构成的,而且形状呈三角形,一开始,看起来像英文字母的“a”,也像数字的“4”。或许那只是个三角形。 “呃…鹈饲这个……确实是……”吉村在稍远的位置,窥视着这个死者的容貌。 “就是她吧。”鹈饲回答。 “他的胆子真大啊。”吉村低声沉吟着。 “我去联络大家。”鹈饲打算走回阶梯那边。 但是在那之前,他先去检查了另一向双开式的铁门,等确认那是锁上的之后,才离开了房间。 7 九点半时萌绘回到学校。她本来就不太能喝酒,从地下铁出来走上通往学校的漫长上坡路时,身体开始有点儿不舒服。 她很干脆地跟篠崎道别。当她说“必须要回去”的时候,篠崎只是歪了一下头而已。萌绘付钱给他,但他并没接受,而且在分别的时候,他只说了“几年之后,希望还能再谈谈”这句话而已。 萌绘开始对篠崎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甚至还觉得那双眼睛非常有魅力,不管是乘地下铁时还是走在坡道上时,她的脑子里一直想着篠崎的事,他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有没有恋人呢? 篠崎说话的时候,使用了一些感觉有点儿不同寻常的词语,每句都让她很在意,这和犀川副教授说话的感觉有些类似,不过这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类型。经过她的分析,犀川总是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用语,而篠崎则似乎是故意使用跟原意有细微误差的词句。她想,不管是哪个人,都是故意要让对方惊讶才会这么做的吧。 n大校园的边界有一部分是没有墙的。萌绘为了抄近路到建筑系,便从大路的一旁爬上约八十公分的石墙,再穿过树林间的小路,便进入了校园的范围。绕过教学大楼的一角时,她在建筑系的中庭里,看到几盏红灯不停闪烁着。 一开始,她以为是救护车。在猜是哪个制图的人昏倒时,她不禁担心起牧野洋子。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车也未免来的太多了。再走近一点儿,她眼前出现了一大群人,萌绘开始加速向前跑。 警笛的声音由远而近,好像这里的警车还不够似的,另外也停着一辆救护车。人群把制图窒旁边的中庭入口挤得水泄不通,而那里正是建筑系实验室的玄关前。萌绘穿过人群寻找认识的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现场十分嘈杂。实验室的玄关因为有人墙挡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当她走到制图室窗下时,看到同学金子探出头来。 “金子!”萌绘在下面大叫,怕如果声音太小,他会听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上来吗?”盒子从窗户伸出手来。 萌绘拉着金子的手,爬上了制图室的窗户。 “哇,一身酒味啊,大小姐。”金子说。 “喂,这是怎么同事啊?”萌绘坐在窗边,从比较高的地方俯视现场。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金子说,“不过牧野好像被牵连了。” “洋子?”萌绘回过头来问, “她有没有受伤?” “没,她人在实验室,刚才我瞄了一眼,看样子没有受伤。” 车一辆接着一辆的开进来,其中有很多黑色的车,都停在道路的另一边,许多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戴着白色手套,从车上陡陆续续地走下来。实验室周围拉上了警戒线,许多看热闹的人群都被命令退到更后面的地方。三浦刑警从实验室的玄关走出来,大声地叫着人,身材魁梧的鹈饲刑警也在。现在制图室里大约二十几个同学,全都聚集到北面的窗前,也有人干脆跑出去看了。萌绘的心跳逐渐加快。又是连环杀人事件!萌绘十分镇定,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虽然她很想赶快奔出去跟三浦刑警询问情况,不过现在看起来还不是时候,只好先按兵不动。 “是几点钟?”萌绘问旁边的金子。 “现在吗?”金子已经坐同自己的位置 。 “我是说案子。警察是几点来的,” “大概三十分钟前吧。”金子回答,“牧野吵着说要去见结城,就跑到实验室去了,之后马上就发生了这件事,不一会儿就跑来了一大堆人。” “结城学长呢?” 萌绘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九点四十分。 8 十点钟以后,看热闹的人增加了一倍。今天是校庆之夜,来围观的人大概很多都是喝醉的学生吧。萌绘一直占着金子旁边的窗户,这是可以看清楚实验室玄关的头等席,金子似乎已经厌倦了外面的骚动,又开始制图了,但是除了他之外,其他同学都没有回去做作业。 “一定是有人被杀了。”萌绘喃喃自语。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是谁?被杀的到底是谁? “你怎么知道,”金子边画图边问。 “不是的话,不会来这么多警察的。”萌绘向他解释,“监识课的车也来了好几辆。” “你挺清楚的嘛。”金子笑着看向萌绘。“你坐这儿好了,如果又因为贫血昏倒的话,可就糟了。” 金子将放在窗边小桌上的烟灰缸和饮料罐拿走。 “谢谢。”萌绘坐上桌子。 “有意思吗?”金子说。 “能有什么意思呢。”萌绘仍然盯着窗外说。 “和坠机的时候一样?” “嗯?”萌绘转过头去。 金子面对桌子,正画着图。 “这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金子面无表情地川答。 萌绘心想,难道会子知道自己的双亲是死于空难吗?这件事虽然她是对全班保密的,但还是会有人知道吧,毕竟她父亲生前是n大的校长,而且姓西之园的人在那古野屈指可数。 是啊,那时候自己看着熊熊燃烧的机体时,也曾经想要痛殴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如果犀川当时不在那里的话,她绝对会这么做的。 “不可能有意思的。”萌绘低声地说。 “是啊,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金子看着萌绘,摇了摇头。 外面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从实验室的玄关走出两个男人,手巾抬着担架,床单覆盖的,很明显是一个人。 “快看快看!”萌绘再次站了起来。 “真受不了你。”金子无奈地站起来瞧向外面。 “我还是去一下吧。”萌绘说完.便从窗户上跳了下去,金子本想阻止她的,但是晚了一步。 萌绘跳出窗外,冲进人群里,担架要运往停在空地的车上,人群挪向两侧让出一条路,让担架得以通过。 “喂,是谁被杀了?”萌绘对抬担架的男人大叫,没有人理会她。 萌绘看担架被运上车后,便跑匈实验室,她越过警戒线来到玄关,警察见状,立刻过来制止她。 “我是杉东的朋友。”萌绘大叫,“请让我见她!” 这时,刚好三浦刑警从玄关走出来。 “三浦先生!”萌绘大喊。站在萌绘面前阻挡她的警官,看了看三浦的脸。趁着这个空当,萌绘从他身旁钻进去,跑上玄关的阶梯。 “是谁被杀了?”萌绘问三浦。 三浦默默地放她进去,屋子里有很多人。萌绘马上就在左手边的柜台里,发现了牧野洋子。 “是杉东千佳。”三浦低声说。 “啊啊,果然……”萌绘声音也很微弱。 虽然这是她预料中的结果,但她仍然觉得全身无力,好想找个地方倒下,她退后两三步,靠在墙壁上,双手贴在额前,低头往地上看,她看到自己的鞋。 “你还好吧?”三浦问。 杉东千佳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意志力消失到哪里去了?一滴水珠落在鞋旁边,那是什么?她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我们约好要见面的,傍晚碰到她的时候……明明都约好了……”萌绘的声音很沙哑。 “是什么时候?”三浦厉声问她。 “六点钟左右。”萌绘惊讶于三浦声音的魄力抬起头来。那是和平常不一样的三浦,他锐利的眼神,像是因愤怒而燃烧似的,冒出熊熊的斗志。 这是一双充满崇高意志的眼睛。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情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的东西,已经跟普通的水一样了,她调整呼吸开始思考。 “最后见到结城稔的是你,西之园小姐。”三浦说。 “嗯?为什么?”萌绘问,“鹈饲先生他们不是……” “我们完全被耍了。”三浦咋了一下舌头。 从里面传来呼唤三浦的声音。 “你要待在这里没关系,不过请别到处乱走。”三浦说完,便往走廊深处跑去。 萌绘再次往柜台里看,里面大约有十个人,但其中四个人是跟警方毫无关系的。有傍晚跟杉东一起的女学生,还有好朋友牧野洋子,至于另一个人因为用手肘撑在桌上抱住自己的头,所以没办法马上知道他的身份。他身上的衣服跟萌绘傍晚时在理学院里看到的结城稔一样,但头发却是黑的。是结城宽先生吗?就在他抬头的时候,萌绘终于确认,结城宽被三个男人包围着。 鹈饲刑瞽从里面走出来,他发现萌绘后,轻轻点头向她致意,然后他走到门厅的烟灰缸旁,把烟点上。 “哎,我们竟然被耍了。”鹈饲走近萌绘,拉着一张脸对萌绘低声地说。 “你们不是在跟踪结城学长吗?”萌绘小心翼翼地,用耳语似的音调问他。 “我们被骗了。”鹈饲低吼着,“还被三浦先生骂得狗血淋头。” “被骗了?” “他和他哥哥做了交换。”鹈饲往柜台那瞥了一眼后向她解释。“开结城稔车子的是他哥哥,我们一路跟踪的就是他。 “跟踪时被发现了吗?” “好像是这样。” “为什么结城先生……结城宽先生,会在这里呢?”萌绘看着柜台里邢个人问。 “这个嘛,他开车回来这里,我们也就跟着他来。他是第一目击者,他太太的尸体就是他发现了,而我则是第二目击者。” “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点钟。” “被杀的时间呢?” “正在进行调查。”鹈饲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不过,依我判断,应该有一小时以上了。” “那就是八点钟左右啦,是在实验室被杀的吗?” “嗯嗯,大概是吧。” “在隔音室?” “不,是在右边比较宽敞的实验室。我记得是叫……材料实验室吧。” “是密室吗?”萌绘问了她最想问的事。 “不是,不过很像密室,因为这边的出口有两个女孩儿在,而里面的另一扇铁门则是锁着的。” “刀痕呢?” “这点倒是一样。” 听到鹈饲那么说,萌绘的心脏扑通一声,用力跳了一下。 “这次的刀痕是什么?” “那应该是个a吧?” “英文字母的a?大写的a?” 有人从走廊深处喊鹈饲的名字,鹈饲将烟丢进烟灰缸后,便快步离去。萌绘也被叫了过去,问了几个问题。问题都是围绕她傍晚在实验室前跟杉东千佳相遇的情形,当她被问到之后她去了哪里时,萌绘回答跟朋友去吃饭,这也不算是说谎。因为坐在牧野洋子身边,所以萌绘松了口气,洋子似乎也跟她有一样的感觉。 当刑警们离开时,她终于能跟洋子说上几句话。洋子快速地告诉她,自己是为了跟结城稔要签名才来这里的,她也没看遇害 的杉东千佳的尸体。然后,当她说金发青年并非结城稔的时候,房间另一边的结城宽吸引了萌绘的目光。 “我在,六点半时,见到过结城学长。”洋子说。 “我知道了。”萌绘回答。 “哦,是啊,我跟你说了吗,那是真的。”洋子微笑说,“天啊,我已经累得不行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像你那样昏倒算了,对了,制图室里的大家还好吧?” “嗯,除了金子以外,没人画画了。”萌绘也笑了。 等刑警同来时,洋子向他提出想回制图室的请求,可是听到对方“再等一下”那句有气无力的回答后,她只好又坐回椅子上。在房间另一边的结城宽,眼睛因充血而红肿,虽然萌绘尽量不去想杉东千佳的事,但一看到结城宽的表情,眼睛不自觉的又湿热起来。她叹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 在旁边的洋子,比萌绘更清楚事情的经过。一开始,刑警只有两个人,萌绘心想,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鹈饲吧,根据那时洋子听到的刑警们的对话研判,实验室除了走廊这边的出入口外,窗户和铁门都是从里面锁上的,鹈饲也的确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从七点开始,杉东千佳就一个人在平而的隔音室做实验。现在萌绘所在的房间外面一直都有那两个女学生守着。如果玄关有人进出,她们不可能察觉不到。七点钟之后,好像就没有人来这个实验室了,也没人出去过,那两个学生还说,她们也不知道杉东千佳是什么时候从里面的隔音室到另一边的材料实验室的。 九点钟的时候,结城来了。牧野洋子从制图室看到了他的出现,就来到这个实验室,但是那人并非摇滚歌手结城稔,而是假扮成他的结城宽,他来到这里之后,在材料实验室发现了自己妻子的尸体。牧野洋子描述的这些情况,跟萌绘想象的一模一样。 结城稔去哪儿了呢?萌绘不禁想着,警察现在肯定是千方百计也要找到他吧。 还有密室,萌绘很想去看看实验室。如果是不得不从玄关出去的话,那么从走廊到尽头的空间都称得上是密室的一部分,隔音室里除了通往走廊的入口外,应该没有其他门或窗户。 虽然酒精的作用已经退去了,不过萌绘的眼皮开始发沉,已经快要十一点钟了。 “萌绘,你到哪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后,洋子突然问她。 “嗯,击吃饭。” “吃了两个小时?跟谁?”洋子露出昏昏欲睡的表情,双手抵住下巴。“犀川老师应该还在中国吧?” 萌绘微笑着没有回答。 “啊啊,时间都被浪费了。”洋子打起哈欠。“不让我回去的话,至少也让我把制图板拿过来啊。真过分……” 萌绘头脑中的计算机在高速运转,答案呼之欲出,萌绘起身走向柜台,隔着柜台探头看向走廊,在走廊深处有鹈饲刑警的身影,他正在跟一个年长的男人说话。萌绘装出一副漫不经也的样子穿过走廊,来到鹈饲身边。 “鹈饲先生,我可以进实验室吗?”萌绘问。 正在跟鹈饲说话的人,一脸诧异的看着萌绘。 “西之园小姐,现在不行啊。三浦先生已经大发雷霆了。”鹈饲很委婉地回答她,另一个男人瞪了鹈饲一眼,随即进入实验室中。 “请你帮我拜托三浦先生,我必须要看一下。”萌绘说,“如果不让我进去的话,等下我出去,会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字不漏地说出去,媒体的人大概也在外边吧?” 鹈饲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他伸出手示意她稍等,然后走进材料实验室里面。因为另一边的隔音室的门是开着的,所以萌绘往里而窥视了一下,有五个穿制服的男人趴在地板上搜索。所谓的隔音室,就是不管地板、天花板还是墙壁部分,都由类似白色垫子的物质构成,以供音响实验用的特殊房间。这样的设计可以让音波几乎不会产生反射,门的内侧也装上很厚的垫子,地板部分则是在垫子的上面铺上金属网,这样人就能在网上行走。一进入室内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会跟平常不同,有种梦幻般的感觉,萌绘很久以前曾经进去过一次。 黄色的门打开了,鹈饲从材料实验室里走出来,他看着萌绘点了点头,萌绘连忙走进去,材料实验室里大约有十五个男人,其中有半数以上是穿便服。三浦在中间最宽阔的地方和四个男人讲话,再往里面有一些闪光灯在闪烁着。 萌绘不是第一次进来这里,二年级做学长毕业实验助手时,她就进来过几次。走下楼梯后,很意外地,三浦刑警竟笑眯眯地向萌绘走来,他身边的其他男人们,则是对萌绘轻轻点头致意,对这种出乎意料的迎接方式,她有点儿惊讶,人类的表里果然是不一的。 “我们还没联系到负责管理这间实验室的老师。”三浦说,“是相良教授,你知道他吗,” “嗯嗯,当然知道。”萌绘回答。 “这个机器是做什么的,”三浦指着正面的庞大实验机器说。 “那是通过压缩和舒张来测验材料强度用的,比如铁或混凝土之类的。”萌绘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其实细节她也并不是很清楚。 “这个是做什么的?” 三浦又指向地板上堆积如山的箱子,都是以三台板或角材为材料,再用螺丝将其组合起来的。上面没有盖,每个箱子里面都装满混凝土,色泽发黑的混凝土,表面看着还有些湿润。箱子的尺寸大小不一,最大的将近二米,小的尺寸则是比宅急便的纸箱还小上一圈,因为这些箱子堆了有三四十个之多,使得材料实验室变得寸步难行。如果光是箱子本身,萌绘可以回答出来那是混凝土的实验体,但从里面露出来的那几根线,连她也不晓得是干什么用的。线路的末端连接着桌上的仪器,仪器里偶尔会发出电子音,然后前面仪表板的数值就会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在变动,好像在进行某种检测。 “这个嘛……”萌绘歪着头说,“我不知道,好像是在测量什么。” 尸体所在的位置是在材料实验室左半边的深处,看到容器堆积处附近的地板上有粉笔的痕迹,萌绘就明白了。 萌绘又走过去看位于实验器械后方的双开式铁门。那是看起来很沉重的黑色大门,其中一扇的把手中央,有个水平放置的横杆。还有门的上下也都有锁,锁的主要构造似乎是门顶端和下端突出的金属杆,那上下的杆子都是弹簧式的,只要扳倒就能锁上。现在那个杆子是扳倒的。 “全部都是锁上的吗?”萌绘问刚好在她附近的鹈饲刑警说。 “是啊。中央的横杆,以及上下的杆子,三个地方都是锁上的,还有窗户也全锁着呢,这里是无法从外面打开的。”鹈饲说,“西之园小姐,怎么样,你想到些什么了吗?” “没有。”萌绘傻傻的微笑一下,不过内心倒是兴奋得很。“这里没找到其他人吗,这里,好像有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喔。” “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现在还在这里呢。”鹈饲一脸严肃地说完,往四下张望。 三浦刑警也朝萌绘这里走来。 “她是几点钟被杀的?”萌绘追问。 “七点半至八点钟之间。”三浦回答,“七点到八点钟是我们现阶段的推测,而在对面的实验室内,有迹象显示她直到七点半时还在做实验。那问叫隔音室吧,杉东千佳在那鬯,独自进行实验.我们看了测量机器列印的数据,得知测量到七点半都还在进行。” “从七点钟开始,就一直没有人进来吧?” “那两个学生是这么说的。”三浦确认。 “邪是某人从这个门进来的喽?”萌绘转到后面指着铁门。 “应该是吧。”三浦点点头说,“然后他走到杉东千 佳所在的隔音室里把她杀死,因为那个房间是完全隔音的。接着他把尸体运过来,脱掉衣服,然后用刀割出伤痕,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犯案之后,凶手是从哪里逃走的呢?”萌绘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这个嘛……”三浦露出难得的微笑。“应该是从门或是窗户吧,凶手应该还用了某种小手段。要不然就是当他通过玄关时,那两个学生没有看到。不过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要先找到结城稔吧,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似乎也没在公寓里,篠崎也不在。” “篠崎学长?你们也在找篠崎学长吗?”萌绘的视线赶忙从三捕身上逃歼。 “嗯嗯,算是吧。”三浦回答。 萌绘的心跳开始加快,地犹豫着该不该说出从八点到九点之问,她都和篠崎在一起这件事。从这里到那间酒吧,要花三十分钟,如果是开车的话,用的时间会更久吧,也就是说,篠崎有从七点半到九点半的不在场证明。 “那个,我……”萌绘正想说出来的时候,有人打开材料实验室的门口叫三浦出去,于是他走上楼梯,离开了这里。 萌绘只好打消了说出实情的念头,呆立在原处,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为何杉东小姐被杀了呢? 高大的鹈饲就站在萌绘的身旁,萌绘感觉到他的视线,便抬起头来。 “啊,我有妨碍到你吗?”她问。 “没确啦,西之园小姐。”鹈饲莞尔一笑。“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呢?” “啊?”萌绘不自觉地张大嘴巴。 “你喜欢打高尔夫之类的吗?”鹈饲问。 虽然萌绘完全搞不懂鹈饲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先摇了摇头回答了他。 “这样啊……”鹈饲似乎有些失望,然后开始沉默。 “请问你的话问完了吗?”萌绘决定问问看。 “啊,是的,没错。” “如果我打高尔夫的话,那又怎样呢?” “哦,我只是想邀你一起去而已。”鹈饲挠挠头说。 竟然会有这种对话!在这个地方,这个场合,真好奇他的大脑是什么样的。萌绘着实汗了一把,不过因为问题实在太蠢了,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很像烩菜啊,鹈饲先生。”萌绘小声地说。对无厘头的人只能说些无厘头的话,这是犀川传授给她的秘诀,叫做“以愚攻愚”。 “烩菜?你是说烩菜吗?”这次换鹈饲张口结舌了。 第七章 失踪的梦 1 牧野洋子和西之园萌绘在制图室的椅子上坐着睡了将近三个小时,萌绘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超过七点钟了,不过制图室里还有十几个学生,五六个人在做作业。 昨天晚上,制图室的所有人都被警方询问到深夜,因为实验室就在研究大楼的中庭,所以警方认为在这里一定能找到有力的目击证人。在围绕中庭的工学院四号教学楼里,有建筑系和化学系的研究室。估计,现在警方的人应该还在教学楼里的某个地方收集线索。不过萌绘觉得,会在那个时段呆在研究室的人,应该不会去眺望窗外的吧。 她刚刚睁开眼睛时,只能看到刺眼的光芒,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之后,她看到牧野洋子早已经醒了,正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北面窗户可以看到,中庭里还有几个警员正在工作的身影。 洋子似乎察觉到萌绘也醒了,不过并没有说什么。萌绘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站起身,走到制图室的北面,靠窗的座位上没有金子的身影,在那附近的男生都不见了踪影。于是,萌绘坐到金子的座位上望向窗外。 这个星期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今天来参加校庆的家庭、年轻情侣还有国立高中的学生应该不会少吧。但是建筑系远离了校庆活动中心地带,这里凝重的空气与那边欢快的气氛仿佛没有同处于一个时空。 萌绘很想见到犀川。这意味着,此时的自己满脑子都是想见面的念头。 昨晚那些来看热闹的人群似乎已经敞去了,不过警方的工作人员有多一半都留了下来,现在聚在实验室的外围远远观望的应该是今天新来的观众。实验室已经被不知道何时变成两道的警戒线严密的围了一圈。 两位工作人员站在实验室入口的阶梯上,里面通往地下的阶梯上,也有几个男人,手中拿着塑胶袋好像在找什么。现在,实验室的门足开着的。 对面的道路上停了三辆警车,除此之外还有六七辆两厢车,不过看的出来也是警方的车了。警车的数量比昨晚少了一半,不过调查仍然在继续。警戒线外边有二十几个围观者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生,究竟是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呢还是记者呢,萌绘也搞不清楚。其中还有几个拿着摄像机在拍摄的人,不过人数寥寥无几。萌绘想,应该是校方不想被媒体大肆报导而严加封锁的缘故吧。 三浦刑警和鹌饲刑警还在实验室里吗? 清新的空气中,传来几声鸟儿的鸣叫,远处还有穿着运动上衣和短裤晨练的人。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穿过步道,往餐厅方向走去,好像对命案毫不知情的样子。自然界还有人类社会都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 金子一个人走进制图室,手上还拎着两个大纸袋。 “早上好。”萌绘从座位上站起来对金子说,毕竟那是他的位子。 “我买了甜甜圈和咖啡。”金子一面取出袋中的东西,一面数着制图室里的人数。“不过,好像不够大家分呢。” 牧野洋子眼尖,走到金子那边,接着又聚过来几个人。 “吃的人要付钱的啊。”金子说完,拿了一份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吃。 萌绘只拿了一杯咖啡,她想,如果甜甜圈可以剩下的话,自己再去拿。咖啡的温度刚刚好,很适合怕烫的萌绘喝。小的时候,她坚信自己长大了就一定能够喝热的,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长大吗? 能够喝上一杯黑咖啡,哪怕明天世界就要灭亡,也能让人沉浸在作为一个生命体的美妙感觉里吧。犀川副教授曾说过,咖啡这个能让人暂时忘记严苛的边界条件之功能,如果要用一个汉字来表达的话,那就是“魔”。只要喝上一口,因夜晚污浊的空气而发疼的咽喉,就会有被滋润的感觉。 “啊啊,太棒了。”萌绘不禁脱口而出。“金子,你真细心啊。” “如果是你们拜托的话,我就不会要了。”金子吃着甜甜圈说,这好像是他独特的玩笑话,虽然萌绘一点儿也不觉得有趣,但她还是微笑以对。 随着思绪渐渐地清晰,萌绘又想起昨晚的事。牧野洋子和萌绘结束被警方的盘查,已是半夜三点钟的事了,洋子写下家庭地址,还被再三叮嘱不能将案子的详情泄露出去。至于s女子大学的两个学生还有结城宽,则被警方用警车带回警局了。洋子还抱怨说,如果都要留到那么晚的话,那还不如被警方带走比较好。 “他们应该会请我们吃碗盖饭之娄的吧。”洋子跟萌绘这么说。看来她是深受电视里的老警匪剧的影响,那种节目里只会出现只有跑步很厉害的低智商刑警: 两个人回到制图室后,聊着聊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萌绘现在回想,像她这种平常惯于熬夜的人,居然会这样睡着,可见昨晚一定比平常累很多。 牧野弹子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拿着甜甜圈。 “萌绘不吃吗?”洋子对手上只拿着咖啡的萌绘说。金子买来的咖啡已经没有了,但甜甜圈还剩五六个,萌绘拿了一个,然后从放在自己位子上的包里拿出钱包,像大家一样,将零钱放到金子的桌上。 “他们还嘱咐什么都不能说。”洋子对萌绘小声说,“真是的,这简直就是要憋死本小姐嘛,你去过实验室了吧?” “嗯。”萌绘回答。 “有看到血吗?”洋子问,“告诉我,有很多吗?” 萌绘摇头。 “这样啊……”洋子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样了,然后一面大口咀嚼着甜甜圈,一边左右摇动着脖子。“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是的。”萌绘想起死去的杉东千佳。 “牧野你不用担心被杀啦。”金子在不远的地方说。 “不用你操心。”洋于马上反击。 牧野洋子常被男生省略名字称呼,这大概是因为她个性直率,跟男生从来都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缘故吧。在班里洋子也是领袖般的人物,时常扮演管理大家的角色。萌绘没有被男生这样叫过的经验,从没有人只叫她“西之园”的。 “昨天你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里了吧?金子。”萌绘问。 “嗯嗯,我什么都没看到。警察也问过我这些。”金子将一条腿搁在旁边的座位上。“大体来说,会关注别人做什么的人,真有那么多吗?我实在不相信有目击者这种人。为什么要去记那种事情啊?真是些无所事事的家伙,难道他们名片上的头衔都写着目击者吗?” “是啊是啊。”洋子也表示赞同。 “牧野看到了吧?”金子说。 “金子,你什么都没看到吗?”萌绘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也许我看到了吧,但我没记住啊。”金子说,“只有那种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的人,才会记得吧,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的大脑可是要想很多事的,忙的很呐。” 金子的制图进度很快,在班里他算是设计制图的高手,他的作品中有跟他本人的言行大相径庭的细腻感。 “啊,是相良老师。”洋子看着窗外,压低声调说。 他们看到有一群人走上实验室门前的阶梯。其中两个人是昨天晚上见过的刑警,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另一个就是n大建筑系的相良教授。柑良教授是个高个子,中?年绅士型老师,在一部分女学生中很受欢迎,虽然年纪才四十几岁,可是头发已经全白了。 他身为案发现场材料实验室的管理负责人,应该从早上就被警方传唤了。萌绘想起昨晚三浦说过昀话,警力一定是打算问相良教授材料实验室那扇双开式铁门门锁的问题吧。那扇门平常是开着的吗?萌绘认为凶手应该就是从那扇门进去的。 但是,是怎么出来的呢?萌绘喝若咖啡, 头脑不停的转动。 “萌绘,怎么了?”洋子一脸认真的表情喊了萌绘一声。 “大小姐又开始思考了。”这次是金子的声音。 2 萌绘突然瞪大眼睛,起身飞速离开了制图室。 站在中庭警戒线内侧的警官,曾经在警局见过萌绘,她本想稍做解释后就等上实验室门前的阶梯,不过当听到从实验窒右边传来三浦的声音后,马上折返回来。 接着,她跑向相反方向通往半地下部分的阶梯,绕过屋角。材料实验室的门是开着的,她在门前看到三浦警官的身影,相良教授也在,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性。 “三浦先生。”萌绘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叫他。 相良教授转过身来,发现是萌绘。“西之园同学,这里不是……” 看来教授是想说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相良老师,你可以等一下吗?”三浦对相良教授说完,便往萌绘这边走来。“怎么了?西之园小姐。” “我觉得最好查看一下那些装水泥的箱子。”萌绘很快地解释,“也许里面会有……” “你想说里面有什么?”三浦苦笑着问,“难不成有尸体在里面吗?” “嗯嗯,是有那种可能性。”萌绘十分认真地说“因为如果是那样,就有可能了。” “什么事情有可能?”三浦说。 “当然是指密室了。”萌绘有点儿焦躁。“杀人凶手自杀后,掉到水泥里了。” 三浦愣了一下,然后大笑。 “真是与众不同的想法啊。”三浦用手遮着嘴巴说。 “不然,你说是怎么样呢?”萌绘用严肃的口吻对三浦说,“除了这个以外,你有其他解释吗?” “不,我没有。至少现在没有。”三浦边挠头边回答,“你说的的确没错。我们进行了各种假设,但仍是一头雾水。可是,那个水泥实验体并不是凶手做的。” 二浦说到这,便走到相良教授和另一位女性所站的地方,萌绘也跟着过去。 “相良教授,你认识西之园小姐?”三浦对相良教授说。 相良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向站在他身旁的女士介绍萌绘。“这是我们系三年级的学牛,是前校长西之园先生的千金。” “哦,是这样啊。”这位女士向萌绘伸山手说,“我是s女子大学的藤井,请多指教。” “初次见面,您好。”萌绘低头致意。 “实验室中的水泥,全都是藤井老师的实验品。”三浦对萌绘说明。“呃,是什么实验?测量热的吗?” “是水和热。我在调查水泥凝同时内部产生热量的情况。”藤井副教授说。 “西之园小姐……”三浦将两只手伸向前说,“说那些实验体中有人。” “没有这回事。”藤井露出微笑。 “可是房间从里面上锁,而且没人从大门口进出。”萌绘拼命地解释,“昨天傍晚时,水泥还没有凝固,对吧?老师。” “嗯嗯,我们拌好水泥倒进模具,是在昨天五点半的时候。”藤井说,“现在已经都凝固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认为凶手是自杀后掉入水泥里的。如果是那种最大型的模具,完全可以把人装进去。” 两个老师都笑了。 “请问,有什么好笑的吗?”萌绘马上说。 “不,抱歉。”相良教授用缓慢的声音说,“西之园同学,你上过我的课吧,我记得我给你的成绩是优呢。” “是的。” “水泥的比重是多少?” “普通是2.3。”萌绘回答完,看着沉默不语的教授。“啊,是这样啊……” “没错。人体的比重是1,是不可能沉入水泥里的。”相良教授微笑着说,“再说,人体内的糖分也会妨碍水泥的硬化,如果有流血的话,那个部分的水泥要么无法凝固,要么就是会减缓硬化的速度,我在上课时也说明过这一点,至少表面也该有东西浮上来才对。自杀之后的人如果不借外力,要想沉入水泥内,在物理学上是不可能的。” 萌绘感到脸热辣辣的,羞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这种水泥被称为高流动水泥,在凝固之前是很柔软的,是最近被开发出来的新型水泥。“ 藤井在一旁补充说:“因此就算把尸体放进模具,再从上面倒入水泥,尸体也会浮起来。的确,如果像西之园小姐说的,在八点钟的时候,只要在上面放上某样重物,或许就可以沉入水泥。不过比重要超过2.3以上才行。” “如果里面有异物,从温度可以得知吗?”相良教授问藤井教授。 “嗯嗯,是的,看数据应该就能判断出来。”藤井圄答,“我先把磁盘带回去,之后再调查看看好了。” “这扇门平常是开着的吗,”萌绘稍微平复情绪后又问。 “不,昨天傍晚是关着的。”相良教授回答。 “那……”萌绘正要说出自己的意见。 “是被害人从里面打开的。”三浦低声地插话道,“杉东千佳有拿着手机,可能是凶手打电话给正在对面隔音室的她,叫她帮自己开门也说不定。不管怎样,凶手和被害人肯定认识。” 从实验室开着的门往里看,里面还有十几个工作人员。 “找到结城稔了吗?”萌绘问。 三浦刑警似乎将注意力都放在相良和藤井身上,所以没有同答萌绘的问题。 “老师们,请麻烦到对面的房间去,我有事想请教两位。”三浦说完,便叫房间里距离他最近的警员过来,那个警员就把两位老师带到列面的房间去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萌绘跟三浦致歉,准备往回走。 “不会不会,你还想到些什么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三浦柔声地说。 萌绘走了几步后,又同过头来。“请问找到篠崎先生了吗,” “还没有。”三浦摇了摇头,“那两个人都还没回家。不过,如果找到的话……一定……” 3 天气晴朗,气温稍高。犀川和蔡小姐搭乘的红色出租车,穿过充满尾气的南京市区,开往郊外的森林地带。 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时候,他和几个中国学者见面,他拜托别人找的古老论文和历史资料也顺利到手。但是犀川不得不接下主持人的任务,因为从明天星期一开始,市内的宾馆要召开国际会议,届时会有很多英语系的学者来参加。 今天他本来打算一个人悠闲的对室内进行观光,没想到那个蔡小姐竟然成了他的向导。今天她穿着非常短的裙子,没有戴眼镜,对完全不懂中文的犀川来说,有个向导一起观光也不错。蔡小姐准备修完剩下一年的硕士课程后马上结婚,然后跟丈夫一起去日本留学,也许是为了学日文,才拿犀川当练习的对象。 “最近看录影带的人增加,因此许多电影院都关门了。”蔡小姐说。 “哦,在家里看?电费很贵不是吗?”犀川对中国的认知,似乎落后了两三年。因为电费贵的关系,中国的街道到晚上都很暗。 “嗯嗯,电费很贵,大约占薪水的百分之十八。”蔡小姐回答。 “跟日本没什么不同嘛。不过,大概日本的使用量更大吧。私人住宅里有冷气吗?” “我家有。”蔡小姐露出微笑。 车虽然不多,但因为排气没有管制,所以空气很污浊。没铺柏油的道路也很多,到处尘土飞扬,市内就好像在施上现场一样。只靠竹子搭建的脚手架,就能建造出相当规模的建筑物,犀川可以想象得出来, 三十年前的日本一定也是这样。 有人看到中韩等国的国情就说他们落后了十年,但犀川认为,用时间来界定人类的历史文明程度,本身就是错误的。在残破肮脏的房子里看录影带,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体现。就连处于高度成长期的日本人也在下水道还没完备的情况下,就拥有了汽车或冰箱等电器产品。不,就算是到现在,不管到哪个大学去,厕所的洗手池里也都还没有热水管,可是在欧美,这早在半世纪前就已经是一般普及的设备了。 人类是不会按照顺序攀上阶梯的,应该说那个阶梯,也就是历史本身,不过是人类所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所谓的历史就是现在所做,现在所生,而且只存在于现在的概念,至于过去或将来,都不是具有实体的东西。 犀川对于自己所想到的这个有趣理论感到些许的满足,脸上自然也就挂满了笑容。虽然很想跟某个人针对这件事来进行一场争论,但要拿旁边的蔡小姐来当对手,他觉得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以她的语文能力不但无法完全理解(虽然应该是完全不会说中文的犀川的语文能力比较差),而且以她僵硬的思想,恐怕也无法相容。 出租车抵达的目的地似乎是有名的观光胜地,道路两旁全是贩卖纪念品的商店,也有人在卖衣服及日常用品。不过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犀川都没有买土特产的习惯,这种距离自己所住的地方越远,就越想买无聊东西的可笑习惯,在他身上是看不到的。 宽大的阶梯直直地延伸到山丘上,那里可以看到一大堆游客的身影。 “你信什么教?”犀川问蔡小姐。 “我没有信仰的宗教。”蔡小姐回答道,“犀川老师信教吗?” “不,我也不信教。”犀川边走上阶梯边说,“但是如果没有宗教,人类也不会盖出这么大的建筑物。” “是吗?现在也盖了很多大型的建筑物,都跟宗教没有关系吧。”蔡小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哦,是这样吗?”犀川随便答腔,收回自己的意见。 爬阶梯爬到一半时,他们稍作休息。蔡小姐从袋子里拿出照相机拍了张犀川的照片,犀川则没有带照相机来。 “老帅,你要买什么送给太太呢?”蔡小姐问。 “我没有太太,我是单身。”犀川回答着,觉得自己的日语受到蔡小姐的影响,也变得奇怪起来。“因此我不需要买土特产。” “啊,那不行啦。”蔡小姐看起来一脸担忧的样子,或许她是真的在担心。 “少管闲事。”犀川用很清晰的日语说。他想,她一定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居中介绍?有很多人介绍你去相亲吗?”蔡小姐说。 她果然还是误会了。 “不,刚刚我说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犀川说到这就放弃了。因为,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4 到星期日下午,仍然没有结城稔和篠崎敏治两个人的任何消息。下午两点钟,萌绘再次来到实验室时,鹈饲刑警告诉了她这什事。听说三浦刑警先回警局了,所以可以想象工作人员的数量一定会减少。据鹈饲刑警所说,周围的研究大楼里都没有目击者,除了牧野洋子以外,好像也没人目击到有疑似结城稔的人出现。 大门口旁柜台里面站着三个警方的人,其中一个是眼神锐利的女警。相良教授和藤井副教授都已经离开这里了。 “结城宽怎么说?”萌绘问了一下在门厅抽烟的鹈饲。 “他因为惊吓过度,几乎处于无法言语的状态。”鹈饲边吐口烟边说,“他只是重复着说他不知道。覃于为什么要穿结城稔的衣服,戴金色假发,他也没办法说明原因。” “假发是结城稔的东西吗?”萌绘说。 “应该是吧。假发这种东西,一般人是不会有的。”鹈饲回答。 “为什么结城宽要来这里呢?” “根据他的说法,是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好像是约好九点钟,他只有说这些。” “嗯。”萌绘点点头。 “西之园小姐,这次的密室之谜解不开吗’”鹈饲微微摇晃壮硕的身体说。 “今天早上的假设失败了。”萌绘苦笑。 “嗯,我听三浦先生说过了。”鹈饲依旧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西之园小姐,我觉得这个想法很了不起,虽然出人意料,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但是已经知道那不可能了。”萌绘的双臂在胸前交叠。“鹈饲先生最初进到材料实验室时,真的都没人在吗?你们去看过隔音室吧?” “嗯,隔音室那边吉村先生看过了。”鹈饲回答道,“而且因为大门口有四个人在,所以凶手想脱逃也不太可能,出不去的。为了慎重起见,厕所我们也调查过了。” “天花板也看过吗?” “天花板吗?”鹈饲沉默了片刻问,“材料实验窒的?” “那甲装有起重机,如果是挂在上面,藏在灭花板上呢’” “怎么可能。”鹈饲露出微笑。“你怎么总能想到这些超乎寻常的事啊。不过,就算吊在天花板上,结果也是逃不走的。” “是啊。”萌绘点点头,“不朝合理的方向去推论是不行的,案子发生在被发现的一小时前,凶手会躲在那边一小时也很奇怪,他应该还是从那扇双开式铁门出去的,然后用某种方法从外面把门锁上。因为那里的外面是半地下的,所以不管在门外做什么,也不太需要担心被周围的人看到。” “下次我们会好好调查大门的。”鹈饲自信满满地说。 “那窗户呢?” “这个嘛,窗户看上去好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不但难开,要关上也很花力气,看起来不太像足能用线来操作的样子。” “要用线来操纵的,应该是门上的锁吧,”萌绘说,“不过,有三个地方呢。” “为什么要耍这种小手段呢?”鹤饲歪着头。 “找到杉东小姐的衣服了吗?她是裸体的吧?” “嗯,还没找到。衣服和鞋子都没有,凶手把那些都拿走了。”鹈饲说,“对了,西之园小姐,‘炖菜’是什么意思啊?” “鹈饲!你在磨蹭什么啊!”走廊尽头传来呵斥声。 鹈饲连忙把烟丢进烟灰缸,跑了过去。萌绘一看,叫他的人是那个叫吉村的年长刑警,他的年纪看起来比三浦还大,是里面最有威严的人。鹈饲跟吉村说了几句话后,又回来了。 “不好意思,西之园小姐。”鹈饲打开玄关的门,挥手叫萌绘过去。 “哎呀,你是要赶我出去吗?”萌绘走近鹈饲说。 “这不是我的意思。”鹈饲往走廊尽头的方向看。“请你不要介意啊。” 萌绘瞪了鹈饲一眼,从玄关走出去。 “抱歉!打扰了。”萌绘努力地挖苦他,“自从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经验呢。” 5 下午三点钟时,萌绘回到家里。不管怎样,她都要赶快洗个澡,然后睡觉。 洗完澡之后,她把诹访野为她准备的午餐吃了,仔细想想,她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有好好地吃过饭。虽然很想问问犀川有没有打电话来,但如果有的话,诹访野会主动告诉她的。 当她倒在床上,回想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所发生的事情时,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梦见犀川从中国打国际电话回来,萌绘被叫下去听电话时,在客厅里拿着话筒的人竟然是妈妈,爸爸则在桌前看着报纸,他身上穿的是萌绘送的衬衫。那里是他们一家人以前住的房子,从窗户可以看到庭院的草坪。从妈妈手上接过话筒后,她听到犀川爽朗的声音。 “西之园同学,我忘了寄叫信片给你,不过今天会补寄的。” “老师,那个……”萌绘觉得犀川的声音好怀念。“我读过你的论文了。” “是吗?哪篇?” 当她要说出论文题目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醒了。 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出现在梦里呢?萌绘开始分析自己的心理状况,这应该是有意义的吧?她想。 都马在床边仰卧着呼呼大睡。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九点钟,有点儿睡过头了。这样的话,晚上就会睡不着,生物钟日夜颠倒了。 突然有铃声响起,把萌绘吓了一跳。那是电话的声音,是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楼下房间的诹访野接了电话之后,内线转给萌绘时的声音。 是犀川老师吗?萌绘从时间来判断觉得可能性很高,所以十分期待。然后她把犀川的论文题目从记忆里叫出来,拿起无线听筒。 “我是萌绘。” “大小姐,是牧野小姐的电话。”诹访野用一贯的公式化口吻说着。 然后是切换的声音。 “喂……”萌绘说。 “萌绘吗?我是洋子啊。喂!你有没有看电视?不得了了!” 这不是洋子平常说话的方式,歇斯底里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小孩子一样。 “什么?我没看啊,怎么了?” “结城稔死了!” “嗯?” “他死了啊!被杀了!”洋子的卢音像是在哭喊一般。 “洋子?”萌绘站了起来。 “天啊!怎么办?怎么办?他被杀了!” “等一下,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 电话那一又的洋子感觉好像在哭,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 “洋子,冷静点儿。你现在在哪里?” “没关系的……对不起……”洋子一边叹息一边说,她的呼吸声很大。“天啊!我已经……” “你在公寓里吧?” “嗯。我不要紧的。对了,现在电视上有紧急插播。”洋子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 “知道了,我会看的。”萌绘回答。 约好明天早上在学校见面后,萌绘挂了电话。 6 星期一早上,不论是报纸还是电视,都把结城稔的死当成头条新闻来报道。 根据新闻报道,摇滚明星结城稔的遗体是星期日傍晚在n大工学院四号教学楼的材料实验室内被发现的。根据现场的状况和死者颈部的勒痕,警方研判这跟前天发生在同一地点的杉东千佳命案是同一凶手所为,预计死亡时间是在星期六晚上,跟之前杉东千佳的死亡时间刚好一致。 对萌绘来说,目前所得到的情报只有这点而已。尸体是在材料实验室的哪里发现的,早报上并没有写,为何会晚一天才被发现,也没有详细说明,只说了是在材料实验室内发现了尸体。昨晚的电视报道更模糊,只是重播了好几次结城稔的录影带,还有晚上聚集在命案现场的歌迷们的影像,完全偏离了报道的重点。 萌绘此时陷入极度的不满之中。她给身为县警局部长的叔叔西之园捷辅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就是找不到他。打给搜查课,他们也不透露任何消息,她也联络不到认识的刑警。她抱着豁出去的心情,打了通电话到篠崎的公寓去,仍然是没人接。晚上她虽然死了心上床睡觉,但是辗转难眠。 早上八点半萌绘到学校的时候,建筑系附近完全变了一番景象。很多小型巴士的大型车辆停在校同前的主要大道上,占据了一整条街。媒体的车好像不允许进入校园里,路上赌车,警方正在维持秩序。不过一进到学校里,虽然车子被挡在外面,还是有十几个拿着摄像机的人群守在实验室的四周。不知何时还搭起了铝制的脚踏板,连摄影用的三脚架也定位了,制图室平时总是打开的玻璃窗户也全部关闭着。 拿着麦克风的女人正对着镜头讲话。一大堆拿着花束的女高中生都穿着制服,这一带变成令人难以靠近的区域。实验室周围的警界线和之前没有两样,不过警察的人数暴增了三倍之多,看起来好像很难挤进去,虽然她想到要找三浦或鹈饲,不过现在是处于无法接近的状态。 萌绘把车开到稍远的餐厅前面停好,那里是禁止停车的,但现在也别无选择了。她从工学院五号教学楼的后门进去,想从二楼通往四号教学楼的走廊进去实验室。可是一件更重要的事让她必须先去趟教室,原来她想起星期一早晨还有一堂课。 往教室里一探头,她看到了牧野洋子,除她之外,还有五六个同学。洋子正透过教室的窗户眺望中庭,这里虽然可以看到实验室,但入口是在相反方向,处于视野的死角。不过因为教室在三楼,从高处反而能清楚的看到实验室北面的半地下部分。材料实验室的双开式铁门现在虽然是关着的,但半地下部分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有叫还会出现闪光灯的亮光。 “这堂停课。”洋子跟萌绘说,“今天的课大概都会停掉吧。” 萌绘直到来学校之前,都把上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书和笔记本都没有带来。话说回来,星期一的第一堂课,是相良教授的“钢筋水泥工学”。 “昨天晚上,你在制图室吗,” “没有,我傍晚的时候吲了公寓。”洋子叫答,完全看不出昨天慌乱的样子,恢复成常态的她。“打击真的是太大了,所以晚上没有睡着觉,你也一直在看电视吧?” “嗯,我也看了。不过,我对案情还是一头雾水。”萌绘说。因为深夜的新闻节目太过着重于结城稔生前的相关报道,反而忽略了案子本身的重要性。萌绘想,也许对结城稔的歌迷或牧野洋子来说.这样的内容可能比较好。 “萌绘说得没错。”洋子将脸凑近萌绘的耳边,低声地说。 “你不是说过,凶手是对结城稔怀恨在心的人吗?” “我说过这种话吗?”萌绘自言自语似的说。 “啊,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洋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7 星期二晚上,萌绘跟叔叔西之园捷辅约好见面三十分钟。在学校里吃完饭后,她开车前往爱知县警本部所在的官厅街,因为路上堵车,车子很难前行,在这种时候,她真的很心疼爱车的引擎。 头一天深夜,她终于给鹈饲刑警打通了电话,多少得到些新的情报,之前因情报不足而引起的精神压力才稍微的舒缓了下来。 结城稔的尸体,是在材料实验室的排水槽中发现的。排水槽是为了能在材料实验室里处理水泥之类的材料而特别建造的设施,因为含有水泥的水是不能直接排放的。因此,这个装置的作用就是要将含有微粒的污泥留在这水槽一段时间,让固体部分沉淀,只排出干净的水。这个问题排水槽,处于材料实验室几乎正中央的位置,位于双开式铁门附近的地底下,实验室地板上所流的水,会顺着稍微倾斜的地面伞部流到那里去。开在地板上的下水口,是边长一米的正方形,上面盖着铁制的结实阚架。星期六那天,这个铁网上压着装有水泥的模具,所以才没有发现尸体。 铁网盖的网眼是边长约七公分的正方形,本身重量是二十公斤,另外加上压在上面的装有水泥的模具,则重达四百公斤。 排水槽的底部,是在地下2.5米的地方,也就是说,地面上是开了一个ll2.5米柱状体的洞。槽内的排水口,因为位置比底部高2米,所以槽内常常蓄积有2米深的水。污泥沉淀下来的固体部分,每个月使用机械挖出一次,案发当时,固体部分沉积50厘米左右,在那上面则有深约1 5米的不透明水。 结城稔的尸体,在水 中几乎全部被淹没。他们用起重机将压在铁网上面的水泥模具移走,搬开沉重的铁网后,在阴暗的排水槽中, 结城稔的尸体也是除了内裤以外,一丝不挂。他们把排水槽中的所有东西全都打捞出来,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却连鞋也没有找到。 预计死亡时间是在星期六傍晚六点到九点之间。时间带之所以没办法集中的一个理由,就是因为尸体长时间泡在酸性溶液中,腐烂程度太大而导致难以判断。排水槽里的液体ph值是1,属于强酸,其原因不用说,就是因为水泥溶液中的氢氧化钙所造成的。 尸体颈部有被疑似绳子勒过的痕迹,还有被认为是死者自己用指甲抓出来的细小伤痕,而且没有药物的反应。最令萌绘惊讶的是,结城稔尸体上也有伤痕。和其他三个被害者一样,结城稔腹部也有用刀子割出来的痕迹。鹈饲刑警在电话里告诉她那个痕迹“跟英文字母的m很像”。萌绘问鹈饲刑警之所以觉得“很像”的理由,鹈饲便改口说足“从侧面看起来很像m”。 也就是说,打一开始这就不是英文字母。 “但是这不就跟西之园小姐推测的一样了吗?”鹈饲刑警在电话里说。 的确,萌绘星期日早上跟三浦刑警提出的看法,有一半是猜对的,她认为水泥中有尸体的假设是正确的。不过尸体并非自杀这一点,则从根本否定了她的假设,因此,再怎样也不能说萌绘的推理是正确的。总之,肯定是某人把结城稔杀了,再把他丢进排水槽里,而且在那之后,那个人还必须把重达二十公斤的铁网盖起来,然后将挪开的水泥箱移回原来的位置才行,这个工作非要用到超重机不可。 可是发现这个尸体时最令人讶异的地方,就是死者竟然是结城稔这件事。这个事实对所有负责调查的餐员而言,应该是一大打击吧。警方始终坚信结城稔就是凶手,全力以赴地对他进行追查,可是这次却发现他了的尸体,就代表连续杀人狂另有其人。 萌绘把车开进了县警局本部的停车场,时间已经快到约定好的七点钟了。她跟站岗的警卫打个招呼后,就跑上正门前的阶梯,周围的人都日不转睛地打量着在门厅等待电梯的她。她身穿鲜艳的水蓝色洋装,还戴着同样颜色的大帽子,就这种地方而言,这身打扮可能太容易惹人注目了。 部长的办公室前有秘书室,有个她认识的女士正准备收拾回家。 “部长从刚才就在等你了。”中年女秘书看着萌绘微笑说,“好漂亮的帽子啊。” 萌绘边看手表边敝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八分钟。 “打扰了。”萌绘打开木制的大门走进室内。“叔叔,抱歉我来晚了。” 在桌子另一边的叔叔,慈祥的脸上满是笑意。 “先坐下吧。”西之园捷辅起身,往皮沙发那边指了指。然后他拿起电话,按了几个键。 萌绘坐在沙发上,观察着叔叔的房间。挂在沙发旁边的墙上那幅色彩朴实的版画,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萌绘的父亲也有一张相同的版画。 “帮我叫一下三浦。”部长拿着听筒说,“我是西之园。可以请他上来一下吗?嗯嗯,是的,麻烦你了。” 西之园捷辅放下话筒,往萌绘这边走来,坐在沙发上。他穿着茶灰相间的条纹西装,配上暗黄绿色的领带。 “这次似乎是件棘手的案子啊。”部长州低沉的声音说,“连续四个人遇害就够糟了,加土死者中还有本地的明星,更是糟糕透顶!情况对我们真是相当不利啊。” “叔叔,我……”萌绘探出身子说。 “好了,再等一下。”部长伸出一只手制止他的侄女。“三浦现在正在赶来,我因为很忙,也还没把整件事问清楚。” “这个案子并非变态或疯子所为,”萌绘说,“这是从一开始就有预谋的。” “哦?你怎么会这么说呢?”部长翘起了二郎腿。 门那边传来了敲门声,西之园捷辅应门后,三浦刑警便抱着档案夹走进来。 三浦跟萌绘打了声招呼,萌绘也起身点头致意。 “在你正忙的时候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啊。”部长跟三浦说。 西之园部长单独坐在对面的沙发,三浦和萌绘则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三浦带来了两个灰色的a4档案夹,厚度都相当惊人。 “我想听一下结论。”西之园部长说。 “我们刚刚才找到第一嫌疑犯篠崎敏治,他人在札幌。我们预定明天早上把他押解回来,对他进行调查的话,相信案情必定大有进展。” “篠崎学长不是杀人凶手。”萌绘插话。 “至少会有很多疑点可以解开。”三浦无视于萌绘的发言继续说着, “结城稔叫哥哥假扮成他的样子,让我们的跟踪行动失败,而那个时候使用的假发,就是篠崎叫他订做的。这顶假发以前曾在舞台上使用过,这件事也确认无误。这对兄弟调包的事,篠崎也知情,如果搜索令下来的话,一定可以从篠崎的公寓里找到些什么。” “有决定性的证据吗?” “不,很可惜,没有这样的物证。”三浦说,“和之前一样,我们现阶段在现炀找不到确实的线索。不过有一把遗留在实验室里的美工刀,我们已经知道那就是用来在尸体上割出伤痕的工具。” “请听我说一下。”萌绘用强硬的语气说,“篠崎学长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三浦看向旁边开口说,“是第一次的案子吗?” “不,是这次案子的不在场证明,从星期六七点半到九点半之间。” “那是怎么一回事?”三浦不紧不慢的询问。 “那时我和篠崎学长在一起。”萌绘看着三浦说。 “跟谁?” “就是我。” “你说什么?!” “杉东小姐被杀的时候,篠崎学长和我在一起。” “在哪里?”三浦立刻追问,眼镜下的双眼瞪的溜圆。 “荣町那里的酒吧。” “时间确定吗?” “是的。” “其他的呢?还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只有我们两个。”萌绘的声音有点变小。“我们八点钟约在一家名叫“最后的20%”的酒吧里,直到九点前的一个小时之内,我和篠崎学长在一起。从n大到那里要花三十分钟,因此他从七点半到九点半的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杉东小姐是七点半以后才被杀的,对吧?” “你能证明吗?”三浦神情严肃地说。 “如果店里的某个人还记得我们的话,我们就坐在最里面的位子。因为钱是他付的,所以我没有收据。” “萌绘,这是真的吗?”西之园捷辅的表情也很严肃。 “是真的,叔叔。”萌绘点点头。 “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呢?现在才说,不是很奇怪吗?”三浦说。 “抱歉,我本来是想说的。”萌绘回答。 “你和篠崎是什么关系?”部长的质问,是脱离情感的工作模式。 “是我社团的学长。” “只有这些?”西之园捷辅说完,便直视着萌绘的眼睛。 “只有这些,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萌绘不回避叔叔的目光继续说,那需要全神贯注。“我没有说谎,我是因为想跟篠崎学长谈歌词的事,才会跟他见面的。” “是篠崎找你去的吗?”三浦追问。 “不,是我那天下午打电话约他的。不过,时间和场所是他指定的。” 三埔瘫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眼。 “怎么会这样。”三浦 撇下这样一句话。 “真是非常抱歉。”萌绘向三浦鞠躬致歉。 “你说什么歌词,那又是怎么一回事?”部长问。 “我是指结城稔新争辑里收录的‘jack the poetical pnvace’这首歌的歌词。”萌绘看向旁边的三浦。“你知道这首歌吗?” 在这两天里,这首歌在电视上被重复播放了好几次。 “嗯嗯,现在是最热门的话题了。”三浦睁开眼睛,再次用锐利的眼神盯住萌绘。“你的意思是说,那首歌的内容跟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很类似吧?可是结城稔已经被杀了啊。” “写那首歌的人是篠崎学长。”萌绘终于说出这个独家的情报。 “哦,原来如此。”三浦说,“可是你又说篠崎不是凶手。”说完,三浦咋了下舌,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三埔过了一会儿后再次提问。 “还有其他的疑犯吗?”部长问三浦。 “不,如果您的侄女所言不虚的话,那就真的是一片空白,我们得从头开始调查了。”三浦回答时脸上有些细微的抽搐。 “请问可以让我看看被害人的照片吗?”萌绘突然说。 “这些事情不用你管。”西之园捷辅低声说。 “叔叔,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就让我看看那刀痕吧,拜托了。” “你可以回去了。”部长瞪着萌绘说,“你不知道自己给三浦添了多少麻烦吗?” “可是,也许我能靠这个做一些补救啊。” “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萌绘点点头。 三浦看了看部长的脸,然后拿起桌上的档案夹。他迅速翻到有四张照片排在一起的那一页,萌绘则在一旁仔细端详。 照片拍的是四个被害人腹部。上排是前川聪美和相刖素子的,那两张照片萌绘之前也看过,是“i”和“z”。下排贴了两张新的,左边被鹈饲刑警说成“a”的三角形记号,是杉东千佳身上的记号,而右边的第四张照片上,则是以顺时针与向转九十度的“m”,是结城稔尸体上的记号。”果然是这样。” “什么?”拿着资料夹的i浦看向萌绘。 “难道三浦先生没有察觉到吗?”萌绘问。 “不。”三浦摇头说,“你是想说这些刀痕含有某种意义吗?” “嗯,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也不能通过这个找到凶手。”萌绘露出微笑。“但是我们可以确定一点,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是事先计划过的。” “怎么讲?”三浦问。 “这个是数字。”萌绘说完,用手指依序指着照片。“1、2、3、4,对吧?如果用刀子割的话,笔画就会变成直线的。” 按照前川聪美、相田素子、杉东千佳、结城稔的顺序来看,的确像数字。 “那是被杀的顺序。” “是在死者身上标上编号吗?”三浦情绪有些激动。 “嗯嗯,应该是。”萌绘说,“虽然我不能理解凶手为什么要这么,不过我也想不出这以外的含意了。” 西之园捷辅将手伸到桌子这边,把档案夹拿过去,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原来如此,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部长对萌绘说。 “请问,结城先生是怎么进去材料实验室的呢?” “结城稔在六点钟时被西之园小姐的朋友……叫牧野洋子吧……看到行踪。她看到结城稔往那栋实验室走去。这个时候因为s女子大学的学生在玄关旁边的房间里,所以结城稔应该是从半地下部分的门进入材料实验室的吧。我想凶手应该也是利用同样的路线,也或许凶手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待在里面了,因为杉东千佳和她的学生正好在此之前去餐厅吃饭。” “您认为凶手在杀死那两个人后,是怎么从房间出来的呢?”萌绘直逼问题的核心。 “这个在现阶段还无从得知。”三浦摇头。“我们也没有发现像前几次那样的机关。” “那就是完全的密室喽?”萌绘觉得自己像在做引导式提问。 “就现阶段而言,是这样没错。”三浦又回答了类似的话。 “这是高智商型的犯罪。”萌绘看向叔叔说,“每次都制造密室,还会将被害人以数字的顺序串联,看起来像是要向警方挑衅似的。” “可我们并没有在报纸或媒体上公开,凶手一定会非常恼怒吧。”三浦瘫坐在沙发上说,“这家伙还会再犯案的,而且间隔也许会更短。” “我希望能早点将他抓获。”西之园捷辅看着三浦说,“需要加派人手吗?” “嗯,我会考虑的。我可以回去了吗?”三浦将身体坐正。 在西之园捷辅点头应许后,三浦刑警拿起资料夹离开房间。部长从沙发上站起身,缓慢地在房见里走来走去,萌绘翘起腿,抱着膝盖。 “犀川老师对这件案子没有说些什么吗?” “不,老师现在正在国外出差,所以人不在。” “这样啊……”部长点点头。“等犀川老师回来以后,我们再一起去吃个饭吧。” “好。”萌绘点点头。 第八章 沉默与混乱 1 能翘课到机场去接犀川,对于萌绘来说,这个星期五的下午是开心的。 她和犀川的好朋友喜多副教授一起去,他是n大上木工程学系的教授。喜多副教授是个性格开朗,很健谈的人,晒得黝黑的皮肤是他作为运动健将的最好证明,一身亮色系的西装和领带,再加上夸张的动作、粗大的嗓门,是性格和犀川截然相反的人。他们两个人不管是哪一个要坐飞机出国,另一个就一定会去机场接送机,由此可知他们的交情不浅。他们彼此约定,这规定直到其中一个人结婚为止,但从开始至今已超过十年,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喜多副教授驾驶的是黑色的三菱轿车,萌绘坐在副驾驶座,这还是第一次坐他的车,虽然他们经常通电话。 “哎呀,能和西之园小姐两个人单独相处真是高兴啊。”喜多边发动车子边说,“哈哈,我们就别管犀川那家伙了,到哪个地方去兜风吧?” “犀川老师有打电话给你吗?”萌绘没有理睬喜多老师的玩笑。 “怎么可能,那家伙就算是他妈妈死了,都不会打电话的。”喜多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说到“啊,抱歉,抱歉。” 喜多是想起了萌绘的双亲在数年前去世的事。不过,萌绘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最近怎么样?上了三年级很忙吧?”喜多转换了话题。 “是啊,专门课和制图真是累死我了。”萌绘抱怨的说,“经常都要熬夜。” “哦,建筑系就是这样。” “没有人是因为制图以外的原因留级的。”萌绘补充,“所以体力是必要的。” “喜欢制图吗’” “不,最讨厌了。” 喜多听了放声大笑。 车子在路口处停下来等红绿灯。上午的雨,下列现在虽然已经呈现出疲惫,但看起来还是会随时倾泻下来的。 “上星期发生的命案,真是让人心惊胆战啊。”喜多突然改变话题。 喜多副教授所属的土木工程学系,是在距离校园稍远的地方,所以应该是跟上星期的大骚动无缘。 “嗯嗯。”萌绘只是随声附和着。 喜多一脸的好奇,问到,“西之园小姐,你应该跟这件事有关系吧?” 萌绘的叔叔就是县警局部长这件事,喜多是知道的。 “嗯,这个嘛,好像有关系,又好像没什么关系。”萌绘含糊其辞的说。 “哈哈,没关系啦。其实我对这件事也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喜多笑嘻嘻的说“让我们换个话题吧” “不好意思。”萌绘微笑。 “不用,那么你来提供个话题吧”喜多爽朗地说。 “喜多老师,你喜欢研究吗?”萌绘问。 “哇啊,你是中学生在写英文造句吗?”喜多大笑道,“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这有点儿难回答。”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呢?”萌绘有些费解。 喜多停止笑声,“西之园小姐,你觉得兴趣和工作的不同点是什么呢?” “挣钱和不挣钱的差别吧?”萌绘说。 “虽然犀川一定是不会这么说的,不过我倒觉得你说得没销。”喜多说,“就我的立场来看,研究就是做生意,做生意的意思,就是你的对象是顾客。”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萌绘歪着头说,“这和我问的有没有趣,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喜多同答,“因为是生意,就谈不上有趣或无聊,喜欢或讨厌。不可思议的是,在当研究生或助教的时候,都认为研究有趣的不得了,那时,我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在工作。不过人啊,位子越高就会变得越没用。” “你变得没用了吗?喜多老师。”萌绘看着喜多。 “没错,为了变没用而努力往上爬。”喜多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有能力的人,社会是不会纵容他继续这样吧?大家要一起娈得没用才行,社会就是这样,如此才能提高它的一致性。” “犀川老师哪里不一样?”萌绘想起犀川曾经有机会荣升教授的事。 “那家伙还是个孩子。”喜多往旁边瞥了一眼。“他没有进入成人的世界,正因如此,他活的是轻松的,能轻松地自由飞翔。不过也只有大学制度的胸襟开阔才能包容像他那样的人。” 萌绘不太能理解喜多的话,在她看来,犀川和喜多没有什么不同,她想,这就是自己距离犀川和喜多还很遥远的证据。这就像自己与天上星星的距离。 汽车快速地行驶在市内的高速公路上,因为几乎没有车,车子很快就来到机场附近的高速公路。萌绘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飞机巨大的降落轰鸣声遮盖了他们的耳朵。机场的飞机看起来比平常都来得大,萌绘双亲所乘坐的客机,就是在快到这个机场时坠毁的。当时是晚上,那个爆炸声,还有火焰是永恒的灾难。不过那幅景象在萌绘的记忆中,已经被消化成无毒害的东西,将彩色底片转成黑白的过程,在她心里无意地,不,有意地完成了。到现在,她已经可以冷静地回想起那个晚上的事。 为什么死亡会令人悲伤呢?那里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秘密?这种出现在人类精神世界的不合理现象,一定不会发生在其他生物的身上。本应算是地球上最进化的精神,为何会存在不合理的部分呢?究竟是因为进化才产生了不合理,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进化? 应该不是因为以后不能再见面才悲伤,毕竟不能再见面人太多太多,死亡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状态,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或许人一出生就被教育必须要在别人死的时候悲伤、哭泣的思想吧。这种因素的决定作用超过了一半吧。如果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的话,人会不会也是不懂得哭泣为何物的物种呢? 花凋谢了,人并不会哭,是因为花还会再开吧?可是,人也可以再次出生啊。我们怀念的不是肉体,而是对于死者的记忆,可是就连记忆也能以电子的方式保存起来。无法再生的,是人类的思想,只有思想是现今技术无法忠实重现的。不过、人为什么会因为失去思想这件事而悲伤呢?我一定要问问犀川老师,萌绘不禁这么想。这是一个值得去问老师的问题。 喜多坐在驾驶座很自我陶醉的吹着口哨,把车停进机场的停车位,虽然有点儿走调,不过听得出来他吹的是卡门的《斗牛士之歌》。 2 肖犀川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大厅时,萌绘感觉身体轻盈到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她跳起来向犀川挥舞着双手。 “老师!欢迎回来。”犀川走近时,萌绘满脸朝气地说。 “你逃课啦。”犀川嘴角上扬,同以微笑,然后用眼神跟喜多打了招呼。犀川穿着皱皱巴巴的西装,没有系领带,陈旧的提袋是他唯一的行李。 三个人走向停车场,喜多车上的副驾驶座,这次换成犀川来坐。萌绘和犀川的袋子一起坐在后座。 “这里天气真差。”犀川在车上说,“到了梅雨季了吗?” “对了,这次去中国,感觉怎么样?”萌绘从后座的正中央伸过头来问。 “这个嘛……”犀川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几气,“还好啦,就是那样而已。” “这种话我听不懂啦。”萌绘的口气像个小孩。 “呃,那要怎么说才好呢"”犀川思考着。“对了对了,大学里面放着陶质的石犬,它嘴里被塞了很多垃圾,看起来很有趣,说不定那是狮子呢。” “你只会说这种无聊的话吗?”喜多边开车边说。 “不是很有趣吗?”犀川微怒地说,“我才不会说什么无聊的话呢。” “料 理怎么样呢?好吃吗?”萌绘从后面打断两个人的对话。 “嗯,就是吃中国菜啊。” “那是当然的吧,你是白痴吗?”喜多又讽刺道。 “那上美国就是吃美国菜啦?”犀川反唇相讥。 萌绘其实是想讲案子的事,但是不愿意让喜多教授知道,所以只好忍住了。但她想找时间非要好好把这个案予和犀川说明清楚。杉东千佳和结城稔的死讯,她该告诉犀川吗? “对了,又发生杀人事件了吗?西之园同学。”犀川结束跟朋友的斗嘴,回头看向后座。“听说,杉东小姐和结城同学都死了呢。” 萌绘很惊讶。令她惊讶的不是犀川知道这件事,而是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态度。他和杉东千佳应该每个星期都会见面,就连结城稔,起码也算是他导师班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的?”萌绘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昨天我打电话给国枝小姐时问的。”犀川依然面无表情。 “你没感到吃惊吗?老师。” “呃。”犀川将头转回前面。“这个嘛,虽然的确是有点儿惊讶,不过这又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为什么?”萌绘突然有些生气。“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你生气了吗?”犀川看向后座。 萌绘只是凝视着犀川的脸,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的复杂,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股血液直冲她的脑门,无法压抑的情感从她内心深处涌出。那是连她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的情感,只感觉到深深的悔恨,在她瞪着犀川一派轻松的表情时,眼角就慢慢渗出泪水来。这个感觉跟她在那个空难的夜里,看到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时所产生的想法,有着相同的性质。萌绘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觉得自己像是要发烧了一样,眼眶里的泪水,越积越多。 “西之园同学,你怎么了?”犀川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喜多通过后视镜看着萌绘。 “对一个女孩子,说话就不能温柔点吗?”喜多悄声地说。 萌绘并没在意喜多的话,她在拼命地思考着自己为何会哭。她极力的将自己的脸隐藏在后视镜的死角,用手搓揉着眼睛,瞬问压抑情感的功能,此时竟不能顺利运作。她难过身旁的人明明被杀了,老师为什么还能这么冷淡吗,可是她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哭的,是因为他打电话给围枝老师吗?不可能,也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知道这星期发生在自己周遭的大事,对老师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她越想就越搞不清楚,只有一个结论,就是觉得自己真的很奇怪。 “如果我回来时,日本变成了社会主义国家,我才会感到惊讶,因为是根本想不到的事嘛。”犀川温柔地说,“我是想象过杉东小姐或结城同学被卷入事件的,我虽没有预测到这个结果,但还是可以想象的到的。” “我听不懂你的话。”萌绘的话语掩饰不了自己的哭泣。“就算我被杀了,犀川老师都不会惊讶吧?” “我会啊。”犀川说,“你跟案子完全没关系吧?” “可是杉东小姐不也没有关系吗?” “不,你错了。”犀川还是保持一贯的冷静,“她从一开始就有关系。” 萌绘的眼泪不知何时停了。“从一开始?” “我只是觉得有那个可能性而已。”犀川回答,“哦,你不继续哭啦?” “对不起。”萌绘勉强挤出微笑,“我到底怎么了,我刚才在做什么啊。” “你在撒娇。”犀川一针见血地说。 “你啊。”喜多在一旁大声地说,“这句话就是你没办法结婚的理由啦!” “你自己不也是单身。”犀川马上回敬他。 “不,没关系的。说清楚一点儿对我也……”萌绘替犀川帮腔。萌绘自己也没有想过,犀川指出她在撒娇这点,那就是正确答案。 “说话不能光靠技巧和修饰。”犀川对萌绘说,“一定要把内容传达清楚才行,因为这才是说话的功用。” “西之园小姐,你还好吧?”喜多仍看着前方说,“这家伙实在不解风情,对吧?” “她没关系的。”犀川代替萌绘回答,“西之园同学,无底沼泽和普通沼泽哪里不同?” “是有没有底的差别吗?” “不可能有无底的沼泽。”犀川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简单的说,就是有没有人类幻想的成分存在。”犀川说完,将双手交叉放在头上。 3 抵达校园后,喜多副教授因为有事,就离开了。犀川和萌绘走到四楼犀川的办公室里,房里的观叶植物在事国枝助教的悉心照料下长势很好。 知道犀川回来,国枝从隔壁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萌绘替大家煮咖啡。国枝跟犀川转达了几个业务上的联络事项。她连一句“欢迎回来”之类的话也不会说吗?犀川想到这些,不禁微笑了起来,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关于之前程式的问题,他们昨天在国际电话里谈过了,国枝跟他约定好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 “对了,ase的塔塔格尔博士的论文,你读过了吗?”当国枝要走出房间时,犀川问她,“那边有人拿给我看,所以读过了,现在已经是大家谈论的焦点了。” “我读过了。”国枝回答。 “你觉得怎么样?”犀川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 “毫无新意。”这是国枝的回答。 “是啊,你说的没错。”犀川莞尔一笑。“就好像沙上的楼阁一样。哈哈,沙上的楼阁吗?很难得会使用到这个词啊。不过,意见两极分化,大家都在顾虑大师的面子问题。” “你要不要提出反驳的意见?”国枝说。 “不,等他自己发觉好了,不行的话干脆退休算了。” 国枝很难得的点头同意了犀川的意见,然后就离开了。萌绘设定好咖啡机后,也在椅子上坐下。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萌绘坐直身体郑重地问。 “什么?” “你认为工作和兴趣哪里不同?” “你要一般说法,还是我个人的想法?” “老师的想法。” “没有不同,两者的本质是一样的。”犀川立刻回答。 听到这句话,萌绘不禁喜形于色。 “今天我不工作,全部时间都用来听你说话。”犀川说,“这个算兴趣吧。” 萌绘把一个星期以来所发生的事,详细的地讲给他听。 上星期四,大学校庆前一天晚上举办过演唱会后,她跟杉东千佳和结城宽相遇,然后一起去到了“white bear”,他们谈话的内容萌绘也都告诉了犀川。 当她说到周末命案发生的经过时,萌绘看着天花板,这是她在脑中整理资料的习惯性动作。在星期六时,结城稔的新专辑发售,她把某首歌的歌词都背了下来,之后为此跟篠崎通了电话。后来她在结城宽的研究室里跟两兄弟见了面,六点钟时在实验室前遇到杉东千佳,七点半她前往地铁站搭地铁,到和篠崎约好的酒吧去问了他一些事情。 回来的时候,发现中庭实验室成了命案现场。朋友牧野洋子也被牵连其中,连萌绘那天也没能回家。还有她从三浦和鹈饲那里听来的话,以及实验室里的一些状况。 第二大,s女子大学的藤井副教授,还有n大的相良教授也来了。在萌绘说出她认为是唯一能解开密室之谜的假设后,很干脆地被否决掉了。但是在那天晚上,就在排水槽里发现了结城稔的尸体。之后她花了很多时间搜集到各式各样的情报,那是报纸上完全没有报道出来的, 像是尸体的状况还有密章的情形等等。星期一的时候,她发现被害人身上的刀痕,其实是数字。 犀川一直认真地听着萌绘的说明。他始终设有开口提问,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萌绘的脸。他有时也会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烟和烟灰缸里的烟头。萌绘看着有些消瘦,擦着紫色的唇膏,穿着一件牛仔长外套,因为她很专心的讲述,犀川途中还站起来,帮自己和萌绘倒好咖啡后端过来。 “目前大概就是这样。”萌绘说完,用双手接过咖啡。 “原来如此。”犀川说。 因为在中国没机会喝杯像样的咖啡,所以能喝到久违的热黑咖啡,对犀川来说真是一大享受。 “老师,你觉得这次的密室怎么样?”萌绘问。 “它不可能是无解的。”犀川表情依旧。“这可是个能制造出纳米机械的时代,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不过如果用在杀人上就另当别论了。” “嗯嗯,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迷。”犀川点点头。 犀川的房间里摆放着几盆萌绘拿来的观叶植物,萌绘知道,犀川讨厌会开花的植物。这间房屋因为是向阳的缘故,即使在冬天,一到午后也会很热,像个人温室,每棵植物都茁壮成长。最早来的乌拉巴栗,已经长到天花板上去了。 犀川总是喜欢把百叶窗落下,这样电脑的屏幕就清晰可见了。犀川对百叶窗情有独钟,把发明它的人视为天才。 “为什么看到人死了,会感觉到悲伤呢?”萌绘突然发问。 “啊。”犀川没想到萌绘这么问。他吸了一口气后,边思考边说:“这个我和他们有不一样的看法。我觉得悲伤这种情绪,想必本来就是象征人格丧失的概念吧。” “人格丧失?” “没错。不管别人还是自己,都适用于这种说法。” “失去为什么会让人悲伤?” “因为人一旦缺少了什么,就会变得不健康,也就是会变得痛苦。” “这样啊……这么说来……”萌绘唱着咖啡,尝试消化这个概念。“杀人犯就是要消灭别人的人格……” “然后维护自己的人格。”犀川津津有味地喝着咖啡。 “凶手费尽心思制造密室,将尸体编号,也是因为人格吗?”萌绘歪着头说。 “不,这个我也无法理解。”犀川摇着头说, “这次最后就算真相大白,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凶手的真实想法呢。” “老师,你刚才说过,密室不可能是解不开的吧。”萌绘说,“比如用哪些手法呢?” “不了解密室的情况,我是不能妄下结论的。”犀川回答,“不过,s女子大学木屋的情形,我认为就有很多手法。就连在门的木棒里加入某种机械装置都有可能,就是在木头上开洞,然后用某种材料封上,让外表看起来原封未动。现在不是新研究出了一种凝固后变成木头或石头的油灰么。这次应该也是在门锁上设了某种精密的机关吧。” “但是警察会发现吧?”萌绘说。 “在一根烟里,装上能够让烟自己旋转或改变方向的机关,然后在百米之外的地方远程操控它,这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现在的科技就是这么发达。警察有拆下所有的零部件,逐一检查吗?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零件里,或许就装了精密的仪器了。” “在推理的世界里,这么做可是违反规则的哦。”萌绘露出了微笑。 4 篠崎敏治作为重要关系人接受警方的审讯,在案发的星期六晚上,篠崎和西之园萌绘见面。鹈饲拿着两个人的照片到“最后的20%”,询问之下,店里的一个服务生,连当天他们坐过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认出带客篠崎的脸,篠崎也因此得到了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结城稔在星期五,也就是案发的前一天,叫篠崎把拿金色的假发给他。那是篠崎以前用过的,他戴上那顶假发之后,看起来会跟结城稔非常相像,他们把这当做是舞台上小小的即兴节日。稔当时告诉篠崎是为了躲避警方的跟踪,才需要那顶假发的。 “他有说过什么时间用假发吗?”三浦警官质问篠崎。 “星期六傍晚。”篠崎抽着烟回答,“他说过要让他哥哥开车去外面去乱逛。” “为什么要大费力气玩这种把戏?” “因为星期六晚上,他有个秘密的约会。”篠崎说。 “约会?”三浦说着皱起了眉头。 “嗯嗯,对方我不能说,那影响很不好的。”篠崎撇了撇嘴,“他可是那古野的超级偶像啊,稔跟那女孩儿约好要在星期六晚上见面,是我给他们牵线的。不过那家伙没有来。” “他们约好几点,在哪见面’”三浦用手挥了挥篠崎吐出的烟。 “国际饭店。嗯,我记得是十点钟。”篠崎毫无顾忌地继续吞云吐雾。 三浦在跟他保证绝对不会公布后,连约会对象也问出来了。当然就算是问对方,也一定会被全盘否认,而且结城稔是在约定时间的好几个小时前被杀的,两者之间恐怕也没有什么关联,但他还是交代下属去调查。 “他因为要去约会,所以要混淆我们的跟踪。可是结城傍晚到n大的实验室去,又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篠崎摇头。 篠崎敏冶供称星期六晚上,他跟西之园萌给道别后,就搭上新干线末班车去了东京。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他乘飞机从羽田飞到札幌,然后就一直住在札幌的饭店里。 “为什么在得知结城稔死讯之后,你也不回来呢?”三浦问。 “当我刚想要回来的时候,你们就找上门了。”篠崎耸了耸肩。 “那你怎么也不联络一下?”三浦说。 “联络,跟谁?”篠崎在烟灰缸中把烟掐灭。“他死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惊讶啊!整天什么都不做,就在街上、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整天。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人死了就是死了,有什么办法呢?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他复活,不是吗?” 三浦凝祝着眼前这个青年深邃的黑眸。 “你认为是谁干的?”站在三浦后面的年长刑警说。 “不知道。”篠崎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印象中有没有特别恨结城的人?”三浦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这个嘛,他的私事我不太清楚。”篠崎说,“不过我想,他应该让很多女人伤过心吧,所以他也有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憎恨:。” “第一件在s女子大学的案子是发生在四月,在案发前的晚上,你和结城稔见过前川聪美和相日素子,那时候的四个人,现在已经有三人遇害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 “嗯嗯,如果有的话我会说的,警察先生。”篠崎满不在乎地说,“也许下一个,就是我吧。” 5 很快,谋崎敏治就被释放了。 两天后,在位于那古野市中心区的k教堂举行了结城稔的葬礼。根据新闻报道,有六千名年轻歌迷聚集到这里,而警察出动的人数.也是不言而喻。全国的新闻媒体都现场转播了下午的这次大型聚会,不过虽然人数众多,但秩序还算好,只有极少数的人因聚会受伤,仪式也是很快就结束了。 “jack the poedcal private”成为空前的流行曲。结城稔的写真集,在他遇害两星期之后,出现在书店里,唱片公司也随即打出第四张专辑的广告。 全国有两名女高中生为他自杀,未遂的人也很多,八卦节目就像是没有自由意识的铁砂,被这种类型的新闻全盘 吸引过来。但是自此以后,再没有发生新的案子了。 案件发生后的两个星期,萌绘她们将制图作业做好交了上去。接着是一星期的期末考,考试结束后,大学终于开始放暑假了。这个时候建筑系实验室才终于恢复了本来的作用。 犀川在七月的第一周,因为学会的研习到新泻出差。等他再次见到西之园萌绘时,已经是七月第二周的星期二了。由于赶着做设计制图的作业,她一直没有时间去犀川的办公室。 正当犀川研究室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悠闲的看着杂志时,萌绘过来了。因为她事先发邮件通知过犀川,所以犀川把房间稍微打扫了一下。萌绘穿着运动衫配吊带背心,太阳眼镜挂在头上,画了很浓的眼影。 “你不觉得屋里有点儿热吗?”萌绘一进来就说。 犀川的房间因为有电脑的散热,加上向阳的房间午后本来就容易形成高温,偏偏今天又没有开冷气。 “是吗?”虽然犀川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不过也流了些汗。“冰箱里有可乐。” 萌绘从冰箱拿出可乐,打开后分别倒进两个杯子里,再拿过来。 “忙死了。”萌绘坐在椅子上说,“我真是受够了。” “制图吗?” “嗯嗯,那果然不适合我。”萌绘喝了口可乐。“早知道就不进建筑系了。” “现在再选也不迟啊。”犀川说,“你想去哪里?有方法可以转系的。” 萌绘微笑着耸了耸肩。“我开个玩笑而已,老师。” “什么嘛。”犀川也喝了口可乐。 “对了,昨天我碰到了三浦先生。”萌绘切入正题。“他们好像还在进行调查,有什么需要那么努力调查吗,感觉似乎只是在浪费精力罢了。” “工作大概就是这样的了。”犀川说。 “嗯?老师,你不是说工作和兴趣是相同的吗?” “兴趣不也是在浪费精力吗?”犀川眉毛稍稍上扬。“比如打高尔夫球。” 萌绘将从三浦那里听到的,有管审讯篠崎敏治的大概内容转述给犀川听。三浦虽然没有明确地告诉她,不过她也清楚警方的调查是没什么进展的。“老师,你要不要见见篠崎学长呢,”萌绘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 “那个人总给我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和老师对话应该会很有趣。” “那么到底是谁会觉得有趣啊?” “我呀。”萌绘微笑说。 “其实,见一面倒也无所谓。”犀川喝光可乐后说,“他已经离开那古野了吧,” “是啊,不过我一定会尽力联系上他的。”萌绘用食指抵住头,这是她要把事情牢记于心的习惯性工作。犀川从来没有见过萌绘记笔记,他自己在二十岁前也是这样的,人类自从出生后,头脑就变得越来越差。 “案情还是没有进展吧?”犀川软软的靠在椅被上。 “嗯,只是像没头苍蝇似的调查跟被害人相关的人而已。”萌绘回答,“就连最后那个密室的疑点都还没解开。” “最后的密室?你指的是材料实验室?” “是啊。”萌绘有些惊异地说,“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啊,不是啦,我只是有些怀疑,那真的是最后吗?”犀川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 “以目前情况来看,是最后的。”萌绘说到。 “如果说那就是最后,并且杀死这四个人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犀川思考着说,“那么按4、3、2、1的顺序做记号比较合理吧。” “是吗?”萌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才真是奇怪呢。” “如果我是杀人犯,我就会这么做。”犀川干脆地说。把自己当成杀人犯来思考,是他平常的思考方法,不那样想的话,就什么灵感也没有。“观光巴土不也是数字大的先走吗,我还希望书的页数也这么排列,那样马上就可以知道还剩几页。一开始就公布出自己要杀几个人,比较适合这种用编号来强烈表现自我的人。” “这种说法真的很奇怪。”萌绘提出反驳,“那如果假设成立,而这次编号又不像老师所说的那样,这其中会有什么含意呢,” “应该是毫无意义吧。”犀川说,“就我个人的意见,能得出的结论,就只有我不是凶手这一点而已。我说的,都只是直觉罢了,还有很多其他地方的疑问呢。” “比如说?”萌绘不知不觉也探出身子。 “最初s大学女子的案子,我就非常在意。”犀川说。 “哪里引起你的注意呢?” “被害人的车没有停在木屋前的南面停车场,而是大楼北面的停车场,对吧?不仅距离木屋很远,而且车上的指纹都被擦掉了。”犀川回答。 “这有什么奇怪的,”萌绘问。她抬头看着天花板。 “以一个有计划的连环杀人犯的角度来考虑的话,怎么说呢?或许戴上手套比较好吧,而且会搭被害人便车这件事也很奇怪,不是吗?”犀川说着伸了伸懒腰。 “也许是为了擦掉以前留下的指纹啊。” “那为什么不把车停在木屋前呢?”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还不得要领。” “也许是吧。”犀川点点头。“可是他之后还用快干水泥制造了密室,清扫了木屋,而且有可能连被害人的车也一起打扫过了。” 犀川说到这儿,突然沉默了。 “那第二个案子呢?难道就不奇怪吗?”停顿片刻,萌绘继续发问。 “这次犯人的手段变的高明了。”犀川两手在头上交叉。“他这次似乎是自己开车,而且还戴上了手套,所以他没必要清理指纹。不过他唯一的破绽就似乎只有……” “嗯?是什么?”萌绘很兴奋地歪着头。 “哦,其实也没什么。”犀川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 “老师,跟我说说嘛。” “第一件案于和第二件案子中间隔了两个多月。”犀川眼睛仍然看着上方说, “这是为什么呢?第三件案子可是在两周后就接连发生了啊。” “这个……”萌绘马上又换了一幅无聊的表情。“我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也许只是避避风头呢。” “拖的越久就会越危险不是吗?第二个受害者,那个s子大学的女生,叫什么来着?” “相田素子。” “对,就是相田小姐。”犀川想起来。“在四月那个案子发生的前一晚,两个被害人都去见了结城和篠崎,这件事一旦被调查出来的话,警察马上就会锁定相田小姐了。如果凶手一开始就计划要杀相田的话,早点儿除掉她不是更保险吗?” “但是警察发现这一点时,第二件命案已经发生了,而且这些还是因为我问洋子才知道的,对吧?” “可是还是有马上被查到的可能啊。”犀川再次强调,“对一个有计划性的杀人犯来说,这样的间隔未免太长了,如果我是他,就会马上下手。”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成功地杀掉了一个人,所以之后一段时间都再享受成功的喜悦呢。” “可是,他还一次杀了两个人啊。”犀川说。 “嗯嗯,这一点也是我百思而不得解的地方。”萌绘翘起二郎腿,她穿着牛仔裤配运动鞋。“因为,出现了男性被害人这一点,案件就欠缺了统一性。其他三名都是类型很相似的女性吧?说不定,杀结城稔是他临时的决定呢。” “你的意思是,当他准备要杀死杉东小姐时,突然来了这个不速之客,是吗?”犀川帮助她做了整理。 “没错没错。所以凶手只好用一样的手法,把 他也杀了。”萌绘说。”就是把衣服脱掉,留下列痕,”犀川在嘴里嘟嚷,“然后丢进排水槽吗?” “是啊。凶手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不让杉东小姐发现他。”萌绘对这个发现感到兴奋。“之后,凶手把杉东诱骗进材料实验室,然后杀掉。” “嗯,这种说法勉强说得通吧。”犀川苦笑着说,“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最后那个不是密室呢?” “不,确实是密室。”萌绘立刻说。 “材料实验室通往走廊的门,是锁着的吗?”犀川问。这一点他从来没听萌绘说过。 “哎呀,我没有告诉你吗?”萌绘露出吃惊的表情。“我听三浦先生提过,结城宽来到实验室后,首先去的隔音室找他太太。因为他当时是乔装成了结城稔的样子,所以想借机吓吓她,可是没想到隔音室里空无一人,于是他又转往材料实验室,想去里面找,不料门却是锁着的。” “哦,这些我都不知道。” “因为钥匙就放在隔音室的桌上,于是他拿了钥匙又返回去,打开材料实验室的门,因为他太太也常会去那里,所以他便开始寻找,结果发现了太太的尸体。” “通往走廊的门,可以从材料实验室内侧锁上吗?”犀川问。 “嗯嗯,可以。只要从里面把锁头转上就行。”萌绘说明,“如果从走廊,就需要用钥匙才能关了。” “他完全可以利用那个时机,把材料实验室那扇双开式的铁门锁上吧。”犀川说。 “是可以,但是上面并没有他的指纹。而且,结城宽又不是杀人凶手,有什么理由要将门锁上呢?” “不,这只是单纯的可能性的问题。”犀川微笑着说,“你小也总是在做这样的假设吗?如果门是他锁的话,那密室很容易就完成了。警方应该也在追查这一点吧。” “可是,是他发现太太的尸体啊。”萌绘说。 “奇怪,现在我们的对话方式跟平常比起来,像是调换了角色呢。”犀川笑了。“你今天的推理很符合常识,西之园同学。” 萌绘不禁莞尔。 “老师,很难得你会使用推理这个词呢。” “应该是深受你的影响吧。”犀川有点儿后悔。 犀川虽然很在意自己竟然也沉沦了,不过他倒不觉得是萌绘害的。在普遍的看法中,女性和男性的区别,在这种地方上就能看得出来。女性的性格变化快,易受到周边人的影响,如果用专业的说法,就是比热很低。男性就不太易变化,就某种意义上讲,常常都是不懂变通的死脑筋。不过,如果和别人长时间相处的话,男性也会渐渐受到影响,并且比热大,代表想要回复原状也需要花时间。 女孩子买了娃娃后,接着就会想要买娃娃的衣服,然后就想给蚌娃买住的房子。女性总体来说,都想尽快构筑一个完整而和谐的世界,平衡感相当优秀。但是如果送给男孩子一辆迷你车的话,他就会想要好几辆一样的车,男性本来就是欠缺平衡感的动物。 觉得自己一直受到萌绘影响的犀川,最近也有越来越多的机会挖掘出被萌绘所影响的自己。他应该要重视这种改变,并坦诚地去了解萌绘的成长。这一年的时间里,犀川感觉到她成熟了很多。 “老师,那首歌……怎么样?”萌绘沉思了一会儿说。 “不算讨厌。”犀川努力做出自己风格的回答。 “你认为这次的案了,跟那首歌有关系吗?” “应该是吧。” “为什么呢?”萌绘胳膊抵在犀川的书桌上耗住下巴,问到,“理由呢?” “是因为要使某一个人看起来更像是凶手。”犀川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面掏出烟,点上,“或者,是想让刀痕和密室,看起来像是在模仿这首歌。” “我也是这么想的。”萌绘说,“也就是说,刀痕和密室都是另有目的啦?” “应该是这样吧!”犀川回答。今天他有种被萌绘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犀川不禁在心里微笑起来。 “西之园同学,想不想去散个步呢?”犀川站起身来。 6 犀川散步的路线,就是绕校园的礼堂和理学院的林间小路一周。当他无法专注于工作的时候,总是会沿这条路走上个三十分钟。萌绘虽然知道犀川在那里散步,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跟犀川一起走,这个第一次简直让她欣喜若狂。 犀川拖着拖鞋,慢条斯理地走着,萌绘则一步一步跟在他的后面,对于路面宽度不够导致两个人无法并肩行走这一点,萌绘着实觉得有点儿可惜。 “西之园老师也常常来这里散步呢。”犀川终于开几说话。 萌绘并不了解父亲的这个习惯,因为犀川基本不提及有关于恩师曲之园恭辅的事。 “每当在这里散步,会觉得很多东西都变得无所谓了。”犀川看着萌绘说。“对于我来说,无所谓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无所谓的意思,不就是不重要的意思吗?”萌绘问。 “是啊。”犀川笑了。“当我热衷于某件事情的时候,只要它一完成,我总是会生出‘这个真无聊’的想法。但是等我一回到房间,又会不知不觉间迷上另一件事物。” “我在制图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萌绘附和地说。 “现在杀人犯肯定也是这种心境吧。”厣川压低声音说,“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满足欲望,还是为了要除掉某种阻碍才这么做,但开始时他的确是非常热衷,不过他应该会越来越感觉到这么做的愚蠢吧。只要是拥有那么高智商的人,就一定会这么想的。”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的计划完成了吧?” “嗯。” 在小路的途中,有水泥长凳和烟灰缸。犀川点上了烟,而萌绘则坐在长凳上。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犀川说,“藤井老师放在材料实验室里的那些实验体,现在怎么样了?有查看它们里面吗?” “没有,因为要放置三个月进行温度测量。”萌绘回答,“我想那些东西应该还在材料实验室里。” “哦,原来是这样,警察就这么轻易放弃了。”犀川抽着烟。“可能是由于相良教授的干预吧。” “实验体怎么了呢?”萌绘看着他问到,“水泥里难道有什么东西吗?” “大概吧。”犀川模棱两可的回答。 第九章 思考的脉络 1 之后的星期五下午,萌绘来到s女子大学。 木屋前的停车场早停了满车,萌绘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车位把车停好。强烈的阳光似乎要把柏油路给晒化了。 家庭环境系的大楼里冷气很强,萌绘庆幸自己没有只穿一件t恤。她在一楼的事务处确认了办公室的位置后,便走上楼梯。 萌绘敲了敲藤井副教授办公室的门。 藤井纪子手里拿着眼镜来迎接萌绘。房间里比走廊还要冷。她是在一小时前打电话跟藤井教授约好见面的。 “很高兴你能来,西之园小姐。请坐。”藤井指着沙发。 “百忙之中前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萌绘说完便坐下。“房间很棒呢。” 藤井的房间,左右是两道很长的墙壁,墙面全被装满书的木制书柜给占据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呢?”藤井和萌绘面对面坐下。 “我想请教当时在命案现场的水泥实验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呢?”萌绘很慎重的选择了词汇。 “现在全部都在我这里。”藤井副教授回答,“我会借用n大的材料实验室,是因为我们这里没有能一次搅拌这么多水泥的搅拌器。前两星期要经常测量温度,之后变化速度减缓,每天只要测量四次就可以了,所以上星期时,我把它们全部运回来了。” “测量工作还在继续吗?” “嗯,是啊。要三个月才能取得完整的数据。”藤井回答。这跟之前萌绘听到的一样。 “案发当日,有没有出现异常的数据呢’”萌绘问。n大的相良教授说过,只要水泥中有异物入侵,温度就会发生变化。 “你在协助警方办案吗?”藤井靠在沙发上。“警方也问过我好几次同样的问题。不过,并没有特别的状况。” “真的用温度就能知道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那时你说过里面可能有人吧?如果是那种情形,就可以这么说。” “如果是小东西,会怎样呢?”萌绘将身体前倾。“如果把小的东西放进去,温度会有变化吗?” “那件案子发生在装上水泥后的两小时之内,那时水泥的发热还不明显,温度只会上升几度,最多到二十六七摄氏度。因此就算是把常温的物体丢进水混内,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你说说看,会是什么东西呢?” “可以把水泥敲碎吗?”萌绘试探着问。 “测量完后我就会丢掉,到时候就任凭你们处置了。”藤井微笑着回答,“还有八个星期。” “现在不行吗?” “这你就不用问了。”藤井面不改色地说,“就算把我杀了也不行。如果现在把它敲坏的话,就必须再等上一年。那个数据,可是学会制定标准时作为依据的原始资料呢。” “这样啊。”萌绘低下头,觉得很可惜。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藤井站起身来。 “是的,非常抱歉。”萌绘也连忙站起来。“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是的,我没有说让你马上走啊。”藤井眯起眼睛说,“我已经泡好了咖啡,你也喝一杯吧。我还想再跟你聊一聊。” 萌绘勉强挤出笑脸,坐回位子上。 “我也受过西之园老师很多照顾。”藤井从餐具柜里拿出杯子说,“因为我也是毕业于n大的。对了,你很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你一次呢。” “见过我?真的吗?是什么时候的事?”萌绘有些惊讶。 “在西之园老师得到学会奖的派对上,你也来了。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我当时是n大的研究生,你是读幼儿园吗?” “我没印象了。”萌绘苦笑着说。 “是啊。”藤井端了两个杯子过来。“当时我决定要当t大的助教,所以承蒙西之园老师给我很多建议,譬如说研究者应具有何种心态之类的。在那个时候,女性担任工学院的老师,是非常罕见的。” 萌绘想起杉东的事。 “那个,没想到杉东小姐竟然会遭遇不幸。” “嗯,是啊,真的非常可惜。”藤井的表情有些阴沉。“杉东小姐不在,我损失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她非常优秀,头脑也非常灵活。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她运气不好吗?我真是搞不懂,这世界究竟有什么道理可讲。” “最早在木屋发现尸体的,也是杉东小姐。”萌绘两只手捧着杯子。“竟然这么凑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藤井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她。 “那天,杉东小姐的车是停在哪里呢?”萌绘问。 “那种小事我不记得了。不过,她平常总是停在实验室的前面,也就是北面的停车场。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藤井微笑。 “没什么,不过,被害人的车子,也停在北面的实验室那边吧?” “哎呀,你说的话和犀川老师一样呢。”藤井说。 “犀川老师也有说过这件事吗?”萌绘想起来,犀川说过他很在意车子的事情。 “嗯,他之前的确问过我这件事。我在案发当天,因为做实验,很晚才走,所以我看到了被害人的车。” 北边的停车场当时还有另一辆车的事,萌绘也从犀川那里听说了。 之后,她们就说了些无聊的话题。藤井的话,一直围绕在她到这把年纪还没结婚,只会埋头做研究之类的事情上,萌绘有好几次陷入无言以对的困境。 当萌绘准备离开的时候,藤井说她长得很像她母亲。因为从来没人跟她这样说过,让她感到一点儿惊讶。 2 这里的研究大楼天花板很高。 萌绘敲了下那扇大大的门后,她听到跟自动贩卖机一样慢半拍的回应。 “哦,是西之园小姐啊。”结城从桌旁站起身。 结城宽满脸的胡子茬儿,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桌上放着杉东千佳的照片。但萌绘假装没有看到。 冷气很强,所以房里非常凉快。结城穿着有点儿脏的白大褂,脚上套着拖鞋。 “谢谢你来参加葬礼。”结城用没有声调变化的声音说。 萌绘想起杉东千佳葬礼当天的景象,在住宅区集会所里低调的进行,跟几天前在k教堂,有几千名歌迷聚集的结城稔的葬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没什么。”萌绘坐在结城前面的椅子上。“研究进行的怎样了?” “哦,总算是完成了。”结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看来头脑还算是正常的,可是如果看到杀死千佳的家伙,我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结城宽掏出香烟点上火。仔细一看,他眼睛有点儿充血。 “我说什么也要查出凶手是谁。”萌绘坦率地说,“因此,虽然有可能冒犯到你,但我还是自些事想请教一下。” “我也想知道啊。”结城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那个房间,那个材料实验室,怎么想也想不通,对吧?虽然在小说里看到过类似的情形,但没想到这次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嗯,毕竟是密室嘛。”萌绘点点头,“结城先生,你认为是什么手法呢?” “不,我不知道。西之园小姐是怎么想的?” “我一开始以为凶手自杀后尸体沉在水泥里。” “哦,原来如此。”结城有些吃惊。“真是出乎意料啊。” “结城先生,进入那里面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打开锁走进去的时候,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结城宽说,“当找到千佳的时候,我马上跑去查看大门,那是一扇上着锁的大门。在那一瞬间,我想这里可能 还有人在,马上被恐怖感包围。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都不敢去抱起我的太太。如果当时我能抱她……抱千佳的话就好了。我真的……只想要这样而已。” 结城的眼睛变得湿润,连萌绘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只有这个是我唯一的遗憾。现在仔细回想,我当时真的被吓坏了。一想到凶手还藏在那里,就算知道太太被杀,尸体已经冰冷了,我还是害怕得逃了出去。” “结城先生在那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从实验室出去吗?”萌绘进行确认。 “不可能的。”结城摇头,“我想绝对没有。不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做了些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因为被恐惧冲昏了头。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我觉得是稔干的。因为叫我九点钟去那里的人,就是我弟弟。可是,没想到连稔也被杀。” “在那之后,你见过镰崎先生吗?”萌绘换了一个问题。 “不,我没再见过他。”结城回答。 “杉东小姐常借用n大的实验室吗?” “是啊。建筑系的相良教授,以前在一所位于东京的学校任教,千佳就是在那里毕业的。而且,藤井老师也常使用那里。”结城宽解释道,“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从第一件案子开始,我太太就陷入了恐慌中。如果当时我能多陪陪她就好了,我一直忙着博上论文的事。” 不知道是因为冷气太强,还是因为结城说的话,萌绘突然觉得很冷。”论文有进展吗?”萌绘试着转换了话题。 “不管研究变成怎样,”结城看着萌绘说,“我都已经无所谓了。” 萌绘站了起来。 当她走到门外时,结城无力地说:“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的话请告诉我。我一定要杀了凶手。” 3 那天晚上,萌绘邀请叔叔、三浦刑警,还有犀川副教授三个人到她家去。等四个人都到齐时,已经超过九点钟。犀川最后一个才到。那时,西之园捷辅和三浦刑警已经喝到第二杯了。 他们四个人从位于二十二楼的客厅眺望窗外的夜景。犀川发现,那只染得跟巧克力奶油夹心饼干一样的二种颜色的狗,这会儿消失了踪影。 起初,并没有人提起案子的事,直到三浦开始说明,站着的人才拿着杯子,坐到沙发上。犀川则喝着他请诹访野帮他调制的,名为“匠比特”可乐调和饮料。 三浦首先从结城稔和杉东千佳的家庭背景说起。结城兄弟的家乡在长野,目前只有母亲健在。杉东千佳的父母都住在那古野市内,从杉东千佳的交友情况来看,并没有可疑之处。相反地,结城稔周遭的可疑人物倒有好几个。警方也将这些人都彻头彻尾地调查了一遍,虽然有三个案子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但也都找不出强有力的作案动机。 “我们本来就不认为是仇杀。”这是三浦的结论。“虽然调查还在继续进行,但我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具体动机。” “不过,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是吗?”犀川很有兴致的摇晃着杯子。“我不认为凶手是专挑陌生的路人下手。” “是啊。前两个被害人,都和结城有关系。第三个是结城本人,第四个则是结城的大嫂,天系非常明确。但是,共同的动机是什么呢?或者说这样的动机存在吗?”三浦说完,轻轻地摇了摇头。 “西之园小姐曾说过,篠崎敏治和结城稔,跟前川聪美和相田素子见面的当晚,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对吧?”三浦看向萌绘继续说,“我在想,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凶手呢,” 那是萌绘从篠崎那里所问到的情报。篠崎对警方却是再三重申当时没其他人存场。 “会是结城宽吗?”萌绘问。 “那是不可能的。结城宽在第一个案子发生的当晚,参加研讨会到两点钟以后。他有不在场证明。”三浦否定她了的猜测。 “是吗?是这样啊。”萌绘说。她穿着宽松的夏季毛衫,靠在窗边,抱着双臂站着。 “现在几乎是处于没有嫌疑对象的状态。”三浦低声说,“越调查越糊涂,真是不可思议,感觉好像走错路似的。难道是我们太拘泥于结城稔的人际关系吗?” 诹访野走来,将新的饮料放在桌上。他没有跟任何人进行眼神交流,像机器人一样机械的返了回去。 “西之园同学,你对密室好像有些想法吧。”犀川看着萌绘说。 西之园部长和三浦刑警部都转向她那边。 “只是猜想,我也没有证据。”萌绘靠着窗边说,“因为凶手只能从材料实验室的双开式铁门出去,所以必须思考如何从外面将铁门锁上的手段才行。” “你想到什么了吗?”西之园部长温柔的说。 “我认为他可能是用机械装置。”萌绘开始说明,“首先,那个门的锁包括上下的杠杆和把手三个部分,全都是金属做的。我确认过,那都是有磁性,可以吸附磁铁的。因此如果让缠着线的磁铁附着在每个杠杆上面,然后利用放在附近桌子上的马达牵引就可以了。” “但是那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啊。”三浦微笑说。 “马达可以用超短频的接收器启动。”萌绘说, “也就是遥控器。虽然拉线的角度很难确定,但附近刚好有许多实验器材可以利用。虽然细节我不清楚,总之就是用马达引线,把门关上,然后继续卷线,让磁铁掉落,进行回收。接着再用别的马达,让这一切机关从桌子上掉下来。” “从桌上掉下来?”三浦皱起眉头问。 “没错,掉进水泥实验体里面。”萌绘回答,“如果比重在2.3以上的话,就能沉下去了。” 三浦对于这个说法,十分惊讶,他张lj结舌了好一会儿。 “这种事有可能办到吗,犀川老师?”西之园部长问坐在旁边的犀川。 “有可能。”犀川点点头。 “太荒唐了,”三浦终于开口,“那个机械人概有多大?” “这个嘛,它的电池部分是最大的,大概能塞满一个香烟盒吧。”犀川边想边说,“如果使用更专业的零件,尺寸可以再缩小一半。” “可是那不是谁都能制作的吧?”三浦追问。 “只要是对工艺稍有兴趣的中学生,谁都会制作。零件能在卖模型的商店买到,金额方面嘛,大概两万日元左右吧。” “因此,我们应该把藤井老师的水泥实验体打坏,调查一下里面。”萌绘满脸欣喜地说,“除了这个以外,应该没有能制造出那个密室的方法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再去调查那个实验体的。”三浦刑警说。 “我问过藤井老师,她说还要两个月才可以。”萌绘离开窗边,往三个人所在之处走来。 “哎呀,老师,您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三浦对犀川说。 “三浦先生,”萌绘拍拍三浦的肩膀说,“那可是我想出来的哦。” 4 星期天早上,犀川搭萌绘的车到s女子大学上。 到了那里,除三浦以外,还有四个监识人员也在。藤井副教授一大早就被叫来,看起来满脸不悦的样子。 他们通过案发当时的照片,要找出是哪个水泥实验体距离桌子最近。很快便辨识出来是尺寸第二小的水泥块,但同样是边长三十公分的正方形实验体共有四个。还好,从另一张照片上,可以得知其编号是a4s。它在案发当人,是放在材料实验室桌子靠近门那一角的正下方。他们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写在木制模具上的实验体名称。另外从冒出表面的线路数据,可以确定它就是a4s。这是藤井教授给出的结论。 可是,当他们走向实验宰的途中, 藤井副教授对于破坏实验体这个举动,仍继续做着抗议。 “所以我说,就算里面真的有那样东西,也无济于事啊。”藤井歇斯底里地说,“你们能通过那个知道些什么呢?是要当成审判的证据吗?如果是后者的话,为什么不能再等两个月呢?” “那个证据,也许可以让我们理清犯人是谁呢。”三浦慎重地说,“我们不可能等上两个月的。如果再有人被杀怎么办呢,藤井老师。” 他们全体走进实验室,先将放在那里的大量实验体给巡视一遍,马上就找到了a4s。他们将那个水泥实验体移到实验室比较宽敞的地方。虽说它尺寸小,但重量也有七十公斤左右。年轻力壮的鹈饲刑警抬着将它移到那边。 三浦命令一下,大家使用榔头和凿了,将水泥一点一点地削下来。犀川点了根烟,旁观这项工作进行。萌绘也是满脸担忧的表情。 “事情变成这样,”藤井纪子走到犀川旁边喃喃抱怨。“就好像自己的孩子被杀了一样。” 藤井夸张的形容,犀川觉得很有意思。她本身应该是没有孩子的。不过,身为研究者,对实验体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实验体上半部已被敲碎,却什么也没找到。 “如果里面没有东西的话,你们要怎么解释?”藤井神经质地说,“我会用四个小时跟你们说明这份数据有多么的重要。” “有了。”正在工作中的男人机械式地报告。 他们继续把周围的水泥用凿了一点一点地削掉。为了替取出的过程拍照,闪光灯闪了好几次。 萌绘走向犀川,对他高兴地眨眨眼。 之后,他们又花了三十分钟,才完全把东西取出来。取出来的东西,是由附着在pc板上橡皮擦大小的马达、卷在旋转轴上的钓鱼线、小磁铁、有着晶体整流器的电路板、被认为是天线的短线路,以及被焊接上去的四颗5号充电电池等零件组合而成的,尺寸比香烟盒要小一点儿。 他们把这个装置放在桌上,又拍了几张照片。 “我们可以把水泥整块带走吗?”三浦问藤井副教授。 藤井默默地点头。 监识科的男性工作人员忙碌了起来。他们把证据放进很厚的塑胶袋里,碎掉的水泥块也同时回收入袋。 “西之园小姐,非常感谢你。”三浦走到萌绘身旁点头致意。“这样一来,案情总算是明朗些了。” 萌绘微笑以对。 犀川边抽着烟,边在实验室里乱晃。s女子大学的实验室就在杉东助教办公室的隔壁,所以他之前也进来过一次。 “藤井老师,”犀川绕了实验室一圈后,突然拉大嗓门说,“你把实验体全部带回来了吗,” “没错,那是当然的。”藤井说。 “同样大小的有四个,这个是……有了!”犀川指着放在地上的实验体。“这个系列也有四个。虽然这些是大小不一的,但每种尺寸都有四个,是吗?” “是的,不过最大的只有二个。”藤井边同答,边走向犀川。 “哦,请不要介意,只是我有把东西一一数清楚的习惯。”犀川对着藤井微笑着说道,“这是从小就有的习惯。那个形状细长的,为什么只有三个呢?” 犀川所指的是长、宽二十公分,高六十公分的长方体水泥块。它们旁边有写上d1h、d2h、d4h的记号。 藤井往四周张望。 “怎么d3h没有了呢?”后来藤井副教授看着犀川,做出这样的疑问。 5 监识人员和一个刑警先回去之后,他们开始在藤井副教授的房里寻找d3h。根据照片,案发当天,那个水泥实验体是放在材料实验室最角落的地方。他们找来两个学生,检查数据纪录,发现d3h从n大搬回s女子大学之后,就没有了测量数据。因为实验体多达三十几个,而且测量工作全部是电脑处理的,所以没人发觉d3h失踪了。 藤井的情绪越来越接近崩溃了。学生们调出实验体还在n大材料实验室里时,收集到的数据。那份要用二十张磁盘才能装下的数据资料,是用藤井副教授房间对面研究室晕的电脑来调查的。 d3h的数据,从第十一天开始,就已经处于测量的极限,也就是指针跳到最大值的状态,这表示连线中断,测量的物体被移走的意思。在案发之后的十天内,那个实验体确实还在n大的材料实验室里。但是现在不见了,很显然一定是有人偷走了d3h。 藤井副教授走出房间,下楼到门厅去的时候,三埔瞥了犀川一眼后说:“结城稔的厂体在排水槽被发现时,我们为了空出场地,才会把水泥实验体移到房间的角落。这对我们来说,也可以说是幸运的。” “嗯?三浦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一旁的鹈饲刑警边擦着汗边说。 “凶手是为了回收那个遥控装置,才到材料实验室来。可是,因为实验体位置改变了,他就搞不清楚东西在哪里。” “哦,所以他把d3h和d4h搞混了,而误把d3h带走。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三浦先生。”鹈饲很兴奋地点了点头。 “在d4h里有凶手制造密室的证据。虽然他想隐瞒这个事实,但还是失败了,被我们倒打一耙。”三浦说,“再去n大的材料实验室调查一次吧,这次就交给你处理。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是,交给我吧。”鹈饲很有精神地回答。 “那个……我觉得形状不同,”萌绘插嘴道“d4h和d3h的形状完全不一样吧,竟然会拿错,很奇怪呢。” “应该是他弄错了吧。”鹈饲对萌绘说。 “一旦从模子里拿出来,给人的感觉也会改变。”三浦补充说,“在案发当夫,水泥块应该还在模子里吧?” “就算他拿错d3h,敲坏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应该会发觉自己弄错了吧?”萌绘抬头看向鹈饲自言自语,“一旦发觉了,他应该会再回来拿吧?” “嗯……”鹈饲沉吟着。 “他不会敲坏吧,应该会原封不动直接丢掉。”三浦帮鹈饲说话。 “是这样吗?”萌绘说完,就陷入沉默。 三浦和鹈饲跟犀川他们道别后,就坐进车里。 “能够有明确的目标,真是松了口气啊。”三浦打开车窗心情舒畅地说。 当刑警们的车子离开之后,犀川和萌绘在附近的长凳上坐下。从这里可以远远的看见发生第一件案子的木屋。 萌绘将她见了藤井副教授和结城宽的经过,跟犀川简单说明,话很快就说完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犀川看着萌绘。 “怎么了?老师。”萌绘呆了半晌后说。 “嗯,”犀川回过神来,拿出香烟。“只是在想事情。” “这我还看得出来。” “啊,是这样吗?”犀川点上火。 “老师在想事情的时候,就会变成想事情的表情。”萌绘芰了。“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不,还没有。”犀川呼出烟,回以微笑。“先别管这个,能找到那个机械装置,真是太好了。” “因为这是很合理的啊。”萌绘口气中充满自豪。”老师应该也发觉到这一点了吧。” “算是吧。”犀川将视线从萌绘身上移开。“不过.我没什么自信。” “真不像犀川老师所说的话呢。”萌绘故意以夸张的语气开玩笑。 “西之园同学,哪个数字相乘会等于2?”犀川突然发问。 “2的开根号吧?是1.4142135……要我再说下去吗?”萌绘回答 。犀川也知道,这种数字她能记到小数点后面一百位。 “只有这样?”犀川说。 “‘只有这样’是什么意思?”萌绘似乎不了解犀川话中的含意。 犀川吐出一口烟,看向远方。感受到萌绘的沉默,他又转过来说:“你忘了负根号2哦。” 6 第二天,警方再次前往n大的材料实验室进行调查。 消失的水泥实验体d3h,很可能在凶杀案发生两星期后的星期一被盗走。在磁盘里,直到那天晚上都还记录着正常的测量数据。进一步调查后,他们才知道那天早上在此进行过一个四小时的小型材料实验。也因为这个实验,材料实验室一整天都是开着的,而且也不能确定晚上有没有上锁。 三浦刑警叹了口气。大学这种地方,真是自由得过分啊,几乎不能确定哪个地方足哪个人管理。不,就算说没人管理,也不为过。 被带走的d3h实验体,大概有六十公斤重,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走的。白天要混进去拿很危险,所以肯定是晚上偷的。虽然进行过盘查,不过并没有找到目击者。这结果跟三浦事前所预料的一样。毕竟是他们自己太晚发觉这一点,而且这附近的人也完全不值得他们期待。另一方面,那个埋在水泥中的小型机械,交由监识课科学组分析。马达因为水泥的黏性和水分坏掉了,其他零件都还能使用。 星期一下午,他们在现场进行实验,证实这个小型机械的确能将那双开式铁门锁上。他们使用的桌子正下方有一格柜子,机械起初是用线吊在那里,然后再用磁铁吸附着门上的三处杠杆,捆绑磁铁的线连接到机械上。借由附近各种物品的辅助,很容易就解决引线的方向问题。接着,马达转动,将线卷过来,也把小型机械本身拉起来。当线越拉越紧时,门锁就会依序上锁,最后磁铁跟着线被拖离。等到这里的线全部卷完,另一个马达就会启动,开始卷起将这个马达吊着的线,直到这个小机械掉进水泥里为止。这样一来,不管是门上还是桌上的东西,都会沉入水泥里,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另外,他们也知道这个装置是用频率七十二兆赫的电波来控制的,而且遥控器和马达在市面上都有卖,所以推断应该是在市内的某家模型专卖店买的。当然,警方从第二天,就开始搜查市内所有的模型专卖店。 可是,三天过去,还是没出现任何他们所期待或能期待的线索。 三个密室所使用的技术,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于是三浦开始将调查重点锁定在研究者或人学相关人士身上。 跟这件案子有关的档案,已经塞满了两层柜子。搜查本部对于每天都在增加的档案不禁咋舌。甚至有人明知这种想法不应该,却也开始期待另一件案子发生。 7 星期四晚上,萌绘把犀川带到了“最后的20%”酒吧。 犀川不太能喝酒,所以已近有很多年没有没进过酒吧了。他点了杯可乐,萌绘则点了犀川没听过名字的鸡尾酒。 “你经常来吗?这里很暗呢。”犀川喝着可乐,对萌绘说。 “有的人可是觉得暗一点儿比较方便呢。”萌绘看着旁边说。 音乐十分嘈杂,犀川根本无法想象在这种地方还能讲话。跳舞的人群,在他看来,像是在草原上集体迁徒的水牛。想到这,他开始有点儿后悔为什么没有要杯酒喝,哪怕是啤酒呢。没有酒精的麻痹,实在很难忍受这样的环境。 “篠崎同学也会来吧。”犀川将脸凑近萌绘说。 “你猜到啦!”萌绘点头,然后看了看手表。“他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在你眼中,篠崎哪个地方让你这么感兴趣呢?”犀川说。 “因为他有心啊。”萌绘回答。 “哦,你的答案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卟了我一跳。”犀川笑了,“有时来点儿刺激也不错嘛。你是怎么联络上篠崎同学的?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东京,住址是从警方那里打听来的。”萌绘回答,“我的效率很高吧?” 篠崎敏治穿着黑色t恤和皮裤出现了。他一头直发长及肩膀,有着略带中性的白皙脸庞。他在店里似乎熟人很多,他路过的地方,都有人向他挥手打招呼。 看到萌绘和犀川之后,他便往这边走来。萌绘移动到犀川坐的沙发上,将椅子空出来给篠崎坐。等他在椅子上坐定后,萌绘就帮这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做介绍。 “我听稔提过你,犀川老师。”篠崎拿出香烟说,“他说你是个奇怪的老师。你是他的导师吧?” “我跟结城同学见面时,只聊了五分钟而已。”犀川也点了一根烟。 “篠崎学长,你现在做些什么呢?”萌绘问。 “什么都没做。感觉很清闲吧?反正赚的钱够我花一阵子的了。” “将来打算做什么?会继续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吗?” “这个嘛,可能写小说吧。”篠崎边吐出烟边说,“毕竟我不会乐器嘛。” 虽然他没有点饮料,但服务生还是给他送来一杯加有冰块的洒。三个人轻轻地碰了下杯。 “西之园小姐,案子进展得怎样?”篠崎用夹着香烟的右手,去转动左手的手镯。“最近警察都没来找我聊天呢。” “搜查还在继续。”萌绘回答,“要不是那天你来跟我见面的话,你的麻烦可就大了,篠崎学长。” “如果没来见你的话,我就跟别的女孩儿去喝酒了。那天为了见你,我只好把魅力不如你的女孩儿扔在了一边。所以不管跟谁见面都是一样。”篠崎笑了笑,转过头去,一下子又转回来。“这种事情你也知道,可见你跟警察的关系不错嘛。” 犀川默默无语的喝着可乐。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性格确实很有魅力,而且脑筋十分灵活。 “不过,准确的说,也不太一样吧。”篠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如果是另一个女孩儿的话,我就有直到早上都不在场的证明了。” “喂,可不可以告诉我,四月案发当晚的第五个人足谁呢?”萌绘说。她指的是前川聪美、相田素子、结城稔和篠崎敏冶之外的第五个人。 “这个我不能说。”篠崎不紧不幔地说。 “为什么?”萌绘紧追不舍。 “因为那只是跟案了没有关系的小事儿,不值得一提。”篠崎说完,便看向犀川。“老师是西之园小姐的保镖?还是男朋友?” “反正不是前者。人都已近死,还不能说吗?” “西之园可是个千金大小姐,犀川老师您一定很辛苦吧。”篠崎露出微笑,“我没有顾虑死去的人。” 突然,篠崎的表情严肃起来。 “哦,你还真温柔啊。”犀川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 “难怪西之园小姐会带你来。”篠崎撇撇嘴说,“真是让我猝不及防啊。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犀川老师。” “不,已经没有了。”犀川回答,“很高兴见到你。” 篠崎拍了下手,放声大笑。 “真是个超级天才啊!”篠崎惊呼,看着萌绘。“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老师呢!西之园小姐,听我的话准没错,赶快跟他求婚吧!” 萌绘瞪大双眼,仔细分析篠崎和犀川的表情。 “其实,我现在并不关心这个案子的凶手是谁。”犀川从容不迫地说,“我只是对于你的百般包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师,你在说什么?”萌绘在一旁说。 “喂,大小姐她还没听明白啊。”篠崎瞪了犀川一眼说,“老师,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好感的话,就放我一马怎么样?” “只要你回答我的 问题。”犀川又点起一根新的烟。 “我爱那个人。”篠崎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可以用英语说吗?”犀川马上追问。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篠崎干咳了一下,苦笑着说。 “够了!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啊?”萌绘尖着嗓子大叫。 隔壁桌的客人都朝他们这里看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篠崎往萌绘那边探出身子说,“我从来还没见过像你老师这样的人。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篠崎起身,向犀川伸出手。“先告辞了,犀川老师。期待还能与您见面。” “是啊。”犀川跟他握手。 8 篠崎敏冶走后,犀川和萌绘又再店里待了一会儿。犀川一直在想事清,旁边的萌绘则是一言不发地生闷气,大口大口地灌着鸡尾酒。 乘上地下铁的第一节车厢后,犀川一直凝视着隧道深处。列车的车头灯照亮了黑暗的隧道,飞快地前进。他从小乘地下铁就喜欢坐在最前面的车厢里,如果一直盯着前面,就会产生自己正往地心垂直坠落,或被蟒蛇吞下肚子,正在它腹中前进的错觉,感觉很好。 快到n大车站的时候,他叫醒了已经睡着的萌绘。下车之后,她默默地拖着软软的腿跟在他后面。 他们通过地下铁的自动检票口。阶梯看起来像是几世纪前就建造好的下水道。水从每个龟裂的细缝中流出来,凝固成钟乳石般的白色石灰岩。犀川知道这楼梯有几阶,甚至连瓷砖的数目也都数过。走到地面上,湿热的风扑面而来。 “老师太坏了!”跟在后面和他隔着二米远的萌绘大喊。 犀川停下来等她,然后配合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他脑子里已经被正在思考的事给塞得满满的。 通往n大的上坡路有些陡。犀川虽然走得很慢,但还是有点喘不上气来。 “喂,你跟篠崎学长在说些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明白呢。”萌绘用平常的声音谠,“老师已经知道第五个人是谁了吗?是我认识的人吗?那句‘可以用英语说吗’,又有什么好笑的?” “你的问题太多,我都没办法回答了。”犀川说,“什么英语不英语的,我都没听明白你问什么。” “嗯?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萌绘撅着嘴。 “不过,能见到他真是太好了,让我弄清楚很多事情。” “你弄明白什么啦?” “就是很多事情啊。” “老师,你是在耍我玩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路上很暗,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楚。快到校园的时候,犀川出了些汗。他们路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后,四周因为从校内延伸出来的茂密树荫而更加黑暗,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他停下脚步,将烟点上。 “西之园同学,你把眼睛闭上。”犀川说。 “嗯?”萌绘一副吃惊的样子。“你说什么?老师。” “没什么,只是一点儿小事。” 萌绘接近犀川,两个人比数字“11”还要靠近。 “把眼晴闭上吧。” “为什么啊?” “我想承认你已经长大了。” “老师。”萌绘一脸的陶醉。 “好啦,闭上眼睛。我要给你一样好东西。” “哇塞!太棒了!我的心跳加快了呢!” 她乖乖地闭上双眼,微微的抬起头。犀川把自己刚点上的那根烟,塞进她的嘴里。萌绘睁开眼睛,默默地叼着那根烟接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知何故,她有好一会儿动都不动。“这是什么啊?!”萌绘终于用手拿出嘴巴里的烟,声音里充满愤怒。 “你不是一直很想抽烟吗?既然你已经是大人了,那就抽抽看吧。”犀川说完,再度迈开步伐。 “害我像个傻瓜一样!”虽然萌绘的怒吼声从背后传来,但犀川还是没有停下来。 于是,她跑着追了上柬。 “我早就开始抽烟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啊。”犀川说,“那就光明正大的抽吧。” “哦,真是太谢谢您了,那我就收下了。”萌绘刻意用尊敬的语气说,“能够承蒙您如此厚重的大礼,我真是感激涕零啊。” “吸入尼古丁,会让血管变细,体温下降,让头脑冷静下来。” “为什么我要让头脑冷静啊?我本来就非常冷静。” “那么,你说说看为什么d3h会不见?”犀川停下脚步反问她。 “呃……那个……我还在想。”萌绘狡辩着。“明天之前我肯定能想出来的。” “明大我人在东京,当天回来。” “几点钟回来?” “因为要坐末班车,m到学校应该是十一点半了。”犀川给自己的烟点上火。 “那我到时候就去老师的办公室找你。”萌绘吐出一口烟。 犀川没有回应。他止在考虑现在要不要回研究室。后来,他看了萌绘一眼,她坐在路旁的护栏上抽着烟,一副酒意未醒的样子。于是他决定开车送萌绘回去。 “我开车送你回去好了。” “去哪儿?”萌绘说。四周很黑,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家啊。”犀川笑了,“不然能去哪儿啊。” “我要去制图室。”萌绘扔掉香烟站了起来,然后大步往前走去。 这次换犀川跟在萌绘后面。他们爬上阴暗的楼梯,穿过办公大楼,走到建筑系的研究大楼。制图室里空无一人,灯也没开。 “你要睡在这里?”犀川在萌绘的背后说。 “还是请你送我回去好了。”萌绘低着头没精打采地说,“头好痛。” “你喝的太多了。” 岸川拉着萌绘的手,从门厅走向后门,朝停车场走去。犀川的车停在实验室所在的中庭停车场。实验室的灯也关了,一片静悄悄的,不过研究大楼里仍有半数的窗户里灯火通明。厣川刚打开副驾驶的门,萌绘就跌坐在座椅上。犀川绕到驾驶座那里上车。萌绘一直闭着眼睛。 他窥视了一下萌绘的脸,感觉上面还残留着小学时代的影了。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萌绘州着眼睛说。 “嗯,你脸上写着‘我不了解我自己’。”犀川说完,发动引擎。 “为什么你就这么了解我?”萌绘睁开眼睛问,“既然这么了解我,为什么还……” “因为你从来不说出来。”犀川摇下车窗。“你总是依赖成性,把别人的想法看得过于乐观。听好,光靠心意是没办法传达你的想法的。如果你想让别人知道,就用言语表达出来,就算这样做很困难,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代替。” “我喜欢老师。”萌绘马上说。 “心意和心愿是不问的。” “请跟我结婚。” “什么时候?”犀川边笑边问。 “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也行。” “现在不行。” 犀川倒着车。他的头发迎着车窗外的风,轻轻飘动。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把喝醉的你送同去。” “那就明天好了。” “刚才说过了吧,明天我要去东京出差。” 萌绘哈哈大笑。 犀川踩下油门,车缓缓地开动着。 “后天吧!”萌绘笑着说,“我已经等不及了。” 第十章 危机四伏的真相 1 星期五上午,萌绘都在为严重的宿醉所苦恼,就算淋浴也好不了。根本没有食欲,就像被二十吨重的压路机辗扁的薄煎饼一样,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她还依然记得跟犀川的对话。一想起来,她就会陷入自我嫌恶的状态中,头越想越大。为此她叹了好几次气,可一叹气,同样的场景就像电影一样又在脑海中放映一遍,形象也愈发鲜明。总之,她实在太丢脸了。犀川当时肯定是目瞪口呆,然后就讨厌她了。 她想写封信道歉,甚至已经打好草稿,但最后还是没有勇气。犀川说得没错,要用语言表达思想确实太难了。最终她决定放弃,改躺在床上思考这件案了的事,这是最轻松的了。 老师说过,还好他见了篠崎学长。篠崎跟这案子有关吗?虽然他本身就是那首问题歌曲的作词者,老师也说过,篠崎是在包庇某个人。仔细想想,她从来没有自己思考过这个案了,她满脑子只在乎犀川所思考的事,其实,事到如今,案子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密室的谜也解开了,已经没有会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了。至于凶手是谁,萌绘对此不太感兴趣,反正肯定不是自己认识的某个恐怖家伙,她也能这样想象。至少在萌绘认识的人当中,找不出任何在生理或心理上有犯罪倾向的人。 不过,还有一些谜团没有解开。为什么凶手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制造密室呢?还有犀川反问她的那个问题,d3h为什么会被凶手带走呢?那个水泥块里究竟藏了什么呢?这些连老师都知道,她果然只会依赖老师。 这时,电话铃声大响。萌绘从床上伸出一只手,拿起话筒。 “大小姐,是牧野小姐打来的电话。”话筒里传来了诹访野的声音。 2 星期五的早晨,犀川在乘新干线之前,先去买了个鸡肉便当。因为还有十分钟列车才会开,于是他去商店买了两盒烟,然后打电话。 “麻烦请找三浦先生。我是n大的犀川。”他边看着手表边等车。 “我是三浦。”对方传来很低沉的声音。 “你好,我是犀川。我有些事想跟你说,可是刚好要去东京出差。” 火车站大厅熙熙攘接,空气在无孔不入的噪音中变得更加污浊。 在检票口前,穿着制服要去毕业旅行的学生们排排坐着。犀川心想千万不要让他们跟自己坐同一车厢,和妇女或国高中学生的小团体坐在同一车厢,叫他实在吃不消。他想不明白,既然有所谓的“禁烟”车厢,为什么不设置“禁言”车厢,因为那股嘈杂和香烟的烟一样,都对健康有害。 “我知道了,就照老师你说的去做吧,你一定要讲清楚。是今晚十一点半,对吧?”终于又听到三浦的声音。 “没错,我一定会说清楚的,就这样吧。”说完犀川挂了电话。 3 这天虽是七月的第三个早期五,却是n大推理研究社举行“最后星期五之会”的日子。为了配合成员的时间,不在最后一个星期五举办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是个名称而已。 萌绘把车放在大学里,然后坐地下铁到聚会地点。今天早上在电话里,她跟牧野洋子约好在地下铁车站会合。萌绘身体不太舒服,但依然走的很急,就在她把车停到中庭的停车场时,不小心撞上挡车石。萌绘为白己的倒霉咋舌后,加快脚步往地下铁走去。到达约好的地方时,发现迟了五分钟,幸好洋子还没有来,过了几分钟后,洋子才从斑马线那头走来,脸上很难得地化了妆。 n人推研社今天把闹区外围的一家小酒吧包下来,社员和校友总共来了十五个人左右,参加者比平常少。吧台里除了老板外,还有一个新来的n艺大的女工读生。看到她是个娇小的美人,男社员一开始几乎全抢着坐到吧台前的位子上。 萌绘和洋子等女社员,属于少数派,今天早上接到洋子电话时,萌绘便邀请她一起来参抚。 “从一开始,大家就没有谈推理嘛。”洋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跟萌绘咬耳朵。“好像都只是在唱卡拉ok。” “每次都是这样。”萌绘虽然也喝着啤酒,可是因为昨天喝太多的关系,身体变得很排斥酒精。 社长冈部是个超级“麦霸”。对萌绘来说,他的歌喉还算可以接受。不过直到现在,她也还没遇过歌喉差到令她无法忍受的人。 “篠崎学长没来,真可惜。”萌绘说。 “是啊。”洋子微微一笑。 在洋子面前,萌绘绝口不提篠崎人在东京的事,她也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 隔壁桌上堆了好几本书,正在进行还算比较有推研社样子的议论。那些一脸认真正在讲话的人,大都是一二年级的社员。三年级都在萌绘那一桌,四年级、研究生和校友则集中在吧台那里。其中当然有几个例外,不过基本情况是这样。大家几乎没有共通的话题,也没有围在一起依序报告近况的习惯,更没有自我介绍,如果看到不认识的人,就只能自己去问。这样的聚会,在日本算是很稀有的形式了。 “萌绘今天开车了吗?”洋子看着手表问。 “嗯,车在学校。”萌绘回答,“怎么了?” “最近治安不太好,我们一起回去吧。”洋子说完,拿起啤酒一饮而尽。 “洋子,很难得听到你这么说。—萌绘歪着头。 牧野洋子耸耸肩膀。“人家害怕嘛。” 4 犀川眼睛死死地盯着钟表,委员会到八点钟还没结束。虽然东京的末班车是十点钟,可是这样就赶不上那古野的末班车了。星期五晚上以后,下行的新干线都是满满当当的,所以他事先就买好了八点四十九分有座位的车票。 委员会晚了一小时才开始,在犀川的记忆里,能够准时开始和准时结束的会议,就像日本羚羊一样地稀少。他无可奈何,悄悄地走到委员长旁边,跟他窃窃耳语。 “不好意思,我得早点走,希望能让我先行一步。” “哦,没有关系。犀川老师,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他得到官方的回答。 犀川把资料收拾好,向大家道别后离开座位。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漫步到jr的田町站。人群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涌过检票口,电牟很快进站了,犀川站在车厢里,紧握着吊环。他感觉自己头脑一片空白,徒然让时间流逝,成为没有犀川这个印记的个体。 东京站,就是人满为患的代名词。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崭新电了告示板上的文字。边走边嚷的中年醉汉们,不约而同地诉说着男人该有的生活方式,但他相信,那并不适用于他们对周遭环境所抱持的具体不满意。情侣们互相依偎着站在一起,对彼此的存在没有丝毫怀疑,完全沉溺在自己心里温柔或丑陋的幻想中。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像电子告示板一样,只会接受不知从何而来的讯号而兀自地发着光。 到处堆积如山的各地土特产,和这里物产输送的景象相映成趣,成为提倡都市人下乡服务的宣传海报。这其中的一来一往,如果换成是弹珠,难免会有互相碰撞的时候。可足人类却可以在这交流中努力避让开彼此,为什么可以这样?那股力量又是什么呢?在这些人群中没人会去思考这些。如果人也有时刻表的话,上面应该只会有起点站和终点站吧,因为就算什么都不想,时间也不会在中途停留。从死到生的迅速,比起从生到死的过程,更像是瞬间意识的实体化吧。 新干线的月台很热。犀川买了一罐果汁酸奶。距离电车开车时间还有十分钟。他很少这么早就到月台等的,他向着月台末端的第十六号车厢走去。 这时,有个坐在长凳上的长发男人站了起来,朝犀川这边接近。 今天早上,犀川接到他打来的电话,约好在这里碰面。 “不好意思,迟到了。”犀川看了看月台的时钟。 “老师,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篠崎敏治将插在裤袋里的双手伸出来,平静地说。 “你特地过来,就只是为了确认这个吗?”犀川放下手提包点了根烟。“你也发现了?” 篠崎点点头。 “然后呢?”犀川追问。 “不,就只有这哇。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老师你了。”篠崎只是摇了一下头。 “哦,为什么?”犀川呼出烟。“打算自杀吗?” 篠崎咧了咧嘴,又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瓶啤酒被喝光了而已。”篠崎说,“稍等片刻,另一瓶新啤酒又会重新打开,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为什么你甘愿做结城稔的幕后推手呢?凭你的才华,应该可以去做更有趣的工作吧?” “我的才华已经开始枯萎了。” 这时,月台上响起提醒旅客快要开车的广播,犀川掐灭了手里的香烟。 “我要走了。”犀川拿起手提包。“对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喜欢交换衣服穿吗?” “不是我,是稔。”篠崎露出微笑。“那家伙说实话有点儿怪怪的。” “像玩芭比娃娃那样吗,”犀川表情严肃地问。 “只是好玩儿而已。” “嗯。”犀川点点头。 “再见,老师。”篠崎将手插回裤袋,转身背对着他远去。 萌绘和牧野洋子一起走出地铁站。 将近十一点钟了。洋子看起来像是喝醉了。萌绘几乎没有喝酒,她准备等洋子清醒一点儿后,再开车回家。洋子的公寓距离大学校园不远,萌绘曾去玩过好几次。 “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喝酒了。”洋子边走边喃哺地说。 “是吗?” “最近班上都没有聚会呢。”洋子抬头向上看。人行道被树枝所遮盖,阴暗得好像洞窟一般。石墙的对面是神社,再往上走一段路,鸟居隐约从灯光中浮现出来。虽然这段路萌绘走了好几次,但她并不知道神社的名字。 “我决定去念研究所。”萌绘说。 “哦,那样对你的确比较好。”洋子马上说,“我打算直接去就职。” “为什么,洋子不想继续念书吗?” “我想快点儿结婚。”洋子低头继续走着。 “什么嘛,你已经决定了啊。”萌绘窥视着洋子的脸,这让她感到意外。 “他是比我高一届的学长,已经决定明年去东京工作了,所以我也要去东京。” 萌绘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神社前好几座红色的鸟届排成一列,就像骨牌一样。在那旁边,插着几支写满汉字的白色旗帜。 “到这里就好了。”洋子在拐角的地方说,“再见,我今天玩儿得很开心。” 萌绘伸出一只手,说了句晚安。走上斜坡,很快就可以到洋子的公寓。 目送朋友渐渐远去的背影后,萌绘再次迈开步伐。 6 犀川在新干线靠窗边的座位上,正在看书。 窗外一片黑暗,丝毫感觉不到列车在高速移动。如果硬要找出理由来的话,可以说是因为列车往西走,跟地球自转方向刚好相反,所以从惯性来理解,坐电车实际上反而是越坐越慢。不过,由于他在看书,所以还不在意车子的晃动。犀川看着邻座桌上放有罐装啤酒的男人正在呼呼大睡,于是重新翘起二郎腿,将烟点上。 他下意识的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案子的谜团已经解开了,不过还没解决的,就是凶手的心态,犀川的一部分心思都花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上。如果是自己能这么做吗?那超乎寻常的设计和冷酷的合理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该怎么跟三浦刑警解释呢? “就这样?” 想必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天枰只会向着重的一方倾斜,哪怕差距只有一丁点儿。不管原本拥有多么重的东西,只要遇上哪怕只比它重上那么一点儿的东西,都会选择牺牲前者,为了活下去,就不能逃避这法则的约束。 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不能逃呢?活着是这么不自由的事吗?为什么不逃,不,不管逃或是不逃,最终都是活在这法则的掌控下,还是一样的。 完全不在意社会规范的自由人,坚信自己的生活方式,结果还不是在意自己所定的规范?嘴巴上说讨厌耍酷的人,还不是把不要酷当成了自己很酷的象征?结果一样是在耍酷。总之,都是一样的。 要求别人不要干涉自己,就是在干涉别人。认为自己是特别的这种想法,本身并不特别。意识是不自由的,自我认同会因为直观的思考而不可避免地变得软弱。最有效的预防,就是什么都不想,就好像坐禅一样,不,应该说这就是在坐禅。 为什么人类不能变得更强大一些呢? 他将烟蒂丢进烟灰缸,脑中突然涌出想要数数的冲动。如果现在是白天的话,就可以数窗外的电线杆了,他在数东西的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地打发时间,犀川深信,音乐的旋律就是发源于此的。 不过,他现在找不到既单调又分量刚好的东西来让他数。 7 萌绘独自一人走向停在建筑系中庭的车。实验室的后面,有大约可停十辆车的停车场,平常在那里找到车位是很难的。 她打算坐在车里,等犀川同来。昨晚因醉酒而夸下海口说会想出问题的答案,现在仍然没有结果,那就是关于d3h消失的迷。还有些时间,先冷静一会儿再继续想,她暗自为自己打气。 萌绘在上车之前.先去查看了消音器。傍晚在这里停车的时候,消音器撞上了挡车石,当时由于要赶时间,她只看了一下消音器没有变形,就赶紧离开了。 现在她突然很在意这件事。因为天色很暗,她没办法仔细确认,也听不出消音器有何异常。为什么会撞到呢?就算轮胎碰上了水泥挡车石,消音器也应该不会被撞到啊。为什么消音器的位置变低了呢,她查看了一下轮胎,也不见有什么异状。 萌绘的跑车底盘的确比普通轿车要低一些,可是直到现在,她的消音器从来没有撞到过挡车石。萌绘突然灵机一动,马上低下身,查看了一下那块水泥挡车石,发现它竟然比其他挡车石要高。于是她用脚踢了一下。 然后她将皮包放在柏油路上,想用手抬起石头。可是石头很重,抬起来太勉强了,不过还可以拖着走,她要将五头挪到两公尺外,有挪到灯光照明的地方,不过光是这个动作,就消耗了她相当多的卡路里,拖到一半时,她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她将水泥块原本朝下的部分翻转过来,发现有好几根塑胶电线突了出来,而且被修剪得很短。是d3h!萌绘心跳加速,那就是从材料实验室被偷走的实验体,竟然放在这么近的地方,难怪警方发现不了。 她环视四周,发现停车场的挡车石的确比平时多一个。包围中庭的房屋窗户都灯火通明,可是从窗边却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还是不碰比较好。萌绘急忙把手从石头上缔回来,不过几乎每个地方都被她摸遍了。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十分。再等二十分钟,犀川就会回来了,等老师回来再说吧。好想现存就把水泥敲坏,车里好像有一把扳手。 水泥里到底有什么呢?我是不是应该先打个电话呢?萌绘想到这,便拎起皮包,打算给三浦刑警打电话。研究和办公用的两栋大楼之间相通的一楼楼梯下面有电话,距离这里不到五十米。 萌绘将实验体留在原处,往 电话的方向走去。她绕过停车场后方,走在没有铺柏油的泥地上,那里靠近房子的内侧,一片漆黑,地面也有些潮湿。为了不把鞋弄脏,她看着地面,小心翼翼的前行。 当萌绘想打开建筑大楼后面的玻璃门时,门像被什么卡住似的没有打开。是因为放暑假所以锁起来了吗?如果不能从这里进去,就要绕很远才能走到电话那了。 这时有个人向她走来。萌绘往来人的方向看,因为光线太暗而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门不能开吗?”那个人对萌绘说。 “嗯。”萌绘再次试着转动手把。虽然手把可以稍微转动,但她确认是锁着的。 “它锁上……”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包从肩膀上滑落,一瞬间,担心包会弄脏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个人用很粗的东西,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那是人类的手臂,而且力气非常大。她拼命用手肘往后一顶,却扑了个空。 柔道?萌绘感觉自己要窒息了,用双手紧抓着勒住她的那条手臂,脚好像腾空了。哦,无法呼吸,力量正一点一滴地消失中,干脆假装昏迷,然后伺机反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假装昏迷,舒服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伺机反抗…… 四周突然大放光明一般,眼前一片空白,耳朵发出耳鸣声,她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8 坚硬无比的悬吊系统,坐上去令人觉得舒服。低沉咆哮的十汽缸引擎,听起来让人振奋,萌绘逐渐地清醒过来。头很痛,不过比平常要轻微一些,她发现,遮在脸土的是自己的帽子。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想拿掉帽子,却无法动弹。手臂感到疼痛,手腕儿也发麻,她都快搞不清楚自己的手长在哪里了,脚的情况也是一样,她扭动脖子,把帽子拨开。 她知道现在她正坐在自己车子的副驾驶座上,靠背往后降得很低。萌绘的跑车因为没有后座,所以她现在几乎呈平躺的状态。两手似乎是被捆绑着,然后拴在某个地方。身体斜斜地面向车窗,脚踝也很痛,虽然她想动一动脚,可是却被绑在脚上的重物给牵制住。 “你醒啦?”从驾驶座传来人的声音。 只看得到长发,和握住方向盘的白手套。车子在转角处转弯,加速的离心力拉扯着身体,手腕变得更痛。 “可不可以把这个解开,我会乖乖听话的?”萌绘调整呼吸后说,“这样很疼,而且会留下痕迹。” “你不害怕吗?”那人又说话了,声音有些颤抖。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是刚刚在黑暗中跟她讲话的声音。萌绘突然害怕起来。她真是太粗心了,竟然没马上反应过来。 在新干线检票几,犀川将车票递给站员时,三浦刑警挥着手朝他跑过来。 “你好。”犀川点头致意。“不是应该在大学会合的吗?” “嗯,我实在等不及了。”三浦说,“我开车带你走吧。” 另一个男人也走过来,犀川同样向他点头致意。 “地铁比较快。”犀川看了看手表。“我必须要在十一点半前赶到研究室,因为和西之园同学约好了。” “这么晚的时间?”三浦也看了看手表。 “不可以吗,”犀川感觉被误会了,所以有点儿恼怒。 “没关系。现在出发,开车也来得及。”三浦说完,带着犀川到车站后门去。 另一个男人跑在前面,把黑色轿车开过来接犀川他们,三浦坐上副驾驶座,犀川则坐到后座,车子于是飞快的冲出环岛。 “老师,今天早上你叫我们跟踪结城宽,是为什么?”当车子开到大街上时,三浦回过头问他。 “因为他就是犯人。”犀川立刻回答,“这辆车禁烟吗?” “是的。”驾驶座上的男人说, “犯人?”三浦眯起眼睛声音低沉的说,“请问,你是指什么?带走水泥实验体的犯人吗,” “嗯,当然。因为他就是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杀谁?” “杉东千佳和结城稔,还有……” “可是,老师,那不可能吧。结城当时有不在场的证明,第一件案子的时候也有,绝对是不可能的。” “等到了可以抽烟的地方,我就告诉你。”犀川微笑着说。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子铃声,三浦用右手抓起样子像电话听筒的东西。 10 “难道,是你杀了你太太?”萌绘鼓起勇气问,同时偷偷地尝试挣脱捆绑。不过,因为绑得很紧,完全没有松脱的迹象。 “这种事你最好别问。”结城宽坐在驾驶座上说,“如果我说了,你就必须得死掉了。” “我本来就活不成了吧?”萌绘说,“要带我去哪儿?” “你不害怕吗?西之园小姐。” “当然怕了。”萌绘回答。 “是吗,是什么感觉?”结城用没有变化的音调说。 萌绘真的很害怕,她感觉得到,旁边这个男人已经疯了。究竟该不该害怕呢?还有没有逃走的机会呢, “要带我去哪儿……”萌绘又问了一次。 “去港口,我和千佳常去兜风的码头。”结城说。 “我会在那里被杀吧?” “也许会喝点儿水吧。” “我可是会游泳的。如果我溺水而死的话,警方一定会怀疑是他杀。”其实,她游泳并不太在行。 “就当做你掉进海里时不幸撞到头了。” “喂,拜托,我可不想死!”萌绘大叫。那有一部分是出于演技,她竟能如此旁观地看待自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的话我都会听的,拜托你放过我吧。” “我主意已定,抱歉。”结城温柔的说。 听到他语气有些转变,萌绘认为是刚才的话奏效了。 “拜托,结城先生,我还想进研究所深造呢,我可不想死呀!” “能停止你糟糕的演技么,真的令人作呕。”结城突然紧急刹车,萌绘吓了一跳,不过好像只是在等红绿灯而已。 “为什么要把水泥块带出来?”萌绘恢复了冷静。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结城兴奋地大喊。 车轮胎发出倾轧的声响,向前急驶。 “那只是小小的计算失误而已。” “计算失误?” “不是每件事都能计算无误的。”结城变得异常亢奋。“这辆车有立体声音响吗?” “没有。”萌绘回答,“喂,不要频繁换档啦,那是我的车。” “你不害怕吗?”结城又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当然怕啊!”萌绘嚷嚷道。 结城宽放声大笑。萌绘身了不停颤抖。看来只有等他到码头把我带下去车时,才有机会逃了,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想要抬起沉重的脚,那只是徒劳。 结城开始吹起口哨。那首歌就是“jack the poetical pnvate”,后束,他朗朗上口地哼唱起来。 在悲剧之夜里起舞吧 因堕落的欲望而潮湿 “警察跟踪的那辆车,究竟是谁驾驶的?”萌绘问,“你杀掉太太和稔的时候,是谁开车到滨松去的?你还有同伙吧?” 舍弃的玻璃鞋跟 我的刀锋已经生锈 而你的洁白太遥远 “为什么要把那个水泥块从材料实验室带出去?” 封存浑浊的液体 交换这房里的一切 这样的心情涌泄而出 我要让你沉默 “为什么要制造密室呢?为 什么?” 我只留下痕迹 你就这样沉睡不起 “为什么要剥光她们的衣服?为什么要留刀痕,” you "t awake forever response "i e ever it"s just private and i get out thegate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丽的equal “拜托,告诉我!” 结城没确回答。他继续吹着口哨。车子低沉的引擎声混杂着轮胎在道路上摩擦的声音。 拥抱狼的亡灵 用红砖堆砌的纤细手指 被扯裂的刺绣娃娃 我的镜子龟裂 等不及你的笑脸 黄色的施工警示灯不停地闪烁,川流不息的霓虹灯影,排气和加速的声音,映出幻象的挡风玻璃。 封存潮湿的真空 交换这言语的一切 这样的心情涌泄而出 我要让你沉默 我只留下痕迹 你就这样沉睡不起 “停下吧!求求你快停下吧!”萌绘咆哮。 you "t awake forever response "t e ever it"s just private and l get out the gate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好的equal 萌绘没有哭,汗从额头上流下,滑进一边的眼睛里。车子紧急刹车,引擎因为空转而渐渐安静下来。 “喂,拜托,我都要死掉了,就全部告诉我吧。” 引擎停止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结城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说,“头脑如此聪明的你,竟然都不知道啊。” 四周一片静寂。结城下了车,绕过车头,踏出脚步声。萌绘用力地大声呼叫。副驾驶座的门被从外面打开,结城又吹起口哨。他蹲下身来,将脸贴近萌绘。 “你只要告诉我谁是你的同伙就好了。求求你,告诉我吧。”萌绘直视着结城的双眸。 “都说了没有嘛。”结城回答,“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他哧哧地笑了起来。 “骗人!一个人不可能办得到的!” 有个光点从远方朝这里逼近。结城宽发现后,连忙关上副驾驶的门。 那是一辆摩托车,结城举起一只手,遮住车灯的光芒。摩托车径直朝结城开来,然后减慢速度。 “救命啊!”声音从车里传出。 结城犹豫了一下,又有一辆车以高速奔向这边。摩托车上的男人下了车,走近结城。 “别轻举妄动,将双手放在车顶上。”那是戴着白色安全帽的警察。 黑色轿车紧急刹车,车轮斜着褙行并停了下来,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打开了,三个男人从车上一跃而下。警笛的声音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大,远远地,还可以看到另一辆也正往这边赶来。 结城宽默默地呆站在原地,他吹不出口哨了。红色跑车停在水泥码头的尽头。 海面和夜空一样漆黑,空气和夜色一样凝结不动。对岸的联合工厂像未来都市一般从黑暗中浮现,闪烁的光点洒落在黑色的海面上,随着波浪飘摇不定。附近照明灯的光芒,在静止的空气中扩散出几重朦胧的同心圆。 一个刑警给结城铐上手铐。响着警笛的车子这时也抵达了,有两个男人快速的从车上下来,有警察打开跑车的副驾驶座,屈膝探头查看。 12 “西之园同学!”犀川跑到跑车旁。 这时警察正在解开绑在萌绘身上的绳子。萌绘的手脚被解放之后,自己坐起身来,她将双脚伸出车外,先查看自己的脚踝,后来再站起来摸摸手腕。 “等会儿!我有话要跟他说!”萌绘大喊。 鹈饲拉住正被押上车的结城宽的手臂,萌绘往结城宽走去,可能是脚还在痛的缘故,她走路的样子不太自然。 结城一脸呆滞地望着萌绘。警灯的红光在车顶回旋,仿佛在支配他的时间一样,他表情的波动很小,好像是被某种东西给固定住了。 鹈饲站在原地,等萌绘过来。站在结城面前的她,瞪了他好久,一声闷响,萌绘用左手甩了结城一巴掌,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可是表情依然没变。 周围所有的男人们都默默地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 “再打一巴掌也没关系的,西之园小姐。”鹈饲将结城往前推一些。 可是,萌绘却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回来。 “没事吧?西之园小姐。”途中,三浦虽然叫了她,但她没有回答。 当走到犀川面前时,萌绘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脸有些僵硬。 “老师,上车吧。”萌绘把犀川推进自己车子的副驾驶座。“我们回去。” “那个……”三浦跑到犀川身旁问,“你们要去哪里?我还有话想问你呢,老师。能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吗?” “哦,我会去的。”犀川坐在副驾驶座上说,“可以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待一会儿吗?请你们先回去吧。拜托,我会马上去找你们的。” “知道了。”三浦向站在跑车另一边怒视着他的萌绘瞥了一眼。 接到三浦的指示后,所有人分别坐上摩托车跟两台警车离开了。 犀川关上车门,萌绘默默地坐上驾驶座,并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引擎发出飞速的空转声,松开油门时则是零零落落的低音,如同狮子的低吼。萌绘猛踩了很多次油门,最后终于放声大哭,她握紧方向盘,哭得肩膀剧烈颤动。 犀川始终保持沉默。 “我实在太天真了!我……老师……”她看着犀川,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 然后她将手伸向脸颊,抹了抹眼泪。 “太可怕了。” “幸好你没事儿。”犀川终于开口。 “你有没有吓到啊,老师?” “嗯,吓了我一跳。能及时救出你真是太好了。” 萌绘揉着眼睛。 “要不要一起到车外抽根烟?” “好啊。”萌绘点点头。 两个人一下车,海上刚好有艘拖船缓缓驶过。直到现在两人才嗅到海水的咸味,仔细一看,漆黑的海面正上下起伏着,好像一颗巨大的心脏。 犀川和萌绘点上烟。 联合工厂那边仿佛游乐园一般的夜景.眯起眼睛来看,光芒会变成倾斜的小十字架。 “你怎么会在这里?”萌绘问。 “因为结城已经被警方盯上了。”犀川解释道,“这是我拜托他们的,在学校时,他们好像跟丢过。不过因为你的车很显眼,所以从你们离开校园开始,警方就一直尾随在后。” “老师你呢?” “三浦先生要送我回去的途中,刚好接到无线电通知。” “你之前就缸道结城先生是凶手?”萌绘看来已经恢复冷静了。 “嗯嗯。”犀川点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实验体不见之后,就马上知道了吧。”犀川叶出一口烟。 “是星期六?”萌绘紧盯着犀川的脸不放。 “是啊。” “太过分了,我差点被杀了啊。”萌绘说,“居然害我遇到这种事。” “是啊,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犀川说,“因为我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而且也没有证据。” “我找到d3h了。 ” “你说什么!”犀川大吃一惊。“在哪里?” “在实验室后面的停车场,被当成挡车右了。”萌绘露出一丝微笑。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犀川频频点头。“真聪明,从模具拿出来后,大小的确是差不多。啊,我早该想到才对。” “他是因为我发现了那个,所以才要杀我。”萌绘身体抖了一下。“他该不会一直跟踪我吧?因为是推研社的聚会,结城先生应该是知道的。” “要不然就是要正要去拿那个水泥块。”犀川说,“他果然还是会担心吧!” “那水泥块里面有什么啊?” “他太太的鞋。”犀川回答。 “鞋?” “我记得那首歌的歌词里面也有,是‘脱落的玻璃鞋跟’吗?”犀川因为不知道旋律,只能念出歌词。 萌绘低头默默地沉思。犀川把烟掐灭。 “好了,走吧。”犀川对萌绘说,“接下来得跟三浦先生说明了,真提不起精神啊。” “我们在这多待一会儿嘛。” “车会生锈的。” 萌绘到头看向自己的车。 “就算是人类,在这里待久了也会牛锈啊,空气里的盐分太多了。”犀川说完,便往车子走去。 “怎么总是开这种破坏气氛的玩笑呢。”萌绘也走到车子那里。 “比起腐蚀,生锈应该算是非常浪漫的说法吧?”犀川打开车门说。 “嗯,也是。”萌绘露出微笑。 “你已经没事儿了吧?”犀川问。 “嗯,没事儿了,老师。”萌绘也打开驾驶座的车门。 两个人同时坐上车。萌绘转动方向盘倒车。 “这样的夜晚,真像个浴帽。”犀川说。 “浴帽?这是个没意义的玩笑,对吧?”萌绘边挂挡边说。 “被你看穿啦?”犀川终于也露出微笑。“这可是我自豪的百宝箱呢!” “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萌绘说完,便发动车子,开始疾驰。 第十一章 令人不快的真相 1 犀川第一次走进县警察局里。 他和萌绘被领到五楼的会议室,那里大概有三十张桌椅,摆成椭圆形。有三个白板,还有幻灯机和投影的屏幕,是个拿来上研究所课都是以胜任的房间。 “这里可以抽烟吗?”犀川一进到房间就问。 房间里有三浦刑警和另外六个男人,正准备就座,桌上堆着几本档案。 萌绘和犀川找了门口附近有把手的高级座椅坐下,椅子坐上去舒服的让人想睡觉。挂在墙上的老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现在是凌晨的一点半。一个年轻的男人将装在纸杯里的咖啡分给大家。 当犀川疲倦或是身旁围绕着一群疲倦的人时,常常会有种空气是白色的感觉。 身材魁梧的鹈饲,拿着竖着堆起来的几个铝制烟灰缸走进来。他在犀川面前放了一个,虽然只是便宜货,但抽烟的人不会介意这种造型简单的烟灰缸。犀川马上掏出烟,用打火机点上。但是他深知超过凌晨一点之后,烟的味道会出现变差的现象。 这时门又打开了,有个男人探头进来。“主任,我有点儿事……” 三浦起身走到那男人身旁听他说话,然后马上点头。不久一个穿着t恤的青年走进房里。 犀川很惊讶,进来的人,竟是篠崎敏治。看到他的萌绘,惊讶得差点儿要从椅子上掉下来。篠崎走到犀川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和你坐的同一班电车。”篠崎将脸凑近犀川低声说,看了萌绘一眼后,又说,“你跟老师求婚了吗,西之园小姐?” “你好。”萌绘冲他微微一笑,直到刚才她才补完妆。 门被关上了,犀川打起呵欠。 “接下来,虽然时间有点儿晚,我们还是请犀川老师为我们说明一下。”三浦保持站姿说,“老师,麻烦你了。” “其实不用我说明,结城先生也会说的。”犀川边吐出烟边说。 “不,我们头脑里必须要先有个概念。”三浦说,“而且我们得尽快理清案情。简单的说明就可以了,为什么结城宽是杀人犯?只要说清楚这一点就可以了。在我们看来,他不可能制造出四月初的第一件命案和n大的双尸命案。只有第二个命案他没有不在场证明。犀川老师,你的意思是说那四个人都是被结城宽杀的吗?” “不。”犀川靠在椅背上说,“他只杀死了三个。” “嗯,哪三个?”三浦立刻追问,“还有别的犯人吗?应该是有同伙吧?” “我从头开始说吧。”犀川在烟灰缸里把烟掐灭。“我会详细的进行说明,所以请你们不要提问题。很遗憾,语言并不能像思考一样可以临时替换,只能一件接一件的按顺序来叙述。” 犀川将两手交叉放到桌上。大家都坐直身子,注视着他。 “这案子起初引起我注意的是,四月的那次案件时,被害人车上指纹全被擦掉这一点。我想,三浦先生应该也察觉到了吧,为什么凶手要把整个车内彻底擦一遍呢?如果是有计划的犯案,为什么他不事先戴上手套,或是尽量不去碰任何东西?又为什么不只擦自己的座位附近,而要清扫整台车的内部呢,当然,想到这里时,根据现有的线索也能想到几种理由吧。起初我想,第一,凶手是被害人认识的人,而且经常坐那辆车,所以到处都沾有凶手的指纹,因此他想隐瞒他和被害人的关系;第二,凶手不止一个,是一时冲动之下犯案的。” 犀川稍作停顿。 “第一个可能性,该怎么说呢?如果他跟被害人是熟人而且常搭那辆车的话,就会有其他人同车的可能,所以车里每个位置都坐过,因此需要清扫整辆车的内部,当然也可以当成是当时有别的乘客在的缘故。但为什么非要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呢?如果不是在案发当日坐过的话,不用隐瞒也没关系吧。还有同车乘客真的会保守秘密吗?擦掉指纹的话,凶手就必须确定没有人会知道他和被害人的关系,或是就算知道也不会泄露才可以。另外,既然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又为什么不干脆将现场布置成看起来像是抢劫,或是把车子扔远一点儿呢?有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了。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也太不合理了。那么后者的可能性又怎样呢?不但不自然,而且我不知道有什么共同的目的足以让数个犯人一起行凶。再者,该怎么说呢?这些共犯会毫无利益可图的继续干下之后的案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仍然不合理。” “我们也朝那些方向想过。”三浦插嘴。 “嗯,应该都会吧。那么另一个,也就是第三个可能性是什么呢?”犀川瞪着三浦说,“会不会是凶手自己也不知道指纹在哪里呢?” 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你是想说,为什么他会不知道吧?”三浦终于忍不住发问。 “在被害人车上留下指纹的和擦指纹的,是不同的两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那又会是谁的指纹呢?我想,既然是非得擦掉不可的指纹,那就应该是凶手自己的才对啊。”三浦低声说。 “被害人叫什么名字?就是第一件和第二件案子的。”犀川问。 “前川聪美和相田素子。”三浦回答。 “前川小姐星期日的时候,是在结城稔的公寓,篠崎当时也跟她一起。除此之外,还有相田小姐。可是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是吧?篠崎同学。” “你,那是……”三浦站了起来。 “老师说得没错。”篠崎抱起手臂说。 “后来前川小姐决定开车送相田小姐和那个人回去。我们暂且称呼那个人为吧。前川小姐、相出小姐和当时一起离开了结城同学的公寓,没错吧?” 篠崎点了点头。 “前川小姐先把相田小姐送到宿舍,她在那里下了车,从事情的发展来看应该是这样。之后、剩下的两个人来到了s女子大学。那又是为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 “顺其自然,应该是要把送到那个地方吧。”犀川自言自语,“除此之外.应该没有理由要在那时间到s女子大学吧?想把人带到那里,然后再开自己停在那里的车回家。那天,做实验到很晚的藤井老师,亲眼看到除了前川小姐的车之外,当时还有另一辆车,但那辆车早上就不见了,那应该就是的车吧。到底是谁呢?线索太过模糊,目前还无法断定是谁。但是据我判断,杉东小姐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总是习惯把车停在建筑物的北面,那天杉东千佳小姐去了结城同学的公寓吧?篠崎同学。” “嗯,她来过。”篠崎平静地说。 “这是我根据第一个案了,所做的猜想。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除了杉东小姐外,还有其他人也有可能。我本身也一直认为我的推断不成立。不过……”犀川停顿了一下。“不过,当我听到杉东死于第三件案子时,这个原本不完整的推断,也越来越像是真的了。如果前川小姐开车送到s女子大学的人就是杉东小姐的话,那又会怎么样呢?为什么要那么慎重地把指纹都擦掉呢? “杉东小姐的先生——结城宽,在前川小姐可能遇害的时间里正在出席研讨会,所以他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但当时在家里的杉东小姐,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她是案子的第一发现者,第一发现者就是犯人的比率不是很高吗?”犀川又抽出一根香烟。 “我们也不是没怀疑过她。”三辅发言道,“可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杀人犯。难道那是演技吗’” “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所以我没有发言权,但是系死前川小姐的人就是杉东小姐。搭车回来的她,就在车上把前川小姐勒死了。我想她应该是由于一时冲动才犯案的,至于凶器,应该是手提包带 子之类的物品。是不是因为酒醉吵架呢?理由待会儿篠崎同学应该会说明吧。” 篠崎轻轻点了一下头。 “或许……杉东小姐在前川小姐不支倒地后,回过神来时,还以为她只是昏过去而已。前川小姐被杀的地点是在北面停车场,不管怎样,她慌忙地先回家等她先生回来,然后跟她先生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结城宽独自开车到s女子大学去确认状况,之后在车中发现前川小姐已经死亡。至于,他当时在那里想些什么呢?这就等以后再去思考了。我们现在就先来想象他当时做了些什么吧。” 2 “结城宽是犯人的推论,是我用别的方法引导出来的。下面,我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说明吧。结城宽在半夜三点钟抵达s女子大学后,必须要马上处理前川小姐的尸体,对他来讲这是一个难题,于是他开始思考。他绝对不能让大家知道他太太是个杀人犯,因为他自己正处于博士资格审查和助教就职的关卡上,这不单是太太一个人的不幸,他也会受牵连。所以他先将尸体运到木屋,将木屋布置成密室。而后脱掉她的衣服,用刀划出伤痕。制造密室所需的材料,则从实验室拿,工具也是一样,很有可能结城先生的车,也就是杉东小姐的车上有实验室的钥匙吧。” 犀川把玩着没点火的香烟说。 “回到家后,结城宽安慰太太,让她放宽心,意思是说他处理得很好。杉东小姐第二天早上,在木屋发现前川小姐的尸体,她也许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昨晚所杀的女性,所以她那不是演技,而是真正的惊讶,想必她当时内心一定非常震惊。” “为什么他要制造密室?“三浦问。 “请先不要提问。”犀川伸手制止他说,“我要先说明他做了什么。我先给大家个提示,可以吧,在把前川小姐的尸体运往木屋时,结城宽先生已经设计好了这桩连环杀人案的剧本。他决定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弟弟结城稔。就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安排好了全部的情节,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三浦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总之,密室和刀痕,都是为连环作案埋下的伏笔。这一切,全是为了安全杀害杉东小姐和结城稔同学所做的努力。嗯,现在,大家可以提问了” 三浦和萌绘急不可待地举起手。三浦见状,微笑地示意萌绘。 “他为什么要拿走衣服呢?”萌绘问。 “我的问题跟她一样。”三浦马上接着说。 “哦,那个啊,我也正在思考中。我曾想过裸体是为了要让刀痕更容易被发现才故意弄出来的,但我觉得这并没有必要。如果想要有这种效果,只赤裸上半身不就可以了吗?叮是,居然连鞋都拿走了。这让我不禁联想起芭比娃娃。而且,在案发当时,有人看到了和被害人穿同样服装的人。所以,我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他们是交换衣服穿的想法。虽然这件事,可能跟案子没有关系。” “她们离开稔的公寓时,的确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篠崎注视着犀川的双眼,淡淡的描述。“那是稔常玩儿的游戏。大家交换衣服穿,嗯,稔常说,那是友情的证明。”他耸了耸肩膀,撇撇嘴说,“是稔想穿女人的衣服,我只是陪他玩而已。” “那天是谁穿谁的衣服?”犀川问。 “这个,我记不清楚了。”篠崎同答,“不过,稔穿的是杉东小姐的衣服,我穿的相田素子的衣服,” “那么,杉东小姐就是穿前川聪美的衣服,因为有目击者看到。”犀川边点头边说,“这样一来,被杀的前川小姐就是穿结城稔或篠崎同学的衣服喽。在相田素了的房间有没有找到男装。你们连鞋都交换了吗?” “鞋虽然有些勉强。”篠崎说,“不过,我跟稔的脚都比较小。稔也只会找能跟我们玩这种游戏的女人。” “这样就很清楚了。”犀川看向刑替们说,“凶手必须要拿走被害人的衣服,因为结城和篠崎同学的衣服太显眼了。如果被人看到死去的前川穿着他们的衣服,会很麻烦吧?”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三浦像学生一样地举起手。 “好的,请问。” “这件案子就是故意要造成凶手是结城稔或篠崎的假象,例如设计成和歌词一样的情境,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留下结城稔的衣服不是更有效果吗?” “那效果太强了。”犀川露出微笑道,“他只能让结城或篠崎同学跟本案的关系,保持在似确若无的状态。关系过于明确的话,最后一件案子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无法进行了,犯人结城宽就是算计到这点,才拿走衣服的。老实说,我曾想过被害人是穿杉东小姐的衣服,而被她先生处理掉了。不过,看来是我搞错了,要事事如意,的确很难呢。” 三浦频频点头。 “好了,我们打起精神继续往下说吧。”犀川终于点燃了一直拿在手里的第二支烟。“接着,是关于发生在t大的相田素子命案。究竟是结城宽事先计划好的,还是因为他接触到相田小姐才把她计划进去的,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至少相田小姐知道四月案发前一晚,杉东小姐和前川小姐同车这件事,因为她回去时也是搭同一辆车。相田小姐打电话给杉东小姐时,可能就是宽先生接的,这个说明里猜测的成分太多了。” “这次的命案就不用特别进行说明了,犯人用电话指定见面的地点,然后在宿舍附近让相田小姐上车。因为她是处于搭车的情况,所以我也想过相田是不是威胁过结城宽。算了,当我多嘴,你们还是去问本人吧。 “在这个案子里,他也制造了密室,也用刀子留下了痕迹。至于衣服,为了保持和上次的一致性,也被他拿走了。他之所以要强调是同一个犯人所为的原因,就是要替最后一件命案做好准备。这次的连环杀人案,相田素子是被犯人计划性杀害的第一人,她的死,只是被拿来当陪衬而已。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算是全案最不幸的人。” “大家都已经困了,那我就讲最后一个案子吧,”犀川站起身来,掐灭香烟。“因为我也有点儿想睡,所以请允许我站起来说,一直坐着,脑子都麻木了。” 犀川走到白板附近比较宽敞的地方。 “‘凶手是谁?’这个问题,是个非常简单的方程式。”犀川开始说,“条件非常单纯,虽然我不讨厌,但也太出入意料了。答案,只要我们对藤井老师丢失的那个水泥实验体d3h进行一些研究的话,就能引导出来。” “听好了,在案发后的第十一天,这个水泥实验体从材料实验室被盗走。为什么会被偷呢?”犀川看着大家。 萌绘一直微笑着。 “对了,那个还放在……”犀川的话戛然而止。 “还放在我车上。”萌绘说,“结城先生本来是要把它和我一起扔进海里的。他就是为了要处理掉那个,才会去材料实验室后面的停车场。” “原来如此。西之园同学,你头脑还蛮清醒的嘛,”犀川向她微笑。事实上,这也在犀川的计算之内。 鹈饲接过萌绘交给的车钥匙,走出房间。 “在等他回来之前,我想先来听听大家的意见。”犀川说,“除西之园同学以外,有没有可以回答那个水泥块被盗走的原因呢?” “他会不会是把d3h和装有遥控装置的水泥块搞混拿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刑警问。 “不,它们的形状不一样。”犀川回答。 “老师,我想说些别的。”三浦说,“如果结城宽是凶手的话,就代表有别人扮成稔来开车。我们一直跟踪到滨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他是什么时候跟结城宽互调换的?我认为是在学 校下车的时候。吉村先生,你认为呢?” “就我看,他们实在不像有互换过。”那个上了年纪的刑警说。 “不,我敢肯定他们绝对是在某个地方互换了,我说的没错吧,犀川老师?”三浦转向犀川那边问,“结城宽应该是先在实验室杀掉那两个人,用遥控装置制造出密窒,然后就去停车场附近等待。等被警察跟踪的结城稔的车开回那里后,结城宽就和驾驶互换。在这个案例里,同样也自第俊现者就是凶手的情况发生。” 犀川点燃第三根烟。烟雾飘到一定的高度后,看起来就像一朵云。 这时门打开了,扛着水泥块的鹚饲警官走了进来。他把车钥匙还给萌绘。 “在行李厢里。”鹈饲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将水泥块放到桌子上。 “那么,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犀川边吐烟边说,“三浦先生刚才的话很有意思。‘第一发现者等于凶手’,没错,第一件案子的确是这样。不过,最后这件案子并非如此。” “嗯?”三浦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你的意思是——” “我们还是先来思考水泥块的事吧。请大家回忆一下我刚剐提过的问题,我再问一次,为什么犯人一定要拿走水泥块呢?” “想把对自己不利的证物隐藏起来。”鹅饲用跟他身材不相称的细小声音说。 “就是这样,你说的很对。”犀川点点头说,“那么,为什么不在杀人后立刻带走呢?” “太重了搬不动吗?”鹈饲再次回答。他似乎因为刚才答对了而信心大增。“那可有六十公斤重呢。” “等一下,带走水泥块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为了里面所蔬的某样东西才做的。他想把那东西处理掉,于是盗走了水泥块。到底里面有什么呢?我们现在就在这里敲坏水泥块,把它拿出来。听好,我想问的是,凶手为什么要让它沉进水泥里,而不干脆在杀人后直接带走呢?” “有不能带出去的理由吗?”三捕问。 “嗯,这样吧,我们先来看看水泥里面有什么好了。”犀川有些急躁起来。“可以帮我把它敲碎吗?” 椭圆形的桌子被移开,房间中央空出一片宽敞的地方。把塑胶布铺在地板上,榔头和凿子也准备就绪。当房里开始传出巨大的声响时,有几个职员好奇地开门探头进来观望。 水泥块很快就被一分为二,十几分钟后,一只黑色的女鞋露了出束。 “这是杉东小姐的鞋。”犀川说,“犯人就是想拿走这个。” “呃……我不太明白,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浦看着从水泥里取出的鞋,小声嘀咕着。 “为什么凶手不把它带走,非要藏在现场不可昵?难道没有人觉察吗?西之园同学,你认为呢?” “因为凶手不能走出实验室吧?”萌绘一边思考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对,正是如此。”犀川点点头。“这次得分很高哦。” “不对,老师,不可能是这样吧。”三浦半信半疑地说, “使用了将门从内侧锁上的遥控装置,不就代表犯人出去了吗?” “如果他出去的话,就不会有必须藏在水泥里的东西,因为无法带出去,才藏了起来,嗯,道理很简单吧。”犀川笑眯眯地说,“凶手盗走水泥块,是因为那里面藏着东西,既然要藏,就是因为那时带不出去,这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三段论法吗,听好,犯人冒着危险带走水泥块的理由,就是因为有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东西,那个就是现在大家所看到的杉东小姐的鞋。而且犯人还想隐瞒他没有离开过房间的事实,如果鞋被发现的话,这个事实就有被发觉的危险。水泥被盗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其他的答案吗?”犀川环视众人圈。“首先,请你们先肯定这个假设,不要被其他条件所迷惑,把这件事情当做事实来思考,犯人没办法离开材料实验室,连把东西带出来都不行。” “这个问题的解答,是指出结城宽是凶手的重要证据,因为除了结城宽外,没有任何人手上空无一物地从材料实验室出来,换句话说,没有人从双开式的门出去。那个遥控装置实际上并没有使用。” “结城宽先生杀了两个人后,从通往走廊的门离开材料实验室。这时玄关除了有两名学生之外,还有一个西之园的同班同学恰巧也出现在那里。因此他无法把鞋带出去,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把它放进水泥里。之后发生的,你们就知道了。” “那么,那时进去的人到底是谁?不是结城宽吗?”鹈饲也站了起来。 “不是。进去材料室实验的,是他弟弟结城稔,不是假扮的,就是本人。三浦先生,这样你能明白吗?” “啊,嗯嗯,请稍等一下。”三浦陷入沉思。 “这个案子的第一发现者,是结城稔同学。接着,第一发现者就变成受害者。” 4 “这就是结城宽先生写好的剧本,从最初四月的密室开始,情节就被订好了”犀川继续说,“刑警们跟踪的人是真正的结城稔,没有互换过身份,就是本人。看起来像是调换过,那只不过是情节之一。结城宽先生在实验室先杀了妻子,虽然她的编号是4号,但这只是障眼法,杉东小姐其实是排在前面的。犯案时间应该是在八点钟之前吧。然后他在材料实验室等着跟他约好的弟弟过来。九点的时候,他杀掉来赴约的弟弟,此时才互换了身份跑出来。” “好了,大致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接着再稍微详述一下细节吧,我按时间的顺序来说明。结城宽先生先打电话给杉东小姐,要她打开材料实验室双开式的门。这时他穿着很简单,大概是t恤配短裤之类的,而且应该是没有穿鞋。在校园慢跑的人,很多都是这种打扮,不过没穿鞋的倒是很少见。六点半的时候,西之园的朋友看到的是戴着假发的结城宽。” “他进入实验室之后,和太太打发一下时间。我想,他有可能叫杉东小姐嘱咐玄关那两个学生,在九点钟之前不要进来妨碍实验。当然,这时的材料实验室和隔音室都是锁着的。他在一个小时内,按照计划顺利地杀死了杉东小姐。接着他必须完成几件事,首先是使用遥控装置进行伪装,按下开关后沉入水泥里,因为这件事如果不早点儿动手的话,水泥就会凝固,同时也可以作为案子这时已告一段落的伪证。这个装置本来就不需要遥控器,只是为了丢进水泥而准备的东西罢了。” “老师,我有问题。”萌绘举手。 “嗯,好吧,请问。”犀川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能预测到那天的那个时候,刚好会有还没凝固的水泥呢?”萌绘说。 “那是凑巧而已。”犀川耸耸肩。“他本来是计划要丢进排水槽里的吧。因为水泥模具堵在上面,他只好改变机器掉落的地点。” “可是,那个排水槽上有铁网,遥控装置的大小只能勉强地挤过去,也有可能会发生卡住过不去的情况啊。” “过得去的,凶手用力推下去就好了。”犀川露出微笑。“好了,耐心等一下,一会儿再问。再来,我讲到哪儿了?对了,我讲到结城宽让遥控装置沉入水泥的地方。接着,就是要处理杉东小姐的尸体。他把衣服脱掉,在她腹部用刀割出伤口。这个……我有点儿无法冷静的说明,毕竟这是伤害自己妻子尸体的行为,详细过程就允许我省略吧。 “杉东小姐身上的刀痕,是数字4。她实际上是第三个被害人,但凶手却标上了4。还有,衣服也必须处理掉,他没办法从实验室带走。当然,他也可以从双开式的门出去,把衣服藏在附近某个地方,不过这不但马上会被警方搜到,而且出去后被目击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他必须把它们藏在材料实验室里。” “并不在里面。”三浦很肯定地说。 “不,应该是有的。他可能把衣服撕裂,沾上油渍。大大方方地摆在油压测试器的附近,伪装成擦机器的抹布。即使现在去材料实验室,可能还能找得到的。不对,可能没有吧,他一定在盗走d3h时,为了以防万一顺便处理掉了。如果我们仔细检查现场照片的话,搞不好会拍到呢。” 刑警们都张口结舌。 “再有,杉东小姐平时都是穿运动鞋,至少我遇到她时都是如此。我想,结城宽对于太太的运动鞋,本来应该是计划用刀子分割成破布和塑胶两部分,塑胶把它弄碎,破布就和做水泥用的沙子混在一起,再不然就是老办法,沾上油污和尘埃,伪装成肮脏的男鞋吧。材料实验室里大概都会有人乱丢那种脏鞋子的,因为毕竟是国立大学的实验室嘛。” “可是,这时发生了一件他没预料到的事,杉东小姐那天没有穿运动鞋。自己的太太那时竟然穿的不是早上的那双鞋,结城宽先生一定非常惊讶,因为她穿的鞋,跟自己预想的不同。那或许是她那天在某个地方刚买的新鞋吧。”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想在校庆的跳蚤市场上买的那双鞋子。”萌绘指着眼前放在桌上的黑鞋说,“啊,那么,就是被杉东小姐买走啦,因为对我来说尺寸有点儿大。”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解释了。”犀川边走边说,“如果西之园同学的脚再大一点儿的话,这案子应该就破不了吧。这件事干的漂亮啊,嗯,就像是克丽奥佩特拉(埃及艳后)一样。” 萌绘哧哧地大笑出来。 “再就是,这种鞋子不能被刀子轻易破坏,将女鞋藏在材料实验室里又太过明显。于是他想到实验体暂时不会被破坏,决定等风头过去后再偷出去,就因为如此,那天偶然出现的新鞋.就被沉进计划之外的水泥实验体里了。” “接着,他开始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弟弟。因为排水槽上面意外地放着沉重的水泥模具,于是他用起重机移走它,然后把铁网盖也一起打开。起重机的绳子就维持原样吊着,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做到这里,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呢?恐怕只有十分钟,不,或许更少一点也说不定。不过,他还有充足的时间。 “快到九点时,弟弟稔来了。这一次,他必须加快动作。稔到这里来,跟他约好要互换身份,稔因为想跟超级歌迷约会,不想被警察跟踪,因此也准备了金色的假发。他应该经常这样秘密约会吧。不管怎样,结城宽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交换身份的机会,他也算定了警察会锁定弟弟,所以事先就设计好利用某个机会,和弟弟提出交换身份的提议。就算没有约会,光是想到捉弄跟踪的警察很有趣,稔就一定会照着哥哥说的去做吧。只是这个时机竟偶然地跟杉东借用n大实验室的时间重叠,大好机会意外地提早到来,就是第三个案子的间隔时间很短,很快就接着发生的原因,我想,他最初的设计,应该会更晚一些,而在原本的计划中,犯案现场应该是在s女子大学的实验室吧。剧本情节也就做了一些调整。 “然后,快到九点时,结城稔过来了,宽在材料实验室里迎接弟弟。知道破警察跟踪的稔,马上脱掉自己的衣服,以为大哥会代替自己去牵制警察,然后他就可以去约会。本来,这时候两个人是要互换的,可是就在稔赤身裸体的时候,宽却把他勒毙,再用刀子画上数字3。接着,宽把尸体推进排水槽,盖回铁网盖,再用起重机将实验体搬回原位。这一切应该是戴着实验室的厚手套进行的吧,过程到此结束,申间花了几分钟呢?大概连五分钟都不到吧。之后,他戴上金色的假发,穿上结城稔的衣服飞奔出去。他把衣服套在原本穿的t恤和短裤外面,而本来就赤脚的他,直接穿上稔的鞋子就好了。这一次没有需要特别处理掉的多余衣物。” “他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跑到走廊上。之后的情形,就不用我再说了吧?”犀川又拿出一根新的烟,他自己数着,这已经是他在这里抽的第四根烟了。 “结城稔是在九点左右被杀的,为了隐瞒这个事实,他被标上了3号。”三浦刑警说,“那么把他推进排水槽里,是为了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让死亡时间无法确定。的确,我们会被杉东小姐的尸体蒙蔽,是因为压根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被杀。” “没错。如果让别人以为结城稔同学是死于八点,比杉东小姐还早的话,那发现者宽先生就会是最安全的,因为他可以说他一直都在跟警察兜风。” “这些是他从四月就计划好的吗?”萌绘嘀咕着。 “4这个数字也写得不是很明显,如果是很容易辨认的4.就会让人想到3的存在,而尸体就有可能提早被发现。”犀川说,“他希望记号都集齐之后,才被人发现那些是数字,所以才会用直线画的模棱两可,这一切都是出于他个人的算计。把这伪装成是在八点前后发生的命案,就是结城宽的计划,这样一来,他就能制造出假的不在场证明了,刀痕的用意就在这里。同样地,我们可以用同样的道理来解释本案里最大的谜团,密室。” “总之,他要让我们以为全部的密窒,包括前面两个都是有解的,而且他还设计让第三个密章看起来跟前两个密室一样,都是可以解开的密室手法。而我们的视线,就只去注意如何从外侧上锁并逃出的方法,而且认定犯人在第三次时,一定也跟前两次一样先制造了密室再脱逃了出去,这样,他就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就是‘为何要制造密室’这个问题的解答。” “结城宽是推理研究社的社员,他的想法,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幼稚,却又是接近于病态的细致。的确,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图。我也不认为这个计划像他想象的那么完美,不过,他竟能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想出这些,这种思维能力的确令人吃惊。刚才我也说过,如果杉东小姐没有买新鞋的话,整个案情将会陷入僵局的。”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这一连串的犯罪,从一开始就制造出凶手可能是结城稔的假象,因为被杀的都是他的忠实歌迷,所以他的歌也会让人产生同样的联想。当然,结城宽一方面让结城稔同学被怀疑,进而被警方跟踪,另一方面也非常巧妙地消除了自己因为太太和弟弟被杀而被怀疑的可能性。最后的案子是他最初始的目的,而恰恰就是这件案了没有成功,连环杀人本身,就只是一种障眼法罢了。” “以上,就是我对本案经过再三思考之后,所做出的结论。我能利用的情报很少,几乎都是从西之园同学那里听来的。如果再被塞更多情报的话,大概会因为混乱反而一头雾水。我能解开这个谜团,可说是出于万分之一的偶然吧。” “老师,为什么结城宽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呢?”二浦追问,“是嫉妒弟弟和妻子的关系吗?” “嗯,该怎么说呢?这种问题不管答案是什么,也不能说谁对谁错,不是吗?算了,既然有本人在,就请你们去问结城先生吧。我想象不出来。”犀川叼着烟,一只眼睛像被烟熏到一样眯起来。“动机,说真的我并不想知道,因为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了解吧。或许连本人都不知道如何解释清楚呢!这种欲望能够用语言表达吗?如果可以对人说明、被人了解的话,也就不至于杀人了。不是吗?” 5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篠崎同学。”犀川在篠崎附近的椅子上坐下。“如果我的假设里,跟你所知的有所不同的话,希望你能够指出来.说话不是你的义务,而是权利。” “犀川老师的假设,跟实际情形基本上差不多。”篠崎马上开口说道,“我想,如果这一切都有录影的话,那影像的内容应该跟老师描述的一样吧。但是 ,老师你却不了解稔、千佳小姐和宽大哥的想法。正如老师所言,别人的想法是永远无法理解的,事实上我也是一样。” 篠崎拿出香烟点上,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千佳小姐讨厌我们,讨厌我和稔。这件事我要说在前头,我们其实是不受欢迎的。要问为什么,嗯,大概是她讨厌弱者吧。千佳小姐就是这种人,她和聪美或素子那种女人不同。我很欣赏她的生活态度,但稔跟千佳却总是不能和谐相处。稔认为千佳小姐瞧不起自己,我也同意他的看法,就算不是这样,他自己也有被害妄想的倾向。这家伙实际上本来就是爱哭、怯懦又悲观的人。” 篠崎只是低着头,吐出一口烟。 “那天晚上,千佳小姐回来稔的公寓,是为了钱。”篠崎继续说,“这段过程究竟是清白的,还是肮脏的,由你们自己去判断。我觉得我们很清白,所以我会说。宽大哥为了取得博士学位,需要一些钱,而且他想出版自己的论文,虽然并不需要太多的金额,可是对宽大哥和千佳小姐来说,也不是小数目。因此我拿出钱给他们周转,只不过两百万而已。我……我……” “你可以不说的。”犀川说。 “我喜欢宽大哥,结城稔的哥哥,因此我无条件的拿出了这笔钱。我想结城学长一定不会接受,所以私底下交给千佳小姐,就只有这样。我没有说谎,嗯,算了,我想你们也不会相信我的;” 篠崎撇撇嘴,有一丝泪痕滑下脸颊,他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情感。 “我喜欢结城学长,我爱他,就是这样。自从上大学后,我的视线一直离不开社团里的结城学长。我会跟稔合作,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只是这样。” 此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千佳小姐大概以为这笔钱是稔出的,所以那天她为这件事到稔的公寓来,当喝醉的我们回到公寓时,发现千佳小姐就等在门口。她因为钱的事向我们道谢,并保证以后一定会还,不过她也希望我们对宽大哥保密,担心如果知道这钱是弟弟出的,他肯定是不会接受的。当稔听完千佳小姐的这番话之后,他明白了钱是我出的,于是就对她说,他不仅会保密,钱也不用还,只要能让他摸摸头发,和自己交换衣服之类的,总之,内容很愚蠢。这时,正好聪美和素子也来了。千佳小姐一直在忍耐,她大概认为,既然身为结城学长的妻子,这点儿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吧。她其实没必要那么做的,真的没必要。 “不过,我的心情很复杂。在内心深处,我很嫉妒跟结城学长结婚的千佳小姐。千佳小姐既贤惠又能干,很值得尊敬,可是我又不能压抑自己内心的嫉妒。我希望结城学长和千佳小姐发生矛盾,所以……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我也有劝千佳小姐喝酒吧。不过我敢发誓,稔跟千佳小姐真的是清白的,这一点我能保证。我们在玩变装游戏时,稔只是在一旁看千佳小姐把衣服脱光并进行交换的过程而已,没做别的。那家伙只需要这样,就能发泄平时被看不起的怨气了,他只需这样就能满足了。哼,很可笑吧?” 全场只有篠崎在笑,其他人都保持沉默。 “当初得知聪美被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她穿了我们的衣服,警察却没有找我和稔去问话。后来,我想到有可能是凶手把她剥光,拿走衣服。如果真是这样,难道凶手知道那是我们的衣服吗?于是,我就觉得这案子是千佳小姐和结城学长干的。” “我今天听了老师的话才知道,原来那天千佳小姐跟聪美发生了争执。这事很有可能发生,因为聪美是千佳小姐极为讨厌的类型,而且她说话口无遮拦,只要一点儿小事就会跟人吵架。还有结城学长竟然会因此犯下后面一连串的案子,我想,他一定是想清除过去的一切吧。他讨厌肮脏的东西,他是个纯粹、好学、高尚而完美的人。只要有一点儿伤痕,他宁可把整只手剁掉,也不愿忍受一点儿不完美。我常听他谈自己的研究,可是大家都不能了解那研究有多了不起,在谈论研究时的结城学长,就仿佛诗一般地令人倾心。”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继续爱杀过人的妻子,他必须让自己的人生毫无污点、洁白无瑕,就算掏出自己的心脏也在所不惜。一定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做一本洁白无暇的笔记本,然后在上面写满工整的算式。宽学长就是有这种随时可以重新来过的勇气,因为他不像我们这么脆弱。”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清楚。”篠崎在烟灰缸里把烟掐灭。“那首‘诗般的杰克’的歌词,是结城学长写出来的。那不是一首杀人犯能写出来的诗,只有一颗与算式为友,纯粹美丽的心,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他想表现出自己在洁白笔记本上写满算式,从中得到崭新想法和发现时的那种雀跃心情。我清楚他的感受,不知道这种感受的人,是无法理解歌词的意义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篠崎此时陷入了沉默,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他又再次小声地重复了那句“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他的想法,犀川无法立刻接受。 篠崎的说辞,究竟是刻意的表现,还是本性的流露呢?犀州凝视篠崎的双眼许久,却仍猜不透是哪一种。那双漆黑眼眸的主人已不想再过问任何事,紧闭起心房,将一切情感全都遗忘。 萌绘坐在椅子上,托起下巴,皱着眉头,脸上没有表情,看来也在刻意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她的举动,让犀川切实的感受到她已然成长。不管怎样,篠崎刚才的告白不能证明些什么,这就是犀川给出的评论,篠崎也只是想把自己的心事一吐为快吧,就像他写下那些诗句的时候一样。 6 遥远的思念,会让人不禁联想到雨水从屋檐不断滴落的声音,连犀川也有同感。是因为自己身在雨中的图书馆吗?犀川正在翻阅某些书籍。 他发现了能让他忘记之前—切的新奇事物。或许不能说是“发现”,因为人类早就拥有发现的能力,我们只是为了确认这个能力仍然存在,才会以“发现”某样事物来证明。 他有过几次把回忆全部丢弃的经验,也有过几次必须重新归零的抉择。提起笔,开始在新的笔记本上不停地写,只要一发现哪里不满意,那一整页的存在都不被允许,而撕得千干净净。这种纯粹的信念是存在的。 因为结城宽就是由于这个信念,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弟弟。他只是想再次拥有一本洁白的笔记本,就只是这样,理由就这么简单。虽然把那首歌词反复读了多次,但要感受到篠崎所说的那种境界,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 不过,要将失去控制的算式镇压下来的想法,的确跟“让你沉默”一词给人的感觉很类似,因为只要一丝的松懈,就会让人变得对现实得过且过,甚至开始包容起周围丑陋且无秩序的凌乱。 只有人类瞬间的灵感,可以让凌乱“沉默”吧。然后,把共通项括起来,加上正负,把分子和分母用斜线消去。用斜线消去时的快感,接近无人能到达的更高点的感觉,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美列超凡脱俗的方程式——秩序,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好的秩序(cqual)。 会有比这个更美的形式吗?他切身地感受到,“美丽”一词就是为此而生的,用秩序交汇出来的美丽程式,是人类思考的绝美。 不过,现实跟这些是绝缘的。如果可以活得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就算要牺牲些什么也无所谓;如果能只靠清澈的意志生存下去,就算要失去些什么也无所谓;这样的理想就算只在梦中实现也无所谓;只要能在梦中实现一次,哪怕要用全部的人生去交换,也无所谓。 交换这言语的一切。 犀川一边抽着味道变差的香烟,一边思索 着篠崎想表达的意思。犀川的某一部分,的确也有着这样的念头,至于这个部分,应该是构成他灵魂中心的部分人格吧。 不过最终的结局,难道意味着人类的脆弱吗?他表层的人格这么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想变得更坚强的精神,其实本身已经被玷污了。 所有因宗教而产生的伟大艺术,都让人不禁对那遥不可及的单纯之美肃然起敬。自然万物都像美丽的结晶那样坚强,唯独人类止好相反。 因为,人类并不是水晶。 7 将近凌晨三点钟时,这场深夜的聚会就此结束了。篠崎继续留在警局里,三浦和鹈饲送犀川和萌绘到门口。犀川和萌绘坐上车子时,萌绘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 “是个不好的结局吧?”坐在副驾驶的犀川问一直沉默不语的萌绘。 “不。”萌绘摇头。“也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该怎么说呢?只是有种无法消化的感觉。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 “哦,那也算是很好的自我防卫啊。”犀川将两条手臂在头上交叠。 “在行动之前,竟然就有那种想法,实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萌绘还没发动引擎。“哎,老师,那一定是事后才想好的说辞吧,一定是的,绝对是他想太多了,篠崎学长怎么可能爱着结城宽先生,像他们那种人,不都是抱着故作深沉的浪漫主义吗?我真是搞不懂他们的想法啊。” “故作深沉吗?”犀川对萌绘的这番话感到惊讶。“你的说法倒是挺有趣的。” “都是假的啦!” “也许你说得对。”犀川回答,“不过,有谁能证明那是假的?怎样才算是真的呢?” “用英语来说,就是i love you呢!”萌绘没有回答犀川的问题,只是神游物外的表情喃喃自语。“不知怎么,我开始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都是虚伪的,都是在强迫推销自己的价值观,感觉跟自以为是的艺术家那种不可一世的人一样。我讨厌艺术,就像讨厌毒品一样不可自拔。” “我们换个话题,来谈谈鸡和蛋的问题吧。”犀川说,“一直思考跟人类这个词语有关的事,不但找不出答案,感觉也很不舒服。” “我同意。”萌绘边发动引擎边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 “你认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如果就科学的角度来看,是先有蛋。” “我倒觉得是先有鸡。” “又来了,这次是什么笑话啊?”萌绘边开车边说。 “不,这是想法的问题。因为一开始的遗传因子里,就有着‘想成为鸡’的想法,所以是先有鸡。” “好奇怪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因为细胞拥有梦,所以应该用那个梦为细胞命名才对,名字就等于梦。” “梦?”萌绘露出思考中的表情。“不是希望吗?” “梦和希望哪里不同?”犀川马上发问。 “字数吗?”萌绘淡淡地微笑。“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梦只有人类才做,是吧?哎,老师!” 犀川听罢,才惊叹最近自己的想法,已经被萌绘给摸透了。 “这个就当功课吧!” 第十二章 诗一般的后续 1 第二天是星期人,犀川直到早上十点钟才去动身去上班。 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后,他先把电脑开机,用有裂纹的玻璃水壶给观叶植物浇水,又把咖啡壶放在咖啡机上设定好,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接上网路。他几乎都是在无意识之间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 月历的视窗出现在二十一寸的电脑显示器上,当天的预定行程则在另一个视窗上出现,并按照前后顺序排列好。笔记本和台式电脑都在做档案同步化,处理着新旧档案。他趁着作业中的窄闲,坐到椅子上,点上一根烟吸起来。 咖啡煮沸的时候,他正好收到了uni的电子邮件。这是住在俄勒冈州的朋友,或是在纽约世贸中心大楼工作的学弟寄来的,信中夹杂着的小小的牢骚,好像是墨西哥辣酱,给他平淡如水的生活增加一些色彩。 在热的黑咖啡流过喉咙的那一刻,他仿佛一头栽进装满美乃滋的池里,猛地意识到酸涩的一天开始了,于是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该做事啦!”连忙像打陀螺般让头脑开始运转。但他最后也只是眺望着映在对面大楼窗户上的自己,缓缓地让意识的船,顺着如年轮蛋糕波纹般向外扩散的时间越来越远。 万物运作从一杯咖啡开始。 国立大学的星期六其实是休假日,不需要工作的。休假时工作,就意味着平常得抽空来休息。因此,一定要把这当成不是在工作,才能坚持到底。 伴随着门那边传来的敲门声,国枝桃子走了进来。 “早安。”犀川抽着烟,瞅了她一眼。犀川因低血压的缘故,上午的情绪很差,所以他避开国枝那张会让他焦躁的脸,将目光转到电脑显示器上。 “昨天,有个r&b顾问公司打电话来,”国枝根本没打招呼,就开始事务性的报告。“这家公司希望老师能准许他们使用pps分析程式。” “那程式是很旧的了。”犀川回答。 “他们似乎也向普林斯顿大学提过同样的请求,不过被拒绝了。” “当然!本来就不可能的。” “他们开出两年一百万,而且能派遣一个人到美国总公司去做为条件。”国枝毫不停顿地继续报告。 “要两年吗?真是麻烦。下次再来电就回绝吧。”犀川马上回答,“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因为派人是件麻烦事?” “不是。那金额很大,肯定有军事目的。”犀川低声说,“即使我拒绝了,也有人会去做的,我不想跟那个扯上关系。” “我知道了。”国枝转身要走出办公室。“昨天的电话里,只有这个值得向老师报告。” “你怎么看那病毒?”犀川问的是前天通过电子邮件而成为话题的瑞士电脑病毒。 “我看像无中生有的谣言。”国枝回答。 “啊,果然是。”犀川说,“要是真的,那作者的头脑也不简单啊。对了,你先生最近怎样?” “老样子。”国枝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你先生星期六休息吗?你要不要也在星期六休息一下?”犀川这话不是出于真心。国枝自从去年年底结婚后,只有星期日才偶尔休息。 国枝在原地默默地伫立,她是不想说话时就一声不吭的人,犀川实在无法想象她的新婚生活是怎么过的。 “国枝小姐,你认为梦想和希望有什么不同?”犀川问。他想在萌绘面前,给出漂亮的答案。 “这个,我觉得物理上可以实现的,就不能用‘梦想’这个词。”国枝回答。 “是这样啊,谢谢。”犀川说完就开始敲打键盘。 看着国枝桃子默默走出房间,犀川不由自主地想,应该顺便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可能不会说出想去月之沙漠成为公主之类的梦想吧。一边想着,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副景象让他忍俊不禁。 这他血压上升,头脑也清醒了。就这个意义来看,国枝还真是犀川一个不可缺少的伙伴。于是,犀川叼着香烟,又开始工作。 2 西之园萌绘早上十一点钟才醒,看到时间,她知道是因为睡眠不足才这样。换好衣服,走下螺旋梯,她看到诹访野正在厨房做菜,都马则趴在他的脚边。 “大小姐,早上好。不好意思我现在手边正忙,抽不开身。”诹访田说。 “嗯,没什么。我只是想喝杯咖啡罢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萌绘从餐具柜里拿出杯子,将壶巾的咖啡倒进去。 “案子怎么样了?”诹访野盖上压力锅的盖子,边调整着炉火边问。 “是的。”萌绘双手捧着杯子。 “大小姐,请坐下来喝。”诹访野看到她站着,便说。 萌绘耸一下肩,从附近桌旁拉一张椅子来坐。 “你跟叔叔说过话了?”萌绘问。昨晚那件令她不快的惊险经历她不想谈起。 “是的,我听说大小姐是跟犀川老师到警局去帮助调查。”诹访野戴上手套,打开烤箱。 “对,搞到凌晨三点钟。”萌绘露出一丝微笑。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打呵欠。 “实在辛苫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松一口气了。”诹访野说。 “叔叔告诉你谁是凶手了吗?” “没有。”诹访野吃惊地看向萌绘。 “你在做什么,诹访野?”萌绘改问别的问题。 “您看一下就行了。” 都马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不知道。”萌绘摇摇头说。“但是闻起来好香呢。” “再等八个小时就能吃了。”诹访野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3 傍晚时三浦给犀川的房间打电话。三浦首先向犀川道谢,然后扼要地将结城宽的供词说了一遍。 结城稔有个习惯,就是一个月一次开车上高速公路兜风到滨松市。他常常一边开车一边听自己的唱片。结城宽由于听到弟弟稔提到被警方跟踪的事,为了进行确认,就叫他按照平常兜风的路线开车。在休息站,稔按照约定打电话给还在实验室的哥哥。结城宽事先已经把杉东千佳的手机号码告诉过他。宽首先问清楚稔是怎么兜风,确认稔没有跟任何人见面,然后又把实验室做为两个人调包的地点。这时候,他决定下手犯案。 结城宽曾经是推理研究社的社员,因此各种情况的密室,都是他以前曾想过的手法。而且,他在大学里是读无机化学的,对混凝土或胶着剂也很专业,从妻子和弟弟那里也很容易取得相关的专门书籍。尽管这些技术用在小说中,不是有趣的手法,但他就是喜欢这种想象。遥控装置也是他做的,为了让它看起来更具说服力,甚至在别的地方做过试验,只需要稍做调整,这个设计的弹性就足以适用于各种情况。 结城宽平静地供出他所犯的罪行。 他说,将被妻子误杀的第一个被害者的尸体搬进木屋时,他感到最毛骨悚然。不过现在,他冷静多了,程度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还有,第二个被害者相田素子,真的如结城宽所想的一样打电话给他,虽然他从妻子那里听到另一个女性的存在,但他不知道是相田素子。一开始的剧本里,号码只排到3,但是,他在几周后接到相田的电话,就把她列为第二个目标。 结城宽也坦白他的确想杀西之园萌绘。但是,对于警方在他下手之前就赶来一事,他竟然有“来得正好”的感想。 三浦刑警还说,他脸上没有一丝慌乱,表情甚至还非常平和。 “第一个事件发生的夜里,对他而言,很恐怖吧。”犀川说,“因为他必须处理一件完拿出乎预料的事,比起最后杀死太太的事件来说,那 晚他肯定觉得更害怕。” “可是实验室案发当晚,他看上去惊慌失措,难道也是演技吗?”从听筒另一端传来三浦的声音。“在我看来,他因痛失爱妻而悲痛欲绝。” “对他而言,太太在四月就死了。”犀川开始想象。“他可能是回忆起那一晚的冲击才能演出这场戏的吧?但足,或许那也不一定是演技。” “就算跟他谈过,我还是认为不是他做的,现在,我仍然无法相信啊,老师。”三浦说,“该怎么说好呢?他的确不像是会杀人的人,气质不同。我到现在都没看过这种罪犯,结城宽他根本不像发狂,也没有下流卑鄙的感觉。我真的快被搞糊涂了。” “我也是这么想。”犀川说,“不过,他的动机很明显,就是要打扫罢了。他用吸尘器把木屋打扫得一干二净。” “嗯,是的,他好像说过他用了车上的吸尘器。””他把弄脏的页数撕掉,让笔记本像新的一样。”犀川向三浦解释。 “就因为这个?” “我就料到你会这么说。”犀川笑了一笑。 “可是,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啊。人会制造出的谎言有时连自己都察觉不到。”三浦说,“算了,我会再花些时间把事情弄明白。” “你不必再向我报告了。”犀川笑着,“说心里话,我已经不想再听到他的事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三浦的语气里充满歉意,“我们明天还要再到你们的实验室去搜查,因为还有很多地方要弄清楚。不过,犀川老师真是多亏你的帮忙啊,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跟你请教。还有,我想要送份礼物给你表达谢意,送什么比较好呢?” “没有红豆馅的就好。”犀川立刻回答,“我们这里的成员刚好十二个,如果可以,就送十二个一盒的吧。” “你讨厌红豆馅吗?” “要是有红豆馅的话,就送十一个。” “哈哈,十二个的,还不能有红豆馅啊。好,我知道了,谢谢。那就先挂电话了。” “嗯,好的,再见。”犀川说。 犀川将话筒停在手上一会儿,才放回电话上。因为工作中断了,于是站起来伸伸懒腰。 结城宽要杀萌绘?他下得去手吗?结城宽应该比她还要害怕吧,因为那不在自己的计划内。他没有立刻杀萌绘,而是带着还活着的她到那么远的地方,就是一个证明。看到警察来的时候,他肯定是松了一口气。犀川是这么分析的。 4 “打扰一下。”走进房里的是萌绘。“老师,你还没吃饭吧?” 犀川看看手表,刚刚六点半,吃晚餐还嫌有点儿早。 “哦,还没吃。” “要不去我家?诹访野做了大餐哦。”萌绘声音轻快。 “好啊,那等我一下好吗?”犀川把桌上的档案夹故回书柜。“再给我五分钟来收拾。” 萌绘微笑着坐在椅子上。她身上穿着白色小t恤加黑色牛仔裤,戴着黑色小型棒球帽,球鞋是粉红色的,颜色和她只戴一边的耳环相同。 “老师,你注意到贴在楼梯转角处的那张海报了吗?”萌绘问。 “什么海报?” “迷宫的邀宴。” “什么邀宴?没看到。那是什么?”犀川一边问一边将电脑上写到一半的文章储存起来。 “是推理之旅正在招募参加者呢,截止日期是在下星期六。哎,老师,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哦,邀宴这个词,现在已经不常用了。西之园同学,你知道邀宴的意思吗,” “你是在把我当笨蛋看吗?不就是邀请参加的意思吗?” “推理之旅?听起来很可疑喔,主办方是哪里的?”犀川问。 “老师,你说很可疑时,语气就像老头子一样。”萌绘笑起来,“主办是文社连。” “所谓的文科连(bun-sa-ren),指的是文化社团联合。把团体的名称省略来读,发音听起来大体都跟‘天然痘’ (teou,天花)、‘万马券’(ban-ba-ken,赛马彩券)或‘空气并’(kuu-ki-ben,排气管)之类的发音相似。” “那推理研究社也参与了吗?” “是啊,可能有又可能没有。”萌绘徽笑着装傻。 “对不起,我看还是算了吧,不好意思啊。”犀川把笔记本电脑放进手提包里。 “算了,老师如果也参加,大概会扫了大家的兴,可能老师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因为怕被你挑出一大堆的毛病。” 5 外边的天色还比较亮。他搭上萌绘的车、朝着东方开去。 “老师,我……必须要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在等红灯变绿的时候,萌绘说。 “哪件事?最近事情太多了。” “嗯,就是那天喝醉后的事情。”萌绘的脸颊变的微微红润了。 “我怎么听起来不像是道歉啊?倒是很像在生气啊!”犀川面带微笑着说。 “你还记得那天我向老师你求婚的事吗?” “这个事我是不会忘的。”犀川把双臂交叉于头上说。 这时候绿灯亮了,萌绘再饮向前开动着车了。 “我当时确实是喝醉了。” “我能看出来。” “对不起,我会反省的。”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把那件事都忘掉?” “嗯,拜托你,全都忘掉吧。”萌绘一本正经地说。 “我明白了。”犀川望着车窗说,“那我就把这件事彻底封存于心底吧。西之园同学,你真的成熟了,我不能像以前一样看待你了。” “我有要读研究所的打算,所以现在不适合结婚。自己的夫人考试,会让老师你很为难吧。我觉得我可以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学校录取,但是我受不了别人说成绩是我走后门才取得的,哪怕是别人仅仅是这样想了,也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暂时就不提结婚这件事了,好吗?” “西之园同学?”犀川对着她说。 “我想和老师你一起搞研究,写论文。不是也有老师和研究生共同发表论文的吗?跟妻子联名的话,老师会觉得不太符合常理吧?因为学者的妻子,应该是在别的领域有所研究的吧?我记得爸爸以前说过类似的话。我不愿意和老师分开,所以要像杉东小姐和国枝老师一样,结了婚也不改姓,可以吗?” “等一下,西之园同学。” “什么事?” “如果想读研究院的话,就得先好好学习。”犀川说。 “我没问题。我考试可全部都通过了,考试这方面的能力我可是很强的呦。”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不要为了考试而学习。” “我一直在想。”萌绘好像没听到犀川话。“老师,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能听我说完吗?” “是值得用一生来做赌注的心愿吗?”犀川嘲讽的说。 “是的。这个绝对是,我确定是我一生一世的心愿。好啦,老师,可不可以嘛?” “那你先把你心愿的内容告诉我,我再作答。” “两个可以吗?” “等一下,所谓一生一世的心愿,通常就只有一个吧。”犀川叹了口气。 西边的天空下方被染成了粉紫色,往上逐渐变成了青色。 “一个是在我念研究所的时候,老师必须在这里任教。”萌绘朗读似的说,“第二就是请不要结婚,除了跟我。” 犀川听至此处、禁不住大笑起来。 “老师!”萌绘喊道,“老师你不是说过要很坦白的讲这件事吗?既然我已经做到很坦白 了,那么请你不要嘲笑我了!” “非常抱歉,是我的错。”犀川仍然没有停止急促的呼吸。“不过,你现在就强迫我接受这么沉重的约定,你不认为这样对我有点过分吗?” “哎呀!难道你认为不行吗,”萌绘的表情顿时凝审了许多。“你的理由是什么?难道有什么问题阻碍你和我做这样的约定吗"” “这个……至于为什么嘛……”犀川一时也没有了妥当的答案,“虽然我对未来也是很茫然,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可是我不愿意为人生提的画出固定的路线。我觉得我有可能和你结婚,至少比现在就成为摇滚巨星或将棋老师的几率要高很多。我这样答复你可以吗?” “不可以这样子的!” “现在就规划好未来,我认为足非常不明智的选择,我不愿意这样。”犀川说,“就拿预测台风的例子来说吧,最多也不就说是呈扇形扩张吗?所以人生要具有些不确定性,才更有意思。” “哼。”萌绘嘟囔着。 “哎,今天就到这里吧。这样做对诹访野多抱歉啊,我们最好更关注一下他做的菜吧。”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没办法了,毕竟我也是成年人了。”萌绘这时候微笑了起来。 “谢谢。”犀川一边道谢,一边歪着头尽量找出自己道谢的原因。接着,他开始给车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电线计数。他数东西的时候会感觉很快乐、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过去和未来才会乖乖的按照次序排列整齐。 “对了,老师,”萌绘好像想起来点什么,“梦想和希望的区别是什么?” 犀川开始思考。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很漂亮的片断,仅仅是把这些片断组成句子,他就尝试了三次。但是最终他仍然没能说出口,因为他觉得一但说出来的话、美感会立即消失。 你刚刚说出了一个带有强迫性的心愿,而我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拒绝你,而拒绝你的理由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梦想。 ——全文完—— 第一章 钥匙在陶壶里 1 从十六号新干线列车走下月台,她将空了的咖啡罐扔进垃圾筒走下月之后叹了口气。拉了拉背在左肩上的沉甸甸的行李。车厢里因为开了暖风而显得异常闷热,非禁烟车厢让空气变得非常糟糕。走下月台,一接触到冰冷空气,有如清洗过的毛巾般令人备感清爽。这趟列车上大约有十个人和她一样在这一站下车,清一色都是上班族,而且都是男性。行色匆忙地超越了她的步伐。男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她。她心想,一定是为了这件漂亮的外套吧!顿时些许满足感涌上心头。当然,男人们也应该看到了她那沉重的行李…… 为什么总是这么重呢?好像刚刚才习惯了之前的重量,行李却不减反加。打包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明明是扛在左肩上,包包却从右边鼓了出来。她知道这种说法其实很不恰当,没办法,她和母亲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母亲的缺点都毫无保留地继承到了她的身上。 站在月台上,极目远眺,车站广场上的人不多,显得有点稀疏,只有大型广告牌上的跑马灯安静地循环转着。车站对面的大楼上,有块黄底黑字标有“生活仓库”的广告牌。她手中的旅行包就是在这里买的,想到这儿,她不禁苦笑起来,冲着自己的右手呼出一股温暖的气息。 其实,行李中最重的就要属单反相机和镜头了,这是她吃饭的家伙。她心想,镜头为什么会这么重呢?镜头一定要用玻璃来做不可吗?相机以外的行李并不很多,只不过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才变得这么重。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像她生活中的沉淀物一样。 例如某次参加结婚典礼送的三折伞,之前每次都在上面雨水还没干时就折起来了,所以伞骨早已锈迹斑斑。还有冲动之下买的便携式文具包(当初只是很喜欢它的设计,但没有一次真正在旅行中派上过用场)、地图、时刻表、电子词典、随身听、笔记本电脑、旅行针线包等。这些东西既没什么大用,又不能不带,也许哪天就会用得着。到时候,如果发现没放在行李里的话,一定会追悔莫及的。虽然总是抱有期待,不过除非更换新的旅行包,不然这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拿出来的吧。就这样,包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像是废车场里的废铁一样,一层一层往上堆,物品与物品之间紧紧挤在一起。 其实,在她生活的周围有许多沉淀物,说起来,这些物品几乎已经快要取代她平淡无奇的生活了,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浮现出来,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走到月台,她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深邃的铁道传来了一阵暖风,像是滑溜溜的鳗鱼在水里窜来窜去的。实际上,她最讨厌滑溜溜的东西。这列光速号新干线刚好是从东京到那古野的最后一趟。抬头看看挂在月台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分,深夜里的月台依旧灯火通明。穿着醒目制服、面无表情的车站工作人员拖着大塑料袋走来走去。这时,她看到检票口外,一位久违的朋友正在对着她微笑,使她有种被困后终于得救的感觉。朋友向她招手,她用右手扶了扶银色框眼镜还以微笑。为了要拿出放在口袋里的车票,她不得不将笨重的行李放在地上,朋友等着她将车票交给检票员后走出站来。 “晚上好。”她的朋友笑着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声音里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这是一种货真价实、与生俱来的气质。 “好久不见了,西之园,”她又一次把行李放在地上。“这里还真是很暖和。沉死了,我一定是连镇纸都打包放在行李里了!” “仪同,这副眼镜很适合你哦!” “是吗?多谢夸奖。其实是因为我丢了隐形眼镜,刚好又要出差,真是让人郁闷!很奇怪吧?给我戴真是浪费了,本来还想好好打扮一下的。这大概是第四次了吧,隐形眼镜这种东西又贵又不容易找,简直可以名列最难找到物品的前三名了。难道是因为没有拴着钥匙链吗?你说呢?西之园,你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最难找吗?” “啊,会是什么呢……自信,还有……信仰?”西之园歪着头想了一下。 “不不不,是工作和男朋友!你真的是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吗?”仪同叹了口气,又将行李扛在了肩上。 “工作和男朋友啊……”西之园认真地点点头。 “你的车停在哪儿了?” “就在车站附近。” 仪同跟在西之园后面,边走边自言自语说: “原来是自信与信仰啊,这还真像是西之园会说出来的话,是你的风格。看来你没什么变化。” 仪同世津子身上的那件红色外套,不像是圣诞老人外套那样鲜红,而是混杂了一点儿灰色之后的暗红色。脚下是一双掺杂了些红色的灰色长靴,这两样东西都是她前不久用奖金买的。今天是个决定性的日子,世津子一贯的作风是,当她要花大价钱买衣服的时候,毫无疑问地会选择鲜艳的颜色,就像是去定食餐厅会点天妇罗套餐一样。当然她也有一些衣服,是无法醒目到让男人们频频回头张望的。她常常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有的时候人们会不想被别人关注呢…… 话说回来,走在前面的西之园萌绘的穿着才真的是引人注目,她总是紧随潮流,或者她其实就在引领着潮流?萌绘身上的外套是橘黄色和浅咖啡色交错的格子花纹,仔细看过去,好像左右两边袖子的颜色还略有不同,无论怎么看要都比世津子的外套名贵许多。细致的白色纯棉长裤,看起来休闲却不随便,重点是淡粉色的鹿皮鞋和帽子。萌绘的背影像个少年,散发出只有男人才有的独特优雅。她的身上被适合她的高级香水包围着,像是一层只能用鼻子才能发现的透明保护膜,仪同终于还是决定放弃了拿自己跟萌绘作比较的 愚蠢行为。没错,这是本质上的区别,根本没有可比性。在这方面,她倒是个很能迅速转换心态的人。 “西之园,你的鞋和帽子是在哪儿买的啊?”世津子只想知道这个。 “这些是别人送的,上个礼拜我过生日。”萌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世津子说。 “谁送的?应该不是……创平送的吧?” “呵呵,是他送的就好了。”萌绘耸耸肩说。 “真是令人羡慕啊,是一套呢!”世津子边说,边想起她上个月过生日的情形,那天她刚好去仙台出差,丈夫送了什么礼物呢?对了对了,是吉川英治写的《宮本武藏》,真是的!明明不想回忆的,却又想起来了。 “可能是做好鞋后发现还有多余的材料,就又做了这顶帽子吧。”萌绘摘下皮制的帽子说。及肩的长发滑顺而有光泽,世津子想起以前萌绘留的好像是短发。 “头发留长了呀。”世津子说。 “嗯,不过应该是头发‘长’长了,是自动词哦。”萌绘笑着点点头。 萌绘的红色跑车停在车站的地下停车场里,世津子将早已厌烦的行李丢进了后备厢,轻松愉快地坐在副驾驶席上。萌绘的车没有后座,所以只能坐两个人。 “这车真是太棒了……”世津子对萌绘说,其实她本来想继续追问价钱的,但还是忍住了。 “要系上安全带哦!”萌绘发动了引擎,一面看着后视镜一面开车,“仪同,你吃过晚饭了吗?” “嗯,没关系,五点多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不用麻烦了,而且我睡前习惯不吃东西的。”世津子边说边系上了安全带。 “酒也不喝吗?” “酒还是要喝啊!那又不是吃的东西。” “这样分好像没什么意义吧。”萌绘笑着说。 “对啊,就是不要做任何有意义的事儿。” 车驶进主路,路上都是出租车。 “突然打电话给你,真是不好意思。”仪同世津子看着驾驶席上. 的萌绘 , “不是我没有订到旅馆的房间,而是我有件好玩儿的事儿想告诉你,我想你听了一定会很感兴趣的。话说我们都快三年没见了吧?” “是啊,其实我挺想你的,很想和你见面。”萌绘看着前面说,“大概有两年零四个月没见了吧。” “创平他还好吗?” “老师……这个嘛……”萌绘突然放低了音量, “应该是没什么变化吧。” “没变啊,他大概有二十年都没变了吧!从我能够体会人情世故到现在,他好像就一直没有变过。” “你说会让我感兴趣的是什么事啊?” “啊,这个,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世津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你不打算跟创平结婚吗?” “啊?嗯……我明年还要考研。”萌绘给了一个暧昧的回复。 “西之园,你要去读研究生?” “对啊。” “研究生就是硕士咯?还打算考博吗?”世津子问。 我还没决定,如果老师说那样比较好的话,我就会继续念下去。” “原来是创平说好就好啊,不过你是工学部的吧?会继续读博土的女生应该很少吗?” “不会啊,建筑系的女生比较多,全系有三分之一都是女生。”萌绘挂到s挡。 “每年都会有几个人继续留校读博的,也不都是男生。” 西之园萌绘是当地屈指可数的资本家——西之园家的千金。父母在几年前的空难中丧生后,她便继承了西之园家庞大的遗产,根本就不需要工作。世津子心想,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一定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吧,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结婚,还说不定会移民呢。 仪同世津子大三的时候,在美国的寄宿家庭里住了四个月,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会住在像美国一样开放的国家,谁能料到结婚后,只有蜜月旅行是在国外度过的。丈夫是个认真工作的上班族,生活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不时也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就会这样平淡到老。就像是刚刚参加完夏令营回家的小学生会感到寂寞一样,也许这就是她还不想生孩子的根本原因吧。 二十分钟后,她们来到西之园家,之前曾听说西之园家是栋气派到不可思议的大房子。世津子偷偷地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像个刚进城的人那样问东问西。门口的两名守卫打开了大门让车通过。明亮的地下停车场里,像是汽车展一般整齐地停放着一排进口车,这些都是西之园家的车,由此可见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收入高得难以想象。萌绘住在最高的二十一和二十二层。 电梯在二十一层停下了,走出电梯后看到的是一个至少可以放六张乒乓球桌的大厅。萌绘刷卡进入这一层中唯一的门,充满现代设计感的玄关旁挂着马蒂斯的画作。小米迎接她们的是一仁位打看着蝴蝶结领带的矮小老人。诹访野是西之园家的管家,和萌绘一起生活在这里。世津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诹访野,却是初次见到萌绘养的狗。小狗的四肢跟胸口都是白色,脸是咖啡色,只有背上的毛是黑色,极像是某种三色的法式巧克力点心,这种喜乐蒂犬听说是牧羊犬和狐狸犬的混血。世津子很喜欢狗,无奈现在住的公寓不能养宠物,因此她很羡慕萌绘养了一只狗。 “它是不是会平躺着睡觉啊?”仪同蹲下来跟小狗玩儿了起来。“它叫什么名字呢?福萨拉?” “都马,汉字就是都市的‘都’,马路的‘马’。”萌绘边脱鞋边说。 “嗯,感觉像是在原业平啊。” 诹访野接下萌绘和世津子的外套朝屋里走去,都马坐在世津子的身旁等她把鞋脱掉。宽敞的大厅里有一座颇具现代感的螺旋阶梯,世津子跟着萌绘一步步往上走,半途都马便追上了她们。位于二十二层的客厅,地板上铺着深色格纹地毯,两扇巨大的窗户嵌在墙上,从这儿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着万家灯火的街道。 萌绘走到客厅旁的吧台准备酒杯并递给了世津子,自己则是坐在沙发上。由于世津子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喝了一口掺冰的酒,冰凉的液体进入口中却感到越来越温暖。她开心地从皮包里取出了香烟并点上火,玻璃杯里的冰块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萌绘优雅地蜷起双腿默默地摸着都马,这样的景象就像是无法形容的一幅画儿,让世津子想要拿出照相机捕捉这一刻,并永久保存。 “好吧,那就开始今天的话题吧。”世津子说完后吐了口烟,便将玻璃杯放在桌上,当时已经快要半夜十二点半了。 2 “你知道我是个猜谜狂吧?”世津子右手拿着香烟,左手托着右手的胳膊。 “嗯,我之前听老师说过。”萌绘双手抱膝。 “我还收集了许多跟猜谜相关的资料。”世津子笑着说, “我最喜欢的就是‘智慧之轮’系列,应该搜集了差不多两百个。还有一种是和玻璃瓶的使用有关,就是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把玻璃瓶里的东西取出来,这样的瓶子我大概搜集了有十个,但只有一瓶还没有想到破解的办法……” “瓶子里面有木制钥匙的那种吗?犀川老师跟我提起过。”世津子没说完萌绘就开口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那个到现在我还是想不出来。”世津子拿起桌上的玻璃杯, “钥匙比瓶口还要大,所以拿不出来。” “如果倒热水进去,钥匙会软化吗?”萌绘间。 “不行不行。这个方法我试过了……”世津子将玻璃杯贴近嘴“我今天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我之前参加了一个线上的猜谜群。我想日本应该会有更厉害的解谜高手,然后我就把这个谜题贴了在群上。”话说到这儿,世津子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萌绘拿走杯子走向吧台。 “还要喝刚才的那种酒吗?”萌绘问。 “好,不过酒对我来说味道都差不多。西之园你不喝吗?”世津子对萌绘笑了一笑。 “如果感到无聊,我就会开始喝了。”萌绘把杯子递给世津子后回到座位上。 “谢啦。”世津子接过酒杯,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后我发现那个群里,有人跟我搜集到了同样的谜题,如果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会让你吓一跳的!她是香山真理茂,你知道这个人吧?” “不知道。”萌绘愣愣地摇摇头。 “啊!你不知道啊。为什么呢?”世津子居然有点儿恼火,“她是很有名的漫画家啊!西之园,你不看漫画吗?” “我参加了漫画社,可是最近没怎么看。”萌绘马上接着说。 “漫画社?咦?你不是推理研究社吗?” “该怎么说呢,漫画社跟推理研究社都是同学要我参加的。我虽然不讨厌但也不是那种很忠实的社员啦。”萌绘耸耸肩继续说,“然后呢?接下来怎么样了?” “嗯,后来因为猜谜的关系,我跟香山真理茂居然成了朋友。”世津子点着了第二根烟。 “后来……我就从她口中听说了关于香山家传家之宝的事情。” “传家之宝?有这么古老吗?”萌绘还是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世津子。 “没错,年代非常久远,跟我搜集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我是蜜月旅行的时候,在苏黎士一个靠近湖滨的跳蚤市场买的,你知道苏黎士吗?” “知道,我去过两次,出了车站后一直走到头儿对吧。”萌绘回答, “那么,这位香山小姐所说的东西跟你的不一样喽?” “对,完全不一样。”世津子边吐烟边说,“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搜集的那个瓶子里有一把木制钥匙,创平看过一次就斩钉截铁地说钥匙是不可能被拿出来的。他说有可能是一开始就在瓶子里放了树枝,等到树枝长到一定程度后切除多余的部分,然后直 接用工具伸进瓶子里刻出钥匙的模样。” “我也听老师说过。” “可是香山家的传家宝不是玻璃的,而是一只不透明的陶壶,土做成的陶壶里好像有一把银制的钥匙。” 这很简单啊。“萌绘立刻回答, “应该是银制钥匙放在陶土上,后做成陶壶的吧。这个……银的熔点是九百六十度,如果是白金或是镍的话熔点会更高。所以陶壶中的钥匙可以受得了高温的窑烤。”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刚才说的理论我当然也想过,而且还问过香山本人。但更惊人的是,香山跟我说这把钥匙本来没放在陶壶里,也就是钥匙本来是在陶壶外的,现在却在陶壶里……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夸张?我现在只是说说就会全身颤抖,而且她家还有个要用这把钥匙才能打开的箱子。这个箱子叫倒做……叫做……叫做什么来着,哎呀,我想不起来了……” “香山小姐曾经看到过钥匙被拿出陶壶吗?”萌绘突然认真地问。 “那倒没有,是她的父亲见过,这又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香山是跟我说在昭和二十四年的时候吧……总之,大概是一九四九年,距今已经近五十年了,香山真理茂的爷爷将钥匙放入了陶壶。” “你说的‘放进去’,是怎么个放法?” “这我怎么会知道。放钥匙进去的人好像自杀了!” “自杀?香山小姐的爷爷吗?” “对,不过据说他在死前,曾经让香山的父亲看过空的陶壶,后来是把钥匙放进去后才自杀的。从此大家就认定钥匙一直在陶壶里,所以箱子没办法打开。这故事很长吧?要是我的话,早就把陶壶弄碎了。啊,你应该不是用‘弄碎’这种说法吧。” “是‘打碎’吧。”萌绘说。 “是这样说啊,‘打碎’,我又学到了一个新词儿。”世津子点头称是。 “陶壶和那箱子都很值钱吧?” “没错。”世津子附和道,“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是如何将钥匙放进陶壶的。总之这就跟我家那个装了木制钥匙的玻璃瓶一样,陶壶的口径太小,想要把钥匙拿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仪同,我不太理解你说的……为什么钥匙会在陶壶里呢?为什么香山的爷爷会把钥匙放进去呢?而且,放在陶壶中的钥匙真的是打开箱子的唯一一把吗?”萌绘将双脚放在沙发上,双手抱膝。 世津子喝完了第二杯酒。“好了好了,你不要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看来真的要从头说起了。” 接着,世津子就把跟香山真理茂通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萌绘默默地听着,都马似乎对她们的对话完全没兴趣,靠在沙发旁睡着了,这时候它不是平躺的姿势。 香山真理茂的爷爷香山风采是一位佛画师,他的工作是临摹从古代流传至今的佛画作品。一九四九年在他过世前,留下了数千件的佛画作品。风采在自杀的前几天,将传家宝拿给香山家唯一的儿子看,而香山家的传家之宝就是刚才提到的陶壶和箱子。香山真理茂的父亲香山林水,也是一位佛画师。关于这件事,都是真理茂从父亲的口中听来的,但其真实度就连世津子也感到怀疑。世津子想,如果整件事情属实,也就没有什么难题了,反而成为了混沌生活中难得的珍品,说不定还会想要看一眼那个神奇的陶壶。香山风采让他的儿子香山林水看了这个陶壶,当时陶壶里的确空无一物,而且风采还在林水面前将已经打开的箱子锁上。可是林水没有注意那箱子,所以至今好像没有人知道箱子里面到底有什么。香山风采曾对林水说: “这个箱子的钥匙我会放进陶壶里,为了打开箱子要设法拿出陶壶中的钥匙,但是绝对不能将陶壶打破。” 过了几天,风采就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自杀了,两件传家之宝也在里面。钥匙也像他所说的已经在陶壶里了。之后,再也没有人取出过钥匙,因此也就没人打开过箱子。 “看来是各有两个相同的陶壶和箱子吧?只能这么想了。”萌绘帮世津子倒了第三杯酒。 “仅从科学的角度解释的话,得不到其他可能的推论。所以香山家有一个装有钥匙的陶壶,还有另一个长的一样,但空空如也的陶壶。” “那另一个陶壶没有盖子也没有钥匙吗?” “嗯,我也不是很肯定……” “香山家的人也曾经试图去找过。”世津子没有抬头,只是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萌绘。 “直到现在都没发现相同的陶壶。不过说不定已经被处理掉了。其实就像你说的,除了这个推论之外也想不出其他更加合理的说法了。我虽然也这么想……但总是会有某种期待吧?” “那,你说完了吗?”萌绘拿起玻璃杯看着世津子,感觉上好像接下来是要说这个故事太无聊,所以要开始喝酒了。 “说完了,你先把酒喝了吧。”世津子抬头看着萌绘。 “如果我说完,你就会想喝酒了吧?” 这个嘛……我觉得这故事很有趣呀,那我就喝了。“萌绘微笑着说,并将杯子贴近嘴边。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吧?因为你为了这件事还千里迢迢地跑来那古野找我,应该还有后续才对。” “也不全是,我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提早一天来罢了。”世津子意味深长地对着萌绘微笑。 “是你跟我说可以在你家过夜,而且我也想看看都马……” “仪同,你不用再解释了!”萌绘将剩下一半的酒杯放在桌上。 “哪有,我说的是真的!”世津子低声喊道,都马现平躺在萌绘的沙发上,前脚靠在胸前,后脚则向两侧张开。都马有一身长毛,所以乍看之下不清楚它的睡相,不过是平躺着睡睡觉没错。 “好厉害……这是什么啊?它还真的这样睡啊!” “每天都这么睡。很神奇吗?”萌绘认真地问。 “拜托,很神奇好不好。我只听过猫会这样睡。”世津子靠在沙发上,好像已经有点儿醉了,也许是因为是酒很高级的原因,感觉反而很清醒。 “然后呢,后续的话题?”萌绘双眼无神地看着世津子,瞬间露出了成熟的表情,世津子的右手忍不住做出了按下快门的动作。 3 星期日的中午,滨中深志在研究大楼的中庭帮车打蜡。n大学用的是地下水,即使是冬天,水也是温的。时至十二月,却是个无风、晴朗并适合洗车的好日子。两个小时前,他把努力到凌晨四点钟才完成的英语论文交给了国枝桃子助教,明天就是论文交稿的截止日,国枝为了滨中还特地在星期日来了学校一趟。她正在四楼研究室里修改滨中的论文,原稿肯定是满江红吧,同学间把这种情况称做“火达摩”,就是全身着火的意思。等一下原稿递回来,—定免不了会被申斥几句。滨中正在为此而担心,因为国枝的建议总一针见血。 一阵低沉的引擎声传来,红色跑车驶进了中庭的停车场。滨中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这辆熟悉的跑车就停在他的小轿车旁,西芝园萌绘从车里走了出来。 “滨中,中午好。”萌绘戴着墨镜。 “老师在吗?” “如果是犀川老师的话可能下午才会来。”滨中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擦车。 “你今天是来画图的吗?” “嗯……”萌绘轻轻地依靠在引擎盖旁。 “我只是来逛逛。你论文写完了吗?” “国枝老师正在帮我看。” “你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 “国枝老师刚刚才新婚不久啊,星期日还要工作……”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瞪着滨中。 “你就不能赶在昨天以前交给她吗?” “您说得对极了。”滨中想用撒娇一带而过,,他也 知道老师刚刚新婚不久,萌绘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想要尽早完成论文这种事,根本与复杂的宇宙原则无关,也就是说这种可能性连想都不要想。西之园萌绘还只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生,还不能理理解这种事。 萌绘比在念博士班的滨中小了好几届,但不知为什么,萌绘常常动不动就会评论滨中一番。不过滨中是个抗打击能力很强的人,而且很爱看她生气的样子,对她的意见也不会感到厌烦。如果用飞机来比喻的话,西之园萌绘绝对是战斗机,国枝桃子助教则是轰炸机,滨中觉得工学系的女生都充满了攻击性。萌绘在滨中考上博士班的那一年进入建筑学系就读,滨中的指导教授是犀川创平,而萌绘又是犀川的恩师西之园恭辅博士的独生女儿,因此萌绘大一的时候就常到研究室找犀川,甚至跟着犀川出差参加研讨会。 “国枝老师是一年前结的婚,早就不是新婚了。”滨中打完蜡后,将引擎盖打开检查引擎。 “话说回来,国枝老师真的结婚了吗?我们都很怀疑,因为总觉得老师好像没什么变化,,周末还是一样常出现在学校里。还有人说不会已经离婚了吧……” “我没离婚。” 滨中被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高挑的身材、戴着一副眼镜、留着利落的发型、有点儿男孩儿气的白色毛衣配上牛仔裤,国枝老师正站在他面前。 “啊,老师……” “我去学生食堂吃饭。”国枝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论文我放在桌上了,改完以后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最后交给犀川老师看。” “是,是的。”滨中点点头,他全身僵硬。“论文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嗯,大概有三个地方比较奇怪,不过比之前好多了,内容也更充实了。” “谢谢老师。”滨中着实地感到高兴,国枝桃子会这样称赞学生还真是很少见。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看起来很悠闲啊!”国枝对萌绘说。 国枝很少对滨中问及课业以外的事情,用这样的口气问萌绘可以说是特例。看来老师今天心情不错啊,滨中心想。 “我有话要跟犀川老师说。”萌绘回答道, “老师的研究室开着门吗?” “老师很快就到了。如果你想喝咖啡,可以来我的研究室。”国枝说完,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国枝老师第一次心情那么好吧?”滨中对萌绘小声嘟囔着。 “怀孕了吗?” “不知道老公是怎么样的人啊。” “听说很帅。” “很帅……流线型之类的?” “对对对,下面还装了导流板。” “哇,这种引擎有三个气筒呢!”萌绘看着滨中车的引擎说。 4 西之园萌绘默默无语地看着急急忙忙擦着车上余蜡的滨中。她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帮自己的车打过蜡,她对滨中说下次她也要帮车打蜡。不过萌绘的车总是光亮无瑕,大概是那位管家爷爷擦的吧,滨中想。过了十分钟,滨中的擦车工作告一段落,萌绘则跟在后面走上三楼的学生研究室,这层楼共有六间供学生用的研究室,是按照专业的不同而划分的。由于每个专业的人数多少不同,因此每年的学生会议都会将研究室的分配纳入重要议程。滨中的研究室位于楼梯间旁,面北。研究室约有三十平方米大,由六个学生共同使用,幸运的是这六个人都是犀川老师的学生。蓝色的门上不知道为什么,贴了一张退了色的“大和战舰”海报。不知道是大家都没注意到,还是没有撕下来的勇气。 研究室内每个人的桌子都磷昂墙壁,中间则是放了一大张桌子,如果稍微整理一下的话,还可以用来举办个茶话会之类的活动。不过大部分的时候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周刊、漫画、专业杂志、烟灰缸、电脑工具书、插座、照片、资料环、云型定规、封装胶带、胶水等堆满了整张桌子。还有某人旅行带回来的土特产,就算东西已经吃光了,也会留下空盒子,而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传统。咖啡和啤酒的空罐里插满了烟蒂,好像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空罐没被插满前绝不能扔掉。如果现在发生五级规模的地震,桌子上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因为不可能更加混乱。 因为是星期日,除了滨中以外,没有学生到这儿来。就连平日的午后也只有犀川老师的学生会在此出没。滨中桌上放着一份写满红字的英语论文原稿。他移动着鼠标,修改国枝老师要求修正的内容。萌绘整理起中间那张桌子,她很少会做这种事,大概是要腾出个空间来用吧,滨中侧身偷偷看着萌绘。 “可以聊聊吗?”萌绘扔了几个空罐,跑去洗手。 “聊什么?”滨中看着电脑画面说。 “一个叫做香山风采的人留下的陶壶的故事。”萌绘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不知何时她把墨镜戴在了头上。“我只要花五分钟就讲完了。” 滨中看着论文,他加了一堆的the、把几个in改成under,还有把名词改成复数,国枝老师改的几乎都是语法错误,对于内容没有多大幅度的修改,看起来只要要花上一点儿时间就可以改完,滨中十分开心。 “你说谁?香山风采吗?”滨中抬头看着萌绘。 “对啊。” “我知道,但不是认识香山家的人,而只知道香山家的房子。” “真的吗?”萌绘睁大眼睛。 “之前去那里做过田野调查,香山家是江户时代的建筑物。“ “在哪里?” “现在位于岐阜的惠那市。”滨中的视线再次回到电脑的屏幕打了几个字。 “这个……隔壁研究室有个叫巴宾的家伙,他的硕论文写的就是香山家的建筑。” “巴宾?是留学生吗?” “不是啦,是绰号。他叫日比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巴宾。”滨中笑着说。巴宾这个绰号真是经典,即使毫无意义也很经典。“你说香山风采怎么了?”滨中一边修改论文一边问萌绘。 故事很简单,就是关于香山家的传家之宝——陶壶和箱子,如果不是这个作为重点,这个话题就失去了趣味。葫绘讲了打开箱子的钥匙在陶壶里面拿不出来的这个问题。 “这是骗人的吧?”滨中又改好了三页。“八卦杂志上登的吗?” “是我听朋友说的。”萌绘回答, “请问……那个叫巴宾的的人,今天来了吗?” “这个嘛,他的研究室就在隔壁,你过去偷瞄一眼就知道五了。”滨中说, “我想应该不在。他不像是那种星期日还会待在学校的的家伙。”萌绘走出研究室,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不在吧?” “嗯……”萌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星期日一定会去约会,每次都不一样。” “每次都不一样?”萌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的约会对象。” “啊,我明白了。”萌绘笑着说,露出了一边的酒窝。 巴宾是滨中从小到大的玩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跟滨中同班,后来在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就转校了。在他离开的前一天,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我对我的人生没有后悔——日比野”几个大字,滨中至今想起来还会笑个不停,不知道要不要把这段往事告诉萌绘,滨中想。 “滨中,你也曾经去过香山家吧。” “没错,去年硕士一年级的时候。那时我只是巴宾的助手,大概调查了一周左右。”滨中又想起了巴宾的往事,闭着嘴闷笑。 “你们住在香山家?” “没有, 从这里开车过去大概两个小时而已。你知道大正村吗?名誉村长是高峰三枝子,那里是明智町吧……总之就在明智町附近。” “高峰三枝子是谁?很有名吗?”萌绘歪着头想。 “我也不是很清楚……”滨中暂时停下修改论文的工作,抽起烟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要我带你去看那个陶壶吧?” “对。”萌绘点点头。 “可是,不能就这样草率决定吧。”滨中朝着天花板喷云吐雾。“西之园,你很闲啊。” “香山家原来在哪儿?”萌绘两手撑着头,呆呆地看着滨中,萌绘的视线好像能看出内心一般,滨中觉得很困惑。 “哎呀?你怎么知道香山家曾经迁移过?”滨中有些惊讶。 “也是听你朋友说的吗?” “没有啊,是你自己说的。”说完,萌绘只是微笑。“你说:‘现在位于岐阜’,对吧?” “我这么说过吗?”滨中避开了萌绘的视线。 “那栋建筑最初是建在京都的,后来经过两次迁移,明治初年才来到现在的地点。在迁移时进行了规模不小的改建,大概是……去年利用保存文化财的补助金进行了整修。我们主要调查的是建筑的构造还有细节離邪分,我负责的是建筑材料的测量。庭院里有间小小的茶室,不过好牢固的样子,还有一间像是机关的屋子……” “机关?哇,真的吗?”萌绘兴趣十足。 “装有机关的屋子是香山风采的工作室吗?那是怎么样的机关啊?” “你问的问题,巴宾都写在论文里了。”滨中熄灭了烟。 “得有机关的应该是会客室,不是工作室。不过工作室里有面会转转动的墙壁,很有名呢!叫做什么来着?嗯……不是回转墙壁。” “香山风采已经自杀了。”萌绘站起身来到滨中身旁。 “这我知道。我看过照片,他长得像个和尚,简直帅呆了,我记得他好像是个佛画师。他的儿子,就是现在的主人,也是个佛画师。” “你也知道他自杀的房间是密室吗?”萌绘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密室?你是说门被反锁吗?反正是自杀,是不是密室有什升么关系……”滨中又点着了一根烟,他紧张的不是萌绘的谈话内容,而是萌绘靠近他让他觉得血压好像上升了不少。 “滨中,你见到过陶壶吗?” “没有。”滨中摇头。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萌绘对着滨中微笑。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你在说什么……不行啊,我还要把论文拿给拿给犀川老师看呢。” “走嘛,好不好……”萌绘靠近滨中的脸。 “绝对不行!”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萌绘双手和掌说。 5 犀川创平盯着桌子上残留的酱汁,形状有点儿像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他边看着酱汁形成的地图,边用手去拿烟灰缸。星期日的学生食堂里空荡荡的,非常悠闲,这里是离他办公室最近的一间餐厅。据他所知n大学共有六间学生食堂和两间民营餐厅,还有几家咖啡厅。去年某栋教学大楼的一楼还变成了麦当劳,这是全日本第二间设有麦当劳的国立大学,总有种令人大快人心的感觉。 犀川所在的学生食堂,学生称为“旧理系”,一旁就是“新理系”。由于学生食堂一家接一家地开,因此这里也多了几个热门的称呼,大家最常叫的是“旧理系”。不过最近有少部分的大一新人把“旧理系”误听为“黄瓜系”。 犀川开心地抽着烟,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国枝桃子。犀川坐的地方是吸烟区,反烟运动的旗手(犀川认为国枝桃子真的很像举了一面很大的旗子)国枝,是绝对不可能来吸烟区的。 国枝桃子比犀川小四岁,是犀川的助教,在去年秋天闪电结婚。国枝结婚的事给犀川身边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听到国枝结婚的人一般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定会问“跟谁结婚?”另外则是会问“为什么要结婚”。所谓闪电结婚,就犀川充满玩笑的解读来说,就像是被雷劈到的那种程度吧。 国枝拿起托盘,这时候犀川的烟也快抽完了,他熄灭了香烟朝餐厅出口走去。 “国枝,你看过滨中的论文了吗?”犀川走到国枝身旁 “看过了。”国枝立刻往前一步。 “怎么样?可以吗?” “还可以。”国枝边走边点头。 “好像很少会见到你称赞别人啊,应该比想象中好很多吧?”犀川双手插进口袋走着。 “嗯。”国枝微微地开口说,犀川可以观察到国枝脸上细微的化,一般人就算用显微镜也观察不到吧。 “我昨天看了一本有趣的书。”犀川转移了话题,“比目鱼的鱼眼睛是在左右两边的,跟普通的鱼没什么区别。之后右边的眼像这样……慢慢移动到左侧去,长大的比目鱼只好斜着游动。很有趣吧?” “这我知道。”国枝没有表情地说。 “你知道啊。”犀川微笑着说,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 “这倒是……” 犀川反思着为什么不能和国枝进行普通的对话。 “我今天是坐公车来的,因为车坏了。”犀川将话题切到了别的地方。 “我可以送你回去。”国枝立刻说。 “谢谢。” 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着,来到研究大楼时,犀川看到了中庭的红色跑车。 “啊,西之园来了。”犀川自言自语地说。西之园萌绘很少会在星期日出现在校园里。 犀川和国枝两个人的研究室相邻,都在四楼。走到三楼的时候他和国枝分开了,先到学生研究室里看了看,犀川直接开门走进了蓝色的门里,滨中深志和西之园萌绘在里面。 “老师中午好。”萌绘跟犀川打了声招呼。 “滨中,你的论文在哪儿?”犀川冲萌绘点点头,接着跟坐在电脑前的滨中说。 “老师,再给我十五分钟,我把论文打印出来交给您。”滨中回答道。长得娇小、有些女性化的滨中,态度总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不过大家好像都喜欢这一类型,他的人缘还是蛮好的,他现在是建筑学系学生会的会长。 “不打印也没关系。”犀川走到滨中旁边拿起了摊在桌上的论文。“不要浪费纸,你直接用电子邮件传给我就行了。” “好的。” “国枝老师说你的论文写得不错啊!”犀川大约只花了两分钟就浏览完了国枝批阅的论文。滨中的论文是他直接指导的,所以对于文章的内容犀川还是很有把握的。犀川感兴趣的是国枝到底改了哪些地方,看了几个修正处他就可以知道国枝的水平。在犀川所身处的学术圈子里,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受到他人的评论,犀川也不例外,即使是修改学生文章这种轻松差事,也要认真地比个高下。 “ok,还不错。”犀川将论文还给滨中,走到门口。 “啊,老师……你很忙吗?”萌绘叫住犀川。 “什么事?” “昨晚仪同住在我家了。” “是吗……” “然后,她说了件有趣的事。”萌绘小小声说,眼睛看着犀川。“嗯……等一下我要和滨中出去一下,傍晚的时候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再来找你好吗?” “大概几点钟?” “这个……”萌绘看着右手的手表。 “我大概六点多钟就会到学校的。” “你们要去打保龄球吗?”犀川看着滨中问。 滨中睁大眼睛赶忙摇头,他的身 体微微颤抖,,一看就是一副“没这回事儿”的表情。 “好啊,我也要处理些事情,那我先来看滨中的论文好了。”犀川回答。 “麻烦您了。”滨中说。 “其实是我的车坏了,如果可以送我回去。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好,我会送老师回去的!”萌绘开心地回答道。 “我现在立刻改完发给您,抱歉,星期日还要您看我的论滨中站起身来。 “今天是星期日又不是你的错。”犀川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想了想回头看着萌绘问, “西之园,你看过比目鱼的幼鱼吗?” 6 滨中改完论文,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谝后,使用电子邮件发送给犀川副教授。 “西之园,可以出发了。” 萌绘站起身来,两个人走出了学生研究室,走了没几步滨中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他跑到隔壁的研究室,那是第五专题的学生研究室。门虽然没有锁,但是里面没人。 第五专题主要定研究建筑计划、近代建筑、住宅,以及区域设施等。这里和滨中他们的研究室一样乱,但不同的是这个研究室里的电脑的数量较少,反而放了两台大制图桌。滨中走到窗边的铁制书架旁,搜寻着硕士论文,他以前也来这里找过资料。他一眼就看到了日比野的论文,硕士论文的正本放在系图书馆里,这里的是影印本,封面是浅咖啡色的精装本。滨中和日比野同级,现在也是博土一年级。这份论文是日比野今年二月提出的,封面用烫银的文字写着“香雪楼的建筑样式及技法研究——日比野雅之”。 滨中在一旁的桌上留了张字条,就这样把日比野的论文带了,出去。 “香雪楼……就是香山家的建筑吗?”萌绘看到了滨中手中的论文。 “嗯,原本是叫‘红雪楼’,香山家买下之后就改了名。”滨中边走边打开论文。:“这栋建筑还在京都的时候,好像叫做‘奇好亭’吧,总之换过几个名字。” 两个人走出中庭,坐上萌绘的跑车。滨中因为昨晚熬夜,所以当他听到萌绘要开自己的车去时,觉得萌绘实在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况且他也很想坐坐萌绘的跑车,更想感受一下奔驰的速度。 “要走高速公路吗?”萌绘问滨中。 “不,先往快速路的方向开。”滨中回答, “你知道猿投神社吗?” “呃……快速路的猿投神社入口对吗?是沿着县道走吧?” “没错没错,沿着县道一直走就对了。” 引擎发出低沉的声响,跑车的排挡圆圆的,萌绘还在外层加了一个白色皮革的套子。这辆车的价格大概可以买上好几台滨中开的国产车,车内没有加装任何的音响设备,连时钟也没有。 “我想你的跑车,至少也会加装个车载电话之类的吧,你连音也没装啊。” “我不装任何会影响引擎声音的设备。”萌绘瞥了滨中一眼。 “你喜欢引擎的声音?” “对。” “可是时钟和电话呢?” “时钟和电话都会引发贫乏的想象啊。” “为什么?” “开车无法集中精神,不是会很贫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滨中打开日比野的论文放在膝盖上,边看边向萌绘大致说明关于香雪楼的来历。 红雪楼位于中山道宿场町,一个叫做明智的小地方,当地的大地主是宫地家的第五代,名叫唯机,在嘉永时期经营过红雪楼。山车的座敷童子雕像先是出现在爱知、岐阜,这两个地方也被称为座敷童子的工艺宝库,宫地唯机正是一位极富盛名的座敷童子工匠。直到现在,许多的作品仍被陈列在当地的博物馆中。 “嘉永大概是什么时候?”萌绘边开车边问滨中。 “一八五o年左右,江户末期吧。”滨中回答道。 宫地唯机的爷爷宫地敏庆是位生活不羁的人物,安永末年以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京都黑国的别墅里,以结交文入骚客为乐c这栋别墅就是奇好亭,后来唯机将奇好亭迁移到明智。天保十三年,宫地敏庆仙逝,唯机改建奇好亭,新造了一道名为“瞬息万变”的机关墙壁,并改称为“红雪楼”。宫地唯机于明治年间过世后,宫地家也逐渐没落,红雪楼就被现在的香山家买下。明治二十年,香山家再将红雪楼迁移整修,并改名为“香雪楼”,沿用至今。 “那面墙壁的机关是什么样子啊?”萌绘好像对这个最感兴趣。 “没什么啦。”滨中立刻说, “就是墙壁会像门一样移动,按下去就到了走廊,优点是夏天通风良好,称不上是真正的机关,只是变了个样子。” “大家都知道吗?” “那当然,很有名的。”滨中笑着说, “西之园,你在期待什么呢?” “没什么。”萌绘手握方向盘,右转到一条大路。 “不过,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什么密室的事情吗?” “嗯,那是发生在昭和二十四年,香山风采自杀的地点是间密室。”萌绘看了滨中一眼。 “不是跟你说了,既然是自杀,是不是密室也无关紧要吧。”滨中看着前挡风玻璃,萌绘的车不断提速,他不太喜欢这样的速度。 “没错,既然是密室,这种情况就变成了自杀。” 滨中不以为然地笑着: “下结论还太早吧。现在纯粹朝这个方向思考罢了。” “我才没有臆断呢,是有证据的。” “证据?”听到这里,滨中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啊,不过是我听来的,还要加以确认才行……” 车在东那高速公路的那古野入口前,横越过一处交流道,来到那古野市东边的郊外。 “要怎么确认?又有什么好确认的?”滨中想了一会儿后间,“你刚才说昭和几年?” “二十四年,公元一九四九年。” “没办法调查这么久远的事情吧?如果不是自杀,我看凶手应该也已经死了。” “说的也是……”萌绘点点头。 “西之园,”滨中看着萌绘, “你还会跟犀川老师讨论吧?我劝你还是不要有其他行动,最近连老师都觉得有点儿厌烦,上次的事情他不是也……” “那,你帮我瞒着老师吧。”萌绘用撒娇的眼神看着滨中。 “就当成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哎呀……这样我更困扰。”滨中无力地自言自语。 “没关系啦,也没什么啊,就只是去找答案而已。” “可是根本就不构成谜题呀,也没有不合理的地方。”滨中回应说。 “怎么这么说?难道你可以把钥匙拿出来?” “我又没见过……” “所以说嘛,现在就是要去看啊。” “不会让我们看的。”滨中双手交叉在胸前。 “那是人家的传家之宝,为什么要给外人看?” “所以我才要你坐我的车啊。”萌绘看着前面说。 “啊?” 7 萌绘将车小心翼翼地停在沿着小河而建的石墙边。那古野的天气明明还不错,怎知现在天空瞬间便暗了下来,好像随时就就会下起倾盆大雨。朝反方向走,眼前是两面由大石块堆彻成的石灰质黑围墙,墙上另外砌着黑色瓦片,气派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围墙长约五十米,走近一看还绘有独特的纹路,墙內种的几棵树挡住了建筑物,可能有点儿像武家官邸或是佛寺,萌绘心想。 萌绘也有亲戚住在类似的豪宅里。从小就住在西式住宅的萌绘,对这种和风的环境不太适 应,总觉得这种房子一定很冷,虽然曾在建筑系的课堂里学到过木造建筑是给人温暖印象的,不过这到底是谁决定的呢?而且萌绘也不喜欢旧式建筑里线香的独特气味。 已经快要下午三点钟了。 “西之园,我们还是放弃吧。”滨中欲言又止。 “只要看一下建筑物就好了。” “从这也看不到建筑物,我们下车吧。”萌绘坚定地说,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台单反相机。 “啊!你带了相机?什么?你根本就是早就计划好今天要来这里的!”滨中叫了出来。 “对啊。”萌绘笑着说。 “我被你骗了……”滨中忿忿地说。 “我没说什么呀,本来今天就打算过来的,我没说吗?” “所以我就是个带路的?” “不对。” “拜托,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来了,我可以在车上等你吗?” “滨中,可以麻烦你下车吗?”萌绘打开车门催促着说, “既然都来了,不要再扭扭捏捏的了。” “我没有……”滨中满脸不悦地下了车。 自从仪同世津子昨晚说了藏于香山家的那只装了钥匙的陶壶,萌绘就决定要过来一趟。之前她不知道学长滨中曾经来过香雪楼,但世津子跟她转述香山真理茂的话时说,两年前n大学生造访过香雪楼。既然是n大学生,就不禁联想到建筑系的学生,说到勘查这种古老建筑,就会想到犀川副教授。仪同世津子在跟萌绘提到这件事时,也做了相同的揣测。不过,事实与她们想的有些出入,两年前去香雪楼的学生并非犀川的学生,而是别的专题的学生,也就是日比野。幸运的是,犀川指导的学生滨中深志(萌绘跟他最熟)曾在那次调查中担任助手,因此萌绘判断带着滨中来香雪楼是最好评也是最快的切入方法,香山家的人说不定还认识滨中,也比较有可能入香雪楼内部。所以理由不是只有带路而已,只要跟对方说“我是n大建筑系的学生”,就可以进去或是到建筑工程现场。如果拿出学生并询问能否照相,大部分是都会被允许的。经常会有学生参观豪宅或古老建筑的事情,以至于萌绘对于现在的状况有十足的把握。 黑色发亮的大门上,挂着与“香山”这个门牌产生强烈对比的塑料制对讲机。滨中手上拿着相机,站在离萌绘数米远的地方,萌绘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来了。”过了几秒出现了一位女人的声音,另外还掺杂了其他的声响。 “很抱歉突然造访,我是n大学建筑系的学生,正巧经过这儿附近想拜访一下香雪楼……请问可以让我拍几张照片吗?”萌绘有礼地表明来意。 “啊,我明白了,请等一下!”对讲机另一头回答说。 萌绘回过头,对滨中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很简单吧。” 滨中看起来安心不少,他往后倒退几步调整相机的焦虑距后,照下香山家的正门,萌绘注意到他将相机朝向自己,便乖乖站好。 “就算进得去,他们也不会让我们看那个陶壶的。”滨中低声嘟囔着。 对讲机旁的小门处出现了一位白发老人,笑着挥手示意,引领萌绘两个人走进去。石板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玄关,两旁是用竹子编成的低矮栅栏,左手边挂着高雅的灯笼,还有布满青苔、颇具起伏感的庭院。右手边则是一片树林,只知道树林后有块广阔的空间。拉开玄关的纸门才踏进一步,萌绘顿时便觉得被某种潮湿的霉菌所散发出的臭味,以及不明确的昏暗所包围。她看见一位身穿和服的娇小女士,外表看起来很悠闲,有着独特的气质,大概没超过四十岁。 “打扰了。”萌绘鞠躬致意道, “我叫西之园,是n大学建筑系的学生。” “我是滨中,这么突然造访真的很抱歉。”滨中迟了几步,进来后站在萌绘身旁。 “我两年前因为研究的关系来过香雪楼。您还记得吗?” “哎呀!你就是那时候的学生吗?是这样啊……”这位女士有点儿惊讶,并不时打量着滨中。 “我想起来了,是头发比较长的那位吗?” “是的,最近才剪短的。”滨中抓抓头。 “看起来比较像男生,这位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我是他的学妹。”萌绘立刻回答, “是我拜托滨中学长带我过来的,能否让我们入内参观呢?” “呵呵……”这位女士用手捂住嘴笑着, “态度很坚决嘛,请进请进。刚才你们老师也打过电话来了。” “啊?”萌绘和滨中同时发出了疑问。 “是叫做……什么什么老师吗?是那个什么老师来着?”她的眼睛转了一下。“他告诉我有两个学生会过来。请进,我去泡茶。来,不要客气。”萌绘与滨中讶异地互相对视。 8 “那位女士是?”萌绘轻声问道。 微暗的客厅里只剩下萌绘和滨中。那位女士说完要去准备茶水后,便先行离开了。 “那位年轻的太太,应该是香山风采的孙媳妇儿。”滨中调整了一下坐姿并回答说, “喂,为什么犀川老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啊?”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萌绘也坐在椅垫上。 “看来老师都知道了,回去不得不跟老师汇报了。” 下午,萌绘跟犀川说世津子昨晚住在她家时,犀川只是淡淡回答“是吗”。但其实犀川之后一定想过了,萌绘和滨中离开的时候虽然没有告诉犀川要去哪里,但犀川会猜到他们去哪里也不奇怪。老师该不会已经和世津子通过电话了吧,然后犀川就听说了香山的事情。萌绘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为什么犀川老师要特意打电话过来呢?”滨中还是想不通。 “一定是为了要让我们能顺利地看到陶壶才这么做的。”萌绘姜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在滨中耳边说, “不愧是犀川老师啊!” “这里真的很冷……”萌绘又说。 走在寒气逼人的走廊木质地板上,因为不能穿拖鞋而使双渐失去了知觉。经过了几个转弯后,已经无法分辨所在的方位。这似乎为了让入迷路而特意设计的。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比眼前这这栋更古老的建筑物了,直到穿过走廊,才发现中庭的一角散发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氛,就连从没来过的萌绘也立刻辨认出那就是香雪楼。整栋建筑没有任何醒目的色彩,完全是老旧的感觉,不过倒是没有葫绘在意的线香味道。建筑物中有棱有角的梁柱,竟然有种牡丹花般华丽的气势。两个人接着被带到香雪楼里其中的一个会客厅。 彩色的佛画挂在壁龛上,萌绘不知道画中的佛像是谁,说不定压根儿就不是佛像。房内高挑的天花板,好像是竹子的,会客厅约有十个榻榻米大小,除了壁龛以外的三面都是和式拉门,拉门中间交错着红白花色的六角型,属于现代设计。和煦的光线从壁龛后面的圆形拉窗及拉门上方精雕细琢的镶格窗照射进来。令人惊讶的是,室内因为没有照明设备而显得非常昏暗。 这种气氛就像萌绘身后的拉门会被无声地拉开,送茶童子端着茶水悄悄地走进来一样。萌绘心想,晚上一个人打死也不会想待在这里。但如果这是自己家,整晚躲在棉被里看侦探小说似乎也不错,再不然在这里看恐怖电影也应该很过瘾吧。只是现在萌绘最不敢恭维的就是端坐在这里,在这个没有暖风的空间里,冷空气仿佛渗入了她的身体。萌绘苦恼着刚才先脱了外套,这间屋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寒冷。 过了几分钟后,香山夫人端着茶盘走了进来。随后则是刚才帮他们开门的那位老人,他拿着两个包袱。香山家好像也养了狗,萌绘听见附近有狗叫声,还有小孩子的嬉戏声。 “我先生刚好出门去了。”香山夫人也察觉到外面的嗜杂声。她将茶水递给萌绘和滨中,两个人恭敬地接过茶杯。萌绘看着老人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只还很新的木箱。 “请问……可以让我们看看陶壶和箱子吗?”萌绘伸长了脖子说。“思,你们要拍照对吧?刚才那位老师在电话里也说过的。”香山夫人回头对老人示意,老人便起身离开了房间。老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外面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这个陶壶里真的有银质的钥匙吗?”萌绘问。 “是的,父亲的确很天真地跟我提起过……”香山夫人边说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包袱。 “其实,我根本不信。”夫人掀开包裹在物品外的深紫色方巾,取出既不是黑色也不是深灰色、大约十五立方厘米大小的普通小木箱,从香山夫人拿着的感觉来看,木箱应该不轻。 “这是‘无我之匣’。” “‘无我之匣’……”滨中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个没有任何装饰,充满古朴风格的箱子,不过确有其典雅之处。箱子三分之一处有一道切口,以上是盖子,正面有一个个钥匙孔。箱子外表包了一层金属外壳,金属部分上了色所以看不出来是何种材质,上色的金属因为年代久远浮色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比较醒目的是盖子上方三颗直径约两厘米的半球型金属,以三角形的形状各置三处,透着暗银色的光泽,这大概是唯一称得上是装饰的东西了吧。 “没办法打开箱子吗?”萌绘问。 “是的,一直都打不开。” “箱子里面是空的吗?”滨中提出疑问。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把箱子整个翻过来也感觉不到里面有东西。”夫人慢条斯理地回答说。 萌绘摸了摸箱子。拿在手上的确很重,应该有五公斤左右。 “那个是陶壶吗?”萌绘看着另外一个木箱间道。 “对。”夫人点点头,接着将手伸过去。 这只木箱呈瘦高形状,装着传家之宝的这两个木箱看起来都像是最近的新品。香山夫人打开盖子掀开同样的深紫色方巾,取出的是灰色细长的陶壶。紫色方巾被摊开在榻榻米上,方巾上的细长陶壶高约三十厘米,曲线十分典雅。从瓶口往下十厘米是浑圆的壶身,双手合握也碰不到彼此,瓶口勉强可以塞进一根手指。整个陶壶的壶身没有任何装饰,单一的浅灰色。不过,原本也许是白色的。 “这是‘天地之瓢’。” 第二章 陶壶在密室里 1 这里距离n大约五公里,南边的住宅区由于附近光线不佳,因此很少有车经过。这周边充满了用昂贵的价格交换而来的宁静,沿着平缓的斜坡有栋四层的地中海式建筑,一层是一间名为“三月十日”的意大利餐厅,大概也只有兜里装着大把钞票的人才会知道这里吧。这家餐厅没有招牌,只有在阶梯入口处的木桶上放了一份不起眼的菜单,上面写满了日语以外的文字。 晚上八点钟,西之园萌绘带着滨中中深志和犀川副教授来到了“三月十日”。因为萌绘的跑车只能坐两个人,犀川的车又出了故障,所以他们是坐滨中的车过来的。餐厅附近的停车场中没有一辆车看起来和滨中同等级的车。 店里的空间狭小,柜台可以坐七八个人,但只有五张桌子,跟往常一样客人很少。萌绘和柜台里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便领着滨中、犀川走到了最里面的桌子。 “这里可以抽烟吗?”犀川脱下外套说。 “可以。”萌绘接过犀川的外套,挂在墙上。 “老师,要喝酒吗?” 犀川摇摇头。 “那我可以喝吗?” “西之园,这里很贵吧?”滨中看了看四周说。 “今天我请客,滨中,红酒可以吗?”萌绘微笑着说。 犀川和滨中浅尝了餐前的白酒,前菜是生鱼片和番茄片。 葫绘从包里拿出才刚洗好的照片,萌绘和滨中返回n大前,把刚才在香雪楼拍的照片交给快速冲洗店,来餐厅前再绕路过去拿。因为萌绘用的是数码相机,所以冲洗速度快了许多。照片大部分是建筑物的内外和中庭,其他十几张则是无我之匣和天地之瓢。 接着是汤,浓汤里放了三种不同颜色及形状的通心粉。 “这样分好几次上菜,真让人觉得焦虑。”犀川喝完浓汤,点了根香烟开始看起照片。“会不会是因为一想到付钱的事儿才会焦庭虑啊。 “今天是我付账。”萌绘有点儿不高兴。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犀川吐着烟说, “对了,了,陶壶里面真的有钥匙吗?” “没错。不过,香山家没当然有把钥匙从陶壶里拿出来给我们看过,所以我们也不知道钥匙长什么样。” “连样子都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里面的东西就是钥匙?难道是把陶壶倒过来,可以看到一点儿?” “嗯,倒过来看的确可以看到一部分的形状。如果仔细看就可以知道那的确是钥匙,关于钥匙就在陶壶中的说法已经流传很久了,而且还有科学证明。”萌绘将汤碗倾斜。 “科学?”犀川的眼神从照片转移到萌绘身上, “光片?” “是的。”萌绘点点头, “好像很久以前就调查过了。今天没有看到光片,可是香山夫人说的确有钥匙的模样,而且钥匙还很大。” “原来如此……有点儿意思。”犀川十分享受地抽着烟。 “你看,很有趣对吧?”萌绘对于犀川表现出颇有兴致的反应感到十分开心。 “无论如何,可以看到陶壶和箱子我已经很兴奋了。” “可是……西之园。”因为下一道菜迟迟来到,滨中不时朝厨房方向张望。 “也不能保证那就是打开箱子的钥匙。而且说是香山风采将钥匙放进陶壶里,这完全不可信呀!我想应该还是陶壶里本来就有钥匙,而打开箱子的钥匙又是另一把。那么,这不就是全部的玄机吗?” “话又说回来,事情也许不只是这样。”犀川用手指来回转动着香烟。 “因为世津子还没说完。对吧,西之园?” 西之园高兴地点点头。 “那个叫做香山风采的人在密室里自杀了。”滨中不等西之园开口便插嘴说,“就只有这样啊。西之园为了这种事在我忙得要死的时候,要我带她去香雪楼。我根本就是被骗了……” “我现在已经在赎罪了……”萌绘说。 “就这么荒废了一下午……”滨中忍不住喃喃自语。但当服务生端来龙虾意大利面时,滨中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萌绘一边用餐一边从五十年前开始说起,这些都是从仪同世津子那儿听来的。 “香山风采于一九四九年二月过世,死因据说是他在工作室自杀,工作室是从房内上锁的密室。今天我们见到的是香山风采的长男香山林水的儿媳妇。” “风采的工作室位于香雪楼的哪个位置?”犀川放下手中的刀叉,改用双手直接跟龙虾决斗。 “你们见到了那个房间吗?” “不是。今天不太适合谈到那个……”萌绘说。 “咦?这不像你的作风啊。”犀川微笑着说。 “我会想别的方法调查这件事。”萌绘耸耸肩说, “我想我们今天去的那个房间不是香山风采自杀的密室,因为几乎都是拉门日式建筑很难与密室联系在一起吧。” “说的很有道理。”犀川点头说, “那是很气派的建筑吧?” “那里实在是太冷了!”萌绘回答。 “其实这五十年来气温在逐年上升。”犀川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他看了一下桌上的照片。“香山风采自杀的现场是不是有陶壶和箱子?” “对。”萌绘点点头, 真真(老师,你从仪同那里知道了多少?“ “差不多只有这些了。” “我大概也只知道这些。”滨中吃下一大口意大利面。 “还有什没说的吗?对了西之园,你之前不是说有证据吗?” “思,正在调查中。” “调查中……”滨中的脸皱成了一团。 “全部都是仪同和香山真理茂通信之后跟我说的,所以并司非完全可信,我还要去确认……” “你还是一样,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就很热衷。”犀川拿起纸巾擦手。 “香山风采是怎么自杀的?上吊吗?”。老师拜托梦:f要再说了,现在在吃饭啊!“滨中皱起眉头说 “胸口被人用刀子之类的凶器所刺,当时室内血迹斑斑。”萌绘。 拿着手中的叉子,煞有其事地演给犀川看。 “西之园!”滨中开始抗议了。 “大概是像那样?啊,原来如此……”犀川又抽起烟来。 , “也就是说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喽?所以才会有密室杀人的推论啊。” 萌绘笑容满面地表示同意。“老师,你看是不是很有趣?” “这种事一点儿都不有趣!”滨中立刻说。 一位穿着白色上衣的服务生走近餐桌将红酒拿给萌绘看,可是她拒绝了,之前一直喊着要喝红酒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香山真理茂好像是位漫画家,”犀川抬头看着天花板并吐烟。“不知道她有没有画过侦探或是恐怖类型的漫画?” “这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 “仪同有跟你说过吗?” “她没跟我提过,就算是在没发现凶器的密室里发现尸体,这样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有可能是自己刺了胸口一刀,然后把凶器丢到屋外,最后只需将房门锁上就好可以了吧?哎呀,西之园多亏了你,我不知不觉也用一般人的立场去看这件事了,这不是挖苦哦,我真的很高兴……” “外面有积雪。”萌绘亮出了最后一张王牌。 “或许我还不太清楚当时详细的状况,但听说那间有问题的房间外有积雪,但是没有看到任何足迹或血迹。”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房间呢?会不会离主屋很远啊?”犀川推论说。“有一间茶室和走廊连接着。”萌绘回想香山家的房子。她有个怪习惯,当她想事情的时候都会往上看。 “没错,我是不知道正确的方位,虽然我还会再去调查,但因为 已经过了五十年,我也不知道房子现在的状况会不会改变。” “扔出去的话,会扔很远吧。”滨中终于开口问道, “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足迹了,香山风采把刀扔到了远处。” “这种推测,搜查的人照理说也应该想过,而且也找过了吧。”萌绘否定了滨中的意见。 接下来的料理是小块牛排配上双色酱料,令人赏心悦目。 2 服务生端来了冰淇淋和奶油泡荚组合的甜点及咖啡时,墙上怀旧冈格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钟方向,结果萌绘一个个人喝完了红酒。 “你好像没什么食欲啊。”滨中低声对萌绘说, “我还是比较喜欢中餐。” “是吗?不过还不错吧?这里也特别好吃呢……” “嗯,”滨中想了一下, “犀川老师觉得呢?” “好吃!”犀川抽着烟回答, “要不要一万五千日元啊?” “什么?一个人要五千块啊?”滨中皱着眉小声地说。 “不对,是一个人一万五。”犀川说。 “差不多是这样,”萌绘微笑着说, “比想象中便宜吧?不过刚才那瓶红酒,比三个人加起来的费用还高啊。” “啊,怎么会这样……”滨中拿下眼镜揉揉眼睛, “早知道就多喝一点儿了。” 萌绘在结账的时候犀川与滨中在门外等候,三个人坐上上滨中的车,沿着安静住宅区旁的坡道往上开。 “我还会去调查的,到时候滨中要跟我一起去哦。”萌绘坐在后座说。 “跟你一起?如果会有像今天一样的晚餐,要我陪你去几次都行……”开着车的滨中说, “今天的晚餐一共多少钱?告诉我吧,我要为日后做准备。” “已经付过了,我也忘了。”萌绘没有明说, “滨中,:,我还想再去一次香山家。” “为什么要我去?”滨中说。 “不可以吗?”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萌绘靠在座椅上,看着身旁的犀川。 “老师,你很忙吧?” “是很忙啊,”犀川把手插进口袋, “我认为滨中陪你去很合适。” “请不要替别人随便决定啦。”滨中说。 回到学校,滨中将犀川和萌绘放下。 “我一回去就要睡了。”滨中说完便开车离去了。 萌绘打开跑车的后备厢,犀川把装满了东西的包塞了进去。 “你没事儿吧?没喝醉?”犀川打开副驾驶席的门问, “要我来开吗?” “没关系。”萌绘熟练地坐在驾驶席上,发动引擎,并让暖风运转了一会儿,车上的座位冷冰冰的。 “哇,是雪!”萌绘靠近前挡风玻璃叫着, “老师、老师,雪啊!” “你还看到了什么?” “快到圣诞节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萌绘没有用雨刷。引擎还没预热,她便将车开了出去。 “老师,圣诞节怎么样?”车开出了n大校园,在红绿灯前停下。 “我不懂你在间什么。” “我是要问,二十四日下午,犀川老师您有什么计划吗?”说完,萌绘觉得有点儿恼火,所以一绿灯时她故意将油门踩到底,后轮因此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处理。”犀川淡淡地回答, “二十四日对你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吗?” “反正不是普通的日子啦!” “非得吃蛋糕不可吗?” “去年的圣诞节,我和老师在一起过的。” “说起这个,那件事都过去一年了,过的还真快啊。” 去年的圣诞节……萌绘和犀川在三重县停留了几天,那是个不太一样的圣诞节派对,不但没有下雪,还被卷入了意想不到的的事件之中。如今回想起来,对萌绘来说却是个特别开心的圣诞节。 “圣诞夜我带蛋糕去你家好不好?” “我会吃蛋糕的。”犀川回答, “那就这么决定了。”萌绘斩钉截铁地低声说。 “要不要把滨中也叫过来?” “啊……老师,你在嫉妒对吧!” “嫉妒?”犀川看着萌绘。 “女字旁一个疾病的‘疾’。”萌绘直视前方,不假思索地回。 “你居然知道这么难的汉字啊!” 萌绘想偷看犀川开心的样子,但现在还在开车,所以放弃弃了。 “为什么这么说?”犀川把手放进口袋找烟,萌绘看到周犀川狼狈的模样更加开心了,她忍住不要笑出声来。 “因为我和滨中一起做了很多事啊。” “滨中好像喜欢你。”犀川还在找烟,犀川应该很清楚萌绘车上没有烟缸。 “我知道。”萌绘坦白地说。 “这个……”难得犀川没有立刻回话, “这不太好啊,我是说你对他这样曖昧不明不太好,如果你对滨中有意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吧。” 不能算了,“萌绘突然生起气来, “老师你不是总跟我说,要说什么多直接说吗?你的意思是滨中喜欢我,可是我却用暧昧不明的态度回应吗?那老师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这样表明我的心迹,老师的态度不也是摇摆不定吗?” “摇摆不定?” “你看,你又在装傻了。” 车停在闪黄灯的十字路口,大雪让萌绘决定打开雨刷,她的跑车只有一支雨刷,雨刷大约来回刷了二十次。 “好像要吵架了,”犀川沉默了一会儿后喃喃自语, “对不起,请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 “我没有吵架。”萌绘大叹一口气。 这不是萌绘预期的状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了那些话。事实上,她也无法收回她说过的话。试着想想,她觉得自己已经郁积了某种程度的情感,原因或许很母琐碎,但呼之欲出的感情早就根固了。如果不是因为在开车,就会想拿些什么东西扔过去。这样的想法就像气泡一样从萌绘体内慢慢浮出,现在好像已经膨胀到了极限,但是,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又希望这些气泡能够尽快消失。 萌绘决定车开到犀川的住处时道歉,她在心里演练了几次的台词,但终究像灭火器一样熄灭了期待的欲火,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3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二早上七点半,犀川打开研究室,莫名地感到不太舒服,他甚至想该不会是快死了吧。 犀川每天早上九点钟起床,来到学校就要快十点钟了。不过从十月到第二年二月,学期末的这段时间由他负责教授“建筑构法史”,这根本就是恶魔的工作,他要在星期二前准备好讲义。n大第一堂课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分,若要在此时之前赶到学校刚好会碰到交通高峰,所以要花一倍以上的时间才能抵达学校,实在很浪费时间。况且堵车的程度每天不一样,还很难预测,他实在不想因为这种不合理的事而徒增烦恼。这样想来,他每逢星期二不到八点钟就早早出门,附加价值就是他多了一小时的自由时间,也可以用来预习之后上课要用的讲义。 犀川上课从不迟到,从开始当老师到现在从未迟到过过一秒钟,他总是在课堂快开始前几分钟就站在了讲台前,看着时钟等等待上课。但是他实在很难早起,平日中午以前都是昏昏沉沉的,更何况在历史性的七点钟起床时,脑中的银河系和恒星群完全混在一起,身体的血液就像是刚拿出冰箱冷冻室的比萨一样冻 结,情绪像日日本海沟一样跌倒了最低点,眼睑像是重叠的纸一样难以撑开,三半规管的耳鸣声就像地球自转的声音,嘴巴像是小学生吃剩的营养午餐面包一样干渴,明明是自己的手指却像纸黏土一样粘在一起。 他一边点烟一边打开电脑,幸好电脑在早上开启还是很艮顺利的,犀川为此非常感动。他拿着水壶将水浇在植物上,剩下的匀水倒进咖啡陶壶里,他还没有感受到香烟的味道,他想像比目鱼一样羊将身体横倒。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时,咖啡壶终于传来临临终呻吟般的叫声,犀川拿起杯子走了过去。 打开邮箱,只大略看了寄件人跟信件主题就没有心情再芋看下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热咖啡流入喉咙,甚至可以说地上如果没有这样的魔法饮料,犀川在于中午之前就不存在了。他的人生有一半是因咖啡而生,这么说也不为过。 犀川点着了第三根烟时有种喝到奶制品的感觉,并准备要去上课了。室内的暖风还没充斥整个房间,但因为研究室面朝东南,有阳光照射,所以还不觉得冷。昨晚的积雪开始融化,开着修过n次的老爷车上班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话说回来,今天要给大三学生上课,西之园萌绘总是坐在最前排。她除了这堂课,也会坐在同样的位置吗?犀川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起昨天的晚餐,以及昨晚分开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喝多了的缘故,她看起来情绪不佳。萌绘只要一喝酒,准没好事。不过,犀川之所以与萌绘的说不到一处,很明显地是他缺乏说服力,即便自己如何主观,每次逃避的结果,都使生气的一方有了理由。 犀川将重点放在上课讲义上,他的上课方式很简单,他不写板书也不发讲义,就是讲课给学生听。他评分时既不参考出席率,也不会叫学生交报告,连考试也没有。 犀川原本就不相信教育这种行为,也不承认过自己是个教育者。他无法认同所谓的教育者就是要抱有教学的信念,就像是不伸出手来的孩子就拿不到糖果。即使是用“受教育”这个动词,教育仍是无法单独存在的,教育像是水流一样有上下游关系。不过就学问而言并非如此解读,学问没有高度,没有极限也无法到达,而是无限的宽广。学问有必要跟教育这种无用的词汇撇清关系,需要一条宽广没有阻碍的通路,大学不被称做“研究学问的地方”的原因也是如此吧。大学应该不是受教育的地方,而是追求学问的地方。 犀川再次专注于课堂讲义上,他将讲义上的内容从脑中的冷冻库里取出解冻,为此需要加热一下,但咖啡早已冷却。上课前五分钟犀川走出研究室,他漫步在依旧冷清昏暗的研究大楼走廊上,途中有条通路与教室相连。走廊两旁是化学实验室,为防止意外爆炸,不锈钢制窗户长期开着,为了在紧急的时候可以从窗户逃脱而设计,整栋大楼只有这边的窗户是开着的,看来人类并不愚笨。 犀川来到教室门口时还差三分钟上课。开门走进教室,发现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坐在了座位上。建筑系一学年有四十人,犀川的课虽是选修科目,但几乎每个学生都会出席,每年还会有几个其他专业的旁听生。 “还有……两分三十五秒。”犀川看着手表说,教室后的时钟大寸间。哆亨天早上都会对表,手表连秒针都准确无误。犀川总算觉得血压上升,/,人也比较舒服-服了。学生也接二连三地走进教室,不知道是不是学学生们嗅出了犀川天ii对时间的神经质,最近迟到的学生变少了。但犀川本来也不会骂迟到剷的学生,老师没有权力对迟到早退的学生感到愤怒,因为他们是付了钱来听课的。 时间到了,犀川开始上课。 “开始上课吧。”犀川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几乎每个廾人都打开了笔记本。 “今天我们主要延续上一堂课的内容,关于中世纪都市的形成,我想就几何学的形态类别和大家讨论……”犀川说另到这儿就停顿了下来。 “思?西之园没来啊?” 学生们不安分地骚动着。 “牧野,你知道西之园为什么没来吗?”犀川总是坐在萌绘旁边的牧野洋子。 “我不知道。”牧野摇摇头露出笑容说, “没有来上犀川老师的课是为了什么呢?” 学生们大笑。 “有什么……有趣的吗?”犀川认真地问。 牧野洋子坐正回答说: “对不起,没有,请老师继续上课吧。” 4 萌绘牵着都马在早曼的公园里散步,公园四处都还留有昨天的残雪。都马非常开心,它故意走在雪里,胸口和脚很快就沾满了泥巴,但却一点儿都不在意。萌绘看到一辆车停在对面,她牵着都马走了过去。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慢吞吞地下了车,看着萌绘点头致意。 “早上好,西之园,今天真冷啊。”男子一只手摸着额头,向萌绘点了好几次头。 “这是你养的狗吗?” “抱歉要你特地跑一趟。”萌绘微笑着说。 “没有,没这回事儿。”他一边逗玩儿着不停摇尾巴的都马,一边笑着说, “如果是西之园的要求……哈哈……这只狗好像很通人性啊,鼻子上都是雪。” “对啊,它假装自己的鼻子是铲雪车。”萌绘拉拉绳子示意让都马坐下。 “假装是铲雪车?”男子目瞪口呆。“原来如此,铲雪车啊……狗都满喜欢雪的嘛。” “而且铲雪车是四轮驱动的啊。鹈饲,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吧?” “不会不会,”鹈饲看了看手表说, “我打电话跟局里说我会晚点儿过去,没关系。西之园,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 “可是我带着它……”都马高兴地吐着舌头看萌绘。 “也是,那去我的车里如何?在这儿很冷吧?”鹈饲把手放进外套口袋。 “狗狗在也没关系的,我也经常让狗上我的车。” “金毛猎犬吗?” 思?“鹈饲睁大双眼问, “你怎么会知道?” “你之前跟我说过啊。” “我说过吗?”鹈饲打开后车门。 萌绘和都马坐进后座,鹈饲则坐在驾驶席上。接着他将放在副驾驶席的黄色大信封递给了萌绘,鹈饲庞大的身躯在车里面显得有些拘束。 “我只查到这些,因为不在爱知县内,而且事件已年代久远,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记录。” “谢谢。”萌绘接过信封。 “有关于陶壶和箱子的记录呢?” “当然有,因为这两样都是现场少数的物证之一。”鹈饲将身体侧向后座。 “不过,这份资料里没有照片只有幅画像,看起来很写实的,该不会是那个年代底片很贵的关系吧。” 打开信封里面有几张影印的资料。萌绘将资料抽出釉来仔细翻阅,这些都是手写的。 鹈饲是爱知县总警局搜查一课的刑警,三十出头,单身。萌绘的叔叔是该警局的的本部部长,所以她常出入警局。和鹈饲接触则是因为今年春末夏初连续杀人事件的关系,后来鹈饲打过好好几次电话给萌绘,邀请她去打高尔夫,而萌绘只好以对打高尔夫没:没兴趣为由婉转地拒绝了。 “案发现场是仓库?”萌绘看着资料喃喃自语, “香山家有仓库之类的建筑物吗?” “最后一页是房屋的配置图。”鹈饲将手伸过去。 “香山家一共有两个仓库,其中一间就是那个画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香山风采。”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的工作室,他就是在那里自杀的,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出生之前!” “哎呀……奇怪!”萌绘看着刚才鹈饲说的配置图。 “怎么了?” “不是这个样 子的,”萌绘抬头看着鹈饲, “太奇怪了,总觉得这个图不太对……” “西之园,你看过现场了吗?” “思,上个星期日去过了。”萌绘又仔细地看了看图。 “是因为图形和实物的差别吧,西之园。” “我可是建筑系的啊!” “不过昭和二十四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对啊……”总之布局的问题等一下再说,萌绘把资料卷起来。“所以当时判定是自杀?” “思,好像是这样的。”鹈饲挠挠头,好像在想什么。不知不觉将仪表板前放的小纸袋拿在手上。 “西之园,吃润喉糖吗?” 萌绘不想吃,但一旁的都马却伸长了鼻子。 “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凶器吗?” “是的,报告书上也写着,我稍微想过……会不会用的是冰做成的刀啊?” 葫绘看着鹈饲的脸微笑这说: “鹈饲,了不起哦。” “没有啪……哈哈,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哈哈。” 萌绘勉强装出了微笑的样子。 “你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萌绘将资料放回信封后先开口说, “麻烦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三浦先生也是。” “主任是吗?哈哈,没问题,那有任何的进展请及时告诉我哦。”鹈饲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谢礼是嘛……你这么说我很为难啊,哈哈。不,我没有别的意思。“ “都马,下车啦。”萌绘打开车门对爱犬温柔地说。 “抱歉,谢谢你特地跑一趟,再见。” “再见……”鹈饲坐在驾驶席上点头致意。 鹈饲刑警的车开走了。 萌绘横穿过马路走到公园那一头。都马想走在雪地上但她不想。前天晚上与犀川分开后,回到家她就立刻打电话给鹈饲,拜托他调查关于香山风采的事。她昨晚又再打了一次电话。因为今天下午鹈饲出差,所以一定要在早上见个面,以便从鹈饲那里取得调查到的资料,于是萌绘就请鹈饲在出差前绕道道来她家附近一趟。 萌绘没有上犀川今年最后的一堂课,犀川的课只在在大三下学期才会有,也就是说一般的学生在大三之前几乎不会见勁到犀川。她知道犀川上课时和班上同学互动的样子,萌绘心里有种说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萌绘从来没有逃过犀川的课,今天真的是个例外,这让她的心情一度低落,加上面对鹈饲受到称赞就得意扬扬的表情,萌绘的情绪低沉到谷底。不过仅是这样的牺牲就换来了黄色色信封里面的东西,她认为很值得。 萌绘步行在像是水果冰沙般的雪地里,本来想要走出公园,但因为都马太过热情的拉扯,她又让都马走进树林边的雪地里,都马好像还想当铲雪车。萌绘压抑住急急忙忙的心情,深深呼吸了一阵,让都马多玩儿了一会儿。 全部都是真的,密室也是真的。 低沉的引擎声和“密室”这个词,让萌绘有些招架架不住。前者是几年前拿到驾照,实现了自己有车的愿望,后者是是只有推理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可是,一想起现在手中抱着的信蓋封里的推理事件,萌绘的嘴角便稍微松懈下来,身体也渐渐暖和了。 “都马回家了。回家就要洗澡了。” 听见“洗澡”两个字,满身是泥的都马,埋怨地看着萌绘,不一会儿就没了生气似的垂下了耳朵。 5 萌绘将都马抱出浴室,用了三条毛巾帮它擦干。然后,萌绘再次拿出鹈饲给的资料仔细研究。由于两个小时的精神高度集中,所以有点儿疲倦。萌绘走下螺旋楼梯朝厨房走去。为了不想让诹访野发现,她轻轻地打开房门,但她的努力还是白费了,诹访野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 “小姐,您已经回来了?今天不用去上课吗?”诹访野露出很惊讶的表情,拿下老花眼镜的他看着萌绘,慌张地折好报纸并站起来。“小姐,您该不会还没吃吧……” “没关系没关系,诹访野。”萌绘带上门,勉强挤出了些微笑。“你不要急,家里有面包吗?我自己做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诹访野走进厨房。 “昨天因为下雪您没有开车,就搭公车去学校,结果我今天也以为是这样,请原谅我的胡乱猜我实在太粗心了,请您原谅。” 萌绘带都马散步回来时,诹访野好像刚好要出门购物。所以他才会没发现萌绘在楼上的房间里。 “今天头有点儿疼,就请假了。” “哎呀,感冒了吗?”诹访野担心地回头看萌绘, “今天是星期二,有犀川老师的课。” “嗯,对呀……”萌绘又假装微笑, “三明治就可以了,我在楼上吃。” “好的,请您稍坐。” 绘只好坐在餐桌旁,那是一张可以容纳八个人的大餐桌,她每天一个人在这儿用餐,偶尔诹访野也会一起吃,但两个人总是对坐在长方形的对角线两端。有客人来的时候不会用到这里,旁边还有更大的空间,每当叔叔婶婶来就会在那儿进餐。诹访野先端来了咖啡,萌绘本来是打算在楼上自己泡来喝的,但诹访野泡的更好喝。她毫不犹豫地拿了一杯,诹访野还考虑到萌绘不敢喝烫的饮料,所以咖啡是温的。 “你知道有个叫做香山风采的画家吗?”萌绘双手捧着咖啡问。 “我知道。”在厨房里的诹访野回答。 “你知道这个人?!” “不是,我看过香山风采的画。”诹访野打开冰箱。 “睦子夫人三年前在拍卖会上买的一幅挂轴就是,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是某个寺庙内的临摹佛画。” “睦子婶婶吗?思……价格大概多少?”萌绘拿着杯子走到靠近诹访野的吧台。 “我不知道,但是听睦子夫人说没有那么昂贵。” “是香山风采的真迹吧?” “是的。” “画上面有署名吗?”萌绘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这乏边离厨房很近,说话也容易。 “画上好像没有署名或是印记。” “那怎么知道就是真品呢?” “这个……小姐说的很有道理。” “你知道香山风采什么时候过世的吗?” “我记得是二次世界大战后……他也是爱知县人。”诹访野从橱柜里拿出了盘子。 “昭和二十四年的时候这个人自杀了,在惠那那个方向,离明智町很近。”萌绘把刚才看过的资料内容简单地告诉了诹访野。说是资料,但也不是正式、完整的报告书,仅是一些当时报纸上刊载或是警方公开的调查报告,不是什么保密资料。 昭和二十四年二月六日清晨,香山风采被发现死在自家庭院的一间仓库里,首先发现尸体的是风采的太太香山都弥。她一早发现仓库被反锁觉得不对劲儿,找了两名用人破门而入。风采前一天晚上进入仓库工作,门锁仅是简单的门闩,深夜时香山夫人因为担心丈夫的身体,还前去探视过。当时门就已经被反锁了,任她怎么敲门对方都没有回应,香山夫人只好放弃,回房休息了。第二天早上风采仍然没有出来,才会叫两个年轻的用人破门而入。 这间仓库没有窗户,出入口只有一个门。仓库里有两层楼但没有楼梯,仅用梯子连接。风采将一层改装成工作室使用,室内铺了木质地板,只有简单的坐垫和火盆。这是因为风采工作时必须将画纸摊开在地面上,所以根本不用桌子。 风采平躺在屋子中央,尸体周围的地板上满是血迹。虽然是破门而入,他们确实确认过屋内的门闩是锁着的。发现尸体后,现场留下了香山夫人和一名用人,另外一名则 赶紧请驻派在附近的警察过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警察要求封锁现场,香山风采的死因是胸部刺伤所引起的出血,发现时已死亡多时。警方检验的结果是无法判定自杀还是他杀,,若是自杀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意志力。此外,另发现伤口深处留有金属片,推测是从凶器上掉落下来的物质,但不可思议的是,在屋内并没有找到与凶器相当的物品。 最初警方认为火盆中的炭夹很有可能就是凶器,但炭夹上的使用痕迹或是表面的金属物质与伤口内发现见的的金属片完全不符,可能是尺寸再大一点的刀子,像是菜刀之类扁平断面的凶器。风采身上的伤口只有枪口般大小。 警方彻底地搜查了仓库的各个角落,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风采死亡的一层,地上放有三个放着画具的箱子,其他还有墨汁、砚台、镇纸、调色板等用具。也调查过火盆里面的灰烬,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现。另外还找到一个小药罐、泡茶的陶壶和茶杯各一个、前一天傍晚香山夫人送来的点心,以及盛着一小把牙签的漆器。仓库二层则放了古书和卷轴,还有风采的作品,但没有任何金属制品。仓库里没有发现与杀害死者的利刃相符的凶器,连类似的金属制品也没有找到。搜查遍及屋外与附近的庭院,范围相当广,不过只在仓库一层中央发现了帆逊迹,也就是死者周围。因此断定死者没有负伤走出去过,扩大搜索范围的妁理由可能是尚未寻获凶器所致。 事件发生的当晚下着雪,香山夫人在半夜前往探视丈夫时雪就已经停了。根据香山夫人的证词,当她从中庭走到仓库时,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足迹。当然,夫人的足迹一直留到第二天早上。之后香山夫人、两名用人和警官先后来到仓库,雪地上布满了脚印,但是仔细调查后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小姐,您调查这么久以前的事情,目的是什么呢?”诹访野端着做好的三明治走向餐桌,并有礼貌地问道。 “没有,这件事情只是附带的。”萌绘回到餐桌前拿超起一块三明治,土司里夹着番茄、鸡蛋,还有莴苣。 “真好吃。 ” “谢谢。”诹访野坐在萌绘对角线的位置上,为什么每次都要坐这么远,萌绘常常觉得不可思议。 “小姐……事情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怎么可能……”萌绘嘴里都是三明治,原本想拿上上去房间吃,但话刚好说到一半干脆边吃边继续说了。 “在仓库里发现的东西不只这些,还有两样东西,神秘的陶壶和箱子。” 香山家的传家之宝,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 陶壶就放在尸体旁,上面也有血迹,可能是身受重伤临的风采在死前抓住了陶壶留下的,箱子也在死者附近,被发现时已在血泊之中,外表没有因死者的触摸而留下血迹。 总而言之这两个传家之宝距离死者所在的位置最近,但钥匙已经在陶壶里面了,箱子也打不开。据风采的儿子香山林水告诉警方,陶壶中的钥匙可以打开箱子,而他在事件发生前两天,父亲曾让他看了还没装钥匙的陶壶和打开的箱子。 “那么,凶器就在箱子里吗?”诹访野不紧不慢地间。 “我想警方一定也如此推论过吧,如果真是如此,那自杀的说法就成立了。将刺进自己胸口的凶器放在箱子里,但事实上箱子没有沾到血迹这一点却令人不解,而且现在根本打不开箱子,也根本无从证实。” “应该是先用钥匙将箱子锁上,之后再把钥匙放进陶壶里?” “没错,不过到底用什么办法将钥匙放进去的呢?”萌绘津津有昧地吃着三明治喝着咖啡,现在她很想抽烟,可是诹访野并不知道她会抽烟,所以也只好忍耐。 “如果陶壶里的钥匙真的能打开箱子……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对啊,不像是真的,”萌绘放下杯子笑着说, “就物理性而言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一定是有某个地方出了差错,然后就一直错下去了。该怎么说呢,从这件事情发生到现在,既没有办法拿出钥匙,也打不开箱子。” “不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居然还能很确实地流传下来啊。” “你说得对……”萌绘认真地点点头, “这一点,就是这一点,也可以认为这件事并不简单。如果让我亲眼看到从陶壶里拿出来的钥匙,不就失去了其神秘感吗?” “的确……是这样。所以那位林水先生是魔术师吗?” “如果真看到过的话。” “小姐,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嗯,谢谢……”萌绘递过杯子,诹访野起身拿着咖啡陶壶,又给萌绘倒了一杯。 “头还疼吗?” “啊,嗯。”萌绘看着天花板点点头。 “拿出钥匙才能打开箱子,假如风采说的是真的,会有什么好方法呢?” “只有敲碎陶壶再拿出钥匙这个方法。”诹访野把咖咖啡陶壶放回桌上。 “风采的遗言是不能把陶壶敲碎的。” “遗言是吗……哎,他留下了一个不合理的难题啊。阿。”诹访野睁大双眼,表情凝重。 “因此,小姐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吗?” “嗯。我还在想。”萌绘耸耸肩站了起来。 “我觉得这样很好。” “哪里好?” “最后的结局,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就变成关键了是吧?无法得知任何资讯的过程,不也是很有趣吗?”诹访野露出了像是孩子般的表情,微笑地看着萌绘。其实萌绘刚才还读到一件有趣的情报,她没有告诉诹访野。 发现风采的那间工作室里,还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互,不知道这件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吃饱了,今天我会一直在楼上。”萌绘走到房门口停了下来。“啊,对了,后天是圣诞夜……帮我做个蛋糕好吗?” “每年我都为您做蛋糕的。”诹访野边收拾餐桌上的杯盘边说。 “嗯,话是没错……”萌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你都做得这么好,这样不行啦。要更、这个……要怎么说啦,要像菜鸟做的一样。” “像菜鸟做的?所以是——” “反正就是,更……看起来不要这么厉害。”萌绘知道自己的表有些僵硬。 诹访野皱起白色的双眉,看了萌绘好一会儿,充满困惑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 “我懂您的意思了……小姐。” 6 这天深夜替爱困的都马刷完牙后,萌绘打开梳妆台的小灯,硬盘“嗡”的开机声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电脑桌面出现了,鼠标双击了浏览器两下就自动连上n大学的网路,都马靠在萌绘脚边平躺着睡着了。她先把写好的信发给了犀川。 我是萌绘。 老师对不起,我今天无缘无故就没去上课。其实我觉得好像有点儿感冒、头又疼, 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觉,不过现在没事儿了。后天圣诞夜我会去老师家里,请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萌绘收到了三封信,她先断线专心看信。收件夹里分别是仪同世津子、滨中深志,另外一封寄件人的地址很陌生,但萌绘很快就知道了那是隔壁研究室的博士生日比野(滨中口中的巴宾)。 世津子回信给萌绘(萌绘昨天早上写信给她)。 我是仪同世津子。 我今天在大阪,星期日到现在住的都是商务旅馆。天花板很低,通风口居然露在外面,人站在床上(是没有必要这么做啦)会被通风口撞到脑震荡啊!真是受不了。还有,这里没有浴室,住在这儿的大部分是男人们,始料未及的是这家旅馆的电话线接孔可以连接网络,我就回了这封回信。 萌绘:我看到陶壶和箱子了,钥匙的确在陶壶里。 你看,果然没错吧。你能去确认这件事情真的太好了,你跟创平说过了吧,他后来打电话给我。然后呢?关于那件事?我想正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会决定去调查。 萌绘:陶壶叫做“天地之瓢”,箱子叫做“无我之匣” 就是这个啦。是不是感觉那是很了不得的名字,,这些名称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样说的话,我现在住的房间就可以叫做“击中脑袋小房间”。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我可能都不会回那古野了,看有什么新消息记得写信告诉我哦。二十四日我就回横滨了。再聊! 仪同世津子上周六晚上在萌绘家住了一晚,星日一早便离开前往大阪了。萌绘当天就造访了明智町的香山家宅邸,见到了陶壶和箱子,仪同是用nifty-serve和萌绘联络的,其实她也是这样和香山真理茂认识的。萌绘左手操作鼠标,打开了第二封信。 我是犀川研究室的滨中。 萌绘:我把日比野的论文放回你桌上了,谢谢。 论文交稿后我睡了十二个小时,我已经把日比野的论文还回去了。 萌绘:能看到实物真是太棒了!你觉得如何? 嗯,我还是觉得加热钥匙就拿得出来,可是这样钥匙就不能用了。如果是锡铅合金的话,两百度就熔化了,那么锡或铅的材质应该就也可以吧,不过实在没有这么软的金属啊。西之园,听说你今天没有去上犀川老师的课? 萌绘看到滨中信上写的最后一句话有些郁闷,但很快地就转换了心情,看了第三封信。这封是萌绘几个小时前已寄出邮件的回复。 我是计划学讲座博一的日比野。你好。滨中已经把论文还给我了,能帮上你吗? 萌绘: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布局和现在不大相同,至今仍留有仓库吗? 关于这个问题……大约十年前香山家附近进行过区划整理、拓宽道路,香山家的宅邸被削去了一些。原有的两座仓库,一个已经坏了,另一个略有移动,现在还保存着。也许是被树木包围的关系你们看不到。仓库在香山宅邸的的西北方,正好就是香雪楼后面。 萌绘:这座仓库是否就是香山风采自杀的地方?日比野你清楚吗? 我知道。你说的仓库现在已经不在了,留下的是另一座却是真的被当成仓库使用,不过现在的屋主香山林水,三年前将仓库整修改成工作室。 萌绘:我想跟你见一面,当面请教一些事情。 好啊,欢迎欢迎。 萌绘从抽屉里拿出香烟、打火机,以及烟缸。平常一天只抽一根,最近就不仅仅是这样了,她点燃香烟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回到桌前打算给滨中回信。 我是萌绘。 滨中:论文投稿后我睡了十二个小时。我已经把日比野的.论文还回去了。 论文的事情,谢啦。下次不会麻烦你了,日比野写信给给我了。 滨中:嗯,我还是觉得加热就可以把钥匙拿出来……可是,这样钥匙就不能用了。 没错啊,也跟事实不符吧? 滨中:一般用电加热到两百度就熔化了,如果是铅或锡的材质应该也可以吧。不过实在没有这么软的金属啊。 第一, 钥匙是怎么放进陶壶里的?我可以理解热熔解这个方法,但用同样的方法没有不可能把钥匙放进去,我也觉得陶壶的材质不是锡或锡铅合金,因为质地很硬。 滨中:西之园,听说你今天没有去上犀川老师的课? 谁跟你说的?犀川老师吗?关于密室杀人的事情我已经做了进一步调查,几乎确认了一些事实,详细情形见面再跟你说,明天我会去你的研究室。 7 “啊?狗?”滨中深志原本在翻着杂志,猛地抬头看着萌绘。 “没错。有一只狗……”萌绘双手呈开花的模样摆在双颊。 学生研究室还是一样乱七八糟,萌绘手上提得一盒泡芙根本没地方放,只好采取紧急措施把桌上的东西临时堆到别的地方。这天是星期三,下午四点钟,除了滨中还有硕士一年级的波木智司和硕二的高柳利惠,萌绘中途插入了新话题。 “你说的狗很大吗?”高柳利惠问萌绘,她刚才准备了四人份的红茶,这里的咖啡陶壶上个月不知道被谁不小心扯坏了电线。 “不,我认为是小型犬。”萌绘回答。 香山风采自杀的仓库,门是从屋内反锁,仓库的附近还有一只狗,鹈饲的资料上只写着狗的种类是属于“小型西洋犬”。应该是香家饲养的家犬,发现死者的时候,狗还活着。 “也就是说是这条狗叼着凶器跑出去咯?”波木智司用他独特的、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认真地说, “密室的门被破坏后,狗不就可以趁机跑出去了吗?”波木吃了三颗泡芙(吃第二颗的时候,受到了高柳的警告)。其他三个人各吃了一颗,盒子里还有六颗。 “现场没有任何人跑出去,包括狗。”萌绘摇头否认。 “犀川老师说什么了吗?”滨中把杂志和眼镜放在桌上,双脚交叉。 “西之园,你一定跟老师谈过了吧?” “没有。”萌绘捧着茶杯微笑着说, “我还没跟他提。” “那你一定有番自己的道理啦。”滨中很快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萌绘瞪了滨中一眼。 “我也投降了。”高柳利惠点了根烟, “刚才那个陶壶的事事情我不相信,那一定是骗人的,钥匙绝对拿不出来。没有人真的见到过把钥匙放进陶壶里,钥匙打开箱子这句话也只是要使整件事情看起合情合理才说的,你们说对吗?而且说什么凶器不在仓库里,其实只是找不到罢了。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是那间房子一定有个隐的所在,不是说仓库里有机关吗?所以是警方还没发现吧。” “高柳,你这么说不就衍生了新的问题吗?”比高柳低一届的波木低声地说。 “你说什么?什么叫新的问题?你有什么意见?” “这个……总之问题就是自杀的人会特地把凶器藏起来吗?” “哦……” “对对对,就是这一点,”萌绘表示同意, “这大概是最难解的谜题了,如果香山风采真的是自杀身亡,这个谜题非解出不可。” “波木,再拿一颗泡芙给我。”高柳说。 “不过如果是他杀,事情就更难理解了。”滨中双手交叉在胸前,他虽然是四个人之中年纪最长的,外表和说话的方式却像个高中生。“如果有人杀了香山风采,仓库就不能说是密室了呀。” “可能是凶手使用了特别的手法。”高柳利惠抽着烟说, “这种事常有吧?像是横沟正史……就是那个啊, ‘恶魔来了’之类的。” “什么跟什么啊?”滨中皱起眉头。 “恶魔将门锁上了?” “滨中,这还挺恐怖的……”波木说。 “应该不是,听听这个怎么样?有人在外面用绳子将门从内侧锁上了。”高柳笑着说, “思……这么做很简单,不过警方应该也考虑过吧。” “不太可能用这么简单的方法,不露出破绽地进入吧。”波木颇感兴趣地小声说。 “就算用绳子把门从内侧上锁,要是绳子遗留在现场,照理来说警方也找得到啊。” “你——说——什——么——”高柳身体往前靠在桌上对波木“所谓的密室布局,绳子事后一定会收走呀,绳子留在原地干吗?你不要这么愚蠢好吗?!” “有可能是这样,为了方便操作绳子就得选择接近仓库的地点,如果这样做,就 不会在雪地里留下足迹了吧。”滨中说。 “我觉得行不通。”萌绘喃喃自语。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呢,西之园?”高柳翘着眉毛问萌绘。 “这么做会留下凶器,”萌绘回答说, “因为将杀人现场布置成密室的行为,是为了让大家以为死因是自杀的一种伪装,凶器不在现场就很矛盾。”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高柳利惠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回椅子上。 “不愧是推理研究社的啊。多吃几颗泡芙吧,我太胖不能再吃了。” “西之园,你认为呢?”滨中问。 “嗯……”萌绘看着天花板整理思绪。 “首先,不可思议的是自杀却将凶器藏起来;假如是他杀,明明设定成密室的样子凶器反而不在现场,这更奇怪。那么……如果他杀的假设是凶手把肥凶器带出并逃走,被害者为了包庇凶手再将门上锁,这样倒是可以说得通,但若是这样就不会留下那样的血迹。现场只有屋子中央有血迹,怎么想都觉得无法完全说清楚。” “那么,应该是刀藏在在箱子里吧。”滨中把手放下说, “箱子离死者最近,有可能是刺伤自己后,立刻把刀子放进箱子里并上锁,说不定不用钥匙盖子就会自动上锁。换句话说,这跟陶壶里面的钥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钥匙在制作陶壶的同时就已经放在里面了。怎么样?这样推论应该是最合理的吧?” “为什么刀要藏在箱子里呢?”萌绘问滨中。 “可能是……那把刀子也是传家宝,不想给外人看到。”滨中拿着杯子起身走到角落打算要洗。 “说不定香山风采这么做有其他的含义,但到现在都不得而知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可是沾上血迹的是陶壶不是箱子。”萌绘反驳说, “如果是要把用过的刀子放回去,箱子上应该会留有血迹吧?” “啊,好恶心的感觉。”滨中耸耸肩。 “血迹、血迹……不要再说了!我会做噩梦的。拜托,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你们看这个假设怎么样?”波木吃下第四颗泡芙后说, “小狗咬住刀走出门外,把刀埋起来再回到仓库,小狗回到倒仓库后把门锁上。” “狗会锁门?”高柳间。 “是的,狗可能受过训练,这样谜题不就解开了?” “要是真有这种狗,谜题就越来越多了。”高柳笑着说, “这只狗比事件还值得调查。” “前者或许还可以做到,但我认为小型犬应该是无法撞开那么笨重的仓库门,还把门闩扣上,而且这么做的话,雪地上会有埋东西的痕迹和狗的脚印。”萌绘提出合理的见解反对波木的看法。 “如果现场还遗留到现在,就可以去一窥真假,但是那座仓库已经不在了,到底当时门和门闩的情况如何,已经无从查证,真的很可惜。” 萌绘叹了口气。 “不要烦恼啦,吃颗泡芙吧。”高柳说。 的确,萌绘觉得可惜的是无法确切掌握问题的详细程度,遗留下的资料,还有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事,而且还是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各种条件都如此含糊。与其说这些条件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不见,更有可能的是以这些条件为主题的言言论会有扩散的倾向。总而言之,就会变成“什么都有可能”。 现在的情况,他杀的可能几乎不成立,这从几种可能性中就可见一斑。不过萌绘觉得没有一种说法可以从头到尾解释清楚。该不会五十年前与事件相关的人们也有相同的感觉吧,萌绘这么想着。直到现在,甚至都想象不到事件发生的动机。可能性虽然只有自杀或他杀两种,但这个事件却不能从单纯地臆测的结论。 大概到此为止了吧。萌绘与高柳利惠吃了第二颗泡芙,她的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今天犀川副教授好像要去东京出差,四楼研究室一片黑暗,萌绘买的泡芙原本是要给犀川吃的。明天就是圣诞夜了。 第三章 密室在黑暗里 1 香山真理茂不耐烦地待在收费站前的汽车长龙之中,打算从东那高速公路的丰田交流道离开。白天的天气还不错,广播里不断重复着由于低气压正在逐步接近,东海附近傍晚的天气将会变糟的预报。附近的天空暗了下来,不完全是时间的缘故 开着刚买的新车,明明是圣诞夜,却一个人困在车里好几个小时,实在感觉无聊。真理茂心想,身边也不是没有朋友或是正在交往的情人,但这种无聊的一人空间其实才是最放松的。远离人群在山里的那种情况,而是独自站在喧闹的游乐场上的那种心境。她就是这种人,从小不擅与人交往却又想待在人群之中,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年过而立却还没结婚,当然也并不是没有机会,但却每每在要下决心的时候毅然地放弃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又后悔不已。最近总觉得自己与人共处的能力实在匮乏,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很少能够发自内心地去注意到他人的存在,无论是自信言还是勇气,这种微薄的力量到了紧要关头就会消失。 真理茂在东京上私立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画漫画,她没有参加过大学的漫画社,而是有朋友约她一起出过几本同人志。近来,同人志的发行册数逐渐增加,连一般的画店也能买到。因此画漫画就成了她的职业。大概从五年前开始,她就只靠画漫画为生,大学文学部毕业后,她兼职做了一段类似设计的工作,最近才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她现在s出版社的周刊和月刊各有一部作品在连载,因为没有比较的对象,所以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但她的确很忙。 多线条是她作品的特色,因此也要花上比其他作者更多的时间。有的时候会画0.1毫米的资料环,但她的原则是不用任何尺哭规,漫画不是以时计费,无论细致或是简单,每一页的价钱都是固定的。了不起的是周刊连载刚刚开始的时候,她就雇了助手,有两两个人星期四、五会来工作,要付出去的薪水很高。其实真理茂认又为这不太合理,因为她的收入和工作状态及时间不成比例。 这辆车她刚买不久,正有开车的欲望,便决定了要开车回家。常听入家说年底返乡绝对会堵车,但从东京到那古野花个半天也就差不多了吧。中午过后就从三鹰的家出发,开到后来觉得有点儿无聊,但路上还算顺畅,居然没有堵车。 车内音响播放着尾崎丰的歌,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手。脑中想着正在连载中的《壮丽故乡》接下来的故事内容和人物,不知不觉就这样开到了丰田交流道,途中她只去了一次休息站。她的老家就在出那古野前的丰田交流道县道以北,进入崎阜县内附近,从丰田交流道到家里约一个半小时,应该不会再堵车了吧。 收费站只有一盏小灯。真理茂拿出刚才在休息站买的储值卡,她开车通过的时候打开了车头灯。话说回来,她今天早上收到仪同世津子寄来的一封信,她们是在nifty益智游戏的解谜论坛上认识的。真理茂没见过仪同,但总是从仪同幽默的信件中得到乐趣,而且信里有些还可以作为漫画登场人物的参考,她都好好地保存着仪同寄来的每一封信。 与仪同世津子交换信件是源于真理茂老家的一只老旧陶壶的故事,仪同在瑞士的时候也买了一个类似的东西,好像是在玻璃瓶里装了一把木制的钥匙。而放在真理茂老家的是一个古老的陶壶,里面有一把银制钥匙。最近通信的话题一直围绕于发生在真理理茂爷爷身上的诸多不可思议,真理茂本来就想过要出本跟推理有关的漫画,这些往来信件的内容说不定可以成为不错的题材。 终于开到了县道,这里是单行线,依山而开的县道有许多转弯。回到家,哥哥一定又会啰啰嗦嗦地跟她提起结婚的事情吧,想到这儿,真理茂就多少有些郁闷起来。 哥哥比她大六岁,十几年前就结婚了,哥哥和嫂子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嫂子是东京人,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当初好像有亲戚曾经抱怨过她不配成为香山家长子的太太,但真理茂没有反对,家里也没有任何人反对。让真理茂心里不舒服的是嫂子最近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嫁到名门望族的关系,沾染到一些不好的习气。气质高雅、哆唆、对人过度亲切、注意细节、没有任何缺点……每一样都让她嗤之以鼻。虽然她从来不认为身为好人家的女儿,就应有超越其他人的自尊,但也不希望因此而受伤。与嫂子相反,她却在不断地与人世间产生摩擦。 曾说“许多事情就要请你多教教我了”的嫂子,如今比真理茂更像是香山家的一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对嫂子赞誉有加。随着这种美誉度的不断增加,每年都让真理茂觉得回家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 越过岐阜县境内的山顶后便进入了下坡道。四周变得昏暗,从反方向驶来的车辆也少了很多,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有前面的一辆大卡车。从后视镜看去没有任何车灯照过来,冬天的夜晚不知为什么会比夏天显得黑暗。 真理茂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衣钵,继续从事临摹佛像的工作。她完全不知道这份工作能有多少收入。父亲是个既严格又很少说话的人,好像是一位完全没有现代生活气息的古代人。虽然母亲也很严厉,不过对真理茂却格外温柔,真理茂要去东京的时候,引起全家上下不小的骚动,也是母亲替她在家人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哥哥的相貌临摹般地与父亲相似,哥哥也是位画家,但真理茂同样怀疑他是否能维持生计,她认为香山家一天比一天贫穷,那栋她从小到大住的房子不久后也将拱手计人了吧,甚至至说不定这件事早已列入了议题,之前哥哥就曾经暗示过她。 一直在前方的卡车减速驶进右边的停车场,真理茂注意着左右两边,并切换成远光灯。天空中飘着雪花,明明距离没有想象中远。那古野没有下雪,但这附近却早已下起雪来。下雪使前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顺着高处四角型的反光道路标志,真理茂左转来到了一座横跨山谷的桥,过了这座音羽桥,家就不远了。她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时钟,刚好六点钟,刚才她从静冈县滨名湖休息站打过电话回家,和嫂子说大概六点钟会到,看来现在跟预定的时间差多少。 真理茂想抽烟,手伸进副驾驶席上的包里翻找。工作的时候她是香烟一根接一根,但今天她下意识地减少了烟量。家里大概不能抽烟,从在休息站抽完到现在已经将近三个小时了。来一根吧,她心想。翻着翻着,左手发现了烟盒,她衔着一根香烟,要点火的时候却找不到打火机。包里总是装满不相干的东西,她手又伸回包里去找,终于找到了打火机并点着了香烟。 突然,一阵低沉的喇叭声瞬间而至,真理茂有些慌乱地看着前方,就在她的正前方,车灯急速逼近。 2 香山绫绪来到庭院前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还差五分钟就六点了。老时钟已经在好几年前就不再报时了,大概就是她嫁入香山后不久。帮时钟上发条是绫绪每天必须的工作,某次她在转紧发条的时候时钟也同时就此失声了,当时年轻的她瞒着先生和婆婆,将时钟带到町里的一家钟表行,但结果还是没修好。 “佑介……佑介……电视节目开始了!”绫绪环视庭院叫着儿子的名字,六点钟有佑介喜欢的电视节目。屋子里也找过了,就是没有佑介的影子,来到厨房后门,也没有发现那双小运动鞋。她心想可能去中庭玩儿了。 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寒风刺骨细雪纷飞,今晚似乎很冷,绫绪从昨晚开始就感觉不舒服。因为感冒,头和喉咙都很疼,也许是因为年底家里的工作太过劳累,她希望不要再恶化了。不久前才刚刚吃了感冒药,真想赶快回卧室休息。她朝远方传来的狗叫声看去,闷闷的像是小狗在仓库里狂吠的声音。绫结打开低矮的围栏朝伸手不见五指 的中庭走去。中庭最里面的仓库前透着光,她看到佑介与凯利正从仓库里走出来,灯光是从仓库内透出来的。这间仓库是公公工作的地方。关上门,小孩儿与狗跑下石阶来到绫绪身边。 “佑介,不可以影响爷爷工作哦!”绫绪对孩子说。 “爷爷不在。”佑介有精神地回答, “手脏脏的,我去洗手。” 小狗凯利在中庭来回跑叫。 “凯利,安静一点儿!”绫绪说完凯利立刻安静下来,从厨房后门进去主屋。 “快进来,等一下就要吃饭了,你不是要看电视吗?” “爷爷不在。”佑介又说了一次。 “真的吗?一定是在二楼吧。”绫绪轻推着佑介的头,一起回到主屋。 “不对,不在二楼。”佑介抬头看着母亲,绫绪有些惊讶。回到屋里,她看见佑介满手的是红色。 “快给我看看!怎么了?受伤了吗?” “是颜料。”佑介笑着说, “是爷爷的颜料…” “真是受不了,不要吓妈妈……快去洗干净。”绫绪打开厨房后门旁的水龙头叫孩子把手伸出来。凯利坐在地上,等着绫绪为它擦脚。绫绪看着佑介搓洗双手,然后拿了块布帮凯利擦脚,擦完脚的凯利开心地朝走廊跑去。佑介慌慌张张地脱掉鞋在凯利后面追赶。 “有没有洗干净啊?” “嗯!” 绫绪关窗前再次朝外张望,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绫绪关上门转身回房时又吓了一跳。 “吉村,不要吓我!”她喘了一大口气,吉村板着脸站砧在走廊。 “太太,要不要把大门关上?”矮个子的老人用快要闭上的细小双眼看着绫绪。 “先别关了,真理茂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绫绪脱下鞋子踏乡上走廊回答, “后门关了吗?” “后门关好了。”绫绪身后的吉村有些迟钝地说, “真理茂小姐要回来了呀……的确不能把大门关上。 3 香山绫绪端着茶走上二楼,二楼是丈夫工作的地方,同时也是书房。面北的工作室没有亮光,光从南侧的拉门里透出来。 “我端茶来了。”绫绪小声地说。 “哦。”她听到室内传来微小的应答便推门进去,坐在面窗桌前的多可志缓缓回头。 “身体觉得如何?” “好一点儿了,可能是吃了药的关系,舒服多了。” “今晚早点儿休息吧” “好。” “真理茂好像还没到……如果没有下雪就好了,她跟我说要开车回家,我实在有些担心。” “我想就快到了,三点钟的时候还有打电话回来说大概六点钟会到………”绫绪把茶杯放在桌上,上面摊着一本厚重的书。“等真理茂到了再开饭吧。” “好,那就麻烦你了。”多可志喝了一口茶问, “爸爸呢?” “好像还在工作,”绫绪回答, “刚才你过去了吗?” “啊……” “你跟爸爸谈过了吗?” “说是说了……就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听进去……” “你的意思是?”绫绪坐在榻榻米上。 “没……没什么……”多可志面向绫绪坐好。 “跟爸爸说的话……该怎么说,一定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啊。” “那你跟妈妈说了没?” “你能帮我跟她说吗?” “我真的没办法,你不在场,很多事情就会很复杂。我说的没错吧?” “啊……”多可志摸着下巴,因为懒得刮而任其生长的胡子又促长了不少。 “嗯,我想也是,我知道了。” 书房有十二叠宽,和腰差不过高的书柜里,多半是伸手去要拿就仿佛会灰飞烟灭的古画。画架上挂了几幅多可志没有装裱的油画作品,古书的腐味和颜料的香气互相抵消,绫绪常觉得丈夫的作品品有除臭剂的功效。多可志全部的作品都是风景画,主题全是毫无无人气可言的农村风景。虽然绫绪欣赏丈夫的作品,但也能理解画作作不畅销的原因。跟当初嫁过来时相比,香山家已经沉寂了好一段段时间,以至于卖了几块土地才得以维持家计,但公公和丈夫仍矢志不渝地继续热衷于绘画。 “这里不冷吗?要看书的话要不要到楼下有暖炉的地方?” “佑介会很吵的。”多可志说完又转身回到书桌前。 绫绪盯着丈夫的背影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劝说而站起身来,拿着托盘走出房间,昏暗的楼梯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4 犀川创平把心爱的思域车停在公寓的停车场里。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他匆匆忙忙地小跑上楼,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急着上楼,除了今天以外几乎没在这个时候回过家,犀川回到家的时间都是十点钟过后。今晚是圣诞夜,是特别的日子,平常日历之类的东西对犀川来说毫无意义可言(但似乎今天除外)。他前几天刚想到一条原则:不随波逐流,才能与众不同。 犀川每天在大学的餐厅吃完饭,回家就什么事也不做,他的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报纸,之前有部随身听,但几个月前就失去了踪影。他的家只是睡着并睡醒的场所,而这两件事是在同一个地方完成本身就该称之为奇迹了。这个地方除了书籍保管处(但对“保管”这两个字可以忽略不计),不用期待家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功能。 犀川在走廊上飞奔,他看到西之园站在门前。他深呼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近萌绘。 “对不起对不起,西之园!我没有忘记哦。我今天有客人在,然后又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犀川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 葫绘没有说话。 “突然变冷了,你在车上等我就好了……”犀川站在玄关脱鞋。 “我又没开车。”萌绘终于开口了。 “啊?那你怎么过来的?” “出租车。”萌绘没去看犀川面无表情的回答,她生气了。 打开室内灯,犀川在找空调的遥控器。“嗯,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他发现遥控器被桌上堆满的电脑相关杂志压在下面。 “嘀”的一声空调开始运转,犀川开始整理桌上的杂志。 “滤网才刚清洗过不久,等一下就会比较暖和了。之前觉得空调怪怪的,原来是滤网该清洗了。不然只有空调一头热,要不就是热过头自动切掉开关,机器太过聪明也很伤脑筋啊!” 萌绘把一大袋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外套也不脱就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捂着脸。 “西之园,对不起……我道歉。”犀川小声地说。 萌绘没有说话,手依然还是捂着脸,犀川有不好的预感。 “你等了我多久?”他又看了一次手表,七点零四分,跟萌绘约定的时间是六点钟。 犀川拉了张椅子坐在萌绘对面。 “我们来吃蛋糕吧……”萌绘依旧没把手放下。 “啊,先泡咖啡好了……还是先出去吃个饭?”周围弥漫着如同营养充足套餐般的沉重气氛。 “西之园,拜托你开心一点儿好不好?” 萌绘微微颤抖。 “你哭了?”犀川温柔地问。 厶, 萌绘跳起来大喊,脸上半带着微笑。 得救了,犀川心想。 “可恶!为什么我一定要哭才行啊?我一点儿也不难过!” “对不起……” “啊……怎么办,我要发火了啦!” “这……”犀川本来想说这非常一目了然,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我真的是…… 今天是怎么回事?明明在上课的时候你从不迟到,但跟我的约会却迟到,这是第几次了?说啊!你记得吧?” “好像是第四次。” “没错!”萌绘点头如鸡啄碎米。“第四次,第四次啊!那我再问你,犀川老师你活到现在迟到的次数有几次?” “四次。” “这样啊……”萌绘下颚上扬, i“我可不是问问就算了的,不可原谅!你到底怎么想的?生命中的四次里我就占了四次?不就是百分之百命中吗?怎么回事?因为跟我约会,你——都——不——上——心!可恶,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办……不是五分钟或十分钟这么简单,为什么这么对我呢?怎么只有我会遭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这是对我的考验吗?啊,我知苴了,一定是要考验我对吧?要考验西之园萌绘就是了……是考试对不对?一定是这样,想要调查我会生气到什么程度吧?记录下数值,然后做成曲线图吧?没错,你第一次迟到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我完全没有生气,记得是哪里吗?” “迪斯尼乐园。” “答对了,去年八月。“萌绘脱下外套很有气势地丢向沙发。“怎么样?我是不是按照老师您的期望,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呢?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不知道是应该学会顺从,还是反而更生气啊?老师一定比较喜欢没耐心的人吧!你是为了让我变成没耐心的女人,才要我戴上矫正石膏吧?再过五年,我一定会变成世界上最没耐心的女人,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也会立刻气得脸红脖子粗,只因为拿不到餐巾纸我就摔刀叉。可恶……不可原谅,怎么办……来摔个东西好了。” “想摔什么都行……”犀川依然坐在椅子上看着萌绘。 “或者,你狠狠打我一拳?” “好啊好啊,只要老师这样装酷就好了,”萌绘走向房间中央。“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小时啊,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想什么吗?可恶至极!你根本就不明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我……没错,从来都是别人等我的,但只有老师让我等。啊,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像个笨蛋一样……我越来越像个笨蛋了!”萌绘气得直喘粗气。 “你比我聪明……”犀川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上。“要抽烟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萌绘点着了一根香烟,深深地抽了一口,却呛到了,“眼泪都跑出来了。”萌绘边咳边揉眼睛。 “我说到哪儿了?” “只有我让你等这件事……” “讨厌!” “你好像一生气头脑就不好使了,平常不会那么迟钝的呀。”犀川微笑着说。 “是吗……”萌绘又叹了口气, “您指教得是。可恶!算了,没办法跟你说下去,反正老师也……”萌绘坐回椅子上。 “气消了吗?” “老师,把玻璃杯拿出来先喝香槟吧,已经冰好了,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5 晚上七点钟香山多可志走下楼,放了电视的客厅里装有暖炉桌。多可志的母亲富美和儿子佑介,脸色难看沉沉默不语地看着电视,小狗凯利则像猫一样蜷在暖炉桌布上。多可志默默地经过客厅,沿着走廊来到厨房,多可志觉得绫绪应该还正在准备年夜饭吧。 “做好饭就快回房去吧,不然感冒会更严重的。”多可志对妻子说,绫绪点点头但没打算放下手边的工作。微暗的厨房里吉村站在正在炉上烧着的锅旁。 “真理茂还没到吗?”多可志双手放进和服袖袋里走进厨房,吉村这才向少主人行礼。 “会不会是路上堵车呢?”绫绪没有抬头, “几点了?” “已经七点了,”多可志看着手表说, “是不是绕到别的地方去了?” “真理茂好像带手机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电话号码在那里。” “没关系,大概快到了。爸爸还在工作室吗?” “思,”绫绪看着多可志说, “婁不大家先吃饭吧?” 这样啊……“多可志回答说, “外面的雪很大,但她应该知道路,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吉村,麻烦你请爸爸过来吃饭好吗?” “是的。”吉村回答完,看着绫绪。 “不要紧,我来看着锅。”绫绪点点头,吉村走出后门。 “爸爸这个人真是够专注的,在画些什么啊?”多可志越过流理台走到窗边。 “你不知道吗?刚才你去找爸爸的时候没有看吗?” “没有。”多可志摇头。 “你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绫绪对多可志微笑着说, “我又不能进去。对了,你去间问佑介,他傍晚的时候和凯利去过爸爸那里。” “嗯?连狗都跑进去了?”多可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多可志的父亲香山林水,不许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踏入工作室。除了他本人以外,只准儿子多可志进入那间由仓库改建而成的工作室。那里并非女性止步,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有女性访客,何况每个人都应该打开仓库门看过吧,绫绪也曾送茶进去过。可是狗还是第一次,凯利虽然是只颇通人性的狗,但很难想象神经质的父亲在工作的时候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这时,吉村从仓库回来了。 “吉村,你进来吧。”绫绪说,“开饭了。” “老爷把门反锁了。”吉村说。 “不来吃饭吗?”绫绪间。 “不是,老爷没回应也没开门。”吉村说。 “好,那我去叫他吧。”多可志说,“真伤脑筋……” 多可志从后门走到庭院,地面上已经一片雪白。顺着厨房的窗户透出来的光可以清楚地看到雪地上刚才吉村来回行走的脚印,多可志小心翼翼地走着。隐没在黑暗中的仓库轮廓模糊不清,门前有大约一米宽的四段式石阶,听说这样的建法很不吉利。由于房檐的遮蔽,只有石阶的平面蒙上了一层银白。鞋没有放在仓库外面,多可志想可能是因为父亲知道会下雪,所以把鞋拿进屋里了吧。走上石阶打算直接开门却打不开。 “爸爸。”多可志边叫边敲着门。 侧耳倾听,没有回应。仓库的大门跟墙壁都很厚,而且没有窗户,这几乎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很难听得到声音。他的父亲香山林水正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寂静,才会把这里当成了工作室和作品的保管库。 “爸爸。”多可志又敲了一次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应。正门可以从里面上锁,从外面关门的话会用大锁,但现在在没有锁屋里的门闩非常坚固,只要一带上门就肯定从外面是打不开的了 “真是的,没办法。”多可志喃喃自语地走下阶梯,多可志走回主屋,他看着地上的足迹,仓库入口处的石阶四周覆盖着白雪雪,只有前往主屋的方向留有脚印。仓库前的小径可以绕到仓库的后门,但都是雪。多可志走进主屋并把后门锁上,厨房里的绫绪担心地看着他。 “还是不行,仓库好像反锁了。”多可志脱下鞋子对绫绪说,“算了,就让他继续工作吧。” “他都已经好几次这样了。”绫绪很难得地有些动气了。 6 老师,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这是我亲手做的,请你品尝,不过我可不接受任何抱怨。“萌绘切了一小块儿蛋糕递给犀川。 “怎么说的像产品推荐会一样。”犀川微笑着说, “真的是你做的吗?” 眼前是一个只涂上了鲜奶油的简单蛋糕,形状也不太完整。也许真是她做的。如果真要说西之园有什么缺点,那一定是做菜的技术不好。犀川突然像个赛跑前的选手静下来调整呼吸,将蛋糕放入口中。萌绘刻意离开了桌子,手里拿着杯子 走到窗边,背对着犀川。心想,这么好吃,他应该会吓一跳才对。 “嗯……好吃是好吃,不过卖相有点儿难看。”犀川点点头并看着萌绘,他还是有点谨慎。 “这时候就应该说, ‘卖相虽然不好看,但是很好吃’。”萌绘回头笑着说。她晃了晃杯中的香槟喝了一口,窗外下着雪。 “你也尝一口。” 不用了,如果你说不好吃我才会尝一口的。“萌绘带来的香槟已经快要喝完了,犀川只喝了一点儿,其他几乎是萌绘喝的。 “雪越积越厚了。”萌绘看着外面开心地说。 “想要打打雪仗吗?” “老师,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萌绘喝完杯中的酒回到沙发上坐好,她拿起眼前茶几上的第二瓶香槟倒进了杯子里。 “你说仓库里面有狗。”犀川坐在椅子上边吃蛋糕边说, “你没事jlu97喝太多就回不了家咯。” “就跟你说我是坐出租车来的嘛。”萌绘哈哈大笑。 一‘不用开车真好,今晚就痛快地喝吧!“ “什么痛快地喝啊……”犀川点燃香烟。 “然后呢?你想起来要说的话了吗?就是那个关于陶壶和箱子的谜题,狗在密室里会改变什么吗?” “没有,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想。”萌绘又笑了。 “老师要喝酒吗?你来这里坐吧。” “蛋糕很好吃。”犀川在桌子另一头说。 “喂,老师,过来这里啦!” 萌绘的酒量不怎么样,总之就是经常比任何人都先喝醉。每次犀川都看她明明还喝不到一个小时,却早就醉到不省人事了。有了前车之鉴的犀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好顺着她的话。 “老师,你还记得鹈饲先生吗?那个看起来呆呆壮壮的刑警。”萌绘又倒了一杯香槟。 “你认为他说了什么?” “用冰做的刀子自杀?”犀川吐着烟说。 “哈哈哈!”萌绘对着天花板大笑,香槟从杯中洒了出来,犀川赶紧拿了桌上的面纸清理萌绘的脚边,萌绘喝下大半杯酒说:“好厉害!果然是犀川老师,你说得没错!” “不过你之前说警方发现了死者伤口深处的金属片对吧?应该是凶器深及到了骨头。”犀川坐回到座位上。 “有没有可能是掺有金属碎片的冰刀?” “不对啦,怎么可能……”萌绘靠在沙发上。 “自杀的人为什么要用冰做成的凶器呢?又为什么要把凶器藏起来?如果要假彰杀,入口处是不会反锁的。” “没错。”犀川微笑着说, “你醉是醉了,但思路还很清楚 “我没醉,清醒得很,那老师的看法呢?” “这个……”犀川捻熄香烟。 “首先,有他杀和自杀两种可能。” “这是当然的啦!”萌绘拍手笑着说。 “如果是自杀,那么将门反锁这个动作就很合理。因为提早被发现的话,说不定就死不成了。这种情况下,当事者通常会把凶器藏起来。” “为什么非藏起来不可呢?” “因为是一种讯息。”犀川淡淡地说。 “讯息?什么讯息?”萌绘皱着眉问。 “好好好……”犀川举起手来示意萌绘少安勿躁。 “另一方面如果是他杀,就必须要有从门外完成将门上锁这个动作,但这个我们暂且先不提。没有亲眼见到却要具体想象,实际上因为对于环境认知模糊而很难办到。总之,就当做凶手http/1.1 206 partial tent ser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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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寒风刺骨细雪纷飞,今晚似乎很冷,绫绪从昨晚开始就感觉不舒服。因为感冒,头和喉咙都很疼,也许是因为年底家里的工作太过劳累,她希望不要再恶化了。不久前才刚刚吃了感冒药,真想赶快回卧室休息。她朝远方传来的狗叫声看去,闷闷的像是小狗在仓库里狂吠的声音。绫结打开低矮的围栏朝伸手不见五指的中庭走去。中庭最里面的仓库前透着光,她看到佑介与凯利正从仓库里走出来,灯光是从仓库内透出来的。这间仓库是公公工作的地方。关上门,小孩儿与狗跑下石阶来到绫绪身边。 “佑介,不可以影响爷爷工作哦!”绫绪对孩子说。 “爷爷不在。”佑介有精神地回答, “手脏脏的,我去洗手。” 小狗凯利在中庭来回跑叫。 “凯利,安静一点儿!”绫绪说完凯利立刻安静下来,从厨房后门进去主屋。 “快进来,等一下就要吃饭了,你不是要看电视吗?” “爷爷不在。”佑介又说了一次。 “真的吗?一定是在二楼吧。”绫绪轻推着佑介的头,一起回到主屋。 “不对,不在二楼。”佑介抬头看着母亲,绫绪有些惊讶。回到屋里,她看见佑介满手的是红色。 “快给我看看!怎么了?受伤了吗?” “是颜料。”佑介笑着说, “是爷爷的颜料…” “真是受不了,不要吓妈妈……快去洗干净。”绫绪打 开厨房后门旁的水龙头叫孩子把手伸出来。凯利坐在地上,等着绫绪为它擦脚。绫绪看着佑介搓洗双手,然后拿了块布帮凯利擦脚,擦完脚的凯利开心地朝走廊跑去。佑介慌慌张张地脱掉鞋在凯利后面追赶。 “有没有洗干净啊?” “嗯!” 绫绪关窗前再次朝外张望,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绫绪关上门转身回房时又吓了一跳。 “吉村,不要吓我!”她喘了一大口气,吉村板着脸站砧在走廊。 “太太,要不要把大门关上?”矮个子的老人用快要闭上的细小双眼看着绫绪。 “先别关了,真理茂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绫绪脱下鞋子踏乡上走廊回答, “后门关了吗?” “后门关好了。”绫绪身后的吉村有些迟钝地说, “真理茂小姐要回来了呀……的确不能把大门关上。 3 香山绫绪端着茶走上二楼,二楼是丈夫工作的地方,同时也是书房。面北的工作室没有亮光,光从南侧的拉门里透出来。 “我端茶来了。”绫绪小声地说。 “哦。”她听到室内传来微小的应答便推门进去,坐在面窗桌前的多可志缓缓回头。 “身体觉得如何?” “好一点儿了,可能是吃了药的关系,舒服多了。” “今晚早点儿休息吧” “好。” “真理茂好像还没到……如果没有下雪就好了,她跟我说要开车回家,我实在有些担心。” “我想就快到了,三点钟的时候还有打电话回来说大概六点钟会到………”绫绪把茶杯放在桌上,上面摊着一本厚重的书。“等真理茂到了再开饭吧。” “好,那就麻烦你了。”多可志喝了一口茶问, “爸爸呢?” “好像还在工作,”绫绪回答, “刚才你过去了吗?” “啊……” “你跟爸爸谈过了吗?” “说是说了……就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听进去……” “你的意思是?”绫绪坐在榻榻米上。 “没……没什么……”多可志面向绫绪坐好。 “跟爸爸说的话……该怎么说,一定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啊。” “那你跟妈妈说了没?” “你能帮我跟她说吗?” “我真的没办法,你不在场,很多事情就会很复杂。我说的没错吧?” “啊……”多可志摸着下巴,因为懒得刮而任其生长的胡子又促长了不少。 “嗯,我想也是,我知道了。” 书房有十二叠宽,和腰差不过高的书柜里,多半是伸手去要拿就仿佛会灰飞烟灭的古画。画架上挂了几幅多可志没有装裱的油画作品,古书的腐味和颜料的香气互相抵消,绫绪常觉得丈夫的作品品有除臭剂的功效。多可志全部的作品都是风景画,主题全是毫无无人气可言的农村风景。虽然绫绪欣赏丈夫的作品,但也能理解画作作不畅销的原因。跟当初嫁过来时相比,香山家已经沉寂了好一段段时间,以至于卖了几块土地才得以维持家计,但公公和丈夫仍矢志不渝地继续热衷于绘画。 “这里不冷吗?要看书的话要不要到楼下有暖炉的地方?” “佑介会很吵的。”多可志说完又转身回到书桌前。 绫绪盯着丈夫的背影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劝说而站起身来,拿着托盘走出房间,昏暗的楼梯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4 犀川创平把心爱的思域车停在公寓的停车场里。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他匆匆忙忙地小跑上楼,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急着上楼,除了今天以外几乎没在这个时候回过家,犀川回到家的时间都是十点钟过后。今晚是圣诞夜,是特别的日子,平常日历之类的东西对犀川来说毫无意义可言(但似乎今天除外)。他前几天刚想到一条原则:不随波逐流,才能与众不同。 犀川每天在大学的餐厅吃完饭,回家就什么事也不做,他的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报纸,之前有部随身听,但几个月前就失去了踪影。他的家只是睡着并睡醒的场所,而这两件事是在同一个地方完成本身就该称之为奇迹了。这个地方除了书籍保管处(但对“保管”这两个字可以忽略不计),不用期待家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功能。 犀川在走廊上飞奔,他看到西之园站在门前。他深呼吸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近萌绘。 “对不起对不起,西之园!我没有忘记哦。我今天有客人在,然后又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犀川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 葫绘没有说话。 “突然变冷了,你在车上等我就好了……”犀川站在玄关脱鞋。 “我又没开车。”萌绘终于开口了。 “啊?那你怎么过来的?” “出租车。”萌绘没去看犀川面无表情的回答,她生气了。 打开室内灯,犀川在找空调的遥控器。“嗯,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附近啊。” 他发现遥控器被桌上堆满的电脑相关杂志压在下面。 “嘀”的一声空调开始运转,犀川开始整理桌上的杂志。 “滤网才刚清洗过不久,等一下就会比较暖和了。之前觉得空调怪怪的,原来是滤网该清洗了。不然只有空调一头热,要不就是热过头自动切掉开关,机器太过聪明也很伤脑筋啊!” 萌绘把一大袋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外套也不脱就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捂着脸。 “西之园,对不起……我道歉。”犀川小声地说。 萌绘没有说话,手依然还是捂着脸,犀川有不好的预感。 “你等了我多久?”他又看了一次手表,七点零四分,跟萌绘约定的时间是六点钟。 犀川拉了张椅子坐在萌绘对面。 “我们来吃蛋糕吧……”萌绘依旧没把手放下。 “啊,先泡咖啡好了……还是先出去吃个饭?”周围弥漫着如同营养充足套餐般的沉重气氛。 “西之园,拜托你开心一点儿好不好?” 萌绘微微颤抖。 “你哭了?”犀川温柔地问。 厶, 萌绘跳起来大喊,脸上半带着微笑。 得救了,犀川心想。 “可恶!为什么我一定要哭才行啊?我一点儿也不难过!” “对不起……” “啊……怎么办,我要发火了啦!” “这……”犀川本来想说这非常一目了然,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我真的是……今天是怎么回事?明明在上课的时候你从不迟到,但跟我的约会却迟到,这是第几次了?说啊!你记得吧?” “好像是第四次。” “没错!”萌绘点头如鸡啄碎米。“第四次,第四次啊!那我再问你,犀川老师你活到现在迟到的次数有几次?” “四次。” “这样啊……”萌绘下颚上扬, i“我可不是问问就算了的,不可原谅!你到底怎么想的?生命中的四次里我就占了四次?不就是百分之百命中吗?怎么回事?因为跟我约会,你——都——不——上——心!可恶,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办……不是五分钟或十分钟这么简单,为什么这么对我呢?怎么只有我会遭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这是对我的考验吗?啊,我知苴了,一定是要考验我对吧?要考验西之园萌绘就是了……是考试对不对?一定是这样,想要调查我会生气到什么程度吧?记录下数值,然后做成曲线图吧?没错,你第一次迟到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我完全没有生气,记得是哪里吗?” “迪斯尼乐园。” “答 对了,去年八月。“萌绘脱下外套很有气势地丢向沙发。“怎么样?我是不是按照老师您的期望,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呢?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不知道是应该学会顺从,还是反而更生气啊?老师一定比较喜欢没耐心的人吧!你是为了让我变成没耐心的女人,才要我戴上矫正石膏吧?再过五年,我一定会变成世界上最没耐心的女人,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也会立刻气得脸红脖子粗,只因为拿不到餐巾纸我就摔刀叉。可恶……不可原谅,怎么办……来摔个东西好了。” “想摔什么都行……”犀川依然坐在椅子上看着萌绘。 “或者,你狠狠打我一拳?” “好啊好啊,只要老师这样装酷就好了,”萌绘走向房间中央。“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小时啊,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想什么吗?可恶至极!你根本就不明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我……没错,从来都是别人等我的,但只有老师让我等。啊,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像个笨蛋一样……我越来越像个笨蛋了!”萌绘气得直喘粗气。 “你比我聪明……”犀川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上。“要抽烟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萌绘点着了一根香烟,深深地抽了一口,却呛到了,“眼泪都跑出来了。”萌绘边咳边揉眼睛。 “我说到哪儿了?” “只有我让你等这件事……” “讨厌!” “你好像一生气头脑就不好使了,平常不会那么迟钝的呀。”犀川微笑着说。 “是吗……”萌绘又叹了口气, “您指教得是。可恶!算了,没办法跟你说下去,反正老师也……”萌绘坐回椅子上。 “气消了吗?” “老师,把玻璃杯拿出来先喝香槟吧,已经冰好了,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5 晚上七点钟香山多可志走下楼,放了电视的客厅里装有暖炉桌。多可志的母亲富美和儿子佑介,脸色难看沉沉默不语地看着电视,小狗凯利则像猫一样蜷在暖炉桌布上。多可志默默地经过客厅,沿着走廊来到厨房,多可志觉得绫绪应该还正在准备年夜饭吧。 “做好饭就快回房去吧,不然感冒会更严重的。”多可志对妻子说,绫绪点点头但没打算放下手边的工作。微暗的厨房里吉村站在正在炉上烧着的锅旁。 “真理茂还没到吗?”多可志双手放进和服袖袋里走进厨房,吉村这才向少主人行礼。 “会不会是路上堵车呢?”绫绪没有抬头, “几点了?” “已经七点了,”多可志看着手表说, “是不是绕到别的地方去了?” “真理茂好像带手机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电话号码在那里。” “没关系,大概快到了。爸爸还在工作室吗?” “思,”绫绪看着多可志说, “婁不大家先吃饭吧?” 这样啊……“多可志回答说, “外面的雪很大,但她应该知道路,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吉村,麻烦你请爸爸过来吃饭好吗?” “是的。”吉村回答完,看着绫绪。 “不要紧,我来看着锅。”绫绪点点头,吉村走出后门。 “爸爸这个人真是够专注的,在画些什么啊?”多可志越过流理台走到窗边。 “你不知道吗?刚才你去找爸爸的时候没有看吗?” “没有。”多可志摇头。 “你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绫绪对多可志微笑着说, “我又不能进去。对了,你去间问佑介,他傍晚的时候和凯利去过爸爸那里。” “嗯?连狗都跑进去了?”多可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多可志的父亲香山林水,不许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踏入工作室。除了他本人以外,只准儿子多可志进入那间由仓库改建而成的工作室。那里并非女性止步,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有女性访客,何况每个人都应该打开仓库门看过吧,绫绪也曾送茶进去过。可是狗还是第一次,凯利虽然是只颇通人性的狗,但很难想象神经质的父亲在工作的时候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这时,吉村从仓库回来了。 “吉村,你进来吧。”绫绪说,“开饭了。” “老爷把门反锁了。”吉村说。 “不来吃饭吗?”绫绪间。 “不是,老爷没回应也没开门。”吉村说。 “好,那我去叫他吧。”多可志说,“真伤脑筋……” 多可志从后门走到庭院,地面上已经一片雪白。顺着厨房的窗户透出来的光可以清楚地看到雪地上刚才吉村来回行走的脚印,多可志小心翼翼地走着。隐没在黑暗中的仓库轮廓模糊不清,门前有大约一米宽的四段式石阶,听说这样的建法很不吉利。由于房檐的遮蔽,只有石阶的平面蒙上了一层银白。鞋没有放在仓库外面,多可志想可能是因为父亲知道会下雪,所以把鞋拿进屋里了吧。走上石阶打算直接开门却打不开。 “爸爸。”多可志边叫边敲着门。 侧耳倾听,没有回应。仓库的大门跟墙壁都很厚,而且没有窗户,这几乎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很难听得到声音。他的父亲香山林水正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寂静,才会把这里当成了工作室和作品的保管库。 “爸爸。”多可志又敲了一次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应。正门可以从里面上锁,从外面关门的话会用大锁,但现在在没有锁屋里的门闩非常坚固,只要一带上门就肯定从外面是打不开的了 “真是的,没办法。”多可志喃喃自语地走下阶梯,多可志走回主屋,他看着地上的足迹,仓库入口处的石阶四周覆盖着白雪雪,只有前往主屋的方向留有脚印。仓库前的小径可以绕到仓库的后门,但都是雪。多可志走进主屋并把后门锁上,厨房里的绫绪担心地看着他。 “还是不行,仓库好像反锁了。”多可志脱下鞋子对绫绪说,“算了,就让他继续工作吧。” “他都已经好几次这样了。”绫绪很难得地有些动气了。 6 老师,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这是我亲手做的,请你品尝,不过我可不接受任何抱怨。“萌绘切了一小块儿蛋糕递给犀川。 “怎么说的像产品推荐会一样。”犀川微笑着说, “真的是你做的吗?” 眼前是一个只涂上了鲜奶油的简单蛋糕,形状也不太完整。也许真是她做的。如果真要说西之园有什么缺点,那一定是做菜的技术不好。犀川突然像个赛跑前的选手静下来调整呼吸,将蛋糕放入口中。萌绘刻意离开了桌子,手里拿着杯子走到窗边,背对着犀川。心想,这么好吃,他应该会吓一跳才对。 “嗯……好吃是好吃,不过卖相有点儿难看。”犀川点点头并看着萌绘,他还是有点谨慎。 “这时候就应该说, ‘卖相虽然不好看,但是很好吃’。”萌绘回头笑着说。她晃了晃杯中的香槟喝了一口,窗外下着雪。 “你也尝一口。” 不用了,如果你说不好吃我才会尝一口的。“萌绘带来的香槟已经快要喝完了,犀川只喝了一点儿,其他几乎是萌绘喝的。 “雪越积越厚了。”萌绘看着外面开心地说。 “想要打打雪仗吗?” “老师,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萌绘喝完杯中的酒回到沙发上坐好,她拿起眼前茶几上的第二瓶香槟倒进了杯子里。 “你说仓库里面有狗。”犀川坐在椅子上边吃蛋糕边说, “你没事jlu97喝太多就回不了家咯。” “就跟你说我是坐出租车来的嘛。”萌绘哈哈大笑。 一‘不用开车真好,今晚就痛快地喝吧!“ “什么痛快地喝啊……”犀川点燃香烟。 “然后呢?你想起来要说的话了吗?就是那个关于陶壶和箱子的谜题,狗在密室里会改变什么吗?” “没有,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想。”萌绘又笑了。 “老师要喝酒吗?你来这里坐吧。” “蛋糕很好吃。”犀川在桌子另一头说。 “喂,老师,过来这里啦!” 萌绘的酒量不怎么样,总之就是经常比任何人都先喝醉。每次犀川都看她明明还喝不到一个小时,却早就醉到不省人事了。有了前车之鉴的犀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好顺着她的话。 “老师,你还记得鹈饲先生吗?那个看起来呆呆壮壮的刑警。”萌绘又倒了一杯香槟。 “你认为他说了什么?” “用冰做的刀子自杀?”犀川吐着烟说。 “哈哈哈!”萌绘对着天花板大笑,香槟从杯中洒了出来,犀川赶紧拿了桌上的面纸清理萌绘的脚边,萌绘喝下大半杯酒说:“好厉害!果然是犀川老师,你说得没错!” “不过你之前说警方发现了死者伤口深处的金属片对吧?应该是凶器深及到了骨头。”犀川坐回到座位上。 “有没有可能是掺有金属碎片的冰刀?” “不对啦,怎么可能……”萌绘靠在沙发上。 “自杀的人为什么要用冰做成的凶器呢?又为什么要把凶器藏起来?如果要假彰杀,入口处是不会反锁的。” “没错。”犀川微笑着说, “你醉是醉了,但思路还很清楚 “我没醉,清醒得很,那老师的看法呢?” “这个……”犀川捻熄香烟。 “首先,有他杀和自杀两种可能。” “这是当然的啦!”萌绘拍手笑着说。 “如果是自杀,那么将门反锁这个动作就很合理。因为提早被发现的话,说不定就死不成了。这种情况下,当事者通常会把凶器藏起来。” “为什么非藏起来不可呢?” “因为是一种讯息。”犀川淡淡地说。 “讯息?什么讯息?”萌绘皱着眉问。 “好好好……”犀川举起手来示意萌绘少安勿躁。 “另一方面如果是他杀,就必须要有从门外完成将门上锁这个动作,但这个我们暂且先不提。没有亲眼见到却要具体想象,实际上因为对于环境认知模糊而很难办到。总之,就当做凶手运用某种手法从门外将门内的门闩上锁形成密室,这时想当然凶手会将凶器遗留在现场,也许是让被害人握在手中之类的,凶手的意图就是要故意制造出自杀的假象。现在问题就在于凶器为什么会消失无踪。” “是啊……所以被害人会把凶器藏起来,即将死亡的被害人在凶手离开后,将凶器藏在某个地方是为了暗示自己不是自杀。”萌绘突然表情认真地说, “原来如此……老师,这个假设真有趣。” “但是藏在哪儿呢?”犀川微笑着说, “被害人当时因受重伤而移动困难,不可能活动自如吧?不然其他地方应该也会有血迹。” “凶器在无我之匣里吗?” “而且若是一息尚存,与其藏起凶器,身边有笔有纸干脆写出凶手的名字,表明自己是遭人杀害的不是更好?” “死前的最后讯息!”萌绘开心地叫着, “哇,真棒!” “有这种词儿吗?” “啊,可是老师,香山风采没有留下这样的讯息。”萌绘再一次喝完了杯中的香槟。 “那刚才自杀的假设会有什么样的讯息呢?” “应该也是死前的讯息吧。”犀川回答道。 “自杀的话就没有凶手了。” “所以不是指出凶手是谁的讯息。”犀川小饮了一口。 “举例来说,假设你喝醉了睡在沙发上,第二天起来因为宿醉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很糟。当时我已经去学校上课,接着你在桌上发现字条上面写着:咖啡记得加热一下,吃点儿土司,走之前把钥匙放在信箱里就好了。然后你就照着做。” 萌绘把脚缩在沙发上,双手抱膝,皱着眉歪头想。 “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假?” “没有啊。”犀川点上烟过了一会儿才说, “这样就算是死前的讯息啊。” 萌绘叹了一口气。 “说了一堆,就是要告诉我这种低级的笑话?”萌绘倒在沙发上笑了出来。 7 晚上八点钟,香山多可志再次走到中庭。室外气温比傍晚晚时又下降了不少。雪持续下着,但因为风停了,所以雪已经变小了,一小时前的足迹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多可志注意着脚下再一次走向仓库,来到石阶前张望着四周,周围一片静默,他上前敲门。 “爸爸。”他握着把手试图开门,但还是无济于事。为什么门要反锁呢?爸爸在画些什么呢?他又再次敲门,结果还是一样。回到主屋,绫绪正在整理盥洗池,屋里的茶室传来了佑介的笑声。 “爸爸还是不出来吗?”绫绪问着正在关门的多可志。 “是啊。”多可志脱下鞋子。 “现在几点了?” “已经八点钟了,看起来雪快要停了。” “真理茂也还没到。” “可能跑到附近的朋友家去玩儿了吧。” 8 犀川因为肚子有点饿,开始做意大利面。其实也只是把通心粉煮一煮,再淋上罐装酱汁而已,这种那古野才有的橘黃色酱汁是犀川的最爱。萌绘坐在椅子上喝啤酒,才喝完两瓶香槟又在犀川家的冰箱里发现了啤酒,二话不说就拿出来倒进了自己的玻璃杯里。犀川担心地看着动作愈发迟钝的萌绘。从刚才到现在她就变得沉默了,该不会已经到极限了吧。 犀川一个人时从不饮酒,那是偶尔造访的朋友喜多留下的,因为丢了可惜就储藏在总是有空间的冰箱里。当犀川把煮好的通心粉倒在平底锅正准备翻炒时,电话响了。萌绘像是琉璃人偶般很机械式地站起来走向电话,这让拿着平底锅的犀川更加担心了。 “献手狂叫?”萌绘露出满足的表情。“至于火烧法隆寺的理由……那是毫无意义的玩笑吧?不好意思,老师。” 犀川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伸了伸懒腰。 “被害人把刀扔到屋外,试图表达什么呢?”萌绘问,“刚才你是这样说的吧?凶手藏匿凶器的讯息……” “话是没错,你记得很清楚嘛,明明已经喝醉了。” “接收讯息的人会是谁呢?”萌绘侧着头把头发甩到背后。 “无论想要更具体地了解哪一种理由都毫无意义。”犀川吐着烟。“既无法掌握现场状况也不清楚细节,地点不是现在这座座仓库的话,就不可能确切地指出各个关系人周围的情形,对吗?所以一切到此为止吧。” “跟陶壶和箱子无关吗?” “是的。” “真是无聊。”萌绘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目前确实没有什么有聊的感觉。”犀川玩弄着己点着的香烟。“有时候我觉得不可思议,会让你有兴趣的不外乎是非翌现实或充满谜团的事件。这也就算了,但不一定非要到有人被杀的程程度吧?世界无奇不有,连这种年代久远又晦暗不明的事情也……” “老师,人命关天,类似杀人的行为和真正的杀人差圭距很大大,不是单纯的恶作剧,而是和人命相关的谜题,这两者的程里度可是相去甚远啊。然后就会有人来吧?”萌绘双手撑着头。 “然后就会有人来……你现在说的是日文吗?” “少女就会来了嘛,”萌绘张着嘴猛点头。 “老师你很迟钝啊。” “少女啊……”犀川大笑。 “哈!普通的少女一看看到 血或尸体就会想躲起来吧?” “难道没有更详细的资料留下来吗?”萌绘闭上眼睛又陷入了喃喃自语。 “要是我生在那个时代,我绝对会解开这个谜的。啊,好可惜啊,这件事情就这样埋藏起来了!还有很多很多西之园萌绘尚未解决的谜题。”说完,她张开眼睛微笑地捋着头发。 犀川很喜欢萌绘现在的发型,但他没说出口。就像是海獭手里为了要将贝壳打开的石头,这个微不足道的沉默,就是犀川的自尊,虽然自尊并不能打开贝壳…… 第四章 黑暗在记忆里 1 晚上,墙上的时钟指着六点十五分,鹈饲大介将看完的报纸放在一边。从刚开始,他就每隔五分钟看一次表,虽然今天是圣诞节,但遗憾的是自己身边没有任何浪漫的故事发生,甚至还缺少了甜美的蛋糕,就连圣诞树下也是光秃秃的。 和平时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样,随便去吃碗拉面,回到家洗个澡、喝啤酒看电视,最后上床睡觉。也就是说,如果再把工作除外的话,他不过像是动物园的一只大猩猩,每天慵懒而又无可奈何地重复着同样的事,保持终日。但是,他似乎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喜欢猩猩,不过最近自认为和猩猩一样强壮的身材却每况愈下,所以考虑是否要再继续之前的慢跑或减肥计划。不过,还是等天气暖和一点儿再说吧,鹈饲又给自己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借口。 不过,幸好今年的年底没有像往年那样出现什么麻烦事儿。虽然别的部门好像忙得不可开交,鹈饲这边却着实地过了两三天轻松的日子,这样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当他看了看四周之后正打算回家时,三浦主任开门走了进来。外表像是高级知识分子,却怎么看都不像刑警的三浦,对着鹈饲使眼色,而鹈饲就像是可爱的小鸟顽皮地歪着脑袋。三浦的眼睛有着鸟类特有的敏锐,鹈饲慢吞吞地站起来跟在三浦身后,来到了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来。 “你明天早上和片桐去一趟瑞浪吧。”三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说,“刚才隔壁部门的同事想让我们帮个忙,等一下他们会发传真过来,你拿去复印一下,顺便帮我留一份。” “为什么?岐阜很忙吗?”鹈饲间道。以为总算是可以悠闲地告别今年了,但此刻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有件搁置了很久的案子需要重新开始调查。”三浦淡淡地“鹈饲,你前几天不是也跑到资料室去复印东西了吗?” “啊,这个……我是过去了一下。”鹈饲突然结结巴巴地站起身来,从小到大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怒形于色。 “是香山家吧?”三浦看着鹈饲,目光有些犀利。 “我听营先生说的,这怎么回事儿?” “这……”鹈饲低着头苦思冥想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 “是……是我自己想要找的。” “算了……”三浦转过头去。 “香山家好像又发生了命案,被害人的尸体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之前的案子是什么时候?” “没错,就是昭和二十四年。那时是我们部门负责的,现在隔壁部门找我们帮忙要资料,无论从哪个方面我们都应该协助才对,我现在要去找菅先生,你是不是也过去说明一下你前几天搜集资料的结果呢?” “是同一家吗?” “对了,你之前就已经搜集过资料了,比较适合给他们写个简报什么的,就算是送个人情给他们吧。” “还真……”鹈饲因为有些惊慌而深吸了一口气。 “这次的被害人是?” “好像是香山家的主人,传真快到了,你帮我联系一下片桐。” “什么?父子两个都……”鹈饲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三浦拿起桌上的文件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啊?什么意思?” “我说你啊,装装傻就想蒙混过关?”三浦凑近鹈饲身边小声地说。 “没这回事儿,这个……” “怎么可能是你自己想要调查的呢?”三浦放低了音量。“听好,这种事要看场合的,告诉我是谁拜托你的?” “是西之园。”鹈饲抿着嘴低下头去。 “嗯?西之园本部长?” “不,是本部长的侄女。” “啊,是她……”三浦抬起头嘴巴张着。 “非常抱歉,就是西之园小姐拜托我查资料的。” “这到底是……西之园小姐难道是想参考之前的杀人事件写成毕业论文吗?”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她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您……”鹈饲抓抓头说。 ,“浑蛋!”三浦愣了几秒马上连珠炮似的说, “你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有点儿脑子行不行啊!真是……” “对不起……” “够了,回家给我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忘了或是没调查的事。” “请问,传真……”鹈饲惶恐地问道, “是不是要等到传真来了才能回家啊?” “废话!”三浦站起身挥着手上的文件说。 2 “哈哈,算了吧,”片桐坐在副驾驶席上大笑道, “学长你也真是的,不能抢先一步,所以就得到报应啦。” “我又没有,”鹈饲有点儿生气,“我又没做亏心事,碰巧西之园小姐打电话给我。” “但是你也不至于瞒着我们啊?”片桐接着说, “学长你又不是歌迷俱乐部的会长,也不是售票窗口的负责人,你们年纪差太乏多了,她才二十二岁吧?如果是我的话就刚刚好。” “你见过西之园小姐?”鹈饲有点儿惊讶。 “要是见过就好了……”片桐苦笑着说,鹈饲总算是安心了。 片桐今年二十八岁,是鹈饲的学弟,比他小四岁,体重也至少比他轻上二十公斤左右。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却是个瘦高的帅哥,属于他在警署的好友中最有女人缘的类型。西之园本部长的侄女西之园萌绘,因为去年牵扯到案子,曾经带着礼物出入鹈饲工作的地方,鹈饲第一次和萌绘说话就是因为今年夏天的那件案子。 跟“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的意义有些不同,但视觉上的确如此,西之园萌绘一出现在警署,就连同楼层其他部门的同事也都闻风而来。之前还有人拿着各式相机像个追星族一样,这就是片桐口中的“歌迷俱乐部”,但并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组织,更别说有固定的会员或会员证了,不过一丝不苟的三浦主任,常把这个词挂在嘴上。 “应该没问题吧。”片桐自言自语道。 “什么?” “当然是西之园小姐啊,这还用说?”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鹈饲在藤之丘地铁站接片桐上车。这天早上异常温暖,路面也没有结冰,穿过两排树木中间的绿色通路后在中途驶进县道,朝明智町的方向驶去。路上没有别的车,但秋天的时候这附近却是著名的枫叶观赏区。 两个月前,鹈饲和朋友一起去打高尔夫球时还曾经路过这里。鹈饲想,这种好久没有在自然界出现的颜色有必要变得如此鲜红吗?这么风光明媚的地方,最近也有不少便利商店在此驻足。就在途中经过的小店里,鹈饲和片桐好不容易才买到了热咖啡和三明治来充当早餐。 根据昨天总局传真过来的地图,他们在七点半左右抵达了音羽桥。一辆警车和两辆厢型车停在路边,音羽桥是一座三角形结构的老旧钢骨桥,桥上的漆像是刚出炉的肉馅点心一样斑驳,桥下则是深长的河谷。 车行驶过桥后来到一条t字路,道路不远处旁有条绳索,针叶树遮住了视线。附近站着一位警官,鹈饲上前表明身份后警官向他行了个礼并将绳索抬起。 “请小心脚下。” 鹈饲和片桐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地上泥泞不堪,鞋底沾满了泥巴。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了河床和附近四五个男人的身影。河床边到处都是大石块儿,让人举步维艰。沿着河川大多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儿,巨大的岩石上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双手插在黯淡的灰色外套口袋里东张西望,当他注意到鹈饲他们时,挥手示意,开心得像个小孩儿似的跳下岩石。 “哎呀,来了年轻人。”男人露出了天真的表情。 “我叫深泽,正想 去喝杯热咖啡,要不要一起?” 鹈饲和片桐表明身份并向前辈致意。岐阜县的刑警深泽大约五十岁上下,头顶上没有几根头发,常年风吹日晒的脸上有许多皱纹,圆脸的他看起来像个孩子,小眼睛则像个年轻人滴溜溜地转着。 “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鹈饲询问道。 深泽没有说话,手指向河床的最前端,前端陡坡与河川的交界处,正好有一小片混着泥沙的平坦地面,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监识人员正在那附近走来走去。 “昨诈天早上八点钟,是附近的小孩子发现的。”深泽边走边说,他朝着刚才鹈饲等人下坡的小路走去,两个人跟在深泽身后。 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圣诞节早上发现的尸体,就是住在附近明智町的画家香山林水。死者七十一岁,死因是胸部刺伤导致的大量出血,鹈饲和片桐在昨天的传真中已大致得知了这些内容 “找到凶器了吗?”片桐间道。 “昨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附近搜寻,可是没有找到。”深泽沿着泥巴路往上走。“等一下喝咖啡的时候再跟你们详细说明吧。” 3 鹈饲开车经过音羽桥后,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休息站,店内的暖风因为刚刚才打开不久,廉价的塑料座椅依然是冰冷的,三个人索性穿着外套坐下。长相平平的女服务员点完餐后,很快地离开了。 “明年三月份我就退休了。”深泽拿出口袋里的香烟, “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吧。”鹈饲不知该接什么话没有多说,让快退休的人担任负责人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女服务员端来了三杯咖啡。 “警方是在二十四日晚上接到的报警电话,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五日午夜零点多。”深泽在咖啡里放了糖块和奶精来回搅拌着。“被害人的儿子打电话到警局,告诉警方父亲失踪的消息,当时一位巡警前去询问,发现被害人所在的屋子里有大量血迹,之后立刻从瑞浪分局加派了三名警员前去支援。” “从这里到香山家有多远?”鹈饲问道。 “大概三四公里,其实我就住在那附近。” 圣诞夜深夜,警方接到了香山林水家里座机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被害人的儿子,三十八岁的香山多可志。香山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宅邸的建造极具艺术价值。香山多可志在香山林水的工作室里发现了血迹,因为担心才报警的。警方赶到后立刻封锁现场并报告了瑞浪分局。一直到黎明前搜查了香山家的每一个角落,但没有发现香山林水。此时,警方接到有人在音羽桥发现了一具男尸的电话,直到二十五日十点钟左右才确定是香山林水。 “请问警方勘验的结果是——”鹈饲问道。 “死亡时间大约在二十四日晚上六点到九点钟之间,香山家报警时他已经死了。” “工作室里的是被害人的血迹吗?”这次轮到片桐开口问。 “是的。”深泽喝着咖啡微笑地说, “他在工作室被人刺伤后,又被搬运到音羽桥下的河床,不过有几个疑点。”鹈饲和片桐看着露出孩子般神情的深泽。 “昨天留在香山家的同事和我说了许多细节,有许多前后矛盾的地方,你们等我一下。”深泽拿出了口袋里的记事本指着记录内容。 “首先是二十四日五点钟左右,被害者的儿子香山多可志曾到过死者工作的仓库,这也是他与香山林水死前最后的一次见面。然后就是快六点钟的时候,被害者四岁的孙子走进仓库,那时香山林水已经不在里面了。” “这是小孩儿自己说的吗?”鹈饲问。 “不是,警方没有直接间小孩儿,小朋友也好像不记得了。不过小孩儿的母亲六点钟曾经看到过儿子带着狗走出了仓库,也还记得当时的对话。她表示当时儿子跟她说爷爷不见了,警方也已经证实过了。这位香山绫绪是香山多可志的妻子,三十六岁。当天晚上六点钟时正在下雪。” “六点钟被害者已经不在仓库里了,也就是说香山林水已被刺杀后并运走了?” “香山女士说那时她儿子的手上沾的可能是血迹。” “什么?可能?”鹈饲感到怀疑。 “香山女士当时以为儿子手上沾的是红色颜料。” “因为工作室里有颜料对吧?”鹈饲点了点头说, “不过,连颜料和血都分不出来吗?” “虽然是水彩,但好像混入了胶质,当时似乎无法立刻辨认出来。而这种朱红色,当时应该是残留在调色盘里的,据说香山林水常用这个颜色。” “如果是血,闻也闻得出来吧?”片桐感觉有些奇怪。 “靠近一点儿闻或许可以,但小朋友说是颜料。” “所以没有进一步确认?”鹈饲说。 “而且碰巧香山女士感冒了,鼻子也不太好使。” “结果没有人知道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深泽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六点钟左右被害人已经不在工作室里了,这部分先说到这儿。另外还有一个疑点,香山家的用人吉村七点钟去找过被害人,但门仍是反锁着的。工作室是仓库改造而成的,入口只有一个,也没有窗户,从屋外是不可能锁上屋内的门闩的,八点钟仍然反锁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片桐倾着身体间。 “这个嘛……”深泽驼着背抬起头笑着说, “会不会是某个人把门给反锁了?” “还有人在里面吗?会是谁呢?”鹈饲问。 “你认为是谁?”深泽意味深长地看着鹈饲和片桐,一副“你们知道吗”的表情,他又抽了一根烟。 “无论如何有人回到了工作室,是谁我不知道,但居然可以眼看着满是血迹的屋子将门锁上,不太正常吧?” “是凶手吗?不过,为什么呢?”鹈饲眉头深锁喃喃自语。 “思。”深泽吐着烟一脸恍惚地说, “事情不仅如此,应该还有更复杂的地方。” “还有什么吗?”片桐双手交叉在胸前。 “多得很。”深泽继续说, “其实二十四日晚上六点钟,就是你刚才停车的地方,也就是音羽桥的对面发生了一起车祸,好像是小客车和卡车。因为小客车把方向盘打到底所以跌落河谷,幸运的是那位女司机被拋出车外奇迹般获救了。但车身起火燃烧,昨天傍晚吊车已经把小客车吊上来了。” “这跟命案有什么关系吗?”鹈饲间道。因为他喝完咖啡,现在只好喝着玻璃杯里的白开水了。 “那位女士,是被害人香山林水的女儿。” “啊?真的是……”片桐念念有词。 “香山真理茂,三十二岁,当时正在回家途中。她是位著名的漫画家,你们知道吗?” “没听说过……”鹈饲回答,一旁的片桐也摇头否认。 “实在很巧。”深泽微笑着说。鹈饲对深泽越看越不顺眼。 “这附近既没有人住,晚上下雪时也很少有车辆经过。晚上七点多钟,刚好住在这一带的人路过,看见翻车才报了警,再晚一点儿允的话,就算只是受了轻伤也会被冻死的吧。” “没有和另一位司机联系过吗?” “对方想必是驾车逃逸了。目前没有目击者,卡车的下落不明。” “那怎么知道对方驾驶的是卡车呢?”片桐立刻问道。片桐比鹈饲脑筋转得快些,鹈饲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慢了半拍。 “是香山真理茂的供词。”深泽回答说, “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而香山多可志夫妇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正好在医院里工作的一位名叫月冈的人,是香山林水的内弟,是他确认了侄女真 理茂的身份。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从而没有办法确认八点钟以后仓库是否反锁的情况。结果真理茂恢复了意识,身体也没有大碍,哥哥香山多可志便独自回家了。十二点钟时家里只有多可志、林水的妻子富美,以及四岁的孙子,妻子绫绪则留在医院陪床。多可志回到家立刻去了父亲工作的地方,才发现屋中大量的血迹,惊恐之下就报了警。” “那时仓库的门没有反锁?”片桐再次确认。 “没错儿。”深泽点点头。 “在此之前有人在仓库里,那个人后来又离开了仓库。怎么样?是不是很诡异?还有件很久以前的事。”深泽吐着烟沉默了一会儿。 “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香山林水的父亲自杀了。你们带资料来了吗?” “当然,我放在车上了。”鹈饲说, “是一名叫做香山风采的画家吧?那时他也在仓库里,门也是反锁的。” “就是说啊,后来判定是自杀,但没找到凶器。” “和现在的情况一样………”片桐喃喃自语。 “有许多巧合重叠在一起。”深泽说, “你们看过香山风采自杀事件的记录吗?事实上这次香山林水的工作室里,也发现了相同的东西。” “相同的?”片桐问。 “嗯,和之前一样。”深泽捻熄香烟回答, “林水的工作室地上有大量血迹,还有一只古老的陶壶和箱子。” “陶壶……和箱子?”片桐重复着念了一遍。 “与五十年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尸体不在仓库里。”鹈饲听着深泽刑警的描述,想起了西之园萌绘。 4 鹈饲开车驶离了休息站,深泽没系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席上。后座的片桐打着哈欠,再次来到音羽桥准备返回明智町时,看到警车还是停在那里。 “右转,我们先去被害人的家里看看。”深泽指着方向说。 “左转就会离开这个町,医院就在那里,之后也要去医院一趟。” “车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吧。”后座的片桐说。右手边的道路标志完全扭曲变形了,路旁还有几棵倒着的小树。还看得见地面上残留的轮胎印。鹈饲停下车观察周围的状况,这里是香山真理茂车祸的地点,现在围着一圈绳索。之前没有注意,但这里的确离发现香山林水尸体的地点很近。 “香山真理茂过桥右转后就出了车祸,对吗?对面的卡车是不是直冲而来?” ?有可能,不过当时下着雪……“深泽嘀咕着, “路面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轮胎印,也无法断定卡车的型号,话又说回来了,通往香山家的这条路是死路,香山真理茂表示对方开的是卡车,但大型车为什么要开到哪里去呢,除非是走错了路。总之供词还不明确,还是不萝乒部采信的好。” 沿着河川开了一会儿,山里的道路越来越窄,山坡上有几块田地,还有几座破旧的茅屋。穿过森林就是宽阔的盆地,平坦的土地上盖了几栋黑色砖瓦房,香山家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当然,还包括名为香雪楼的古老建筑物。深泽指引着鹈饲将车开到屋后的空地,那里停着两辆警方的厢型车。长长的灰色水泥皂墙能看见里面的竹林。三个人走下车,看见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口,向深泽行礼。 “这两位是爱知县的鹈饲刑警和片桐巡察部长。”深泽向警官介绍道。三个人穿过后门来到中庭,石板路沾着污泥,似乎是有许多人来往于此。庭院里种了好几棵大树,几乎遮住了天空,距离后门数十米处就是仓库。 “刚才车转进来的另外一侧,原本也是香山家的。”深泽对鹈饲说, “我小的时候香山家比现在还大……” “昭和二十四年的那起案件不是在这座仓库发生的吧?”鹈饲询问着,想起了西之园萌绘看着房屋构造图时提出的疑问。 “当时有两座仓库,位置还要更靠路边一些,香山风采自杀后那座仓库就被拆除了,至于另外一座则搬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从后门到仓库的石板路上,每隔几步路就会有用粉笔画的记号,旁边还立着一块白色的号码牌。 “这些是血迹吗?”片桐仔细地看着这些记号。 “是的。”深泽点点头。 “刚才走进来的后门是一直开着的吗?”鹈饲间道。 “七点钟以前都是关着的,警察来的时候才打开的。”深泽回答道。 来到仓库门口可以看见另外一栋屋子,主屋是由一部分的两层楼和其余的平房组合而成,仓库距离主屋有三十多米的距离。鹈饲等人因为是从后门进来的,所以现在看到的是主屋背影。无法得知腹地多大或是房屋的规模,唯一的印象就是庭院里许多大树无限延伸。仓库入口处也站着一位警官,敞开的大门里同样有两位工作人员的身影。 “没有指纹,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现。”深泽叹了口气,带着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笑容。 “今天大致上一直会进行确认的工作。”这时在仓库里其中一个男人听到了深泽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朝这边摇了摇头,深泽微微点头后抽起烟来。 “被害人很可能是在这里被刺伤的。”深泽朝上吐着烟圈说,“时间大概是傍晚五点到六点钟之间,也就是五点钟被害人和儿子香山多可志见面之后,六点钟孙子过来的时候被害人已经不见了。” “林水会是自己离开仓库的吗?”鹈饲看着石板上做了记号的血迹说。 “我不知道,但身上的伤势似乎没有到致命的地步,或许还可以走。” “香山家的人陆陆续续都来到过仓库,他们难道没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吗?”片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时天色已晚,再加上又下着大雪,应该很难注意到吧。”深泽笑着回答道。鹈饲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是自己离开的呢?还是被人带走的呢?”鹈饲嘀咕着。 “可是,”深泽补充说, “我认为再怎么样也走不到音羽桥吧,.—应该是有人开车带他到那里的,而且那个人很快就又回到了香山家,七点钟前进入仓库并把门反锁。” “为什么要这么做?”片桐不太明白。 深泽再一次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眉目间的皱纹更深了。“这个嘛……用你们灵活的头脑想一想啊,我的脑袋已经硬邦邦的了。” “深泽先生请等一等。”鹈饲思考着说, “凶手将尸体运出仓库的时间也可能是他把尸体留在仓库之后,七点和八点钟的时候确认门已经反锁了对吧?有没有可能凶手和被害人都还在仓库里,等过了这两个时间点之后,再把尸体运出去?这比凶手处理完尸体后再回到现场更……” “不可能吧……”深泽打断了鹈饲的话, “六点钟死者的孙子带着狗进去过,很难想象凶手还在仓库里,而死者躺在地上。况且你说八点钟以后吗?这个时间被害人很有可能已经死了,一个人很难搬运死人。石板上的血迹不太可能是从被害人身上流下的,还有……八点钟雪就停了,地上应该会留下脚印。”充满理论性的说明,让鹈饲有点儿惊讶,深泽看起来很迟钝,但好像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现在里面一片狼藉吗?”片桐看着仓库问, “好像还有二楼。” “二楼是储藏室,里面的作品都还在,还有,这不是窃盗。”滦、 泽回答道。他从口袋里掏出像是皮夹的东西,打开一看都是抽完的烟头,深泽发现鹈饲在注意他,又是一阵微笑。 “便携式烟缸,我很有公德心吧?”深泽把盒子放回口袋里对着仓库说, “可以进去吗?”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三个人走上石阶,脱了鞋走进仓库。仓库一楼有十二张榻榻米宽,铺着木板的中央有块 黑色的血迹被粉笔圈起。门口附近有血迹,其他记号旁还放着号码牌,表示曾有某些证物放在那里,目前证物不在现场。之前深泽提到的陶壶和箱子也不在这里,应该是为了鉴定已经被带回警局了吧。在屋子更里面一点的地方有?把木制梯子,朝上面望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长宽约七十厘米的洞,梯子就架在这里,二楼完全是昏暗的。 “二楼还在进行搜查,请先不要上去。”负责监识的人说。 “我昨天上去过了,二楼没什么发现。”深泽对鹈饲说, “上面的架子里只有香山父子的作品而已。” “这里有空调吗?”片桐问道。地板异常冰冷,并不适合居住,很难想象可以在这样的地方工作。鹈饲也有此感。 “有啊,还装了暖炉。”深泽回答道, “好像什么都要拿走啊,最近的监识科倒更像是搬家公司。” “凶手为什么要回来呢?”鹈饲盯着天花板念念有词。 “鹈饲刑警。”屋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是的。”鹈饲回过头。年轻的工作人员站在石阶处,是之前站在后门的那位警官。 “有位自称是爱知县警局西之园的找您。”警宫神色有些慌张。 “咦?本部长吗?”鹈饲惊讶地皱起眉头,看着身旁的片桐。 “啊,不是的……是位小姐。”警宫紧张地说。 5 鹈饲匆忙地跑向后门,西之园萌绘站在后门的石板路上,她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配上一副令人难以想象的银边眼镜。 “鹈饲先生,中午好。”萌绘微笑着说。 “西之园小姐,你……”鹈饲回头看了看仓库,,警官正看着这里,片桐没有出来。 “我的打扮如何?”萌绘稍微解开了外套,里面是深蓝色的套装,这还是鹈饲第一次见到萌绘如此装扮。“不知道刑警先生看到了没有。” “真是为难啊……”鹈饲突然满头大汗。 “哎呀,不能穿成这样吗?”萌绘稍稍抬起上颚,一只手故意动了动银边眼镜。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呢?” “西之园小姐,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啊!”鹈饲搔搔头。“总之这样很不好,为什么你跟警方说你是爱知县警局的呢?” “我没有这样说啊,”萌绘贴近鹈饲说, “我是说我要找爱知县警鹈饲先生,是那个警官听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因为外面停着你的车啊。“萌绘摸着头发。 “我刚才把看过的号码牌都记下来了。” “反正很不好……你不能在这儿……” “你不让我看吗?”萌绘撒娇地说,越来越靠近鹈饲的脸。 “不行。”鹈饲拒绝道。 “那怎么办?我要哭了哦。”萌绘小声地说。 “啊?”鹈饲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萌绘露出了酒窝甜甜地笑着,再朝鹈饲走近了一步。这是诉说秘密时才有的距离。 “鹈饲先生,后面的刑警们都看得见哦。我倒数三秒就要哭了,三……二……一……” 鹈饲慌张地回头张望,片桐和深泽正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这个方向。 “不要哭……”鹈饲紧张地说, “西之园小姐,我拜托你啦。” “鹈饲先生最好了。”萌绘微笑着迈步朝仓库的方向走去,鹈饲紧随其后。 “深泽刑警,”鹈饲大声地说, “她其实是……” “您好,我是西之园,”萌绘来到石阶前。她抬起头向深泽点头致意。 “我上个星期也到过这里,不过是为了调查别的事儿,鹈饲前辈说这样不太妥当,但无论如何请让我看一下现场好吗?深泽刑警?” 萌绘字字清晰有礼。 “啊,嗯……没关系。”深泽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着回答道, “你是三浦的手下?” “不是,但三浦主任很照顾我。” “上来看看吧。”深泽走进仓库。萌绘走上石阶脱了鞋,鹈饲还是跟在她的身后。 “西之园小姐,中午好。”片桐站在门口说,不知道是忍着不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片桐满脸通红。鹈饲也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就像是狂奔之后的狗一样不停喘息,自从小学时的演讲会就没再这样过了。 “片桐前辈,”萌绘走到片桐身边小声地说, “就叫我西之园好了。” 片桐的脸越来越红,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鹈饲。监识科的工作人员看到萌绘一时说不出话来,接着一个个起身朝二楼走去。 “西之园,该不会是西之园本部长的……”站在最里面的深泽,手仍旧插在口袋里。 “是的,他是我的叔叔。”萌绘回答道。 “是这样啊……”深泽笑容满面。 “是名门闺秀啊,对了,西之园小姐来这里来是要调查什么呢?” “我是为了昭和二十四年的事来的。”萌绘口齿清晰地回答说,“那时候遗留在现场的陶壶和箱子,上星期我也看到了。请问这次的现场里有吗?” “有啊,”深泽手指地面说道, “四号还有五号的位置就是陶壶和箱子。” “果然。”萌绘点了点头。 “果然什么?”深泽一脸天真地问。 “陶壶的壶身沾着血迹吧?”萌绘反问道,“但箱子上没有血迹,是不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很清楚嘛。”深泽有些惊讶。 “和之前香山风采的情况一样。”萌绘回答道。 “不错,”深泽微笑着说, “看起来你很专业哦。” “谢谢您的夸奖。” 深泽看着手表。 “约定的时间到了……我现在要去主屋。鹈饲,一起来吗?” “好、好的。”鹈饲回答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萌绘的事,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还吓了一跳。 6 萌绘和三位刑警一起走出了仓库,深泽和鹈饲的身影隐没在主屋的方向,萌绘走在距离门外警官有点儿远的地方,片桐跟在她的身后。 “你看过昨天的晚报吧?”片桐用警官听不到的声音间。 “嗯。”萌绘回头说。 “要是三浦主任知道了,一定会臭骂鹈饲的。”片桐担心地说,“你还是先回去好了。” “说的也是。”萌绘点点头。“不过,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被害人是在这里遇害的吗?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几点?凶器找到了吗?” 片桐一副为难的表情。 “我实在很没勇气啊……” “我口凤很紧的。”萌绘微笑着扶了扶眼镜,然后把手放在嘴边。“要试试看吗?” 片桐的脸瞬间更红了。 “开玩笑啦,哇!片桐先生你好容易害羞哦。”萌绘大笑着说,“平时看不出来啊,我要对你改变看法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片桐苦笑着说。两个人因为是在仓库的周围,之前的警官已经回到了后门,所以附近只剩下他们两个,片桐大致说明了一下。 “嗯……真可怕!”萌绘听完片桐的说明,像是吹口哨般撅起嘴来。 “凶手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你也不知道啊?”片桐看着萌绘的脸。 片桐穿着紫色上衣、白色外套,如果领带再高级一点,不要用看起来廉价的领带夹的话,就很不错了。萌绘上下打量着,当然这只是外表,仅就外表而言。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把尸体放在这么远的河床上呢?太奇怪了吧。”萌绘喃喃自语地说 , “不管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被人带过去的,看上去都很不自然,况且他的女儿就是在那附近发生了车祸,这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会是什么?”片桐问道。 “例如……”萌绘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凶手带着快要死去的被害人离开这里,这辆车会不会就是真理茂对面驶来的那一辆呢?将尸体丢弃后正准备离开时,不慎与真理茂的车相遇了?” 第五章 记忆在色彩里 1 鋼筋水泥结构的那古野城,一到了晚上,整个建筑就会被打上绿色的光,看起来就像是浸在水族馆内的池子里。以白色和黑色为基调的建筑物,呈现着日本传统的美感。只不过从地铁站走到地面上时,十个人里大概就有一个人会认为这种美丽得像是风景明信片的构图,与现代的高楼大厦很不协调。 这是栋理想且具有独特设计感的建筑,但如果换个角度,旁边不符合现代审美的城市会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混乱。这么认为的人,一百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犀川手插在介于橘色与咖啡色的外套口袋里,嘴里叼着烟,朝大楼的方向走去,他正是那一百个人当中的那一个。 阳历一月二日,傍晚六点钟。通过旋转门是明亮的大厅,顺着柜台的右手边共有三个通往大型会场的入口,隐约可以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他看见大厅里一群穿着长袖和服的年轻女人。犀川刻意放慢了脚步来到了寄存外套的地方,收下塑料号码牌。这时,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 “犀川老师。”是一位身穿绿色素雅西装的绅士站在犀川身后。 “啊,晚上好。”犀川点头致意。 是爱知县警署的西之园捷辅本部长,他露出了温文尔雅的笑容,双眼皮的眼睛弯成两道柔和的弧线。 “是在这里吧?”犀川身处在满是华丽和服的大厅。 “我真的很不习惯,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也是。”西之园本部长睁大了眼睛、表情僵硬,这种表情犀川还是第一次看到。 “走进去只会觉得累,犀川老师,我们还是到那儿抽根烟吧,萌绘过一会儿就出来了。”走了几步,两个人来到圆柱旁坐在了沙发上。左边立着与人等高的陶壶,右边是观叶植物,这两者除了占据空间外就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作用了。 “西之园在学校用功吗?”点了根烟后,西之园本部长问起了侄女的事。 “该怎么说?”犀川没有正面回答。 “哈哈,没关系……”西之园本部长笑出声来。 “就先不提这个了,是我问的问题太奇怪了。” “她最近又迷上某件事了。”犀川说。 “某件事?”西之园本部长愣住了。 “我没听说啊。” “那就请当做我什么也没说好了。”犀川也拿出香烟,他穿着有史以来最昂贵的西装,但心情并没有跟着好起来,其实他不习惯打领带。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直挺挺地鞠躬并大声说:“本部长,新年快乐。” “鹈饲,”犀川站起身打招呼, “好久不见。” “你来是?”西之园本部长坐着问。 “正月就要办婚礼吗?”鹈饲穿着全黑的西装,领带已不是最初的白色。 “不是,”鹈饲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其实……我是被小姐请来的。” “小姐?”本部长低声说, “萌绘吗?” “是的。”鹈饲点点头。 “萌绘叫你来的?”看着再次点头确认的鹈饲,西之园本部长皱起了眉。 “你叫鹈饲吧,要来杯茶吗?” “不了。”鹈饲面红耳赤地解释说, “昨天我打电话给小姐的时候,她让我今天到这里来,然后……我就……” “让?” “啊,我不该厚着脸皮这么说。” “厚着脸皮……”犀川小声重复着。 “没…,……”鹈饲哑口无言。 “关于香山林水的事吗?”犀川解围说, “你是这次事件的负责人吧?不过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岐阜县吗?” “对,我只是支援。”鹈饲回答。 “三浦知道吗?”西之园本部长有点儿不高兴地说。 “知道,是三浦主任派我去的,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本部长打断了鹈饲的话, “我要间的是三浦知不知道萌绘也参与这件事?” “主任不知道。”鹈饲回答道。 “岐阜县的负责人是谁?” “深泽刑警。” “啊,我听说过他。”西之园本部长嘀咕着, “我明白了,就先这样,你坐吧,我会跟三浦说的。”说完西之园本部长把香烟丢进了烟缸。 “老师请先不要跟萌绘提起,我先走了。”西之园本部长走过大厅,朝茶会会场的方向走去。 “犀川老师也来了啊。”鹈饲坐在沙发上说。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擦着汗。 “不,”犀川摇了摇头,“我跟你—样是受到西之园的指示才来的。” “这样啊。”鹈饲笑着露出了牙齿。“老师您也是啊。” 一位穿着长袖和服的女孩儿站在他们面前。 “啊,西之园小姐!”鹈饲慌张地站起身来,犀川也吓了一跳。 萌绘的头发盘起,一身水蓝色和服,因为和印象中的她相距甚远,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刚才本部长才……”鹈饲说。 “嗯,我站在一旁都听到了。”萌绘咬着下唇。 “这下惨了……怎么办?” 犀川觉得“惨了”这个词很好笑。 “他一定又要对我进行说教啦,看来,在叔叔发现我乏之前回家才是上策。” “和服很适合您啊!”鹈饲看着打扮得亮眼的萌绘说兑, “请坐请坐。”鹈饲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会场里大约有多少人?”犀川坐着问。 “两百多。”萌绘仍旧站着。 “抱歉,我其实很想坐下的,可是这衣服弄得我很不舒服,鹈饲先生,还是你坐吧。” “不,我没关系。”鹈饲有些兴奋地回答道。 “鹈饲先生,就麻烦你等我二十分钟左右。”萌绘微笑着对鹈饲说,接着转向犀川。 “犀川老师,我要把你介绍给姑姑认识,麻烦你先到那边的会客厅喝杯咖啡。” “我和鹈饲被分开了啊。”犀川说。 “您哪儿的话。”萌绘微微点头离开了。 ‘西之园小姐,你走进会场的话,就会被本部长发现的。“鹈饲在身后说。 “没关系,里面一堆穿着和服的人,这是一种光化学迷彩。” “光化学迷彩?” 萌绘没看犀川,就踩着小碎步朝会场的方向走去了。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好像有很多年轻女孩儿哦。”犀川起身说。 “老师,什么是光化学迷彩?” “我还是去喝杯咖啡好了,一会儿见。” “这样啊。”鹈饲又点了点头。 2 会客厅里光线有些微弱,犀川喝着八百日元一杯的咖啡。不过是杯味道很一般的咖啡,量也不大,不到普通罐装咖啡的三倍,但端咖啡的女服务员却多了三倍的优雅,简直就像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模特儿。他觉得不用走进会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就像是在结婚典礼上致词时,时间快速飞逝的感觉同样幸运。喝了一半昂贵的咖啡,抽完一根烟,两位穿着和服的女人走了过来。 “姑姑,这位是犀川老师。”萌绘介绍道。 “您好,我是犀川。”犀川起身鞠躬。 “哎呀……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您好,我是萌绘的姑姑佐佐木。” 佐佐木睦子是位纤细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身穿浅紫色的简式和服及银色腰带,戴着一副珠光边框眼镜,让人不禁想到了美术馆。和腰带同色系的皮包更是衬托出她高雅的气质。她是西之园捷辅的妹妹,现任爱知县知事的夫人。 数年前犀川曾在萌绘的双亲,也就是西之园恭辅博士与夫人的葬礼上见过佐佐木夫人,但他们 没有说过话,夫人对犀川也一无所知。三个人坐在椅子上,有礼貌的女服务员上前询问,萌绘点了一杯咖啡,佐佐木夫人却什么也没点。 “您怎么没过来?”夫人对犀川微笑着,犀川觉得她所指的应该是茶会。 “我实在无法适应那种环境。”犀川回答道。佐佐木夫人呆呆地看着犀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请问,我本人和您想象中的我有什么差距呢?”犀川不得已只好先开口。 “嗯……”夫人笑了出来。“我总是会往悲观的方向想,对不起。” “太好了,那见到本人后有应该会有惊喜才对吧?” “当然当然……”夫人微笑着说, “经常听这孩子提起,我还以为老师像妖怪一样呢。” “姑姑……”萌绘瞪着佐佐木夫人。 “妖怪啊……”犀川看着夫人笑道, “我没见过妖怪,所以不太清楚。” “我也是,还真是抱歉。” “你们在说什么啊。”萌绘小声说。 “萌绘常打电话给我,大部分都是关于您的,所以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是姑姑您打电话来的。”萌绘有礼地说。 这时,女服务员端来萌绘点的咖啡。 “我想一定是位头发乱糟糟的,”佐佐木夫人继续说着, “带着黑框眼镜,镜片像是玻璃瓶底一样厚,不修边幅的胡子,还穿着沾满污渍的白衬衫……因为我哥哥就是这样,我以为学者都是一个样子。” “很接近了。”犀川的手放在头上。 “犀川老师为什么迟迟没有结婚呢?”夫人突然问, “这么问或许很失礼,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都到了这时候,实在很想请教您。” “姑姑!”萌绘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犀川回答道。因为夫人口中的“都到了这时候”,犀川不明白到底是哪种时候,如此单刀直入的问法,大概就是西之园家的作风吧。 “这孩子不行吗?”夫人问。不愧是知事夫人,犀川佩服不已。 “请问现在是相亲吗?” “我的问题有哪里不得体吗?如果让您感到困扰,请直说无妨哦。” “不会,没关系的。”犀川看着萌绘低头不语,真是难得的景象。 “这孩子不行吗?”夫人露出了高雅的微笑又问了一次。犀川想,还真是坚持不懈啊。 “回答问题前,我可以抽根烟吗?” “当然可以,我也想抽一根。”夫人从皮包里拿出香烟。 “请不要告诉我的先生哦……他说过如果我抽烟就会失去好几千的选票呢。” “至少会增加一票。”犀川点了根烟。夫人也开怀大笑了起来。 “姑姑,”萌绘终于抬起头小声地说, “您是否买过香山风采的画呢?” “香山的画?买过啊。”佐佐木夫人优雅地拿着烟。“对了,上星期不是报道说有人被杀,是香山家的人吗?” “香山林水。”萌绘放低声音说。她的语气略显成熟,连发声方式都变了。 “诹访野说,挂轴上没有署名?” “嗯,某一天突然发现这幅画就已经在我家的壁橱里了,不知道我丈夫是什么时候买的。” “画的内容呢?”萌绘问。 “老师,这孩子很怪是吧?”夫人对犀川说,接着转向旁边的萌绘。 “你怎么净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呢?一定要在这里说吗?” “不……其实是我对这幅画感兴趣。”犀川说。因为他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救他。 “哎呀,”夫人又是微笑着说道“真拿你们没办法……我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好像是佛像,阿弥陀佛吗,好像站在云上,这么说可能会被我先生骂,但我真的没兴趣,那幅画看起来湿漉漉的。” “颜色吗?”犀川问。 “嗯,但那不是水墨画,画里有题字,我记得是……你们等等。”夫人抽着烟把视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思考着。 “老师您带笔了吗?” 犀川从西装内兜儿里拿出一支来很廉价的三色原子笔,递给佐佐木夫人,夫人思索了一阵,熄灭了香烟,将桌上的账单反过来在背面写着: 耳泳暴洋 瞳座星原 水易火难 无我天地 夫人写完后把账单掉转方向推给犀川看,萌绘也在一旁观看。 “耳泳暴洋、瞳座星原、水易火难、无我天地……”犀川念完抬起头。 “不押韵啊。” “太可怕了……我对汉字没研究。”萌绘雀跃地说道, “什么意思呢?” “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义。”犀川熄了烟说, “耳朵听着像在惊涛骇步冲游泳般的骚动,眼睛看得见静静地坐落在星空下的草原,水很容易但火就不行,无论哪种世界自己都不存在……” “老师,你没有添油加醋?”萌绘立刻说,“‘无我天地’,好像跟‘无我之匣’和‘天地之瓢’有关系哦。” “西之园,你是在断章取义。” “我才没有呢!”萌绘挺直身子大声地说, “这些字就写在香山风采的画里,不可能是巧合吧?就是,不,肯定是陶壶和箱子。我认为香山风采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萌绘,你一向都是这样说话的吗?”佐佐木夫人睁大眼睛,萌绘吓了一跳赶忙坐好。 “刚才就是萌绘平常说话的方式。” “老师,你太过分了!”萌绘瞪着犀川。 “哟,”夫人沉默了几秒钟,大声笑起来,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呢?今天真把我吓坏了,真有趣。”佐佐木夫人笑着拿出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站在会客厅深处的女服务员朝这边看来。 “姑姑。”萌绘羞红了脸,把手放在姑姑的膝盖上。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夫人轻叹了口气,突然安静下来。犀川喝了口咖啡。 “我该走了。”夫人站起身,同时拿走了账单。 “犀川老师,今天谢谢您能过来,改天我们再好好聊聊。”夫人走向收银台,犀川追了过来。 “我来买单。”犀川拿出皮夹。 “不用了。”夫人微笑着说, “还需要账单背后的文字吗?” “不需要了,已经记下来了。”犀川回答道,“我喝了咖啡,由我来付。” “这是我的投资。” “啊?” “老师,下次见面时您可要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哦。” 犀川眯着眼睛。 “到时候我请客吧。” 3 过了一会儿,萌绘也离开了,犀川又点了一份三明治和咖啡,有点儿贵,他心想就当成是晚餐吧。他认为吃饭就是补充养分,就像是加油一样,短时间内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场合的,可惜的是吃饭时没有书可以看。正当犀川吃着三明治时,萌绘带着鹈饲刑警走了过来。 “老师,真是太讨厌啦!你怎么先吃了。”萌绘皱被着眉头说, “本来想一起去吃牛排的。” “这就是我的晚餐。”犀川淡淡地说, “你还是可以去吃牛排啊,你是不会让自己空着肚子的。” “你在强词夺理吗?”萌绘说完像是要撞到犀川般坐坐在旁边,鹈饲坐在了对面。 “西之园小姐,要在这儿吃点儿什么吗?” “穿着和服怎么吃东西啊!”萌绘不高兴地说,都是犀川害的,鹈饲堆着微笑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只好四处张望。看着鹈饲,萌绘不禁认为他小时候可能就已经是个大块头儿了。 “对不起,鹈饲先生,”萌绘叹了口气, 温柔地说, “我好像太焦躁了。” “呃……”鹈饲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现在情况如何?”萌绘突然转换情绪,不紧不慢地问“进展迟缓吧?” “嗯,你看出来了?”鹈饲苦笑着回答。 “比看到手还要明显啊。”萌绘满不在乎地说。 “比看到手……”犀川边吃着三明治边小声说, “应该是‘比看到火’才对吧。” “啊,我搞混了。”萌绘赶紧回答道。 鹈饲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视线像是打网球一般你来我往,越来越不知所措,犀川想这个人该不会还是个小孩子吧。 “凶器还没有找到吗?”萌绘问。 “还没有。”鹈饲摇头。 “是刀吗?” “应该是把小刀。” “是胸口被刺伤了吗?” “对。”鹈饲点点头,看来情绪已经恢复了。 “没有伤及要害,如果当时没有取下凶器直接送去治疗应该还有救,因此判定被害人是在遭人刺伤之后才死亡的。” “大概过了多久?” “我不清楚,可能是二十分钟,也可能是两个小时以后,还需要参考当时凶器拔出的时间,以及被害者的身体状况。” “推测死亡时间为晚上六点到九点钟对吧?”萌绘确认。 “嗯,目前只知道这些。”鹈饲回答道, “如果是被刺一小时后死亡,凶手行凶的时间就是五点到八点钟之间。不过被害人的儿子香山多可志五点钟曾在仓库见过被害人,多可志的儿子六点钟时也进过仓库,当时被害人已经不在仓库里,所以目前最有可能是被害人是在五点到六点钟这段时间里被刺伤的,接着被带出了仓库。” “指纹或血液报告呢?”萌绘提问时,刚好女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犀川想她应该会认为萌绘说的是“结婚”而不是“血液”吧,犀川借着他们讨论的时间休息了一下。 “没有采集到任何可疑的指纹。”鹈饲看着女服务员远去的的身影继续说, “不过关于血迹倒是有新的发现,从仓库延续到后门石板路上的血迹在下雪前就已经有了。” “啊?”萌绘目瞪口呆。 “这你们也知道?” ‘嗯。“鹈饲点点头。 “最近这方面的技术突飞猛进啊!那天是在五点半左右的时候开始下雪的,好像大约到七点钟就已经有一两厘米的厚度了。换句话说,血滴在石板路上的时间比这要早。” 犀川心想,如此一来,萌绘之前假定是凶手装着死者的血液回到香山家,从而制造假象的说法就不成立了。他托着下巴默默地听着,看到萌绘一副惆怅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警方确定了被害人的身份,当时雪也融化了,所以警方开始进行香山家的搜索工作时,足迹之类的证据早已消失。之后调查仓库内的情况,并发现残留在石板路上的血迹。”香山林水失踪当晚,搜查人员好像并不多。 “后门外呢?”萌绘问。 “警方查看后门附近是否有车辆行驶过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调查过陶壶和箱子了吗?”萌绘又间道。 “是的。还用光机照射过。”鹈饲微笑着说, “不过这好像跟整起案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里面有什么吗?”萌绘探出头。 “陶壶里有把钥匙,至少是个钥匙形状的金属物体,箱子应该是空的。金属制的箱子十分厚重,无法看清楚,但至少光片显示里面没有东西。” “打不开吗?” “打不开,不但已经上了锁,而且钥匙孔还生了锈。”鹈饲说到这儿,把牛奶和糖放进了咖啡杯里搅拌。 如果是用茶道专用的小圆刷应该更合适吧,说不定会变成卡布其诺,犀川又在胡思乱想了。 “陶壶和箱子上有指纹吗?” “仅确认有香山林水的指纹,其他许多指纹都不明显。” “我也摸过陶壶和箱子……”萌绘说。 “你之前和我提起过。” “只有陶壶有血迹,箱子没有对不对?” “没错儿。”鹈饲点点头。 “这跟西之园小姐说的昭和二十四年的案子一模一样。”萌绘好不容易端起咖啡靠近嘴边,不知是在确认温度还是闻着咖啡的香味儿,又或是一种茶道的规矩,总之她一口也没喝把咖啡又放回了桌上。 ……“鹈饲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 “有什么线索吗?哎,该怎么说好呢,我现在的立场很为难,就像被人当成猴子耍。我真的服了我那个叫片桐的同事了,那家伙很神经质,居然得了肠胃炎;另外一位像是只老狐狸。” “嗯,看起来有两下子,”萌绘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是深泽刑警吗?” “我们还跑去拜访香山家附近的住户,询问在那个时段有没有看h到有车辆经过的目击者,但还是没用,会在那种天气、那种时间外出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不在场证明呢?”萌绘问。 “谁的不在场证明?” “这个……家人、亲戚,或是被害人的朋友等。”萌绘试图用适当的词句表达自己的意思。 “香山家的人好像一直待在家里,他们彼此可以作证,所以应该没错。话说回来,他们没有时间把死者转移到音羽桥吧?香山家没有车,也不可能叫出租车。” “月冈呢?”萌绘又端起咖啡。 “你知道的还真是清楚。”鹈饲感到由衷地钦佩。 “据称他一直在医院里,但那天他的车停在家里,听说他每天都开车上下班的。月冈的证词都暖昧不清,他也有可能离开过医院,不过要是他离开医院太久一定会被察觉的。五点钟之前有人和月冈同在一间事务室一直待到八点半,警方看到他时他正在打电话,那时是八点十五分。” “其他人呢?”萌绘小口喝着咖啡。 “整个町没有其他人认识香山林水,因为他几乎不和钥邻居来往。画廊或是工作上的关系人多半在很远的地方,例如多治见,濑户等地,不开车是到不了的。” “曾经在工作上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 “完全没有。”鹈饲摇摇头。 “总之没调查到什么和杀人动机相关的事。” “连家里也是?” “思。”鹈饲点了点头。 “应该没有。” 放下咖啡杯,萌绘调整了腰带端坐着看了看犀川。 “老师,你认为呢?” “我?”犀川反问道。手上拿着最后一块三明治。 “老师,你在听吗?”萌绘瞪着他。 “这种距离,不想听也听到了啊。”犀川咀嚼着。 “犀川老师,拜托您了!”鹈饲低下头。 “有任何想法都可以。” 犀川一手摊开,看着对方,在萌绘和鹈饲的注目下开始喝咖啡。 “不是自杀吗?”犀川总算开口了。 “怎么可能?”萌绘瞠目结舌。 “自杀啊……”鹈饲的脑中似乎一片混乱。 “犀川老师,好像不是这样。” “当然!”萌绘点点头, “没甲凶器,死者还被移动,况且反锁仓库门的人是谁?” “这……”犀川耸耸肩说, “我不知道。” “像笨蛋一样。”萌绘小声地说。 犀川默不作声地抽着烟,向空中吐着烟圈。 “的确……像你说的一样。” “像笨蛋一样啊。”犀川喃喃自语。 “老师,振作一点儿。”萌绘堆起微笑说。 “为什么?”犀川间道。 鹈 饲歪着脖子,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扭伤吧。萌绘不理犀川继续喝她的咖啡。 “对了,发现卡车了吗?”萌绘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没有。”鹈饲摇摇头。 “这是岐阜那边同事负责的,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目前还没有更新的消息。” “香山真理茂小姐还好吗?”萌绘问。 “嗯。”鹈饲拿出香说, “可能手腕、肋骨和脚骨骨折之外,其他还好,那天你也去看过她了吧?” “是啊,”萌绘点点头。 “不可以去吗?” “我没这样说啊,”鹈饲慌忙地摇了摇手, “深泽对于你自称是爱知县警有些在意。” “原来如此,那天的装扮和眼镜……”犀川摇晃着手中的烟。 鹈饲点了根烟说: “难道没有更合理的说法吗?为什么要从仓库里把门反锁?为什么要把死者运到河滩?每天都是这种问题……我已经厌倦了。” “还有一种所谓的催眠状态可以说明。” “催眠状态是什么意思?”鹈饲问。 “虽然不是非常有说服力……”萌绘看着天花板说,“凶手带着被害人来到河滩边杀害,为了要将被害者的血洒在香山家,所以返回香山家的仓库,又为了掩人耳目把仓库反锁起来。” “的确……”鹈饲的嘴巴一直张着,显然无法立刻消化萌绘的说法。 “不过你刚才说在下雪之前就已经有血迹了,这跟我的假设互相矛盾呀。”萌绘歪着嘴,露出了一边的酒窝。 “啊,对对对……”鹈饲总算明白了,频频点头。 “凶手如果再次返回香山家的话,当时地上已经有积雪了。” “还是……”萌绘喃喃地说, “凶手在仓库里杀了被害人,然后带着重伤的被害人来到河滩,这样的话通往后门的石板路上应该会有那时候的血迹……不过这样凶手就没有理由再回到香山家了。” “你刚才的假设,为什么凶手特地要把血洒在地上呢?”鹈饲问。 “让人家以为那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啊,”萌绘回答道, “也就是一种不在场证明。” “嗯。”鹈饲皱着眉歪着脖子点了点头。犀川想,他这样脖子肯定会酸的。 “要不然就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萌绘嘀咕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犀川喝完了剩下的咖啡,点了根烟,会客厅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他注意到女服务员正朝这边看着,他将视线转移到玻璃窗外的大厅。 的确,萌绘这种强加于人的态度,多多少少会让犀川被迫去动动脑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不想去想的,却总被萌绘牵着走。特别是看到萌绘因烦恼而认真的表情,犀川就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起来了。 他首先整理脑袋里听来的这些信息,—但所有信息都只是传闻。将含糊不清的信息片断加以排序,构建出时间和空间的坐标,最后连成曲线。经过简单的分类,或许难以给予定量的评价,但根据概括,出去可以暂时“放置”的,就剩下“形”和“曲面”的问题了。 “老师?” “啊?”萌绘的叫声打断了犀川的思路,犀川呆呆地看着她。 “你好像在发呆?” “没事儿。”犀川微笑着。 “不要紧吧?” “耳泳暴洋、瞳座星原啊……” 4 鹈饲因为明天还有公事所以先行离开了,虽然嘴里说着获益良多,外表却是垂头丧气,像是不听小叮当忠告的大雄一样了无生气。朝这里走来的西之园捷辅早就被视力超好的萌绘发现了,她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咖啡厅。这时犀川只好付了账去追赶萌绘,出了店门口就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萌绘在向他招手。 “老师,帮我把东西拿过来。”说完把号码牌递给了犀川,他按照萌绘的指示像个机器人似的笔直前进,途中被西之园捷辅截获,他快步走向犀川。 “老师,您看见萌绘了吗?”他小声说。 “您有没有看到那边有一位带着长毛西施狗的女士?西之园就在她身后的柱子背面。”犀川转过头说, “不过也可能已经逃走了,看来她好像刻意想躲着您。” “为什么要躲着我?”西之园捷辅讶异地问道。 “也许是不想被骂吧。”犀川将自己和萌绘的号码牌递给站在衣帽间的服务人员。 西之园捷辅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笑着拍拍犀川的肩。 “那我就卖犀川老师个面子吧。” “谢谢,我也不想被骂。”犀川微微点了点头。 “可否麻烦老师和萌绘说一声,希望她不要参与杀人事件的搜查行动了。看来去年的事情还是没有让她得到教训。” 西之园捷辅朝大厅走去,犀川拿回了外套和披肩后,回到萌绘藏身的圆柱后面。 “老师,对不起。”萌绘偷看着大厅的一角说。 “没关系,”犀川点点头说, “不过,还真惊险。” “叔叔生气了吗?” “看不出来。” “先离开这里吧。” “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开车来的,老师和我一起走吧。”萌绘笑着说。 “那就送我一程吧。”犀川点点头。 两个人乘电梯来到地下三层的停车场。 “穿着和服开车啊。” “嗯,超级难受。”萌绘微笑着说, “古代人一定每天都很拘束,本来想直接在饭店换好衣服的,诹访野还特地请了换和服的师傅呢。” “要不要去吃饭?你不饿吗?” “饿死了。”萌绘发动引擎说, “可是穿成这样,怎么吃东西啊。老师,我们干脆去拜神社吧?” “拜神社?还真是个崭新的提案啊。”犀川笑着说。 “好,就这么定了。”萌绘脚踩油门。 “去哪儿好呢?伊势神宫?” “太远了,要花三个小时。”犀川说。 “热田神宫?” “人一定很多。”犀川回答道, “我知道一个人少的地方,怎么样?” “人少的地方吗?”萌绘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那也一定是个崭新的地方咯?” 5 现在的丸之内商业街就好像是舞台布景般灯火辉煌但寂静无声,人行道苣上人烟稀少,萌绘把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犀川掏出口袋里的几个百元硬币投进了自动收费机。穿着和服的萌绘即使从低底盘的跑车里走下来也很不容易,事实上如果没有犀川扶着她的手,会花更长时间。 “车停在饭店的时候,谁来牵你的手?” “不认识的人啊。” “刚好经过?” “我按喇叭叫对方过来的。够了,我快受不了这身衣服了!”走在犀川身旁萌绘不禁嘀咕着, “真想赶快换下这身和服,这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明亮的火光映衬着白色的旗子随风飘扬。位于大楼之间有座神社,一旁的石柱上刻着“名护神社”。如果在云层上面真有神明,除非来到神社的正上方,否则是看不到这座处于林立高楼之中的神社吧。 “哇,这种地方居然也会有神社。”萌绘有些兴奋地说。 神社的庭院里并没有什么人,弥漫着寂静且寒冷的空气,整个神社透着几分神秘的气息。犀川和萌绘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萌绘丢了点香油钱后击掌参拜,犀川习惯上有点儿抗拒这种宗教形式,但还是照做了。 “老师,你许了什么愿?”萌绘侧耳倾听。 “没什么……”犀川回答道。其实,他根本没 有许下什么愿望,或许是根本没有愿望吧。 “想知道我许什么愿吗?” “西之多,:还是变成秘密比较好吧。” “嗯?为什么?说了就会不灵吗?” “不是,是我不想听而已。”犀川嘴角浮现出怪异的微笑。 抽签的地方聚集了十来个人,门口的两侧放了两盆门松。 “门松中间三根竹子的长度是多少呢?”犀川边走边说。 “七比五比三?”萌绘看着门松。 “日本的传统之美,好像都脱离不了这种比例,不是完全的左右对称。不平衡也是美,但还包含着更高境界的平衡。” “例如?” “法隆寺寺院的构造,含有汉字‘森’这个字,三个木就是七比五比三。东西南北这种左右对称总会有一些……一定要一开始就对称,明明对称却在瞬时崩坏,明明很完整但只要少了一部分就是残缺,极小的破坏行为却能造就完美的造型。” “和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萌绘满心期待地问。 “没有……”犀川摇摇头。 “如果非要说是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只能说香雪楼也是非对称的建筑……” “犯罪现场的仓库是左右对称的。” “门不一样吧?”犀川立刻说, “不是两扇对开吧?如果不拘小节的话,可能就是两扇对开。” “还有呢?” “日本是个重视精神层面的国度。”犀川抽着烟。 “完全听不懂……”萌绘站着不动。 犀川吐着烟圈儿。“仓库里有什么?” “呃……”萌绘有些讶异。 “我看见的除了陶壶和箱子以外,还有座垫和一些画具,有笔、调色板、颜料、抹布,以及毛刷等,还有一个很大的电暖炉、火盆、茶杯、陶制小茶壶、药罐、和纸、通往二楼用的梯子,还有就是装东西的袋子、小书架、烟灰缸……” “嗯?香山林水抽烟吗?” “不知道。”萌绘摇摇头。 “这很重要吗?” “有时候。”犀川转动着指尖的香烟。 走出神社,两个人走在红砖铺成的道路上,犀川配合着萌绘慢行的脚步,萌绘是真的累了,还是正在扮演符合身穿和服女人的特质呢?犀川沉默地想着。 “老师,你在想什么?”走到跑车前萌绘终于开口间道。 “没什么。”犀川摇了摇头。 6 警方在音羽桥附近的路旁放着几块寻找目击者的告示牌,不过十二月二十四日晚间并没有出现可疑人物或车辆。虽然接获了几个线报,但内容大都含糊不清,都说不出确切的时间,车辆型号也一无所知。 一月三日,鹈饲和片桐再次进行访查,依旧没有任何斩获。关于和香山多妒的信息就越难查找。 一月十日,警方减少了一半警力继续搜查,参加每天早上例会的搜查人员也越来越少了。只有深泽刑事依然充满活力,脸上还是挂着孩子般的微笑,嘴上可能会嘀咕“哎呀,真受不了”,但完全没有受不了的意思。反倒是鹈饲直喊腰酸背痛,片桐也捂着肚子咿咿依依呀呀。 “今天要干什么?”片桐叹了口气问道,他手里拿起一杯淡黄无味的茶。 “没什么……”深泽摸着光头。 “这种事就算每天埋头苦干也没用啊。” “我已经尽力了。”片桐说。 “医院的人说月冈邦彦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其他年轻的刑警边喝茶边小声地说。 “有多少?”深泽间。 “不知道,只是听来的。”那位刑警回答道。 “谁都会欠点儿钱吧。”另一位中年刑警靠在椅子上说。岐阜县的刑警除了深泽以外,就只有这两个人了,目前负责侦察的刑警包括鹈饲和片桐在内,一共只剩下了五个人。鹈饲估计下周还会再减少一个,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香山家好像没想象中的那么富有,屋子的确很大,但收入又有多少呢?”鹈饲问道。 “被害者和他儿子的那些画卖得出去吗?” “好像向银行借了不少钱,”年轻刑警说, “不过被害人没有什么保险,这条线索应该没什么用。” “没有人知道香山风采的事吗?”鹈饲问, “那件事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吗?” “最了解的只有被害人自己吧。”深泽说。 “那位叫做吉村的老人呢?”鹈饲说。 “那位爷爷是在事隔很久之后才到香山家的,应该没什么关系。”中年刑警说。 “但其相似度真的……。”鹈饲有些不甘心。 “哪里相似了?”靠在椅子上的刑警探出身子问道, “一点儿也不像,同样是在仓库里没错,但不是同一间仓库,况且之前是自杀吧?” “陶壶和箱子也在现场,只有陶壶上沾有血迹,仓库入口反锁这点也一样,那时候也在下雪……” “巧合罢了。”中年刑警苦笑着说, “全部都是巧合,相似的案子太多了。不过,死在仓库这件事……” “那时候仓库里也有狗。”片桐补充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想更具体地理清整个事件。”片桐眉头深锁,感觉胃的负担越来越重。 “我也想更具体一点儿啊,不是只是在理论上打转而已。”中年刑警说。 “鹈饲,”深泽抽着烟问, “之前那个女孩儿什么情况?” “谁?” “就是戴眼镜的那个女孩子,西之园小姐。” “啊,她啊,”鹈饲看着身旁的片桐, “没什么情况……” “她没说什么吗?看起来很关心这件案子。”深译问。 “嗯,她说……”鹈饲想了一会儿,说, “凶手杀害被害人后回到仓库,再带着被害人的血液回到香山家,洒在仓库附近,好像有点儿超乎常理。” “原来如此。”深泽眼睛亮了一下。 “这也是条线索,没什么不好啊。” “但却无法说明庭院里石板路上的血迹,因为凶手返回香山家的时候早已经有积雪了。” “也对……”深泽立刻点点头。 “这种事以后要记得跟我说。” “好,以后会的。”鹈饲低下头。 “请问,”片桐微弱地间, “找不到卡车的原因,该不会是这辆车和运送被害人的同一辆吧?根据时间推测,六点钟被害人已纪经离开了仓库,香山真理茂也是在同一时间开车经过音羽桥的,两辆车很有可能相遇。” “那么大的卡车,开过后门前的小路应该很明显吧?”中年刑警说。 “香山真理茂的证词不太清楚,能够确定就是六点钟吗?”深泽问道。 “她离开丰田交流道的时间,可以从她的储值卡得知,收费站有记录,是六点钟左右没错。” “总觉得有点儿……”深泽婉转地说, “目前也只好持续追查卡车的下落了。” “我负责查一下香山林水的案件好了。”中年刑警站起身来说。 “今天也只能这样了。”深泽说。 鹈饲看了片桐一眼,问: “片桐,你肚子没事儿吧?”说着也走出了房间。 “已经到极限了。”片桐痛苦地回答道。 7 一月中旬的某个星期日, 也是期中考试的第二天,犀川监考结束后回到研究室的时候已经快六点钟了。这天n大学所有教职人员都要充当监考老师的角色,所以研究大楼比往常更安静。犀川隔壁研究室的国枝助教今天也不在n大学,她到别的考场监考还没回 来。犀川打开灯并按下了暖炉的开关,假期时候学校的取暖设备不大好使。犀川把水加到咖啡机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敲门。 “打扰了。”西之园萌绘走了进来。 “啊……” 萌绘穿着大衣坐在犀川办公桌旁的椅子上。 “怎么了?”犀川看着她。 “脸色不太好看,力学考试很难吗?” “只是有点儿累,头疼。” “回去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就好了。” “是吗……”萌绘叹了口气。 犀川点了根烟回到座位上。 “你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 萌绘看着犀川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真的不太好,犀川有点儿担心。 “感冒了吗?”犀川抽着烟问道。 “没有,我没事儿。”萌绘又叹了口气。 “我今天要去……” “去哪儿?”犀川刚刚问完,立刻就明白了。 “香山家。”萌绘无精打采地说, “我要去看香山真理茂,然后去香山家,虽然没什么话好说……” “那是肯定的啊。”犀川把烟缸拿过来。 “总不可能欢迎你吧。” “也对……”萌绘淡淡地笑了笑。 “警方呢?” “后来我没有和鹈饲先生再见面。”萌绘摇摇头。 “可能是因为被叔叔骂了一顿……我连电话都不敢轻易打给鹈饲先生了。” “这还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犀川故意用调侃的口吻说道。但萌绘面无表情。 咖啡煮好了,萌绘倒了两杯走了回来。她消沉的样子可能有五分之一是故意演出来的,犀川有点儿怀疑,不过萌绘的样子看上去挺可怜的。 “有新的假设吗?” “没有。”萌绘看着自己的鞋。“事情没那么复杂,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内幕,感觉好像是我自己主观地把陶壶和箱子当成了谜题。” “为什么会这么说?”犀川边喝咖啡边听。站了一天,不但脚酸,就连脑袋也是一片空白。 “那把钥匙应该是在制作陶壶时就已经在里面了。箱子到底是因为生锈了,还是钥匙不见了而打不开?这都跟陶壶中的钥匙无关。” “很合理。”犀川点点头。 “嗯。”萌绘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应该是自杀,凶器或许是火钳……更何况我也不知道当时的验尸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也可能诊断错误。” “嗯,很有说服力。”犀川说,“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萌绘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 “如果排除了香山多可志所说的仓库门被人反锁,可视为一次失败的犯罪行为。” “什么意思?” “香山林水是被闯入的小偷刺伤的。”萌绘没有看犀川。“后门可能没关,可能是遭到某个不速之客的刺伤,凶手和仓库内的香山林水纠缠打斗,混乱中刺伤了林水。凶手因为恐惧什么也没拿就逃跑了,而且仓库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石板路上的血迹,可能是被害人追赶凶手时留下来的。” “嗯,不过被害人很快就回去了。” “香山林水回到了工作宰。,并把仓库门给锁上,也就是说,仓库里只剩下香山林水一个人。”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可能是因为受了重伤又怕凶手跑回来,意识已经不够清晰了吧。” “为什么不找家里人帮忙呢?”犀川转动着指间的香烟问道。 “没有想到吧。”萌绘看着犀川说,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有,你的推论很合理。”犀川点点头又间, “然后呢?” “过了一会儿被害人离开仓库走到了河滩,然后就死了。”萌绘叹了一口气。“很奇怪对吧?可是……” “我觉辱这假设不错,很实际啊。”犀川微笑着。 萌绘低着头,或许是因为连自己都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吧,她双手握着咖啡杯等咖啡变凉。 “按照你的设想,被害人的孙子六点钟走进仓库时整件事还没发生,不可能香山林水追出去时,碰巧孙子随后就到了吧?我认为他并没有跑出这么远,因此香山林水遇到凶手并被刺伤的时间应该是六点钟以后。”犀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没错。”萌绘点点头。 “所以孙子手上沾到的是?” “颜料。”萌绘立刻回答, “小孩儿带着狗走进仓库的时候,香山林水可能在二楼或是出去了。” “嗯。”犀川频频点头。 “目前这是我听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老师,这不像你啊。”萌绘终于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为什么?”犀川熄了烟。 “说好听话。” “不是这样的。”犀川认真地说,“你的毛病就是常常天马行空,但这次的推论已经大有进步了。” “所以现在这个假设是正确的喽?” “这……”犀川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客观地讲,只能说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很大。” “一点儿也不好玩。”萌绘说完便开始喝咖啡。 “你一定会说‘一定要有趣不可吗’,是吧?”萌绘看着犀川笑了。犀川松了口气,看来是真的笑了。 “嗯,我是会这么说。”犀川点点头。萌绘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犀川看。 “感常怪怪的。”萌绘喃喃地说。 “是啊。“犀川点点头。 “如果被害人在接近七点钟之前被刺,关在仓库里一个小时以上,接着走好几公里来到河滩,至少也要花一个多小时吧,然后就死了。” “什么地方最不合理?”萌绘间。 “你应该知道吧?” “我想听老师的意见嘛。” “陶壶上沾有血迹。”犀川回答道。 萌绘露出笑容说: “我写在脸上了吗?” “没有。”犀川点上了第二根烟。 “我现在想的和你一样。” “哇!真的吗?”萌绘抬起头小声欢呼道。 “嗯。”犀川双腿交叉。“只有你的解释才是符合每一个已知条件的,现在这个最实际。” “我的头疼好像痊愈了。”萌绘开心地说。 “不过我认为香山林水不是去仓库画画的,他可能对画画已经失去了意志力,而是为了求死才走到河滩的。” “嗯,的确有这种可能。”萌绘点点头。 “找不到凶器是因为被凶手带走了。”犀川补充说。 “这是最合理的说法。”萌绘说。 “结果,这就成了不是你期待中扑朔迷离的杀人事件了?” “好像是的。”萌绘点头确认道, “有点儿生气……说不定还找不到凶手呢。” 电话铃响了,犀川拿起话筒。 “我是犀川。” “我是爱知县刑警鹈饲。”鹈饲高声地说。 “晚上好,鹈饲。” “请问,西之园小姐在吗?” 8 犀川和萌绘抵达学校附近的餐厅时,已经是七点半了。鹈饲和片桐刑警迟到了五分钟,片桐和犀川是初次见面。 “久闻大名。”片桐坐下说。总是穿着皮衣的他看起来是位聪明的年轻人。 四个人点完餐,等店员离去后,开始交谈起来。星期日的餐厅几乎满座,非常嘈杂。 “有进展吗?”萌绘问鹈饲。 “找到卡车了。”鹈饲回答道, “应该是和香山真理茂相遇的那辆,是一辆大 型油罐车,要开往町内的加油站。” “真的撞到了吗?”萌绘问。 “没有,差一点儿就撞上了,那位司机说那天六点钟左右有一辆像是香山真理茂驾驶的黑色小客车越过了中央线,他才按了喇叭,再差一点儿就会撞个正着。” “所以那位司机没事儿?”犀川抽着烟间。 “好像是。警方已经检查过那辆车了。”鹈饲点点头。 “所以为了闪避油罐车,香山真理茂才会把方向盘打到底,导致车冲出了车道掉落山谷。” “对方没有发现真理茂发生了车祸吗?”犀川问道。 “司机说有,不过那种车型很难看到后面,再加上当时晚上降雪视线不清……” “能听到声音吧?”萌绘问。 “据说他正在听音乐。”片桐回答道。 “时间确认过了吗?”犀川说。 “嗯,町内的加油站有记录,司机听的广播节目也是固定的,应该是六点钟没错。” “刚好是香山绫绪看到她的孩子带着狗走出仓库的时寸间。”片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笔记本看着。 “不过这辆油罐车是从t字路的左方驶来的,和香山家的方向相/互,这跟我们最初的推测不同。” “也就不用提关于卡车带着被害人的假设了。”萌绘对片桐说。 “所以松了一口气。”鹈饲苦笑着说,“换句话说,真理茂过桥时,油罐车从驶来左前方,然后她向右偏,因为偏过头就冲出了车道。” “如果真理茂的车右偏,卡车就不可能从右前方过来,而且那边本来就是禁止通行的。”片桐双手摊平。 “原本很可疑的卡车,居然是这种结果。” “嗯。”萌绘露出了些许遗憾的表情。 “接下来,”鹈饲继续说, “香山多可志五点钟和被害人见了面,据说是提到了关于卖房子的事,香山家经济上的问题好像不小。” 店员把端汤过来并放置餐具,四个人默不作声,犀川点的是不送汤的意大利面。 “鹈饲先生,”萌绘等店员离开后说, “小孩子手上的东西不是颜料吗?” “不是。”鹈饲端起汤碗回答道。 “为什么?有证据吗?”萌绘突然认真起来。 “有。”鹈饲点点头说, “警方发现仓库的门上沾有小孩子的手印,经比对后发现与被害人的血型相符。” “啊……”萌绘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忿忿地看着犀川。 “老师,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片桐问。 接着,萌绘开始对两位刑警解说她与犀川看法一致的假设。被害人出仓库追赶凶手,但中途放弃并返回了仓库。为了画画,独自待在仓库里并把门反锁,但是这个假设无法解释四岁小男孩儿进去仓库的时间,以及门上小男孩儿的血手印。 “所以被害人应该是在六点钟之前被刺伤的了?”犀川面无表情地“小男孩儿带着狗走进去时,地上已经都是被害人的血迹了。” “没错。”鹈饲点点头,他把浓汤喝得一滴不剩。 “而且被害人已经不在仓库里了。”犀川继续说。 “小男孩儿是这么说的,但进去的只有小男孩儿和狗,无法肯定。” “死者不可能躺在地上吧?”犀川说。 “这么说的话,被害人应该无法拖着受伤的身躯上二楼,梯子也没有类似的痕迹,看来被害人还是在六点钟之前就离开了仓库。”鹈饲解释说。 “被害人被刺后跑出去追赶凶手,刚好小男孩儿就来了。”萌绘有条不紊地说. “之前我和犀lll老师也讨论过,实在很难想象有这么巧合的时间点,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仅如此,被害人还必须追出一段距离才行。”犀川说,“小男孩儿带着狗走进仓库,不久,香山夫人也来到了庭院,被害人在这段时间里一定得待在仓库外面,追出去又回来不但很不自然,而且除了石板路以外的地上或是后门,也应该会有血迹才对。” “这跟有人潜入并把门反锁的证词相互矛盾啊。”片桐边喝水边说, “也许是那个叫吉村的老人误会了。” “就像无法构建完美的假设一样,也没有全盘否定的假设。”犀川淡淡地说, “这两者都是因为环境条件的不确定性太高。” “至少被害人六点钟之前遇刺后曾离开过仓库,这个过程是确认过的。”萌绘说。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片桐说, “我们想了许多,但只有西之园小姐刚才说的可以成立,不过就是要尽全力调查夕点到八点钟之间有谁在仓库里。” “我想,应该还是香山林水追赶凶手到比较远的地方后,才又回到了仓库。”萌绘从容不迫地说,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说话,她几乎没有喝汤。 “一直在同一件事情上打转。”犀川说。 “嗯,总之当小孩儿和狗都回到主屋时,香山林水回到仓库并把门锁上。”萌绘看着犀川说, “香山林水是为了继续画画才回去的。” “西之园,刚才你说过了。”犀川微笑着。 “我好像变迟钝了。”说完她咬着下唇。 “真的感冒了吗?” “因为香山林水没有完成最后的作品?”鹈饲说, “我认为今天的谈话还是有用的。” 犀川开始吃他的意大利面,不久其他人点的餐也来了,片桐认真地记录下刚才的内容。 大约吃到一半的时候,犀川打破了沉默。 “或许你们询问过了……只有香山夫人看见小孩儿带着狗走出仓库吗?” “是的。”鹈饲在牛排入口前回答道, “香山绫绪是小男孩儿的母亲,只有她看见了。” 狗经常进出仓库吗?“犀川继续间。 “不,听说几乎没有,因为那里是香山林水工作的地方。” “为什么香山夫人认为儿子在仓库里?她正在找他吗?”犀川边说边用叉子卷着意大利面。 “电视六点钟时有儿童节目,所以香山夫人当时好像在找自己的儿子。走到庭院听到小狗的叫声才走去仓库看看的,刚好看到小男孩儿和狗跑出来。” “狗叫声?”犀川抬起头又问了一次。 “仓库里有狗叫声?” “是的,听说是这样的。”鹈饲点点头。 “小狗常常都会叫吗?”说完,犀川继续吃面。 “我去拜访香山家的时候,它也叫了。”萌绘说,“和滨中去香山家的那天,也听到庭院里有狗叫声。” “什么品种?”犀川问鹈饲。 “狗吗?”鹈饲看着身旁的片桐苦笑,片桐摇摇头。“猎犬的一种,身上有白色、咖啡色和黑色斑纹、短尾,嘴巴周围是长毛,和西之巨园小姐家的狗差不多大,身上的毛比较短,体形小但叫声大,它也冲着我们叫过。” “一定是刚毛。”萌绘说, “刚毛猎狐犬。” “你去的时候也冲你叫过吗?” “嗯……”萌绘歪着头。 “这很重要吗?”鹈饲问。 “这是今天谈话中最重要的。”犀川拿着叉子微笑地着看鹈饲和片桐。 “为什么狗会在仓库里叫呢?” 第六章 色彩在默祷里 1 西之园萌绘来到了木津根医院,在二月的某个星期六早上十一点钟。 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风也异常凛冽,希望下午的时候能有阳光。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萌绘只好把车开到了还没有装修好的第二停车场。因为她的车轮胎太宽,齿轮的缝隙里像是沾了巧克力般满是污泥。朝着医院大门的斜坡走去,正在自行车停放处的男人看着萌绘的方向,刚好和她对了眼神。灰白的头发,黑白比例大约七比三,让人觉得脸型很女性化,眼神略显疲惫,萌绘凭直觉向那个男人走去。 “请问您是月冈先生吗?”萌绘点头致意。 “是的,你是?”月冈边打开车锁边说, “该不会是杂志或报社的记者吧?” “不不不,我是真理茂的朋友。”萌绘稍微举了一下买了的东西。“我是来看她的。” “哦。”月冈赶忙报以微笑盯着萌绘看。 “是从哪儿过来的?” “那古野。我是n大的学生。”萌绘满脸笑容。 “我是她的网友,今天是第三次来看她。” “啊……谢谢你。”月冈微笑着,但立刻转过头去,好像要骑自行车出去。 “对不起。请问可以请教一些事情吗?” “什么事?”月冈一脸惊恐地看着左手的手表。 “您有急事儿吗?” “也不是……” “请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萌绘单刀直入地间。 “为什么要间我这个?”月冈苦笑着回答道, “我没有想法,通常发生大事会被警察或记者缠住,那我可能还多一点儿……就是居然被怀疑是嫌疑犯……” “嗯?您吗?”萌绘惊讶地摇着头说, “怎么可能。” “真的,他们在想什么……”月冈闷哼了一声, “警方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是嫌疑犯。” “不在场证明?”萌绘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样子。 “嗯,作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月冈点点头。 “月冈先生当时在哪里呢?” “我一直在医院,只是刚好五点钟的时候是我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帮我作证。” “因为没有人会去注意时间吧。”萌绘随声附和。 “对嘛……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的。”月冈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掏出香烟。“我待在事务室工作时有护士和其他人经过走廊,她们应该会看到我啊,但她们没有一个人记得。” “为什么警方会认为您是凶手呢?”萌绘抬头假装思考。 “动机是……” “全都是因为同事造的谣。” “造什么谣?”萌绘问。 “你好像对此很感兴趣?”月冈吐着烟看萌绘。 “再过不久我就是警察了。”萌绘急中生智说出了连自己也觉得不错的台词。 “女警啊,真少见……” “不,是刑警。”萌绘微笑着说, “香山林水的死对您有什么好处吗?” “或许有吧。”月冈笑了出来。 “那栋房子香山家不得不放手啦,真理茂应该也知道房屋税太重了,只有小林,不,是过世的姐夫反对,他觉得借钱就可以解决,他就是这种人。哎,这种事……” “有买主吗?” “县政府啊,岐阜县想买。”月冈点点头说, “价钱是便宜了点儿,不过总比卖给别人好,那栋房子应该要好好保存下去。” “原来如此。”萌绘点头微笑道, “不过这件事完全构不成杀人机啊。” “如果多一点儿像你这种聪明的刑警,事情就好办多了。”月冈说。 “嗯,或许吧。”萌绘睁大了眼睛。 “我先走了。”月冈丢掉烟蒂骑着自行车。 “真理茂会很高兴的。” “谢谢。”萌绘低头致意。 月冈骑着自行车朝车站方向骑去,他跟萌绘想象中的差很多,看不出来是像要快六十岁的人了,外表大约才四十几岁,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很年轻。 医院面对着一条狭长的小路,这条路可以通往国铁的车站。上面盖着波浪型厚重的屋瓦,朝上看去,灰白色的山峦就在眼前,天气正在转晴。 成为刑警?虽然只是随机应变的一句说辞,萌绘的心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愿意什么都可能,只要愿意…… “有梦想的人一定会成功的。”犀川老师总是这么说, “不成功是因为没有认真地这么想或是希望,因为自己放弃了。人只要努力,希望一定会实现的。”犀川每次都是信心满满地用像天真孩子般的语气来说这些话。不过,萌绘相信他。 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呢?建筑师、研究人员、实业家、政治家、飞行员……可能性比较高;棋手、小说家、律师、程序工程师……可能性偏低;可能性最低的就是家庭主妇。会不会成为刑警呢?如果父母还活着,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么问会有什么反应?父亲的话,当时可能一言不发,第二天早上把女儿叫进书房,然后递给她几本相关书籍,或是准备几份打印好的文章。文章的前三分之二,不,五分之四都是现代的社会背景以及历史等概论。之后是父亲的人生哲学以及家族长辈成功的履历。母亲可能会赞成,但也可能会上演当场昏倒的戏码,最后看着母亲落泪,女儿也哭成泪人儿,毫无意义。哎呀,应该不可能吧……不过,因为这些怪异的联想,萌绘不禁笑出声来。 2 “今天还是冰淇淋。”萌绘一边从盒子里拿出哈根达斯,一边走进病房。 “我可以吃一个吗?” “西之园,”香山真理茂半躺在床上看着书,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萌绘, “上次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不是对你很不礼貌?” “有吗?”萌绘拿出两小盒冰淇淋。 “我吃草莓酸奶,你要吃巧克力脆片吗?” “听说我爸爸死了,我……”真理茂用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接过冰淇淋。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两三天前仪同打电话来时听她说的,真的对不起。” 萌绘歪着头微笑着。 半个月前,她也曾带着冰淇淋来到病房看真理茂。真理茂一言不发地拍掉了她拿出来的冰淇淋,小声地说“请你回去”。萌绘捡起地上的冰淇淋,只好默默地开了。她心里有些沮丧,但因为第一次见面,她对于瞒着真理茂父亲已死的事实而感到内疚,所以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请了出去。她想起后来她返回那古野,到犀川副教授的研究室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放下冰淇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病房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我……”萌绘回头说, “我最讨厌自己可怜的样子,如果想吃,冰淇淋,就算要抢别人的,也一定要吃到。” “真好吃!”真理茂裹着石膏的右手捧着冰淇淋说, “西之园,谢你。” 香山真理茂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脸部的肤色显得滋润,头上的绷带也不见了。她是一位看上去朴素而内向的女人,但细腻的肤质让她看不出已经到而立之年了。 “我一定要你成为我这次作品的主角。”真理茂喃喃地说, “你是女主角哦,你嫁到乡下的大户人家,然后小姑子是……仪同世津子,她的角色也确定了。” 萌绘听完突然脸红了起来,她对于无法预期的事都会感到不知所措。 “哎呀,怎么了?”真理茂注意到了萌绘的脸色。 “脸红了啊!不行吗?” “没、没有。我吃冰淇淋也会醉的。”萌绘有些含糊其词。 “怎么可能?”真理茂笑了。 “ 不过,刚才的感觉很好,分数很高啊……” “月冈先生还是单身吗?”萌绘换了个话题。 “嗯?是啊。”真理茂讶异地点点头, “你见过我舅舅了?” “真理茂,你也脸红了。”萌绘说。 “真的吗?”真理茂微笑着说, “冰淇淋果然可以醉人啊。” “如果有一位这么好的舅舅,我说不定也会脸红的的。” “月冈不是我的亲舅舅,”真理茂有些慌张地说, “他虽然是我母亲的弟弟,但其实是月冈家的养子,和母亲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萌绘点点头,一点儿一点儿小口地吃着冰淇淋,她不仅怕烫怕凉。 “他每个礼拜都会针对我的漫画写些感想。”真理茂说。 “你是说月冈先生?” “嗯,对。”真理茂把还有一半的冰淇淋放在床头柜上。 “是电子邮件,舅舅他也用电脑。” 萌绘可以确定香山真理茂对月冈怀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他们相差二十岁,而萌绘和犀川副教授则相差十三岁。 “可以聊聊那件事吗?”萌绘问道。 “嗯,没关系的。”真理茂表示同意。 “你听说过吗?” “嗯,大概知道一点儿。”真理茂本来要笑却又严肃起来。 “我最近总算可以冷静地听了。” “我可以体会你的感受,我也曾经半年卧病不起。”萌绘轻描淡写地说,她的双亲已经过世六年了。 “首先,为什么陶壶和箱子会在那间仓库里呢?” “嗯。”真理茂慢慢地点了点头。 “和爷爷的那时候一样,但那两样东西本来应该是在仓库二楼的,可能是爸爸刚好拿出来看吧。” “这也和你爷爷的情况一样?”萌绘问。 “嗯。”真理茂有些犹豫不决, “应该是。” “无、我、天、地?”萌绘清楚地说。 “对。”真理茂的眼神对上萌绘的。 “水、易、火、难……你怎么知道的?” “我姑姑家有一幅香山风采的画。”萌绘翘起腿双手抱膝。 “哇……那真是太巧了。” “这几句话什么意思?是你爷饰说的话吗?” “是的。”真理茂点点头说, “爷爷把这几句话写在每个作品里,所以我有印象。你知道前几句吗?” “耳泳暴洋,瞳见星原。”萌绘回忆着。 “志如踩踏昆卢之顶宁。行如童子足下之礼。”真理茂朗诵般地念了起来。 “嗯?”萌绘重复着, “昆卢?顶宁?” “你的国语不好?”真理茂说, “念建筑系的关系吧。” “对啊,特别是汉字,我已经放弃了。”萌绘点点头。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是日文吗?” “人的意志要像能够踩在神佛的额头般大胆,行动则像小孩子走路,亦步亦趋、谦让有礼。耳泳暴洋,瞳见星原,大概也是类似的意思,身处在复杂的社会中,身心依旧平和。” “这一样吗?”萌绘皱着眉。 “一样啊。”真理茂点点头说, “都是日本的文化吧?” “完全听不懂。”萌绘微笑着。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就是那几句话的象征。”真理茂继续说, “天地间没有我的存在,所以无生亦无死。” “能换句话来解释吗?”萌绘心里觉得自己有点儿愚蠢。 “也就是生亦死、死亦生的状态。”真理茂加以解说, “也就是说存在的不安定感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 “啊,为什么呢……”真理茂笑着温柔地说, “不过上,只有这种心情下才能画出好作品呀。” “嗯……”萌绘小声嘟囔着, “我还真是无法理解。” “我也是。”真理茂笑着说,“从小爸爸就总是和我说起这些话,时候的我怎么可能懂呢?我也一直不了解。但最近可以想一下了,没办法用言语表达清楚就是……” “禅。”萌绘说。 “是吗?”真理茂歪着头。“我不知道也不了解,因为我根本无法理解爸爸和爷爷的工作。” “佛画师?” “不是,他们只是临摹吧?”真理茂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古佛画或是曼陀罗的临摹,总之就是要画得—模—样,根本不是真迹,就像是复制或者影印—样。为什么他们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为什么对这种作还充满热情?创造力又从哪里体现呢?复制别人的画……我实在不敢相信。” “你现在能够体会了吗?” “嗯,多多少少吧。”真理茂点点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也许将来我也会这样。” “到头来,临摹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要彻底消灭想要创造什么、想要创造只属于自己的作品……这些想法。”不是因为真理茂的话,而是因为她冷酷的表情让萌绘脊背发凉,不是感动而是恐惧。 3 看着右手边香山家的屋檐,萌绘把车开进了北边的空地上。空地比车道略高,不但有斜坡而且凹凸不平。萌绘为了不让爱车的底盘碰到地面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但还是偶尔会发出讨厌的咯吱声。她有点儿不高兴地叹了口气,走下车蹲下身子察看,幸好没有擦伤。她的眼神落在地面的烟蒂上,看起来好像已经经历了多日的风吹日晒,但萌绘有点儿在意它的位置,没有人踩踏过的过滤嘴上写着万宝路凉烟。 应该不是鹈饲或片桐,可能是某个缺少公德心的警察丢的。萌绘站起来想了一会儿,为了安全起见,拿出包里的面巾纸把烟蒂捡起来。香山家的后门依然关着,萌绘心想只好绕到正门去了,刚要朝正门走去的时候,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西之园小姐。”香山绫绪刚从后门走了出来。 中午好。“萌绘走回去打了声招呼。 “我刚刚去探望过真理茂,然后就顺便过来看看。” “上次真是抱歉。”香山绫结深深地鞠了个躬。 “没有没有,别这么说。” “我们实在是有些累了,非但没有让你说话,还对你那么无礼……” “没关系,我也……” “请进,请进。” “不打扰吗?”萌绘看了看手表,因为刚过中午,应该是个比较尴尬的时间。 “我先生今天去那古野了,隔壁邻居要来给我送东西,请你在这里稍候,我很快就回来。”和服姿态的香山绫绪说完便离开了。 萌绘沿着石板路朝庭院的方向走去,这里是发现血迹的地方,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这时,从主屋里跑出的一只狗对着萌绘叫。 “乖……”萌绘朝那只狗走过去,半弯着腰并摊开双手。果然是猎狐犬,这种狗性子急但很聪明,小狗看到萌绘的样子,突然改变了先前的态度,乖乖地蹲坐在她面前摇尾巴。 “凯利。”小男孩儿一边叫着狗的名字一边跑过来。 “它叫凯利?”萌绘摸摸狗的头问。 “她是女生。”小男孩儿盯着萌绘的脸看。 “那就是凯莉咯?”萌绘微笑着说, “那你呢?” “香山佑介。” “我叫萌绘。” “萌绘、萌绘、萌绘……”佑介重复念着然后窃笑。 “这样很没礼貌哦,不可以笑别人的名字?”萌绘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你看凯莉多乖,都没有笑。” “我没有笑。”佑介说着立刻闭上嘴巴。 “好,谢谢你。” “阿姨,我妈妈呢? ” “嗯,一会儿就回来了。”萌绘站起来沿着石板路走到仓库前,佑介和凯莉跟在后面。 “阿姨你在做什么?”佑介问道。 “我不是阿姨。”萌绘回过头慢慢地说。 佑介又笑了出来,胖嘟嘟的脸看起来很可爱。 “佑介,圣诞节的时候下雪了吗?还记得吗?” 佑介摇摇头。 “佑介记不记得带着凯莉去仓库里玩儿,还把手弄得脏脏呢?” “那是爷爷的颜料哦。”佑介说。 那时候爷爷在哪里呢?“萌绘蹲下身子平视着小男孩儿说,爷爷在仓库里吗?” “不在。” “可是凯莉汪汪叫对不对?”萌绘间。 佑介偏着头,然后转着身体玩了起来。 “你在听我说话吗?”萌绘说。 佑介笑笑地看着萌绘。 “除了爷爷还有谁在里面?” “没有。”佑介笑着说, “只有爷爷。” “只有爷爷?”萌绘又说了一次。 “爷爷在吗?” “在啊,可是已经不在了。”说完又跑来跑去,凯莉绕着佑介跑,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站起身来。 “阿姨,你会修魔幻大将军吗?” “你不好好叫我名字的话,我就不跟你说话。” “萌绘……” “萌绘姐姐。”萌绘说。 “萌绘姐姐帮我修。”佑介说。 “那是什么?” “它不会动了。”佑介以萌绘为中心,像卫星一样绕着萌绘转。 “你拿过来给姐姐看看,姐姐任何东西都可以帮你修好的。” “阿姨,修得好吗?”佑介开心地看着萌绘。 “再叫一遍!” “萌绘姐姐。” 4 没过多久,香山绫绪就回来了,萌绘从主屋的后门走到带有暖炉的卧室里。这里和之前的香雪楼相比,不但平添了日常生活的味道,也没有那么冷。对萌绘来说暖炉是件非常新奇的东西,当然也不是不知道,但到今天为止也只是第三次实际接触到。萌绘坐在暖炉旁等着,绫绪端着茶点走了进来,粉红色的小馒头里面包着杏仁。 “哇,太好吃了!”萌绘说。这还真不是什么客套话,她本来是不太爱吃日式点心的,但这粉红色的小馒头真的很好吃。 “我听真理茂说了西之园小姐的事。”绫绪双手捧着茶杯。“很辛苦吧?现在一个人住吗?” “不,我和一位有点儿啰嗦的老人家住在一起。”萌绘回答道。看来对方知道自己父母双亡的事情后对话也容易多了,原来这样也有效,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希望赶快找到凶手。”萌绘端起茶杯,但实在太烫了,这对怕烫的她来说又是个问题。 “嗯,说的也是。”绫绪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今天我先生刚好不在,我还真有点儿害怕……” “警方还会派人来吗?” “昨天那位壮壮的鹈饲先生吗?只有他过来了一会儿。” “警方把陶壶和箱子还回来了吗?”萌绘问道。 “嗯,前两三天就还回来了。” 佑介突然拉开拉门走了进来,到萌绘面前,手上拿了一个金色头盔、身形线条分明的机器人。 “这就是魔幻大将军吗?”萌绘接过了机器人问。 “哎呀,这你也知道啊!”绫绪关上拉门满脸惊讶。 “佑介,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你去那边玩儿。” 萌绘把机器人倒转打开脚底的电池盒。 “有电池吗?” “有。”佑介说。需要两枚二号电池,仔细一看电池座里的两枚电池都是同一个方向,萌绘把其中一枚电池颠倒了方向。 “我知道了。”萌绘对着佑介微笑。 “是电池装反啦。” “装反了?”佑介学着萌绘的发音。 调整电池的位置后打开背后的开关,魔幻大将军发出“喀啦”的声音,恢复正常了。佑介一脸雀跃的表情开心地笑着。 “修好了!修好了!” “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没有我修不好的东西哦。”萌绘把机器人摆在榻榻米上,让它朝佑介的方向走去。 “佑介,说谢谢。”绫绪说。 “谢谢阿姨。”萌绘瞪着佑介没有说话,但佑介没有注意到。佑介拿起魔幻大将军走出卧室,绫绪再把拉门关好。 “佑介好可爱啊!”这跟萌绘心里想说的刚好相反,大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说谎呢?萌绘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说不定这就是迈向“阿姨”的开始。 “刚结婚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想生小孩儿。”绫绪微笑着说,“因为不喜欢小孩儿……结果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位溺爱小孩儿的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去做。”萌绘不知道用什么话回应,伸出手拿起杯子,应该可以喝了吧? 她想了一下要怎么称呼香山林水的妻子。 “请问,香山夫人呢?”萌绘问道。 “母亲在里面的房间,”绫绪回答说, “有事儿吗?” “没……夫人还好吗?” “思,她很坚强,没事儿的。” “昭和二十四年香山风采先生过世时,香山林水先生已经结婚了吗?” “还没有,听说父亲是后来才结的婚,母亲当时还不在香山家,西之园小姐好像对以前的事情很了解嘛。” “是啊,是真理茂说的……”萌绘喝了一口温吞吞的茶,她又撒了谎。 “啊,要不要换杯茶?”绫绪坐起身。 “已经凉了吧?” “没关系,这样就好,我只能喝这种温度的。” “你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吃一点儿好吗?”绫绪问道。萌绘看着手表的指针指着十二点半。 “不用麻烦了。”萌绘放下茶杯说, “下午一点钟要去车站接犀川老师,我该走了。” “大学老师?他要过来吗?” “不是。”萌绘微笑着说, “他好像是要去大正村。” “嗯。”绫绪点点头。 “天气好像变好了。” “想再请问一个问题。” “请说?” “那天佑介从仓库走出来时,凯莉也叫了是吗?” “嗯,应该是。” “为什么会叫呢?” “这个,这么说的话……”绫绪想着。 “为什么呢?” “还有一个奇怪的问题,请问您家有人抽烟吗?”绫结呆呆地看着萌绘。 “我先生。” “香山林水先生呢?” “父亲不抽烟。” “您先生都抽什么牌子的烟呢?” “七星。”绫绪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接着生硬地笑着说, “和事件有关吗?” “抱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萌绘起身微笑着说, “看在魔幻大将军的面子上,请您别再问我了。” 5 萌绘穿好鞋正要走出主屋后门的时候,吉村老人进来了,他打量着萌绘。萌绘对他点了点头,大约两秒钟后老人才反应过来。回到车上已经是一点二十分了,萌绘马上出发,途中她一边看着左方的音羽桥一边朝车站的方向驶去,她再次路过了木津根医院。其实不用慌张,开车不用十分钟就能到这个町的车站了。 木造的车站好像刚刚才涂上了粉色的油漆,看起来十分可爱。町周边的道路像火柴般小巧,感觉很不错。萌绘把车停在站前的一家小便利店旁,抽着烟的犀川刚好悠哉地走出车站。 “我没迟到吧?”犀川坐进副驾驶席说, “怎么样?这个粉红色的车站,是不是有种不可思议的美感?” “老师,你现在就要去大正村吗?还是先吃饭?”萌绘问道。 “小时候,我在这个车站照了很多蒸汽火车的照片,那时候的车站当然也不是粉红色的了。”犀川指着车站的方向。 “好怀念啊,我最喜欢的c11型。西之园对火车有研究吗?” “没有。”萌绘摇摇头,她对火车完全没有兴趣。这时,车后传来了出租车的喇叭声,萌绘只好把车开走。 “你知道‘发现日本’吗?” “那是什么?和马可波罗有关?” “我们去大正村吃猪排盖饭吧。”犀川系上安全带躺在座椅上。 爱知县的明治村是个有名的观光旅游胜地,除了在广大的腹地上保留了很多明治时期著名的建筑物外,还有铁路和人力车,就像是一座主题公园。而岐阜县的大正村,既不是明治村的翻版,也不是什么主题公园,而是货真价实的街道,没有边界也不用门票,仅保留了沿街的老房子。由于还有当地人在此生活,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跑到人家家里,不过有几栋房子像是博物馆一样开放着供人参观。萌绘也和朋友来过两次,事实上,建筑系的学生几乎都来这里参观过。 再暖和点儿就到了樱花绽放的时节,应该就会停满观光游览车了吧。可是,这时的町营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萌绘背着一台单反相机下了车。走过小河上的石桥,有如黑白照片般的世界就此展开,与其说展开, “充满”这个词应该更为贴切。每条路都窄窄的,双手往左右伸开就可以玩“一夫当关”的游戏了。没有什么很有特色的土特产商店,但爷、、冽的空气和寂静的街道互相呼应。路上行人很少,山丘的半山腰上看得见一所像是玩具模样般的小学校,沿着陡坡走上去靠近一看,真的很小。 “老师,你常来这里吗?”萌绘边调整相机的镜头边问。 一年一次吧。“犀川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派轻松地走着,他好像总是这么悠闲,简直可以说是大正时期的步调。 “这附近哪里有卖猪排盖饭的餐馆?” “西之园,你不知道吗?”犀川呆呆地看着萌绘。 “这怎么行,你不是第一次来吧?那你为了什么要来这儿呢?” “猪排盖饭……有那么重要吗?”萌绘觉得犀川夸张的表情很好笑。 “那倒也不是。”犀川简短地回答道, “其实也不是特别好吃。算了,语言很无力,我们就快到了。” 萌绘此时的心情非常好。 犀川与萌绘的关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使刚见面,过个三十分钟大概也就会明白他们是情侶。而萌绘自己却已经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表现出少见的忍耐和谨慎。结果至少进了一步,这是萌绘的自我安慰。有时候她也会想很多,就像戴着安全帽,骑车到仙女座一样远。 蜿蜒的小径仿佛像真的中山道,他们沿着路往上走,水流声渐行渐远。经过远山的金先生(萌绘不认识这号人物,但知道他很有名)的老家,有块儿陈旧的看板,是一间很难让人自愿走进去的阴森老店。 “就是这儿。”犀川握着门把手。萌绘心想,这诡异的地方,单独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进去的吧,活像是郊区的俱乐部。其实她也没有真正见识过郊区的俱乐部是怎样的诡异法,只是凭空猜测罢了。 店面出乎意料地长,高大的屏风把每张桌子隔开,中间转角处有一个带有弯曲烟囱的圆形火炉,不禁让人联想到最近很流行的中国风。墙上贴着醒目的旧海报。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总让人觉得这里的湿润空气从大正时期就没有改变过,老实说萌绘很想立刻就逃走。 “怎么样?”犀川笑着问。 “嗯,不错。”她又说谎了。此时此刻的萌绘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是阿姨流的作风了,就算得了到王子的一吻,也可能永远无法解开魔咒了。萌绘脱下大衣坐在感觉微妙的座位上,四条腿好像不一样长,有点儿不稳。像是从大正时代就在这里工作的女服务员走过来点餐,一看菜单,只有猪排盖饭可以吃,别无选择。 “值得一年来吃一次。”犀川抽着烟说。 “应该是一辈子一次吧。”萌绘眯起眼睛小声地说。 “真的有人这么说过哦。” “只要和老师一起,好像吃饭都会忘了时间吧。” “会吗?”犀川吐着烟。 “你早上去过香山家了?” “嗯,我去探望了香山真理茂,还在香山家和绫绪夫人见了面。” “一个是漫画家,一个是画家的妻子。” “没错。”猪排盖饭上来前,萌绘把刚才的事情像说书一样复述了一遍,犀川抽着烟默默地听着。 “久等了。”店员端来了两碗猪排盖饭。萌绘看了犀川一眼。后拿着竹制的筷子夹起一块沾有奇怪颜色酱汁的猪排,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犀川充满期待地看着萌绘。 “味道怪怪的。”萌绘坦白说,“这就是大正时期的口味?” “我认为很好吃啊。”犀川说着也开始吃起来。店里除了犀川和萌绘,还有两对年轻的情侣、四人一桌的中年妇女和三位老人,看起来很热闹。萌绘心想,光是这店里的气氛,就已经满肚子“大正”了。 “老师,你觉得哪些话题最有趣?”萌绘问犀川,她只吃了一半就放弃。 “香山真理茂小姐的禅,还有佑介的魔幻大将军吧。” 6 “空地上的烟蒂会是其他警察扔的吗?”萌绘走出店外说,她拿出烟蒂给犀川看。 “你认为呢?警方照理来说早就搜查过房屋周围的各个角落了,可能是寻找凶器时扔的。” “也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犀川边走边说, “也许是事件之后掉的。” “嗯。”萌绘点点头。 “还有,狗会叫是因为仓库二楼有人吗?” “香山林水以外的人。”犀川回答说, “因为梯子上没有血迹。” “会是谁呢?在那里干什么?”萌绘喃喃地小声嘟囔着。 街道边有一间民家改建的茶屋,外面看上去好像客满了,犀川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抽烟,应该是发现了旁边的烟缸吧,萌绘看着犀川手上的烟。 “啊,你也想抽吗?”犀川抬头看着萌绘。 “对了,真理茂也抽烟。”萌绘突然想到。 “没错,她曾经说出车祸前刚好想抽烟。” “不是只有女孩才抽薄荷烟的。”犀川吐着烟说, “不过……” “嗯,不太可能是真理茂。”萌绘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车祸发生在六点钟。” “而且香山林水六点钟以前就不见了。”犀川说, “或许真的有人在仓库二楼,但也是六点钟之前。” “嗯。”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 “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啊,还是给我一根好了。” 犀川递给她一根烟,萌绘挡住长发靠近犀川手上的打火机,然后坐在犀川身旁,悠闲地抽起来,她的姿势有点儿像思考者。 “这样下去会不会就走进迷宫里了?” “听说日本警察很优秀的。”犀川看着远方说, “再简单的案子也不轻易放过,我看你还是早点儿放弃吧。” “才不要呢。”萌绘仍旧是那个姿势。 “你的样子,”犀川熄了烟站起身来。 “像个小太妹。” “小太妹?什么呀……”萌绘也起身把烟灰掸在烟缸里。 “西之园.回家吧?”犀川伸了伸懒腰。 7 大学的考试大多会安排在 二月中旬这一周,萌绘只好乖乖念书了。前一天晚上她住在好友牧野的宿舍里,准备她最不拿手的力学。两个星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萌绘也顺利地拿到了学分。本来在她的人生里,即使偶尔也会有差那么一点儿就成功的事情,但却还没有过惨败的经历。 另一方面,警方就像是无法跳跃鞍马的小学生一样非常苦恼,香山林水遇害事件没有任何进展。爱知县刑警鹈饲和片桐最近很少来岐阜县了,也仅仅是和岐阜县刑警通过几次电话而已。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鹈饲却迟迟没有开始慢跑。片桐因为看不到老刑警深泽,肠胃也好了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花粉症。 审阅学生们的论文让犀川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工作要在二月底前完成,接着是学会、协会的年度演讲和论文研讨会。三月底前的这段时间,研究室的每个人都异常忙碌,甚至有些学生毕业典礼当天还在赶论文。另外,还要撰写报告交给提供赞助的文部省及相关财团。这些都完成后,犀川还要负责审阅投稿的论文。各种研究人员大都也会在此时战战帮藏,但他仍旧乐此不疲于每周一次前往东京的所谓出差,来回四小时的车程,就睡在新干线靠窗的e席。 n大学工学部建筑系的大三学生,二月结束后就要决定下个年度所属的研究室了。换句话说,就是要决定自己大四时的指导教授,以及在哪个研究室进行并完成毕业论文。 犀川研究室当然是西之园萌绘的首选,如果多人选择同一研究室,通常就以约谈或是猜拳决定。但她今年运气特别好,只有好友牧野洋子和自己两个人被确定分在了犀川研究室。萌绘班上(建筑系一学年有四十几名学生),几乎都是她和洋子当班长(男同学们都称她们为双巨头),所以经过冷静的牧野洋子的分析,这是大家对她们敬而远之的原因。牧野洋子现在还是班长,萌绘认为被同学划清界限的不是只有洋子,就把洋子的意见当成玩笑,坦然接受并无异议。 三月就快过去了,萌绘早早就整理好了建筑计划学的报告,之后就跟牧野洋子去了冲绳。但因萌绘临时感觉身体不适,算不上是一次完美的旅行。二十五日毕业典礼上,大四、硕二,以及博三的学生不用出席,公布栏和电子邮件都已事先发布通告了。三月三十日犀川研究室要举办迎新会,新加入的大四学生有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欢迎他们的是六名研究生、一名博士生和两名留学生。不过萌绘和犀川研究室的学生们都很熟,研究室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只不过是终于变成了正式成员而已,所以也称不上是被欢迎的角色。只可惜,犀川副教授因为临时有事而无法出席迎新会。 后来学生们一起去了酒吧,才干完第一杯,国枝桃子助教就突。然出现了。全体顿时鸦雀无声,当她说“我是代替犀川老师来的”时,每个人都拍手叫好。 国枝是犀川专题室所属的助教,就不可能是犀川研究室的助教。助教同时要协助教授与副教授。她必须平等对待教授与副教授两个研究室的学生们,因此几乎不出席类似的庆祝会。特别是一年前闪电结婚后,学生们因为有所顾忌,就更少找她参加这样的活动了。萌绘想起很久以前收到过的一封国枝桃子的电子邮件,内容只有“谢谢你的招待”这句话。想要找机会间她,无奈国枝的座位离她很远。酒吧人多地方小,很不方便。 发现自己有点儿醉意,萌绘靠在墙边休息,但头脑还是在运转。如果今天能见到到犀川,她有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他。在停车场发现的烟蒂,送去县警察署监识科检验,结果烟蒂上的唾液,化验后发现抽烟的人是a型血,和香山真理茂相符。萌绘又听鹈饲说真理茂抽的就是万宝路凉烟。这代表了什么呢?会有人特意从真理茂的车上拿走了烟蒂并放在停车场吗?可能性太小了…… “萌绘,你还好吗?”旁边的牧野洋子问。 “嗯。”萌绘回答, “我在想事情。” “因为犀川老师不来,你就喝闷酒?”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萌绘点点头。 “你看,那个穿白色毛衣的人。”洋子凑近萌绘耳边说。 “滨中吗?”萌绘看着。 “他是博一生吗?” “对啊。” “看起来会不会太普通了?”洋子更小声了。 “啊,你不要朝那边看啦。” “我没看,我没看。”萌绘闭起眼睛。 “那个人,好像有女朋友哦。” 4‘没有。“萌绘摇摇头。 “百分之九十三没有。” “谢啦。”说完洋子就离开了她身边,萌绘还是闭着双眼,感觉脸好热,指尖还有脚尖配合心跳鼓动着,不过这种感觉很好。牧野洋子的男朋友听说为了工作要住在东京,明明说要一毕业就结婚却跑过来间滨中学长是不是有女朋友,好像太那个了点儿吧。果然是洋子的作风…… 萌绘心里居然有点儿恼火,但这件事和自己无关,她迅速地开始想别的事。 耳边充满周围的喧闹声,随便一听不过是噪音而已。 耳泳暴洋……如果集中精神,是不是就能看见满是星空的草原呢?但萌绘的脑海里全都是杀人事件的内容和犀川的看法,混在一起快要满溢而出,就像奶油面包里四散的葡萄干。她觉得已经到了不整理不行了的地步了,考试期间她自动停止自由思考的能力,像是快要超越预定水位的水库,积蓄了一股能量,再不减少就……对了,可以思考那个谜题,谁想说什么?老师想说什么? “西之园睡着了吗?”远处有人说着,萌绘因为嫌麻烦索性装睡。 “直少见啊!酒后会大吵大闹的千金大小姐今天也有累的时候?”这是山本学长的声音,算了……就让他说吧。 “她最近和犀川老师怎么样?”又是别的声音,是硕二的高柳。当事人明明还在,居然还问这种问题。 “对啊,最近好像没什么八卦,牧野你知道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洋子回答道。果然是好朋友,口风很紧。 “圣诞夜那天晚上,我给西之园打电话。”滨中的声音,萌绘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儿。 “然后,就是那位老爷爷接的电话,他说‘小姐出门了’。”滨中模仿着诹访野的声音,多事……萌绘瞪着滨中。 “滨中,为什么你要打电话给西之园呢?”这是波木学长的声音。 “啊,没事……”滨中用略显狼狈的语气说,不禁让萌绘觉他这就叫自掘坟墓。 “刚好,有点儿事想问她,然后我就问西之园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家伙问得好啊,满分!”高柳大喊着。 “然后……‘真是抱歉,我不太清楚’。”滨中又在模仿诹访野了,萌绘真想狠狠骂他一顿,但还是忍住了继续装睡。 “她家还真是自由啊!” “我以为西之园家门禁森严呢。” “你们看她现在醉成这样,真难想象。” 没错没错。就让你们说吧……萌绘真的困了,身体发热但感觉很好,手脚像是铅和水银般沉重,心里想着到了该思考这件案子的时候了,但渐渐陷入了梦境。啊,该不会……这就是无我吗?意识识正在滑动,原来箱子里面的就是这个啊!这样死了也没关系,感觉真好,这就是坐在满是星空的草原上的感觉吗?好温暖,就这样…… 有人摇摇她的肩膀,萌绘醒了,,因为光线太亮使眼睛之能睁开一条缝儿,可是她看不清楚,周围白白的只看得见移动的人影。 “萌绘,醒醒!”是洋子的声音。 萌绘刚想回答但发不出声音,手也举不起来。 “萌绘!你没事儿吗?” 没事啦!我很好,反正感觉很好,她本来想这么说。 “喂,谁过来帮帮忙!” “西之园?”- 四之四? 8 犀川从学会的研究委员会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正准备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电话铃突然晌了,是国枝桃子助教。犀川匆匆忙忙穿好刚脱下的衣服,外套都忘了穿就飞奔出去了,开着老旧的思域,心急如火。将车停在邻近n大学的h日赤医院的停车场后,犀川跑向正门,挂号处已经没有人了,微暗的大厅,牧野洋子和国枝桃子正坐在长椅上。 “犀川老师。”牧野洋子站起来。 “她在哪儿?”犀川急切地间道。 “现在不能探望。”国枝桃子回答说, “诹访野先生和萌绘的亲属已经来了,目前在急诊室,院方只允许家人在里面陪着病人。”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喝成这样?”犀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该不会是被灌酒了吧?” “不是不是……”国枝摇摇头。 “其实西之园今天没怎么喝。”牧野说。 “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牧野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她以前也曾经昏倒过。” “啊?什么时候?”犀川吓了一跳。 “大概半年前,她待在制图室里熬夜的时候昏倒了,萌绘说是因为贫血……” “贫血……”犀川叹了口气。 “难道这次也是因为贫血吗?” “为了这次的考试她好像也熬过夜,上个礼拜我们去冲绳玩儿的时候,她的精神看起来就不是很好。” “是因为累了吗?”犀川点点头说, “她常说自己血压低。” “嗯,刚送过来的时候,血压真的很低,脸都是青色的。我……”野的眼睛红了。 “国枝,”犀川看着国枝桃子说, “已经很晚了。”他想告诉国枝他会在这里。 “嗯。”国枝坐在沙发上。 “我再等一会儿吧。”电梯的声音让犀川他们回头一看,西之园捷辅走了出来。 “犀川老师,真抱歉打扰你了。” “她怎么样了?” “好像没事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必须要先走一步了。” “西之园,”犀川走到西之园捷辅的身边。 “她的状况……” “稳定下来了。”西之园捷辅面无表情。 “已经睡了,我太太等—下就会过来陪她。”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什么原因呢?” “医生说不是疲劳引起的,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小时候就一堆毛病……也常常贫血。” “真的没事吗?” “真的,怎么?”。“没事……”犀川看着黑暗的天花板。 “太好了……” 西之园捷辅离开时的脚步声在大厅响起,玄关的自动门开了,发出像是橡皮筋摩擦地面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医院的门发出的声音变得如此刺耳。 9 萌绘住院的第二天,犀川就到大阪出差去了。讲习会的讲师工作,是很久以前就答应的,所以没有办法临时拒绝。这场以一级建筑师为主的的震灾特别讲习会,一共两天,但犀川准备的内容却和震灾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犀川今天住在梅田附近的商务旅馆。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整天不但头痛欲裂,喉咙也很疼。犀川给医院打过一次电话,接电话的人是西之园捷辅的太太,她婉转地告诉了他萌绘的病情。萌绘几乎是一直都在睡觉,但醒来的时候意识和思维都很清晰。犀川则表示他明天晚上会去医院,就挂了电话。 自己的情绪好久没有这么紧张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又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今天的讲习会也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拿了这么高的课时费,真是对不起讲台下的听众。但其实犀川一点儿也不会放在心上,明天只需要再坚持一天。只是住在廉价旅馆的小套房里,犀川依然睡不着。房间内有台投币式电视机,但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看过电视了,后来勉强地喝完了罐装咖啡,总之又是个难熬的夜晚。 半夜十二点多,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犀川的心脏像是被电击j-ro “我是犀川。” “我是诹访野。”老人有礼貌地说,他是西之园家的管家。 晚上好。“ “这么晚真是抱歉。” “怎么了?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这样的。”诹访野说话总是用敬语,但听起来有些无力。 “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真的很抱歉,我也考虑了很久,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决定还是打通电话给您。” “嗯。”犀川叹了口气等待着。 “是有关小姐的事。” 犀川想,还会有其他的事吗…… “小姐……”诹访野停顿了一下。 “得了和血液有关的病。” 啊,果然。犀川动了动嘴。果然?有什么好果然的! “诹访野,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你告诉我结果,你会在这种时打电话给我,我大致已经明白了,我……”犀川用手压着话筒,压得耳朵都疼了。 他在等待,但老人沉默了。谁知道什么?谁可以知道? “治不好了对吧?” 老人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犀川有些哽咽,想间却又问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小姐她不知道。”诹访野回答道。 犀川咽下口水点点头。 “还好……”经过很长一阵时间的沉默。在黑暗的房间里,犀川静静地握着话筒。 “还有多久?还剩下多长的时间?” “这……我……”诹访野的声音。 “还有谁知道?” “除了老师,就只有捷辅先生了。”诹访野指的是她的叔叔,西之园捷辅。 “我明白了。”犀川慢慢地说,这个声音控制着犀川最表层的。 “诹访野,谢谢你告诉我,我明天会去医院看望她的。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她病情,千万不要。” “好的。” 挂上电话,犀川点了一根烟,明明还有那么长可以在一起的时间却突然间就消失了。犀川走进浴室,脑海里闪现了许多曾经的画面。 从犀川这个人的口中说了很多话,从镜子映出来的这个人口中又失去了什么?某个人在问,什么?没有人在间。闭嘴!你是谁?失去了什么?真的会失去吗?闭嘴!热水从头顶流下、流下。犀川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持续着…… 第七章 默祷在怀疑里 1 木莲绽放着雪白的花瓣,樱芥拍,到了盛开的季节,犀川认为明明就可以不用开得这么有规律的。他决定取消第二大的讲习,凌晨五点钟的时候,犀川准备睡觉了,至少这样总比工作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乎萌绘,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取消了工作出现在她身边。 不可思议的是,犀川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竟然能忘记萌绘带给他的精神负担,一如往常地准备讲义,和平时一样地微笑、说话,原来人的精神是如此地笨拙……. 乘坐新干线回到那古野的这段时间里,犀川毫无睡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但景色和玻璃无法聚焦,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再多一点点也好。如果早就辞职的话,十年就可以过完一辈子的时间吧,犀川心里想着。 可是如果这么做,萌绘一定会有所察觉的,这样一来所预想的快乐也就毫无意义可言了。原本就没有意义的吧……说不定对自己也没有意义,终于也会遇到有意义的人生啊! 新干线接近那古野车站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阴暗了,车窗外下起了倾斜的雨滴。这是他第一次在那古野车站搭乘出租车,一直到h日赤医院之前都还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和司机说了一声,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他想像切掉面包边缘那样把自己最外层的焦虑也一并切除、忘却、忽视,他告诉自己这样比较容易。可是,最应该切除的会不会正是如此想理出头绪的自己呢……发出刺耳声音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光亮的大厅地板、匆忙行走的人们、从容不迫的生命。询问服务台萌绘的病房号码后,犀川没有乘坐电梯,朝安静的楼梯走去,因为想要切除的情绪依然还在。 “天空中有道阶梯”,这句诗是谁写的呢?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可能是宫泽贤治或三好达治吧,至少小时候曾经读过这些小孩子不可能理解的谎言。犀川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敲了一下病房的门。 “晚上好。”犀川面带微笑地走进了病房。 “老师!”床上的萌绘有些吃惊地看着犀川,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长辈也站起身来。 “犀川老师吗?您好。”这位女士绕到床前向犀川行礼。 “我是西之园捷辅的妻子,我丈夫一直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您太客气了。”犀川把手提包放在地上说, “照顾的话,我只有在小学的时候负责照顾过小白兔啊。” 西之园夫人听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对着犀川微笑。 “老师,土特产呢?”萌绘撒娇地间。 “对不起,我忘了。”犀川耸耸肩,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买什么土特产。 “气色看来不错嘛。” “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点儿东西。”西之园夫人拿起皮包说,“犀川老师,您坐。” “婶婶,我要喝可乐!”萌绘急忙说。 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竟有些慌张地走出了病房。 小小的病房里光线有些暗淡,除了病床外,只有一张塑料长椅、一把圆椅、小桌,还有一台旁边没有投币孔生错时代的红声,古董电视机。萌绘穿着睡衣,床上叠了两个白色的大枕头,像是维多利亚女王般靠在上面,苍白的脸上没有化妆。 “气色很好啊。”犀川坐在塑料长椅上。 “你刚才说过了。”萌绘微笑着。 “没事儿就好。” “对啊,大家都很紧张。”萌绘拨着头发。 “其实,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萌绘盯着犀川看。 “诹访野呢?” “刚才回去了。” “哦。” “老师,你辛苦了……”萌绘有点担心地说。 “啊,是有点儿累。”犀川脸上再次浮现了微笑。 “怎么了?”萌绘问道。 “没,没事儿……” “老师,”萌绘撑起上半身。 “上次我捡到的烟蒂,果然是香山真理茂的。” “是吗?”犀川看着天花板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萌绘自信满满地说, “如果那天真理茂没有出车祸就会变成嫌疑犯了,大家就会怀疑是她开车带走了自己的父亲。从她把车停在那块空地到开往音羽桥,时间足够了。” “等等,我不太懂……假设有人想要嫁祸给真理茂,也就表示设下圈套的人清楚地知道真理茂当天回家的时间喽?” “没错。”萌绘用力地点点头。 “换句话说,可能是香山多可志或香山绫绪,他们知道真理茂到家的时间,然后设计陷害她。还把真理茂以前回家时留下的烟蒂丢在了空地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但没想到却发生了意外,真理茂竟然出了车祸。” “然后呢?” “真理茂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内出现,就必须改变计划,所以被害人还不能死。” “西之园……你认为香山多可志是凶手?” “嗯。”萌绘的眼睛弯成弧线,呵呵地笑着说, “五点钟的的时候,香山多可志去见他父亲香山林水时,同时杀了他。接着立刻带着死者前往河滩。当然他没有乘坐出租车,所以车可能是租来的,由多可志自己驾驶。他把尸体留在河滩后立刻返回香山家,假装在主主屋二楼工作,本来原计划是真理茂会经过河滩附近的音羽桥。” “租来的车呢?” “等等……”萌绘举起手打断了犀川的问题。 ‘“老师,有崎问题请等一下再问。后来……对了,迟迟不见真理茂回来,他感到非常焦急,便决定改变计划。首先,七点钟以前,他偷偷从玄关绕到中庭的仓库,接着在门外放了一块楔子,门就打不开了。” “啊,原来如此。”犀川微笑着回应说。 “之后,多可志再次回到主屋,故意叫吉村去请他父亲过来,然后过了一会儿自己再过去仓库一次。这么做是要制造香山林水还活着的假象,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六点钟的时候就已经到过仓库了。” “我记得多可志知道这件事。” “不,香山多可志是在七点钟的时候才得知儿子佑介去过仓库一事的。这时如果再跑去仓库动手的话就已经太迟了,这么完美的嫁祸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这次的案子留下了许多的疑点,让我们在迷宫里绕了一大圈儿。” “这不像你啊,太文学了。” “因为我之前做过练习。” “嗯。那香山多可志结果结果怎么样呢?” “香山多可志感到非常慌张,虽然他没有料想到真理茂会发生车祸,车祸现场却恰恰在拋尸的附近,这样尸体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探视完真理茂后,他先是回家藏好了租来的车,并把仓库门上的楔子取下,处理完后他就佯装报警,让警方误以为被害人是在他前往医院探望真理茂时被杀。或许他还断定警方不会相信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孩儿的供词,但就算没有佑介的供词,警方也会判定被害人八点钟前一直待在仓库里这个事实的。” “那佑介手上沾到的血又该怎么解释?” “多可志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她的妻子绫绪记得很清楚。他见自己行迹败露,所以需要临时改变计划,才造成事情越来越复杂。” “嗯。”犀川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 “怎么样?你不认为这是个很完美的推理吗?” “说到最初的计划,为什么凭一个烟蒂就能断定凶手是真理茂呢?这样伪装并不容易被发现啊,未免有点儿不太保险吧?” “真理茂第一次开车回家,”似乎早就料到犀川的疑问,萌绘立继续说, “因为那个时间后门已经关了 ,而且只有正门才有对讲机,她也许会像我第一次去香山家的情形一样,把车停在正门的玄关前,而且她不会想把新车停在满是泥泞的空地上,更何况当天还下着雪。香山多可志预测到她会把车停在正门,烟蒂如果出现在后门,不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吗?假设真理茂六点多到家,她也可能去仓库里看她的父亲。结果她发现仓库里没有人,仔细一看地上还有血迹,然后警方赶到,同时发现河滩上的被害人。警方发现只有真理茂有车,还在后门的地上找到了烟蒂……你看,原本就这么简单。” “的确清晰了很多。”犀川温柔地说,这种温柔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涌现出来的。 2 “老师,有什么感觉矛盾地方吗?”萌绘开心地地问犀川。 “嗯,好像没有。”犀川笑着摇了摇头。 “太好了!”萌绘眼神里闪烁着因被老师认同而兴奋的光彩。气色变好了,甚至还感觉自己今天可以下床试着走走了。犀川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他站起来走到床边,默默地吻了萌绘。 萌绘睁大了眼睛。“呃……怎么回事儿?因为我赢了吗?这是奖励?” “算是吧。”犀川点了点头又再次贴近了萌绘的脸。 “老师你等等,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 门开了。 “哎呀!啊,对、对不起!”西之园夫人不好意思地说, “对了,我忘了买可乐了,我再出去一下……” “婶婶,”萌绘叫住了西之园夫人。 “可乐在袋子里。”夫人手中的白色塑料袋,露出了罐装可乐的形状。 “啊,对哦……”夫人不自然地笑了笑。“对对,已经买了嘛……嗯,买好了。” 犀川没出声,坐回到椅子上。 “那个人怎么这么慢啊!”西之园夫人看了看手表。 “怎么还没来……” 犀川也看了看手表,八点半。夫人站在病房的一角倒着可乐,递给犀川和萌绘,自己则坐在离病床最远的椅子上,神情有点儿紧张。 “婶婶。”萌绘喝了一口可乐。 “什么事儿?” “我正在和犀川老师聊那件事,香山林水……您知道吧?” “你们在说那个呀,一定很难懂吧?你们继续吧,我……你们别在意我。” “抱歉,”犀川微笑地说, “这事好像不太适合在这里讲。” “不会不会,你们慢慢聊。” 老师,怎样才能证明我刚才的假设呢?“萌绘看着犀川又恢复了先前认真的表情。 “门上敲打楔子时所留下的痕迹。”犀川立刻说, “出租车记录……还有动机吧。” “动机……”萌绘说, “我认为是财产,香山林水死后,房子的继承权归香山多可志所有,而且他应该也打算把它卖了,如果妹妹真理茂反对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要把罪行嫁祸给妹妹?” “没错。” “真够狠的。” “嗯。” “不过,香山林水还有妻子吧?” “她会顺从儿子意见的,卖掉房子……” “就算如此,这个赌注的风险也未免太高了吧。”犀川嘀咕着。 “可以确定这计划的想法来自五十年前香山风采自杀一事,所以才会拿出陶壶和箱子。” “那他干脆布局成自杀不是更好吗?” “我也这么想……他可能临时接到真理茂要回家的消息,情急之下改变了计划。依照这种推论,真理茂就变成了整个计划的最大障碍,因此她也就变成了最合适被嫁祸的对象。” “还算有道理。”犀川点了点头。 “我干脆去当刑警好了。”萌绘有点儿兴奋地说。 “刑警……警察?”西之园夫人插了句话。 “只是个玩笑。”犀川替萌绘回答道, “她是工学部的,况且今年就要参加研究生考试了吧?”犀川看着萌绘。 “嗯,没错。”萌绘笑起来的时候还露出了酒窝毒。 “要用功好好念书了。” “没问题,西之园的话一定会考上的。”犀川对夫人说。 “是啊,还请老师多多帮忙。”夫人对犀川点头致意。 多帮忙,其实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吧,犀川原本想就这样开个玩笑,但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事。事实上,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时,西之园捷辅敲门走了进来。 “晚上好。”犀川起身问候萌绘的叔叔。 “是犀川老师啊,晚上好。”西之园捷辅瞥了妻子一眼,再看看犀川。 “叔叔,叔叔。”萌绘叫西之园捷辅,并把杯子放在床边桌子上,像个小孩子似的摇晃着身体。 “感觉怎么样?”他脱下外套对着侄女微笑,夫人立刻接过了外套。 “那件事解开了哦。”萌绘说着说着嘴角上扬。 “叔叔,是我想出来的哦,我刚才和犀川老师讨论过了,老师也认同了我的说法。” “你怎么知道我认同。”萌绘说明香山多可志行凶的顺序,犀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绘声绘色动的表情,真的是非常耀眼的表情。 “事情详细的经过我还不清楚,你的推测也没有证据。”西之园捷辅本部长说, “总之我会告诉三浦和鹈饲的,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门上有固定过木楔的痕迹就好了。” “一定会找得到的。”萌绘点点头。 “还有租车记录也是有力的证据。” 这时,又有人敲门了,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皮革的女人,她是县知事夫人佐佐木睦子。 “萌绘!你没事吧?”佐佐木睦子小跑到床边。 “害得我紧张死了,真是吓死我了,我刚刚办完事,就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确定没事儿吗?” “让您操心了。”萌绘握住姑姑的手回答道。 “拜托你不要再乱来了。”佐佐木大声地说, “太好了,真的没事儿了吗?” “思,轻微贫血。”萌绘微笑着说。 “轻微?”佐佐木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家好像是家族性贫血吧?”萌绘说。 “嗯,说的也是。”佐佐木夫人总算露出了微笑,她回过头看着犀川。 “哟,犀川老师!晚上好。” “打扰了。” “真是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 “没有没有。说到忙,这个病房里您是第三位。”犀川耸耸肩。 “呵呵,那就好。”佐佐木睦子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萌绘说,“你一定是忙过头了,还是因为压力?” “我以后会注意的。”萌绘说。 “我就说让这孩子一个人住绝对会出问题的,我不能再忍了,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佐佐木木睦子看着西之园捷辅。 “我要把萌绘带回去。” “这样不太好吧?”西之园捷辅一脸苦相地瞪着妹妹。 “在病房里不要说这个。”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佐佐木夫人扬起下巴说, “哎呀,晚上好啊,妙子……你也存啊。” 佐佐木睦子发现西之园夫人也在,故意打了声招呼,夫人无奈,也只好生硬地回了声“晚上好”。 “各位,不好意思,我去走廊抽烟。”犀川握着门把手说。 “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佐佐木睦子再次提提高了音量。 “你怎么总是……”西之园捷辅的声音也渐渐渐地大了起来。 “啊,老师!”萌绘想叫住犀川,但他已经走了出去。 护理站有位年轻的护士,犀川上前询问有 没有吸烟室,护士只淡淡地回答“只有一楼大厅可以”。犀川顿时感到有些困窘,他道了声谢后乘电梯来到了一楼。医院果然不重视吸烟室,放在这儿的椅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头上的日光灯也忽明忽暗。如果没有人的话,这里还是没有灯比较好,总之先抽烟再说吧。犀川连续抽了两根,如果只抽一根,未免有些对不起这间可怜的吸烟室。电梯发出像微波炉“嘀”的一声,西之园捷辅和佐佐木睦子走了出出来,两个人没有说话,犀川熄了香站起身来。 “要回去了吗?”犀川对他们说。 “啊,老师……你在这儿啊。”西之园捷辅微微点点头,佐佐木睦子则紧绷着一张脸。 “出什么事了吗?”犀川问。 “被萌绘骂了一顿。”西之园捷辅有气无力地说,“她丢枕头叫们出去……” “都是哥哥的错。”佐佐木睦子立刻说。 “我说你啊,”西之园捷辅本来想沉默以对,但还是选择了离开。“真丢人啊!老师,我先告辞了。” “对了,”佐佐木睦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突然面带微笑。 “我和犀川老师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重要?” “反正和哥哥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好了好了,你快点儿走吧。”西之园捷辅被妹妹推推搡搡地离开了医院。佐佐木夫人笑容满面地走回来,坐在犀川的对面的椅子上,拿出皮包里的香烟点上了一根。 “只要那孩子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佐佐木夫人边抽烟边说, “我好像有点儿……其实是很情绪化吧。抱歉抱歉,让你看到这种不和谐的场面,嗯,难怪那孩子会生气,我们兄妹感情是不是让人感觉很不好啊?哎,大哥过世后,我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没吓着你吧?” “不会。”犀川摇摇头。“我只是想出来抽根烟罢了。” 今天佐佐木睦子的样子和上次一月初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一头波浪型卷发和银边细框眼镜看上去很符合她充满理性的眉眼。裙子短,很年轻的打扮,脸和萌绘长得不太像,但是翘着脚、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的动作,和萌绘还真是如出一辙。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夫人没有作声,犀川只好先问了。 “我在等你的回答。”她吐着烟说。 “回答?”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犀川愣了一下反问道, “抱歉,我今天有点儿……不,是很不舒服。请问您要跟我说的是?” “我要问你和萌绘的婚事。”佐佐木睦子慢条斯理地说。犀川想,她是位无论何时都能正确无误地一语道破的女人。 “啊!”犀川把身子摆正坐好。 “我会跟她结婚。” “什么时候?”佐佐木睦子掸了掸烟灰,但是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任何时候都可以,就算是现在也可以。”犀川回答道。 佐佐木睦子优雅地叼着香烟,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微笑。这般景象,简直就像是一部长镜头的电。比起野心勃勃的男人,如此自信的女人更能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同意了。”佐佐木睦子说。犀川看得入迷,她抽着烟继续说,“其实我是否同意没有意义,其他人也一样。结婚这件事无论是言语或是承诺,都没有现实意义。不过,现在你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有意义了。” “这样很好。”犀川点头。 “我很在意啊,犀川老师,请你马上结婚。那孩子虽然还只是个学生,但没关系的。不知你现在是不是方便?” “嗯……”犀川点点头露出了微笑。 “你的意思是,不方便?” “不,是别的事。” “我就知道。”她点点头,熄灭了烟,拨弄了一下头发站起来。 “萌绘就拜托给你了,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年纪也……很相近。”她停顿了一下微笑着。 “嗯,我好像说过头了。” “佐佐木小姐,您的年纪比我大吧?” “哎呀,好眼力!”她拍拍犀川的肩膀把脸凑过去。“你可以当政治家了。” “我?还是您呢?” “都是。”佐佐木睦子自信地走了,没有回头,这就是她的自尊吧。只有人才会有的,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幻想。犀川走上黑暗的楼梯,回到了萌绘的病房。 西之园夫人还在房里,犀川提起行李。 “老师。”萌绘意味深长地看着犀川。 “我回去了。”犀川温柔地说, “明天再过来看你。” “老师,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思?”犀川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西之园夫人。 “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萌绘说。 “没有啊……”犀川笑着说。 3 第二天早上,犀川寄了一封请假函给国枝桃子助教。此时刚好在新学期开学前,还没开始上课。他先去市役所拿了结婚申请书,把申请书放在副驾驶席上,犀川开着思域沿着快速车道往东走,下猿投交流道后进入了县道。 路上没什么车,大约开了一个小时就看见了音羽桥,犀川把车开进了右手边的休息站。走到车外,空气清新,令人全身舒畅。彷这里瞬间就能感觉到季节的变化,深绿色的群山伫立,附近可以听见鸟叫声。 店里有位不太爱招呼客人的服务生,但犀川也不太在意。他坐在靠窗的塑料椅上,边抽着烟边远眺钢骨结构的音羽桥。从事件的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犀川看着连秒针也准确无误的手表,十一点五分二十秒。他点了咖哩饭和热咖啡,县道上偶尔驶过的大型车辆,大概是因为下坡的缘故,每辆车都开得很快。 拿着结账找回来的零钱,犀川走到外面的贩卖机钱买了包香烟后就上了车。县道左转就是音羽桥,过了桥来到t字路,他左转把车停在了路旁。 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得到三个月前香山真理茂车祸的现场,车跌落的地方就在桥的另外一侧,不过那附近因为长出了杂草,翻落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再过几个月就应该看不出来了吧。 通往河滩的小路异常陡峭,走在遍布沙砾和岩石的河滩上,犀川捡起一个空的饮料罐当成烟缸。掉在这里的垃圾很多,玻璃、各种金属、陶瓷碎片、橡胶、塑料、聚苯乙烯等各种材料,简直可以在这里进行材料工学的校外教学了。 有块岩石上留有烧焦的痕迹,这里可能是香山真理茂的车烧毁的现场,但类似的痕迹到处可见,一定是不爱护环境的人烤肉留下的痕迹。朝刚才下来的小路看上去,河滩与地面至少有二十米的落差。他点着了第二根烟,心想应该没什么要看的了,抽着烟回到路面,把空罐扔进了路边金属网围成的垃圾桶里。 犀川开着车转了个弯,朝t字路的右边,也就是香山家的方向驶去。他的目标不是历史古迹,而是靠近香山家后门的仓库。其实,十年前犀川就曾造访过这附近的村落。他对村落和街道比较感兴但并没有去过香雪楼。关于这栋建筑,犀川看过照片,也在杂志上看过三篇相关的文章,他也知道隔壁的专题研究室有个叫日比野的学生去年提出了和香雪楼有关的论文,因为犀川就是当时论文审查委员之一。 他把车停在正门玄关前,石墙间有人造的流水。沿着水泥墙走了一会儿,来到气派的正门,他按下对讲机。 “来了。”听见一位女性的声音。 “我是n大学的犀川,很抱歉突然造访,不知道方不方便打扰一下。” “啊,犀川老师,好的好的。”没过多久,一位穿着和服的女人走了出来,请犀川进去,他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延伸到玄关的石板路非常宽阔,材质 也不错,看起来应该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最近,西之园小姐一直都没有来过。”香山绫绪边走边说, “真理茂总算出院了,能不能麻烦您转告西之园小姐,真理茂很想见她。” “好,我会告诉她的。”说着,犀川脱了鞋。犀川被带到位于主屋南侧的房间,面对庭院的是一间新的卧室,卧室中央放了一张看似用厚木做成的方桌,很是气派。周围则是六张坐垫。 “您好,我是香山。”香山多可志站起来伸出手示好。 “我是n大的犀川。” “请坐。” 犀川坐在坐垫上拿出名片。卧室里明亮且安静,即使窗户紧闭依然可以听见黄莺的叫声。 “突然造访真的很抱歉。”犀川再次低头致歉。 “我是西之园萌绘的指导教授,她给您带来了许多麻烦,在此向您致歉。” “没有没有,是我们对西之园小姐失礼了。”香山绫绪跪着关上拉门。 “有一段时间,媒体对于我父亲的事穷追猛打。”多可志的口气有些严肃。 “西之园小姐刚好在这之后来此造访,结果被我们请回去了。” “她不会放在心上的。”犀川微笑着说, “结果,西之园最近为了想解决这件事,成天脑筋转个不停,累坏了身体,现正在医院休养。” “哎呀!”绫绪用手蒙住嘴,多可志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没关系,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犀川说, “今天我是替她过来的。” “所以,不是要来看香雪楼的?”多可志点上了一根烟说。果然然如萌绘所说,他抽的是七星。他看起来比犀川年长几岁。 “是的,我想过来看看陶壶和箱子,还有庭院里的仓库,可以吗?” “当然,想看几次都没问题。”多可志表情认真地说, “我甚至怀疑连警察都快要放弃侦办父亲的事了。好像没有任何进展……”多可志对妻子使了个眼色,绫绪点点头离开了卧室。 “请问可以抽烟吗?”犀川间道。 “啊,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多可志把魍烟缸移到了桌子中央。“请。” “真理茂小姐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犀川从口袋掏出香烟并点上。 “对,两个星期前回来的,托你们的福,终于出院了。目前在这里工作。她自己是很想尽早回东京去,但石膏才拿下来不久,还要恢复一段时间。” “真理茂小姐抽烟吗?” “思?”多可志有点儿惊讶地问, “应该不抽,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没有。”犀川微笑着说, “是我误会了,真理茂小姐常回家吗?除了这次,以前都什么时候回来?” “她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去年也是这样,最近她好像很忙的样子。” “你们去东京看过她吗?” “没有。”多可志摇摇头。 “我没去过东京。说来惭愧,我被这块土地彻底束缚住了,所以很羡慕我的妹妹。” 绫结带着吉村老人走了进来。她端着茶,吉村则双手提着两个方巾包裹。绫绪端茶给犀川和丈夫时,犀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村老人手上的包袱。绫绪和吉村点头致意后就离开了。 “这就是‘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犀川边伸手去拿茶杯边说。 “没错。”多可志拿起茶杯说, “实在是麻烦的东西,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什么时候传下来的?” “我不知道,至少我爷爷那辈就已经有了,但之前就完全没有记载了。反正很难想象这些东西有什么价值,又不是名人名作,唯一的特点大概是粗糙感……宛如小孩子捏出来的造型。”放下茶杯,香山多可志解开两块方巾,从梧桐木制盒子里拿出陶壶和箱子。犀川接过天地之瓢,他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应该就是钥匙吧。他面朝光线较好的一方将陶壶慢慢地倒过来,可以看见金属制钥匙的一部分。陶壶里的钥匙很大,如果用力晃动,钥匙可能会把陶壶撞破。 “犀川老师,您觉得如何?”多可志兴趣盎然地间道。 “冷静且透彻。” “冷静且透彻?” “至少并不粗糙。”犀川说着抬起头,多可志看着犀川皱起眉来。 “我本来想把陶壶敲碎的,因为父亲没说不可以。” “敲碎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犀川双手把陶壶奉还。 无我之匣只是个沉重、单手抬不动的小箱子,盖子上三颗像是按钮的装饰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犀川摸着深灰色半球体的金属。 “三颗里只有一颗能拿起来。”多可志探出身子指给犀川看。“就是左下方那颗。” 表面光滑有点儿难拿,但如多可志所说,这颗按钮真的可以取下来。半球体的下半部分外型像香菇的根,可以放回洞里。取下按钮的盖子表面,也有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洞。 “其他的两颗好像就拿不下来了。”犀川试过后说。 “可能只有这颗拿得下来吧。”多可志说, “盖子上的小洞是凿穿的,但看不到箱子里面,里面似乎没有东西,说不定一打开就会发现什么也没有。” “如果把微型探测仪放进去,就看得见了。” “从这么小的洞里?” “嗯,类似胃镜的仪器。” “原来如此,有机会一定要试试看。” “用光就可以知道陶壶里钥匙的形状了对吧?” “是的。” “没有尝试过复制一把钥匙吗?” “试过了。”多可志摇摇头。 “很久以前父亲就试过了,但还是打不开箱子,可能钥匙没有配好。”犀川把那颗金属半球体放回箱子上,开始喝茶。 “犀川老师,就我个人的理解,这两样东西也许只是代表着某种哲学意味。” “您的意思是箱子本来就打不开吗?” “嗯,陶壶里或许真是打开箱子的钥匙,但钥匙早在陶壶制作前就已经放在里面了。我认为是要人们不要太有好奇心,就算打破了壶,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到最后只会发现箱子里空无一物,但打破的陶壶再也无法恢复原样,就是这种象征意义吧。” “那,是让我们要打破?还是让我们不要打破呢?”犀川问。 “哈哈,老师您真爱说笑。”多可志笑着说, “我没想过。犀川老师会选择哪个?” “我不喜欢用‘让’这个字眼儿……”犀川耸耸肩说,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应该是前者。多数人遇到风险会裹足不前。所以如果要给人建议,就是打破陶壶,我大概也会选择把它打破。” “即使明白陶壶无法恢复原状?即使箱子里什么也没有?” “是的。”犀川点点头。 “这样能得到什么?不是只会失去陶壶而已吗?” “换个角度来说,破掉的陶壶本身就是种获得。” “原来如此,是舍得的意思吗?”多可志有所领悟似的频频点头。“我一直以为您说的后者的启示很普遍。” “是很普遍啊,就像是赫尔曼.黑塞的晚年。” 4 香山绫绪领着犀川来到了卧室外的长廊。香山真理茂去了医院一趟,就快回来了,这段时间犀川决走去香雪楼看看。 “犀川老师,您专门研究类似这样的古建筑吗?”穿着和服的绫绪走在围绕在中庭的走廊上说。 “不是。”犀川微微摇了摇头说, “我不讨厌但也不是很了解,我对建筑没什么兴趣。” “可是,您是建筑系的圭老师吧?” “嗯,我的兴趣是……”犀川快速地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词里,选择出几个易懂的。 “建造者和他们的心态与社会之间的机制。” “机制?” “也就是为什么这样做的动机和背景。” “哦,”绫绪侧着头问, “那么,您在香雪楼的时候,也会那样思考吗?” “是的。” 这里就是香雪楼,它存在中庭的另一侧,发出吱吱声的走廊有着现代技术无法超越的细致感,仿佛可以人走在上面所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也是刻意设计出来的。 绫绪拉开门,犀川静静地看着。 “有什么想法吗?”绫绪回头看着犀川。 “您是关东人吧?”犀川问。 “是的。”绫绪微笑着说, “我问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之前的机制,建造这栋房子的……” “历史性的建筑物,并非是为了人的生存必然而建造,所以都是种浪费。” “奢侈的意思?” “不,所谓奢侈更接近人的生存……”犀川说, “为了圭某种义,奢侈有其存在的必要,炫耀权力的奢侈、证明自己的奢侈。但我所说的是扣除奢侈后的产物,而这些就是浪费。人类的历史像是地层,经年累月越来越厚。这些历史并非偶然,而是有意图地也变成没有作用、被故意设计成华而不实的一种普遍性。” “请问这是赞美还是否定呢?” “会是哪一个呢?”犀川微笑着说, “华而不实的东西无法褒贬,所以才会一直留存至今。” “刚嫁过来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要卖了这香雪楼,之后住在大都市的公寓里。连做梦都是这种想法,但现在……” “无法放手了,是吗?” “思,如果可以的话。”绫绪微笑着说, “我丈夫是不会明白的。您看这走廊,我每天都会用抹布擦拭一遍,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和香雪楼密不可分了……但无奈的是,我也明白不得不放手。” “真是意味深长啊。”犀川点点头。 “您说什么?” “用抹布擦地啊。” “哎呀。”绫绪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是真的,这就是我说的机械论。到最后,人类的生命也会慢慢地融入这种华而不实的事物之中。” 5 绫绪因为要去准备午餐先行回到了主屋。犀川绕回玄关穿上鞋,穿过主屋的西侧来到了后院。站在仓库前,门上装着一把全新的锁。为了抽烟犀川只好走出后门,来到萌绘发现烟蒂的空地。 犀川边抽烟边思索着,至少萌绘昨晚在病房里提到的假设,有一部分是无法成立的,也就是香山多可志想把罪行嫁祸给妹妹真理茂一事。或许多可志隐瞒了真理茂抽烟的事实,但萌绘的假设仍是不堪一击,犀川实在很难相信会用烟蒂当成嫁祸的手段,就连警方都没有注意到,这种陷阱实在是过于侥幸了。还有一点就是昨晚看着她开心的笑脸说不出来的事,她的推论并没有说明狗在仓库里叫的理由,没有人的仓库里,就算鲜血四溅狗也不见得会叫。 这时,有一辆车出现在狭窄的车道拐弯处,慢慢驶来,司机是位女士。车开到犀川站着的空地上,停下来,犀川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是香山真理茂小姐吗?”犀川问刚刚开车门的小姐。 我是……“真理茂用厌恶的表情抬头看着犀川。 “我是n大学的犀川,西之园的指导教授,今天来府上打扰了。” “啊……那你是仪同世津子的?” “是的。”犀川点点头。 “哇!太棒了!”真理茂兴奋地叫出声来, “犀川老师,抱歉,你的手可以借我用一下吗?”她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犀川把真理茂扶下车并帮她拿出后座的拐杖。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记者之类的什么人,就是那种八卦杂志的记者。”接过拐杖,真理茂兴致勃勃地说, “我真的是太幸运了,我从仪同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老师的事哦。啊,太感动了!等一下可以帮我签名吗?” “我的签名是楷书哦。”犀川开玩笑地说, “伤势还好吗?” “思,就像您看到的这样。”真理茂关上车门。 “其实可以不用拐杖了,只是单脚无法承受全身的重量,最近我每天都到医院做康复治疗,真的很疼。” “车是借来的吗?” “嗯,驾照被吊销三个月,上个礼拜底才拿回来的,一直到昨天我都只能坐出租车。对了,犀川老师,西之园小姐呢?您们一起来的吗?” “没有,今天是我一个人来的,我想她最近应该还会再来的。”犀川点了根烟并把烟盒递给了真理茂。“抽烟吗?” “谢谢。”真理茂拿出一根,犀川帮她点上。 “其实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抽烟的。”真理茂晃动着手里的香烟说,“好笑吧?像小孩子一样。所以这段时间我都没抽,可是不抽烟,我又画不出东西来。” “这样不好。”犀川说。 “对,所以要早点儿回东京。” “我是说瞒着家人不好。” “啊……嗯,说的也是。” “要不要我来帮你跟你哥哥说?” 真理茂笑着说: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说吧。” “你和西之园描述的有点出入。”犀川直率地说。 “嗯?我吗?” “至少我认为你看起来更成熟一些。” “嗯,是我变了吧。”真理茂开心地说, “总觉得因为上次的车祸改变了自己,我也受到西之园小姐很大的影响,她真的很有魅力对吧?我想变得像她一样。老师,您结婚了吗?” 犀川仍旧面无表情地说: “还没有。” “还没出现决定性的那一位吧?真可惜。”真理茂坦白说。 “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犀川走着,真理茂跟在他身后。 “香山小姐,”犀川踏入后门说, “如果那天没有发生车祸,你会把车停在哪里?” “当然是这里了。”真理茂指着后门外的角菠- “只能停这里。” “那正门的玄关呢?” “啊,那边停着的白色思域是犀川老师的车吗?那边可是禁止停的哦。” “我会记住的。”犀川耸耸肩,走到仓库前,真理茂把拐杖靠在墙边,小心地踏上石阶,打开门外的锁。 “老师,您进来过吧?”真理茂边开门边说, “这里是案发现场。” “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吗?”犀川问。 “思,我在这儿慢慢地开始恢复工作,其实也只是用铅笔描描轮廓……右手到现在还没有力气,目前根本无法拿笔。”真理茂打开仓大门,看她开门用的力气,显得门好像很重,犀川赶忙跑上石阶帮忙,总算打开了沉甸甸的大门。 “真不敢榍信!” “嗯?” “还真能在这里工作啊,而且还是你独自一人。” “嗯,老师也会在意这种事吗?” “完全不会。”他摇摇头蹲下仔细观察门框,他检查是否留有萌绘所推论的,凶手在门上敲入楔子的痕迹,真理茂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犀川的举动。过了一会儿犀川放弃了,站起身来。 “您在做什么?”真理茂脱了鞋走进仓库问道。 “一些比较专业性的观察,这座仓库还很新,我以为它很老旧呢。”犀川走进仓库绕了一圈儿,和外部给人的印象不同,内部装修十分新颖,虽然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等都铺上了木板,但显然是采用了合成材料,好 像是刻意要表现出的古朴感。 “真令人惊讶,这些……”犀川喃喃地说, “重新装修不到五年,不对,甚至更近对吧?奢侈的兴趣。” “果然是专家。”真理茂说, “父亲去年重新装修过这里,屋外原封不动,屋内则完全改建,可能是为了二楼的储藏室吧。” “是因为湿气的关系吧?”犀川说,他从屋内观察到门口。 “果然,门框上铺着一层防水材料,做工很精细。” “还有中央空调。”真理茂解释道,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要在仓库里工作的,因为汶里最舒服啊,就连花粉也不会飞进来。通风口装有过滤器,灰尘只占了空气的百分之一以下,也许是因为父亲用的是比较慢干的颜料,他会直接在地上摊开画纸工作。” “可是还有电暖炉。”犀川指着,他听过萌绘提起起过这样的电器。 “嗯,室内的温度是为了画画而设定的,用暖炉的话就是为了人了。而且这台暖炉还可以用来煮水泡茶。”电暖炉属于红外线机型,但外型设计成石油暖炉常见的圆桶状,相当具有古朴风,炉上果然还是摆着现代的金色药罐。 “这样的环境最适合工作,再来点儿音乐就更完美了,我打算买一套音响。” 真理茂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的椅子上。 “这张桌子呢?”犀川间。 “啊,是我拿进来的。”真理茂回答说, “这张桌子我从小用到大,现在把它搬进仓库作为我的工作台,总不能像父亲一样趴在地上画画吧。” “这里是禁烟的吧?”犀川看着天花板说。 “对,父亲不抽烟。这里不能抽烟哦,不然楼上收藏的作品会沾上烟渍的。请老师忍耐一下吧。” “其实我并不想抽……”犀川扬起嘴角。 “能来到这儿真好,完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西之园没注意到室内居然这么新,装修得这么好,地板还被处理过。” “处理过?” “嗯,这是一种让建筑物看起来老旧的技术。”犀川;漳 “外行不出来,会以为这是间好几十年的建筑物。” “我父亲这个人很讲究的。”真理茂点点头。 “当初看到的时候我也没注意,不过总觉得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才跑去问他的。” “你进来过很多次吗?” “没有,这里女人止步。”真理茂说, “但从小父亲就从没有阻止过我,予以我觉得这个规定只是父亲开的玩笑。请不要告诉绫绪,我怕她会介意。” 犀川跪下来看着地板,看似老旧的地板上涂了一层防水树脂,因此砒不会留下血迹。虽然隙缝清晰可见,但底层接缝处也有防水涂料,连这种小地方都做了防水处理,就连小飞虫也跑不进仓库里吧,为了妥善保存古物,这还真是必要的处理。 “犀川老师看过陶壶吗?”真理茂问道。她坐在椅子上把一条腿伸直,看来还不太能弯曲的样子。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犀川看着地下说,“刚才多可志先生让我看过了。” “老师能解开这个谜题吗?仪同她跟我说,如果是您的话说不定就可以。” “可以。” “哇!”真理茂故意压低了声音地叫着, “真的吗?” 犀川还是看着地面,他跪着以手触摸地板,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真理茂,微笑着说: “现在我还不清楚,但应该解得开。” “好厉害!真有自信。”真理茂拍着手说。 “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预测。” “一样的一样的。” 犀川和真理茂沿着中庭走,与香雪楼反方向的小小中庭围着一圈竹编的栅栏。 “狗在哪里?”犀川突然转换了话题。 “凯利!”真理茂一喊,栅栏边缘下窜出来一只小狗对着犀川不停地叫。 “安静!”真理茂用严厉的口吻说完,小狗垂下了耳朵坐好,摇着短尾巴,两个人走进栅栏。犀川蹲下摸摸凯利的背,凯利则伸出前脚向他示好。 “凯利常常会叫吗?”犀川抬头看着真理茂。 可能会对陌生人叫吧,不过对于这个品种的狗来说,它算比较稳重的了,猎狐犬几乎都是攻击性很强的吧?因为是猎犬的关系,听说为了避开狐狸的攻击,身上才会有三种毛色。“ “西之园养的狗身上也有三种毛色。” “猎犬吗?” 环是。“犀川不知道狗的种类。 “苏格兰犬的小型品种。” “喜乐蒂吧,那是牧羊犬,也会叫的,该不会是混血丝毛犬吧。” “好像很温驯。”犀川说着,突然一旁的窗户打开了,站着一位穿着高雅白色和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那位是?”他看着真理茂问道。 “妈,这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 原来是香山林水的妻子——香山富美,看起来是位白发苍苍有些冷漠的老妇人。 .。中午好,打扰了!“犀川站起身点头致意。 “我来参观的。” “这样啊,”香山夫人还是同样表情。 一你喜欢狗?“ “是的,比较喜欢。”犀川微笑着说, “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请慢慢看吧。”说着香山夫人关上了窗户,犀川的玩笑失败了。 “抱歉,犀川老师,”真理茂小声地说, “我母亲就是这样,您可以了解我为什么会离开家了吧?” “不,才这么短的时间,我几乎无法了解。”犀川耸耸肩。 “应该多花点儿时间相处。” “我觉得绫绪真的做得很好。”真理茂边走边说, “能够嫁到这种家庭……换作是我,肯定无法忍受。” “你可以的。”犀川仍旧面无表情。 真理茂侧着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犀川。 “不不……”他有些慌张地微笑着说, “ 一所谓忍耐,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只是一种现象。” 我不太明白。“真理茂苦笑着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凯利已经回到自己的窝里了,那边铺着一块儿毛毯,它好像很喜欢那里。犀川看看手表,又过了一小时。 “我该告辞了。” “不吃了饭再走?” “不了,我还得回那古野。”犀川来到玄关,想和多可志与绫绪道谢。真理茂也跟着过来了。 在玄关向内延伸的长廊上有个小男孩在玩,玩具机器人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缓缓前进,小男孩则趴在地上,看着机器人走路的模样。小男孩发现犀川他们走过来,赶紧改变了机器人的行进方向,眼看机器人快要从走廊上掉下去了,犀川上前一把接住。小男孩跑过去,一副骄傲的样子从犀川手中接过机器人。 “魔幻大将军吗?”犀川对他说。 “他本来可以走得更快的。”佑介说。 “嗯,他一定可以的。”犀川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 小男孩看着笑而不语的真理茂。 “不对,因为没电池了。”佑介把机器人放在地上用小手指着。“电池在这里。” “啊,是这样啊,”犀川顺着他的话说,“如果放新的电池进去,就会变快哦。” “那太浪费了。”佑介立刻说。 “对哦,太浪费了。” “好了好了,不要乱说话……”缔结从里头走出来。 “犀川老师,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抱歉,我该告辞了,真的打扰了。”犀川点头致谢。 “这样啊。” “谢谢你,真理茂小姐,改天我们再见,佑介拜拜。”犀川打开门。 “萌绘姐姐呢?”佑介说,犀川被佑介的话吓了一跳,站着没动。 “佑介,你真厉害……”他又靠近佑介。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萌绘姐姐?” “萌绘姐姐知道魔幻大将军。”佑介回答道。 犀川吹着口哨。 “太厉害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因为问萌绘姐姐才知道机器人的名字?” 佑介张着嘴抬头看犀川,绫绪和真理茂没有作声。 “嗯,真是让人感动,你是个名侦探哦。” “名侦探?”佑介模仿着犀川的发音,然后用他灵巧的小手打开魔幻大将军的电池盒。 “里面有电池哦。”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犀川,痴痴地笑着。 7 去的路上,一时之间暂时忘却的烦恼鞫再次袭上犀川的心头,好像穿上钨制的甲冑般,异常沉重。 离开香山家后,本来只要想着一直开下去就可以了,但他一动不动。犀川的思维回路,不知是电路板烧了还是没插电源,停止了运转。为什么就这样虚度了一天呢?如果有时间,不是该和她在一起吗?还是因为自己想要逃避,究竟是想从哪里逃走呢?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定,这种一点一点解决眼前问题的方法,到底是面对问题,还是想彻底远离问题呢?只要这样一一处理困扰她的迷惑就可以了吗? 但无论如何选择如何去做,都会像是畫磨损的爵士乐唱片一样忧郁,到底她在自己的生命里占据了何等的地位,就像是明明在意身那块原石却又装作不在乎。一直收在口袋里的原石,不准确、不明确却又无法直视的原石,究竟是一块儿什么样的原石呢? 犀川看着副驾驶席上的那张薄薄的纸。只是签了名、盖上印章,又能解决什么呢?解决?这不也是一种逃避吗?但却无法避免,那么不逃避的行为又是什么?他思索着。告诉她全部的事实?还是辞掉工作和她在某个地方生活?如此对她、对自己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这就是了断疇吗?如此处于半休眠状态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反正认为短促的时间再重要也于事无补,握住方向盘的时间、抽烟的时间、回忆过去的时间……想想未来,未来会像自己的影子一样逃走,影子拖得很长、很大,完全笼罩在黑暗里,未来也无限扩彭散,连自己也可能下一秒就车祸身亡,只要转一下方向蓋盘,右手稍徬微用点儿力,愿望就在瞬间实现。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有什么期待吗?这么简单的事却没有人做,犀川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剐回过神儿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那古野了,犀川朝h日赤医院驶去。他抽着烟一面控制自己的意识,即使是卑微的生存方式,也必须有所跨越,该好好整理情绪了。 自己好像一只被橡皮筋射出的纸飞机,拉紧了橡皮筋就非放手不可,但现在他没有拉紧橡皮筋的力气,他想自己只差一点儿勇气。 8 “怎么可能……”萌绘目瞪口呆地看着犀川拿出来的结婚申请书,刚才犀川在医院大厅把能写的地方都写上了,而且签了名、盖好了印章。 “姑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萌绘的表情有些僵硬,声音在发抖。 “不是这样的。”犀川认真地回答道,其实他也很紧张。“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可以立刻撕了它。” “怎么会……”萌绘哭丧着脸 “总之……”犀川点点头说, “就看你的决定了,只要你愿意,哪天结婚都可以,挑你喜欢的日子。” 萌绘双手捂着脸哭了,犀川站着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人敲门。 “量体温了。”护士一走进来,萌绘把结婚证书放在桌上用棉被盖住头,护士瞪着犀川,他只好先离开了病房。 同一天,爱知县刑警鹈饲和片桐也来到了香山家,他们一早就汽车租赁公司进行调查,锆一段落后再确认附沂的店家名单,这样下次再调查的时候就容易多了。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但真的会有期待中的有力证据出现吗?其实。鹈饲非常悲观。 “咦?犀川老师吗?”鹈饲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在玄关前和香山绫绪短暂的交谈,她告诉鹈饲犀川副教授中午前刚刚来过。 “嗯。”绫绪点点头。 “一点钟左右的时候离开的。”鹈饲看着片桐,片桐也觉得有些奇怪。 “请问犀川老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呢?”鹈饲问绫绪。 “应该为了过来看看陶壶和箱子的吧。”绫绪歪着头说, “然后我带他参观了香雪楼,他好像还跟真王理茂聊了很久。不过具体为了什么,我也……” “真理茂小姐现在在哪儿?”鹈饲立刻问。 “在仓库。”绫绪回答。 “请带我们去看一下。”鹈饲和片桐走出玄关,来到穿越庭院的小路。其实沿着主屋右手边的路也可以到达仓库的,但他们知道那里有狗。两个人一面注意不要被茂盛的枝叶划伤,一面朝后院走去。 “会不会是因为西之园小姐在住院,犀川老师才替她过来的呢?”走在后头的片桐喃喃地说, “西之园拜托老师来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鹈饲看着前面说, “他不太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也不知道犀川老师在想什么。” “前辈觉得怎么样?”片桐问道。 “什么怎么样?” “西之园小姐的假设。”这是西之园本部长直接告诉他们的,今天早上鹈饲和片桐被叫到了位于八楼的本部长办公室,他们还是第一次去那里。两个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本部长会越过三主任直接找他们呢?也许是本部长希望侄女也在进行搜查工作的事情尽可能保密吧。其实,鹈饲和片桐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无论如何,”鹈饲摆出一副前辈的口吻,略带试探地说, “只是有可能吧,就算我们在工作上有点儿愚笨,但也确实努力慢慢地将问题解决了。” “啊……这句话说得真好!” “是吗?”鹈饲有点儿得意。 穿过主屋西侧的小树林,终于来到了后院。仓库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灰色的墙壁染上了些许的黃色。仓库门口有一双女鞋,鹈饲上前敲门,等了一会儿不知是否因为门的厚实而没有听见,没有任何反应,鹈饲又敲一次门。 “要是有对讲机就好了。”鹈饲对片桐说。还是没有回应,鹈饲握住门把手拉开厚重的门,接着发出一阵像是东西脱落的声音,门开了,屋子里的灯亮着。 就在下一秒,两位刑警屏住呼吸,飞快地跑进去。有个女人倒在仓库的最里面,就在桌子旁边。椅子倒在地上,地上是鲜红的血。犹如秋天的枫叶,那么不自然却又美丽的颜色。桌上摆着陶壶和箱子。 10 在医院的吸烟室里连续抽了三根烟,犀川抱着头看着自己的鞋。 那是一双深蓝色的运动鞋,是在超市花了九百八十日元买的,快要功成身退的鞋和此时的他一样疲倦。 到现在为止,一共穿了多少双鞋?犀川很难得会去算这些。 他想的不是运动鞋的未来,而是自己的,而且想的不是几十年,而是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 自己也不敢相信,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居然还可以思考这种问题,是平常沉默的脑细胞开始活跃了吗?肩膀被拍了几下,犀川吓了一跳,抬头看,西之园就站在他的身边。 “老师。”只有嘴型没有声音。 萌绘坐在犀川旁边,换上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 “老师,我有话要跟你说。”萌绘在犀川耳边小声地说。 “什么事儿?” “随便带我去什么地方走走吧。” 坐在对面抽着烟的中年人盯着犀川,犀川却把身体坐正看看四周。护士一路小跑经过走廊,大厅挤满了病人和前来探望的人,他现在才意识到这里嘈杂的气氛。 犀川牵着萌绘的手站起来,自动门反应有些迟钝。医院外的主路上,充斥着开朗到愚蠢的噪音。犀川握住她冰冷的手走向停车场,打开副驾驶席的门扶她上车,接着立刻回到驾驶席坐好,然后插入钥匙发动引擎。时间正在流逝,犀川无视停车场的警卫,加速开了出去。傍晚的路上车水马龙,异常拥挤。斜射过来的夕阳,仿佛让周围的一切更加鲜明立体。 “西之园,系好安全带。”车停在红绿灯前,犀川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萌绘默默地系好安全带。犀川偷偷地看着她的表情,这才放心似的松懈下来,萌绘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例行检查结束了吗?”犀川问道,又看了她一眼,萌绘点点头,“没关系吗?会不会找不到?” “找不到也好。”萌绘小声地说,听她这样说,犀川安心了不少。 车仍在继续前行,犀川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是害怕她明白自己的心情吗?或者她已经知道了? “该往哪里走呢?”犀川打起精神问道。 “南。”萌绘说。 “南?”犀川微笑着说, “我们就是在往南开啊。” “好。” “该不会想去关岛吧?” “嗯,想去。”萌绘小声地说,他听成“想活着”,一度感觉自己心惊肉跳的。车又在信号灯前停了下来,车内的空气不太好,犀川有点儿担心萌绘。 “身体还好吗?” “已经没事儿了。” 老旧的思域车一路向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开了好一段时间。过了一座桥,港口就在附近,来到工业区时道路开始不真实地空旷起来。右手边是黑色的海洋,地平线上燃烧着橘红色的太阳。对岸一连串的大型工厂因为背光而失去了色彩,像是泛黄相片里令人怀念的游乐园,剩下的仅是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以及从细长烟囱喷出的宛如圣火般的火焰。 铺着沥青的笔直道路消失在了尽头,像是把地球层层包裹住的巨大胶带。仿佛从宇宙的某一空间突如其来的大货车和犀川的车擦身而过时,在大气瞬间压缩下发出惨叫,异常巨大的结构使距离感一度错乱,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只有这附近“米”的标准不同。好像现在也看得到扛着月桂树的巨人行走在地平线上。或许就这样顺着地球自转,道路倾斜,一切将坠入宇宙。 只看得到天空西沉的太阳。 看见发电厂高耸的烟囱,她说想停在这里,犀川打左转灯把车停在路边。 “就这样?” “停在这里就行了。” “然后呢?”犀川熄了火。 “到外面去抽根烟吧。”萌绘的表情有些紧张。两个人下了车,犀川脱下外套披在萌绘的肩上,走了一会儿,两个人并肩靠在护栏上。犀川点点了根烟并把烟盒递给了萌绘,萌绘摇摇头拒绝了。 “不抽吗?” “老师抽就好了。” “谢谢。” “抽了烟心情是不是会比较平静?” “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你说的话,”犀川想笑却笑不出来, “算了。” “为什么突然拿结婚申请书给我?”萌绘看着远方突然问道。 犀川吐着烟圈儿,在这个动作做了两次后回答道: “还有其他理由吗?” “没有。” “就是要我说清楚了?” “是同情吗?”萌绘不假思索地问。 犀川没办法回答,仍旧吐着烟圈儿。这时的犀川确信再多的演技也于事无补。演技?不,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动机不纯不行吗?我还没见过哪个人没有动机的。”其实也不尽然,无动机的确存在。 “如果是我死了呢?”萌绘瞪着犀川。 “你不会死的。” “老师。”萌绘做了一个深呼吸,抬起肩膀。 “嗯?” “我有个一辈子的请求。”萌绘生硬地微笑着。 “今天特别,什么要求都可以。”犀川点点头。 “请你打我吧。”说完萌绘仰起脸。 “为什么?”犀川间。 “拜托。” “为什么一定要我打你呢?” “全部都是假的。” “什么?” “生病的事。” “生病的事?” “是我拜托诹访野打电话给你的……” “电话?” “那天是愚人节……” “愚人节?”大脑一片空白。愚人节?愚人节,愚人节……犀川的大脑像是吊钟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 “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萌绘站在犀川面前低了头。“老师,我想报复你。” “报复我?” “对不起!” “报复是什么意思?” “谁叫你圣诞节的时候……” “圣诞节?” “那么过分……”萌绘笑着,眼泪却流个不停。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贫血。” “真的?” “真的。” “西之园,真的吗?” “对不起!”萌绘又低下头去。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看看老师会有什么反应。” “啊?你欺骗我?” “对。” “不是骗我的吧,不,我不信,你不要逞强了。” “真的!请相信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是诹访野他……” “如果诹访野半夜打电话给你,老师一定会深信不疑的。不关诹访野的事,是我让他这样做的。不过,诹访野也没有说谎,贫血也是血液疾病的一种……” “一切都是假的?西之园……”犀川张着嘴,香烟早就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萌绘擦去眼泪微笑着说: “明天就能出院了。” 犀川抱头看着天空。 “你会原谅我吧?”萌绘拉着犀川的手腕儿。 “为什么要这样……”犀川自言自语。 “老师,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 “对不起!” “搞什么啊!”犀川大吼。 “我已经说对不起了。” “对不起?” “嗯。” “啊……”犀川抬头大喊。 “老师?” “你怎么……那么孩子气!啊啊啊!” “老师,对不起……” “竟然做出这种事!”犀川抬着头,他慢慢地看着着萌绘的脸。“贫血也是血液疾病的一种?没有骗我?啊,够了,为什么?!” “对不起,这种事……”萌绘担心地看着犀川。 “简直不敢相信!”犀川大声地说, “不正常,你说什么愚人节?真是愚蠢至极,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会开这种玩笑?可恶、低级,我看错你了!” “老师,你打我吧。”萌绘哭着说。 “我要是真的能这么做就好了。” “拜托,我什么都愿意,请你原谅我。”萌绘双手合十。 “真的是……”他深呼吸拿出口袋里的烟,正要点燃的时候却因为手 在颤抖将打火机掉在地上,犀川正要弯腰去捡时,萌绘已经先捡了起来帮犀川点烟。 “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犀川吐着烟说,“你可以想象得到我有多生气吗?这两天来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到底把人的时间当成什么了?” “我本来昨天就打算说的,我以为你会为了我连夜从大阪赶回来,可是你没来。我等到半夜……” “因为我有工作。” “就算爱人生病了,也还是要工作吗?” “你这算是道歉吗?”犀川瞪着萌绘。 “不是,这……” “爱人?现在都这样了,还跟我说这个?” “我想你能对我说些更温柔的话,当然,你吻了我,我也很高兴,但也因此有些话没敢说,所以我想再……” “够了!” “对不起,我的恶作剧真的太……” “你能不能先不要说话。”犀川走着,萌绘慌张地跟在后面。 “可是我真的很开心!”萌绘大声地喊道, “真的,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废话!”犀川停住。 “这种事多做几次就是犯罪。” 犀川大叹了一口气说: “你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即使这么做……” “所以,我想间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师应该更惊吓才对吧。” “我很惊吓,吓死了。” “如果可以从大阪赶回来的话……” “那你一定会哈哈大笑吧?” “对。”萌绘微笑着说。 “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在反省。”犀川生气地说。 “哪有嘛。”萌绘拼命地摇头。 “我已经很用力地在反省了。” “这不符合语法。”犀川立刻说。 “你不生气了?” “这种愤怒……”犀川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我简直想为它盖一座纪念碑,每年四月的纪念日,不可原谅,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那‘约会迟到我也不会抱怨’的卡片,还有‘心情变好的卡片’每种来十张怎么样?”萌绘抬起头微笑地看着犀川说。 “我会好好考虑的。”犀川笑了出来。 “老师,还有别的要求吗?” “要求?”犀川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嗯,什么都可以。” “回去的时候你来开车。”犀川把钥匙丢出去,萌绘单手接住。 “不过,这个骗局很不错吧?” “无聊。”犀川嗤之以鼻。 “你真的后每了吗?” “后悔得不得了,严重反省中。” “最好放在瀑布下淋一下。” “老师,你想去哪儿?”拨弄了一下长发的萌绘咬着下唇。 犀川打开副驾驶的门,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北边。” “要去北极吗?” “带你去找瀑布。” 第九章 虚无在真实里 1 四月三日下午四点钟,鹈饲和片桐来到了木津根医院,接替深泽的是一位毛发稀薄、叫做铃木的刑警,他在医院大厅等着和鹈饲等人汇合。 铃木也是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三个人简单地寒瞎后,正在听医生解说香山真理茂的病情时,深泽出现了,他对鹈饲等人眨了眨眼。四个人来到香山真理茂的病房,护士整理完角落的点滴架后就先行离开了。负责陪床的香山绫绪似乎察觉到刑警们的来意,点头致意后朝走廊走去。鹈饲和深泽坐在床边的长椅上,其他两个人则站在窗边。 脸色苍白的香山真理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对于他们的问候或自我介绍,完全没有半点反应,左手腕上裹着刚换过的白色绷带。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自杀吗?”鹈饲婉转地切入了正题。 “我……不知道。”真理茂缓慢地而有规律地摇摇头,用细小的声音回答道。 “是鹈饲和片桐及时发现了你,你才得救的。”深泽说。 “谢谢。”依然没有表情变化的真理茂说。 “有原因吗?”鹈饲又问了一遍。 “嗯……”真理茂找不到焦距的视线有些迷茫,她一度闭上双眼。 “我……” 刑警们默不作声地等着,不久,真理茂咬着下唇,看上去有点吸困难,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亢奋。 “我坐在车上……”真理茂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 “什么时候?”鹈饲语气和缓地问。 “昨天,我好久没开车了。” “嗯,我听说了,车是租来的对不对?” “早上我去拿车,然后……” “然后怎么了?” “从家开到医院。”真理茂说到这儿,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她睁着眼来回看着鹈饲和深泽。 “你来到了这家医院。”深泽重复她的话。 “后来呢?” “觉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真理茂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说,“身体突然感觉好疼,各个部位都疼,到医院的时候人很更加不舒服,想吐。”真理茂闭上眼睛,沉默了下来。 “可是,回到家就好了吗?”鹈饲想起了犀川的话说。 “对。”真理茂闭着眼睛点点头。 “回到家就没事儿了,但是……” “怎么了?” “我……”真理茂全身颤抖,呼吸也断断续续,像是有个看不见的风箱,不停地朝着她的体内鼓气。 “我想起了走过的那条路。”真理茂睁开了眼睛。 “哪条路?” “从我家的后门到这里的路。” “嗯,你想起了什么?” “昨天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开车经过那里,可是……”真理茂盯着鹈饲说, “其实……不是第一次。” “什么意思?” “我……那天回家过一次。” “啊?”鹈饲有些惊讶。 “发生车祸那天,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吗?”深泽再次确认。 “我从音羽桥开车回家。” “嗯?等等……”鹈饲有话想说,但被深泽阻止了。 “我真的……忘了这件事,请相信我,我是真的忘了。真的!” “可是,那……”鹈饲吞了吞口水。 “你不是在音羽桥为了闪避油罐车而翻落山谷了吗?” “不是的。”真理茂颤抖的身体拼命摇摇头。 “我回到了家,我家的……后门。” “那为什么又回到桥上?” ‘啊!“真理茂双手捂住脸。 “香山小姐,你冷静一点儿,没事了。”深泽温柔地说, “冷静下来慢慢说。” “嗯。”真理茂哭泣着点点头。 所以你曾经回家又返回了音羽桥对吗?“深泽问。 “我带着我的父亲……” “香山林水?”鹈饲的声音有些艰涩。 “带着我的父亲,带他去医院。” “你开着车?医院?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好了好了,鹈饲。”深泽伸出手让他不要激动。 “父亲受伤了,我吓了一跳,我想马上带他去医院。” “当时,香山林水在哪儿?”深泽不紧不慢地问道。 路上。“真理茂回答, “出了后门的路边。” “还有谁在吗?”鹈饲问。 真理茂摇摇头。 “香山林水受了什么伤?” “我不知道,胸口一直在流血……他压着胸口,受了重伤。” “他对你说过什么吗?说过是谁干的吗?”深泽问。 “没有。”真理茂摇摇头,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没有跟我说,只是一直重复着, ‘不可以打开、不可以打开……’” “‘不可以打开’?这是什么意思?” “箱子。” “箱子?” “父亲的头发都是红色,是被血染成了红色。” “是被刀子刺进了胸口吗?”鹈饲问。 “我不知道。”真理茂满脸泪水,看似安心似的凝视着刑警们。 “所以,你开车带着父亲去医院,路上经过了音羽桥。是这样没错吧?”鹈饲继续问。 “是的。” “结果在音羽桥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不太清楚了。”真理茂摇头。“应该是车打滑了。” “香山林水坐在什么位置?”鹈饲问。 “后座。” “所以人和车是一起跌落的?” “是的。”真理茂吞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杀了我的父亲。” 2 “不会是她杀的吧?”岐阜县警局的新负责人铃木说。他的年纪比鹈饲还大,三位刑警和一位前任刑警走出医院,来到停车场,大家都坐进了鹈饲的车里。 这一天多云有强风。天气微冷。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片桐为了不吸入花粉,戴了一个大口罩,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香山真理茂开车经过音羽移?hu”饲单手握着方向盘转过头来说, “这和她擦身而过的那个油罐车司机的供词一致,不过在这之前,不到六点钟的时候,小男孩儿带着狗进了香山家的仓库,小男孩儿说仓库里没有人,手上还沾了血,狗也叫了几声。所以说,当时香山林水已经遇刺了。不在仓库里的话,应该就像是真理茂说的那样,走出了后门,石板路上的血迹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但真理茂一直待在后门口吗?”深泽问, “她不得不在原地站上一段时间,可是后门并没有血迹。” “大约十分钟。”鹈饲点点头说, “狗对仓库二楼的人狂叫,那个人就是刺伤香山林水的凶手。” “原来如此。”深泽点点头。 “鹈饲,你很聪明嘛。” “因此,香山真理茂并不是凶手。”鹈饲继续说, “虽然就差那么一点,但时间上……她所说的应该是可信的。在停车场发现的烟塞也可以确定她真的回过家,那天在音羽桥遇到油罐车,差一点儿就出了车祸。第二次经过的时候几乎在同个地方发生意外,一定是第二次翻车的意外,让她的记忆混乱了吧?因为车祸造成的惊吓,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鹈饲想起了犀川昨晚所说的“shback”这个词儿。 “鹈饲,太厉害了!”戴着口罩的片桐说。 “不过,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被害人想包庇凶手。”深泽解释说,“凶手还留在二楼吧?为什么逃出去的香山林水没有对他女儿说凶手的事儿呢?” “因为是家人吧。 ”一旁的铃木刑警说。这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之前虽然没有开口但一直都在听。 “有可能。”鹈饲点点头。 “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仓库里?”深泽小声嘟囔着, “一直到八点钟的两个小时里,他锁上门在仓库里做了什么?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总算有点儿眉目了。”片桐说,“一大进步。” 鹈饲发动了引擎。 “我们现在去香山家,然后呢?”车启动时深泽问, “我方便一起去吗?”深泽认为自己已经不是刑警。 “呃……”鹈饲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吞吞吐吐地说, “其实西之园小姐也会去吧。” “嗯?就是上次的那个女孩儿?”深泽微笑着说, “真难得。” “她是谁?”铃木问。 “爱知县警局西之园本部长的女儿。”深泽开心地回答道。 “不对,是侄女。”鹈饲纠正。 “对对对,我想再见她一面,真是个美人啊。” “好像要进行一项实验。”鹈饲说明, “n大的犀川老师也会过去,他帮了我们不少忙。” “法医学之类的老师吗?”深泽问。 “思,差不多吧。”鹈饲并不想解释。 “犀川老师说如果实验成功,这件案子就能彻底解决了。” “实验?”深泽说完吹着口哨。 “靠谱。” 3 爱知县三浦刑警和西之园萌绘站在香山家的后院里,犀川副教授丢了一句“等我一下” 后,便一个人走进了仓库,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犀川老师到底想干什么?”三浦有点儿不耐烦地问。 “啊。”萌绘抬头看着天空,好像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犀川打开仓库门走了出来,看着手表,走到两个人面前说: “鹈饲他们应该快要到了。” “快下雨了。”萌萌绘依旧看着天空。 ‘犀川老师,是什么样的实验?“三浦瞪着犀川问, “应该可以说了吧?” “一共有两个实验。”犀川立刻回答说, “一个是案发当天六点钟左右是否有人在仓库;另一个是七点到八点钟是否有人在仓库,就这两个。” “今天的实验就可以解决这两个疑问吗?”三浦问, “真的可以。解决吗?” “是的,如果顺利的话,”犀川嘴角上扬, “准确率呢?大概一半一半吧。” “那么低?” “所以我才说是实验啊。”犀川的回答很坦诚。 鹅饲等人出现在后院的另一头,四个人排成一列走在狭窄的小路上,庭院里种了多到会令人感觉厌烦的木莲。 “我是爱知县刑警三浦。”三浦主任跟深泽和铃木打招呼。“两位是n大的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我们组里‘特殊犯罪搜查研究委员会’的成员。” 听到三浦的话,萌绘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地隐藏了自己的表情,她看着低着头的犀川,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 “中午好,我是前岐阜县刑警深泽,这位是铃木警官。”深泽和三浦握了握手,又向犀川点头致意。 “西之园小姐不是县警局的人吧?” “不是。”西之园微笑着点点头。 “我有没有说过?”深泽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说,“我现在也只个普通老头啊。” “犀川老师,可以开始实验了吗?”三浦对犀川说。 “片桐,有事要麻烦你,请香山家的人都过来一趟,特别是凯利和佑介。” “绫绪夫人在医院里。”鹈饲说。 戴着口罩的片桐朝主屋的方向走去。 “要开始了啊。”深泽露出了愉快的神情喃喃地说。 “思。”犀川看着刑警们。 “鹈饲,好了……鹈饲你跟我进来一下,其他人麻烦请等一等。” 犀川和鹈饲走上石阶进入了仓库。 不久,香山多可志、吉村,以及佑介从主屋后门出来了。接着,片桐像是被凯利追着一样也跑了出来,他的口罩不见了。凯利忙着,在每个人面前跑来跑去,还因为兴奋鼻子不停地发出声音,被主人香山多可志叫了一声,便乖乖地坐在了主人身边。 “请问,到底要做什么?”多可志的神情有些不安。 “呵呵,我们也不知道。”深泽微笑着说, “老师让我们来的。” “是犀川老师吗?”多可志说, “真理茂呢?” “你的妹妹已经没事了。”深泽回答说, “我们刚从医院过来。” “她说了什么吗?”多可志问道。 “这个等一下再说。”说着深泽笑了。 萌绘弯着腰叫凯利,它摇着尾巴跑向她,坐着伸出了前脚。 “真乖……”萌绘抚摸着凯利。 仓库的门打开了,犀川一个人走了出来。他面带着很少见的认真表情朝大伙儿的地方走来,在佑介面前蹲下。 “佑介,”犀川说, “你可不可以到仓库里去看看。” “好。”佑介点点头跑了过去。 “啊,等等,凯利也要一起去哦。”犀川说。 佑介盯着犀川想了一下。“凯利!”他叫着小狗的名字朝仓库跑去。 大人们默默地看着,凯利急忙地转过头朝小男孩儿跑去,佑介跑上石阶拉开了仓库门。 “因为一个孩子都可以把门打开,也就表示门并没有关好。”犀川解释道, “如果关好了,就算是大人也要花点力气才行。” “这我知道啊。”深泽兴趣盎然地说。 “嗯,”犀川问答道, “说的也是。” 佑介侧着身体把门打开并走进了仓库,凯利跟在后面。过了几秒钟,仓库里传来了狗叫声。犀川回头看着萌绘,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回给犀川一个微笑。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佑介走出来的同时凯利也跑了出来,但是不再叫了。佑介穿好鞋笑着跑回到原地。 “佑介。”萌绘对他招手。 “阿姨,什么事?”佑介抬着头。 “不对,是萌绘姐姐。” “没错。”萌绘微笑着说, “算了,都可以,鹈饲叔叔是不是在里面?” 佑介有些茫然地说: “个子很大的男人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人。”萌绘点着头问, “他在里面吗?” 佑介抬起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身旁的大人,最后看着萌绘回答: “没有。” “哇,不在吗?” “嗯,不在。” 可是刚刚那个人进去了啊。“萌绘用不知是教育电视台旁白的语调,还是幼儿园老师的语气温柔地说。 “已经不见了。”佑介边说边笑。 “ok!”犀川点上一根烟并举起手说,“谢谢佑介和凯利,第一个实验已经结束了。你们去玩吧。” 佑介朝后院的方向跑去,凯利也追了上去,默默地站在原地的大人们,好不容易才聚集到了仓库的门前。 “我们去仓库里面看看吧。”犀川带头走上石阶,打开门。 “哎呀,这是什么?”深泽大声地说。 大家一个个走进了仓库。 4 这间仓库是香山林水和香山真理茂工作的地方,鹈饲脱掉上衣倒卧在房间中央,衬衫靠近胸口的位置沾满了血迹,他用手按着胸口。 “哇,现场重演啊!”最后走进来的西之园萌绘开心地说, “太逼真了。” 倒在地上的鹈饲睁开一只眼睛说: “老师,可以 了吗?你要帮我出干洗费啊。” “请向三浦先生要。”犀川认真地回答。 “前辈,你在干什么?”片桐低头看着鹈饲问道。 “嗯,就是这样。”犀川向大家解释说, “鹈饲一直躺在这里装死。” “嗯?所以,是那个孩子说了谎吗?”深泽也露出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 “你证明过了吗?” “他并没有说谎。”犀川摇摇头。 “谢谢你鹈饲,可以了。” 鹈饲站了起来说: “好热啊,都出汗了,不是死了吗?” 这时,其他刑警也都看着犀川。 “佑介所说的,指的是鹈饲的状态。”犀川继续解释说,“鹈饲一定演得很逼真,那孩子以为鹈饲真的死了,所以才会说‘不在,。根据佑介的理解,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才会说‘不在’。可是大人们却会说‘已经死了’,跟电池没电的说法一样。” “电池?”深泽张着嘴的样子还真像是个孩子。 “嗯,没电的电池,我们不是会说‘没电了’吗?就像是蝉蜕下的空壳,什么也没有,人类也一样。” “蝉蛻下的壳啊。”深泽重复说着。 “佑介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犀川用平静的口气继续说, “他看到电视上好人打败了坏人,所以知道人会死亡。因此,他看到这里躺着一个人,也会做出那个人已经死了的判断。话说回来,电视里的大英雄打败坏人后通常会怎么说呢? ‘可恶的家伙已经死了’?不对,他一定会说, ‘这些家伙已经不在了。’佑介努力地想描述他.所看到的场景。即使今天我们这群大人针对他而进行这个试验,他还是有这种既定的观念,把死去的人说成‘不在了’,应该是比较成熟、婉转且巧妙的说法吧。”萌绘边用面巾纸帮鹈饲擦着衬衫上的血迹,边想起了佑介的魔幻大将军。 “西之园小姐,谢谢你。”鹈饲的脸上有些红晕。 “老师,所以当时佑介看到了倒在这里的香山林水?” “没错儿。”犀川点点头。 “因为六点钟的时候,真理茂小姐还在音羽桥。” “那刚才狗为什么会叫呢?”片桐问。 “因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鹈饲所以才叫的。”犀川回答说, “那天香山林水也是倒卧在这里,凯利才会不停地叫。刚才的实验也已经证实过了。” “不是因为二楼有人吗?”片桐说。 “嗯,当初忽略了佑介说的话,我也以为房间里没有人。但凯利会叫这件事,实在很不合理,老实说这样推论很合理,没想到凯利的反应比佑介还要准确。灵巧的狗只要看到受伤的人流血倒在地上,一定会叫吧,更何况受伤的是自己的主人。就像刚才那样,因为鹈饲逼真的表演骗倒了凯利,它才会汪汪叫的。” “不是因为狗没见过鹈饲才叫的吗?”三浦低声地问。 凯利知道鹈饲这个人,至少熟悉他的气味儿。“犀川解释说,“而且今天它第一次见到你,它叫了吗?” “总觉得它看起来很兴奋似的。”鹈饲说, “好像它很怕会踩到我的脸。” “仔细想想,其实很简单。”犀川耸耸肩。 “简单啊。”深泽复诵着。 这个房间有点儿热啊。“鹈饲边擦汗边说。 “我们出去吧。”犀川走到电暖炉旁关掉了开关,再看看手表。“我们去外面说。” “啊,对了!”萌绘叫着, “老师、老师。” “好啦好啦,先出去再说。”犀川说着,大家陆续都来到了仓库外。犀川关上门后用手轻轻地敲了两下,穿好鞋走下石阶。 “fire wak with me(美国导演大卫?林奇执导的电影。下文twin peaks同。)”犀川小声地嘟囔着。 “老师,”萌绘兴致勃勃地说, “我知道了。” “很好。”犀川的嘴角微微上扬。 “啊?”片桐小声地问道, “什么意思?” 稍等。“犀川对片桐说。 其他人看着犀川,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 “天气越来越糟糕了。”犀川看着天空面无表情地说, “‘第一个实验到此告一段落。另外一项要等天色暗一点儿再说,还有一个小时,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等一个小时呢?”深泽问道。 “实验就是要尽可能模拟真实的情形啊。”犀川说, “再等一等吧,如果这么一点儿时间都不能忍耐的话……” 5 四位刑警、一位退休刑警,犀川和萌绘,一共七个人排成一列,沿着小路绕到了玄关,走进了主屋的会客室。 “原来如此啊。”深泽一脸开心的模样。 “被害人那个时候还躺在那里,所以到刚才为止,我们才真正弄明白小男孩儿所说的话啊。” “总之这件案子,很难说,许多突发状况就这样交叠在一起,种种巧合。”犀川耸耸肩。 “其实再单纯不过了,没有人故意要这样,但是因为搜查的行动造成了各种线索混淆的状态,仅仅观察表象就任意行事,难免会产生不合理,从而也就歪曲了事实。” “偶然衍生出的推理。”萌绘在一旁说。 犀川看着萌绘。 “你这样子,不就像是赛车时,拿着大型号码牌的礼仪小姐吗?” “才不是呢!”萌绘赶紧说,她凑近犀川身边小声地补充说,“老师,刚才的玩笑,在这里不适合说哦。” 犀川看着刑警们像是被切掉电源的秀逗男孩儿,小声地干咳了几声。 香山多可志和吉村端着咖啡走了进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多可志坐在主人席上,吉村做完自己的工作后低着头离开了会客室。 “抱歉,内人还没回来。”多可志说。 刑警们同时开始喝咖啡,只有犀川和萌绘没喝。犀川对于警察连在这种场合都能不约而同地保持统一感到由衷的敬佩。 深泽和坐在旁边的铃木刑警窃窃私语,之后对香山多可志及犀川等人简单地提起了在医院和香山真理茂谈话的内容。她在案发时并没有在音羽桥的t字路上因为躲避大型油罐车而跌落河谷,而县开回香山家后门之后带着重伤的父亲,在开往医院的途中,车在音羽桥打滑翻落。 香山多可志表情沉重一直默默地听着,每听完一句就点头,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妹妹发生意外的场景。 “跟想象中的情况差不多。”萌绘又在犀川耳边低语,他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真理茂的供词和刚才犀川老师的实验,简直完全切合。”深泽边抽烟边说, “六点五分或十分左右,真理茂开车来到后门,另一方面仓库里遭刺的香山林水,在小狗和佑介出去之后不久恢复了意识,走出后门。时间上完全吻合,后门停车场也发现了香山真理茂留下来的烟蒂,应该是她从音羽桥开过来时抽的,刚好在下车时扔的。为了不被香山林水发现她抽烟,才没有扔在车载的烟缸里。” “嗯,香烟没有被踩过。”萌绘补充说, “因为真理茂立刻把车开到后门,并让香山林水上车,所以后门附近并没有留下血迹。” “我不知道我妹妹会抽烟。”多可志有些疑惑地说, “所以,我父亲不是被凶手带走的?而是真理茂带着他连人带车一起翻落了河谷?不过,车不是烧毁了吗?” “真理茂被抛出车外,香山林水应该也是从车里爬出来的。”深泽解释说,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由于流血过多又用尽了力气,导致最后的死亡。” “没错。”萌绘说, “真理茂跟我她说系了安全带,其实是她记错了,不然明明系着安 全带怎么还会被甩出车外呢?实在不太合理。她打算抽烟但没有注意前方驶来的车辆,当时是她初次遇到油罐车,我想她一定非常惊慌。因此,回到家的后门,解开安全带,一下车就看到了受伤的父亲从后门走出来。此时,她绝对是慌张地再次回到车上,连安全带也没系就带上父亲急忙开往医院,整个状况就像梦一样……” “由于最初桥上车况的惊吓,她完全忘记了之后发生的事。”多可志点点头。 “思,一定是这样的。”萌绘肯定地说。 “昨天行驶在同一条车道上,突然又回想起来,所以非常恐慌。”深泽喝着咖啡说。 “不,不是突然想起来的。”犀川边抽烟边说,:“前往医院的时候经过同一条车道,那时她并没有在意,意识到的是她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意念。但我无法理解她突然身体不舒服的j原因。从医院回家,一直到和我见面,她都没想起来,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大概就像肾上腺素一样吧。在那之后,她失去的记忆才被完全唤醒,一定是她独自在仓库里画画的时候吧。人类的记忆方式并不简单,或许她出院后第一次开车就是一个契机,但封印住记忆的钥匙也许就存在于那间仓库里……或是那个陶壶和箱子里,真理茂小姐说不定看过那个陶壶了吧?” “老师您说得没错。”鹈饲说, “当时这两样东西都在她的画桌上。” “鹈饲先生,这种事你怎么早没说?”萌绘撅着嘴。 “我忘了……”鹈饲低头道歉, “对不起。因为我跑了好几个地方。” “那昨天的西之园跑的地方更多。”犀川说。 “我妹妹的确拿走了陶壶和箱子。”香山多可志低着头说, “昨天见过犀川老师后,下午妹妹就跟我说想看,然后就拿到了仓库里,果然……这两样东西被诅咒了。” “不是的。”犀川吐着烟用着与之前一样的语调说, “应该是她跟我说起了陶壶的事,就突然想看一眼吧,真理茂只是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多可志抬起头。 “受到诅咒的不是物体本身。”犀川还是一样的表情,继续说,“而是人类的主观意识,一种被歪曲的意识。” 香山多可志默默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 “我明白了……”鹈饲说,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沾满了红色的颜料。 “还有,就是谁杀了香山林水,几乎可以确定案发时间是在五点到六点钟前。” “等等……”一旁的三浦说。他好像很在意岐阜的刑警们,所以比平时少了很多话。 “如果在仓库二楼没有人的话,那会是谁把门反锁的呢?” “就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萌绘跃跃欲试地说, “老师,今天好像没办法做第二个实验了吧?” “没关系,根据我的计算应该可以。”犀川回答。 “计算什么?”鹈饲问。 这种事绝对要事先计算一下。“犀川故弄玄虚地说, “先计算,其次是证明,再回过头重组假设的条件,跳跃是不可欠缺的,只要稍微地跳跃就可贯穿始终,如此实验就可以展开了。” ‘老师您还好吧?“三浦有些茫然。 i, ‘什么?“ “另一项实验啊。” ;‘啊……对哦,没问题吧。我的实证过程里没有‘不可能’三个字。“刑警们对于犀川开的玩笑完全笑不出来。 “老师,”萌绘凑近犀川耳边,非常小声地说,“拜托不要再说了,印象会越来越糟的……” 6 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像是长颈鹿的脖子一样漫长。这群男人们向来话就不多,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感觉像待在公寓的电梯里,被不自然的沉默所压抑着。 前刑警深泽继续抽着烟,三浦刑警则对深泽制造出来的烟雾有点儿不高兴,便站起来眺望逐渐暗下来的庭院。之前话说到一半的犀川副教授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尊木雕般一动不动。身旁的萌绘想起了到目前为止她做出的各种推测,和刑警们交谈起来,打破了这种沉闷。 以前真的有很多推测:把血装在盒子里带回来、带着被害人的车和真理茂的车相撞,甚至还有故意留下的烟蒂等等。至于最后的假设,当着香山多可志的面还是含糊带过。刑警们竖起耳朵听着,时而提出疑问,萌绘也一一回答。 “哎呀,太有趣了!”深泽感到由衷的佩服。 “脉络十分清晰,西之园小姐真厉害,三浦先生能有这种成员真是幸运啊。” “是呀是呀……”耿直的三浦苦笑着回应。 通过萌绘的总结,这次的事件已确认了几个要点,但决定性的关键还没有出现。那个关键只有闭着眼睛的犀川知道。萌绘也很清楚,她不明白的部分只剩下凶器了。 犀川计划里的第二个实验,终于让萌绘明白了谜底。刚开始就出现在她面前的谜题,却成为了最后的一道门。萌绘对于这种认知越来越鲜明,就像是相扑选手小锦关变成守门员,坚守在冰上曲棍球的球门前,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射门成功一样。如同萌绘最初的预感,陶壶里的钥匙就是这个谜题的核心。 “我要把钥匙拿出来。”犀川突然开口说。 “箱子可以打开。”他说。 “可以再把钥匙放回去。”他又说。 “在不打破陶壶的状况下?有可能吗?怎么做?” “老师,就快过了一小时了。”鹈饲看着手表。 “老师?”萌绘碰了一下犀川的手臂。 “啊!”犀川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可能真的睡着了。 “下雨了吗?”“快了。”看着外面的三浦说。 “再等等吧。”犀川说, “算了,就这样吧……不完美就不完美吧。”犀川独自站起身来。 “西之园,我猜你不会写‘完璧’两个字?” “谁说的,我会,完全的‘完’,墙壁的‘壁’吗?萌绘用左手凭空写着。 “我是建筑系的哦, ‘壁’这个字我还是知道的。” “那‘双璧,呢?” “墙壁的‘壁’下面换成玉。” “你们看看……”犀川朝着刑警们的方向耸耸肩。 “她是不是已经不完美了?” “为什么?”萌绘有些不太明白。 “我们开始实验吧,不对,其实实验就要结束了。”犀川喃喃自语地走出会客室,刑警们也陆续站了起来跟在后面。 大家走出玄关后再次排成一列走在小径上。走到后院,一行人站在仓库面前等犀川。犀川殿后,因为只有他可以悠闲地走着。 晚上六点半刚过,已经没有风了,但好像真的下过雨,潮湿的空气更显寒冷,就连含苞待放的樱花也蜷缩起来。犀川围着仓库绕了一周又返回原地,走上石阶,靠近眼前的大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动也不动。萌绘往上走了石阶间道: “老师,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如果失败了就下次再来吧。”犀川不紧不慢地回答。他走下石阶点了一根烟。 “下次?”鹈饲走过来。 “该不会又是我吧?” “鹋饲先生,请你先进去看看。”犀川转着香烟说。 “果然还是我?”鹈饲笑着说。 他走上石阶开门,萌绘则慌张地走下来。 门打不开。 “真是怪了!”鹈饲推拉了两三次回头说, “老师,打不开,是不是里面有人啊?” 真‘我记得没有。“犀川吐着烟圈儿。 “这就是实验吗?”深泽嘟囔着问。 “嗯,实验结束。”犀川 的嘴角微微上扬。 鹈饲再试了-,滁之后垂头丧气地走了下来。 “吉村先生在里面吧?”鹈饲对犀川说, “门闩扣上了对吗?” “不对。”犀川摇摇头,他看着香山多可志。 “吉村先生呢?” “吉村在主屋里。”多可志回答道。 刑警们轮番走上石阶试图把门打开,他们的脸贴着门,用尽了全身力气,门还是纹丝不动。 “里面真的没人吗?”鹈饲又问了一次。 “嗯,没人。”犀川说。 “没人?”深泽走下石阶也点了一根烟。他拿出口袋里的便携式烟缸,犀川则顺势把烟蒂扔在了里面。 老师,您是怎么做到的?“深泽露出恶作剧似的眼神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吗?” “嗯,没有别的方法了。”犀川似乎觉得孩子气的深泽有点儿可笑,他微笑着说。 “我投降了。”鹈饲对犀川说, “请老师快点儿告诉我们吧,到底要怎么才能把门打开呢?难道有钥匙?” “没有钥匙。”犀川淡淡地说。 “我真的不明白,就拜托您打开它吧。” “我也打不开。” “啊?那怎么办?”这次轮到片桐提问了。 “不怎么办。” “就这样一直关着?”片桐问。 ‘摊韃提粘合剂?“鹈饲问。 “不是,之前不是打开了吗?” “之前?” “这个……”犀川说, “我的确用了一点儿方法,但并不是对门做了什么处理。” “可以不要再让我们胡乱猜測了吗?”三浦感到非常困扰。 “直截了当地说,”犀川摊开手掌朝上举起。 “就是自然现象而已。” “自然现象?”鹈饲重复着。 “空气的收缩。”犀川先说出了结果。 “仓库里的空气收缩,里面压力比大气压力还低。” “怎么可能呢?”三浦小声嘀咕着, “仓库里是真空的吗?” “不是。”犀川沉稳地说, “我就来简单地说明一下好了。” “嗯,简单地……”三浦点点头。 “温度升高空气就会膨胀,不论是气体、液体,还是固体,每种物质几乎都是如此。其中气体的膨胀率最大,一百度左右的温度变化,气体的体积会减少四成。膨胀率大的话,相反收缩率也就越大,因为温度或压力等各种条件,比率会有所差别。不过温度的变化和气体体积是成正例的,稍微计算一下。每件事的开始都有计算,我的计算能力比不上西之园,就粗略地算一下好了。嗯,每一百度就减少四成,也就是一百度的膨胀率是百分之四十。所以,一度的温瘦变化,就造成气体百分之零点四的体积变化。越热空气越膨胀,越冷就越收缩。但如果是空气被关在体积一定的容器里,空气无论膨胀或收缩,体积都无法改变。在体积不改变的情况下,压力便取而代之产生变化。说到这里,大家还都能理解吗?我好像在讲高中物理。” 刑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话说回来,地球面表空气的压力约等于一个标准大气压,包围着地球的空气本身的重量,在地表就形成了压力。一个大气压相当于每平方厘米有大约一公斤重的力,—一平方厘米……大概是这样吧。”犀川做了一个手势。 “一厘米乘以一厘米,这样的面积,就有一公斤的力。是不是还挺大的?” 刑警们又是一阵互相张望。 “因为气体体积和压力成反比,当气体体积固定在百分之零点四的膨胀率时,就会上升百分之零点四的压力。于是,因为温度的变化造成气体百分之零点四的体积变化,所以一公斤乘以百分之零点四,就是四克的压力变化。” “我不是很明白,但只有四克吗?”鹈饲说。 “所以一平方厘米里就有四克。”犀川说, “那扇门的面积是多少?” 刑警们回头看着。 “宽一米、高两米对吧?”犀川继续说, “面积两平方米,换算成平方厘米的话是两万平方厘米,四克的两万倍是八万克,换算一下就是八十公斤,那扇门的后有八十公斤的力量,而且还只是一度的温度变化。如果是十度的温度变化,力量也要乘以十倍,就有八百公斤了,大概是一辆小型公共汽车的重量吧。这种力量抵在门后,怎么样?打得开吗?” “这就是现在门打不开的原因吗?”深泽睁大了眼睛问道, “可是……老师,这样的话,那扇门不是会经常打不开的吗?” “没错。”犀川微笑着继续说, “如果是完全的密封状态,事实上无论如何都会有空气跑进去的。那座仓库最近重新新装修过,里面有中央空调,是为了保存二楼的作品和适应一楼的绘画。并且为了让灰尘无法进入房间,的确下了不少工夫,就像是处理电子零件的无尘室。仓库内的地板和墙壁看起来虽然陈旧,但全都是最新的建筑材料,连缝隙都做了防水处理,已经相当接近完全密封的状态了。当空调停止时,因为通风口已经关闭,室内密闭性就更高,可以称的上是密封状态,但当然并不完全,内外的空气还是会有少许的对流。所以如果温度变化不是那么明显,再加上空气从缝隙中进出,内外的压力就会变得一样。空调启动的同时进行通风换气,所以可以和外界的气压同步。反过来说,也就是温度变化非常明显的时候内外气压就不同了。例如关掉空调的状态,电暖炉会快速地让室内空气变暖,然后被切断。室外大约下降到开始下雪的温度,室内的墙壁依旧冰冷。因为电暖炉而变暖的空气迅速膨胀起来,室内的压力也随之增加,而这个压力可以把门打开。” “打开?门会自动打开吗?”鹈饲重复着。 “是的。那天佑介和凯利进来的时候,门已经开了一点,所以佑介可以打开这么重的门,室内暖空气的膨胀压力,门一下就被打开了。室内的空气从门的缝隙中窜出来,室内和室外的气压就恢复成了相同的状态。佑介出来不久,香山林水爬起来走出仓库,当时电暖炉已经关了,由于香山林水身负重伤走出仓库,门再次被关上。” 刑警们又回头看了仓库一眼。 “那么,接下来,”犀川继续说, “这次室内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原本只有室内的空气是温暖的,厚重的墙壁仍旧是冰冷的。热容量大的墙壁因为外墙的低温,室内的空气就会急速冷下降。不到一个小时就会下降十度,之前已经说过了,温度下降一度气压会下降百分之零点四,假设这个压力会受到缝隙间流入的空气而趋于缓和剩下百分之二,换算成压力单位就是20gf/cm2,最近这个单位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就算我说的是帕斯卡(pascal),各位也不知道吧?” 刑警们一片静默。不管是不是帕斯卡,犀川的解说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所以,门后的压力变成了四百公斤,因为四百公斤作用于门的中心点,换算成直接压力大约是两百公斤。试想一位看不见的职业摔跤选手,使尽全身两百公斤的力气压着门吧。” “老师,我不太清楚数字的计算,”三浦点点头。 ,“但道理我明白,如果再等一会儿的话,门又会自动打开了是吧?” “没错儿,完全是温度变化和速度的问题。如果变化稳定,对于缝隙间进出的空气而言,就跟得上内外气压的调整。”犀川回答说,“看看今天的状况,可能再过三十分钟门就会开了,因为就和那天一样,外面的气温并不低。” “那天的情况和现在一样?”深泽问。 “所以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鹈饲确认。 “嗯,也没有反锁。”犀川点点头。 “当然也没有人在里面,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最自然也最简单呢?” “嗯。”鹈饲半信半疑一副泄气的样子。 “真了不起了!”深泽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赞叹。“为什么这位老师不一开始就过来呢?鹈饲和片桐也真是的……三浦先生刚才说是什么来着?特殊犯罪研究委员会?” “啊……是的。”三浦急忙点头,虽然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但应该是一个胡编乱造的名称吧。 “有这种研究委员会,下次也通知我一下嘛。群众也可以参加吧?”深泽认真地问道。 7 一大群人再次回到了香山家的会客室里。岐阜的铃木和深泽、爱知的三浦、鹈饲和片桐、犀川和萌绘、香山多可志,以及刚从医院赶回来的绫绪。九个人坐在座垫上喝着茶,鹈饲和片桐坐在深泽和三浦后面的座位上,但茶点一到,手伸得比谁都快。这种裹着黄豆粉的红豆麻薯是犀川不敢吃的食物之一,另一样不用说,就是西瓜,因此他没有拿这些装在小碟子上看似典雅的日式点心。 “老师,这个可以给我吗?”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旁边的萌绘在犀川耳边小声地说。 “什么?” “点心。”萌绘坦白地说。 “啊,当然可以。”犀川把装着点心的碟子推给萌绘。 “真难得啊……你饿了吗?” “犀川老师。”是深泽的声音。 “没事,只是想跟您道声谢,今天的实验实在太精彩了。”深泽有礼貌地说。但还是像小学的班长在课后辅导班教室里举手发言的样子。 “被害人香山林水于晚间六点钟前遇刺,自己走出后门时被香山真理茂碰到,接着被带去医院的路上发生意外。仓库二楼没有人,七点到八点钟之间仓库的门也只是因为自然现象而无法打开,因此其实并没有人在里面。只有这些事情已经却确定了,对吗?” “嗯。”犀川一边喝茶一边点头。 “从头到尾好像也并不复杂。嗯,就和你所说的一样。” “所以可以说整件案子又回到原点了。”深泽说, “没有特别不可思议的事,但还是存在‘谁杀了香山林水’这个问题,所以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不是吗?” “从已有的证据来看,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如此。”犀川回答道。 “您说的话我不太明白。”深泽睁大眼睛,露出了天真的表情。“老师有什么想法吗?” “有啊,要说吗?” “麻烦您了。” “我认为香山林水的死因是自杀。” “这不太可能啊!”深泽也微笑地点点头。 “嗯。”犀川又端起了茶杯喝茶。 “因为你问我怎么想,我就说了。” “可是凶器……”萌绘接着说。 “是的,没有凶器。”深泽继续说, “自杀却没有凶器,实在是有些奇怪,我们搜查了整栋房子和周围、前往音羽桥的车车道,以及发现香山林水尸体的河滩周围,都一无所获。就算香山林水坐在香山真理茂的车上时把凶器扔出了车外,应该也能找到啊。” “从仓库地面中央和石板路上的血迹来判断,被害人在仓库里的时候可能就已经把凶器拔出来了。”鹈饲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你说得不错。”深泽点头称是。 “所以各位刑警们认为是有人杀了香山林水,并且带着凶器逃走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当然。”深泽再次点头。 “为什么要带着凶器逃跑呢?”犀川问。 “怕被当成证据吧。”深泽谨慎地回答道。 “即使没有留下指纹?”犀川问。 “凶手当然会戴手套的吧。” “我明白了。”犀川微微地点了点头。 “凶手带着手套,然后拔出刺入香山林水胸口的刀后逃逸。试想一下,凶手这种行为是不是太冷静了呢?” “也可以这么说。”深泽露出不安的神情。 “如果是杀了人又急忙逃跑,是不会把凶器带走的。” “没错。” “为什么不杀死算了?”犀川又点上了一根烟说,他看了香山多可志和绫绪一眼。 “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不说……” “啊,不会不会……”多可志有点儿脸红地摇摇头,看着妻子。绫绪则抿着嘴盯着犀川。 “为什么不杀死算了啊?”深泽重复着犀川的话。 刑警们个个端坐。 “也是。” “真的很奇怪。”犀川解释。 “这样面面俱到又冷静的凶手,难道不应该当场确认被害人是否已经死亡了吗?没有留下指纹,没有留下凶器,却把最重要的不知死活的被害人留了下来。香山林水胸口被刺,他不可能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如果是凶手就是断定香山林水已经死了呢?”片桐谨小慎微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你的观察很仔细,而且说到了重点。”犀川说, “被这么一问,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了。片桐先生,我投降了。”片桐僵硬地笑了笑,一副迷惑的样子。 “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已然不重要了吧,这种问题好像已经超出了现象论所能达到的境界了,只是我认为凶器仍留在仓库里。请仔细想一下凶器还在仓库里这件事,深泽先生,你觉得可能吗?”香烟在犀川左手指间转动着,像是考生在考试的时候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圆珠笔一样。 “我无法想象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深泽平静地说。 “如果有的话。”犀川微笑着。 “如果有的话,”深泽叹了一口气。 “就是自杀了。” “对吧?也就是和我想的一样啦?”犀川说着,过了一会儿悠悠地吐着烟圈儿。 “太好了,太好了。” “凶器会到底在什么地方?”鹈饲问。 “那个箱子里。”犀川回答。 “怎么可能……”深泽笑着嘟囔着。 房间里突然一阵安静,听得见佑介带着凯利其他房间玩耍的声音,每个人都盯着犀川,而他却无视大家的目光,独自抽着烟。 “但光片显示没有任何东西啊!”鹈饲忍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难道是光片拍不到的凶器?” “因为现在是空的。”犀川说, “请问,可不可以不要再讨论了这个问题了?点心快要没了。” “对了,香山先生。”犀川旁边的萌绘突然说, “可以把陶壶和箱子拿过来吗?” “西之园,”犀川瞪了萌绘一眼。 “真是多此一举。” “陶壶和箱子有机关吗?”深泽问。 “犀川老师说他可以把陶壶里的钥匙拿出来。”萌绘解释说,“换句话说,也能是能把箱子打开。” “您开玩笑吧?”深泽笑着说,“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我并不在各位的面前解开这个谜底,这是一个人命关天的谜题,不能这么草率地公诸于众。“犀川说完熄灭了烟。 “更何况找出凶器并不代表事件就解决了。是否找到凶器,结果都一样。” “老师,真的可以吗?”香山多可志说, “那个陶壶的谜真的可以解开吗?” “思。”犀川点点头,他看了萌绘一眼耸耸肩说, “没办法,西之园不小心说出来了。香山先生,我认为应该瞒着你比较好,那个谜题对作为香山家主人的你来说,是应该世世代代必须背负的。” “背负?” “香山林水先生就是这么做的。”犀川平静语气,就像是推销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和 客户说话。 “五十年来,香山林水背负着陶壶之谜。那天,或是在更早之前的某一天,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意识到自己就和他的父亲香山风采一样。那个陶壶和箱子就是这么存在着,是一种讯息。” “我绝对不会自杀的,我对被诅咒的陶壶和箱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多可志涨红了脸。 “就算是我父亲或者爷爷的遗志,我也一样厌恶,我不想为了那种东西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正确的答案。”犀川点点头。 “嗯,应该要切断的。” “如果犀川老师现在能在这里打开那个盒子,”多可志低下头看着榻榻米, “如果可以在这里解开谜题,我就会毁掉陶壶和箱子并且扔掉它们。” “如果要扔的话,就给我好了。”犀川露出微笑。 “没有什么能舍弃的。” “嗯,就让给您了。”多可志抬起头看着犀川,接着视线慢慢地转向妻子。 “犀川老师,拜托您了。”绫绪看着丈夫不寻常的表情低下了头。 “我不同意。”拉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位穿着和服老妇人站在那里。 “妈……”绫绪回头叫道。 白发的老妇人露出了严肃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瞪着犀川,他微笑地看着她。 “您好像有话对我说。” 8 “请到我的房间来一下。”香山富美留下这句话,连会客室都没有踏进一步就离开了。所有人都在此刻静止了,只有犀川拿起茶杯将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深泽先生、三浦先生,”犀川看着他们说, “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到这里吧。” “犀川老师,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回去吗?”深泽笑着说。 “麻烦你们了。”犀川点头致意。 “事情已经解决了,明天我再向你们说明。可以打电话到大学来找我。”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已经解决了。”三浦用锐利的眼神看着犀川。“不过先这样吧,我就相信犀川老师好了。”三浦站起身来。 “哎呀,你要回去了?”深泽惊讶地看着三浦。 “嗯。”三浦毫不造作地微笑着说, “没办法啊,老师就是这种人,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就这么约定了?”深泽看着犀川耸耸肩也站了起来,五位刑警纷纷离开了。 犀川的手表现在是七点四十分。 “西之园,等我一下好吗?”犀川站起来。 “我也要去。”萌绘伸了伸懒腰。 “不,我去就行了。”犀川立刻说。 “不要,我也要去。” “‘坦率答应’的卡片一张。” “我没有给你这种卡片。”萌绘忿忿地说抬起头瞪着犀川,最后还是识大体地坐了回去。犀川来到了走廊,房间里剩下多可志、绫绪和萌绘三个人。 “走到走廊的尽头向左转,最里头靠右手边的房间就是了。”多可志指点着。 犀川走在微暗的走廊上,袜子和地板有着轻微的摩擦声。转个弯往更深处走,房间里的灯光从格窗里透了出来,犀川站在拉门前停下了脚步。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 “打扰了。” “请进。”迟了几秒钟,房间里才有了回应。 老妇人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壁龛上挂着一幅佛画。穿着紫色和服的香山富美,坐在房内的主人席上瞪着他。犀川环视房间的四周后迈步进来了,坐在一块特别准备好的茶绿色坐垫上。 “真舒服。” “不正坐也没关系。”老妇人说。 “谢谢。”犀川弯着腰坐着。 “您已经听到刚才的谈话?” “是的。”香山夫人优雅地点点头。 “很抱歉。” “您已经知道陶壶和箱子的谜底了?” “知道……但不是全部。” 香山富美几乎没有移动过姿势,坐得很直,好像周围有许多支撑物固定着她,但视线没有离开过犀川。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呢?” “只是我刚才的猜测罢了,因为您听到我要在大家面前拿出陶壶从轻,您就出面制止了。我便猜想也许您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阻止?” “嗯,可能因为……您就是凶手的缘故吧。”犀川回答道。 香山夫人抬起上颚,表情越来越严厉地看着犀川,原本细细的双眼也圆睁起来。不久又再次闭上了眼睛。过了一段时间才缓缓地说: “我丈夫不是自杀的吗?”香山夫人口气平稳地间。 “这种可能性最高。”犀川回答说, “直到之前为止,我都是这么认为。” “现在……不一样了吗?” “如果香山林水不是自杀身亡,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家人中的某一位。多可志先生、绫绪夫人、吉村先生,还有夫人您,这四个人其中一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说法。不过可能有人把后门上了锁,并拿走了钥匙。” “只有这个理由吗?” “不是,我并不是想限定凶手的范围,因为这也不可能。不过,如果凶手是您家的其中一位,这种情况下我会认为那个人没有戴手套。因为即便是冬天,在自己家里戴手套也太不自然了吧,因此凶器上就会留下指纹。虽然现在并没有找到凶器,但指纹还在。” 夫人微微地点点头说: “我明白了。那我就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吧。” “麻烦您了。”犀川像是坐禅一样的姿势,双手合十。 “你就是犀川老师吗?” “是的,犀牛的犀,河川的川。” “为什么老师会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呢?” “这真是个好的问题。”犀川微笑着说, “不过,太丢脸了,我没办法回答您。您可以谅解吗?” “犀川老孵师,我可能不太了解像您这种年轻人的想法。”三夫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盯着犀川继续说, “我丈夫很早以前就一心求死,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真的是在那个人还年轻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当香山夫人称自己的丈夫为“那个人”的时候,犀川已经明白了。 “也许跟那个人父亲的死有很大关系吧。香山林水将父亲香山风采的死完美化,其实他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但那个人一心向往和他父亲一样的死亡。我认为那是没有一点儿悲怆、也没有任何污点。我现在所说的是在那个人死了之后我才完全明白的,那个人用他的死来告诉我他的理由。”犀川感到自己被某种东西吸了进去,可能是没有任何污点的黑暗,就在那陶壶里。 “那个人为了全心地投入临摹佛的姿态、佛的宇宙而丢了性命。即使我这个妻子看着他死前工作时的神情,也看不出来他是个还活着的人,不,那就像是……佛像。虽然我永远不想理解那个人生存的意义,也有种无法适应的距离感,但终究是到了这种岁数,我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也会去思考是否真的能像那样杀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这是他从父亲那儿继承的唯一信念,为了消灭自己而活下去,为了活着而死。现在我只能用书面语来形容,无论我怎么理解,但我也只懂得文字上的意义。” 夫人停了下来,沉默使所有的言语在瞬间消失,这是语言唯一的功能。看见她苍白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微笑,到底是犀川的错觉,还是软弱却又抱有希望的幻影? “为什么您的丈夫会一心求死呢?”犀川问。 “因为欠了那一角。”夫人回答, “真正的意义我也不是很明白,但那个人的确……” “欠了那一角?”犀川重复了一次。“‘欠’是欠缺的‘欠’吗?” “是的。”夫人点点头。 “什么是必要的?” “我不知道什么词可以表达。” “美或艺术之类的吗?” “或许是吧。”夫人说, “在这世界上一定存在着必然存在的事物吧。” “我不知道。”犀川微微苦笑。 “我那天……”香山夫人闭上眼睛。 “那天傍晚五点多钟,我去了他工作的地方。当时天上飘起细白的雪花,真的很美,我刚嫁到香山家的时候,就像那样美丽的雪铺满了整栋房子。” “嗯,这是栋和雪很相称的房子。”犀川点头说道。 “大概三天前,那个人发现了如何拿出‘天地之瓢,里钥匙的方法,打开了‘无我之匣’。他告诉我我之后我心里就在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虽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三天的时间里我真的觉得很痛苦。” “痛苦?”犀川问。 “不,因为我是那种不用劳力劳心,只会依靠别人活下去的人,所以对我来说,这是种惩黟,,但真的很痛苦。” 犀川终于看见了她的真性情。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会表达自己的人,该怎么说呢,我从不会对那个人撒娇,压抑自己的本性不要表现出来,就这样过了一辈子。而那三天,到底是痛苦还是幸福呢?总之因为那三天,我有了真真正正存在的感觉,这就是那个人说的最后欠缺的一角。” “您丈夫跟您说过三天之后就会自杀吗?” “是的。”香山夫人微笑地点点头。 “但那个人没有直接说出来。” 犀川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对方称自己的丈夫为“那个人”,或许连香山夫人自己都不习惯吧。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称呼自己的丈夫呢? “那个人让我看着他打开无我之匣,一看到里面,我就立刻明白了那个人打算要做什么了。原来他想死!我呆呆地想着,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样。” “箱子里是否有一把刀?” “嗯,虽说是把短刀,但造型很美,像是石镞的东西。我拿起它心里想着,啊,我丈夫就要死了。那把小刀的光泽非常温润,很温 一暖,只是拿在手上我就已经泪流满面了,我再也没孽比那个时候更爱我的丈夫。”她温柔的神情呆呆地看着犀川,犀川无法正视那种目光。 “为什么要等两天?”犀川把视线转移道壁龛的挂轴上。 “或许是为了我。”她的表情依旧,但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泪水。“这是那个人最后仅剩的执著。” “那几天里您的丈夫一直在画画吗?” “是的。”夫人静静地点头说, “那三天,那个人一直在画我的画像。” “能让我看一眼吗?”犀川探出了身子。 “请让我看一眼,麻烦您了。” “那个人死后不久我就把画烧了,画已经不在了。” “烧了?”犀川的脊背一阵凉意。 “您把画烧了?” “是的。” “为什么?” “这样才算圆满。” “啊……实在是太可惜了。”犀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露出了微笑,但身体却微微颤抖。 “这也是欠缺的一角吗?” 她微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胜利的微笑。这就是圆满的美吗? “三天后下着雪的傍晚,那个人用这把刀刺入了自己的胸口。”香山夫人微微地抬起头叹了一口气。 “犀川老师,这样您满意了吗?” “您目睹了您丈夫自杀的情形,对吗?” “是的,就像梦一样,我无法站立。身体倾斜着,或是说地面是倾斜的。美丽且红色的血,咕噜咕噜地流下来。” “为什么不报警?” “我像是蝉蛻下的壳。”她的视线朝下微笑着说, “只希望自己早日可以追赶上那个人的脚步。” “由于您没有说出这番话,多可志先生、绫绪夫人,以及真理茂小姐,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嫌疑犯啊。为什么要隐瞒呢?” “我只想让这一切只属于我一个人。”她回答道。那是一种完全满足的神情。 “我不想让给任何人,就像是那个人最后画下的画一样,全部消失。” “什么?” “那个人的生。” “生?生死的生?” “这算理由吗?为了独占您丈夫的生吗?” “是的,是不是很孩子气?”香山夫人微笑着说。 时之间犀川心里非常混乱,为了压抑这些混乱,他默不作声地握紧拳头,就像他从大阪返回的那天,走上医院楼梯的时候一样……完全一样。 “我明白了。”犀川静静地点头说,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嗯,心情很舒畅。” “不过,这只是语言的表达……” “您说得对。”犀川看着她的眼睛。 “但我已经十分满足了。”犀川站起来说:“那么,我告辞了。” “犀川老师,谢谢你。”香山夫人依然坐在那里。 “打扰了。”犀川看着夫人,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嗯。”她微笑着说,“请把陶壶和箱子拿走吧,这个家已经不需要了。” “这……” “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我明白。”犀川点点头。 香山富美闭上眼睛缓缓地低头致意。 “请保重。” 9 犀川回到了会客室,香山多可志和西之园萌绘在那里等他,没有看见绫绪。萌绘一副想说话的样子看着犀川。 “西之园,我们回去吧。”犀川站着说。 “嗯?老师……” “犀川老师……”多可志也是一脸惊讶。 “您不打算告诉我陶壶的事情吗?” “老师,你们谈了些什么呢?”萌绘问。 “香山夫人说要把陶壶和箱子送给我。”犀川对多可志说, “方便的话,我想今天就带走。” “老师解开的谜……”多可志话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您不能告诉我吗?” “抱歉!我实在无可奉告,这完全是我的误解,判断错误。”犀川跪坐在坐垫上,耸了耸肩看着多可志。 “说来惭愧,我和香山夫人谈过之后才真正明白了。” “什么意思?”多可志感到更加疑惑。 “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犀川冷淡地说, “香山林水的死因是自杀,明天香山夫人就会和警方说。陶壶和箱子摆放的位置,就是要重现香山风采当时的样子。” “可是老师,凶器呢?”一旁的萌绘说。 “可能在河滩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拋向远方了,”犀川说,“或许被别人捡走了吧。” “怎么可能……”萌绘本想接着说,但看到犀川的脸又把话吞了回去,她好像看穿了犀川的眼神。 “我母亲跟您说了什么?”多可志担心地问, “为什么突然又把那些东西送给老师了呢?明明刚才不允许的啊。” “嗯,可能是谈话中改变了心意吧,关于她丈夫的事情她说得非常详细,您的父亲果然是因为那个陶壶和箱子才走上绝路的。一定是说着说着,觉得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再放在家里,实在是太恐怖了吧。” “犀川老师,您打算怎么处理那些东西?”多可志问。 “我很喜欢老东西。”犀川歪着嘴说, “如果愿意给我的话,我会妥善保管管,或者捐给大学的史糌斗馆。”一阵沉默过后,多可志盯着犀川,犀川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多可志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去准 备一下,请您稍等。” 10 萌绘打开远光灯穿过音羽桥,到了县道的上坡时引擎声快速地响着,夜晚的路上非常安静,只有少许的雾气。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勉强能放进后备厢里,完全不需固定。将犀川和萌绘送出门时,香山多可志和绫绪夫妇像是巨石落地一般,放心地叹了一口气。犀川不认为自己的谎言说得很圆满,但多可志多少可以感受到犀川坚定的意志。他自问和他人除了言语还可以心意相通,自己这种乐观到近乎危险的态度,只有今天。 “真的是自杀吗?”握着方向盘的萌绘打破了沉默。 犀川的车是手动挡,但她的车是自动挡。 “真的……真的……”犀川重复说了两次。 ‘“什么是真的?” “那个陶壶的事情,你说谎对不对?” “你间我的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yes。”犀川回答说,“至于是真是假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凶器在那间屋子里,我可以理解。”萌绘说, “就像深泽先生说的一样,警方也会这么想吧?老师你到底作何解释?” “不解释。”犀川说。 “我?还是警方?” “嗯……”犀川碎念着。 “我不会跟警方说的,至于你嘛……” “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警方?”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说?”犀川闷哼了一声。 “西之园,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我还没整理好我的情绪。我又不是大喇嘛。” “我知道了。”萌萌绘点头。 “那我等你十秒钟。” “西之园,我饿了。”犀川赶紧说。 “六……五……四……” “好啦好啦,我会说的,不要给我压力,会做噩梦的。” “那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梦吗?” “我是说吃饭。”萌萌绘微笑着说, “不过这附近没有餐馆,请再忍耐三十分钟。”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里,”犀川双手枕在脑后。 “适合甜甜圈和咖啡,看过《双峰》 (twin peaks)吗?。” “咦?你也知道傚峰》啊?”萌绘兴奋地说。 “我也会知道一些新东西吧?为了跟你说话,我可是很努力想得你的认同。” “一点儿也不新啊。那部电影我小时候就看过了。” “你现在还是小孩子。” “可是你家不是没有电视吗?在哪里看的?” “喜多家。”犀川回答说, “从录影带里看到的,那家伙一直说看啦看啦,吵得要死,星期六还看通宵。” 喜多是犀川的好朋友,萌绘也认识。对于犀川来说,除了喜多,没有其他人可以称得上是好朋友的,也没有必要。 “那你觉得呢?”萌绘看着犀川的脸问。 “喜多住的地方很夸张,乱七八糟的,真奇怪他能在那种毫无秩序的空间里活着。以前不是有个叫做‘惊异世界’的电视气节目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双峰》。” “哦,电影里主角吃的甜甜圈好像很好吃。”犀川回答道。 “哦,”萌绘露出了兴趣盎然的表情。 “你刚才说‘值得纪念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是‘值得纪念的夜晚’。”犀川一字一句地念着。 “纪念什么?” “纪念获得新知的夜晚。” “新知?” “也不对,因为很旧,那就是温故而知新喽。” “老师,你就不能说的再让我更明白一点儿吗?” “无论东方人或日本人,都是深邃高雅的民族。”犀川解释说,“绝对不会夸耀自己,而是尽可能的低调,他们深信这样才是提高自身价值的方式。自杀或是剖腹都是种美的表现,抽象的美和感官的美不同。见到美好的夕阳,有了死亡的念头但却毫不悲凉。为什么会有如此美丽的情感呢?你不觉得这就像是不能忍受异物掺杂的珍珠吗?” “我更不明白了,你在说什么啊?” “啊……也是,你就当做是新手说的冷笑话吧。最后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就像珍珠一样独特。” 第十章 真实在钥匙里 1 中途下车买了甜甜圈,犀川和萌绘回到n大学时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工学部建筑系研究大楼的后院有一大棵用照明灯打亮的樱花树。萌绘心想,为什么日本人会喜欢这种和黑夜相称的花呢?犀川双手提着香山家给的东西走上四楼,萌绘则拿着装有甜甜圈的细长盒子跟在后面。 犀川拿钥匙开门并打开了房间里的灯,隔壁国枝桃子的研究室早就是一片黑暗了。萌绘一走进来,就马上去组装咖啡机,犀川迅速地收拾好桌上的书籍,把两个箱子摆在桌上并打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神奇的陶壶和箱子现在就在眼前,萌绘感觉自己异常地紧张。不过,这是真的吗? “先吃甜甜圈,还是先做实验?”犀川问。 “一起。”萌绘说。 犀川微笑地回答道: “真任性。”犀川起身走出研究室,走廊对面的研究室传来了开门声,萌绘走过去看见犀川在开门。 “老师,你在干什么?” “嗯。”犀川吹着口哨,曲子是非常古老的《月亮河》(moon river,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主题曲)。 他走进学生的研究室里,拿走卡式炉上的茶壶并加满了水,萌绘睁大眼睛看着犀川的一举一动。 “你要煮水吗?要用到热水吗?” 犀川心情不错,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把茶壶放回卡式炉上。 “好,水易火难。”犀川喃喃自语。 “哇,我心脏跳得好快。”萌绘兴奋地说。 “不能先吃甜甜圈吗?” “不行。”萌绘摇摇头,犀川耸耸肩拿出胸前口袋里的香烟。 “很简单,”犀川点上了烟说, “你看了一定会认为很无聊,然后很生气。” “热水要用来做什么的呢?”萌绘兴致勃勃地问, “啊!形状记忆合金?” “不是。”犀川一面吐着烟圈儿一面扮着鬼脸摇摇头。 “或许你不知道,就算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能生气哦。” “为什么我会生气?”萌绘感到有些疑惑。 “啊……这是永远的谜啊!”犀川笑着说, “能否不让西之园萌绘生气地拿出钥匙呢?”犀川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萌绘也感到无比的快乐,在他抽起第二根烟的时候,茶壶开始发出“滋滋”的声音。 “因为水会流到满地都是,我们就在这里实验吧。”犀川提议说,“你去把甜甜圈和咖啡拿过来。” 两个人把陶壶和箱子、甜甜圈,以及咖啡全数从犀川的研究室里搬了过来,这时候水已经开了。 “说好不生气的啊?”犀川伸出食指。 “老师,我已经生气了。”萌绘微笑着说。 川收拾完桌上的东西把陶壶放好,拿着抹布把茶壶拎过来。他又开始吹起口哨,这次是贝多芬條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茶壶中滚烫的水冒着大量的蒸气,犀川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入陶壶里。萌绘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祈求般的眼神注视着,她已经无法思考了。茶壶中的热水几乎全部倒进了陶壶,犀川放下茶壶,用手隔着抹布抓起陶壶。 “会不会顺利呢?”他摆出像是魔术师才会有的姿势。 “这就是天地之瓢。”犀川伸手去拿清洗台墙壁上的另一条抹布裹住壶身,另一只手把抹布盖在壶口,犀川慢慢地将陶壶倾斜。 “好烫!”他叫了出来。 “西之园,无我之匣上方有三颗按钮,你帮我把左下方那颗拿起来。” “嗯?这个吗?”萌绘紧张起来。 “能拿起来吗?” “烫!好烫!快点拿!” 她拿起箱子上半球型的金属球,箱子上露出一个小洞,犀川将陶壶倾斜,壶口上盖着抹布热水不会一下子溢出来,他把壶口对淮箱子上的小洞后慢慢挪开抹布。蒸气缓缓上升,热水灌入小洞里,热水溢了出来,流到桌上。 “嗯。”这个动作完成后,犀川看着萌绘。 “明白了吗?” 萌绘仍旧睁大眼睛沉默了片刻后摇摇头,她沉溺在这种情境里非常开心,完全松懈大意了,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知道,总之她很快乐。 “然后呢?然后呢?”萌绘摇晃着身体,犀川摇摇陶壶,把里面剩下的热水倒掉再放回桌上。 “先休息一下。”说着,犀川又点上了一根烟。 “啊,我完全不明白。”萌绘双手放在嘴上,但并不是打呵欠。 “西之园,你试着打开箱子。”犀川吐着烟说, “小心烫,手上拿块抹布。” “怎么开?”萌绘讶异地看着犀川。 “应该已经开了吧。”犀川简洁地说。 萌绘迅速靠近桌前拿起抹布,然后谨慎地抓住无我之匣的盖子,下子就打开了。 “哇,哇……”萌绘往后退了几步大叫道, “什么……”打开的箱子像珠宝盒一样,箱子里的热气袅袅升起,里头的水溢了出来。 “好厉害,为什么?”萌绘拍着手说, “怎么办到的?” “你该惊讶的是这个。” “我已经……” “你看里面。”萌绘又靠近箱子仔细一看,黑色的箱底,溢出来的热水当中,有一把银色的短刀。 2 “有吧?”犀川抽着烟说,似乎被烟熏到了,眯起眼睛。 “这就是凶器?”萌绘看着犀川,再看看箱底。 “没错儿,香山风采、香山林水两位画家都是用这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犀川也走过来看。 “哎呀,真是有趣的形状。” 沉在热水中的短刀,几乎没有装饰,粗糙的程度与其说是短刀,更i象铁器时代的石镞,长约十几厘米,近乎笔直,短刀看似用金属打造而成,透着暗淡的银色光泽,没有刀柄,单手握着就已经握去了一半。 “为什么光没有拍到呢?”萌绘看着犀川。 “因为它在箱子最底层吗?” “嗯,不是。”犀川回答道, “刀子被固定住了,所以摇晃箱子的时候,刀子不会动。” “热水快要凉了。”犀川伸出食指碰了一下箱子说, “还有点儿热。” “为什么箱子会打开呢?”萌绘问。 “不要急嘛……”犀川说着又把茶壶装满了水,放在卡式炉上煮。 “还要热水?” “嗯。”犀川回到桌旁,双手拿起箱子走到清洗台。倒掉箱子里的水,拿出短刀。 “果然……温润。”犀川喃喃地说。 “嗯?” “香山夫人这么说。” “她拿过这把刀吗?” 没有回答,刀尖并不锋利,大概什么都切不断。除了刺,很难想象它可以成为凶器。 “不知道这把短刀有没有名字。”犀川又在自言自语,萌绘完全听不明白。 犀川把脸靠近箱子,手伸进去不知道在检查什么。 “西之园,你过来看看。”他说, “箱底看似平滑,其实是钵状对吗?而且还做了一个可以完全包裹住短刀的凹槽。之所以打不开箱子是因为,你看,那块金属的缘故。”他指着箱子内侧一块歪曲的薄薄的金属片。 “该不会是温度变化自动装置吧?”萌绘伸手去摸。 “两片不同材质的金属薄片,由于热水的高温让金属扭曲。啊,所以这就是打开箱子的方法?” “生气了吗?”犀川问。 “我没有生气!”萌绘鼓着脸。 “可是,不就用不上钥匙了吗?。我还是违反了规则,生气了。” “用到了啊。”犀川微笑着。 “什么时候?” “你看陶壶。”萌绘立刻拿起旁边的陶 壶。 “啊!”她摇着陶壶大叫,又把陶壶倒转过来。 “为什么?没有钥匙!不见了?” “钥匙已经出来了。”犀川说。 “啊,我又快要贫血了!”萌绘皱着眉。 “怎么会这样?老师,拜托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把钥匙拿出来的?” “刚才啊。” “刚才?” “钥匙是和热水一起流出来的。” “和热水一起?啊?所以是溶解了吗?”萌绘一阵眩晕。 “骗人!为什么!就算很烫也只有一百度吧?一百度怎么可以熔化呢!” “所以我才说你可能不知道,不行,你绝对会生气的。” “有这种金属吗?”萌绘问。 “六十度就可以熔化的金属。”犀川回答说, “以前就有了,是一种合金,理科年表里写过,你可以去查查看。易融合金是指铋、铅、锡、镉,还有铱的合金,这种金属非常重,比重大概有十左右,在常温固态下比锡和铅的合金还要硬,即使做为凶器也绝对没问题。” “我不知道。”萌绘大开眼界。 “我以为是银做的,所以那把钥匙是这种合金打造成而成的?嗯?钥匙溶解后跑去哪里了?” 犀川微笑着举起了短刀。 “这个就是。” “啊。”萌绘叹了一口气。“这个?这个就是钥匙,啊!好厉害,所以钥匙在箱子里?” “嗯。” “变成短刀的形状?” “对啊。”犀川点点头继续说, “因为箱底有凹槽,那个就是形状,用这个像铸造金属物品用的模子,形成刀子的模样。” “那么该不会……”萌绘眨了两三下眼睛,她很久没动脑子了。“这把短刀也可以变回钥匙?” “这就是理论的总结。”犀川靠近萌绘的脸,“嗯……优秀。” “优秀?” “你的瞬间思维能力非常优秀。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将得到的结论进行逻辑性展开,相当于名为继承的高度逻辑展开。” 萌绘只是歪着头,茶壶冒出蒸气。犀川隔着抹布拎起茶壶,把水倒进陶壶。 “好了,请。”犀川完成后看着萌绘。萌绘拿起桌上的短刀,慢慢地放进陶壶,短刀的宽度刚好可以通过壶口。她放开手,短刀掉进了陶壶里,发出一阵声响。 “现在关上箱子的话就锁上了。你看,现在金属片又变直了,金属片的作用就像弹簧,如果关上后没有加入热水,是打不开的。” “老师,陶壶底部有一个钥匙形状的凹槽对吗?”萌绘说, “短刀融化后的液体聚集在凹槽中,就恢复成钥匙的形状。” “你好像看过陶壶底部了。” “太棒了……到底怎么做的?” “嗯……应该是先做壶底再制作壶身。”犀川解释说, “对于专家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嗯,真的。”萌绘点点头。 “当初我以为无我之匣本身是用易熔合金做的,陶壶中注入热水溶解钥匙后再把热水倒进箱子,箱上的盖子就会融化。这样就和拿钥匙出来打开箱子是一个意思,最初的想法是这样的。 “不过,这个过程没有办法反过来操作,而且只能用一次。也有可能是香山风采把箱子修好,再托付给儿子香山林水,但是箱子看起来很陈旧,似乎有某种意义,三颗半球体金属中又有一颗可以拿下来,也就是非左右对称。如果箱子可以无数次开启,运作上就不可能很困难。况且这件案子,也在找寻凶器的下落,总之大概就是这样吧。” “天地之瓢的‘天’地指的是上下颠倒,无我之匣的‘无’则是指存在也不存在的短刀,所以也就是短刀形状的凹槽喽?” “一点儿也没错儿。”犀川露出愉快的表情频频点头。 “‘无我’也有可能表示用刀杀死自己就是无我啊,单凭印象的思考我实在不在行,我不喜欢这种牵强附会,像是诺斯特拉德马斯的预言。” “老师,你刚才说过‘水易火难’对吧?是热水的意思吗? “啊,我说过吗?” “你说了。” “是我说的吗?” 萌绘一边的嘴角上扬,沉默了一会儿,她正在整理大脑中的思绪。 “短刀刺入胸口,”不久萌绘说, “然后将热水灌入天地之瓢,把短刀丢入陶壶,后来呢?” “后来就结束了。”犀川说,“如果进行到这儿,到最后只会发现水。” “只有陶壶上有血迹,是因为放短刀进去的时候不小心接触到的吗?” “不对,热水冷却后就会倒掉了,总不可能倒回茶壶里吧。” “刺伤自己之后,然后等热水冷却吗?哇,好可怕……真能忍啊!” “执念吧。”犀川叹了口气。 “执念啊……” “对了,西之园,你忘了吗?” “咦?忘了什么?” “甜甜圈啊。你说要一起的啊。” “啊!” 3 犀川把已经凉了的咖啡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到萌绘也可以喝的温度,他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的角度,两个人对坐。这间研究室是犀川研究室的学生们写毕业论文用的,也就是和牧野洋子她们两个大四学生。但房间里到处都是三楼研究室里不要的东西,以及一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她和洋子正计划近期进行一次大扫除。 本来这张桌子以外的其他地方都铺了一层防水胶布,但现在却踪迹全无,天花板上的四盏日光灯也只剩下了三盏。倒掉陶壶里的热水,把陶壶倒过来看,壶里有声音,是钥匙,壶口能看见钥匙的一部分。天地之瓢里的钥匙就这样恢复了原状,无我之匣的盖子还依然开着,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型金库。在历史和时间的熏陶下,酝酿出如此独特的气质,总觉得盖上盖子非常可惜。犀川不知不觉地已经吃了三个甜甜圈。 “老师,该不会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吧?”萌绘吃完一个甜甜圈靠在椅背上,手捧着咖啡杯翘着二郎腿。 “每个人都会认为钥匙只有熔化之后才能被拿出来的吧?” “嗯,话是没错,”萌绘点点头说,“不过,如果把钥匙熔化了,箱子也就打不开了,也只能想到这一步了。” “熔化钥匙的过程就是打开箱子的钥匙。”犀川点上一根烟说,“刚开始我甚至认为箱子的盖子也是可以熔化的,但是凶器和钥匙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我也只是想到了这里。” “可是,老师很早就认为他们是自杀的了。” “对啊,我认为香山风采是自杀身亡的。” “为什么?” “那是昭和二十四年一月吧,法隆寺的金堂失火,壁画付之一炬,是不是和香山风采自杀的时间很吻合呢?他是以临摹佛画为天职的人,法隆寺的火灾足以成为他的自杀理由。” “啊,这个,原来老师那时候不是开玩笑的啊?”萌绘眯着眼睛说, “什么嘛,我根本……” “所以不要轻易怀疑别人哦,西之园。” “是。”萌绘爽快地点点头。 “绝大数的日本人不会意识到法龙寺壁画被烧,会导东洋美术史上的一大损失。”犀川吐着烟圈儿说, “这种损失的程度,就像是伊斯坦布尔苏菲亚大教堂的的壁画和圣像遭到的破坏,还有梵蒂冈博物馆内的圣西斯廷礼拜堂被炸毁一样,说不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法隆寺的金堂是遭人纵火吗?” “思。”犀川歪着头说, “听说是临摹壁画的画师因为太冷所以用了暖炉,说不定香山风采也曾经参与过法隆寺壁画 临摹的工作。这些也会成为推理的一部分。” “凶器既然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就可以确定香山风采是自杀的说法。”萌绘说, “五十年前的密室事件到此解决,这次香山林水也和他的父亲一样吗?同样情况的重演?” “但香山林水没有死在仓库里,也没有把门反锁,意识恢复后还曾自己走出仓库,我们只能想象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意识糊,也许和香山风采的状况相比,香山林水已经老了。” “什么意思?” “人是不是越年轻越单纯呢?年轻才能纯粹。” “老师说的话充满了不确定性。” “西之园萌绘就比较坦率。” 萌绘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叹了口气。 “嗯,我大概明白了,虽然有点儿意见。” “香山风采,他的纯粹成为一股完全封印的力量,这的确不是很科学的说法,也非常的不合理,这样说好像对陶壶和箱子有些不公。” “不会,很有意思啊。”萌绘微笑着说。 “那我再多说一点儿?” “嗯。” “香山风采的死沉甸甸地压在香山林水的心里,也压住了他的人生。但香山林水是位温柔的老人,听说他在死前还给妻子画了一幅画像。温柔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容许矛盾的存在。后来他也描绘出己的人生,或许香山林水对自杀感到犹豫,但他的这种迷惘可谓弥足珍贵,而且也是造成后来众多巧合的根源。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因为这并不合理。但是佑介和凯利、真理茂的车祸,以及新工作室里的空气密度……简直可以象征原本期望单纯的生活,却不得不走向复杂的人生里去的矛盾。自己的人生是一条路,却和他人脉络相连,历史像纺织品一样交织而成,人类社会的机制也是一样唇齿相依。” “老师你发烧了吗?”萌绘微笑着说, “居然说出这么不符合逻辑的话。” “那我不说了。” “不要,我觉得很棒很精彩。” “我也上年纪了吧。”犀川耸耸肩,萌绘看着天花板。 “就像你变长的头发。” “啊,你比较喜欢长发吗?” “无可奉告。” “老师,要怎么和警方解释呢?” “什么?” “要怎么说出陶壶和箱子的秘密呢?” 我不会说的。“犀川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香山家的人知道。” “为什么?” “我不想让多可志被这么怪异、不知前因后果的事情所束缚。他一定很想远离这一切,我本来想让他自己决定的,但在我和香山夫人的对话过程中,我改变了主意,他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比较好。” “为什么?什么意思?” “不知道也许才更美好。” “我不明白。” ‘ “那就算了。” “香山夫人知道陶壶的秘密吗?” “可能不知道,只有香山风采和香山林水知道吧。他们两个人解开了谜题后都选择了自杀。” “老师,你没事吧?”萌绘突然有些担心地说。 “你看,你今天也怪怪的。”犀川微笑着说, “不要紧,因为我没有那种境界。” “警方会认同吗?”萌绘问,“既然断定是自杀,一定要找到凶器才可以吧?” “就这样放手不是很好吗?” “搜查会继续进行吧。”萌绘拨弄着头发说, “不仅浪费人力物力,也会造成他们的困扰。” “工作本来就是这样。” “可是老师……”犀川默默地摇摇头,萌绘看着他的脸,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嗯,好吧。” “总之,谜题已经解开了。“犀川又点上了一根烟。 “西之园,满意了吗?” “总觉得你还有事情瞒着我。”萌绘露出夸张的表情抬起肩膀。“算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 “当你要说出陶壶和箱子的秘密时,为什么香山夫人会说‘我不同意’呢?当时门还突然被拉开。是因为老师说要接受陶壶和箱子吗?不对啊,最后老师还是拿回来了。真奇怪,你们在夫人的房间里到底说了什么?” “真聪明!”犀川露出了微笑说,“果然是西之园萌绘。” “回来后,你对多可志先生说了谎对吧?你跟他说这件案子与陶壶无关。”犀川偷笑着,默默地抽着烟。萌绘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想说,可以吗?”犀川小声地说。 “不可以。”萌绘摇头。 “你生气了。” “早就生气了。” 犀川继续抽烟。 “没办法……”他认真地说, “这只是假设、想象。明白?” “好。”萌绘坐正了身子点点头。 “那时候香山夫人摸了那把短刀,后来短刀溶解在陶壶中变成了钥匙,所以没有她的指纹。但是从箱子里拿出短刀的时候,她接触到了无我之匣的内壁。” “指纹?”萌绘探了探身体问, “留下了香山夫人的指纹?” “或许是吧。”犀川回答道。两个人看着桌上开着盖子的无我之匣。 “五十年来,从没打开过的箱子的内壁上,留下了香山夫人的指纹,会有什么结果?自从她嫁到香山家从来没有看过箱子被打开过。” 萌绘睁大了双眼。 “老师!所以你才要瞒着警方吗?” “没错。” “但是,”萌绘看着犀川问, “香山林水包庇杀害自己的香山夫人,这有可能吗?” “有。”犀川吐着烟翘起脚。 “这样真的好吗?” “嗯。”犀川玩转起指间的香烟。 “老师!” “香山自杀或被夫人所杀,两者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只是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犀川小声地说。 “哪儿有这样的,不符合逻辑!”萌绘大声喊了起来,“绝对有什么古怪。” “西之园,或许你是对的。”犀川站起来伸伸懒腰。 “但正确的事情通常都不纯粹,什么又是正确的呢?我今天晚上已经看到了,所以我才说今天是值得纪念的夜晚。” “值得纪念?” “你果然生气了。” 4 就这样,香山林水这个案子就在无法明朗的情况下,形成一种模糊的状态渐渐淡去。警方曾多次联系犀川副教授和西之园萌绘,侄但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犀川也不知道警方是要持续搜查,或是自杀事件结案报告书递交给上级,对他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开学典礼好像正在n大的某处进行着,大学也已经开始上课了上学期负责硕一讲义和实习的犀川,每个礼拜都有一天需要被迫早起。不过这种一周一天的经历,就像是汉堡里夹的那片酸黄瓜一样。 西之园萌绘升上了大学四年级,正式成为了犀川研究室的一员。因此,她每天都会出现在研究室里,今天也不例外。研究室里滨中深志带头整理自己的桌子。由于工学部的学生如果想要顺利拿到学分,几乎大四的每个科目都是必修,所以萌绘几乎一整天都会待在犀川对面的学生研究室里,甚至比犀川待的时间还要长。 萌绘和牧野洋子在这间研究室里发挥了前任班长的魄力,大刀阔斧地进行室内整顿,扔了一堆没用的东西,负责从四楼搬垃圾楼的男生们,一边苦笑一边听从着两个学妹的指挥。 犀川还是很在意愚人节的那个玩笑,不知道关于萌绘高贵 的姑姑拿走的那张纸,对现在或者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意义,在彼此的生活中又占据何等的位置。即使和萌绘面对面,两个人都会自动屏蔽这个话题。至少犀川是这么认为的。 每天起床的时候,犀川都会想象自己是不是已经改变了。昨天、前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像开启电脑进入系统程序,每天他都会想起名为“犀川的自我”,会不会是别人的芯片却扮演着同一个角色,明天、后天的自己,又在哪里等待着粉墨登场呢? 人类的意识本来就不是连续的。 再重要的记忆,终有一天也会消失。 如果记忆毫无间断,脆弱的脑神经就会崩溃,如果一直处于脆弱,思维就会错乱。为了保护人类将所有的意识忘却、形式化、印象化,以及被粉碎成极小的颗粒,只有被选取的结晶,一个一个接续排列并植入记忆深处。如此巧夺天工的装置,一定是存在于人体里的某个部分里。那剩下的颗粒呢?轻盈微小的颗粒,像乘风飞去的种子一般,这样的结晶至今仍在世界上飘浮吧。 犀川从四月份开始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写日记,其实也不算是为了抵抗这种不连续性,这是自小学以来,连自己都会觉得脸红的意外决定,目前已经坚持了两个星期。希望不是三分钟热度,犀川独自苦笑着。只是日记这种东西会有如何的功效,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无力。犀川的日记,举例如下: 四月十三日,天气晴。八点半起床。九点十分上班,整理邮件并向事务室提出兼职工作申请,k先生来研究室商谈文化保存委员会。十点半,前往会议室出席教务会议,收到t大h老师关于学会新委员会的邮件,并答应接受委员一职。讨论葡萄牙竖穴,中午在学生餐厅吃了b类套餐。十二点二十分离开学校,在新干线上阅读《吉良家重建》。三点前往研讨会会场。五点半从研讨会中途逃跑,前往学会图书馆会见y学会事务长。乘坐新干线,八点十四分抵达那古野,晚餐是新干线上的鸡肉饭,回到研究室与国枝谈话。接到县警局电话,得知香山富美死亡,默哀。十一点钟回到家, 阅读大众美术书籍。 回了五封邮件,因为疲惫预定在半夜两点钟睡觉。 即使一张再大容量的cd也装不下两万天的人生描述,况且再怎么写,也不会改变什么。 5 仪同世津子身体有些不舒服,打了通电话去公司请假。丈夫已经去上班了,索性就一直睡,直到中午过后醒来觉得舒服了很多。啊,自己果然是慢性睡眠不足,做了几个轻松的体操动作后打了两个小时的电子游戏。玩儿腻了就打电话给隔壁才刚搬来两个月的濑户太太,要她过来坐坐。 世津子正在准备红茶。 “中午好!”玄关处传来了叫门的声音。 “仪同?” “进来吧。”世津子在厨房里大声喊道。 濑户干衣走到餐厅。 “仪同,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濑户干衣和仪同世津子一样大,彼此没有确切地问过年龄,至他们的丈夫年龄一样。千衣的丈夫是漫画家,但每天都会去上班,工作室好像在别的地方。和仪同一样,濑户夫妻也还没有孩子。 “嗯,生病了。”世津子笑着走出厨房。 “真是不可思议的是,请完假就好了。” 仪同把红茶放在桌上,并拿出了水果蛋糕,那是昨晚酷爱甜食的丈夫买的。 “你家里居然有四台电视。”千衣看着遥控器惊奇地说。 “是啊,舍不得扔嘛。”世津子笑着说, “骗你的,一台看电视、一台看电影、一台玩儿游戏,还有白色那台可以当做电脑显示器。” 的确是大大小小共有四台。丈夫看足球比赛时,世津子就用另一台看录像带。两个人坐在一起,戴着耳机看不同的画面,这也是啦们的爱好。玩游戏用的那台比较小,没有其他特别的用途,但因为是朋友送的,实在舍不得扔。 “嗯,那电脑呢?”喝着红茶的千衣问, “整理家用收支,还是?” “我家的收支归我丈夫管。”世津子微笑着说, “他可是一丝不苟呢。我用电脑只是收发电子邮件。” “嗯。”千衣吃了一口蛋糕。 “什么样的邮件呢?” “我和香山真理茂是网友。” “嗯?”干衣歪着头。 “你没听说过她?” “嗯。” “是位有名的漫画家。”世津子点上了一根烟。“真问问你先生看,他肯定知道。” “你和这个人仅靠电脑互通邮件吗?不打电话吗?” “她会把她的作品传给我看。” “就像传真一样?” “嗯。”世津子站起来绕过餐桌,把烟缸拿过来。“总之经常联系,想不想看看?” “那就让你看看吧。”世津子打开电脑。 “现在这个是在干什么?”千衣起身走过去。 “开机。” “开机?”千衣紧皱双眉。“开‘机’?” “总不可能真的打开吧!”世津子笑着说。 “仪同,可是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啊!”干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抱歉,我错了。”世津子坐在地上一只手挥动着。 “虽然不是真的打开……总之就是启动、开始运转之类的意思。” 好不容易出现了画面,世津子把鼠标垫放在地上,再夕放在垫上。濑户千衣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画面,世津子芦移动着鼠标双击nifty.server的图标。 “你看,现在正在打电话。”世津子解释说。 “谁?”千衣四处张望。 “用电脑打电话。” “什么嘛,这也能打电话?” “嗯。”世津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电脑连接电话线,然后就可以收发电子邮件了。” “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呢?”千衣又问了一次。 “打电话很麻烦的。” “会吗?我觉得你这样更麻烦。” “好了好了,你看。” 从浏览器登录nifty,画面显示正在接收邮件。 “你看你看,画面上说有新邮件。” “谁说的?” “虽然没有声音,显示器上不是写着嘛!拜托,这是专有名词。” “嗯。” 世津子点击邮件。 西之园萌绘@n大犀川研究室。 仪同你好,抱歉,我最近在帮学长处理论文的事,所以比较忙,都没有空给你回信。四月份开始,我每天都会在犀川老师对面的研究室里,老师最近经常不在学校。关于你提起的陶壶和箱子,应该听香山真理茂小姐说过了吧?对不起,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两样东西现在归犀川老师所有,老师让我先不要告诉你。 但真的没有什么好期待的,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还是一个谜,钥匙拿不出来,箱子也打不开,谜题依然没有解开。这两样东西放在老师研究室的书架上,下次你有空可以过来看看,我也觉得大概永远都解不开了。另外,谢谢你送来的月饼,我和诹访野(都马也吃了一点),都觉得很好吃,改天再来玩哦。 “这不是信吗?”濑户千衣看着电脑画面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桌上的茶杯和蛋糕都拿过来放在了地上。 “嗯。”世津子又开始发愁了。 “信是信,但这叫电子邮件,总之这其中的差别……” 6 和之前大不一样,整理之后一尘不染的研究室里,只有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两个人在里面吃蛋糕。这间位于四楼北侧的研究室可以看到中庭的樱花,已经全开了。蛋糕是牧野 洋子买的,很不巧,大四只有她们两个学生,三楼的研究生又不够分,所以只好全数带回四楼研夸妻独享了。对面的犀川老师出差了,今天不在。 “萌绘,你去把滨中叫过来吧。”洋子边泡着红茶边说。 “你自己去叫啊。”萌绘坦率地说,她已经吃了半个干层蛋糕。蛋糕一共有四块,不知道洋子为什么要买四块。萌绘以为是按照一人两块分配的,所以对于洋子要叫滨中过来这件事有些意外。 “没有人像你这么忘恩负义了,蛋糕可以还给我吗?”洋子说。 “好啦,我帮你叫总可以了吧。”萌绘绷着一张脸站起来。 “滨中,牧野洋子希望你一个人过来一下,这样说可以吗?” “明知故问。”洋子瞪着萌绘小声地说。萌绘走到楼下的研究室,打开贴有大和战舰海报的门往里面偷看,有四五个学生在,滨中深志面对着电脑显示器里的试算软件,萌绘朝他走过去。 “滨中,国枝老师找你。” “啊?找我?”滨中跟着萌绘走出来,上楼时萌绘在滨中身后说,“我骗你的,国枝老师没有找你。” “啊?” “有蛋糕哦,因为没几个。”萌绘笑着说。 萌绘带着滨中回到四楼的研究室,牧野洋子紧张兮兮地看着滨中,她准备了三个杯子。 “只有我?”滨中得意地笑着说, “哎呀,真好真好。”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滨中,你还是少讲‘真好真好’这几个字。”萌绘微笑着说。 “啊?怎么?” “感觉很老气。” 桃子助教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西之园,下周讨论会前把这个翻译好。”国枝助教把一份英文文献递到萌绘手上。 “是,我知道了。”萌绘看着论文的标题回答道。 “啊,蛋糕?”国枝桃子看着桌上说。 “国枝老师请坐。”洋子站起来说, “正好还有一块。” “那我不客气了。”国枝面无表情地说着,走到桌旁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块蛋糕,她站着就把蛋糕一吞而下了。 “老师,要不要来杯茶?”洋子紧张地问。 “不用了。”国枝瞪着滨中说, “滨中你在这干什么?算完了吗?” “啊,还没……我正在做。”滨中慌张地回答道。 “你根本没算吧。”国枝桃子立刻说。 “是的,我正在做,等一下就给您送过去。”滨中满脸通红。 “拜托了。”国枝握着门把手,看了一眼萌绘后走了出去。 “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滨中小声地说, “为这块蛋糕付出的代价还真不小。” 萌绘觉得国枝桃子吃蛋糕的方法十分新奇,她拿起桌上剩下的半块干层蛋糕放进嘴里,像国枝一样站着吃,原来这样吃可以不用任何餐具,很合理。萌绘打算站着喝红茶,拿起茶杯发现太烫差一点儿洒出来。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萌绘,你不坐下吗?”洋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萌绘朝门外走去。 “我马上回来。” “啊,萌绘!”洋子红着脸叫她,萌绘跑到了走廊,心想只有洋子和滨中两个人,她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打扰了。”萌绘走进研究室。 “什么事?”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国枝桃子转过头来问。 “国枝老师,我有点儿事想请教您,现在方便吗?”问完,萌绘关上门。 “可以啊,你坐吧。”国枝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事?” “请问……“萌绘坐下说, “很久以前的事了,您发了—份邮件给我。” “有吗?”国枝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她扶了扶银边眼眼镜框。“邮件的内容是?” “您写着‘多谢你的招待’。”萌绘说。 “啊,”国枝好像笑了。 “是我写的。”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知道吗?”国枝微微地张开嘴。 “不知道。”萌绘坦白地点点头。 “那就算了。”国枝立刻说, “还是忘了吧。”非常轻率的语气。 “嗯。”萌绘感到有些疑惑, “不过,还是请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国枝说,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写那封邮件的,实在太丢脸了。你就忘了吧。” “啊?”萌绘绘有点儿不知所措。 “就算您要我忘了,我也……” “去年的圣诞诞夜……”说着国枝这次真的笑了,不认识国枝桃子的人,想必无法明白这是何等的奇观吧。 “西之园,你当时在犀川老师家吧?”国枝小声地说。 “咦?为什么?请问您为什么知道呢?”萌绘看着国枝。 “因为我给老师打过电话,是你接的。” “电话?我接的?”萌绘重复着, “啊!”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问犀川老师科学研究费报告书的事,你记得跟我说了什么吗? ‘今天晚上不要再打电话来’?你连我的声音也没有听出来?” “啊,不是的……”萌绘满脸通红,她完全忘了这件事。 “对不起,那时候我有点喝醉了,啊,我真的不是在找借口……” “我没有干涉你们的意思。”国枝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你那天晚上住在犀川老师家……” “是的。”萌绘的头越来越低。 “这样不太好吧?”国枝说着摸摸眼镜。 “没有。”萌绘抬起头拼命地摇晃着。 “为什么?” “我……第二天早上起来躺在床上。”萌绘调整着呼吸,不知道该怎么说,脸已经通红了。 “犀川老师的床上。” 国枝桃子摘下了眼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这样啊。”国枝说着扑哧地笑出来。“我就是喜欢你的坦白,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萌绘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国枝桃子。 “嗯,犀川老师……在沙发上。” (全文完) 第一章 奇趣的预感 转自 棒槌学堂 图档:东方云起 ocr、一校:菜knight 听好了,与志,所谓“一百只章鱼的足部变化”是操作过程的命名。总之,当测量器切换至第二阶段时,在死者已开始分解腐败的脑内,会有肉眼看不见的细小金属足,从插管往四周急速伸展……然后转眼间,不知正要消失到何处的“已非吾等之吾等”,就会被那里所张开的天罗地网给捉住。 (埴谷雄高/死灵) 1 在茂密的森林中,狭长的绿色广场向外延伸,草皮一望无际地覆盖在缓缓起伏的大地上,静止沉淀的空气,潮湿到可以弄湿鞋子,直到残酷的日照出现之后,这股宁静才会被打破。 早晨的一切都是那么娇嫩欲滴,当太阳爬到树梢时,大地变色,晒黑的孩子们就会群聚过来,直到这样的热辣结束之前,都是属于早晨。 他,是个喜爱早晨的男人。这里被命名为“绿地”不知究竟有何意义,因为周围被称为“市民游憩处”的森林,和邻近被称为“自然环境”的高尔夫球场的影响,相形之下这一带便成了没经过任何美化,身价像地摊货的“杂草地”。 就算如此,他还是喜欢那里。早晨到公园的散步步道走走,那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 他从没打过高尔夫,也没带全家出游过,因为除了工作以外,他没办法在其他事物上找到乐趣。就连每天早上来这个绿地公园,在林间小径走上三十分钟,都算是他的工作之一,因为这段时间能激发他的创意,是工作中最重要的一环,新点子和新手法,都住这过程中具体成形。 这一想,就想了三十年,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天职。 像平常一样,走到一半,就坐在可以俯视池畔的长椅上开始抽烟,无论春夏秋冬,他每天都习惯在这抽烟。这时,他已经微微流了些汗。 周围残留着被囚禁在茂密林问无法散开的夜晚空气,散发出跟对面市街上的柏油截然不同的寒意。 此时,走在小径上遛狗的少女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最近,他每个礼拜都会在这里跟那个少女和她的狗擦身而过一两次,当他们眼神对上时,也只是稍微改变表情而已,至于交谈,当然是一次也没有。 他常想,这个女孩到底是如何看待他这个坐在长椅上的老男人呢?她知道有里匠幻是谁吗?想必她一定知道,因为他是日本最负盛名的魔术师。不,她也有可能不知道,毕竟他的事业巅峰时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一定会的…… 突然,耳边传来细微声响,让他不禁回头探个究竟。是鱼跃出水面的声音吗?还是鸟叫声白头上传来。再转回头,少女已经走远了。他一直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 长椅旁有个不知是谁在清理的生锈烟灰缸吊挂在那里,他将变短的烟丢进烟灰缸,缓缓站起来。最近腿和腰部使不上力,一旦坐下来,要再起身是很辛苦的。 他伸伸懒腰,做个深呼吸,然后张开双手,动一动手指。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可是这双不知编织出多少个幻境的手,如今却皱纹满布,缺乏弹性,就连那曾经灵巧柔软又优雅的指尖,也已经变得不听使唤,但是他很清楚,这不是魔法的全部。 是的,并非全部。 他像是要珍藏宝物般,将手插进口袋,迈出步伐。 人们都渴望着魔法,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人类是想要被幻觉迷惑的生物。 这就是一切吧。如果不是的话,这无疑是宣告他的末日到来,所以趁还活着的时候,他想要确认这件事,那个甜美的少女一定也会被他——有里匠幻给魅惑,不仅是她,全日本的人一定也会被魅惑,然后把这个伟大魔术师的名字牢记在心中。 有里匠幻——他的名字。 2 这是一个巨大到可以容纳一群蓝鲸悠游其中的大厅,在镶嵌着玻璃的挑高空间里,从屋外洒进来的刺眼日光四处反射,交错成无数光影,感觉像是身处于特大号的鱼缸或棱镜里一样,与其说是壮观,还不如说是混乱。 手扶梯仿佛魔术师刺入箱子的银剑般,斜斜地切过这个巨大的空间。与玻璃那一面相对的水泥墙那边,最近装上了三排流行的观景电梯。在那整齐并列的垂直轨道上,偶尔可以看到橘色的电梯顺畅地上下滑动着。 抬头往上看,有个由竹子组成、高约数十米的物体,绑在无数根细绳上,从天花板垂下来。光是从下面仰望,实在看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这恐怕就是以三角函数呈现的曲面,用所谓“人类的疯狂”或“经济的妥协”之类的不等号所切割出来的碎片吧。所有的人工物品,大概都是用这种手法所制造出来的。 刚从艺术文化中心主大厅玄关进来的蓑泽杜萌,因为比约好的时间还晚了五分钟才到,在深深吸进一口这巨大空间中滞留的冷空气后,马上开始寻找起朋友的身影。 在长长的手扶梯下,并排几张长椅,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看到她便站起来,边挥手边向她走近,虽然她们已经两年不见,不过杜萌还是马上就认出她来。 “抱歉,来晚了。”杜萌跑向前说:“因为新干线稍微误点。” “好久不见了。”她的朋友露出微笑。 眼前这个令她怀念的好友西之园萌绘,唇上背着个轻巧的棉质包包,身上穿的虽然是普通的便服,不过那淡粉红和橘色相间的条纹t恤和自得刺眼的背心和裤子,还是一样引人注目。纵使现在是夏天,她的脸和手臂肤色仍然显得白皙,和她带点紫色的眼影和口红十分搭配。 “杜萌,你头发留长啦。”萌绘用轻快的声音说,连她的动作看来都很轻快。 这样说的萌绘,自己的头发也比以前长了。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杜萌仰望大厅挑高的天花板喃喃地说:“真了不起啊……那个垂下来的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艺术文化中心是爱知县立美术馆新建的设施,所以杜萌对这建筑物的功能并不清楚,只听过这里有美术馆和足以演出歌剧的表演厅而已,除此之外,她唯一确定的,就是这是栋大得出奇的建筑物,她想,这大概是泡沫经济时代才有的产物吧。 “那个啊……”西之园萌绘也仰望着天花板的物体。“到底是什么呢?好像是竹帘子吧,看起来很难清理呢。” “也许是在模仿银河吧。”杜萌扬起嘴角。“没想到日本已经变得如此富裕啦。” “你怎么讲话像个老人家一样。”萌绘微笑以对。 “好像是耶。”杜萌睁大双眼,点头同意。 “八楼可以吃到好吃的蛋糕。”萌绘边走向手扶梯边说:“肚子饿了吗?” “我可从没拒绝过那种提议喔。”杜萌跟在她后面。 “是啊,我真的从没被杜萌拒绝过呢。”萌绘也莞尔一笑。看到她那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的笑脸,真让杜萌安心不少。 两人搭上长长的手扶梯,这台超大的手扶梯虽可以直达四楼,但目前的高度只到大厅挑高部分的一半而已。因为是非休假日下午的关系,除了她们以外,手扶梯上看不到其他人影,就连大厅里的人也是稀稀落落的,显得异常安静。 “萌绘,你工作确定了吗?”杜萌对站在比她高两阶的朋友说。 “不。”萌绘摇头。“我要去念研究所。” 这是杜萌预料中的回答,因为西之园萌绘本来就没有必要工作,不过依她的性格来看,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对某个职业产生兴趣。杜萌对她最后究竟会选择何种职业,感到十分好奇。 “难不成你快考试了?” “嗯,下个月月底。”萌绘倚靠在手扶梯的扶手上回答。 “你还说下个月……今天就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了耶,你可以在这里偷懒吗?” “我可没有偷懒喔。”萌绘回以一个迷人的微笑。 西之园萌绘是杜萌高中时代就结识的好友,不过她们还在念私立女子中学时,从国中部到高中部的六年间,却只有同班过一次,而两人的名字里有一个相同的汉字,也是她们对彼此产生亲切感的主因之一。不过对杜萌来说,西之园萌绘不单只是同学,而是更重要的意义存在。 她从国中到高中六年间的成绩,之所以只有在最后一年半可以维持第一名,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萌绘那一年半都不在。 萌绘在高二那年的夏天,由于父母死于空难所带来的冲击太大,只得长期休学住院疗养。所以当杜萌毕业的时候,萌绘还比她低一年级。 起初,看到那个一直都无法赢过的对手突然消失时,杜萌觉得很高兴,因为不管是定期评量或实力测验,她都能遥遥领先。一直十分在意的障碍突然不见了,使得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前方似乎充满希望。 不料,半年后,她却陷入失落感中。 直到这时,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荣耀跟希望,原来是一场空,不过,这原因也是她后来才想出来的,当时她只是没来由地感到寂寞罢了。 于是她突然念不下书,外界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眼看大学联考迫在眉睫,陷入苦恼的杜萌,每天被无力感给控制,晚上只能躺在床上发呆,这种情形维持了一个月,在这期间,她就像烟火燃尽所残留的焦黑塑料一样,感觉到空虚寂寞。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念书?以后的人生还会有乐趣吗?杜萌心中隐约感到不安。她不但没有亲近的朋友,本身的家庭问题又很复杂,所以她根本就找不到人来倾诉胸中的不安。 现在杜萌回想起来,她当时决定去探望连同班时都没什么交谈过的西之园萌绘,还真是人生的一大考验。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尝试超越这个障碍,而且自从那次探望以后,杜萌终于找回自己,也能够定下心来了, 她到那古野市内的医院探望西之园萌绘时,正值暑假期间,那天天气很热,刚考完模拟考,等到医院时,已是傍晚时分。 当她走进病房时,萌绘穿着便服,她不是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坐在沙发上读书,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病人。 到后来她才知道,萌绘那时住院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想待在家里而已。萌绘甚至说“住旅馆也成,住哪里都行,就是别在家里”,因为她实在没办法再回去面对那栋从小跟父母一起生活过的房子。 可是那天的萌绘,看起来却不像是个胆怯的少女。她背对着窗外的阳光,头发闪闪发亮,脸上看不到一丝阴霾。 令杜萌讶异的是,萌绘居然不记得自己,她想说自己穿着制服,萌绘至少也应该知道对方是同校同学才对,一开始她甚至还怀疑萌绘是不是因为受到打击而丧失记忆,不过她也得承认,萌绘对她的印象,的确就是如此淡薄。 “我们国中二年级时有同班过啊。”杜萌说:“不记得了吗?” “对不起……”萌绘泫然欲泣地道歉。“请原谅我。” “西之园同学,你都没有看成绩公布吗?我每次都排在你的后面啊。” “成绩?”萌绘歪着头。“呃,我没看过呢。” 每次考完试后,教职员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总会贴出成绩优秀学生的名单,而她的名字一定都是排在西之园萌绘的后面,没想到,杜萌一直当做是竞争对手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注意过她。 “我叫蓑泽杜萌。”杜萌报上自己的名字。 “是蓑泽同学啊……喔,这么说来,我记得一些。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座号是二十七号,你比我还多四号,是三十一号。” “你还记得号码?”杜萌从书包的口袋里,拿出回数票给她看。“杜萌的萌,跟你的一样喔。” “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忘了。”萌绘将食指抵在头旁边微笑。“谢谢你来看我。” “嗯,不过……看来你好像已经没事了。” “对了,蓑泽,要不要下西洋棋?” “咦?西洋棋?”杜萌对萌绘突如其来的建议感到十分吃惊。 “你会吗?” “当然会啊。”杜萌微笑。“我可是很强的喔。” 这是她第一次接受西之园萌绘的提议。 从小,她对下西洋棋及将棋都很有自信,可是在两人的初次对战中,她却是彻底的输了。结果那次以后,她在下棋方面,从来没有赢过萌绘,不过话虽如此,这对她而言,却是无可替换的珍贵经验。 只要能和这个天才朋友在一起,不管是存在意义、人生方向、生活方式或是青春的烦恼等等让她百思不解的问题,都能变得模糊,甚至淡忘。 一看到萌绘天真无邪的笑脸,她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竟会产生只要对方是萌绘,即使输了也无所谓的想法。 总之,这就是西之园萌绘不可思议的力量,她输得心服口服。 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就像人不能胜过地球、海洋或天空一样,自己身边也总是会有赢不了的人。明白这个事实后,就像有一把钥匙,打开她封闭的心门,她的胸中涌出希望,感觉活着也不是这么一无是处。 后来,在西之园萌绘出院后,她们成了好友。 在实际来往过后,她也在这个超乎常人的朋友身上找到几个缺点。这时,她才明白,在自己心中所一直描绘的对手形象,竟然大错特错。西之园萌绘并不是个完美的人,她态度极度暧昧,不知世事,性格幼稚,像孩子一样任性,这一刻哭,下一刻马上破涕为笑,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她也满佩服萌绘还能这样顺利长大。 萌绘很少有比杜萌还要好的朋友,她说的话乍听之下充满矛盾,而且话题跳的很快,没人能追得上她的脚步,所以在班上显得格格不入,读低一年级的班级更让这情形雪上加霜,不过,萌绘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 杜萌之所以成绩没办法胜过萌绘,只是因为她在数学、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分数压倒性地高而已,不然住其他科目上,杜萌的成绩都比她好。至于没写在教科书或参考书上的一般常识,萌绘更可说接近白痴。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问问题的绝对都是萌绘。有一次,萌绘对杜萌提出这样的问题—— “欵,kamatoto 【注:会问鱼板kamaboko是不是用鱼toto作成的人,常指不知世事的女性】是什么动物?” “自己去查。” “查百科全书吗?可是到图书馆去很麻烦耶,好嘛,告诉我啦,你应该知道吧?” 杜萌从桌子里拿出国语字典交给萌绘。 “咦?国语字典有?这动物这么有名吗?” 觉得这番话很滑稽的杜萌,哼哼地笑起来。 “你自己不就是kamatoto吗……你真的不知道?” “嗯,小爱说我很像那种动物……”萌绘嘟起嘴巴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到底是什么吗?是鼬鼠或老鼠的一种吗?” 在教萌绘各种事物时,不管是关于植物、诗、音乐、政治,或是很少会机会提到的异性方面等,杜萌都觉得乐在其中。 长长的手扶梯,长度足够让她去想起过去一切美好的回忆,杜萌发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那个时候真是美好啊。她心中不禁这么想。 两人上四楼后,往像温室一样用玻璃砌起的墙走去,并在穿过沿着墙面的走廊后,再一次搭上手扶梯。 虽然萌绘的头发现在变长了,但其实长度也不过到肩膀而已。她在快出院前,把曾经长及腰际的头发给剪掉,从那时开始,她一直都维持短发。反观杜萌,在进入东京的大学就读后,就开始把头发留长。结果,两人高中时代的发型,好像是事先讲好一样,到现在已经完全调换过来。 “欵,我们一面吃蛋糕,一面下棋如何?”萌绘回过头来说。 “好啊。”杜萌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总是能马上接受萌绘突然的提议。“你还是完全没变呢。” “不,”萌绘夸张地摇了摇头。“才没有呢。我改变的程度连杜萌都会吓一跳呢。” “哦,有男朋友了啊。”杜萌将视线移到萌绘的上半身。“不过,很可惜,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惊讶的。” “拜托,稍微惊讶一下嘛。”萌绘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惊讶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杜萌真的为这久违的直率而感到些许惊讶。的确,如果是高中时代的萌绘,什么都不会感到惊讶,但是她感觉到这份在自己身上渐渐消失的特质,居然还残留在萌绘的身上,从那时候开始,这个朋友就直率到让人忍不住想把她腌渍保存起来,也许这点没有人发现,但对杜萌而言,却是份宝贵的特质。她现在非常明白,那就是神向她伸出的救赎之手。 到东京已经第五年的杜萌,很清楚自己已经变成跟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了。她想,就算是西之园萌绘,也不可能保持得跟过去一样,毕竟在这社会上,是不可能一直坚持初衷地活下去的。 难道她只是在表面上让自己看起来没变吗?以一个头脑那么聪明的人来说,倒是有这种可能,还是,她也许已经成为货真价实的kamatoto了。 两人穿过位于美术馆八楼的前厅,走进悠闲宁静的接待室里,点了咖啡和蛋糕后,就开始切磋棋技。 高个子的年轻服务生离开她们的桌旁,回到柜台将点菜的内容转告里面的人。之后,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正在洗玻璃杯的老板。 “嗯?”老板抬起了头。 “你觉得坐在那张桌子的两个女孩,”服务生小声地说:“到底在做什么?” 老板往墙边的桌子那里看过去,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喝着咖啡。一个女孩是短发,穿着短裙,个子相当高,另一个人则将一头直发剪成妹妹头,五官十分显眼。她们虽然乍看之下像是笑咪咪地在聊天,但开口次数却又少的出奇,甚至让人觉得她们是在互相瞪着对方,从她们样子看起来,似乎完全没在享受交谈的乐趣。 “她们在做什么?”老板反问服务生。 服务生眯起一只眼睛。“主教到五之三……兵到五之五……”他说完后,便抬起上颚。 “那是什么啊?” “好像是在下棋。” 3 此时,滨中深志正在高速公路的外侧车道上奔驰着。正确来说,奔驰着的应该是他的车,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的,则是他n大建筑系的指导教授犀川创平。他的车此时不但马力全开,车内的冷气也开得很强。 “滨中,你可不可以开慢一点?”犀川看着前方说。 “老师,你已经说三次了。”滨中微笑以对。 “我还想再多说几次呢!我讨厌速度,尤其跟邻近物体的速度差过大时,在条件上来说非常不利。” 他们两人今天到距离那古野市车程一小时的浦郡,去调查老建筑物,现在则在回家的路上。此趟建筑物的调查,是建筑学会的研究委员会委托犀川的工作,研究生滨中只是单纯来帮忙而已。他的工作主要是拍照、测量和纪录这些步骤,他们画了几张素描,填入房屋规格,每拍下一张照片,就在平面图上纪录位置。这个调查跟滨中现在所进行的研究主题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的打工而已。 本来今天的调查,预定应该是由同一个研究室的四年级生西之园萌绘来负责,可是她突然有急事不克前来,滨中只好出动自己的车来帮忙。至于犀川副教授自己那台从以前就一直状况不好的车,在几天前突然变得连动都不能动,现在正进厂维修中。 “抱歉,我五点半有家教。”滨中盯着仪表板的电子钟说:“我又不是每次都爱开这么快的。” 他说得没错,冒险的确是他最讨厌的。 “这样反而更恐怖。”犀川微微笑了一笑。“你干脆别去打工,把速度降下来比较好。” “西之园开得应该更快吧?”滨中问。 “是啊,开得可快了。”犀川点头。“不过,还是你比较恐怖。” “咦?为什么?” “因为滨中比较放不开。” 犀川的话虽然让滨中有点意外,但他还是保持沉默。的确,没有人能像西之园萌绘那么放得开。 比起她的跑车,滨中的车不但小,稳定度也差,很明显地不适合高速行驶。不过,“放不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感觉满刺耳的。一般来说,类似“执拗”这样的形容词,到学者们眼中,就成了华丽的词藻。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啊?”滨中盯着前面说。“会把和老师一起出差的机会让给我,真不像她的作风。” “不会啊,这倒很像她。”犀川说。 听了犀川的话,他一时没办法马上理解。是指这种任性的举动很像她吗?滨中努力思考善。 “你们吵架了吗?”滨中下定决心开口问他。对他来说,问出这个问题,就好像要他按下反制飞弹的按钮一样,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行。 “我也不会跟她吵。”犀川轻描淡写地说。 “她完全没在用功喔。”滨中考虑了一下,决定趁这机会提醒犀川。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会知道啊。” 虽然西之园萌绘在升上四年级的时候,才依志愿被分配到犀川的研究室,但以从一年级就开始勤跑研究室的经验来说,她对这里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的研究主题刚好跟滨中一样,结果滨中变成要负责协助她写毕业论文,不过,当前辈的威严和当后辈的青涩,在他们两人身上都看不到。本来就拿女性没辄的滨中,尤其没办法冷静面对西之园萌绘,只要被她一瞪,他就忍不住想要避开她的视线。 “她计算机方面是很努力,但文献方面却根本没碰,研究所考试已经要到了,真不知道西之园行不行啊。” “怎样?今天的建筑物有趣吗?” 话题突然被转到别的方向去。犀川教授总是像按电视遥控器一样,一瞬间轻易地切换话题。虽然以前滨中常因为老师没在听别人说话而气愤难平,不过到现在,他也已经习惯了。 “啊,嗯嗯。”滨中边想边连忙回答。“能用红砖盖到那种规模,满少见的。” “是啊……那间工厂还是维持以前的老样子。” “那应该是受到保护的文化资产吧?”滨中间起今天调查的目的。 “是那样吗?” “那种房子一旦遇到地震,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呢?” “不可能没问题吧。”犀川摇头。“如果来场大地震的话,绝对会倒的,所以才要趁现在先帮它拍照。对了,马上有建筑物要被爆破了,我们大家到时一起去看吧。” “你说爆破……喔,是九月在静冈的那场吧?” 话题又被切换到别的方向了,犀川这次所说的,是一场要把旧大楼爆破的工程,这场在日本很少见的爆破工程,时间定在九月,因为建筑学会的年度大会刚好也同在静冈市召开,到时想必会有很多人来参观。 “不知道能不能像美国的爆 破工程一样顺利?” “不可能的。”犀川很干脆地否认。“因为建筑结构的强度不同。在地震国日本的建筑物,都是超乎寻常地坚固,再说腹地又不广,不可能爆破得像他们一样壮观。” “那么,犀川老师的意思是爆破会失败啰?” “大概吧。但是,在没有专家或解说员解说的情形下,到底是成功或失败,光凭外行人的眼睛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只要能倒掉一半以上,就已经很不错了,以前也是这样吧,虽然号称全面成功,不过实际上却不是如此。不是全部都假的,就谢天谢地了。” 一般而言,媒体的报导可说有一半以上都是假的,但只要犀川教授并不看电视,连报纸也不看,不过这在大学教授的圈子中,似乎也不是什么特例。对于一回到家就会把电视一直开着的滨中来说,这是他难以想象的生活方式。 “老师,你连奥运转播之类的节目都不看吗?”这次换滨中改变话题。他想起去年为了奥运,他还特地换了新录像机的事。 “我没看。” “为什么?” “为什么我非看不可呢?” “因为里面有很多令人感动的故事啊。” “只要有人感动,那他们就达到目的了。”犀川语气平淡地说。“我这是一般的说法,希望你别太在意。我已经受够了电视屏幕所强迫推销的感动。奥运也不过是根据电视台的剧本在走,不是吗?反核和反博览会的活动都有报导出来,为何反奥运的活动不也报大一点呢?高中棒球为何被如此美化呢?媒体为何不会攻击媒体呢?滨中同学,如果你也想保护自己远离偏差价值观的话,就要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要你舍弃了电视,就可以比现在看得更多,也更正确。” 犀川心情看来不错,尤其像这样高谈阔论的时候。 在犀川再三叮咛下,滨中的车一直驰骋在左边车道上,前面的公交车正以八十公里左右的时速前进。他依照犀川的建议,完全打消要赶家教的念头,决定不超越那辆公交车,就算速度有点慢,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这样他也落得轻松。毕竟,安全驾驶才是他的原则。 “滨中,今晚有空吗?”犀川突然问。 “我要打工。”滨中马上回答。“老师你都没听我说话喔,我有家教,依照这种速度下去,我铁定会迟到的。” “不能请假吗?”犀川看向滨中。 “不可能。”滨中摇头。“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工作吗?” “是我要工作。”犀川回答。“是吗……没办法吗?我刚好有票呢。” “咦?棒球的吗?”滨中立刻反问。请假的念头一瞬间闪过他的脑海。比起在电视上看转播,他更想亲自去现场观赛。 “不,是魔术秀。” “魔术?在哪里?”滨中有些失望。 “艺术文化中心。” “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对了,如果是西之园的话,她一定很高兴的。她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吗?” “嗯,我和西之园同学约好要去看的。”犀川说完,便拿出烟点上。 “咦?”滨中大吃一惊。“和西之园?” “烟灰缸是这个吧?”犀川把仪表板上的烟灰缸拉出来。 “那个……老师是要我代替你去吗?” “不然还有其他的意思吗?” “好,我去,我要去。”滨中回答。“我这次就不去家教了。只要打通电话请假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是吗?那就交给你吧。”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交给你吧”这句话叫滨中有些在意,他根本搞不清楚犀川到底拜托自己什么事。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副教授恩师的女儿,她之所以刚入学就开始常到犀川的研究室来玩,原因即在于此。萌绘一年级的时候,滨中还是硕士班一年级的学生,她举止有些怪,不过倒是个外表亮眼的女孩,能跟她约会,对滨中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即使他们的未来看来是完全没有希望,不过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开始的契机还是很重要的,就算没好处,至少也没有坏处。他常常觉得,自己也到了该开始对异性更积极的时候了。 但是想到这,滨中又突然不安起来。西之园萌绘非常迷恋犀川副教授这件事,大家虽然表面上装做不知道,但其实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 他稍微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犀川瞄了一眼,他正津津有味地抽着烟。 滨中的心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可是,老师,西之园她不会生气吗?”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啦……”滨中又瞄了犀川一眼,他完全面无表情。“我代替老师去的话,她还是会生气吧?” “应该是吧。” “请你也否定一下好吗?老师。” “生气啊……”犀川喃喃说着:“是啊,这我倒没想到。你说得没错,就算从客观的角度来评估,西之园同学生气的机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不过,就算做这种猜测,也没什么意义啊。” “我看还是不要好了。” “那就算了吧。” “不,我要去。”滨中连忙摇头。“老师,有没有什么她不会生气的可能性呢?” “没有。” “老师……” “嗯,这样吧,如果西之园同学生气的话,你就说犀川老师因为今天由你代替她来协助调查而在生气,心情不好。” “你心情有不好吗?” “完全没有。” “她会相信吗?” “应该可以勉强过关吧。俗话说得好……” “咦?” “‘以毒攻毒’,是吧?”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 “反正不管怎样,我都是那个不幸的人就对了。” “没错。” “老师,请你也否定一下好吗?” “可是,我没有否定的理由啊。” “老师……” 4 “骑士在八之三,吃掉皇后。”杜萌说完,吃下最后一口蛋糕。那是上面有生奶油和覆盆子的戚风蛋糕,味道就跟萌绘说的一样高雅爽口。 坐在对面的萌绘靠在沙发上,轻轻闭起双眼。她缓缓地啜饮着捧在手中的咖啡。 “怎么了?轮到萌绘你啰。” “三之七的士兵,将军。”萌绘闭着眼睛说。 “咦?”杜萌吃了一惊。 “还有十四步,我赢了。”萌绘睁开眼睛微笑。 杜萌从皮包里拿出香烟点上,情绪亢奋到不住颤抖,在抽着香烟时,她默默地陷入沉思。 “是啊……我输了。”杜萌呼出烟,耸耸肩膀,她看向萌绘的脸,萌绘只是稍微睁大了眼睛一下。 “真是场精彩的比赛啊。” “是啊,我下得很高兴。”萌绘边说边翘起二郎腿。 “到底是哪里下错了?”杜萌瘫坐在沙发上。“上半局明明占了上风说。” “没有地方下错。”萌绘举起一只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下次也许换我输也不一定呢。” 高个子的服务生走来后,两人都要咖啡续杯。 杜萌感觉心情很久没这么清爽了,思绪变得有条理而清楚,连体内的血管感觉也像是用通乐通过一样舒畅。 同时,眼前朋友不改当年的神勇,也叫她欣慰。这次的比赛中,萌绘用的时间不到杜萌的一半,只要跟计算能扯上关系的,她根本是望尘莫及,她还没见过计算速度能快过西之园萌绘的人。 服务生端来了咖啡。 “城堡被吃掉会是输棋的关 键吗?”杜萌喝着重新添满的咖啡说,其实她并没有这么想,只是单纯想看看萌绘的反应而已。 萌绘微微睁大双眼,扬起嘴角,挤出一边的酒窝,看到萌绘在她预料中的反应,杜萌觉得很满足。 “今天这样可以吗?你不忙吗?”杜萌问。昨晚她突然打电话给萌绘,临时决定了今天的约会。 “嗯,没关系。”萌绘点头。“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嘛。” “欵,这两年间,有发生什么事吗?”杜萌往前稍微探出身子。“你刚才不是说你有改变了吗?” “我长大了。” “什么意思啊?”杜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这还没对外公布,不过,我订婚了。”萌绘说完,又捧起咖啡杯。 “真的?跟谁?难不成是你之前提过的大学老师?” “是啊,就是那个人。”萌绘虽然点头,但视线往下,看起来面有难色。 “那很好啊,恭喜。” “嗯,谢谢。”萌绘的视线投向她。“虽然内情有些复杂,不过算了……那些以后再说吧……杜萌你呢?” “没有……”杜萌摇头。“完全没什么好说的,真的……” “你哥哥呢?”萌绘一本正经地看着杜萌的脸。“他还好吗?一直都在写诗?” “嗯,算吧……对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谁?” “你的未婚夫啊。” “喔……”萌绘看着天花板,这是她在想事情时惯有的动作。“对了,我这两年里,有三次差点被杀呢。” “差点被杀?” “第一次是被关在类似冷冻柜的地方,差点被冻死,再来,是被人拿猎枪追杀,还有被杀人犯绑架,差点被丢到海里去……” “什么?那是……游戏吗?” “不是,是真的。”萌绘莞尔一笑。“每次都是犀川老师救我出来的喔。” “好像是梦呢。”杜萌浅浅一笑。“你是在作梦吗,佛洛伊德?” “梦吗……”萌绘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也许真是梦也说不定呢。” 看到她沮丧的神情,杜萌吓了一跳,她很少看到西之园萌绘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你真的变了,萌绘。”杜萌马上脱口而出。“你已经完全变了。” “哦……的确是长大了吧?” “这个我倒不予置评。”杜萌假咳两声。“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长大,不过……该怎么说呢,你变得比较稳重,比较从容了。” “从容?”萌绘看来有些不满地蹙起眉来, “你的未婚夫是个怎样的人啊?欵,告诉我嘛。”杜萌又继续原来的话题。 “今晚就介绍给你认识。”萌绘马上回答。 “咦?”杜萌惊讶地抬起头来。“讨厌……是今天吗?今天他要来?” “嗯。” “呃,那么,我……”杜萌看向手表。“我不会妨碍到你们吗?为什么要邀请我呢?” “因为还多一张票啊。” “但是,你们不是打算两个人去看的吗?” “嗯。”萌绘天真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杜萌将手肘撑在桌子上。“你有跟他提过我吗?” “没有。”萌绘摇头。“因为我们昨天才约好的不是吗?” “唉,你喔……”这次换杜萌叹起气来。“没关系啦,我一个人去看就可以了……” “为什么?”萌绘露出不解的神情。“这个是画好座位的,三个位置本来就连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啦,放心,不用去在意这种事。” “你不在意,我可在意。”杜萌瞪着萌绘。“我还是别跟去吧,今天的表演我不看了。” “不行,我一定要介绍他给你认识。”说完,萌绘莞尔一笑。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头脑非常非常地好,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我还没看过头脑比萌绘还要好的人。” “在t大应该很多吧?” “没有……至少我身边没有。那个老师,下棋强吗?” “呃,”萌绘歪着头。“我没跟他下过。” “哦,那么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 “这个嘛……”萌绘喝着咖啡。“都做什么呀……就是聊天啊,吃饭啊……” “呵呵……”杜萌噗嗤一声笑出来,而且还笑了很久。 “不要笑。” “你啊,真是变了耶……” 5 房间里除了其中一面墙壁上挂着几个镜子外,其他就只剩白到令人不舒服的墙壁,和装着日光灯的天花板。地板是用深藏青色的廉价塑料地板铺成,在每面镜子前都放着大椅子。 在放着贴上许多贴纸的黑色大箱子的房间深处,耸立着一面上半段是雾玻璃的屏风,还小心翼翼地摆了盆看起来营养不良的观叶植物。在镜子顶端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造型朴实的圆形时钟。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个少装饰,重实用的房间。 有两杯刚刚送来的咖啡,正放在屏风前面的小玻璃桌上。 坐在桌旁沙发上的男人,虽然有着一头中分得干净利落的黑发,穿着一身颜色鲜艳的豪华西装,但实际年龄却不如外表看来那样年轻。他用长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另一只手则俐落地翻弄着一条白色丝质手帕。 “你是指美香流吗?”那个男人追问。 另一个男人比较年轻些,穿着牛仔裤,坐在镜子前。他的长发染成接近金色的淡茶色,只有一部分的刘海染成荧光绿。他迅速起身,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咖啡。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听起来是这样吗?”较年轻的金发男人没有坐上沙发,选择站着喝咖啡。 “嗯,是啊……”将丝质手帕巧妙地(与其说巧妙,不如说动作自然到彷佛没有手帕的存在)塞入胸前口袋的年长男人说。“‘如果有实力就没问题’,这是你想说的吧?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 “不,我不是要争论实力的问题。”金发男人说:“那个,该怎么说呢,太不寻常了,感觉很不舒服,叫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没办法啊,毕竟那是她个人的喜好。”沙发上的男人,这次摸着桌上的卡片。那虽然是普通尺寸的扑克牌,但拿在他手中时,看起来却变小了。 “老师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反正他也不可能说些什么,不是吗?”玩着牌的男人哼道:“怎么了?那么在意啊?” “不是,只是奇怪老师竟然都不生气。”年轻的男人捧着咖啡杯,回去镜前的椅子上坐下。他伸直修长的双腿,向镜中装出滑稽的表情,耸了耸肩。“就算是对我,他也会生气的。” “没什么不好啊……这代表你比较受重视嘛。” “嗯,是没什么不好啦。反正我对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只不过……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当女人好好喔。”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要穿暴露的衣服,跳几支没意义的舞,客人就会满意了。” “不管男的女的,穿得多穿得少,都一样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了,这没什么不好啊。”年长的男人将扑克牌丢回桌子,瘫坐在沙发上。“反正只有年轻时有本钱打拚,当然要趁年轻多捞几笔啰。” 这时,门那边传来敲门的声音,虽然两人都没有应门,但门还是稍微被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探头进来。 “不好意思,麻烦去检查舞台。” “我知道了,这杯咖啡喝完就去。”沙发上的男人说。 镜前的男人也举起一只手,微笑地向他打招呼。 戴眼镜的男人关上门,再次折回走廊。他看着手表,距离开演时间还有一小时,此时,从旁边的休息室里,走出一个穿着小丑服的胖男人。 “吉川先生,”小丑开口叫他。“你看来很忙啊。” “忙死了。”吉川推了推眼镜说:“这里的二楼高度超过预期,角度有点不对,所以现在正在进行补救。” “喔,是武流的绳索吗?”小丑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问。 “是啊。”吉川点头。“要想办法藏好才行,不然我可要挨骂了。” 小丑听了,哼哼地冷笑了一声。 6 西之园萌绘对号入座,左边坐的是杜萌,右边则是滨中深志,现在距离魔术秀开演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萌绘自小就喜欢魔术,尤其是跟扑克牌有关的戏法,是她觉得最有趣的。比起那些一看就知道藏有机关的大型道具,这种扑克牌戏法更显得不可思议。不过,这都是她儿时的记忆了,到现在,能让她看不出手法的魔术已经非常少见。虽然她心中总感到有些落寞,但她仍然常常去看魔术秀。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她感兴趣的,那就是魔术师所下的工夫了。他们演出时,费尽心思要骗过观众双眼的手段和努力,就是有趣之处,这跟她之所以会喜欢推理小说的理由几乎相同。 可是,她现在心中根本无暇想到这些。 现在的她,气到想把整月份的报纸一次撕掉,拿电话簿也可以,总之,她就是想要撕东西泄恨。 在看到来赴约的是滨中深志,而且听到他说犀川老师不来以后,她就一直生着闷气,虽然当时她勉强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她越来越感觉到血液直冲脑门,气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甚至还开始担心脖子以下的部分,现在还有没有血液在流。 不过,至少她很确定,现在血液冲脑门的速度,已经比从前慢了。就跟蓑泽杜萌所说的一样,她面对事情的态度,真的变得从容一些。 (一定是因为我今天没陪老师去调查,所以他在生气。) 虽然滨中什么都没说,但她认为应该就是这样。可是,这一点也不像犀川副教授,依他的性格来看,他不会因为那种肤浅的理由而作这种事。不过她最近发现到,犀川其实在某些地方意外地幼稚,即使他本人试着要掩饰这一点,但追根究柢,那就是小孩子在耍脾气,所以犀川将魔术秀的票交给滨中,是为了报复萌绘找滨中代替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让她感觉很微妙。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老师应该是真的临时有工作吧。冷静想想,一定是这样没错,可是,究竟是什么工作那么重要,居然会重要到无法拒绝…… 对老师来说,还有很多事比跟她的约定更重要吗? 萌绘的脑海中,重复着各式各样的数据分析。 “太好了,我还以为西之园会生气呢。”旁边的滨中说:“犀川老师也很担心呢。” “不会啊。”萌绘微笑着耸耸肩。“为什么认为我会生气呢?” 虽然话这么说,但滨中那一句犀川很担心的话,却让她的愤怒倏地到达顶点。滨中总是太多嘴了。她脸上看起来虽然带着笑容,但其实心里的怒气已经接近爆发临界点,甚至想干脆站起来打道回府算了。 蓑泽杜萌从另一边凑了过来,在萌绘耳边低语。“你明明就在生气,干嘛还逞强。” 萌绘吓一跳,转过头来瞪着她, “下一次再为我好好介绍喔。”杜萌用有点坏心眼地微笑着,拍拍萌绘的肩膀。 “我才没生气呢……” “好啦,好啦,别哭喔。”杜萌摇着头说。 萌绘屏息了一会儿,然后藉由深呼吸来调整情绪,她完全忘了要把犀川老师介绍给杜萌认识的约定,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 “杜萌,你要在那古野待多久?” “两个礼拜吧。”杜萌回答。“我的研究也必须要进入轨道了,所以想早点回去。” “有两个礼拜就够了。这两、三天内,我一定会跟你联络的。”萌绘一本正经地回答。 “没关系啦。”杜萌莞尔一笑。“不用勉强。” “不,”萌绘摇头说:“我说要介绍,就一定做到。” “看吧,果然在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呢。讨厌……为什么都要这样取笑我嘛,真要我哭给你看吗?” “呃……我去买些饮料来好了。”滨中从座位上起身说:“要喝什么?” “我要可乐。”萌绘马上说。 “那我也一样,麻烦你了。”杜萌将一只手放在胸前,用优雅的声音说。 滨中点头,站了起来,因为他的位子本来就靠近走道,他于是就直接沿着通道,从舞台右边的出口走出去。 一直观察着萌绘心情的滨中,时机抓得刚好,让萌绘不由得感到佩服。 “滨中先生是你的学长吧?”往滨中离去的方向看过去的杜萌说。 “嗯。” “很温柔的人呢。” 萌绘默默地点头。 滨中拿着三个大纸杯回来时,整个表演厅的灯光正缓缓暗下来。 一盏聚光灯打向舞台右边,照在扮成小丑的主持人身上。他用滑稽的语调宣布表演开始,然后在听到观众的掌声后,一只手放在腹部,顺势深深地鞠躬致意。 随着热闹的开场乐响起,舞台的布幕也打开了,五个小丑踩着大球,在不停旋转的黄色众光灯中登上舞台。 萌绘那个时候:心情已经完全转好。她把吸管折弯,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专心看着舞台。 7 现在是晚上八点。犀川创平正在研究室里,抽着今天的第二十六根烟,他习惯不管什么东西,都要把数量算清楚才行。 犀川房里有两张桌子,排成直角。平常他所使用的是放着麦金塔计算机和二十一吋屏幕的那一张,至于另一张他现在正拿来垫脚的的桌子,则只用来暂时堆放待整理的资料而已。 他靠着椅背,将它下压至极限,然后保持这个姿势达十分钟之久。他坐的椅子是淡红色的,椅子脚的六个轮子中有一个情况怪怪的,让他很在意,左边桌上的计算机屏幕,已经被屏幕保护程序上一群幻觉般的阿米巴原虫给占据了。 目前犀川正在针对一个研究上的点子做延伸性思考,他的身体完全放松,只有脑部在消耗能量。 此时,门那边传来敲门声。 犀川将双腿放下来应门,门一打开,就见国枝桃子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她是犀川研究室的助教。看到来的人是国枝,他又回复到原先放松的姿势。 国枝桃子身材高挑,一头短发,脸上挂着眼镜,完全没有化妆,她身上总是穿着男用衬衫配牛仔裤,让人乍看之下都以为她是男人,只有少数观察力较敏锐的人,才会把国枝看成是有点女性化的男人。 “什么事?”犀川有点不耐烦地的问。如果不像这样子问的话,她是不会说话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国枝桃子就擅自订出这个“别人不说我就不做”的原则,并奉为圭臬的严守着。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国枝站着说。 “哦,真难得。”犀川有些吃惊,将拿在手上的香烟揉熄。“没有特别的事,你居然会来我的房间,太令人意外了。” “嗯。”国枝面无表情地点头。“虽然寄电子邮件也可以,可是这是私事不方便。” “有小孩了?”犀川微笑着,开门见山地问。国枝桃子已经结婚两年了,“国枝”是她的旧姓,而现在真正的夫姓,犀川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是。”国枝表情依然没变。 “那,是要离婚啰?” 犀川打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即使她说已经离婚了,他也不会感到惊讶。其实他会有这种想法,是很稀松平常的,就跟她当初说要结婚那时一样,完全没任何冲击性,他甚至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事先想好玩笑话来应对。 “不是。”国枝摇头,一笑也不笑。“我现在还没想到离婚。” “抱歉,我开玩笑的。”犀川只好苦笑。 “是有关滨中同学的就职问题。”国枝说。 “喔喔,原来是这件事啊。”犀川点起第二十七根香烟。“怎样?” “我想要调职,然后让滨中当这里的助教。” “你要调到哪里?”犀川把腿从桌上放下。 “我接下来才要找。”国枝回答。 “你是想换工作吗?” “不,我觉得滨中同学比我适合这个工作,他不但优秀,而且研究主题很有未来性。” “他是很优秀,不过是你指导出来的。” 国枝沉默了下来。她不想回答时,就会沉默以对。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是的,只有这些。” 犀川马上反应过来,这些应该是她要跟研究室负责教授讲的话才对,可是国枝桃子不先去找他,而先来报告犀川,很明显地有她的理由,所以他正在思考她的用意究竟为何。 “你只是想辞职吧?” “不是。”国枝轻轻摇头。“可是,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唉……”犀川轻轻叹口气。“那我知道了,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就算没作梦,我也被吓醒了,好了,没关系,你就不用再想那么多啦。” “好。” “希望至少有一次……”犀川起身,把讲到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沉默不语。他是想要说“希望至少有一次能和你喝个茶,聊个天的机会。” “你要说什么?”国枝很难得发问了。 “没有。”犀川咧起嘴回以微笑。“没什么,我差点就要做出危险的发言了。” “什么危险发言?” “国枝,你觉得我们六自由度的模拟实验手法之界限为何?” “不知道。”国枝马上回答。“就由老师你自己去想吧。” “谢谢。”犀川转着手上的香烟。 只有你会对我说“不知道”。这句本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被他吞回肚子里。犀川心想,没办法畅所欲言,应该也是一种成长吧。 8 有里武流身穿纯白西装出现在舞台上,头发金绿辉映的光泽教人印象深刻,一旁的蓑泽杜萌,在萌绘耳边说:“真是美男子呢。” 他表演的是大道具的魔术,用的是几个箱子。在那些箱子上都有用粉色系颜色涂成的几何图形,不知道这跟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一些战斗机上的迷彩花纹,有无异曲同工之效。 有里武流的手中,有个像哈密瓜大小且内部会发光的球在上下漂浮着,当这段自由操纵魔法球的表演开始时,旁边的滨中深志凑过来问萌绘:“那是用线吊起来的吗?”滨中双手在胸前交叉,一脸困惑地看着舞台。 虽然他这种人似乎不适合看魔术秀,但另一方面,却也是不可或缺的观众类型。其实萌绘也很清楚,像他们这种理科人,当看到搞不懂手法的魔术时,便会出现跟他一样的反应。这一点,就连萌绘本身也不例外。 “就算是要表演,”这次换另一边的蓑泽杜萌跟萌绘晈耳朵。“我对旁边那些助手的衣着还是不能苟同,有必要穿成那样吗?真是脑筋有问题。” 舞台上除了有里武流以外,还有三个女人,杜萌所指的,就是她们暴露得毫无意义的服装,这很像是杜萌会有的意见,而且萌绘也完全同意。真希望他们能稍微察觉一下。把女性当成花瓶的这种行为,不但落伍,还会造成反效果……这是杜萌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还有,舞台上的女人们,脸上不知为何都挂着像面具一样阴森的微笑,让人非常不快。难道这些诡异的举动,应该都是为了要营造谜样的气氛而刻意做出来的吧,就跟水上芭蕾选手的笑容作用一样。这让萌绘不禁心想,这世界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姑且不论那些地方的话,魔术秀还是挺有趣的。让她看得最愉快的,要属有里长流表演的跳舞人偶。这个较年长的魔术师,道具都比较精巧,是萌绘喜欢的类型。 他身穿黑色的燕尾服,头顶黑色礼帽,戴着白手套,从舞台右侧登场,手中还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在舞台上鞠躬行礼,等观众给予掌声后,他便将手提箱放在地上,然后从箱中拿出人偶。 那是一个身体由扑克牌构成,脸、手和脚也是用薄纸片做成的平面人偶。有里长流摘下自己的礼帽,将其置于地上,然后将人偶放进帽子里,接着,他便站到距离帽子稍远的地方。 不久后,人偶先是从礼帽里探头,然后跳出帽子开始跳舞,场内观众见状,响起一片惊呼喝彩。 萌绘一行三人,是坐在前面算来第五排的位子,虽然萌绘眯起她那双视力二点零的眼睛仔细看,却没办法找到任何操纵舞台上那个玩偶的线。 小小的人偶,配合音乐翩然起舞,后来还跳上途中登场的女助理手中。最后,她在女助理的手上停止动作,颓然倒下。有里长流以一个微笑响应观众的满堂喝彩,然后拿起助理手中的人偶,往观众席丢过去。看到那人偶掉到座位间的通道上时,正好距离人偶最近的滨中深志,便很快将它捡起来。 “给我看!”萌绘和杜萌同时向滨中伸出手。 “真不可思议。”滨中无视于她们两人的请求,只是盯着人偶瞧。不但几个坐在前座的人好奇地回头张望,就连坐在后座的,也探出身子想看个仔细。 有里长流下了舞台后,下一场秀又紧接着开始,这次换较年轻的有里武流从舞台最里面登场。他一面走,手里一面变出扑克牌,只见牌像雪花一样在空气中飞舞着,甚至还飘到舞台附近的观众席上,萌绘附近也飞来一张小小的扑克牌。 “哇,lucky!”萌绘轻快地说:“快看,是红心七耶,怎么办啊……”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杜萌在一旁低声说:“又不是在抽签。” 舞台上,好几百张大小不一的牌,配合着有里武流“再来一张,再来一张”的台词,接连不断地从他手中泉涌而出。 “好厉害啊……”旁边的滨中,惊讶得合不拢嘴。 萌绘看着滨中,差点要笑出来。她不禁想,叫他代替犀川副教授来,也许是正确的选择。至少犀川在这个时候,就不会说好厉害,也不会感到惊讶。 当初萌绘拿到魔术秀的票,邀犀川副教授一起去的时候,他的反应也只有嘴角微微上扬,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喔,魔术秀我没看过。” 当时,她虽然跟犀川说“那个很有趣喔”,可是事实上,能和犀川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起秀本身要来的有价值多了,所以她绝不是把手段和目的混淆了。本来,不管是去看电影或运动比赛,只要是工作以外的事,其实都无所谓。只不过如果是这两者的话,犀川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超能力秀的话,我倒是满想看一次的。”犀川呼出烟说:“可惜我从没看过。” “那是没办法公开表演的吧。”萌绘也露出微笑。 “ 因为紧张而没办法发挥吗……嗯,没想到超能力者也满敏感的。” “老师想看什么样的超能力呢?” “简单的就好。不过,既然是超能力,我想看他们做一般人所做不到的事。”犀川立刻回答:“如果是把汤匙弯曲之类的就免了。弄弯汤匙谁都会,只要用双手就能轻松完成。就算用单手,只要押住某个点也可以办到。总之,如果不能完全超越一般人能力的范围,就称不上超能力。” “如果坐着浮起离地十公分之类的呢?” “这个嘛,还算有看的价值。不过,这种能力……一点用都没有。”犀川笑着说:“可以坐着拿到高处的东西也许是不错,但站起来不但比较快,找个脚踏台还可以让手构到更高的地方。只为了浮起十公分,就要摇头晃脑的念咒,看起来还满蠢的。那到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为什么那样就算超能力呢?” “那,心电感应呢?” “跟手机的价值差不多吧。” 听到犀川的话,连萌绘也不禁直呼“原来如此”。如果现在还有什么能称得上超能力的话,大概也只剩下预知未来之类的能力吧。 舞台上运来个大箱子,有位打扮华美抢眼的女助理进到箱中。这一看就知道接下来是要表演把箱子切成三段,然后往左右拉开的魔术。已经看腻这种魔术的萌绘,觉得有些无聊,于是视线便落在放于膝上的导览手册上。 今天的表演,是以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两个人为主,他们档案介绍,以小字印在手册上。大略读一遍后,眼光又被手册里夹的一张广告单给吸引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miracle escape”这个标题。上面画着两张小地图,其中一张就是那古野郊区的泷野池绿地公园。那里位于萌绘就读的n大东边五公里之处,距离很近。至于另一张地图,看起来似乎是在静冈县。虽然内容不是很懂,但应该都是利用户外大道具的魔术秀。因为上面还注明“免费观赏”,也有可能是电视台的节目录像。 再来,手册上还用粗体字印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从他跟今天表演的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同姓来看,应该都是师出同门的魔术师才对,不过,萌绘并没有听过这个人。 “西之园你看,”视线没离开舞台的滨中,凑近她问:“那个箱子里的人,身体扭曲的真厉害,几乎要成z字型了呢。” “是啊。”萌绘不耐烦地答腔。 “嗯,真了不起,这要身体够柔软才行呢。”滨中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一定要很柔软。” “大概每天都喝醋吧。” “醋?” “是啊,喝醋。” “醋……用喝的?”不了解这话什么意思的萌绘追问滨中。 “滨中先生,你就别管她了。”坐在另一边的杜萌说。 “为什么要喝醋?”萌绘又重复一次问题。 “魔术真有趣啊。”滨中转向她,意有所指地笑了。“我也来练习看看好了。” 9 “辛苦了。”走道上的几个人,纷纷向两人点头致意。 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走下楼梯,回到休息室,一进到房间,他们便把上衣脱掉,搁在沙发上。武流从冰箱取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递给长流。武流的刘海都被汗弄湿了,长流则将黑色的背心也一并脱掉。 “两位辛苦了……”门一打开,只见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走进来。 “哦,是美香流啊。”年长的长流吓了一跳。“原来你有来啊?” 被叫做美香流的女人,身穿亮绿色的连身洋装,长发用跟洋装同色的丝巾绑起来,她将墨镜上推到头顶,露出微笑。接着,她走到正在点烟的武流旁边,凑上脸想给他一个吻时,武流苦笑着别过脸去。 “唉呀,这让你很困扰是吗?”美香流表情微怒,抢走武流手上的香烟。 武流无视美香流的举动,面向镜子坐下,拿出一根新的烟重新点上,他泛着绿色光泽的刘海稍微遮住眼睛,额头上还残留着汗水。 “我只有看到最后一点而已。”美香流走到冰箱前,替自己拿了一罐啤酒。 “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刚从东京来而已。” “还是老样子这么忙啊。”坐在沙发上的长流,也点了根烟。 “嗯,都是些杂事……”美香流没选择沙发,而改在镜前的椅了上坐下,一旁的武流正在卸妆。“对了,有一张奇怪的传单呢。” “传单?”长流问。 “嗯,就是老师要在这个星期天……” “喔喔,那个啊……”长流边呼出烟边点头。“他决定的很仓促。我忘记是哪个电视台举办的了,不过我事先也不知情,那计划还真随便,事到如今才在忙着宣传。” “我也完全没听他提起过。武流,你有吗?”美香流窥探着身旁的武流。 “不,我不知道。” “是谁在统筹的?” “吉川也说他不知道。”长流将香烟搁在烟灰缸上,站了起来。“大概是全部都交给电视台办吧。反正这工作酬劳一定很低。” 长流也走到稍远的镜子前坐下。 “老师他没问题吧?”这会换美香流走到空沙发坐下,并翘起二郎腿。 “不用担心啦。”武流透过镜子瞪着美香流说:“老师一定是有什么有趣的想法。” 10 蓑泽杜萌因为带了一台小照相机来,于是她趁魔术秀结束后,走到门廊那边拍照。她和萌绘一起摆出姿势,然后拜托滨中帮她们拍。 离开艺术文化中心后,她们走到地下街,随便吃些东西。用餐期间,几乎都是萌绘和杜萌在交谈,滨中则始终笑容满面,轮流看着两人的脸。 后来,他们在地下铁的剪票口和杜萌道别。 “犀川老师生气了吗?”萌绘问滨中。 “好像是喔。”滨中喜孜孜地说:“西之园,你要直接回去吗?” “我和她已经两年没见了,这也没办法的啊。昨天晚上她又突然打电话来……” “跟我解释也没用吧。” “说的也是……不然我现在回学校跟犀川老师道歉好了。” 因为萌绘这句话,于是搭便车的滨中也只得跟着她一起回到学校。 当他们两人从停车场把车开到地下街时,街上有一半以上的店都关门了,行人也很少。 萌绘红色的两人座跑车从地下四楼到收费亭,然后开进霓虹灯闪烁的闹区时,时间已经超过九点了。她的车缓缓穿过出租车充斥的小巷,等开到大马路上后,她踩下油门加快车速。 “西之园,你可以开慢一点啊。”滨中将两腿打开伸直说。 “滨中学长,你有看到那张手册中夹的传单吗?” “咦?你是说哪张?” “那上面写这星期天在泷野池绿地公园那里,有场不知道是什么的表演呢。” “喔,那就在我租屋处的旁边嘛。”滨中看着前方说。 “miracle escape到底是什么?” “奇迹脱逃。” “这一点我知道。” 萌绘将原本跑在前头的车子一辆接一辆甩在身后,趁黄灯时冲过十字路口,当她高速向右转时,那股水平加速度的力道,更是让滨中僵直身体。 “西之园,你轮胎不会打滑吗?” “有啊。”萌绘将原本放在排档上面的那只手移到方向盘上。“对了,滨中学长捡到的纸人偶,等下再给我看一次喔。” “那什么机关都没有。”滨中立刻回答。“ 应该是有用线吊着,可是完全看不到。” “嗯嗯,今天的魔术秀里,唯一看不出机关在哪的,也只有那个。” “其他的你都知道?” “嗯,大概都知道。” “西之园,你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特摄电影不也是一样?大家都知道哥吉拉里面有人在操纵,还不是看的津津有味。” “啊,对喔……是这样啊?”滨中点头。“不过,魔术在以前的人眼中,看起来就像真的魔法一样,即使到了现在,相信那是魔法的也大有人在。” “才没有这种人呢。” “是吗?念文科的女孩应该会相信吧。” “女孩这个词用错地方了喔。”萌绘边笑边说。 “哈哈,抱歉抱歉。”滨中举起一只手说:“真严格啊,好像编译程序的侦查功能喔。” “啊,你那句话说的好。” “哪句?” “比犀川老师开的玩笑有趣。” “到底是哪句啊?” 11 当萌绘和滨中一起走上研究大楼的阶梯时,刚好让国枝桃子助教逮个正着,两人被带到她的房间。 他们听国枝讲了三十分钟关于研究的事。因为快到要决定毕业论文研究题目的时候了,所以她才要找萌绘商量。不过,到最后都是国枝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他们也插不上嘴。 当国枝好不容易放人,他们终于能敲犀川副教授的房门时,已经超过十点了。 “打扰了。”萌绘打开门走进房里。“晚安。” 犀川靠坐在椅子上,然后把腿放在桌上,他双眼闭上,一副好像睡着的样子。过一会儿,他勉强半睁惺忪双眼,又过了三点五秒后,才完全看清楚萌绘的样子。 “早安。”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早安。”萌绘也跟着重新打一次招呼。 犀川看着手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以使用最少能源为前提的最适化模式在进行。 “老师,对不起。”萌绘低头道歉。 “什么事?” “就是我不能去帮忙调查的事。因为两年不见的好友突然回来,临时说要见面,却又只有今天才有时间,所以才……真的很对不起。” “喔喔,这件事没关系啦。有滨中代替你开车载我去就好了,好啦,现在时间已经太晚了,快回去吧。” “老师在生气吗?” “呃……怎么这么问?”犀川抓抓头。 “因为你没来看魔术秀……” “喔……这个嘛。” 犀川面无表情,看起来心不在焉,有些疲色。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喔……这个嘛’的后面是什么?” “‘嗯,等一下……’” “然后呢?” “呃,还没想出来。” “老师,这样我听不懂啦,到底你不来的理由是什么?” “有工作。” “什么工作?” 对于萌绘的语气,犀川有些吃惊。 “你问我什么工作……难道我是开店的吗?” “临时的吗?” “算吧。” “我认为我有知道详细理由的权利。”萌绘努力保持冷静的态度说:“我这样说会很不知分寸吗?” “不,你这个主张并不过分。呃,我在早上做调查时,刚好想到一个新的点子,觉得很有趣,于是想趁着还没忘掉之前,好好地再思考下去。因此我才会叫滨中同学代替我去。不过……结果还是不行,这点子不值得一用,是我错估了,早知道会徒劳无功,还不如去看魔术秀。” “你就因为这种小事爽约?”萌绘终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要说小事,倒也没错,可是我当初并不认为这只是小事。” “老师,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你会生气也是难免的,抱歉。” “我没生气,现在才要开始生气。” “喔……”犀川微低头,往上瞥了萌绘一眼后,将烟点上。“还没啊……” “我很了解这想法对你非常重要,可是……” “我也老了啊,本来以为这点子可以用的,看来我的直觉也不准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现在正因为这个打击而意志消沉呢。” “你很沮丧吗?” “的确很沮丧。” “那是个怎样的点子?” “就算说了,你也没办法理解的。不,就算要说明,也无法具体到能让你理解的程度,所以应该还称不上是个完整的点子,反正所谓的突发奇想就是这样吧?” “说说看嘛。” “根据我的观察,某种潜能会伴随着物质和信息,以及经济量等的输出和输入,使容量等方面产生变动,因为拥有自我控制力,也就是与周遭维持平衡的复原能力,可见它必定内含着类似韧度的性质,而这性质则被过去的经历,跟未来相关的集体意识向量,甚至是被周遭环境所延迟出的界限信息之类的外力所操弄着。不过一般来说,从那里面仍能看出一部分独立的构成要素。至于这部分嘛……总之,比方说像能维持体积不变的液体或气体一样拥有弹性,也就是可以记忆原形性质的物体,如果它的一边受到挤压的话,就会往别的方向膨胀,而这特性便是所有系统发展型态共通的起源,这个类似向量外积,往新轴转换的动作,更进一步将……” “我知道了。”萌绘举起一只手中断这段对话。 “你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应该说,是我完全不了解老师你说话的内容。不过,至少我知道老师你真的有在想事情。”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啊。” “已经不生气了吧?” “你指谁?” “就是老师你呀。” “喔喔,你已经了解我的意思了吗?”犀川微笑着站起身来。“西之园同学,要不要来杯咖啡?我小时候看阿拉丁神灯的绘本时,一开始还以为那不是油灯,而是茶壶,不过这种疑问,对做学问来说也是很珍贵的。” “啊,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像呢。”萌绘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茶壶的形貌。 “又比方说,像浮在浴缸中的玩具,就是那种要上发条的鸭子或青蛙之类的,也是一个例子。像这种跟本质无关的纯粹玩心,是很重要的。” “喔,是啊……” “喜多家的浴缸里,真的有鸭子和青蛙的玩具浮在水面上喔。” “咦?你是指喜多老师吗?”萌绘很惊讶。这个姓喜多的人,是犀川少数的好友之一,担任土木工学系的副教授。 “他是个对道具很讲究的人。”犀川撇撇嘴。 萌绘干咳两声,切换头脑的思考模式。她叹了口气,因为本来差一点就能跟上犀川的步调。 “呃,老师,冒昧请问一下,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行程。” “你有想到什么事要在星期天做的吗?” 犀川听完,凝视萌绘的脸约一秒钟的时间。 “你这个说法还真奇怪呢。没有,现在我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预感。” “有没有什么还要再深入思考的点子之类的?” “没。” “那,可以陪我出去吗?” “西之园同学,你根本就还在生气嘛。” 萌绘眯起一只眼睛。 “也没有啦。老师这张桌子坚固吗?” “为 第三章 奇绝的舞台 1 泷野池绿地公园位于那古野市内的东边外围处,在这个紧邻小高尔夫球场的自然生态公园里,少年及老人们在市内最大的蓄水池——泷野池畔,悠闲地享受钓鱼之乐,还有父母亲看着孩子在那些破坏了大半自然景观所搭筑起来游乐设施中嬉戏追逐。这些人使得假日的泷野池热闹起来。 免费的停车场也很宽广,随时都可以停车,不过,来这里的情侣档却意外地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太过健康,纯洁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氛所致。 今天是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天空从上午开始就有些阴沉,气温很闷热。 这个周日正值暑假期间,可能是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到更远的主题乐园去玩的缘故,上午时的泷野池绿地公园游客很稀疏。不过,当日头高升,时间逼近正午时,车子却一辆接一辆涌进宽广的停车场,车声嘈杂到让附近居民都吓了一跳。有几个不知是谁屦来的警卫担任交通指挥,还有几辆像游览车的大型巴士也开了进来。 西之园萌绘在中午时开车到犀川家去接他,然后在接近下午一点时,到达抵达泷野池绿地公园的停车场。很可惜的是,她并没有联络到她的朋友蓑泽杜萌,所以要介绍犀川给杜萌认识的约定,只好又再一次作罢。 由于萌绘的爱车只有两人座,她本来打算要是杜萌来的话,要开别辆车来载杜萌和犀川的。在她家里,除了那台她常开的红色跑车外,还有另外五辆车。 她至今仍然不明白无法跟蓑泽杜萌取得连络的原因,虽然前天和昨天都曾打电话到她位于犬山的老家去,可是都没人来接听。于是,萌绘只好将这解释成可能他们全家出去旅行了。 停好车后,犀川和萌绘才一下车,滨中深志便跑过来。他头上戴着棒球帽,身上穿的是及膝长裤,这种装扮使得个头小的他,看起来像个中学生。 “午安。”滨中向犀川低头致意。“对面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呢。” “这公园哪里有卖吃的?”萌绘问滨中。“老师和我都还没吃午饭呢。” “只有热狗之类的吧。” “喔,那个好。”犀川边点上烟边说:“好久没吃热狗了。” 三个人走了一会儿后,在停车场一角的热狗摊前停下脚步。那是台土黄色的小货车,没有菜单,唯一卖的就只有热狗,于是三个人各点了一份,接着,他们又到公园内的自动贩卖机买果汁,然后一边走一边吃着这份午餐。 热狗下面垫着咖哩口味的炒包心菜,上面挤上两条平行的红色酱料,是令人怀念的简朴形式。不过,会用“怀念”二字的人当然是犀川。对于萌绘来说,她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边走边吃这种东西,所以东西不但显得特别好吃:心里也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们横越过宽广的草地。 每次看到宽广的地方,萌绘总是会想带都马来跑上一跑。“都马”是她在家里所饲养的雪特兰牧羊犬,全名叫西之园都马。 接着,他们走进森林的小径。森林里树木枝叶茂密,绵延浓荫几乎遮蔽了夏日天空,使得周围光线阴暗。虽然凉爽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恰,不过蝉的鸣叫倒有些嘈杂。 他们排成一列,在森林的小径上漫步,走了一会儿后,位于下方的水池映入眼帘,在较远的北侧岸边,看得到有一大堆人聚集。那里人数不但多,且密度也大,萌绘扫视一遍,估计大概有将近千人,虽然池塘周边都可以看到人影,但大部分还是聚集在最宽广的北侧岸边。 在那附近,池边有数台大型车和吊车,另外还有几辆缆车,类似架设电线时会用到的工程车,以及样子像无窗巴士的大型车,停在要从北岸上去的道路上,想必应该是电视台的车子。 半空中,升起三个黄色的广告气球,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岸边,此时已搭起一座长约数十公尺,通往水池中央,类似栈桥的东西漂浮在池面上,最前端停着一艘木筏。 在岸边,有个临时设立的大广告牌,可是从萌绘所在的池塘东侧,只能看到广告牌的背面,所以也不知道那上面究竟写些什么。池中心突出的栈桥附近,设置了一个底部边长约三公尺,高约一公尺的小舞台,看起来似乎只有在那四周是不准闲杂人等接近的样子。 “我们在这里看吧。”犀川说完,便在树荫下的旧长椅上坐下来。他会选这里,大概是因为长椅旁附着烟灰缸的缘故吧。 “老师,我们走到下面去看嘛。”滨中边喝果汁边说:“又不是在看烟火,这么远什么都看不到吧。” “距离表演开始好像还要一段时间,在这里比较凉快。”萌绘还在吃着热狗,因为她舌头怕烫,所以没办法马上吃热食。“而且那样会晒黑的。” 她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大帽子。 “那,我就先去走下去看啰。”滨中说完,独自跑过小径。 “滨中同学今天怎么这么起劲啊。”犀川说。 不出所料,犀川果然坐在长椅上开始点烟,萌绘也在他身旁坐下, 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让萌绘觉得很棒。 “这里感觉很舒服呢……” “等一下那里是要表演什么呢?”犀川以拿着烟的那只手往池子那头指了指。 “脱逃秀。”萌绘边打开果汁边说:“应该是表演者全身被缠满绳子,关进箱中上锁,然后在箱子被丢进池子后,接着从箱中脱逃之类的表演吧。” “那个光听起来就很不得了。”犀川津津有味地吞云吐雾。“就像走钢索一样,居然要刻意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特技,而是魔术,他们之所以把全身绑了又绑,把箱子锁了又锁,做得那么夸张,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比方说,他们故意在箱子关起来后锁上很多锁,就是要争取时间。在锁箱子的同时,表演者已经在箱中挣脱绳子了。” “原来如此。” “越是锁得越多,他们反而越是利用这一点。欸,老师,很有意思吧?这和推理的模式是一样的。” “哦,是这样吗?” “嗯,没错。”萌绘一高兴,不禁将身子挪前。“就是这些刻意的手法有趣啊,像制造密室啦,搬动尸体啦……唔,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超乎现实,不过我就是爱这种让人寒毛直竖的紧张感呢……” 看到犀川毫无表情的脸,让萌绘的话中途嘎然而止。 “不过,老师没有在看推理小说,听我讲这个很无聊吧?” “很有趣啊。” “昨天看的推理小说,一点都不有趣。”萌绘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总觉得最近都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书。” 她说着说着,便想起过去跟犀川一起经历过的那些案件,那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真实的案件,而且都是令人热血沸腾的刺激经验。没有什么比真实的经验更有魄力了,相较之下,从中学到现在所读过的那些推理小说,最近明显地变得有些乏味起来。 就萌绘所见,所谓无聊的推理故事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起因于感情问题或遗产争执等小事的普通杀人案,通常发生乡下或观光景点的温泉。至于另一种模式,则是以非常超现实的豪宅为背景,在风雨交加雷声大作的夜晚里,当大家发现尸体正错愕不已时,少年或少女就会笑着吐出诅咒的言语。不管是在前者必定登场的和服美人,或者是在后者不可或缺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少女,都彷佛是博物馆的蜡像一样,不像是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物。昨晚,萌绘所读的推理小说是属于后者的类型,看完后萌绘不禁觉得,如果真有那种阴森森的少年存在,他在读小学时一定会被同学欺负。 “这附近还保留 着自然景观呢,真好。”萌绘转换话题。她边看着头上的树木枝叶边作着深呼吸。 “当弄到像这样,游客可以进来游玩的程度时,自然景观就算完了。”犀川靠着椅背,抬头往上看。“只要用到自然这个词,就代表自然已经不存在。” “这样是不自然吗?” “一旦有观察的行为,观察者的介入必定会让被观察的对象产生变化,因此,人类并没有看过自然。当然啦,如果假设人类也算是自然的一部分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啊,对了。”犀川的“观察”二字提醒了萌绘,于是她从包包里拿出望远镜来。“老师,这个给你用。” 犀川将望远镜拿过去。“准备的真周到。” 池边还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表演准备还没结束。 此刻时间正值午后一点,西边的天空看得到积雨云。 犀川对北侧岸边的情形漠不关心,反而用望眼镜观察着在水面上游泳的鸭子。 “明明底下的脚在吃力地打水,”犀川边盯着望眼镜的镜头边说:“脸上却仍然一副轻松样,难道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2 滨中深志走下岸边的沙子地,来到停在一旁的箱型车旁。 这里人潮拥挤,从浮在池面的栈桥附近,到上面印着电视台名字的大型车那一带,被用绳子围起来,很多头戴亮橘色帽子,样子像学生的工作人员,正在用同样橘色的扩音器大声嚷嚷着,好像是在警告旁观民众不能进到绳子围起的范围内。 由于那是块像海滩的沙地,地面还朝池子倾斜,所以很不好走。因为滨中光顾着看旁边扛摄影机的男人,结果一分心,突然撞上一个人。 滨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对方也狠狠一摔,手上拿的纸箱全部应声落地,被撞倒的那个人是个女孩。 “啊,抱歉。”滨中一起身便马上赔不是。“你还好吗?” “对不起。”连忙站起来捡东西的她,是个娇小的女孩,看起来年纪比滨中轻,头上戴着橘色的帽子。 她才拾起一个箱子,就抬起头静止不动,凝视滨中好一会儿。 “怎么了?”滨中问。有一瞬间他以为他们见过面,但仔细想想,却对她完全没有印象。接着,她突然将本来拿着的箱子放在脚边,蹲下来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地上看,样子十分奇怪。 “请问,你不要紧吧?”滨中开始担心起来。 有好几个人陆续走过他们身边。 “怎么办……隐形眼镜掉了。”她抬头看着滨中,泫然欲泣地说。 3 从岸边沙地走上水泥阶梯的路上,停着一辆小巴士大小的白色大型露营车,后面的窗子反射出银色的光,从车外完全没办法看到车内情形。 有个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侧身走在路边护栏和露营车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那男人个子高挑,戴棒球帽,蓄着一头泛着金色光泽的淡茶色长发。他推开露营车的车门,很快进到车内。 引擎发出低响,车内冷气很强,中央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搁着玻璃杯,慵懒地坐在最里面座位上的人,则是有里美香流。 “老师呢?”有里武流拿掉太阳眼镜,弯着身子在车里的椅子上坐下。 “他啊,大概是在对面的巴士吧。”美香流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我也该走了。为什么从刚才一直拖到现在?发生什么麻烦?这样下去完全没办法照预定的时间开始啊。” 美香流从半圆形的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点上后,身体便斜斜地瘫靠在座位上,一边看着武流,一边毫无遮掩的两条腿又重新调整姿势,她的高跟鞋则散落在地毯上。 “不赶快开始的话,等一下可能会下雨。”武流看着窗外说。他脱下帽子,让绿色的刘海盖上眉梢。 设置在岸边不远处的工程用起重机正在运作中,大道具似乎都已经放在设定好的位置了,虽然还没看到他们师父有里匠幻的身影,但从工作人员的样子来看,舞台上应该已经开始彩排,正在进行录像前再确认的工作,从喇叭里也传出兼作试音用的轻柔音乐。 “有人这一阵子都不闻不问的。”美香流呼出烟说。 “谁?”武流反问。 “你啊。” “是吗?” 美香流直视着武流,又呼出烟来。 “是认识了哪个好女孩吗?” 武流闻言,只是沉默不语。 4 这是另一辆同样停在道路上的大型车,车内空间比有里武流的露营车还要宽敞的多。有里匠幻身上穿着银光闪闪的服装,脸上也一如往常地画上招牌式的浓妆。 他完全没有一丝紧张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感觉已经麻痹了。当然,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在站上舞台前,尤其是要公开新的魔术时,他会心跳剧烈,喉咙干渴,连汗都流不出来。虽然依据经验,他知道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紧张感,是没办法成就一场精彩表演,不过凭自己近六十的高龄,要追求紧张感已是不可能了,而他自己也是完全心知肚明演出已经走下坡的事实和原因。 “如果您不在这一周内作出决定的话,”间藤董事长气定神闲地露出谄媚的奸笑说:“那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 “我知道。”有里匠幻点头。“我也不是没有腹案,只是不晓得该选哪个罢了。” “他们可是全国联播喔。”经理吉川在一旁插嘴道:“我们最后能使用那个场地也是拜他们的关系所赐,这世界上没有比电视更有影响力的东西了。” 这三人正在磋商下个月预定的表演,地点则是在静冈。 有里匠幻心想,这不但应该是前所未闻的大型脱逃秀,大概也将成为自己的告别演出吧。 此时,一个头上戴着耳机的年轻男人打开前门进到车内。 “不好意思,一切已准备就绪,有里大师万事拜托了。” 5 扩音器里传出的音乐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响亮的喇叭齐奏和急促鼓声。 滨中深志在围起来的绳子正后方地面上坐下来。这是最前面的特别席,旁边坐的则是村濑纮子,她刚完成打工的工作,现在并没有戴着工作人员的帽子。 她刚才和滨中相撞而掉落的隐形眼镜,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不过,两人也因为这场意外而结识。他帮忙纮子时,在闲聊中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是n大的学生,就读文学系一年级,年纪比他小七岁, “啊,你看,滨中学长,是有里匠幻!”纮子拍了下滨中的肩膀大叫。她现在是戴着普通的眼镜。“哇,穿的真豪华。” 有里匠幻从停在池边的箱型车里走出来。 “那种衣服……应该很热吧,”滨中说。 舞台上的主持人是两名年轻男女,虽然他们的脸好像似曾相识,不过滨中就是想不起来。他们的声音从数个扩音器里同时传出,到处都有回音,很难听得清楚。 附近响起一阵没啥魄力的虚弱掌声。 被摄影机镜头紧追不放的有里匠幻登上舞台,主持人则站在他的两侧。有里匠幻身上穿着看起来很闷热的银色服装,脖子系着紫色的领结,手上戴着白手套,至于脸上则用白粉涂成一片像戴面具般的雪白,只有嘴唇是鲜红色。在户外看到这样的打扮,让人感觉有点滑稽,但他始终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这时,有另一个像是搞笑艺人的男人出现,往舞台一跃而上。他拿着一块板子开始说明,不过他们听不太懂。虽然舞台距离滨中和纮子大约只有十公尺远,可是从后面扩音器传出的声音,却反而造成听觉上的妨碍。 “感觉有点无聊呢。”滨中向旁边的纮 子低声说:“这感觉像是完全为了给电视台拍摄才表演的嘛。我们都听不到说明,根本就搞不懂接下来要做什么。” “嗯嗯,不过,马上就会有爆破可看啰。” “爆破?” “你看那里,就是浮在池子上的地方。”纮子用手指着往池中突出的栈桥前端。 “是那个像木筏的东西?” “嗯嗯,那里会发生爆破。刚刚滨中学长帮我搬的箱子,也是装炸药的……” “咦?”滨中坐起了身子。“炸药?等一下,是真的吗?” “不,是要引爆炸药的电池。”纮子解释。 “呜哇……这对心脏很不好呢,我对这种事最没辄了,饶了我吧。”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看表演呢?”纮子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 “呃,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因为是西之园萌绘的邀请,所以他才来的,不过,这理由滨中当然说不出口。 6 萌绘走在人群之中。她所戴的白色大帽子,包括帽沿,直径长达五十公分,与其说是帽子,说洋伞还比较贴切,而且,由于帽沿部分相当突出,从刚才开始就碰到好几个经过的路人,于是她只好边用双手压着帽沿,边往四周张望。 (讨厌啦,老师到底跑到哪去了?) 她越找越觉得烦躁起来,明明刚才还走在一起的人,居然就不见了。她想,如果他们能牵手的话,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了。她从来没有和犀川一起手牵手走路过,如果真要基于会走散这理由而牵手,也可能要追溯到他读幼儿园的时候才行吧。 从扩音器传出的广播声,她得知表演已经开始了,可是舞台所在的方向有很厚实的人墙,害她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萌绘索性爬上相反方向的沙地高处,想说至少从高处,找到犀川的机率会比较高。 但通往石墙上方道路的水泥阶梯,现在也坐满观众,那副景象好像女儿节的雏娃娃一样。说到雏娃娃,在父母死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起过这样东西。不过,这也只是她一瞬间无意义的联想罢了。 她穿过这些雏娃娃,爬上阶梯,连道路上的护栏旁,也有一堆观众在排排站。她为了想找个可以探头出去的缝隙,走了好一会儿。 从这个高度,可以把岸边人群的中心部分看得很清楚。站在舞台上的有里匠幻那闪亮的服装,也立刻吸引她的目光。现在这位魔术师正被人绑上绳子。 虽然以那个舞台为中心,半径约十公尺的圆周外侧,都被观众团团围住,不过由于舞台背面就紧邻水池,所以摄影机拍舞台时是拍不到观众的。在水池上,有座栈桥直接连到水上的木筏。 从萌绘的位置,虽然可以把这一切看的很清楚,可是要找到犀川,仍是难如登天。 萌绘看到有台停的很贴近护栏的露营车,只有那里没有观众,于是便侧着身体,钻进车子和护栏之间的夹缝。当来到车子中间的地方时,她索性跨过护栏,将双脚放在外围狭窄的石墙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护栏上。 舞台上的有里匠幻身上缠满绳子不说,还被上了好几个金色锁头的锁。由于萌绘距离长达四十公尺,即使她眼力再好,也没办法看清楚锁头上的钥匙孔。 扩音器里传出主持人的声音,说明目前正在进行的一切。这时舞台上除了有里匠幻和两个男女主持人外,其他还有三个像助理的人。另外,那个手拿广告牌的男艺人也在舞台上。如果再加上操作附近两台摄影机的摄影师,以及周围的几名工作人员,那在围观群众形成的圆圈里,就有约二十个人跟这场表演有关。 绝大部分的观众都聚集在这附近,也就是池子北岸。泷野池面积相当大,从此岸到彼岸相距有数百公尺远。由于这个池子弯曲成新月形,使得位在突出部分的森林,把从南延伸至东的池子一部分给遮蔽起来的缘故,所以从萌绘的位置,无法看到池子的全貌,而在池子正面南侧周边三三两两分布的群众,看起来也格外的小。 此外,萌绘的背后隔着马路尚有大楼林立的住宅区。那些房子的阳台上,也有很多人出来观看这场表演。 她不知道犀川和滨中人在哪里,就算她目不转睛地在人潮中搜索着,还是没发现犀川的踪影。 突然,萌绘的正后方传出声响,让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就在此时,她的皮包因为这动作差点掉下去。当她连忙伸出手,想要将皮包压住时,她的右脚却不小心在石墙上踩了个空。失去平衡的萌绘,不禁发出急促的尖叫,这时,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很利落地抓住她的左手腕。当她回过神时,她的身体已经被那只手臂给支撑住。 萌绘于是用另一只手,迅速地抓住护栏,然后转身往石墙下面看。在高度约五公尺的石墙下方,有几个人也抬头仰望着她。 “抱歉。”这只大手的男主人说:“吓到你了。” 这张脸她有印象。没错,他就是蓑泽杜萌用“美男子”来形容的那个男人。他的长发是淡茶色的,只有刘海闪耀着绿色的光泽,她本来以为他的年纪差不多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可是像这样近看后,又觉得似乎没那么年轻。 “已经不要紧了。”萌绘喘了一口气说:“请问,可以放开你的手了吗?” “啊啊,真不好意思。”男人用温和的声音说:“不过,那里太危险了,还是请你到护栏里面吧。” 男人轻轻放开萌绘的手,然后缓缓将手收回去。她则照那男人所说的,跨过护栏,再次站在那条狭小的夹缝中,此时她的脸,跟那男人靠的很近。 “你是有里武流先生吧?” “喔喔,是啊……”有里武流微微地耸了耸肩。“要签名吗?” 看到萌绘沉默不答,他又大大地耸一耸肩,指着露营车的车门。“如果可以的话,请进来吧,车子里比较凉快喔。” 萌绘从他出来后就一直开着的车门往里面看,发现车内有豪华的沙发和桌子,而且没有其他人在。 因为两人都站在车子和护栏之间动弹不得,萌绘正在烦恼该怎么办时,有里武流却先一步进到车子里去。 “请进……在这里可以舒服地看表演喔。如果想边喝冷饮边看也成。”他在车内向萌绘招手。 “在车内不会比较危险吗?”萌绘问。 “这个嘛……”有里武流莞尔一笑。“如果是像你这样有魅力的人的话,的确是可能有危险,不过,比起从那里摔下去,还是待在这比较好吧?” 萌绘眯起眼睛斜睨着有里武流,不过他也只是微笑地一语不发。 于是,她便进到车里。 7 那个男主持人,似乎只会说“好”和“快开始了”这两个语词而已,就连他那句有些滑稽的“这是本世纪的大事”,也只是给人哗众取宠的印象罢了。 以起重机吊起的金色箱子,缓缓降至舞台上,伫立在台上的有里匠幻,双手被捆绑在背后,双脚也有三处缠着绳子。另外,有几个稍大的锁头分布在他身上的五个地方,而且他的眼睛被蒙上,涂上口红的大嘴紧闭着。 接着,两名男助手打开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舞台中央的金色箱子,然后将有里匠幻从两侧抬起,让他站到箱中。摄影师这时也爬上舞台,让镜头朝箱中拍摄。 魔术师在箱中曲起身体后,助手便盖上盖子,接着在上面又绑上带锁的皮带,上面锁着三个大锁,这些锁都是女主持人一个人自己锁的。 起重机又再次接近,挂着金色箱子上的锁头被绑上起重机的绳子,主持人们也从舞台上抬头往上看。其中一个助手举起手示意后,起重机便吊起箱子,箱子越升越高,转眼间便 升到了十公尺高的地方。 所有的围观群众,也都跟着抬头仰望。 仲夏的天空,被乌云遮蔽,隐隐地透着光,没有风。 金色的箱子变成一抹黑色翦影,被移到水池上,来到停在栈桥前端的木筏上方后,箱子便缓缓降下来。 有一个男性工作人员走过栈桥,指挥起重机操作手,将箱子位置做些微调整。 金色箱子,被安放在木筏的中央。 等动作结束后,那位男性工作人员将起重机的绳子从箱子上解开,接着便逃也似地跑过栈桥,回到岸上。 扩音器中传出鼓声,声音大到让人听不清其他的声音。突然,鼓声嘎然而止,四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这样的情形维持了一分钟,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了,还剩三十秒!”这时传出主持人的声音。 浮在池面上的木筏,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到底是怎么了?真的没关系吗?”主持人大叫起来。 到处都一片哗然。 “还有二十秒!危险啊!” 不知道是不是受主持人的演技所煽动,女性的尖叫声跟着四起。 木筏上的箱子丝毫没有动静。 “还有十秒!危险!请大家赶快离开!” 话说如此,却不见任何人有动作,还有人出声在倒数。 数字很快数到了零。 就在片刻的宁静之后,火光伴随着一声闷响,瞬间包围木筏,又过了几秒后,像烟火般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周围水花四溅。 8 滨中深志用手按住胸口,反复地深呼吸,他觉得脉搏急促,呼吸困难。他的体质,实在不适合看这种表演。 “滨中学长,你还好吧?”村濑纮子用担忧的表情看着他。“你脸色都发青了。” “一点都不好。”滨中叹着气说完,便摇了摇头。“啊啊……我真是吓了一大跳。” 就在此时,刚好碰上爆炸,狂风吹得他满脸是沙。 滨中惊讶地闭上眼睛,不自觉地把手别到背后,当他试图睁开眼睛看个究竟时,就发现栈桥前面的一半,连同本来停在最前端的木筏,和放在上面的金色箱子,都一并消失无踪,只剩下几片还在燃烧的木头碎片漂浮在池面,过了一会儿,便感觉到刺鼻的火药味钻进了鼻腔。 “这真是糟糕啊!”主持人抓着麦克风嘶吼起来,观众们也为之哗然,跟着尖叫。 “不要紧的。”纮子在滨中的耳边低语道:“全部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可是,滨中即使理智上明白,但心跳就是无法回复到平常的节拍。 9 岸边的这场小骚动,西之园萌绘都从车窗看得一清二楚,池子上的爆破场面,还满有值得一看的魄力。 “怎样?”坐在车内较深处的有里武流边抽着烟边问:“吓一跳吧?” “没有。”萌绘回答。 “唉,我就猜到是这样……”武流呵呵窃笑。“现在这种时代,应该没人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演出而惊讶吧。” “应该不至于吧。”萌绘想起滨中。 “你能这么说,让我们多少觉得安慰一些。”武流点头。“电视观众应该也有人会被这场面吓到吧。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虚构出来的。特别来宾如果做出惊吓的表情,收看的观众也会受到惊吓,这全部都是他们诱导群众的手段。” “箱子里面其实已经没有人了吧?”萌绘转身追问。 “这话怎么说?”武流将身子挪前。 “从刚才进到箱子到起重机把它吊起来的期间,有里匠幻先生已经躲到舞台下面了吧?” “这个嘛……”武流两手伸向前张开。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应该在池子里吧。”萌绘露出微笑。 “请问你的名字是?”武流说。 “我姓西之园。” “西之园……这姓听起来不错,很好记,全名是叫西之园什么呢?” “有里武流先生的本名叫什么?” “我本来叫植田武史。植田的植,是植物的植。” “那,艺名和本名共通的部分,就只有武这个字啰。” “西之园小姐,你是我的影迷吗?” “不是。” 萌绘再次往窗外看,正好看到五个穿潜水衣的人下到池子里。 “你喜欢魔术吗?”武流问。 “是的。”萌绘边往窗外看边回答。 “要喝啤酒吗?”有里武流从脚边的冰桶里,拿出罐装啤酒和杯子出来。 “不用了,我还要开车回去。” 潜水员下到水里一阵子后,再次浮出手面挥挥手,起重机于是移动吊臂,在那个位置放下绳子。 “他们要把箱子再吊起来吧。”萌绘看到这里时喃喃说道:“等箱子再一次回到舞台上后,有里匠幻先生就会从箱中出来了。” “嗯嗯,是这样没错。”武流回答。“你还真清楚。很有趣吧?其实根本打一开始,他就没有逃脱。” “实际上是躲在舞台下,然后弄一些烟之类的障眼法,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箱子中出来的吧?”萌绘看向有里武流。 “嗯,该怎么说呢……”武流又嘻嘻窃笑起来。“一想到有像你这样深思熟虑的观众,就很难放手去做吧。” “绳子上使用的锁是真的吗?” “是真的。” “绳子是不是有某个地方可以伸缩呢?” “不是,我们是用真的绳子。,” “可是,那箱子的确是有机关对吧?”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武流眯起眼睛。“要不要坐到这边来?我们靠近一点谈话吧。”他移动到沙发的边缘,空出自己身旁的位置。 “不,在这边就好了。”萌绘说:“其实我很想走到车外,再更近一点看表演。” 有里武流打开罐装啤酒,倒进自己这一边的杯子里。 10 起重机从水中把箱子拉上来时,从箱子的缝隙中流出大量的水,当箱子被缓缓地往观众群所在的方向移回来,台上的主持人则重复地用接近哀嚎的声音,喊着“真的不要紧吗?”这句话。 然后,箱子被放在舞台上,当工作人员将起重机的绳子解开后,女主持人一脸悲壮地走上舞台,将钥匙依序插入箱子周围的锁头里。箱子即将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从扩音器里传出的鼓声不知为何越来越大,连女主持人也走下舞台。 在下一刻,从舞台周围顺势喷出阵阵烟雾。当金色箱子被烟雾遮掩的一眨眼工夫里,尖锐的爆竹声响彻四周。 在烟雾中,金色箱子的侧面板子往外倾倒,干冰的烟因箱子展开时所产生的风压,而往周围加速散去。 箱子完全打开了。 在舞台中央,独自伫立一个身着鲜红服装的男人,胸前还抱着一束雪白的花,此时喇叭声齐鸣。 “这就是有里匠幻!”传来主持人唐突的高音。 然后,有十几只白鸽,从舞台上振翅飞起,伴随着鼓掌和喝彩声,还有人吹起口哨。鸽子在池面上往南方飞去,许多观众都往那个方向凝视了好一会儿。可是喝彩声并没有再继续,因为被一道女性的尖叫给打断了。 麦克风从主持人的手中坠落,刺耳的杂音,大到像是连扩音器都能弄坏。定睛一看,舞台上竟空无一人,有里匠幻已经从舞台上消失。他原本捧着的白花四处飞散,掉落在干燥的沙地上。瞬间,哀嚎的惨叫声响起,每个观众都往不同的方向想逃离这里,结果却又撞在一起。 有里匠幻颓然地从舞台摔落到沙地 上。 看到他倒下那一瞬间的人,想必很少吧。 慌忙冲上前去的工作人员们,马上抱起这个老经验的魔术师,可是,他的身体不但很沉重,而且胸前还插了一把造型精致的银色小刀。 让人们看到都不禁讶异的这个小道具,可不是魔术表演的道具。小刀就像衣服上鲜红的血迹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 “快叫救护车!”好几个人都叫了起来,舞台附近陷入一阵恐慌。 观众纷纷越过绳子,挤向舞台中央。此外,也有几个人是往相反方向逃窜出去的。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有一半都围在有里匠幻身旁,至于另外一半,则是跑向车子那里想跟外界连络,无奈人群太密集,让他们无法通过。为了要确认究竟发生什么事,观众们在人群中到处钻动,从后面推挤,有人被沙子绊倒,甚至还被狠狠地踩踏。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传来阵阵哀嚎。 滨中深志也目击到那把插在魔术师胸口上的刀子,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个景象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觉得恶心想吐,无法站立。他跟村濑纮子两人虽然蹲在原地,但好几次都差点被从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给踢中。他们捂住脸,彼此靠紧身体,到最后终于受不了了,便下定决心往跟人潮相反的方向移动。滨中牵着纮子的手,往跟池塘相反的方向前进。 现场的叫声在空中交错着,有人像发狂似地跑上水泥阶梯大喊: “杀人啊!有人被杀啦!” 费了好大的功夫,滨中两人终于脱离人潮中心,但他心中仍充满疑问,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把刀子是真的吗? 村濑纮子也伸了个懒腰,然后一脸担忧地朝岸边的方向凝视。那里聚集大批人潮,已经看不到舞台在哪里了。 “滨——中!”上面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滨中抬头一看,是西之园萌绘站在石墙上面在挥手,不过,她身旁却没有犀川教授的身影。 萌绘离开护栏,钻出人群,花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稍远的阶梯上走下。 “欵,到底发生什么事?”萌绘像是要撞向滨中般地靠近他。“怎么了?为什么他会倒下来?” “有里匠幻被刀子刺中。”滨中说:“吓了我一跳。” “是谁干的?”萌绘睁大眼睛追问。 “不知道。”滨中摇头。“他从箱子出来后,马上就倒地不起,可是旁边明明都没有人……” “你有看到刀子?他被刺中的地方在哪里?” 滨中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光只是这样的动作,就让他想起刚才的场面,又开始觉得不舒服起来。 “请让出路来!”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人潮在互相推挤中,一点一点地往两旁移动,一小团人从里面走出来。那是被四个男人所抱着的魔术师。 他们通过滨中他们的身旁,走上水泥的阶梯。虽然因为被人墙挡住看不太清楚,但穿着鲜红衣服的有里匠幻全身软绵绵地,感觉毫无生气。 围观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上阶梯,骚动也已经平息下来。 “犀川老师呢?”滨中问萌绘。 “咦?”往阶梯方向凝视的萌绘转过身来。“啊,对喔,老师……人在哪里啊?” 12 犀川创平跟西之园萌绘走散后,沿来时的原路折返,在池塘东侧的森林绿荫中漫步着。他顺着坡道走了一会儿后,便抵达当初休息时所坐的长椅,于是决定在这等她,不过,萌绘却始终没有出现。 因为等得太无聊了,于是他便开始思考一些研究上悬而未解的问题,偶尔拿起望远镜往表演进行的方向眺望,以转换一下心情。 远远看完池塘上的大爆炸后,他便往公园的停车场前进,在确认过萌绘的红色跑车还停在原处后,再次折回森林里。在折返的途中,他又买了一个热狗,边吃边走回树荫下的长椅。 他不禁心想,这真是个难得清闲的假日。 就在这时,池塘北侧岸边的情形开始有些不对,不但隐约传来女性的惨叫声,还有一堆人在那边互相推挤。 过了不久,救护车的警笛声响起。他一想到有伤员出现,就有些担心起萌绘和滨中的安危,不过,因为自己也无能为力,所以只好继续坐在长椅上抽烟。 结果,他抽着抽着觉得有些困,便很自然地在长椅上躺下来,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自头上洒落,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禁闭上眼睛,原本还想要思考一些事情时,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不知多久之后,他才被一声“老师”给再度唤醒。 为了确认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犀川看向手表,却发现自己把手表忘在家里,并没有戴出来,由于他很少会这样,所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现在几点?”犀川起身,问站在眼前的西之园萌绘。 “三点半。” 除了她以外,旁边还有滨中深志,以及一个戴眼镜的女孩。 “你一直在这里吗?”萌绘用严厉的语气说。虽然她表情很平静,但情绪感觉上有些激动。 “是啊。中间只有去过停车场一次,发生什么事吗?” “发生杀人案了。”萌绘回答。 “咦?” “有里匠幻被杀了。” “那是谁?” “就是在这里表演的魔术师啦。”这次换滨中回答:“我看到他胸口上插了一把刀子。” “你又是谁?”犀川看向滨中身旁的女性。 “她姓村濑,是n大的一年级生。”滨中说:“这是建筑系的犀川老师,也是我的指导老师。” “您好。”村濑纮子低头致意。 “你好。”犀川也点了点头。 犀川终于站起来,并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啊——这午觉睡得真舒服,好了,各位,该回去了吧。” “不能回去啦!”萌绘马上说:“你在说什么啊,老师,这可是杀人案啊!” “他死了吗?” “不,这个还不确定,可是他已经被救护车载走了。” “那么,这也有可能不是杀人案啰。” “是这样没错啦……” “警察来了吧?” “嗯嗯。”萌绘往案发现场的方向看,“已经来很多警察了。总之,现在围观群众很多,状况变得很棘手。” “滨中同学,你说你有目击到,那犯人抓到了吗?”犀川说。 “不,我看到的只有……”滨中皱起眉头回答:“刀子刺下去的地方而已,我没有看到他被刺杀的那一瞬间,因为有里匠幻一直都待在箱子里啊。” “箱子里面?”犀川边点上烟边说。 “不对啦。”萌绘在一旁插嘴。“他不可能待在箱子里的,毕竟……那是魔术啊。” “不管是不是都无所谓啦。”犀川大大地呼出一口烟。“总之你没看到犯人,对吧?” “不可能有人看见的。”滨中拉高嗓门说。他的音调虽然平常就像女孩子一样地高,但现在又更是高八度。“我和村濑明明就在附近,可是却完全……” “我实在搞不清楚啊……”犀川撇撇嘴。“西之园同学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因为我站的地方比较远。” “那就回去吧。”犀川说。 “不要。”萌绘摇头。“老师,我们也去调查一下嘛。” “调查?要调查什么?” “这可是件命案耶,要调查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犀川叼着香烟,瞪着萌绘。 他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不 好的预兆。 “呃,我们先回到对面去好了。”滨中表情充满不安地说完后,便和村濑纮子一起沿着小径先行离开。 “我们也走吧。”萌绘双眼发亮地说。 犀川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 “不知道是谁负责侦办呢。”萌绘喃喃说着:“如果是三浦先生就好了……” 这个姓三浦的刑警,是爱知县搜查一课的主任,因为过去经历诸多案子的缘故,有很多刑警跟萌绘变得很熟,而三浦正是这群刑警的头头。 “要不要来我的公寓,两个人一起吃晚餐?”犀川装作不经意地跟萌绘说。 “咦?”她用错愕的表情望向犀川。“现在吗?” “你要选哪个?” “这个嘛……” “我要回去了喔。” “啊啊,怎么办……”萌绘抱头苦思。“好烦恼喔!” “我数到三之前决定喔,三、二、一……” “怎么办,一定要现在决定吗?” “零。” “我有问题!”萌绘举手。“只有吃饭而已吗?” “谈判时间也到此为止。” 13 三浦主任在四点时赶到泷野池绿地公园的案发现场。他昨晚为了别的案子,直到深夜还在外面奔波,几乎整夜没睡。那件案子,就是前天发生在犬山的政治家一家人被绑架的事件。 他们跟长野县的警察联合侦办,光是事先的协调就很麻烦。想说今天刚好是假日,本打算稍作休息的他,觉得自己的头就像今天阴沉的天空一样地沉重,不过,三浦是个不会把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的男人。 遇害的魔术师有里匠幻,虽然被送到泷野池附近的市民医院去,但还是在一小时后宣告死亡,这个消息是刚刚才传到三浦耳里的。 从十分钟前就开始下起的滂沱大雨,使得调查工作被迫一时中断,三浦撑着伞,看着雨中朦胧的泷野池。 目击者太多,使得搜证人手明显不足,即使收集到情报,整理起来也要花很多时间,更可惜的是,现场因为被太多人破坏而无法完整保存,加上又下起大雨,可说是处于绝望的状态。 他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应该说就算现在所掌握到的情况是事实,他们也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有一个人被某人用刀子刺杀身亡,的确是事实。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犯案,还真是大胆至极。 “主任。”一只手撑着伞的年轻刑警说:“那里的舞台道具该怎么办?” 在池塘附近,放置着魔术秀所使用的大道具,现在则被雨给淋湿了。 “全部运走。”三浦回答。 “知道了。” “鹈饲在哪?” “那里的巴士。”刑警用手指。 三浦于是往那里走去,雨越下越大了。 说是巴士,其实就是台窗子少的人型车,他打开车门一进去,就看到鹈饲刑警正在车内侦讯三个男人。 这三人一个是将长发染成接近金色的茶色的年轻男性,一个是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则是标准身材的老人家。 “我们可是一直部待在这辆巴士里喔。”年纪最大的男人说。说话感觉很像生意人的他,摇晃着啤酒肚。“就我和吉川先生两人,匠幻先生从这里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了,就算问我们,也问不出什么的,因为我们根本毫不知情。” “间藤社长说的没错。”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用很神经质的表情说。他样子看起来畏畏缩缩的,视线也一直不安地游移着。“不能在这里穷蘑菇了,我们得赶紧去医院才行……” “鹈饲。”三浦叫唤自己的部下。 身材高大的鹈饲刑警低头走近他。 “问得怎样了?”三浦在鹈饲的耳边低声问道。 “完全不行。”鹈饲也跟他咬耳朵。“每个人都说没接近被害者,不但这里的人是如此,连电视台的人也全部口径一致,真不可思议。” “因为是魔术师嘛。”三浦微微扬起嘴角。 “刑警先生。”间藤社长从车子深处看向三浦所在的方向并大声呼叫:“我们不会逃的,可以让我们先回去吗?还有匠幻先生目前前况怎样?” “他刚才已经过世了。”三浦立刻回答,然后开始观察这三个男人的眼神。 “你说什么?”淡茶色头发的男人半站起来。“死了?” “嗯嗯,我很遗憾。”三浦面不改色地点头。“这是杀人案,希望大家能协助警方办案。” “不会吧……”戴眼镜的男人小声地喃喃说着,他张口结舌,眼神空洞。 “不好意思,请问有里武流先生人在哪里?”鹈饲走回来再次质问:“是在舞台附近吗?” “咦?你是说我吗?”有里武流也呈现张口结舌的状态。 “你有接近有里匠幻先生吗?” “啊,没有。我都待在对面的露营车里。” “是停在那里的那辆白色车子吧?”鹈饲指向那个方向。 “嗯,是的……” “一直都待在里面吗?” “没错,” “一个人?”鹈饲在记事本上面边记边问。 “啊,不是,”有里武流摇头。“事实上,我一直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那个人是谁?回去了吗?” “啊,这个,我……”武流这样回答后,便点起香烟,手还发抖着。 “回去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有里武流终于稍微冷静下来,缓缓地呼出烟。“她在骚动开始的时候,就从车子冲出去,然后一去不回了,就这样。” “那个人的名字是?”鹈饲追问。 “不,那女孩我不熟,只是刚好来这里时认识的……我想她大概也是来看表演吧。” “年龄几岁?穿什么衣服?” “呃,这个嘛……她很年轻,大概二十左右,穿着白裤子,对了,还戴着一顶很大的白帽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 “刑警先生。”有里武流站起来。“我有什么理由必须说谎?请你们赶快找出那个女孩,她也许还在附近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鹈饲点头。 “今天到此为止。”三浦张开手示意。“你们到那边的车子里签一些文件后,就可以先回去了,明天我们还会再传唤你们,到时麻烦请配合。” “啊,我想起来了。”有里武流小声地叫了一下。 “什么?” “西之园,她姓西之园,就是那个女孩的姓氏。” 三浦刑警和鹈饲刑警听完,经过三秒钟的停顿后,默默地交换了眼神。 14 在犀川做料理的期间,萌绘一直在一旁喋喋不休。她把她所目击到的事,和从滨中深志及村濑纮子那里听来的消息统合起来,将这件发生在泷野池的命案巨细靡遗地跟犀川叙述了一遍。因此,在犀川将以意大利面为主菜的晚餐端上桌时,他已经比身为爱知县警的三浦刑警和鹈饲刑警,更确实地掌握了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 “呼——”他拿着叉子低声咕哝着。 “你那个‘呼——’是什么意思?”萌绘将脸倾斜约二十度问他。 “感叹词。” 萌绘无视于犀川的话,开始用餐, “好吃!”她才吃第一口,就惊讶地睁大双眼。 “那是形容词。” 萌绘沉默片刻后,抬起头看向犀川。“老师,你看来心情不错嘛。” “因为只有料 理方面我比你强啊。”犀川露出微笑。 “对了,老师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 “要怎样才有可能犯下那种案子?” “谁知道。” “明明没有人接近舞台的啊。” “也许池子里有人。” “不,被害者没进过池子。”萌绘莞尔一笑。“有里匠幻一直躲在舞台下的那个台子里面,只是表面上让人以为他有进到箱子而已,在池子爆炸的时候,箱子已经是空的了,毕竟没人会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这个魔术的手法就是这样。” “你很清楚嘛。”犀川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边说:“那么,我就按照西之园同学所说的来想吧,如果这样的话,那犯人要怎么犯案呢?” “犯人大概也是藏在舞台里面吧。”萌绘歪着脖子看向天花板说。 “然后呢?” “混在人群之中,趁乱逃走。”萌绘回答。 “这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赌注啊。” “嗯——”她仍然看着天花板。“这点的确是问题所在,这样实在称不上是安全的杀人方法。” “不小心,马上就会被逮个正着。” “嗯嗯……” “追根究柢,”犀川用一只手轻轻地挥动汤匙。“犯人为何非得要特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不可呢?” “哇,好帅喔!”萌绘说完,露出陶醉的神情。“老师,再说一次嘛。” “赶快吃饭。”犀川低声地说。 “总之,一定要调查舞台和箱子才行。”萌绘眼睛往上看,像是在发呆。 “警方会调查的,不用担心。” “刀子也有可能用投掷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的萌绘,凝视着犀川。“那个时候,干冰的烟从舞台喷出来。可能是因为这样,才看不到飞过来的刀子。” “看得到吧。” “如果用某种机械来发射刀子,怎样,速度够快的话,刀子也许就看不见了。” “机械要放在哪?” “比如说伪装成摄影机之类的。”萌绘一本正经地说。 犀川本来没打算要笑的,可是听到一半,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很好笑吗?” “不,我是觉得你那个突发的想象力,似乎都没有活用在研究上。” “不过,那种事应该不可能才对,因为这么做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发现凶手是谁了。”萌绘忽视犀川的话继续说:“嗯,总之就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杀人呢?这对凶手到底有什么好处?” “嗯,能考虑的地方,也只有这一点了。”犀川站起来说:“要喝咖啡吗?” “我想喝啤酒。” “只能喝一罐喔。” 犀川在自己的杯子里倒入可乐,然后把罐装啤酒和玻璃杯递给萌绘。 不知道是因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是因为食物终于降到可以入口的温度,萌绘终于再次开始用餐,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地埋首于餐盘中。 十分钟之后,玄关的门铃响了。 “是谁啊?”犀川站起来,走出餐厅,打开玄关的大门,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 “晚安,犀川老师,突然来打扰真是抱歉。”爱知县警局的鹈饲警官和颜悦色地低头行礼。 “西之园小姐人在这里吧?” “是鹈饲先生啊。”犀川很惊讶。“咦?你怎么知道西之园同学人在这里?” “呃,这个算是我的工作嘛。”刑警说着,便走进屋里来。 15 “鹈饲先——生!”萌绘在餐桌那边招手。 “打扰你们吃饭,真是不好意思。我正在回本部的路上,马上就会走的。”鹈饲摇晃着他壮硕的躯体,缩起脖子走进厨房,犀川也随后走回来,脸上满是明显地不悦。 “我在想是谁来呢。”萌绘很高兴地说:“原来是鹈饲先生,实在太高兴了。” “这是我的荣幸。”鹈饲坐上空椅子说。 “要喝啤酒吗?”犀川边开冰箱边说。 “不,我还在执勤。”鹈饲马上回答:“老师你的房子真干净,都是自己打扫的吗?” “还会有其他人帮我做吗?” “欵,鹈饲先生,你是来侦讯我的吗?”萌绘说完,便将喝光的空杯子放在餐桌上。“我一直和有里武流先生在一起,他也是嫌疑犯吧?” “一直都在一起吗?”鹈饲拿出记事本说。 “嗯,是啊……从有里匠幻先生在舞台上进入箱子,箱子爆破后从水里被拉起来,到他从箱中出来并倒在舞台上时,我都一直跟有里武流先生在一起。在那之后,我就出来车外,下到岸边去了。” “是这样吗?”鹈饲边在记事本上写字,边沉吟着。 “欵,你都在写些什么?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记事本?”萌绘好奇地问:“每次看到刑警们不知道都在写些什么时,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你现在是在写什么呢?” “写‘一直’。”鹈饲回答。 “只有这样?”萌绘笑了出来。 “有里武流是谁啊?”犀川边点烟边问。 “被害者有里匠幻的徒弟。”鹈饲解释道:“是个美男子,很受女性的欢迎。” “他本来还想引诱我呢。”萌绘在杯中倒入啤酒,不过倒到一半罐子就空了。“老师,啤酒再来一罐!” “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吗?”鹈饲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没有。”萌绘摇头。“不过,我想我去之前,应该有别的女人待过。” “咦,是谁?” “不知道,我又没有看到,只有看到一个上面沾着口红印的玻璃杯而已。”萌绘微笑。“而且,车里还有女人的香水味。” “原来如此……”鹈饲在笔记本上写字。 “这次是写什么?”萌绘站起来,想偷看鹈饲的笔记本。 “口红杯,香水女。”鹈饲一本正经地回答。 萌绘闻言又放声大笑。 鹈饲将脸凑近犀川,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西之园小姐是怎么了?总感觉跟平常不一样。” 犀川呼出烟来,微微点头。 “她喝醉了。” 16 犀川的公寓因为没有电视,看不到那晚全日本新闻里,都在大肆报导有里匠幻被杀害一案。拍摄“miracle escape show”的是那古野市的地方电视台,不过那段最令人震惊的冲击性画面,也就是魔术师在烟雾之中倒下的瞬间,却没有播放出来。 有里匠幻是自己从停在岸边的箱型车走到舞台上的,他和主持人做过简单的对话后,就被绳子和锁给束缚住,进入金色箱子里,画面到这里,都由两台摄影机从不同的角度给详实地纪录下来。接着,在箱子被举重机运到木筏上时,为了顾及仍在台上的主持人,其中一台摄影机镜头是向着舞台的,不过,另一台始终都紧跟着金色箱子,这段影像虽被重复放映了好多次,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到装置在木筏上的炸药爆炸之前,主持人向观众说明,从箱中脱逃的有里匠幻,会度过栈桥生还归来。 可是,等时间一到,因为上面装置的燃料被点燃,池上的木筏首先陷入火海,再来,炸药因为电流而爆炸,使得木筏被炸飞,这时,金色箱子沉入水里。 当然,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情,而非意外,这是为了让观众产生焦虑的老套手法。 之后,在一旁待命的潜水员们,潜下水里找到沉到池底的箱子,然后用起重 机把箱子再运回舞台上。 这个时候,主持人们首度走下舞台。箱子在舞台上,被干冰的烟包围,和事先装置的爆竹一起炸开,然后,有里匠幻便换上新服装,抱着花束登场。 他出现的时候,鸽子也跟着飞起,想必是不知道主人即将面临灾祸吧。 虽然有许多电视台的人员就在舞台附近,还有上千名的围观者将那里包围的水泄不通,可是在当时除了主持人,并没有任何一个可疑份子接近舞台,不但没人目击到,摄影机也没拍到。 叫来警察和救护车的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他们是从拍摄现场用手机直接通报的,最早到达现场的警官,在大约五分钟后抵达的。有里匠幻被工作人员搬到停在路上的电视台大型车里,救护车后来也马上赶到。 这乍看之下令人费解的案发状况,很适合当媒体炒作的题材,因为这不但是奇迹的脱逃,更像是奇迹的杀人剧。 到底凶手是谁?杀人手法又是如何?还有,为什么要下手刺杀有里匠幻? 虽然这样讲有些不恰当,可是这个跟仲夏之夜颇为相应的杀人案,在第二天星期一时被制成特别节目,报导的更详尽。 以特别来宾的身分而被邀请到节目现场的有里美香流,在镜头前潸然落泪,至于有里武流,也在别台的节目露出哀戚的神色,有里长流虽然拒绝上节目,但还是以传真发了一篇赞颂这位伟大魔术师的文章给电视台。 不只这三个弟子,就连被找来上节目的其他同业者,也对有里匠幻这最后大作的手法三缄其口。他们不约而同地紧闭嘴巴,表情彷佛在诉说着,这就是这世界的规矩。 电视上介绍着有里匠幻最风光的年代。他们将这个早在三十年前,就在日本魔术界引领风骚的伟大魔术师一生的经历,剪辑成影片并重复播放。 有里匠幻这个名字,于是深深烙印在全日本人的记忆中。这一刻,可说是他生涯中最出名的时候。 17 在几个月前,爱知县年轻一辈的刑警们,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tm colle”。他们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三,都在德川美术馆附近大厦二十二楼的房间里,举行定期的聚会。 那是西之园萌绘的大楼,她本身是那栋大楼的所有人,最上面的两层楼,则是她的住所。 至于这个“tm colle”的前身,可以追溯到一年以前。这个秘密团体本来被称为“西之园萌绘后援会”。因为西之园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局本部长,所以萌绘自己也因为种种(话虽如此,其实几乎都是个人的)理由,而频繁地出入县警局本部。这秘密团体以搜查一课的单身汉为中心而成立,在今年春天,终于如愿以偿地让西之园萌绘本人成为荣誉会员,成长到可以举办定期聚会的规模,会员人数虽然增加到二十多人,不过实际上在聚会中露脸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左右。他们通常一边喝西之园家的老管家诹访野所泡的咖啡,一边进行约一个小时的谈话,活动内容可谓是世间罕有地健全。 现在,“tm colle”的会长是鹈饲大介警部补,再多嘴一下,所谓的tm,是从都马(toma)和萌绘(moe)的罗马拼音各取头一个字母而成的。不过,虽然这只三色的雪特兰牧羊犬也是这个团体的荣誉会员,它倒是对咖啡和谈话毫无兴趣,全程只会以仰躺的姿势睡在萌绘的脚边而已。 现在是泷野池一案案发三天后的星期三晚上十点。这次“tm colle”的第四次聚会,比起平常要晚了一小时才开始,而且才五个人到场,果然是因为这次太忙了,而导致人数减少。 不过,应该是最忙的鹈饲大介,却带着一张昏昏欲睡的脸,在预定时间的五分钟前出现了。这个聚会并没有特定的人来负责主持,大家只需先打声招呼,就能随心所欲地开始畅谈。 就在诹访野在桌上摆好咖啡和蛋糕,并以简洁利落的动作迅速离开房间时,西之园萌绘正好走进来。 “晚安。”萌绘打了声招呼后,在沙发上坐下。 全部的人都起身,向她行礼致意。这也是这个团体少数的规矩之一,萌绘本人虽然很希望别这样,但结果他们并不接受,仍然坚持这样的礼仪。 今天的话题,当然都绕着泷野池的有里匠幻命案上头打转。 西之园萌绘在n大犀川副教授的协助下,至今已解决了数件难解的奇案,而且她之所以能耳闻本来绝对不能泄漏给一般民众知道的情报,是因为得到了包含西之园本部长在内高层长官们的默许。萌绘跟她叔叔约定好,决不会将这些情报透露给犀川副教授以外的人知道,而顽固的三浦主任,也只好勉强接受。实际上,西之园本部长和三浦刑警所期待的,是犀川副教授的分析,而非萌绘的,这一点,萌绘也心知肚明。不过,萌绘还是对她重要的犀川,隐瞒这个团体的事情。虽然她已经觉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夹在中间难以做人,但她是不会因为这点压力而屈服的。 当然,会麻烦到足以让萌绘和犀川烦恼的案件,也不是时常发生。事实上,自从“tm colle”开始有定期聚会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聊到这么严重的案子。 有人先简单说明有里匠幻的司法解剖结果,不过其中并无任何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他左胸被刀子刺中,在医院死亡。而当他被运上救护车时,已经没有意识,所以什么话也没说。刀子的刀刃部分长十五公分,是有点年代的工艺仿造品。刀锋尖锐到可以在马戏团表演飞刀投掷的这把刀子,现在还不清楚其出处,也没验出指纹。 “有调查过舞台了吗?”萌绘提高嗓门追问:“我指的是那时的舞台。” “当然有。”喜形于色的鹈饲点了点头。“西之园小姐,你猜我们找到什么?” “银色的破布。”萌绘马上回答。 “真不愧是西之园小姐。”鹈饲环顾另外四个刑警。 “金色箱子的底部是可以打开的吧?”萌绘问。 “没错。”鹈饲两手交抱,用往前弯腰的姿势说明。“舞台上面也有道颜色相同的暗门,通往大小约能容纳一人的密室里。有里匠幻在金色箱子里将身上的绳子和锁解开后,便从箱中移到舞台里躲藏。在那里,他扯破一开始穿的银色衣服,变成了鲜红的服装。也就是说,衣服其实有两层。” “那里只能容纳一个人吗?”萌绘的头微微垂下,只有眼睛往上看着鹈饲追问。 “是的。如果换作我这种体型,连一个人都进不去,因为十分狭小。” “那么,有人藏在里面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完全没有,太勉强了吧。”鹈饲不住地点头。“就连金色箱子里要塞进两人都嫌太小,所以也不可能掉包。” “是这样吗……”萌绘喃喃地自言自语。 “嗯嗯,我也有想过,是不是有人一开始就藏在舞台里,把箱子里的有里匠幻刺死后,就换自己进到箱中,把有里匠幻留住舞台里,不过,结果这个推论还是行不通,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完全没有足够的空间能这样做。” “呃,有里匠幻最后有站起来是吧?”萌绘改问别的问题。“就是箱子坏掉,他从箱中出来的时候。那是他自己站起来的吗?” “嗯,那个也是……”鹈饲又看向大家。“某种精巧的机械机关。首先,那个金色箱子里,装上了只要一开锁,就会让箱壁往四周倒散的弹簧。这个是由工作人员用无线电操纵。在当时,盖子和后面的箱壁,被设计成不会往后方,而是吹飞到旁边去。在以机械装置打开舞台密室的上面后,接着以铝棒像这样把躺在里面的有里匠幻撑起,让他站立。等他站稳后,铝棒立刻缩回,而地板上的暗门也跟着关闭。 这样做,就能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箱子里站起来。以干冰制造烟雾的装置,也全都是无线操纵。那个舞台里面,装满空气压缩机或活塞等机械,那种东西,到底是谁做的啊……他与其说是魔术师,还不如说根本就是一个机械工程师。” “那么,被刺杀的他,是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被那机器……像是人偶一样地立起来啰?” “是的,就算人死了,看起来也像是一瞬间站起来的吧。” “能利用那个机器装置拿刀子刺杀他吗?”萌绘双手捧着咖啡杯问。 “啊,那个我也有想过喔。”坐在鹈饲相反方向的近藤刑警用高音调的声音说。他脸圆圆的,还戴着眼镜。“我本来以为绝对是这样的,可是经过详细调查后,却没有发现有这样的装置。” “如果做这种事的话,犯人是谁就一目了然了。”鹈饲挖苦他说:“会有这么呆的犯人吗?” “会去当杀人犯的,每个都很呆。”近藤持相反意见。 “请问……大家都认为有里匠幻是怎么被杀的呢?”萌绘企图化解刑警们的纷争。谁也没有回答。 等过了好一会儿,鹈饲率先代表发言。“在现阶段,我们还不知道。” “这案子的确不可思议。”萌绘也点头。 “连西之园小姐也不知道吗?”其他的年轻刑警问。 “嗯嗯。”萌绘歪着头。“首先,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杀人呢?这就是一个问题。” “应该是像吸引世人注意之类的肤浅动机吧?”近藤发言。 “嗯,我们要先从动机来多方面侦查才行。”鹈饲说:“有天总会出现某些线索的。” “我有一个请求。”萌绘用神秘兮兮的表情看向鹈饲。 “嗯,好。”鹈饲坐直身子。“你尽管说吧。” “可以拷贝一支电视台当时拍摄的录像带给我吗?我想请犀川老师也看一看。” “喔喔,那个简单。”鹈饲莞尔一笑,回过头去。“近藤,可以吧?” “可以。”近藤立刻回答:“明天我就送过来。” “那卷录像带,也不是非公开的。”鹈饲又转回来面向萌绘。“所以请你们大学里的人一起来看也无妨,只不过,其中有拍到一些比较骇人的画面。” “是有里匠幻倒下来的镜头吧?” “嗯嗯,那个当然也有,不过之后的经过也都全程拍了下来,都那种时候选可以继续拍的摄影师也真是了不起,这就是所谓的敬业吧。一直到他被送上救护车前,镜头始终拍着有里匠幻。” “那他一开始被运到巴士的时候,也都有拍到啰?”萌绘用一只手掩住嘴巴。 “没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萌绘轻轻地摇头。 18 第二天是星期四,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们从下午开始包饺子。这个活动并不稀奇。在好几年前,一个中国留学生传授包饺子的方法后,他们就会不定期举办这样的聚会。 研究生室里有六人,其中有四人是研究生,清一色是男性。滨中深志是其中最年长的,负责指挥大家。揉面团是男生的工作,所以大学部四年级生的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经过一小时后,饺子皮进入量产阶段,萌绘和洋子也开始帮忙。一直到两百个生水饺完成,要开始替大锅点火之际,犀川副教授和国枝桃子助教才出现。 这个饺子餐会,事实上有极为与众不同的特征,那就是不能为某种目的而办,像为了庆祝某人就职或欢送某人等明显目的时,就不会举办,这就是唯一的规则。换言之,这是纯粹以做和品尝饺子为中心的聚会。 打开啤酒后,想当然尔也没有干杯,餐会就这样很轻松地开始了。水饺一半用煮的,一半用蒸的,等熟了便陆陆续续地在放在纸盘上,大家接下来便只管吃就好了。 “要不要看录像带?”萌绘对大家说。 “什么录像带?”研究生三岛说。 “敬请期待。” “a片吗?” 萌绘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她们四年级生的房间在四楼,正好在研究生室的正上方。 研究生室的里面有两台录放机,萌绘接上线路,用麦金塔计算机的屏幕放出影像。 “这是什么?”三岛提高嗓门。 “哇,这是拍泷野池的!”滨中起身大叫:“不要放啦,很恶心耶。西之园,这可不是适合边看边吃的影片啊。” “呃,你错了,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边吃边看’才对吧。”波木一本正经地说。 “看啦看啦。”三岛说。 除了滨中之外,全部人都投赞成票,至于犀川副教授和国枝桃子助教,则是不赞成也不反对,研究生室是学生自治权受到保障的场所,所以老师并没有投票权。 影片很短,全长不到三十分钟,一开始,大家还有心情开各种玩笑,可是到了最后十分钟时,大家果然也都陷入沉默。 “只有这样?”影片结束时,中岛发问。 “不如想象中有震撼力。”南部笑眯眯地下了评语。 “欵,很不可思议吧?”萌绘让遥控器朝向录放机,按下倒带键后说:“你们看出来他是怎么被刺杀的吗?” “完全看不出来。”滨中老大不高兴地说。 “那个人明明之前在水里,为什么衣服不会湿?”牧野洋子提出问题。“从水里吊起箱子时,明明有很多水流出来吧?泡水泡成那样,结果最后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居然没有湿。” “那有做防水加工吧?”三岛说。 “箱子?还是衣服?”牧野洋子追问。 “箱子如果防水的话,就不能沉到水里去了。” “会不会水进去的部分和人所在的部分分开,而后者有做防水处理呢?”波木发言。 “错了错了。”滨中解释。“不是这样的。简单来说,是有里匠幻一直都没在箱里才对。” “那他人在哪里?”牧野洋子一脸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 滨中放下筷子和盘子,走到挂在墙上的白板前,以画图来说明。 “箱子底部是打开的,舞台上面也有一个洞。有里匠幻在箱子被起重机被吊起来之前,就潜入这里面来,所以不管是爆破,或是箱子沉到水里,跟他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一直都待在舞台里……欵,是这样吧?西之园。” 闻言,大家都交叉起双臂。 “我们来问一下老师们的意见好了。”三岛小声地说。 学生们都看向犀川和国枝,犀川默默地抽着烟,国枝则默默地吃着饺子。 “犀川老师,你有什么意见吗?”滨中问。 “你们问国枝吧。”犀川只有一句话。 “我没意见。”国枝马上回答:“不过,我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咦?”萌绘大吃一惊。“怎么做?” “全部都是电视台捏造出来的。”国枝边喝啤酒边说:“那是最简单的解释。” 国枝此言一出,全部人都咕哝起来。 “那,你意思是说,刀子也全部是假造的啰?”萌绘问,此时只有她是站着的。 “没错。”国枝第一次正眼看萌绘。“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是的。” “哦……”国枝又低下头去。“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然后,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犀川老师的意见呢?”萌绘转问正在抽着烟的犀川。 “这个嘛……”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我现在也没想到比国枝更有力的假设, 第五章 奇怪的消失 1 有里匠幻的守灵仪式,在星期六晚上举行。泷野池绿地公园惨案发生后的第六天,他的遗体由家属领回,在这一天傍晚时返回家中。 有里匠幻在舞台上,总是画着相当浓的妆,他不单脸上涂上白粉,更以鲜红的口红强调出他的大嘴,就像是小丑一样,这俨然已成为他的招牌。不过,很自然地,也会有人怀疑如果其他长相类似的人画上同样的妆,也有取代有里匠幻的可能性。因此,匠幻的遗体确认工作就非得更仔细不行,除了要几个家属的指认不说,就连指纹、齿型及其他可能的检查方法,也都要一一试过,确定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有里匠幻本人。 有里匠幻的本名是佐治义久,享年五十九岁,他的妻子佐治智子,在二十五年前跟匠幻结婚,两人之间育有一名目前已成年的独生子。不管是他的妻子或儿子,从一开始就坚信这就是匠幻本人没错。 有里匠幻并没有任何血亲,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而失去父母和家人,变成孤儿,至于他年轻时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完全是一团谜,他本人对此事也是绝口不谈。在三十年前,也就是他三十岁时,有里匠幻突然以魔术师之姿,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魔术师有里匠幻不但以箱中逃脱见长,善用大型舞台道具的原创魔幻秀,也跟上了彩色电视普及的风潮,受到广大欢迎。 虽然有一些人宣称,他们认识以前到处流浪,还是个卑微魔术师的有里匠幻,但是本人对此说法一概予以否定。 有里匠幻生于爱知县,住家就位在那古野市北部市郊,虽然他结婚以后,一直都住在这里,但他当红之时,却几乎没回来过。在他家中,并没有放置任何跟魔术有关的表演道具。 隔天是星期日,他的葬礼就要在那古野市的千种大礼堂盛大举行,不过他的守灵仪式,却反而只通知亲友。因此,星期六当天晚上,不单来到这偏僻地方守灵的访客很少,媒体也自发性地不进行采访。 等到爱知县警局的三浦和鹈饲露脸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有里匠幻的住所是普通的古老木制房屋,并不特别大,就跟一般随处可见的普通住宅没两样,屋外有几个无视于规定的摄影师守候着,屋内则是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夫人和儿子,以及间藤信治、吉川启之和宫崎长郎(有里长流的本名)三人而已。 有里匠幻的遗体,被安放在白木棺中。他洗尽铅华,回复到原本瘦小老人的模样,让人印象深刻。 当三浦提及这件事时,有里长流小声地回答:“明天的葬礼是老师最后的舞台,到时我想让他画上跟平常一样的妆。” 2 今天是星期日,时间刚过中午。 那古野市中心的千种大礼堂里,有一辆红色跑车正缓缓地沿着地下停车场的坡道而下。此时黄色的电动栅栏是放下的,而在栅栏前,有个镶嵌着玻璃的警卫亭。 西之园萌绘摇下车窗,抬头看向里面的警卫。 “不能停车吗?” “停满了。”有个瘦小的白发老人在警卫亭里摇头。 “如果等的话,会有空位吗?” “大概没办法吧。”老人往里面探头说。 “那边入口前的空位呢?” “不行。” “我会把钥匙交给您保管的……拜托帮个忙。” 老人皱起眉头思考着。 “外面我又不能停。” “好啦,拿你没办法。” 他升起电动栅栏。 “谢谢。” 萌绘开到电梯走廊的入口前,将车停好,她下车后,走回警卫那里。 “这个就交给您了。”她将车钥匙交给这个老人。“但是,请尽量不要去开动它喔,那辆车换档有些问题,还有后面的视野也不好,倒车时要小心……” 老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默默接过钥匙。 萌绘横越过冷清的停车场,推开玻璃门,进入有冷气的电梯走廊。她搭电梯上到一楼后,看到前厅挑高的部分,还有地板和墙壁上都铺着白色大理石。虽然这里乍看之下就像婚礼现场般豪华,可是这份奢华又受到若有似无的控制,而产生一种微妙的特殊气氛,旁边宽大的白色楼梯,以优雅的弧线延伸到二楼。 她穿着黑色的套装,小手提包也是刚买的,为了确定这里就是会场,她看向告示板,发现上面只写着有里匠幻这一场丧礼而已。 她往四周张望,在前厅角落的沙发上找到鹈饲刑警的身影。这个壮硕的男人,不管走到哪都像地标一样显眼,于是她直直往那里走去。 鹈饲察觉到萌绘的存在,连忙站起来。 “这……也很适合你呢。”鹈饲低头致意说。 “你是指什么?” “呃……”鹈饲莞尔一笑,含糊地说:“是你的衣服。” “鹈饲先生一个人来吗?” “是的。”鹈饲点头。“你应该知道吧,犬山那里,现在案情也是陷入胶着。” “犬山?不,我不知道。”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案子,不值得一提。不过,现在因为那件案子,所以刚好人手不足。西之园小姐,你知道刑警的‘3k’是什么吗?” “危险(kikken),压力大(kitsut),还有肮脏(kitanai)? j “我们才不脏呢。”鹈饲脸色凝重。“不是啦,是没办法回家(kaerenai)。这可不像一般说的没办法正常上下班,而是真的没办法回家。” “我来帮你。”萌绘微笑地在鹈饲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谢谢。”鹈饲也坐下来。“不过,今天这种场合,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只要记得让眼睛泛点泪光就好了。” “你的也在发光啊。” “我的眼睛?是……是吗?”鹈饲笑着抬起下巴。 “看起来像机械巨神【注:“铁人28号”作者横山光辉1967年时的机器人漫画】一样。”萌绘低声说。 “那个……”鹈饲扭着壮硕的身躯,靠近旁边的萌绘。“西之园小姐,我有思考了一下,那个……你觉得藏在沙子里这个想法如何?” “沙子?” “就是那个舞台下面的沙地,也就是有里匠幻在泷野池倒下去的地点那里。” “沙子里面藏着什么?” “当然是犯人啰。” “怎么可能?”萌绘噗嗤一笑。“你这话当真?” “不,被你这么一说……” “你是说在沙子里射出刀子吗?” “不,不是,是匠幻倒下去时刺的。”鹈饲认真地说:“当他倒在沙地上时,犯人就从地下往上一刺……”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倒下呢?” “呃,他可能是被灌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吧。” “解剖的结果呢?” “安眠药吗?不,没有检验出来。嗯,可能是用别的方法让他倒下吧。这个问题现阶段虽然还不清楚,总之犯人就是躲在沙中,等待有里匠幻倒下的那一刻,因为周围还有干冰的烟雾在,所以我想别人应该是看不清楚才对。” 萌绘保持沉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是之前星期三从西之园小姐家回去途中想的,我还没跟三浦先生讲过。怎样?还是不行吗?” “很棒啊。”萌绘微微扬起嘴角。“所以犯人是寄居蟹啰?” “啊啊,果然还是不行吗……”鹈饲皱起眉头,垂下宽大的肩膀。 “应该不行吧。”萌绘点头。“如果躲在沙子里,那要怎么逃啊?” “所以,在骚动平息之前,他要一直待在那里才行……” “我看,还是别跟三浦先生说好了。” “唉唉……” “不过这种异想天开的点子,我很喜欢。” “谢谢。”鹈饲苦笑。“刀子果然还是从某个地方射出来的吧?有里匠幻的身边,或许拥有这种技能的表演者,像飞刀高手之类的人在也说不定呢。” “嗯嗯,那种说法还比较实际点。也可能是用机械装置喔,我也有想到这一点。” “投掷刀子的机器?” 萌绘没有回答。她因为看到正在上楼梯的有里武流,而分心去注意那边。 鹈饲刑警拿出香烟点上。 “有里匠幻被抬上救护车时,真的有受伤吗?”萌绘眼神依旧凝视着前厅的中央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时的刀子有可能是一种障眼法,他可能是在搭上救护车后,或是抵达医院以后,才被刺死的,不是吗?也就是说,在舞台上倒下那一幕,可能全都是演戏。” 萌绘的这个问题,是反映国枝桃子前两天的意见。虽然萌绘本身是不太相信,不过,犀川副教授那时倒意外地对国枝的发言,有不错的评价。 “原来如此……”鹈饲边呼出烟边点头。“说的也是。那个我会调查看看。毕竟对手是魔术师和电视台,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3 走上宽广的楼梯,在二楼的前厅那里开始有人负责接待,鹈饲和萌绘进到位于那层楼角落的休息室,边喝咖啡边看着来宾入场的情形。鹈饲点的是冰咖啡,萌绘则是热的。 “接待人员中最左边的眼镜男名叫吉川。”鹈饲斜眼往那边看着说:“有里匠幻前任经纪人,几年前因为发生争执而被迫辞职,现在则被收为有里武流的经纪人。” 萌绘往那边瞥了一眼。他是个满脸和气,身材有些发福的男人,年纪约是四十几岁。 “吉川上个星期有去泷野池。他说表演正值高潮时,他人待在巴士里面,有里匠幻在登台表演之前,一直在跟他谈话。” “他不是因为吵架才被辞退的吗?” “嗯嗯,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最近感情好像有些恢复了。” “吉川先生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萌绘从鹈饲表情上观察到一些端倪,于是发问。 “嗯嗯,这个嘛……”鹈饲松口:“可疑的人有一大堆。有里匠幻在有名的时候应该赚了不少钱才对,可是那些钱现在却一毛不剩,到底是谁用掉的?” “是作什么生意失败了吗?” “没错。”鹈饲点头。“吉川经纪人之所以会被开除,好像就是基于这个理由,虽然没有人明讲……但这件事在他们同业间似乎相当有名。啊,你看……那个从对面走过来的和服女性,就是佐治智子。” “她是谁?” “有里匠幻的太太。” “喔喔,你说的佐治,是他的本名啊。”萌绘缓缓地将脸转向那边。 佐治智子是个瘦小的女性,她走向人在报到处的吉川开始交谈。此时,有一个年轻女性刚好走楼梯上来,也往报到处接近。当佐治智子看到这个穿着黑色短裙,戴着有颜色眼镜的女性时,便像是要避开视线般地背对她,走到里面去。 “那是有里美香流。”鹈饲解释。“她本名稻垣美香,是有里匠幻的爱徒。” “嗯,我有在电视上看过她。”萌绘点头。 “跟字面上一样,她的确是‘爱徒’……你刚才有看到佐治夫人的样子吧?” “咦?你是什么意思?”汉字很弱的萌绘,搞不懂什么叫做‘跟字面上一样’。爱徒(音manadesi)的爱,跟ㄓㄣ板(音manaita)的ㄓㄣ是同一个字吗?ㄓㄣ的汉字又是怎么写呢?她头脑里无意间产生这些问题。 “她是有里匠幻的爱人。” “你们怎么查到的?” 鹈饲用力吸了下鼻子,发出声响。“那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啦。” “那种事情?” “嗯,那种事情。” “她几岁?” “三十三、四岁吧。” “喔……”萌绘又再一次看向有里美香流。她的年龄跟有里匠幻差了有二十五岁以上。 “西之园小姐所说的,那个在泷野池跟有里武流一起待在露营车里的女人,就是有里美香流。从杯子上有口红印,以及现场有香水味看来,她星期日当天不但也在命案现场,而且还跟有里武流两人单独相处……” “她是中途回去的吗?” “嗯,好像是在匠幻的脱逃秀快要开始前回去的。”鹈饲斜眼往报到处的方向窥伺着。“她本人供称,是搭乘下午的新干线回去东京的。可是,至于她当时在东京的哪里,却完全得不到证实,令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有紧急事情,竟连师父表演都不看就跑回去。” 有里美香流往站在稍远处的有里武流和有里长流那边走去,去世魔术师的三个徒弟们,像是在寒暄一样,样子很轻松,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来到报到处的人渐渐增多,开始大排长龙,媒体采访的记者群也聚集起来。应该是他们推派好代表后,再由这一部分人进到房子里吧。萌绘刚才上楼梯的时候,透过玻璃,往外看到一大群显然是媒体相关人士的男人们,在玄关前的广场上就定位,跨上铝制的高台,把摄影机装置在高高的脚架上。 “鹈饲先生,你现在主要朝哪一个方向进行调查呢?” “电视台。”鹈饲马上回答:“就是那些当时在摄影现场的人,不过,现在还找不出任何人看起来跟有里匠幻有私人关系。那虽然是当地的电视台,但是匠幻之前从没跟他们直接接洽过像这次一样的工作。” “电视台雇用的人应该很多。”萌绘用双手捧起咖啡杯问。咖啡好不容易降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那天有二十四个人是当日的工读生,我们全部都约谈过了,此外,还有四个人是从有里匠幻的工作团队前来支持的人,他们也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有里长流、武流、美香流三人,摆脱手持麦克风的记者追逐,走进鹈饲和萌绘所在的休息室内。 萌绘将脸转向另一边,靠近鹈饲刑警。 “鹈饲先生,我们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啦。”鹈饲笑了。“我们又没什么好躲的。” “唉呀,是警察先生啊。”有里武流发现鹈饲,出声打招呼。“还在办案啊?真是辛苦了。” 鹈饲轻轻点头致意。 “啊!奇怪?你不是……”有里武流看到萌绘,不禁睁大眼睛。“我想想……” “你好。”萌绘侧头微笑。“我是西之园。” “对,对,是西之园小姐。”武流夸张地微笑。“请问……怎么了?你已经向警方证实我的不在场证明吗?咦?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来这里呢?” “来喝个咖啡。”萌绘故意装傻。 “莫非你是警方的人?”武流神情严肃地说。 “请问,我可以坐到你们那边吗?”萌绘用小狗般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啊,当然好啦……请。” 萌绘瞥了鹈饲一眼后站起来,有里长流和美香流已经在休息室最里面的桌子旁坐下,萌绘也跟着武流往那边走去。 “来这里,西之园小姐。”武流向这两位魔术师介绍萌绘。 “你们好。”萌绘低头问好。 萌绘稍微瞄到美香流点上香烟,武流则在她旁边坐下,长流很绅士地伸出一只手,示意萌绘可以坐在他旁边,她看到后便依照他的意思在那里坐下。 “这个人是?”美香流将火柴甩熄 ,丢进烟灰缸中,用不耐烦的声音说。 “别这样嘛。”有里武流微笑着说:“当老师被刺杀时,我凑巧跟她在一起,所以才得救的……” “得救?唉呀,真的是凑巧吗?”美香流呼出烟说:“你们不是事先套好招的?” “你所谓的套好招,意思是我们伪造不在场证明吗?”萌绘用优雅的声音问:“如果我真是跟他套好的,那请问要用什么方法,武流先生才能用刀刺杀有里匠幻先生呢?” 有里美香流凝视萌绘的脸好一会儿。“你是什么人?” “不是来套招的就对了。”萌绘回答以后,莞尔一笑。“会和武流先生一起真的是凑巧的。” “嗯,看起来好像也是。”美香流的神情,稍微温和了一点。“抱歉,我说的有点……太过分了。” “不会,我也失言了。”萌绘点头。 “可是,一切迹象都显示……”萌绘身旁的有里长流,这才第一次用低沉的嗓声开口说:“没人目击到老师被刺死的地方……不,别说看到了,就连靠近都没有,换言之,大家其实都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吧?” “如果是魔术师就有可能吧?”萌绘又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难道真没有什么方法吗?应该有某种机关吧?” “那可不是在变魔术啊。”美香流表情紧绷地说。 “老师是自杀的。”武流说:“只能这么想了。” “我们刚才也谈过这件事。”长流用很绅士的口吻说,接着他也拿出香烟点上。 “但是,匠幻先生下个月不是预定要在静冈表演逃脱秀吗?这样的人还会自杀,也未免太不自然了吧?”萌绘把三人的脸依序看过。“而且,他不但在那么多群众面前,还是在重要的表演途中呢。” “如果是老师,也许就会这么做。”美香流小声地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是个表演者。”美香流回答:“他脑子里总是构思着能让人吃惊的机关。” 有里美香流说完,便拿出手帕,轻轻地擦着眼睛。她的表情虽然或许是装出来的,不过就算真是如此,她的演技在萌绘眼中倒也不差。不过,美香流只有眼眶是湿润的,表情反而像在微笑着。 萌绘从鹈饲那边听到有关于有里匠幻命案的鉴识结果报告,因为刀了插进胸口的力道相当强,死因被认定是有人用全力刺下的致命一击所造成的。根据警方的了解,伤口不但很深,从刀子进去的角度来看,也让人很难相信这是自杀,尤其是在如此狭小的箱中或在舞台上的密室里,更不可能造成那样的伤口。 不过,萌绘对此事当然是保持沉默。 “西之园小姐,你怎么会来这?”有里武流看向萌绘问:“你真的是警方的人吗?” “我只是学生而已。”萌绘很老实地回答:“今天是单纯以有里匠幻迷的身分来的。”话虽如此,但后半部是假的。 “扑克牌里最喜欢哪一张?”一旁的有里长流突然问。 “红心七。”萌绘立刻回答。不过如果这是推理小说的话,她会说红心四。“怎么了?” “真可惜。”长流莞尔一笑。 “你以为是红心皇后吗?”萌绘眯起一边的眼睛微笑。“红心皇后也没关系,你会从哪里拿出牌来呢?” “那样的话,就在这里。”对面的武流探出身子,一只手伸到萌绘面前,啪一声弹了下手指后,她眼前就出现一张红心皇后。 “好棒。”萌绘睁大双眼。“对方是女性的话,说喜欢红心皇后的机率会有多大?” “要看是什么女性,”武流苦笑。 “我是喜欢黑桃六。”美香流插嘴道。 “那就容我先告退了。”萌绘优雅地说完便站了起来。 当她再看向有里长流时,他缓缓地将手指向萌绘的座位上。那里放了张红心七。 “所以我才说很可惜啊。”有里长流看着萌绘说:“因为你一直压住它,所以才没办法出这张牌。” 4 一小时后,葬礼开始了。 西之园萌绘和鹈饲大介两人坐在来宾席的最后一排,大厅像剧院一般地宽敞,舞台以外的地方光线都很昏暗。来宾共有三百人左右,人数比预料的少,这应该是因为媒体记者们被挡在门外的关系。 追悼文由这次主办单位的社长间藤信治来朗读,因为他只是用平板的语调小声地念着原稿,让萌绘觉得很无聊,有好几次差点闭上眼睛。灵位前,坐着三个衣着华丽的僧侣,萌绘可以看得到他们的背影,尤其是中间的僧侣,其衣着的华丽程度更胜过萌绘的洋装。从扩音器中,传出不是很清楚的低沉诵经声,昨天也是用功到深夜的她,这时已经昏昏欲睡,几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意识而已。 三十分钟以后,到了来宾上香的时间,所有的参加者开始依序起身上台,等轮到萌绘和鹈饲时,他们也走上舞台,在有里匠幻的大张遗照前双手合十。 棺木就在灵位的正前方,有几个参加者走到那里去。这葬礼算是形式很特殊的吧,于是,萌绘心一横,也干脆走到那边去看有里匠幻的遗容。 那是一具造型特别的纯白棺木,给人的感觉像是魔术师所使用的魔法箱。棺木上只有脸的部分有开个小窗口,从那里可以看到有里匠幻那画得像小丑的脸,感觉有些恐怖。脸是全白的,只有嘴巴涂成鲜红色,跟一般死者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由于这有经过人工加工,那种不死不活的不自然感,就是恐怖所在,看起来像是被丢弃的人偶一样。 等到大部分的来宾都从舞台上下来后,棺盖被打开,一部分来宾和家属亲友,开始往棺中放进白花。 主持人用平稳的语气,宣布即将播放有关有里匠幻生平的录像带。有里匠幻装满花的棺木,头部被斜斜地抬高固定,目的应该是想让大家瞻仰有里匠幻最后的身影。 这个魔术师,一身黑色服装。 他被白色的花海所围绕,以纯白的容颜沉睡着。 只有嘴唇是血色般鲜红。 萌绘作了个伸展的动作,看着这副景象,让人背脊发凉的恐怖感向她袭来。 终于,轻柔的音乐声缓缓流出,银幕无声地自舞台上降下,有里匠幻的特写,就出现在银幕上面。 银幕上的魔术师,往这边举起一只手,他脸上面无表情,挥动着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有里匠幻的嘴巴几乎没动,只用平缓的语气说: “各位……我会不负各位的期望,从这次危机中生还的,我会在最糟糕的条件下,从最困难的关卡中脱逃,只要你们在心中呼唤我的名字,无论是什么束缚,我都能脱逃,哪怕只有一次,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我,一定会逃出来的,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有里匠幻的话语,形成回音。 我的名字…… 有几个人也不禁跟着影片,呼唤起“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接着有细微的啜泣声,在场内逐渐扩散。 舞台上的棺木再度被盖上,脸部的小窗也关起来。有十个不知是亲属还是朋友的男人,将棺木抬起,以缓慢庄重的步伐从舞台走下阶梯,通过会场中央的信道,往出口处直线前进。 那个时候,萌绘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含着泪水,直到刚才,她明明都遗像上了一堂无聊的课般呼呼大睡,现在居然会这样,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并非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她被有里匠幻在录像带里的台词所打动的感动之泪。 目前的状况看起来像是要将棺木直接抬出去,家属排成一列,跟在抬棺的男人们后面,而来宾也从大厅陆续走到外面,萌绘也 从别的出口走到前厅去。 队伍缓缓走下弧形的宽广阶梯,一大堆人跟在后面,走在最前面的棺木,穿过前厅的大门口,来到玄关前的广场。 在那里,早就有很多媒体记者守候多时了。 仲夏的阳光向一个个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人依序袭来,照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采访记者们踩着匆忙的脚步四处移动。 那些打头阵的男人们,将棺木放上停在要出玄关之处的台车上。那辆台车只有用细铝管组合起来而已,样式简单朴素。 萌绘也走到室外,到处找寻鹈饲警官,却不见其踪影。她用手遮住强烈的阳光,在一旁观看整个队伍缓慢的行进。玄关前方约三十公尺的地方,有一台造型简单的黑色灵车,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的话,就会用更大一点的箱型车。此时灵车的后面已经被打开了。 台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载着棺木往前移动,然后在灵车前停下来。 胸前别着识别名牌的男人,拿着麦克风架伫立着,有里匠幻的妻子佐治智子走出来,敬个礼后,便进行约一分钟的简单致词。 天气热到不行,这一大群参加者,每个都身着黑衣,汗流浃背地静静伫立着。 “接下来,在大家为他作最后的送别后,我们就要正式出殡了。”广播声缓缓地传了出来。 突然,有里长流走出人群,阻止将棺木要抬上灵车,接着,他拿出非常大的白色丝布,将布轻轻展开,覆盖在纯白的棺木上。布的质地又软又薄,面积大到可以将棺木全部遮蔽起来。 一瞬间,四周陷入沉默,只有照相机的快门声仍未停歇。 有里长流高高地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则一股作气将布撒开。 于是,直到刚才都还是纯白的棺木,就好像睡醒了一般,变成鲜红的箱子。 萌绘也为此大吃一惊。 虽然没人拍手,但却传出一阵惊叹声。 “有里匠幻老师,想必是从这个人世间脱逃了吧。”有里长流用响亮的声音说完后,敬了一个礼,便退回人群,中间的动作非常优雅从容。 之所以会把灵车停得稍远,又把棺材放上台车,看来似乎都是为了这个魔术。几个男人再次靠近,让变成鲜红色的棺木滑进狭窄的车内,然后灵车的门关了起来。 “各位,让我们一起来合掌默哀。”广播声从扩音器传出。 大家于是跟着默哀,但是,萌绘眼睛却没有闭上,她一直注视着前方。 灵车的后车灯亮起,引擎发动。 萌绘想丧礼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于是又开始找寻鹈饲,最后,在玄关附近,她发现他高大的身影。 不过,她还没任何动作,连同旁边的参加者也都一动也不动。 只有电视的播报员,拿着麦克风穿过人墙,肩上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则紧跟在后。 灵车开始移动,参加者中的许多人都还手持念珠双掌合十,而亲属们已经搭上停在停车场内的巴士,巴士也正在开动。 就在灵车前进约十公尺时,突然紧急煞车尖锐的煞车声清晰可闻。从刚才到现在所有进行顺畅的流程,全被这个突兀的声音给破坏殆尽。每个人都不禁看向那边,想探个究竟,萌绘也注视着那里。灵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有个年长的男人飞奔下车,他的表情,像是被冻结一般僵硬,指向灵柩车,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有,有某种声音传出来!”那个男人大叫着。 5 像打在水面上一样,四周变得安静出奇。 “是真的!”灵车驾驶强调。“谁来帮我看一下吧。” 会场的人员于是将车后门再次打开。 “我,将会脱逃。” 连萌绘也听得见那细小的声音,女人们发出尖叫声,男人们也一拥而上。 “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这次声音听起来更大了。 萌绘跑到灵车那边,听清楚那个声音。 棺材里,传出有里匠幻的声音。 鹈饲刑警也终于跑来了。 “是用录音机播放的吗?”萌绘将她的想法说出来。“这难道也是魔术的用意吗?” 站在附近的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看着萌绘的脸猛摇头。 “我要打开看看。”鹈饲刑警问:“可以吧?” 鹈饲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回答。 汗水留下鹈饲的额头,他钻进灵车内,勉强弯着壮硕的身体,跪在棺材旁边,萌绘也急忙跟着上了灵车。 棺材盖并没有用钉子钉死,也没有上锁,这跟一般的情形也不一样。 鹈饲将棺盖往上抬起,然后往里面看,萌绘也看了,两个人都同时吓一跳,倒抽一口冷气。 萌绘下意识地抽回身子,背部撞到车内的墙壁,有三秒钟都无法移开视线。 等到她好不容易再抬起头来时,看到鹈饲刑警仍旧凝视着棺中。 原来装满白花的箱中,有个小小的黑色录音机,声音的来源,便是这卷录音带。 “我,一定会逃出来的,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 那是从录音机喇叭传出的声音,声音很大,让萌绘不禁想塞住耳朵。 鹈饲无声地伸出手,将白花轻轻拨开。 但除了白花,还是白花,其他什么都没有。 棺材中,看不到有里匠幻的尸体。 6 “咦?”鹈饲百思不解。“这到底怎么回事?” “有里先生!”萌绘飞快地跑到车外大叫。 “这也是你们的魔术吗?”萌绘问。 这两个魔术师听到萌绘的质问,都不禁睁大双眼,变得一脸错愕。 有里美香流冲了过来,摄影师也都蜂拥而至,按快门的声音响个不停。 “怎么了?”有里美香流问。 “遗体不见了,”萌绘声音有点歇斯底里。“难道这不是魔术吗?” “不见了?”美香流又重复一次。 萌绘注视着停在眼前的台车,直到刚才,都还载着有里匠幻棺木。可是,用管子组成的框架上,并没有任何可供藏东西或安装机关的地方,只有单纯的细骨架而已。 “你说不见,是什么意思?”说完便往灵车里面探头一看的美香流,也沉默下来。 大家都一脸茫然地呆站在原处,本来坐上巴士的亲属们也折回来。 过了一会儿,全部的人开始七嘴八舌,使得现场气氛瞬间骚动起来。 摄影机靠了过来,手拿麦克风的播报员大叫: “该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萌绘咬着嘴唇努力思考,她的头脑正在加速计算中。 关键在于“脱出”二字,直觉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是的,有里匠幻“脱出”了。(不管是什么密室,我都能脱出……) 萌绘转过身看着灵车,鹈饲刑警还在车内调查棺木,他也是处于张口结舌的状态。 “鹈饲先生!”萌绘大叫:“请限制所有人的行动,遗体还在建筑物里面。” “好,好的。”鹈饲看向她并点头。 “请下指示不准任何人出入会场!”萌绘对站在那边的所有人说:“职员是哪位?” 站在附近样子像会场工作人员的三名男性,来到萌绘的面前。 “停车场和出入口请都全部封闭。”萌绘急切地说:“这是犯罪,是尸体遗弃罪。”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所言是否属实,但仍继续说:“在警方赶到之前,请不要让任何人出来。出口除了这里,还有哪里?” “还有一个后门。” “那么,请马上封闭后门。”萌绘对这些男人们用命令的语气说:“谁都不准进出。还有,连地下停车场都得比照办理。” 三个人点头后加速离去。 “有人带手机吗?”萌绘大声喊着。 间藤社长拿着手机走出来。 “鹈饲先生。”萌绘从间藤手中接过电话,交给鹈饲。“联络三浦先生吧。” 萌绘发觉到附近有麦克风脚架,于是走向那里。 “各位,请安静!”她对着麦克风讲话。“我是警察,请安静。因为现在发生了一点意外,麻烦大家进去建筑物里,全部的人都一样,请配合警方,各位媒体人士,请帮我们监视正门,以防有人出去,帮忙一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走出这个门口。” 鹈饲将小手机贴近耳朵,急促地说着话。 “可是我还有急事……”有个一头短卷发的男人举手说。 “全部人都要。”萌绘瞪着那个男人,低声说道:“闭嘴,进去!” 所有摄影机的镜头,都在拍着萌绘。 “好了!大家请乖乖回去吧!”有里武流用两手当成扩音器,大声地说。 人们听到他的声音后,便陆陆续续地往玄关走去,但大家的动作都很慢,慢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有里武流走近萌绘,拍拍她的肩膀。“西之园小姐,你果然是女警啊。” 萌绘轻轻叹一口气,汗珠滑下她的额头,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像要贫血晕倒了一样。 7 虽然是星期天,但犀川创平还是来大学上班。 当然,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在家里也可以用计算机,甚至还能透过电算中心连上线路来上网,只不过,电话费不但太浪费,连接速度也是慢到不行,只要到大学来,就可以尽情地使用网络一整天。 但是,他并非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来上班的。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喜欢周日安静的大学。 他的桌上有两台计算机,uni整天都是登入状态,网络也终日开着,不管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电子邮件的收发和网页的浏览,都可在瞬间完成,而且完全免费。现代一讲到计算机天国,在日本就是指大学。 他在上午十一点时抵达自己的研究室,在给植物浇完水,设定好咖啡壶后,他的视线就一直盯着屏幕。 事实上,他送修的爱车civic还没修好。根据检查,启动装置、离合器,还有动力转向装置的油压系统都无法再使用。“零件全部换掉的钱,都够买一台状况更好更干净的中古车了。”修理厂的男师傅说。如果说“状态更好”,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更干净”倒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因为那毕竟是主观问题。 总之,他目前先以找中古零件优先,至于换车一事则暂时搁一边。因为如果买车的话,就非得决定要哪台车不可,这中间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会让他觉得很可惜。 (对了,就交给西之园同学吧。) 他自认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只要决定好预算,然后将选车的事全权委托她就可以了,她看来不但对车子很熟,而且犀川认为她一定会欣然接受。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起。 “犀川老师,是我。”另一头传来西之园萌绘的声音。 “喔喔,来的刚好。”犀川很快活地说:“我正想要写电子邮件给你呢。” “大事不好了。”萌绘用严肃的口吻说:“有里匠幻的遗体消失了。老师,你现在可不可以来这里一下?” “你说的‘这里’是?” “千种大礼堂。” “有里匠幻的什么不见了?” “遗体,是他的遗体。有里匠幻消失了。” “哦……”犀川慢条斯理地回答:“在葬礼之前吗?” “不是,葬礼完毕要出殡的时候。” “那就没有问题了,” “什么?” “因为现在应该在火化吧。” “老师!”萌绘愤怒的声音响起。“才不是这种问题呢,是真的到处都找不到他的遗体,明明应该没人能带得出去才对,可是真的消失了。” “你居然说出这么没有科学根据的话。” “嗯嗯,我自己也不敢置信。总之请你来一趟,拜托。” “你才应该将那件事交给警方,赶快回来才对。” “唉哟!”萌绘嚷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西之园同学?” “我从刚才就不太舒服,已经快倒下来了。老师,拜托你快来……” “不会吧?”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犀川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为什么她会去有里匠幻的葬礼呢?不,这也不用说。毕竟西之园萌绘这种行动,都有明确的模式在。没有任何合理性,就是其一贯的风格,就某种意义来说道理是一样的,因此,去思考理由也只是白费力气。 她有些贫血吗?他开始有一点在意了,但是,他过去也有一次被她不可取的小手段给骗得团团转的痛苦经验。 “俗语说的好……”犀川喃喃自语。 曾经被热羹烫过,所以之后连冷食都要吹过才敢吃【注:曾经被热羹烫过,所以之后连冷食都要吹过才敢吃,意近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记得“羹”是个难写的汉字,那所谓的冷食,又是什么呢? “真是拿她没办法。”犀川将还很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一捻,站了起来。 8 犀川下了出租车后,看到千种大礼堂的大门前,停了好几辆警车,还有警察站岗。 不过,比起警察来,那一堆扛着摄影机的人更醒目。他们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或折叠的架子上,看起来像是在比赛谁够离地面更远一点。这么多男人,使得现场气氛像是在看足球比赛。虽说这是工作,不过在这种火伞高张的户外待这么久还真辛苦。 但是,话说如此,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为什么要顺着萌绘的意思赶来呢?他体内的好几个人格,都为此而苦不堪言。 门里面也有宽敞到足以停车的空间,不但停了几辆观光巴士,还排满黑色轿车。 灵车停在距离建筑物玄关入口几十公尺的地方,附近拉开警戒线,看来萌绘电话里说的事似乎是真的。有三个鉴识科的男人,穿着藏青色长裤的男人在那附近工作着。时间是下午四点,从萌绘打那通电话给人在研究室的犀川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可以进去吗?”犀川问站在大门的年轻警官。“我是被人找来的,” “你的名字是?”警官问。 “我是n大的犀川。” 这时,有辆黑色的车子沿着车道开上来,等来到犀川旁边时,车子停下来并摇下车窗。 “犀川老师。”坐在副驾驶座的人是三浦刑警。“你怎么会来?” “你好。”犀川抓抓头。“我是被西之园同学叫来的。” “你上车吧。”三浦指了指后座。“我们直接开到玄关,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可是会被拍照的喔。” 犀川于是搭上车,后座并没有其他人,开车的驾驶是犀川不认识的男人。等车子缓缓地开到距离玄关最近的地方后,三浦和犀川便飞也似地跑到建筑物里。 前厅的冷气很强,穿着礼服的大批人群分散在各个角落,鹈饲刑警啪达啪达地大步跑向他们。 “真是的,到底在吵什么?”三浦不快地丢下这句话。“怎么偏偏挑这个正忙的时候。” “我们还没找到。”鹈饲边擦 拭额头的汗,边看着手表。“已经找了一个小时以上,可是到处都找不到。” “听你说那什么傻话……”三浦说。 “其他的葬礼都被取消了吗?”犀川往四周张望说。 “今天只有有里匠幻的葬礼。”鹈饲说。 “西之园同学呢?”犀川看向远方说:“她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不会。我们还多亏了西之园小姐的帮忙呢。”鹈饲摇晃他壮硕的身体。“她好像有点累,正在二楼的大厅休息,因为外面很热。” 犀川举起手,向两位刑警道别。 虽然鹈饲正向上司三浦说明搜查状况,但犀川对这个没兴趣。他走上楼梯,到达二楼门廊,那里也是挤了一堆人,像无头苍蝇来回走着,窗边的沙发都坐满了人,咖啡厅那里也是生意兴隆。 大厅入口站着看起来很面熟的警官。他发现犀川,向他低头致意,不过,犀川想不起他的名字。 “如果要找西之园小姐的话,她就在里面休息。”这个刑警和颜悦色地说。 犀川进到大厅里,虽然光线有点暗,不过在舞台上,有一群正在工作的男人。灵堂的中央,有个化着阴森浓妆的男人在笑着,那应该就是有里匠幻的遗照吧。 萌绘坐在从后面算来第二排最旁边的位子上,低下头在睡觉,犀川站在她旁边,轻轻碰触她的肩膀后,她马上就醒来了。 “还好吧?”视线依旧看着舞台的犀川,在她背后的座位上坐下。 “啊,老师,”萌绘转身过来说:“太好了,你来了。嗯,我有点贫血,所以人不太舒服……” “马上回去吧。我送你。” “不,真的不要紧了。”萌绘笑逐颜开。“我这不是在装病喔,因为外面很热,我又受到惊吓才会这样。” “惊吓?” “嗯,因为……真的不见了啊。” 萌绘把有里匠幻葬礼的过程和之后所发生的奇迹脱逃,详细地叙述一遍。有里匠幻的棺木在舞台上最后一次盖上后,从棺木被运出去到放上灵车之间的过程,萌绘都一直旁观着,不,应该说是有很多人都有亲眼目击。过程中可说毫无任何时间可行的方法,可以将遗体搬出棺外。如往常一样,她的话中重点都整理得很清楚,让犀川几乎能掌握到整件事情的经过。 “所以他们在调查舞台啰。”他看着大厅前方说:“一定是有什么机关才对。” “嗯嗯,有一个可以从舞台下去的小型暗门。”萌绘说明。“就在灵堂的旁边,那个警方现在正在调查中,不过,我不认为有足以将尸体运出的时间……” “他是魔术师嘛。” “就算是魔术,也不是真的就可以凭空消失。”萌绘双手交叉,从椅子上起身,面向犀川,背靠着前排的座位。“我想应该是被暂时藏在某个地方,可是又都遍寻不着。” “会找到的。”犀川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真找不到,就代表已经被运出去了,这是很合理的。” “是被谁运出去呢?” “想把他运出去的人。” “为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呢。”犀川将手放在胸前的口袋上。 “啊,我也想抽一根。”萌绘叹了口气,露出微笑。 “有可以吸烟的地方吗?” 9 五点过后,全部的人在被询问了姓名和住址,及接受简单的随身物品检查后,依序被释放。虽然警方锲而不舍地反复侦讯,想找出有什么值得参考的数据,不过大部分的人几乎是连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正确掌握。 而参加者只要一走出建筑物,就会遭受守候多时的闪光灯和麦克风无情的连番炮击。 和有里匠幻葬礼有直接关系的典礼人员们,也受到长时间的侦讯。那些人包括有帮忙运棺的男人们、司仪、会场工作人员,以及灵车司机,全都是千种大礼堂的专属职员。 灵车在告别式开始前,就只有从地下停车场移动到玄关前的广场,而且他们都回答,打开灵车后车门的是别的职员。 灵车里面,警方也作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是,停放棺材的地方没有任何机关,没有任何看起来可供做魔术使用的特殊物品。这辆车是千种大礼堂所拥有的其中一台灵车,驾驶座和停棺处之间有用隔板隔开,如果将隔板上的小窗子打开,虽然也许可以进出,但驾驶座的人也不可能睡着而没发现,他宣称在听到那个令人发毛的声音之前,没感觉有其他异状。 “总之,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司机原沼利裕是个有点年纪的男人,留着一把看起来很闷热的胡须,他这样跟鹈饲刑警说:“当我听到那声音时,还真有点腿软呢。” “除了匠幻的声音外,还有其他的声音吗?”鹈饲问。 “你是指什么声音?” “比如打开棺盖之类的声音。” “别说了啦,刑警先生。”原沼僵笑着。“我已经做这行快十年了,就属今天最叫我不寒而栗。” 另外,警察一直追问着和亲属一起将棺木从二楼大厅运出来的工作人员们,棺木是否有变轻的问题。运棺的人之中,有四个是会场人员,虽然抬棺的男性家属也受到同样的质问,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棺木标准的重量。 “算是一般的重量吧。”代表那四个人回答的年轻男人,名叫辻野哲,体格很好。“虽然因为有十个人在抬,所以并不太清楚有没有变轻,不过如果是空的,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吧。” 他们当时抬棺,只走到建筑物的玄关处,接下来棺木便是用铝制台车搬运,因为灵车的台子跟台车高度一样,所以只要让棺木滑进车里便可。 “所以说,到出玄关之前,遗体都在棺木里啰?”鹈饲对会场人员说,四个人也都点头。“不过,当放在灵车上时,已经不见了。到底是在哪里消失的呢?” “会不会是在变魔术的时候?”辻野说:“那个魔术师不是有出来盖上布,让棺木变色吗?” 那个有问题的棺木,已经被鉴识组带回本部,所以现在并不在这里,但大家都看得出那个由白变红的棺木,绝非没有任何机关的普通箱子。 在外面等待的媒体记者虽然希望警方能发表意见,但警方无视于媒体要求,仍旧在建筑物里继续搜查。职员室、咖啡厅的厨房、货物搬入室、商店、置物柜、仓库、乃至于厕所,全都滴水不漏地彻查过了。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和停在玄关前的巴士,也都被彻底搜查。傍晚六点后,大部分的职员被允许返家,不过所有从建筑物里出来的人所携带的物品,还是要经过检查。 虽然大家都深信,有里匠幻的遗体确实还在建筑物里,不过却是没有发现。 到六点半时,三浦刑警不得不跟记者代表进行简单的会面,有里匠幻遗体消失的第一手消息,出现在晚间七点的电视新闻上。 犀川和萌绘看着二楼咖啡座的电视,因为情报很少,所以内容极其简单,不过倒是有播出西之园萌绘站在灵车后面对参加者下指示的镜头,为了看电视而来到咖啡座的三浦刑警,对于有萌绘出现的镜头是头痛不已。 咖啡座持续着营业时间外的临时服务。犀川喝着热咖啡,悠哉地抽着烟。 “我真是不敢相信。”三浦对犀川喃喃说了这些后,定睛看了萌绘一眼,然后走出咖啡座。桌子旁再次剩下犀川和萌绘两人。 “该回去了吧。”犀川微微抬起下巴说: “嗯。”萌绘也点头。她果然还是累了。 “不可能的。” “就算待在这,也没有我们插手的余地。” “难道真的都找不到吗?” “实在没 道理。”萌绘翘起二郎腿。“这件事怎么想都很怪。” “但是,他被杀的时候,本来也就不合理了。” “老师,你认为呢?” “不,没什么感觉……” “真亏你那么镇定。”萌绘瞪着犀川。“你能对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坐视不管吗?” “是不能。”犀川稍稍微笑。“不过,像这样不可思议到无法坐视不管的课题,我平常就有一大堆,所以至少比你免疫一些。反正,也就是说,这是优先级的问题就对了。” “对老师而言,还有比这个案子要优先处理的问题吗?” “有啊,不论何时,都有最优先的问题,因为有些谜题,这世上只有我在思考的呢。” 萌绘叹了口气。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有什么事?” “就是我打电话给老师时,你不是说我来的正好,难道不是找我有事吗?” “啊,对啊。”犀川记起来有这回事。“事实上,我是想买车子。” “唉呀,那civic还是修不好啰?我也认为要修好太勉强了。” “我想说跟西之园同学你谈谈,看有什么好车可以推荐的。” “保时捷不错。” “我的预算是一百万。”犀川点完烟后说:“最好是新车。” “我家里有台价值一百二十万的法拉利迷你车。”萌绘笑嘻嘻地说。 “不是迷你车,要一比一原尺寸,而且也不能只有两人座的。” 10 原沼利裕回家后,就马上打开电视。 “怎么了?”他妻子边走到摆好饭菜的桌旁边问。 “了不起啊。”原沼利裕将啤酒倒入自己的杯中,拉高嗓门说:“唉呀,真是了不起啊。有里匠幻从棺木里脱逃了。那棺材刚放上我的车子,接着就马上发生这件事。嗯,这就是魔法啊,真是了不起的魔法,他是天才,连死了也要从棺木中脱逃呢。” “你在说什么?”他妻子脸上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有里匠幻做的?” “唉呀,现在电视上就在报啊。”原沼笑咪咪地说,然后用电视遥控转了好几次频道。 镜头前有个女性播报员站在千种大礼堂的现场,原沼的工作地点被拍进画面,还有好几个人响应采访问题的场景。再看了一会儿后,原沼本人也以特写镜头登场,镜头前的他也在回答播报员的问题。 “唉呀!”他妻子不禁叫了出来。“这是你吗?你上电视了?” “哈哈……怎样,很了不起吧。” 有里长流的访问也播了出来。虽然播报员问他好几次“这是魔术吗”,但有里长流也都只是默默地摇头罢了。另外还有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避开播报员,闪进车子里的画面。 有里匠幻的棺木从玄关被运出来到骚动开始之间的过程,被重复播放好几次,有里长流将棺木颜色由白变红的魔术,也被用慢动作播放出来。 后来,漆黑的玄关再次出现在镜头前。在转播的最后,以这个镜头代表警方此时仍在持续搜查,并由摄影棚内的主播以一句“如果还有新消息,将持续为您进行后续报导”作为结尾。 “还没有找到呢。”原沼利裕看着电视很高兴地说:“因为那个是魔法啊,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魔法。” 他年老的妻子,在桌子旁坐下侧头倾听。 “那是魔法啊……”喝啤酒喝得满脸通红的原沼喃喃说着。 “欵,老公。”他妻子站起来说:“别说这个了,我有东西想拜托你去买……” 11 这里是那古野市内某旅馆的一个房间里,有里武流在唯一的大床上坐下,看着电视,桌上的烟屁股多到要满出来。 无论是哪个电视台,都一直在播放有里匠幻的奇迹脱逃秀,他手上握着遥控器,从刚才就开始在频繁地切换频道。 有里美香流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穿着白色的浴袍,长发用毛巾包起来。有里武流对她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又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烟,然后点上一根。 不管哪里的新闻,内容不但都一样,而且都情报不足。 美香流在武流的身旁坐下来后,他就马上拿起一直叼在嘴里的香烟。 此时,电视新闻正好在播放有里长流表演染红棺木的镜头。 “还真是出风头啊。”美香流边呼出烟边说:“你有听他提过这件事吗?” “不,没听过。”武流表情充满不悦。 “只有他一个在抢镜头……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毕竟是大弟子啊。”武流瞥了美香流一眼。“但是,长流兄费尽心思的演出,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武流,不是你做的吧?” “我还在想是不是你呢。” 美香流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如果是我的话,也许很不错呢。这么好康的事,可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说那是你做的?” “我会考虑的。” 她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然后站着将它一干而尽。 “真不可思议。”武流点上自己的香烟。“那件事要怎样才能办到呢?” “灵车里有机关。”美香流简洁地说:“也只可能这样吧?” “可是,警察也一定最先调查那个的。”武流说:“如果只是要恶作剧就算了,可是到现在遗体都还没找到,也未免太……” 美香流再次坐回床上,两条从浴袍里露出的裸腿,翘起二郎腿。 “会不会是灵车的天花板?”美香流边看电视边说:“就算调查下面,上面也看不到。” “那样的话,会是个大机关呢。” “会是谁做的?是长流吗?”美香流看向武流。“欵,武流,真的不是你吗?如果是你的话……” 美香流将香烟丢进烟灰缸,用双手将武流的头扳回来,武流挥开她的手站起来。 “不会吧,应该不是那个孩子吧?” “那个孩子?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叫西之园的孩子啊。” “喔喔……”武流边脱衬衫边笑。“别傻了。我去冲个澡。” 12 犀川和萌绘,在晚上八点离开千种大礼堂,那个时候,警方的人数也已经减少了一半。虽然预定要继续搜查到明天早上,但搜查员们脸上已经出现半放弃的神情。 到了地下停车场后,两人坐上萌绘的跑车,她车子目前停放的位置,并不是她当初自己所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钥匙交给别人保管,所以被移动了。 出口的大门有警察站岗,看到萌绘和犀川时还敬了个礼。 “这辆车也调查过了吧?”副驾驶座的犀川问警官。“万一行李箱里装着尸体的话,会感觉很不舒服的。” “调查过了。”警官回答。 “我的车才没有那么大的空间啦。”萌绘说完,便开动车子。 车子在熙攘的市街上开了好一段时间,途中还下车在一间家庭餐厅用餐。 这个时候,萌绘精神已经完全回复,觉得舒服多了。仔细想想,由于自己没吃午餐,说不定就是因为肚子饿,才会觉得不适。 “从哪里来思考比较好呢?”萌绘点完菜后,马上就切入正题。 “不能不想吗?” “不行。”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那种事情我办不到。老师还是趁早死心吧,不这样你会很伤脑筋的,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啊。” “嗯。”犀川沉吟着。“的确是这样……” “如果在这个阶段就打退堂鼓的话,就等于是说你认同超能力或灵力啰。” “既然电视还在以大篇幅报导蛊惑人心,就应该有很多人真的相信,这是魔法或超能力所造成的吧,媒体的心态实在是非常不健全,在以怀疑的角度来报导各种宗教活动的同时,自己却做出跟新兴宗教没啥两样的行动。” “所以说,我们才需要犀川老师以科学的角度,直接了当地解开整件事情的真相啊……” “就算不解开,这一切也都是物理现象。”犀川点上烟。“出错的是观察者的认知。因此,只要不看人类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一切都是自然现象。” “那只是你的歪理罢了。”萌绘反驳说:“物理和科学,本来就是人类认知的形式不是吗?它们都只是为了理解自然现象而存在的规约而已。” 犀川喝了口水。“你的意见的确没错。” “谢谢。” “正如你所说的,西之园同学,我收回我的歪理。” “盗走遗体的,和在泷野池杀死有里匠幻的,是同一个人吧?” “不知道。”犀川摇头。“但是,可能性很高。” “目的是什么?” “为了得到某种东西吧。换言之,杀人也是一种交换。” “不,我不是指杀人,而是让遗体消失的目的。”萌绘用认真的眼神盯着犀川看。 是交换吗?” “没错。” “拿什么来交换什么呢?” “风险和利益。”犀川用一只手转着香烟。“这虽然是想当然尔的一般论,不过不管是小孩的恶作剧、大人的工作、甚至政治、战争、开发宇宙等等,道理都是一样的,就是以风险来交换利益。就连超能力人士也是如此。” “咦?超能力……人士?” “是啊。他们不是会上电视吗?最近怎样我是不知道,不过我还小的时候,电视上就出现过好几个超能力人士。” “他们拿什么来交换?” “就是假超能力曝光的风险,和让大众觉得他们有真正的超能力而名利双收的利益。他们就是拿这两者来交换。” “也就是说,他们是假的啰?” “就是这样,如果是真正的超能力人士,就没有交换的必要了。因为是货真价实的话,就没有谎言被拆穿的危险,交换也就不成立了,不是吗?而且真正的天才,应该是不会上电视的才对,毕竟如果是真的话,本来就没有必要去博取别人的认同,所以,只要看到他们上电视的这种行为,就知道他们全是冒牌货。” “嗯嗯,这样说的确也是。” “和这个相同的事多得很,而且意外地有很多人都被骗了,因为媒体本身就是一种魔法。” “所以老师才不看电视吗?” “不是的。我之所以不看,只是单纯没时间而已,如果是把看电视当作是看魔术秀的话,也许很有趣也不一定,至少,聪明的观众应该都是这么想吧?” “那么,泷野池一案果然都是捏造的啰?事实上人并没有被杀,是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看。” “就算是有看到的人,也都搞不清楚啊。” “如果全部都是虚构的,那国枝的假设倒算是合理,不过,跟犯罪有关的人也未免太多了点,这一点有些跟现实脱节。的确,电视台也许真是用某种花招来骗人,不过如果真是如此,当他们知道有里匠幻被实际杀害时,应该会有某些反应出现才对,至少他们会说出一些像‘那是拍摄的花招’之类的话。因为,如果再继续隐瞒下去,之后当事情曝光的时候,情况会更糟糕。只要牵连的人越多,就越有泄漏的危险,媒体本身是很怕丑闻的。” “那,果然真的是在那边被杀啰?” “那种可能性比较高。” “那么,你有想到用什么方法吗?” “舞台上的人也许就能办到。”犀川小声地说。因为服务生送菜来,让他们的谈话在此处中桌子上摆着他们点的菜。萌绘是意大利千层面,犀川是咖哩饭。 “当时在舞台上的,只有两个主持人和来宾,以及魔术师的助理而已。”萌绘用左手拿起叉子说:“我认为他们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单独行动……”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罢了。”犀川开始吃起咖哩饭。 “今天遗体消失的案子,你觉得怎样?” “可能是大厅舞台或是灵车中藏有机关吧。” “没有找到啊。” “没找到和没有是不同的。” “你是说找得不够彻底啰?” “大概吧。” 星期日的餐厅人声鼎沸,在对话中断时,萌绘才察觉到四周的客人几乎都是年轻的情侣。她这时多少客观地发现到自己对于案子过度投入,觉得自己应该要放慢一下追查案情的脚步。这样的想法,让她不禁认为自己真是长大了。 话虽如此,她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察觉自己居然在跟犀川共进晚餐的特别时光里,做这种完全紧绷的思考。她会这么快就知道反省,是很难得的事。 她也发现到,现在的音乐是肖邦的钢琴协奏曲,眼前有盏镶嵌着贝壳的彩色玻璃灯白天花板垂下,不但整体设计很细致,料理也有着超乎价格的美味。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呢。”萌绘改变音调,低声细语。 “啥?”犀川惊讶地抬起头来,嘴巴开开的静止不动。“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是觉得这个灯罩样子满罗曼蒂克的,” “咦?”犀川表情严肃地将汤匙放在桌子上。“怎么了?西之园同学,你还好吧?” “老师,你居然会对普通的对话感到惊讶呢。” “普通?” “难道不普通吗?”萌绘有点生气。 “好啦。”犀川咧起一边的嘴角。“了解,了解。那就把模式切换一下吧。” 犀川默默地重新坐好,再次拿起汤匙吃起咖哩饭。 “切换了吗?老师……”萌绘侧着头狐疑地问。 “你好。”犀川一本正经地回答。 13 千种大礼堂的搜查工作在半夜三点时暂时告一段落,警方到最后还是没找到有里匠幻的遗体,由于实在找到没地方可找了,他们也只得承认,有里匠幻的遗体已经不在这栋建筑物范围内的事实。 到了这个时候,耐性超强的采访记者们,竟有一半遗留着。为了能赶上晨间新闻,他们一起将搜查结果传回总部去。 三浦刑警表情虽然看来很惆怅,不过那也只是因为他太累想睡罢了,连他平常锐利的眼种,现在也像观音菩萨一样慈祥,三浦昏昏沉沉的头脑里,只想着要将脑袋放空,去冲个澡,睡个觉,其他的事等醒来再说。 结果,那辆有问题的灵车,被鉴识人员运回本部,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就干脆连车带棺一起运回去。搜查人员们当时混乱的程度,由此也可见一般,至于还有什么其他东西需要采证带回,他们也完全一头雾水。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有线索可供调查,像灵堂所在舞台下那个可让人潜藏的小暗门以及它的附近,虽然都彻底调查过了,不过却没发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就连运送棺木时所用的台车,虽然大家都看不出有任何采证的意义,却还是把它也运回本部。 有里匠幻最后化的妆,是在他出家门之前,由他的妻子佐志智子和有里长流帮他化的,之后,有里匠幻的遗体被迎接车队载送,在上午十一点时抵达千种大礼堂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棺木有一段时间被暂时放在地下的准备室里, 等到有里长流准备的新棺木送到后,就将遗体移到那里面去,那个新棺木里,应该是装着有里长流表演魔术时要用的机关。棺木现在被警方鉴识课运回本部进行调查,但至于把这个魔法之棺送来的男人们(据目击者指称有两个)究竟是谁,却还没查明。 有里长流声称这是商业机密,坚持不跟警方透露,据地下停车场管理员井上宪司供称,那些男人们在告别式开始前就离开这里。当警方再追问为何他会记得这件事时,井上说:“那辆箱型车出去后,就换这辆车停这个位置了。”然后指向西之园萌绘的红色跑车。 既然那两个人在告别式开始前就离开了,就很难想象他们跟这次的案子会有所关联,因此,对于隐瞒制棺者身分的有里长流,警方也不多加追究。 接着,棺木被用电梯运到二楼大厅,运送者则是大礼堂的职员。到二楼后,又有别的职员将棺木运到灵堂所在的舞台上。那是在告别式开始前十五分钟,也就是十二点五十分时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会出入大厅的不特定人士很多。不过,就算能避人耳目,又能做什么?毕竟人类的尸体应该不是能简单运出的东西。首先要克服的问题,就是在那之后的仪式中,被很多人亲眼看到就躺在棺木中的有里匠幻。 快要两点时,在告别式的最后,棺盖曾一度被完全打开,供人放白花进去,这时有亲属和几个参加者就围在棺木周围,而其他人也都看到棺中的有里匠幻,所以可以肯定有里匠幻此时还躺在棺中。 等棺木盖上棺盖,到运上灵车,中间不超过五分钟,而且棺木不但一直被十个大男人抬着,还始终被围观的大批群众注视着,照理应该没机会动手脚才对。 唯一的例外,就是有里长流所表演的小魔术。 三浦刑警在车后座闭上双眼,将这不可思议的案情温习一遍,虽然不知道犯案的人是何方神圣,但他很好奇,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犯案,比起去思考犯案的方法,这个问题似乎还比较容易。 “到了。”鹈饲从副驾驶座转头说,开车的是年轻的近藤。 “喔喔。”三浦闭着眼睛回答。 “是用车把遗体运走的吧。”驾驶近藤用高亢的音调说。 “没有车开出去,从葬礼开始以后,一辆都没有。”鹈饲说。 “会不会是用气球之类的浮在空中运走呢?”近藤说。 三浦用鼻子哼的一声。 近藤的话,让他不禁觉得最近年轻一辈真没有警察的样子,居然这么轻佻。如果换做是平常,他早就骂他一句了,不过现在他没这个力气。 “总之,将目标锁定在那三个魔术师吧。”三浦说。 “嗯。”鹈饲点头。“我也认为朝这个方向没错,从一开始,这案情就不单纯,是有人故意演出这种假象的。” “而且,可能还不只一个人。”三浦睁开眼睛。 “那个,在泷野池的时候……会不会是有猩猩之类的动物藏在舞台里呢?就算大人没办法进去,如果换做猿猴,也许就能藏得进去喔。”近藤再次开口。 “鹈饲。”三浦低声喃喃说道:“让这家伙闭嘴一下。” 14 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有里匠幻遗体消失一案,还真是造成了一阵旋风。 虽然警方的搜查结果赶不及登在早报中,那上面还是有报导预测搜查结果。另外,在那天晚报上,还以彩色的跨版特集大篇幅报导此事。 至于电视方面,因为星期一没有棒球赛转播,所以每一台都是以特别节目,来取代平日黄金时段的常态性节目。 周刊杂志和写真周刊的预告广告,只有以标题抢先曝光,网络上也开设新的专区,有里匠幻的相关网站很快就在全日本的服务器上开张了。 “奇迹大脱逃”这个关键词,让伟大的魔术师有里匠幻很明显地被神格化了,大众已经为此错乱到如果本人还活着的话,他本人……不,就算他不活着,也会有其他人想要利用这股风潮,来从事宗教性的活动。 许多孩子相信这是真的超自然事件,而大人中虽然也有很多人相信,却得被迫选择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当然,也有很多不是属于这两者的聪明人,但这一派因为都偏向保持沉默,所以对社会的影响性很小。 在那个星期发行的写真周刊上,以半页的尺寸刊出西之园的彩色全身照片,照片的说明还打上“美女刑警”四个字,犀川研究室里的研究生们,欣喜若狂地一起买了那本杂志。 国枝桃子助教看到那本后,用一贯的口吻这么说: “如果是男人,就不会特别说是帅哥刑警,就因为是女人,就要写这种多余的文字,由此可见,日本社会还是非常幼稚的。” 西之园萌绘本人表面上虽装作毫不在意,私底下却对同学牧野洋子这样耳语道: “黑色衣服看来还是不行啊,我以前穿起来就不合适。” 此时萌绘并不知道,她身为县长夫人的姑姑和身为县警局本部长的叔叔,正在跟出版社抗议他们随意刊登侄女照片的行为,他们甚至还进一步对其他媒体施压,使得后来所有的杂志,都没有再注销任何萌绘的照片。 大礼堂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萌绘的姑姑睦子因为看到萌绘上电视的镜头,而特别打电话来。 “你被摄影机拍的时候,要作出更从容优雅的表情才对,你那张脸是怎么了?一点气质都没有,看起来好像是贫血要昏倒了一样。” “我真的是快昏倒了啊。”萌绘辩解。 “在真的倒下去之前,要一直保持微笑才行,真是的,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孩子嘛。” 第七章 奇想的后台 1 星期二晚上,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带着搜查一课的三浦主任和鹈饲刑警,来到她家里。西之园捷辅是爱知县警本部长,萌绘的亡父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弟弟。 这时,她吃完晚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建筑学专门的考试,是从设计规画类、设备环境类、还有结构材料类这三个范畴里出题,考生可以从中选择一类来回答。虽然萌绘的目标犀川研究室是属于设计规划类的,但是她还是决定选择结构材料类的问题,因为之前曾翘过很多堂课,所以她这个范畴的专业科目成绩其实并不理想。不过,如果是考试,那又另当别论了,力学之类的理科科目不但法则比较明确,而且也容易完全理解,不会有第二个答案出现。从高中时代开始,因为很容易就在数学物理等科目拿到满分,所以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即使诹访野已告知她叔叔的造访,但萌绘仍在桌前继续读到一个段落才停止,等到她出现在客厅时,这三个男人已经将诹访野端出的红茶完全喝完,正站在窗边眺望着夜景。 “晚安。”萌绘走进房间后低头致意。“让你们久等了。” “抱歉,打扰你念书。”西之园捷辅走回沙发,表情露出难得一见的喜色。“本来还正打算要回去呢。” “不,对不起,叔叔。”萌绘等叔叔坐好后,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我书念完了,慢慢来没关系。我正好也有很多事想问。” 此时,诹访野敲几下门后,打开门探头进来看着萌绘。 “我喝咖啡好了。” “捷辅先生和客人们也要咖啡吗?”诹访野用优雅的口吻说。 见到西之园捷辅和两个刑警都表示不用后,诹访野便行了一个礼,离开房间。 “棺木调查得怎样了?”萌绘翘起二郎腿问。 “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说明为何到会这里的原因。”西之园捷辅本部长说。他今天一身灰色西装,只有他还穿着外套。 “是想问犀川老师……”萌绘看着叔叔的脸。“对有里匠幻一案有何看法,对吧?” “没错。”捷辅点头。“毕竟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过,如果有像犀川老师那样的人当警察的话,才更是浪费公帑吧,我想他一定是完全不碰任何麻烦事的人啊。”萌绘微笑。“好吧,我去跟他说说看。” “如果我们直接拜托他,大概只会被拒绝吧。” “总之,这次的案子很特殊。”三浦用锐利的眼光瞪着萌绘。“弄得我们一头雾水,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是什么时候杀的,怎么杀的,还有尸体消失到哪去等等……这些事,我们完全无法理解。” “棺材里没有机关吗?”这是萌绘最想知道的。 “机关可是有一大堆呢。”鹈饲回答。他和三浦一样,都穿着短袖的衬衫系领带,不过因为他的肩膀很宽,即使是同样的领带,看起来也变细了。“毕竟是表演魔术用的箱子,制作相当精巧。” “有什么样的机关呢?” “首先,瞬间变色的效果,是有个机关能将覆盖在侧面表面的薄盖布给卷起来,它结构就像卷尺,利用弹簧像快门般往上卷起。这个机关,是由装在棺木一端的小把手启动,总之,这就是有里长流所表演魔术的手法。他先将丝巾盖在上面,然后在掀开丝巾之前碰触把手启动机关。” “其他的呢?”萌绘挪前身子。“应该还有其他的机关吧?” “棺木底部有垫高。”鹈饲慢慢地说明。“而且简单来说,那个垫高的部分几可乱真,只需碰触一个手把,竟能让原本躺在棺木中的人,掉到下面了。” “有这么大的空间吗?” “嗯,那棺木四个角落有脚,乍看之下好像有点浮起来。但是,实际上中央部分很深,特别 是侧躺时头侧过来的部分很深。本来棺木有六十七公分高,而在那个用双重底板隐藏的空间里,头部部分就有二十五公分高,足够藏一个人,虽然换做是我也许是有点勉强啦……” “不会吧,那么……”萌绘拉了下背筋。 诹访野此时端了咖啡进来。 “也就是说,那时有里匠幻的遗体,有可能还在棺木中啰?”萌绘问。 “可是,我们并没有找到遗体。”三浦低声回答:“所以,可能是在警方赶到之前,或是趁鉴识课的人把棺木搬上车前的空档,将遗体偷运走的。” “不会的,因为……”萌绘马上说:“我在警察来之前,一直在灵车那里,而且加上在那之后,有一大堆媒体记者聚集在附近,所以不太可能把遗体运走。” “它可能连最底部也能打开。”三浦双手在前面交叠。“好比说,把棺木抬起来的时候,可以将遗体留在原地,或许某个地方有机会能使用这样的机关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大家以为遗体消失,将注意力从棺木转移到别的地方之后,犯人就能真的把遗体偷走了。”西之园捷辅靠在沙发上说:“可是,现在问题是,那时到底有谁在棺木附近呢?” “我在警方赶来之后,就进去建筑物里了。”萌绘此时闭上眼睛,像录像带快转一般回想星期日时的情况。“嗯嗯,我记得当时我的确马上走进建筑物里,没人会去一直看守着空荡荡的棺木吧,媒体应该也只注意玄关出入的人而已。” “我想可能就是这样。”三浦接着说:“依据鉴识课的说法,他们到达的时候,为了要进行指纹采样等工作,从灵车上拖出来的棺木,有一段时间是放在那个铝制台车上,不过大致检查一遍后,它似乎还是摆在原处,没有立刻被搬上鉴识课的车子。对了,比方说,可能有人故意声东击西,从某处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然后趁隙从棺木底下快速地取出遗体。” “那真可是不成功便成仁呢。”萌绘像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那样的赌注不嫌太冒险了吗?” “就算失败,也不至于以杀人罪被起诉,他可以拿恶作剧或变魔术来做借口啊。” “但是,光从棺木里搬出来不说,重要的是还得搬到某个地方才行,只有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说的没错。”三浦说:“从一开始,这应该就是有组织的犯罪才对,虽然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你说‘从一开始’,指的是?”萌绘反问。 “我意思是从杀人计划来看。”三浦说完,原本合拢的双手靠近嘴边。“像发生命案的泷野池脱逃秀,本来也有用到某种大机关吧。” “怎样的机关?” “不知道。”三浦微微摇头。“当然,犯人做这件事的动机和必要性,我们也无法理解。” “那话犀川老师也说过。”萌绘说完,叔叔和两个刑警的眉毛突然挑了一下。“不,也不算是老师说的啦,不过犀川老师有说过,这是有参考价值的假设。” “我有从鹈饲那里听到。”三浦用尖锐的眼神注视萌绘。“你是指有里匠幻在拢野池被刺死那幕只是表演,其实是到医院才真正被杀的假设吗?” “没错。” “那个我们有检讨过了。”三浦微微一笑。“我们有拿录像带所拍到的画面,和尸体的伤口两者来比较过。不过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伪装过的痕迹。匠幻衣服上所沾的血,真的是本人的血,刀子的位置也跟录像带上的完全一致,没有怀疑的空间。” 萌绘叹口气,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因为得到的条件太过贫乏,她无法充分思考,所以有些坐立难安 “还有什么其他新的线索吗?”萌绘在窗边转过身来,往那三人瞄了一眼。“就算叫我跟犀川老师谈,如果没有多一点线索的话……” “就现阶段来说……”三浦将双手手心往上翻。“完全没有。” 2 第二天星期三,萌绘很早就打电话,想找鹈饲刑警出去,但是,刚好鹈饲人不在县警本部,出来接电话的是年轻的近藤刑警。 “哇,是西之园小姐吗?”近藤用高音调的嗓音很高兴地说。 “三浦先生也不在吗?” “大家都出去了,要到今天傍晚才会回来。”近藤回答:“有急事吗?要联络很快的。” “不,没什么重要的事。”萌绘说着,思考了一下。“那,近藤先生你呢?” “我吗?我现在正要回去。我昨天整晚都在查案。” “可以请你陪我一下吗?” “咦?为什么?”近藤慌张的口齿不清。“请问,是要陪你去做什么?啊,不,当我没问……你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奉陪,现在马上去吗?” 他们约好三十分钟后在荣町的地下街会合,说定后,萌绘立刻开车出去,然后将那辆红色跑车停在市立的地下停车场里。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五分钟,她就在有地下喷水池的广场那里,找到近藤高高的身影。 “让你久等了。”萌绘低头致意。“让你特地跑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这回事。”近藤表情很紧张。“这里离本部很近。” “坐地下铁来的吗?” “不,我开车来的,反正之后我也要回去。” “近藤先生有带警察手册吧?” “当然啰。”近藤呆了一下。“怎么了?这有必要带吗?我可没带手枪喔。” “我想到电视台去。”萌绘说完露出微笑。“呃……所以我想有证件会比较顺利,枪用不到的。不过,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你在说什么啊?反正我回去不是睡觉,就是去看赛马。能和西之园小姐一起行动,让我真想打电话去跟亲戚们炫耀啊。” 近藤刑警身材瘦高,一张圆脸,感觉像根火柴棒,他那张娃娃脸上戴着无框的圆眼镜,声音高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变声。 他们走出地下街,在艳阳高照的街道上走个几百公尺后,终于到达电视台,上上个星期四去看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魔术秀的艺术文化中心,也刚好在这附近。 近藤刑警向柜台的人出示证件,询问他们要找的两个人在哪里,幸好那两人都没出外景,柜台转告说他们十分钟后就会下来前厅。 于是,两人就坐在前厅的沙发上等待。 “西之园小姐,要怎么办?”近藤样子很高兴地问:“要说我们是警察吗?” “这个嘛,”萌绘莞尔一笑。“只要我们不说,自然就会被认为是警察了。” 她一开始就打算要这样,所以特别打扮的优雅成熟,甚至还想说应该带个记事本来假装记录东西。不过,她家并没有记事本之类的东西,因为她没用过,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使用记事本的必要。 终于,有两个男女出现在前厅。 “啊,是那个时候的女警呢。”其中的男人看到萌绘说:“看,她也有上过电视吧?就是在有里匠幻自棺木中脱逃那天的新闻上……” “我在电视上比较不好看。”萌绘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3 下山启介和今野樱,是n台的播报员。也许有一部分人会认为他们是艺人,不过这两人都是n台的专属职员,算是上班族。 这两个人是泷野池绿地公园的有里匠幻脱逃秀主持人,年纪都是二十几岁,还很年轻,下山启介穿着电视台的t恤,今野樱则穿着紧身迷你裙。 “我该说的,那个时候都已经说完了喔。”下山在沙发上坐下,苦笑着说:“你们难道还要再问同样的问题吗?” “我是不知道一不一样。”萌绘摆出严肃的神情,用平常不用的沉稳声音说。 “下山先生,你觉得有里匠幻是怎么被刺死的?”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下山笑了。 “今野小姐,你觉得呢?”萌绘看向那个女性播报员,她脸上画着突显五官的妆,比萌绘还浓。 “这个嘛,会不会是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呢?”今野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是指犯人吗?” “嗯,犯人和有里匠幻都是。” 她这番话让萌绘觉得,这完全是为了偏离主题而产生的人格。 “下山先生和今野小姐站在舞台上时,舞台地板上的暗门没有打开吗?”萌绘接着问下一个 问题。 “暗门?那是什么?”下山扬起一边的眉毛反问道:“有那种东西吗?” “嗯嗯,有啊。因为那是魔术。”萌绘说完,瞄了今野樱一眼,她默默地摇头否认。 “两人都不是那天才跟有里匠幻第一次见面吧?”萌绘交互看着两人的脸。 “不,我是第一次。”下山说。 “我以前跟他只见过一次。”今野樱的表情有些僵硬。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萌绘问她。 “这个我之前也有说过。”今野的视线有片刻避开萌绘。“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们曾经在别的活动上,见过一次面。” “那之后你们还有来往吗?” 今野微微地摇头。 “请问……舞台上的暗门,到底是什么?”下山追问:“有里匠幻不是进到箱子里去吗?我以为他是在箱子沉到水里,到被拉起来之间的空档被刺杀的……” 萌绘没有回答。 “我认为我们有最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今野很快地说:“因为摄影机一直拍着我们,这你有看到吧?我也认为池子里有别人,而他是在箱子沉下去时被刺杀的。” (刚才明明还说那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干的……) 萌绘心里不禁这样想。 这两个人的确没有杀人的动机,正如同今野樱所言,至少vtr拍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因为影像常常都变成特写镜头,所以这两个站在舞台上的主持人,脚部也没有一直被拍到。 萌绘想确认犀川副教授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是否属实,犀川只有说过“或许是舞台上的人干的”,可是舞台上却有好几个人轮流上来过。 来宾不说,有里匠幻被绑,被关进箱子里时,也有魔术师助理到舞台上。不过有些时间,是只有两个主持人单独站在台上,其他人都是这两人在时上来而已。 舞台的暗门如果打开的话,应该就能看到躲在下面的有里匠幻,只要有一瞬间的空档,要将刀子刺入他的胸口,是很容易的。比如说,如果在麦克风架的底部装上刀子,就能藉由移动脚架的动作,让主持人维持站姿来杀害有里匠幻。 萌绘认为,这两个主持人有可能是共犯。 暗门是以什么方式来开关,已经经过确认,那是用无线遥控的精密机械装置,可以让魔术师的助理从稍远的地方进行操作。当匠幻进入金色箱子,盖上盖子后,他马上就挣脱绳索,打开暗门,然后潜入舞台下面,在箱子要被起重机吊起来时马上将门关起。还有,当箱子从池子里被吊回来时,也是以无线遥控来启动几侗机关的。 如果准备同样频率和信号的发信机,即使是别人,或许也能控制舞台的暗门。 舞台高度不到一公尺,如果离远一点,就很难看到舞台地板的角度,所以就算那个门打开,周围的人没注意到的可能性也很高。 萌绘认为,有里匠幻从舞台上被刺杀的可能性,是到现在所想出的假设中,最有科学性且符合现实的,今早她之所以打电话给鹈饲,也是因为想跟他说这个假设。 萌绘一直仔细观察 这两人的表情,因为如果她的想法正确的话,那现在坐在她眼前的这两个男女,就是杀人犯了。 “那个……”下山启介像是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他说:“说到这,你们有找到有里匠幻的遗体吗?” “还没找到。”近藤刑警回答。 “搜查进展如何?”下山问。 “这个恕我们无可奉告。”近藤像优等生般地回答。 “那就是说,是被盗走了啰?”下山拿出香烟。“有里匠幻有戴戒指之类的物品吗?” “这我不知道。”近藤摇头。 “为何你会这么想呢?”萌绘问下山。 “尸体偷来并没有用,这是当然的吧?因此,大概是尸体身上戴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事实上,我们电视台也收到一大堆这样的明信片,有人对这个狂热的很,这就是所谓的推理迷吧。” “如果只是拿走戒指就好了。”萌绘很干脆地说:“就算犯人没办法从手指上拔掉戒指,也不用把遗体整个带走啊。又不是在演鲁邦三世,只要把手指头切掉拿走,不是比较简单吗?” 两个播报员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萌绘,沉默不语。 “你们还有收到什么信呢?”萌绘问。 “啊,没什么,大部分的内容都是采灵异之说。”下山弓着背往前弯,将烟点上。“因为很多是高中生或家庭主妇的投书。要不要我私底下给你们看一看,或许可以当做参考?” “这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吧。”萌绘冷淡地说,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真的刑警一样。“我也在网站上看过很多像这样的意见。” “不好意思,刑警小姐。”下山将身体挪前,往萌绘而非近藤那里看。“要不要来上电视呢?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嗯……会很上相的。” 坐在一旁的今野樱也点头赞成,旁边的近藤则坐直身子,盯着萌绘看。 “我拒绝。”萌绘歪着头回以微笑。“就算很上相,也没什么好处啊。” “难道你已经结婚了吗?”下山问。 “没有。”萌绘回答。 因为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让萌绘有些惊讶,不过,她马上想起姑姑的话,继续保持笑容。下山的思考模式她能理解,大概是想说如果上电视的话,就会有好婚事上门之类的话吧。他怎么会有这么轻浮的想法,难道电视圈的人都是这样吗?萌绘想到这,不免有些生气。 “对了……”萌绘维持浅浅的笑容,尽量以冷静的语气说:“有里匠幻表演魔术用的大道具,全部都是制作单位的人运到现场的吗?” “应该是这样吧。”下山回答。“我是不太清楚啦。怎么了?” 4 “唉啊,真是太感动了。”近藤摘下眼镜,边用手巾擦拭镜片,边眨着半眯的眼睛说。“怎么办啊?我可以跟大家炫耀吗?” “炫耀什么?”坐在桌子对面的萌绘歪着头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店啊。” “咦?是这样吗?”近藤突然用很担心的表情往四周张望。“不是啦,你误会了,我不是指店的事。我是说我和西之园小姐两人单独吃饭的事啦,这真是值得炫耀啊,因为只有我们两个……” “可是,还有其他的客人在啊。” “这桌只有我们两人,对吧?” “这张椅子只有坐我一个喔。” 在附近饭店最顶楼的餐厅里,近藤和萌绘一起吃午餐。萌绘想说既然近藤特意陪她来,便想请他吃饭作为回礼,只是不知道他是哪里误会了,竟然说要到一流饭店的餐厅来吃。 萌绘因为肚子不太饿,所以还留下一半左右的饭菜,叫服务生撤走了,她的咖啡随后端上桌,近藤则喝着啤酒。当萌绘问道“你不是开车吗”时,近藤只回答没关系,只是萌绘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就要上演警官酒醉驾车的场景了。 “有里匠幻的魔术机关,都是谁做的?”萌绘问近藤。 “喔,那个现在还在调查中。”近藤点头说:“虽然我们也有问有里长流,但他说那是绝对机密,打死他都不会松口的。不过,如果他真被打死了,也没办法说吧。” 近藤一个人用那高亢的声音笑着。 “他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吧?”萌绘故意无视于近藤无聊的玩笑。 “嗯,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近藤又喝了口啤酒。 萌绘的皮包里,传来呼叫器的铃声,但声音很快就停了,她双手撑着脸颊,依旧看着外面,一语不发。 “是呼叫器吗?”近藤问。 “嗯。” “你不看一下吗?” “会让这个响的只有诹访野而已。”萌绘看向近藤说:“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号码。” “不连络他可以吗?” “嗯,等一下吧。” “用手机不就好了?” “我讨厌电话。”萌绘说:“尤其是随便打来的电话。手机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需要使用的人才会带的,不是吗?” “是啊,你这么说也对。”近藤连连点头。“我常常带着跑,是标准的爱用者呢。” “我只有诹访野的话不能不听。”萌绘站了起来。“不好意思,那我先失陪一下……” 餐厅入口附近有造型别致的电话亭,她走进去打电话回家。 “喂,是我。” “大小姐,有位有里武流先生打电话来,再三强调有急事要找您。我是不太清楚事情有多严重,不过就算可能会打扰到小姐,我还是觉得应该要通知您一下比较好……” “告诉我号码。”萌绘不等诹访野讲完就问。 “喔,好的……”诹访野迟迟没讲号码,大概是在戴眼镜的缘故。 萌绘把诹访野缓缓说出的号码存入自己的头脑里。对她来说,数字就像快照一样,用影像的方式记忆起来,只要打过的电话,即使一年后,她也有自信不会忘记。 电话号码是那古野市的中区,应该是属于饭店的号码,她挂掉诹访野的电话,马上接着打到有里武流那里。电话连到总机,报出饭店的名字,于是萌绘拜托他们转接到有里武流的房间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有里武流的声音。 “我是西之园。” “喔喔,你好……谢谢你打来。”武流的声音突然变的很开朗。“我打到ntt(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去查询你的电话。因为这个姓很少见,很快就查到了。西之园小姐,你家里有个说话十分有礼的人,是你的祖父吗?” “不,是管家。” “管家?”武流说完,沉默了约两秒钟。 “请问,你有什么事找我呢?” “我要搭今晚最后一班车回东京去,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只有有里先生和我吗?”萌绘马上问。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有里武流说。 “有里美香流小姐会来吗?”萌绘说。 “咦?你还真清楚啊。”武流惊讶地说:“嗯,事实上,她也要搭同一班车回去。” “那就带美香流小姐一起来吃饭吧。” “伤脑筋啊……”武流呼出一口气。 “我会带我男朋友去。” “真拿你没办法……好,就这么办吧,我知道了。” “哇,我越来越不行了。”武流笑着说,那笑声有些粗俗。“虽然跟我想的差很多,算了,这样也好,请便……不过,你的男朋友该不会刑警吧,要是刑警就免了。” “为什么?” “菜会变难吃。” “不用担心,是在这世上跟刑警关 系最远的人。” “小偷吗?” 萌绘问了地点,约好傍晚六点见面后,把电话切掉,又马上按起按键。 “我是犀川。” “是我啦,老师。” “喔,是西之园同学啊,车子你帮我决定好了吗?” “老师,今天傍晚,我希望你陪我去车行看看。” “就是因为我懒得去看,才会拜托你啊。” “我想跟你一起吃饭嘛。”萌绘马上打出下一张牌。 “嗯——”犀川在电话那头沉吟着。 “而且我还有力学的问题想问你,有地方我念了还是搞不太懂……”这是萌绘的第三张牌。 “现在就可以问啦,是什么问题?” “呃,在电话里有点不方便啦。”萌绘在脑中思考着下一张牌该怎么出,手上的筹码已经不多了。 “是要跟你的叔叔,还有刑警先生们见面吧?”犀川直接了当地说,脸上大概像平常一样毫无表情。“你就说实话吧,我今天没有工作,所以有时间,不过,说谎就不好喔。” “我要和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见面。”萌绘拿出最后的牌。“我跟他们约好晚上要一起吃饭。” “我知道了。”犀川马上回答。“比起跟刑警见面,至少是偏碱性的……不,应该说是偏蔬菜类的。” “碱性”和“蔬菜类”,应该都是没意义的玩笑吧,最近萌绘对这个玩笑已经不为所动了。 萌绘回到餐桌那边时,近藤刑警已经呼呼大睡了,她叫也叫不醒,摇肩膀也没用,于是,她叫来餐厅服务生,嘱咐说这个男人因为要开车,所以在酒醒之前请让他多睡一点,之后,她刷卡付了整数的金额,整整多了一万元。 5 在四点半时,萌绘敲了n大犀川副教授的房门。 “有在用功吧?”犀川一看到她的脸就开口问, “有啊,所以今天想转换一下心情。” “你不是一直都心情很好吗?”犀川笑了,看到他心情似乎不错,萌绘就放心了。 首先,他们到萌绘认识的车行去,车行就位在她公寓附近的古出来町那里,从刚上大学开始一直开到现在的跑车,就是在那里买的。虽然她还有几台其他的跑车,不过这台已经开了三年以上的跑车是她最喜欢的,所以除了冬天以外,其他时间都是开这台车,这对她而言,算是很难得的现象。 “是西之园小姐啊。”个子矮肤色黝黑的营业员,脸上堆满笑容地从入口处飞奔出来。“请问车子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不是。”萌绘下车后微笑说:“今天不是来修车,是来看车的。” “喔喔……终于要换车了吗?” “不是啦。”萌绘边走进四周都是玻璃墙的店内边说:“呃,我想随便看看,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 “好,我知道了。”肤色黝黑的营业员两手交握,低下头识相地走远了。 “这里不是进口车专门店吗?”犀川低声说:“现在进口车也便宜了呢。” 两个人走过排满好几台亮晶晶新车的展示中心,一直走到最后面去,有辆黄色的小车就放在最里面的地方。 “老师,这台怎样?”萌绘问。 “这台一百万买得到吗?” “会超过预算一些。”萌绘把车门打开后说:“但是,样子很可爱不是吗?” 犀川走去看立在车前的价码牌。萌绘则坐进右侧的副驾驶席,越过挡风玻璃看着犀川的表情。他确认过价钱后,绕着车子仔细端详了一遍,接着坐进车子的驾驶座里。 “一百三十万……”犀川喃喃自语。“的确形状不错,车内也很宽敞……就这辆吧。” “咦?”萌绘很吃惊。 “就这么决定了。” “呃……老师,我本来打算还要再跑个四五家的说。” “没有那个必要。” “但是,如果包含其他的费用,就要一百六十万以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师,真的可以吗?”萌绘突然担心起来。“方向盘在左边喔。” “没关系,这辆车引擎大概是?” “一千三的吧。” “那跟我现在的车一样,哪个牌子的车?” “是雷诺的……呃,老师,请你再多考虑一下,今天就先拿目录回去吧。” “我不需要什么目录。” “但是,至少要决定颜色之类的。” “颜色?” “车子的颜色啊,黄色不行吧?” “车子是我开的,外壳颜色又看不到,所以没关系啦,就算黄色也无妨。” “等一下,老师……” “等我一下,我去下订单。”犀川打开车门下车。 萌绘也连忙下车追上去。 她拿了目录,再跟亲切的店员说以后再连络,接着就二话不说把犀川拉出店外。就算犀川不看目录,她也决定要自己好好去问个清楚,对萌绘来说,随便就跟犀川介绍那辆车子这件事,让她觉得很愧疚,所以,根据她的判断,现在最好是先拖延时间再说。 当她从停车场开出她的跑车时,坐在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西之园同学,刚刚那辆车叫什么名字啊?” 6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三十分钟便抵达餐厅了,店才刚开始营业不久,停车场也很空,萌绘在柜台确认预约后,便和犀川一起走向最里面的桌子,他们交代店员,在等的人来之前,先给他们一杯咖啡。 昏暗的店内,在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台演奏用的大钢琴,而且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的客人。像狮子犬一样表情肃穆走来走去的店员,把每个桌上的蜡烛点上,地中海风格的白色石灰墙上,有用水泥刀涂抹出来的粗糙痕迹,墙面上到处都有凹洞,摆放着捕渔用具或船只零件,中途傅出的悠扬钢琴声,可能是为了萌绘他们特别放的。 她将案情的经过说给犀川听。 另外,她也老实转达叔叔和三浦刑警希望犀川能协助查案的请托,虽然她很清楚犀川听到这些话不会高兴,但她还是认为实话实说总比隐瞒事实好,至于今天去电视台跟那两个播报员见面的事,她也一五一十地向犀川说明。 不过很意外的,犀川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他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萌绘还是能确实判别出来他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今天犀川的心情,就显然非常好。 当她的话告一段落时,犀川将烟点上。 “老师,发生什么好事吗?”萌绘鼓起勇气直接问。 “我很满意那辆新车。”他边呼出烟边说。 “又还没有决定是那辆,还有很多其他的好车啊。” “不,就决定是那辆了。”犀川嘴角微微上扬。“所以,车子的事就到此为止。” “那,关于这件案子,老师有察觉到我刚才讲的的地方,是否有哪里不对劲吗?”萌绘很快地切换头脑的思考方向,提出问题。 “近藤先生醒过来时,一定会很惊讶吧?”犀川立刻回答。他在这种场合的反应,总叫萌绘觉得焦躁。 “麦克风的脚架应该有装上刀子吧?” “不可能吧。”犀川边抽烟,边往放着钢琴的舞台方向看去。“两个播报员和来宾,以及有里匠幻的助理……有好几个共犯?不过,不是会有很多像摄影师之类的不特定人士就守在附近吗?”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吗?根据下山和今野的说法,他们认为有里匠幻是真的就那样沉进池中,等到被刺杀后才回来的。不过,这是不可能 的,因为他的身体并没有湿。” “警方都束手无策吧?” “嗯嗯,就现阶段而言,几乎就是这样了,他们对杀人手法一点头绪都没有……”萌绘两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捧着脸颊。“他们大概是要从动机开始着手调查吧,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了,不过总归一个老问题,就是有里匠幻先生死后,有谁会得到好处呢……” “不管什么人,只要有人死了,就一定会有某些人得,某些人失,如果没有的话,就代表这个死者不具备任何社会意义。” “但是,大到值得去杀人的利益并不多见啊。” “就算是小事,也会因为妄想而膨胀变大。”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妄想,就不会有人想杀人了。” 萌绘听了,不禁有“原来如此”的感觉,人们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憎恨别人,让妄想越来越扩大,所以是否因为人拥有这样的想象力,所以只有人类会杀人呢? “妄想和幻想有什么不同?”萌绘提出一个她突然想到的问题。 “妄想和幻想吗……”犀川重复她的问题,这举动证明犀川没想到萌绘会问这种问题,心里觉得惊讶。萌绘看到犀川的表情:心里有点高兴。 “是一样的。”犀川回答。“前者常用在比现实坏的假想上,后者则常用在比现实好的假想上。还有,妄想不能给别人看到,但幻想就跟魔术一样,是可以给别人看的。不过,它们成立的条件及结果,并没什么不同,也就是说,它们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有里匠幻被杀,遗体也消失,这个就是我们亲眼见到的妄想吗?还是他们特别演给我们看的幻想吗?”萌绘眯起眼睛,想快点听到犀川的回答。 犀川像当机的计算机一样停止不动好一会儿,萌绘看到他这种表情就更高兴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应该承认那是事实。”犀川终于开口回答。“这个是某个人企图迷惑我们,不,迷惑某个人的结果,我们只是刚好从他计算好的方向来看而已。的确,从都是事先设计好的角度来看,这也是跟魔术同样的幻觉吧。手法虽然不明,但我想其中毕竟藏有某种机关,如果从不同面向来看,也许我们就不会被迷惑了。而所谓的计算……也是因为他有某个非迷惑众人不可的原因吧,这一点,可以说是比较有趣的主题吧。” 7 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在刚过六点不久后现身了,武流穿着轻便的半长袖运动衫,美香流则穿着连身长裙。 萌绘马上从椅子上起身,因为有四个座位,所以她想换到犀川旁边坐,但是,有里美香流无视于萌绘,很快就在犀川旁边坐下,她没办法,只好坐回原位,然后武流就坐到萌绘身旁。 “这位是犀川老师。”萌绘介绍。 “我是有里武流。”武流轻轻点头致意。 “老师?是教什么的?”美香流问。 “我的大学指导教授。” “我这次受到西之园小姐的很多照顾。” “西之园小姐真的是大学生?”美香流问。 “是真的。”犀川回答。“初次见面,敝姓犀川。” “我是有里美香流。”她莞尔一笑。“你听过我的事?” “嗯,听西之园同学提起过,不过,因为我都不看电视,所以不好意思,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们的样子。” “唉呀,为什么?怎么不看电视呢?”美香流那变化得有些夸张的表情,在萌绘眼中,看起来像净琉璃的人偶【注:日本四大传统戏曲之一,以华美精致著称】一样。 “因为没有电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电视?”美香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家里没有电视?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我送你一台?有的话,你会看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犀川歪着头。“你喜欢火星吗?” “火星?你说的火星……是指宇宙里的火星吗?” “是的。你会想去火星吗?” “不,不会……”美香流苦笑着看向萌绘。 “如果火星就在隔壁大楼那里,你会想去吗?”犀川进一步追问。 有里美香流看来似乎不清楚犀川的表现法。萌绘尽量忍住不笑。 “我绝对会想去的。”萌绘代替她回答。 “西之园小姐。”美香流拿出香烟点上。“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很怪的人,所以我今天才跟着武流来看看,没想到,这个老师却更怪。” “嗯嗯,因为是我的老师嘛。”萌绘笑嘻嘻地点头。 “西之园小姐念哪里的大学?是念法学院?”武流问萌绘。 “n大。我是念工学院的建筑系。” 他们点好菜后,一开始先送来餐前酒,犀川和萌绘点的则是苏打水。 “要我表演魔术吗?”萌绘放下玻璃杯后说。 “喔喔。”美香流惊讶地张开口,“怎样的魔术?” “老师,请借我原子笔和签字笔。” 犀川胸前的口袋里,不管到哪里总是插着便宜的三色原子笔和红色的签字笔,就算走进高级餐厅也不例外,所以萌绘将手伸过桌子,从犀川那拿来两枝笔。 “可以给我一张名片吗?”萌绘看着武流和美香流说。 武流从卡片夹,美香流则从皮包里,各自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给萌绘。 萌绘只瞄了美香流的名片一眼后,就还给她。 “美香流小姐,请你在那张名片下端用小字,以纵向排列方式写上两组四位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三色笔拿向前。 美香流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下两组数字时,萌绘再趁这段时间,偷偷地在桌子下准备等会的表演。 “好,请你在不给我看到的前提下,将名片放在武流先生面前。” 美香流于是按照萌绘所言,将名片背面往下,放在武流面前,接着,萌绘脸孔朝上,将手上的另一张名片放到武流前面,顺便把铅字笔也一并交给他。 “武流先生,请你使用这张名片,将美香流小姐所写的两组数字相乘,计算出结果来。” “真糟糕,我不太擅长计算耶。”武流看向美香流苦笑说。 看到美香流也欲言又止的盯着他看,武流没有办法,只好在桌上将两张名片并排,一边看着美香流的名片,一边在自己的名片上作计算,在一分钟之后算出结果。 “我算好了。”武流对萌绘说。 “没有算错吧?”萌绘依旧面朝上微笑地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那么,背面有解答,你对对看吧。”萌绘说。 “背面?” “武流先生名片的背面。” 武流将那张他一直用手压着的名片翻开,那里有八个数字用红色大字书写着,他再一次翻回表面,比对两边的结果。 武流看完,吹起短促的口哨,咋舌称奇。 “唉呀,太令我惊讶了。” “你交出去之前就心算好了?”美香流圆睁双眼。“你是看到我的,然后马上在桌底下写上去吧,从你那里看的到我写的字吗?” “这真是太厉害了。”武流笑出声来。“我吓的脸色发青啊。” 美香流愣了一下,也终于微笑起来。她将脸凑近犀川说。 “老师你呢?你也要表演魔术吗?” “没有人能真正表演魔术的。”犀川抽着烟。“你们刚才不也看到了?魔术也只有观看的那些人觉得是魔术而已。西之园同学擅长计算,而且双眼视力二点〇,事实也不过就如此而已。” “不会啊,这就是很棒的 魔术了。”武流说。 “犀川老师有什么特技呢?”美香流问。 “这个嘛,我常喝牛奶可乐各一半所混合成的鸡尾酒,也许就是我的特技吧,说不定还有人认为这是魔术呢。” 听到这番话,有里美香流轻撞了下犀川,不住大笑起来。 8 在餐后点心冰淇淋蛋糕被端上桌前,他们完全没有谈起案子的事,有里美香流很爽快地喝醉了,有里武流也变得长舌,犀川很少自己发言,只是偶尔会配合话题说些应酬话。店内不知何时开始坐满客人,当萌绘偶尔看向别桌时,都会和其他桌看向这里的视线相交,这个时候,她才会意识到自己是跟名人一起用餐。 “好怀念啊!”美香流大声说:“能跟犀川老师聊这些,好开心喔……欵欵,那你也喜欢科学小飞侠吧?” 从刚才开始,美香流就屡次用手碰触犀川的手臂和肩膀,这让萌绘十分在意。美香流和犀川是同年代的,两人针对小时候所看的电视节目谈得很热络,萌绘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小飞侠,心想那一定是无聊的搞笑节目。 “那个,既然饭都吃完了,那我们可以开始来谈案子的事吧?”萌绘吃完点心后说。“就算在吃饭时谈也没关系啊。”美香流说:“欵,犀川老师也觉得没关系吧?” “嗯,反正也都是些无聊的事吧。”犀川说。 萌绘咬着下唇瞪向犀川。 “唉呀?她生气啦。”美香流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难不成你在忌妒我们吗?” 萌绘压抑自己的冲动,想办法让心情冷静下来。 “所谓的案子,是指什么事?”武流低声问萌绘。 “星期天在大礼堂所发生的事。” “喔喔……”武流表情变的有些凝重。“好像还没找到吧。” “你知道那棺木有机关吗?”萌绘问。 “欵,你们在说什么啊?”美香流探出身子插嘴道。 “她是说匠幻老师的棺木。”武流顾虑到旁边的客人,故意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那是长流的箱子吧?”美香流用普通的声音说:“对了,它不是被警方扣押起来了吗?那可值好几百万呢,因为手工的总是比较花钱嘛。” “那个棺木除了有可以瞬间变色的机关外,垫高的底部可以藏人,也可以从棺木底部脱出。” “哦。”美否流好像是刻意地睁大眼睛。“这样啊……” “那老师的遗体就还在棺木中啰?”武流喃喃地说:“可是……” “我本来是觉得灵车很可疑啦。”美香流表情变得严肃,点了根烟。“呼……不过,这样说来,就是趁那场骚动过后才把遗体运出去啰?”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萌绘摇头。“两位有什么想法呢?在那场骚动后,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可是,在警察来到之前,西之园小姐你一直守在旁边吧?”美香流说:“这一切我都有从玄关看到喔。” “我想犯人应该是在警方赶来之后,才把遗体盗出去的。”萌绘说。 “先别说这个,灵车有没有调查过呢?”美香流说。 “灵车上没有机关,车顶和车底也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只是一辆普通的灵车而已。”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呢?”美香流露出狐疑的表情。“那个时候就很奇怪了,为何你明明是个学生,却好像在协助警方办案呢?” “因为是打工。”萌绘灵机一动开始扯谎。 “打工?你所谓的打工,就是在警局?” “嗯嗯,他们一定是人手不足吧。”萌绘露出微笑。 “你说过你有管家。”武流插话:“这么有钱的千金小姐会需要打工?” “那具棺木是谁做的?”犀川突然蹦出问题。 “那个得问长流吧……”美香流回答。 “难道你们不是向相同的地方下订单吗?”犀川边将刘海拨上去边说:“比方说,匠幻大师的大道具是谁做的呢?” “那个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以点子来定胜负的,通常自己想到的东西,不是自己做,就是交给地方上的小工厂来做,当然啦,也是有几个专门制作魔术道具的业者没错,不过因为担心点子被同行盗用,所以当成名之后,都是独自寻找可信赖的业者,并且视为机密。” “所以很可惜,我也不知道。”武流回答。“我们两人都待在东京,而匠幻老师和长流则都住在那古野,所以我想箱屋(指用木板制作家具的店)一定也在这附近,而且,他们两人还有跟间藤先生借仓库使用。” 武流所使用的“箱屋”一辞,让萌绘觉得很新鲜。 “那个仓库可以让我们看看吗?”萌绘马上追问。 “应该是不行吧……”武流缓缓地摇头。“只要没搜索状就不行,毕竟这个是商业机密。” “匠幻先生的仓库以后要怎么办?” “这个嘛,都还没决定,一切只能看家属的意思了。” 八点刚过的时候,有里武流站起来。 “好了,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武流说完,便看向美香流。 “我想跟犀川老师再找个地方喝一杯……”美香流挽住犀川的臂膀说。 “票已经买好了啰。”武流指着手表。 “没差啦,明天再回去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要跟西之园同学回去了。”犀川说。 闻言,有里美香流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武流跟她们简单道别后,就拉着她走了出去,账单则是由他请客付了。 “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哪个?” “就是她啊。” “哪里有趣啊?”萌绘嘟起嘴巴。 “只要每次武流先生要跟你讲话的时候,她都会偷听喔,她才是在忌妒你呢,还故意装作喝醉的样子,他们来这里之前,大概吵过架吧。” “那会是有趣吗?” “当然啊,至少她反应很诚实。” “才怪,一点都不诚实。” “你也是啊。” 犀川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津津有味地抽着香烟。 萌绘有些疲倦,头开始痛起来,虽然很想喝点酒,但因为要开车回去,只好忍耐下来。 “老师,我想喝酒。”萌绘很直接地说出来。“可不可以请你开车送我?” “你意思是叫我开你的车啰?” “不是,车子放着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你打算醉到一塌糊涂,没办法一个人回去?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回去以后再喝比较好。” “才、不、是、呢。”萌绘说完叹了口气。“好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西之园同学,你不是还有力学的问题要问吗?” 萌绘再次瞪了犀川一眼。 “老师如果是浦岛太郎的话,一定不会把玉手箱打开的。”【注:日本童话故事,叙述浦岛太郎到龙宫一游,在回家前龙宫公主送他一个玉箱,嘱咐他不能打开,但浦岛太郎忘了公主的吩咐,将箱子打开后,就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嗯,我不会开的,”犀川一本正经的表情回答她。 9 这时虽然已经是盂兰盆节的连续假期,不过犀川当然还是持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研究生几乎都回老家去了,只有他一个遗留在实验室里工作。他好不容易把杂事都处理完,终于能开始享受他的创意思考时间。 午休时,他吃着面包,在香烟的烟雾缭绕中,稍微想起了那件案子的事。 那虽然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有 趣题目,不过一件事是否急需解决的程度,除以思考时所对应的脑力(也就是思考力的总量)后的数值,是犀川排列思考优先级的依据。由于解决有里匠幻的问题所需要的脑力太多,而且西之园萌绘也是参与的其中一人,所以对犀川来说,这个问题的顺序变得比较后面。一大堆人一起想虽然效率只会变差,不过总会有人出来将它解决的。 自从三天前的星期三和那两个魔术师共进晚餐后,就没有再跟西之园萌绘碰面了。等连续假期一过,距离研究所考试就只剩十天了,所以她大概也在忙着念书吧。 警方一定是放弃休假继续查案吧。那个杀人犯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虽然有很多可能性都被否决了,不过那里面或许就有一个是正确答案。否定条件一开始方向就错误的情形,也是常发生的。 有里匠幻有进到箱子里沉入水里吗?是有人从远处发射刀子刺杀他的吗?还是麦克风脚架的底部有装着刀子吗?大礼堂的遗体失踪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机会把录影带及遗体掉包的呢?不,手法还只是小事而已。到底是为了谁而表演这个魔术的呢?他到底想得到些什么? 就像人短暂的一生般,这段思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香烟变短的时候,有里匠幻的事件,就跟那股白烟一样,从犀川的脑海里消失无踪了。 10 在星期六的傍晚,西之园萌绘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因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念书,左手变得很痛。最近很少有机会拿笔写字的她,其实本来就是连上课也不会抄笔记的人,因为她不认为将自己看过的东西记下来给自己看有什么意义,只有在实习课或设计制图时,才会有机会使用到笔。 从人体工学的角度来说,写字这个动作,也绝对不是自然的运动,像打键盘这种能够充分使用十指的动作,就适合人体多了。 因为好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写字了,所以她的肩膀变得很僵硬,一看时钟,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了,从早上带都马散步回来吃完早餐后,就一直在念书,到现在已经超过十个钟头以上,就连午餐时间,虽然诹访野有来请她用餐,但被她拒绝了。 经过这几天的用功后,萌绘觉得力学真的很有意思。 她对这种非得在特殊条件下才能解开,但理由事实上却很单纯的问题,常常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如果不是在特殊的条件下,方程式就解不开了。那么,现实中一般的问题,到底又是怎么解决的呢? 这一点,在她手中的初级教科书上找不到答案,再稍微调查后,她发现就算在高级教科书上,也只是将特殊范围稍微扩大一点而已。 不管是哪一条,人类思考的法则,都得在极端特殊的理想条件下才能成立,这些法则并非用来解决现实的问题,而只是让人用来看透问题的本质而已,就跟告知哪边是北方的罗盘一样,是不可能直接将我们带到目的地的。 但神奇的是,只靠着这样幼稚的知识,人类居然能盖大楼、造桥、潜水、甚至飞向宇宙。 仔细想想,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险赌注,就像只靠罗盘就要横渡大海一般,即使理论上计算无误,但实际上也是要做了才会知道,这难道不是一项赌上性命的大冒险吗? 这个不安定且不确定的部分,就是意外,本来以为学问可以一直进展下去时,反而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不过也就是这样,才让整个过程变的更有趣,这道理不管在哪一个领域都说的通,从犀川教授的言行,也可以联想到这一点。光靠这几天的用功,就让萌绘觉得自己似乎又更接近了犀川一点。 她走下楼梯,找寻都马的踪影,此时诹访野正在客厅看着报纸。 “啊,大小姐。”诙访野慌忙摘下眼睛站起身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都马呢?” “它在这边。”诹访野指着沙发底下。 “我想出去兜风一下转换心情,大约一个小时后会回来,晚餐七点后再吃就好了。” “我知道了。” “都——马!”萌绘叫着狗的名字。“过来。” 都马眼睛往上看,一直盯着萌绘瞧,然后打了个呵欠,缓缓地伸伸懒腰,才慢吞吞地出现了。 “都马,走,我们出去吧。” 在玄关穿好鞋子后,萌绘和都马一起搭乘电梯下楼,到达停车场后,她先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都马坐上去。 红色的跑车发出低沉的引擎声,开到街道上,沿着主要大街往东前进,穿过和平公园。因为道路车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她到达泷野池绿地公园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公园的停车场静悄悄的,几乎没有车,太阳正逐渐西沉,微风令人舒畅。她让都马下车后,没用项圈和绳子就带着它走,因为都马胆子小,在第一次来的地方时是不会跑离她太远的。 热狗店已经没有了,铺着草皮的广场上也人影稀疏,虽然有几对情侣和两三个遛狗的人,但是因为距离他们很远,所以只会往下看的都马,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狗的存在,有时候,它会不安地抬起头看萌绘,好确认走这边的路是不是比较好。 之后,她走进森林的小径一会儿后,看到犀川那天睡午觉时躺的长椅,四周虽然很昏暗,但她坐在那里一会儿,眼睛就渐渐习惯了,然后觉得郁闷一扫而空,心情很舒畅。 再往前走一点,池面上的用水泥建造的休息处,这好像叫做水上宫殿吧。萌绘决定走到那边就折回去。 在这个时候,都马突然吠叫着跑出去。 “都马!”萌绘站起来大叫。 都马对着一条由中学生牵着的狗大叫。 “抱歉。”萌绘跑过来抱住都马,它好像终于知道大事不妙似地坐下来,两耳垂下,变得很听话。 那个少女所牵着的狗,也跟都马一样是三色雪特兰牧羊犬,不过体型要小多了,不过那只狗并没有叫。 “这只狗很聪明呢。”萌绘让都马安分地坐下后,摸起那只狗。“是女孩子吗?” “是的。”少女回答。“都马是公的吗?” “嗯嗯,它平常都很乖的,看来它很喜欢这孩子呢,它叫什么名字?” “芳子。” “不,我是问狗的名字。” “我叫惠美,芳子是这孩子的名字没错。”少女莞尔一笑。 “唉呀,真不好意思。” “它本来叫黛安娜,芳子是它对外隐藏身分的假名。” “我家的都马事实上是李船长的助手,两个人事实上是王子和公主,只是被施了魔法而已。” “你是刑警,对吧?” 蹲着抚摸芳子的萌绘听到这个问题,抬头看向少女。“我吗?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有在新闻里看过你,就是有里匠幻的新闻……” “哇,你还记得啊。”萌绘站起来。“我这张脸这么容易让人记得吗?” “而且发型也相同,嗯嗯,跟我所想的一样。”少女看向都马。“都马是警犬吗?好胖喔。” “怎么可能?没有这么逊的警犬吧。” 都马用似乎很失望的眼神斜睨着萌绘。少女屈膝,将手伸向都马,就算自命高贵的它,也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前脚放上少女的掌中。 “我常在这个公园看到有里匠幻喔。”少女边抚摸着都马边说:“所以我很在意这个案子的事,把新闻和报纸全都翻遍了。” “在这里?什么时候?” “嗯嗯,一直都有……每个星期会有一两次在早上散步的时候看到他……” 这个名叫惠美的少女,个子娇小纤细 ,一头短发,看起来聪明伶俐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样子看来应该是中学生,但讲话方式却很成熟。 “你有跟警察说过吗?” “没有,”少女站了起来, “一起走到池子那边吧。”萌绘提议。 少女点头,将芳子的绳子拿下,都马和芳子鼻头相碰,一边往旁边互看一边走着。 “但是,有里匠幻的家并不在这里啊。”萌绘边走边说。 “可能是开车来的吧。他似乎总在那边的长椅休息。” “你为何知道那个就是有里匠幻?他上电视时不是总是画着浓妆吗?” “嗯嗯,但是周刊杂志上,也有登他没化妆的昭i片,所以,我也是在案子发生后才察觉到的。” “会不会是你弄错人了?也许有长得很像的人啊?” “可是,从那大以后,他就没有再出现了。” “原来如此……”萌绘说完,抬头望向此时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 萌绘认为,这个女孩一定很会画画,不然她不会把只出现在电视上几回的脸记得这么清楚,一看就可以确定是她本人,而且人类所持有的所有能力,在这个年纪是最发达敏锐的,这么看来,少女认为像是有里匠幻的人,也许真的就是他本人。 “那天早上,我也有见过他。” “案发当天?” “没错,就是星期天。”惠美回答。“他坐在那里的长椅上,双手像这样张开,活动着手指头,既然他是魔术师,不知道是不是在作暖身呢。” “惠美,你家就在附近吗?” “嗯。” “那么,案发当天,你有来看有里匠幻的表演吗?” “没有,因为我星期天下午要去补习。” 然后,两人来到池子边。 都马和芳子两只狗并肩绕行,好像两匹拉着隐形小马车的马一样,它们同时执行相同的计划,就是将这附近所有物品气味都闻过一遍。 附近空无一人。 走过突出在池面的水泥桥,来到被称为水上宫殿的休息处后,萌绘靠在扶手上,双手在胸前交叉。 “他每天都开车来这里散步吗?” “不。”少女摇头。“我想应该不是吧。” “咦?”萌绘盯着惠美看。“你这话什么意思?” 惠美在长椅上坐下,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 “我有一两次看到有里匠幻先生在长椅上休息后,就往跟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了,就在对面。”惠美指的方向是南方。“是我家的方向。” “对面有什么啊?应该只有山吧。” “嗯嗯,那里是死路,不过还有二十几户住宅。” “嗯,那么,应该是那里有某处是他的目的地吧。 “嗯,我想大概是吧。因为往那里走的途中,也有叉路。” “可以带我去吗?” “嗯,当然可以。”少女很高兴似地提高声音,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你果然是刑警没错吧?” 11 太阳西沉,森林中的小径已经暗到连脚下部看不清楚。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车子能够通行的沙子路,然后沿着缓缓爬升的坡道往上走,都马好像在带领着芳子似地,跟在她们背后慢慢踱着步。 萌绘看着右手的手表,开始有些担心回去时,这里会不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回去停车场那边开车会比较好,但是这种情况下,就算让惠美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狗也坐不进来,因为萌绘的车没有后座。 接着,她们来到一块稍微开阔点的台地上。 有几间房子的灯是亮着的。道路呈t字型,尽头往左右两边分歧。 “只有从刚才的这条路进来,才能走到这里来吗?” “嗯嗯,要开车进来是这样没错,而且只能到这里为止,再往下走,不管是走哪条都是死路。”惠美回答。“虽然小路是很多,但是那上面连摩托车都不能骑。光现在这条路,就已经窄到连大卡车都很勉强了。” “有大型的卡车来过吗?” “嗯嗯,因为有工厂啊。”惠美用手往前指。 在稻田的对面,看的到一间石绵瓦屋顶,样子像仓库的房子。 “谢谢,到这里就好了。”萌绘对惠美微笑。“惠美小姐,请问你姓什么?” “加部谷。刑警小姐你呢?” “我姓西之园。你家的电话号码是?” 惠美很快地念出电话号码。“记得住吗?” “嗯嗯。”萌绘点头。 “我有用计算机通信喔。”加部谷惠美说完,便告诉萌绘她的电子邮件地址。 当道别的时候,都马束起耳朵,对芳子叫了一声,虽然没教过它,但看来它似乎也懂得如何打招呼,之后,惠美就从t字路的左边离开了。 萌绘站在原处,思索了好一会儿。 时间已经是七点,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色还没完全变暗,诹访野想必会担心她吧。她想找个地方打电话,但附近找不到电话亭,恐怕得回到公园才能打,她这才发现,原来也有需要带手机的时候啊,但就算有带好了,在这种场合大概也只会被她留在车子上吧。 她叫了都马一声,然后往工厂走去,那是跟加部谷惠美回家方向相反的t字路右边。 她走下缓坡,一下子就到了没有整理过的沙子路上。 旁边的电线杆上停着乌鸦。 萌绘流了点汗,都马也伸出舌头,看起来很热的样子,明明是夏天,它还要披着皮毛,想来还真是可怜。 在稻田旁种着一排矮树,成了那间工厂厂区的围墙,沿着道路旁摆放着三台看起来似乎很难发动的老车子,其中有两台是卡车。那栋像仓库一样大的建筑物,就在从道路往里面再走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前面摆满了成堆的废弃物,几乎都是生锈的铁块,此外,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电路板,就好像巨大垃圾的堆放场一样。 那个废弃物堆放处的右手边,有个像事务所的两层式组合屋,里面没点灯也没人影,走近敲门也没反应,不过,当她试着碰触把手时,发现居然没有上锁。 (还真是不小心呢。) 萌绘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推开门,稍微往里面窥伺一下。 “你们好。”她小声地叫看看。 房间里很暗,视线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没有人在的样子。 她关上门往后退,抬头往二楼看上去,门窗不但全都紧闭,空调也没有打开,实在不像是里面有人的样子。门上有个油漆脱落斑驳的招牌,上面写着“菊地制作所”,但没有电话号码。 感觉到脚边碰到某个柔软的东西,让萌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都马也抬头望着她。 “不要吓我好不好。”萌绘低声说:“我知道,我们马上就回去,再等一下啦。” 旁边有个横跨垃圾山上的移动式简易起重机,不过不是电动的,而是要卷起绞链往上拉起的手动式机种,上面长满了锈,看起来没办法运作,地上掉落着焊接时所用的防护用面具,当她走近仓库的铁卷门时,看到有个压缩空气的橘色大贮气筒,旁边还有一片地方都被蓝色的塑胶防水布所覆盖。 萌绘用一只手掀起防水布,往里面窥探,里面是个涂着鲜艳色彩的箱子。 她做了个深呼吸。 箱子上面画着像是用来变魔术用的几何图案。 绝对不会错的…… 她十分确定,这里就是帮有里匠幻制作魔术用大道具的工厂。 道路旁电线杆上的电灯突然亮起,四周稍微明亮了些 。 乌鸦也飞走了。 铁卷门的旁边,有个小出入口,门上有雾玻璃的窗子,仓库里当然也没有点灯,萌绘敲了敲门,试图转动把手,发现这里也没有上锁。 然后,她将门推开,门轴互相倾轧,发出频率令人不快的声音。 仓库中一片漆黑,而且没有一点声响。 “你们好。”萌绘用语调活泼但音量细小的声音说。 仓库虽然外表是两层楼的高度,但就目前看来,室内是挑高的,屋顶很高,也就是说它其实是栋平房。墙壁的高处虽然有窗户,但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透进来,等眼睛稍微习惯这种亮度后,她便发现室内完全没有隔间,可以一览无遗。 “都没有人在啊。”萌绘一边低声喃喃自语着,一边踏进工厂。 空气中传来刺鼻的稀释剂臭味,应该是颜料的味道吧, 四周杂乱无章,尘埃遍布。 右手边深处的墙壁上,排满各种工具,空气压缩机粗大的空气管在地上蜿蜒,焊接机也在入口附近,黑色的管线随意延伸交错。房间内有一半地方排满高大的铁柜,前面则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看起来好像是工作正进行到一半的样子,还有表面应该是合板,用l型断面的钢材组合成的框架,和已经涂装完成、被贴上胶带的箱子,也有上色上到一半的箱子,地上还散落着磨床和电钻等工具。这一副景象,看起来很像直到刚才还有人在工作,结果做到一半就随手搁着不管的样子。 这时,外面传来声响。都马到底在做什么呢? 萌绘心想,还是先回去好了,之后还得跟警方连络才行。 她回到人口,把门打开。 下一刻,她的眼前突然被刺眼的灯光给照亮。 萌绘抽回身子,眼睛一瞬间立刻闭上,结果脚被地上的管子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刺眼的光芒从门那里进来,萌绘一时间动弹不得。 “西之园小姐?” “惠美小姐?”萌绘往光源方向眯起眼睛说。 她看到往仓库探头进来的惠美的脸。 萌绘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从家里拿手筒来了。”惠美走了进来。“已经变暗了吧?我想说不知道你会不会还在这里,所以就来了。” “谢谢,你真是太细心了。”萌绘拍一拍牛仔裤的灰尘,然后接过惠美递出的手电筒,那是亮度非常强的手电筒。 “这里最近到晚上,都一直这么黑,完全没有点灯。”惠美小声地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萌绘一边用手电筒来回照亮每个角落,一边问道:“在那之前,这里都有人在吗?” “嗯嗯,到上个月之前,每天晚上都一定会点灯,卡车也都有开动……” 萌绘拿着手电筒,往更深处前进,惠美则跟在萌绘的身后。 “不觉得很臭吗?”惠美说。 “稀释剂的臭味?” “嗯,头都快痛起来了。”惠美碰触萌绘一边的手臂说:“感觉好阴森喔。这里全部都是魔术用的大道具吗?应该是有里匠幻先生所使用的东西吧。原来全都在这边做的呢。” “大概吧。”萌绘强装镇静地回答,其实心跳早已比平常加快许多了, 深处的铁柜,以跟墙壁平行的方式排成几排,还有摆放得比较整齐的材料和涂料罐子,从左侧可以看得出顺序来。 在中间排那里,萌绘的脚步暂时停止了。 惠美倒抽一口气。 柜子上面摆着一个大型的人偶。 人偶惨白的脸,就像能剧的面具般恐怖。 它的材质似乎是塑料,身上穿着灰色的燕尾服,身上沾满尘埃,看起来很旧。 “吓我一跳。”惠美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个也是表演魔术时用的吗?” 这里到处都是不知道功用为何的物品,其中有把剑绑成一束作成的东西、还有样子像中古世纪头盔的物品、只有头的人偶,穿着鞋子的足部模型、大型的环、又粗又短的圆筒管、形状各式各样的鸟笼,除此以外的东西,几乎都装进大小不一的箱子里,上面还写着号码。 她们从里面走到最后一列去看,萌绘边走着,边甩手电筒交互照亮两侧的柜子。 然后,惠美的手电筒照到一个上面,看到一个有不知是老鼠还是鹦鹉的动物在转动的小型旋转八音盒,于是她拿起来转动看看。 “西之园小姐,你在找什么啊?”惠美在萌绘背后稍远的地方问。 “也没有说特别要找什么。”萌绘边走边回答。“只要看似跟案子有关的东西都可以,我在想说,这里有没有类似那次表演所使用的道具……” 比如说能发射刀子的装置,或内藏刀子的麦克风架之类的物品。 “那是什么样的机关呢?”惠美问:“箱子沉到水里面时,不是要闭气吗?箱子中应该有装氧气筒是吧?” “不,那个是……” 柜子的中段部分,又出现一个人偶,不过这次不是穿燕尾服。 她试着碰触看看,摸完,萌绘停止呼吸,本能地将自己的手赶快抽回来。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人偶的脸上。 “怎么了?”惠美靠了上来。 这是一张恐怖的脸。 而且,这不是人偶。 意识到这点,惠美发出短促的尖叫声,她撞上萌绘的背,抓着她不放。 仓库外传来都马的吠叫声。 “不要紧的……”萌绘低声说。 为何不要紧?是谁不要紧?怎么个不要紧法? 一股恶臭传来,萌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意识有些朦胧,像是快昏倒了。 她想要找个东西抓住,但却伸不出手,因为惠美从后面紧抱住她。 她失去平衡,使得惠美也连带跟着慢慢后退,拿着手电筒的手,异常地用力,汗水也渗了出来。 “冷静点!” 萌绘环抱着身后的少女,惠美立刻将萌绘伸出的手紧紧握住,最后,她们逃也似地飞奔出仓库来,都马摇着尾巴跑过来。 “死了吗?”惠美喘着大气说。“欵,那个人……真的……死了啊……” “你可以一个人回家吗?” “要我打电话给警察吗?” “拜托你了。” 惠美听到萌绘的话,便点头答应,然后穿过路灯的光芒快步离开。 12 西之园萌绘走到路上,在路灯下抱着都马等待惠美回来,她不禁庆幸自己是跟都马在一起。 等警车抵达时,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了,有两个警察走进仓库,萌绘只有对他们进行简单的说明后,就在外面等待。那个时候,有几个看热闹的人聚集过来。他们似乎都是加部谷家认识的人。 接着,又过了十分钟,另一辆警车也来到现场,在那之后,许多警车陆陆续续来到。可是等到有萌绘认识的刑警出现时,时刻已接近八点,四周也已经完全暗下来。 萌绘拜托加部谷惠美把都马带到她家去,因为都马很怕警车的警笛声,一直在发抖着。 “它果然不是警犬呢。给它水跟狗食吃可以吗?” “嗯嗯,拜托你了。” 近藤刑警从车上下来时,朝萌绘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v字手势。鹈饲刑警走到他背后,轻敲了近藤的头,然后两人默默地走进仓库。 萌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刑警们却老是还不出来,仓库中照明灯大放光明,从开着没关的出入口,可以看到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到处走动。 萌绘心一横,决定也走进仓库里 第九章 奇巧的假设 1 第二天早上,犀川创平在西之园家的客房醒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西之园家的公寓过夜。 昨晚跟萌绘两个人聊了很久,一回神已经半夜三点,只有叫出租车才能回去,因为没有开自己的车,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那古野是车的城市,没有什么比没车更不方便,犀川于是心想,他一定要赶快买车才行。 昨晚冲了个澡后,他就这样睡着了,虽然这只是二十一楼的其中一间客房,但面积却比犀川家所有的房间加起来还要大。 不知为何,今天他将近十点起床时感觉心情很舒畅,当他正想要穿衣服时,却惊讶地发现有件新衬衫放在门口附近,这大概是诹访野拿来的吧。难道西之园家平常都有准备男用的衬衫吗?这点让犀川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过,这世上也有些不可思议不去追究会更好,这是他过了三十岁后才发觉到的法则之一。 他走到位于同一层楼的餐厅,诹访野正在隔壁的厨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早安。”犀川跟他打招呼。 “早安,犀川老师,您有睡好吗?”诹访野向他走过来。“昨晚真是非常感谢您。看到大小姐这么没精神,我真的十分难过……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所以,真是幸好有犀川老师在,这样说也许很失礼,可能只有老师是小姐可以依赖的人啊……大小姐的事,以后还请您继续多多关照。” “好的。”犀川随口回答,“谢谢您放的新衬衫。” 诹访野的话,文句很长,从文法上也很难去分析,如果放进翻译软件的话,一定会出现错误。 “鹈饲先生也很快就要来了。”诹访野说:“您喝咖啡就好了吗?” “嗯,拜托您了。” 虽然犀川没订报纸,也没有看报的习惯,但因为正好无聊的很,就顺手把放在桌上的报纸拿来看。 第一版下面那栏,是报导关于昨晚被发现的尸体,标题是“有里匠幻舞台道具制作工厂里惊见尸体”。“有里匠幻”那四个字虽然字体稍小,但因为将字体反白,所以十分显眼的,至于详细的报导和图片,则放在第三版。 在位于那古野市,那东区泷野池绿地公园南方植田山松之林的菊地制作所仓库中,发现一具被勒毙的尸体,死者为菊地泰彦(四十七岁),死亡时间已有一到三个星期之久,菊地泰彦被认为应该就是被有里匠幻委托制作魔术用大道具的人,此外,菊地制作所跟两星期前,也就是八月第一个星期日时,有里匠幻命案现场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五百公尺,徒步走也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报导最后还提到,这件案子被视为跟有里匠幻的一连串事件有密切关联。 除了专有名词和具体数值是正确之外,在这些新闻报导中,并没有找到萌绘的转述上需要追加的部分,所谓的报纸,大体上也不过都是这种格调的东西,因此如果不是在意专有名词和具体数据的话,并没有必要去看。 “早安。”萌绘走进房里。 犀川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因为她身上穿的是紫色的浴衣。 “怎么一大早就打扮的这么奇怪。”犀川立刻说。 “嗯,只是想穿出来看看罢了。老师你不是说傍晚时要带我去跳盆舞的吗?” “我有说过吗?”经这样一说,他才想起来,早上时犀川的头脑,就像脱离轴心的地球仪一样,都不会转动的。 “就是讲捞金鱼的时候啊。”萌绘露出微笑。 “喔喔……”犀川点头。“我都忘了。” 两个人喝着咖啡。萌绘开始看起报纸。 “你们要在这里跳盆舞吗?”诹访野一边将早餐摆上桌一边问。 “是在我老家。因为那里是新兴住宅区,所以跳的也是新式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也不清楚,盆舞究竟有没有分旧式或新式。 “大小姐,您书已经念完了吗?”诹访野问萌绘。 “就算今天要考试,我也有把握。” 这时传来一声电铃声。萌绘看向诹访野。 “鹈饲先生来了。” “嗯。”诹访野优雅地鞠躬。“请您稍等一下。” 诹访野动作迅速利落地走出房间,过一会儿后,他领着鹈饲刑警和近藤刑警回到这里。 “早安啊。咦?”高大的鹈饲走进房间时,看到犀川。“犀川老师,你一大早就来了啊?” “嗯嗯,算吧。”犀川说。 近藤也一起笑嘻嘻地走进房间。 “犀川老师昨晚就住在这里。”萌绘边喝咖啡边回答。 “哇!西之园小姐打扮的真漂亮啊。”近藤高声嚷着。“是浴衣吗?” “是浴衣没错。”犀川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我知道。”近藤瞥了犀川一眼。“我又不是在问老师你。” “我去换个衣服,请你们先喝咖啡。”萌绘神色自若地从椅子上起身。“穿这个感觉很不自在。” 于是她离开房间,诹访野则回到厨房去。 “犀川老师,你早啊。”鹈饲在犀川身旁坐下,意有所指地直傻笑。 “早安。”犀川只有稍微扬起嘴角。“怎么了?鹈饲先生有遇到什么好事?难不成是捡到茄子吗?” “茄子?” “你怎么能在西之园小姐家过夜呢?”近藤问。“难道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那种关系吗?” “五环系?你是指five anic system吗?【注:日文关系发音是“gokankei”,音同“五环系”,go=五=five。kan音同anic中间的gan,kei=系统=system。“五环系”是化学名词。】”犀川微笑以对。 “抱歉。”鹈饲马上说:“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好好讲话……” “不,容易了解很好啊,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像近藤先生的话,那一定更容易生存。” “谢谢。”近藤拉高嗓门回答。 “笨蛋,”鹈饲喃喃说着。“又不是在夸奖你。” 诹访野端咖啡来给两位刑警的,等他们喝完,往窗外眺望着街景时,萌绘就穿着牛仔裤和t恤出现了。 “那里采集到很多枚有里匠幻的指纹。”等萌绘在椅子上坐定后,鹈饲马上开始进入正题。“那个姓菊地的男人,就是匠幻的箱屋没错,他遇害的时间,大概是在匠幻第一件案子发生的前后吧。我们去菊地制作所周围问过,他们也都表示从那时开始,这间工厂的灯就再也没亮过了。” “颈部的勒痕是如何造成的?”萌绘问。 “好像是用细绳子造成的,头上和肩膀也有明显挨打过的痕迹,这个被杀的叫菊地的男人,个子并不高壮,一只脚还不太方便,我想大概是被人从后面用某种东西殴打后,再被勒毙的。” “有什么东西被偷吗?事务所那边情况如何?那里也没上锁喔。” “嗯嗯,事务所并没有翻动的痕迹,现金也没有拿走,其他的我们目前仍在调查中。” “尸体的鞋子怎么样?”犀川点烟时,突然冒出这一句。 萌绘吓了一跳,将视线很快移到犀川身上。 “鞋子吗?”鹈饲也看向犀川。“老师,你还满清楚的嘛……” “有沾到泥巴吧?”犀川说。 萌绘圆睁双眼。“泥巴?那,是星期天的雨造成的吗?” “就我记忆中……进入八月后,会让道路变得泥泞的大雨,我记得只有在那天和前一天的星期六有下过。”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西之园小姐有看到菊地的鞋子沾满泥巴吧?是你告诉犀川老师这件事的吗?” 萌绘摇头。“我没有看到。” 鹈饲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犀川。 “难不成车子轮胎也有泥巴吗?”犀川问:“那辆车的钥匙在哪里?” “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萌绘慌忙插嘴。 “停在外面的卡车中,只有一台的轮胎周围沾有泥巴。”鹈饲回答:“还有,那台车的钥匙……就在被害者的口袋里。” “老师。”萌绘将身子挪前。“请你说明一下。” “遇害的菊地先生,星期日时从泷野池公园开卡车回到自己的工厂,他走过没有铺柏油的道路回到工厂后,随即就被杀了,反正,这种程度的情节多少可以想象得出来。” “这种事我知道。”萌绘张开一只手制止他。“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意思是说,为什么老师你会知道这种事呢?” “随便猜的。”犀川边用手指转着香烟边说。 “只会说谎。”萌绘低声说。 “这并非全是谎言。”犀川拾起下颚,望向天花板。“我说,这并非全是谎言喔,西之园同学。” “靴子和轮胎上的泥巴要再详细调查。”鹈饲连忙拿出笔记本说。 “那么……”犀川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揉熄香烟后,站了起来。“我就先告辞了。” “咦!”萌绘提高嗓门。“怎么可以……老师你是打赢了就想落跑吗?” “不,因为已经十点半,不去工作不行了,还有,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西之园同学,你的用词不够恰当喔。” “老师,今天是星期日耶。” “是吗?这没关系吧。” “再等一下不行吗?”萌绘站起来。“我到时送你去学校就好啦。” “没关系的,我搭公交车去就行了。你就好好念书准备考试吧。” “那盆舞呢?” “六点时在研究室会合吧。” “盆舞?”鹈饲交互看着两人。 “盆舞跟案子有关吗?”近藤问。 “应该是没关系吧。”犀川回答完后,就走出了房间。 2 萌绘一边吃早餐,一边向鹈饲和近藤说明事件发生的全部经过,因为先前已经跟犀川说过一次了,所以再说一次同样的事,实在很麻烦,于是她一边说着,一边思考着犀川是循着什么线索而推理出那个结论的。 至于加部谷惠美家的电话,她也告诉鹈饲了。他将这号码写进记事本里。 大约三十分钟后,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刑警们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今天真是打扰你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去现场看看。” “你说在间藤经纪公司那里,也有有里匠幻的魔术道具吗?”萌绘问近藤。 “嗯。”近藤点头。“那边我们也会调查的。” 萌绘送这两个刑警到玄关处。 “啊……对了,近藤先生,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我没跟你说就先回来了。” “啊,不会啦。”近藤抓抓头。“西之园小姐,你当时一定生气了吧?” “不,不是的。”萌绘微笑说:“因为近藤先生怎么叫都叫不起来,而且我也不能让你酒醉驾车。”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 “下次要叫这家伙起来时,只要像这样给他用力打下去,就行了。”鹈饲轻轻地用手拍了近藤的脸颊。 等两个人都回去后,萌绘走上螺旋阶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看到都马正在床边呼呼大睡,这只狗除了吃饭和散步的时间外,大概都是在睡觉,这好像已经是它的例行公事了。 萌绘启动桌上的麦金塔计算机,用文书软件写信给加部谷惠美。 我是西之园萌绘。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看样子都马还想再去玩。 都是因为我,才害你被吓到,真是抱歉。你有被吓到吗?一定有吧。因为我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不是刑警,也不是警官,现在是n大四年级学生。说是打工也好,说是义工也罢,总之我在帮协助警方办案。 我们再找时间见个面吧。 请代我向芳子问好喔。 萌绘启动邮件软件,经由电话线登入大学电算中心的uni系统,然后将刚才打的信寄给加部谷惠美,接着,在她接收自己收到的信后,便中断了电话联机,将窗口往上卷动,阅读信的内容。第一封的寄信人,是研究室的学长滨中深志。 滨中@犀川研究室d2 泷野池又发现尸体了啊。 说到这,书念得怎样了?虽然很想说,“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不过,我实在没有自信,所以还是请你问犀川老师吧。 对了,考完试后,在静冈有爆破解体。这件事你知道吗?你若知道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昨天,我从电视上得知,听说有里美香流要在那里表演脱逃秀。那个本来好像是有里匠幻要表演的。 之前跟西之园一起去看魔术秀时,我有仔细看导览手册里夹的传单,那里面的地点就跟爆破现场一样,而且日期也相同…… 这个西之园你已经知道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我现在正到处寻找网站,一定有人会做相关网页的。我已经找到几个有里匠幻的相关网站,那是他的迷为他架设的。 反正我们也正好要去参加学会,要不要一起去看静冈的爆破解体?感觉起来应该满有趣的。我也寄信去问牧野了。 爆破解体工程的事虽然萌绘也知道,但那跟魔术秀是在同一个地方进行的消息,却令她震惊。她靠在椅子上,凝视着萤幂上的文字良久。 (为什么是由美香流小姐接替这个表演呢?) 是因为电视台的关系吗? 在有里匠幻的三个弟子中,最受欢迎的是有里美香流,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可是,话也不是这么说吧……) 至于另一封信,是同一个研究室的四年生牧野洋子寄的。她现在应该是全力在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吧。 洋子@好像有些睡眠不足 怎样?都在念书吗?我现在正在念啊啊啊啊啊—— #放手一搏的压力攻击! #这样做真的好吗?自我怀疑中…… 滨中最近真的交了女朋友吗? 真伤脑筋啊,偏偏选在这种忙的要死的时候。 诸如此类的事,总让我心痛。 #呜呜呜呜…… 算了,我们彼此勉励吧。反正我考不上,就是得找工作。 #这个时候请不要离我而去啊…… #唉唉唉……(叹息中)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如果还爱着洋子我的话,至少要回个信喔。 3 同一个星期日,滨中深志正在和村濑纮子约会。 地点是在荣町的东急手创百货公司,这可以说是一个很普通、很一般、很常识、很传统、很健全、很平凡的初级约会模式,因为今天才是两人的第二次约会。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纮子新配了隐形眼镜而没有戴眼镜,以及化了妆的关系,看起来比两个星期前的星期日初次见面时,还有上星期日第一次约会时,要更来的有魅力,光是这样,滨中就觉得今天已经很满足了,“人不可以贪心”正是他的座右铭。 在中央公园的侬特利会合后,他们一起搭乘手创百货大楼的细长电梯,店内熙熙攘攘,人潮拥挤。 “滨中学长,你放假不回老家吗?”纮子问。 “嗯,我们两个老师,连盂兰盆节都会去学校上班,所以我也不好说要休假。” “那今天可以吗? ” “没关系,傍晚就回去了。” 滨中对东急手创很清楚,起初他是为做建筑模型而来这里买材料的,不过到了最近,光是来这里看看,他就觉得很有趣,所以常常一个人来逛,虽然很少买东西,但是对于哪个地方放哪些东西,他几乎都了如指掌。 纮子说她老家则是在石川县,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她到那古野来念书只有半年而已,以前是n大的住宿生,现在还住在女子宿舍的人,实在非常少见。 结果,他们在店内闲晃了约一小时后就离开,走过中央公园,来到地下街的咖啡厅里。 “上个星期日的案子,西之园学姊有上电视呢。”纮子边用手指摸着冰咖啡的吸管边说。 “是啊是啊。”滨中用力点头。“她的照片也出现在前天发行的周刊上喔,我们研究室都在谈论她被误认成刑警的事呢,那个女孩,本来就有点怪。” “她看起来跟滨中学长你感情很好啊。” “才没这回事呢。”滨中笑着摇头。“那只是因为我们是同一个研究室,常常需要一起出去而已。她和那个犀川老师,该怎么说呢,交往的正顺利呢。” “哦……原来如此。”纮子虽然语气很惊讶,但表情突然开朗起来。“那,犀川老师还是单身啰?” “是啊,他已经……三十五了吧。”滨中喝着冰可可说。 隔着玻璃,滨中望着人来人往的地下街,他不太喜欢拥挤的人群,在他看来,连约会现在也成了件颇累的苦差事。 “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遗体,是吧?” “应该是吧,真是不可思议呢。” 和纮子第一次约会是上星期日,正好就是有里匠幻遗体失踪案发生那天,可能是那时两人都很紧张的缘故,并没有聊到泷野池案的事。 “嗯嗯,但是最初泷野池的案子,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这两个案子大概都是魔术表演吧。” “话是这样没错啦,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用物理现象来解释的。”滨中斜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村濑,你那时打工,有没有知道些什么?” “没有。”纮子抬起头睁大眼睛。“我什么都没听说。” “你没有被警方问话吗?” “不,也不是说没有啦。”纮子摇头说:“不过只有问箱型车的事情……” “喔喔,你就是在那里撞上我的。你当时是要把东西搬来那辆车上的,对吗?” “嗯,我只是按照人家说的照做而已。”纮子眯起眼睛思考着。“有里匠幻不但就在车上,后面的台子上也放着那个沉到水中的金色箱子。” “是喔,箱子里看不到……” 纮子和滨中相撞并掉落隐形眼镜的意外,就是发生在那辆车前面,之后她说要做别的工作,于是滨中也来帮忙,连爆破用的电池也一起搬走。此外,他们还从停在路上的巴士上拉出作为电源的电线盘,然后配置在好几个地方。 “那个箱子里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机关吗?”滨中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可是,电视上也有拍到箱子里面是空的吧?那箱子真的很小,大概只能勉强塞进一个人。” “嗯。”滨中思考着。“但是,有里匠幻不可能一直都在那箱子里吧。” “喔喔,西之园学姊也有这么说过。” “是啊,应该是在舞台上进入箱子里后,就立刻解开绳子,藏进舞台里了。” “那么,他就是在藏在舞台里时被刺杀的啰?” “没错,”滨中有些得意地说。不过,这也只是从西之园萌绘那里现学现卖罢了。“可是说是这么说,就实际状况而言,还是不可能的。因为警方一定会调查舞台,如果藏在里面的话,马上就穿帮了。” “可是,有里匠幻倒下时,造成不小的骚动,也许隐藏在舞台里的犯人,就是趁那场骚动时出来,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逃走也说不定啊?” “是吗,你说的也有道理。”滨中点头。这样说也是可以说得通的。 4 傍晚五点半,滨中深志在荣地下铁站的月台上跟纮子道别,虽然盂兰盆连假都快结束了,但她说今晚要回老家去。滨中回n大要坐东山线,而纮子的宿舍则在舞鹤在线。 滨中在距离n大最近的车站下车后,开始沿着通往学校的漫长坡道往上走,虽然已是傍晚,但气温还是很高,所以他立刻就开始流汗了。这个坡道被称为四谷大道,在单边二线道的道路两旁,有几家服饰店之类跟时尚有关的商店。 再往上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盘据在大楼中段的大金刚,它体长约三公尺,至于是用什么材质造成的,从以前就让滨中一直很在意。他想,这应该是玻璃纤维制的吧。虽然他每次经过这里时,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最后都没有结论。 这时,突然有一辆红色跑车在他身旁紧急煞车。 “滨中——”西之园萌绘在车子里挥手。“上车吧。” 滨中微笑着,坐上萌绘车子的副驾驶座。这车种虽然一般只有方向盘在左方的样式,可是她的车不知是否为特别样式的关系,驾驶座却变成在右方。如果是西之园家的话,方向盘在左在右,大概也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吧。 “咦?”滨中不禁大喊:“怎么了?要去参加祭典?” 西之园萌绘的车子继续前进,她虽然握着方向盘,但那双手却是从浴衣的袖口伸出去的。 “嗯,我要跟犀川老师去跳盆舞。”萌绘喜孜孜地提高声音。 “盆舞?就算不穿那样其实也……”滨中说到这,就赶紧闭嘴,因为他每次都是因为多说一句而招致失败。 “滨中学长你才是呢……怎么打扮的跟平常不同?跟某人去约会吗?” “不,不是啦……我又没有……”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滨中不禁心想,虽然衬衫和鞋子的确都是新的没错,不过也不是什么多特别的打扮。 “呃,谈点别的吧……”滨中为了转移焦点,开始说起别的话题。“那件案子我想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人一开始就藏在舞台里了呢?” “没这回事。”萌绘马上说。她的车已经开过校园前面了。“那个舞台上的密室只能容纳一个人而已,非常狭窄。” “是吗?还是不行吗……” “而且,就算不是那样,而的确是一开始就有人在的话,在排演的时候就会发现了。他们公司为了要支持魔术秀,派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来,所以应该事前会测试暗门的开阖,或在周围隐藏一些东西才对。” “是啊。”滨中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话题已经变得不有趣了。 “首先,在那种艳阳高照的天气下,长时间躲在那种地方,一定会汗如雨下的。”萌绘边将车停进研究大楼的中庭里边说。 “我知道啦,别再说了。” “对了,你如果要上四楼的话,可以帮我跟犀川老师说我在楼下等他吗?” “我是要去三楼。怎么了?为何不自己去?” “穿这个样子,我会不好意思的。”萌绘露出微笑。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干脆别穿来嘛。如果没遇到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打算用这个打电话给他啦……”萌绘从置物盒里拿出手机给他看。 “那么,你就用那个打给他就好啦。”滨中有点恼怒。 “这会给犀川老师坏印象的。”萌绘用爽朗的声音说。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哪里会印象不好啊?” “滨中学长是和村濑小姐去约会吧?” “咦?”滨中一时哑然。“不,不是啦。” “刚才那个想法也是她说的对吧?你今天用什么理由跟国枝老师告假出来的啊?说‘我要好好去约个会’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帮你叫犀川老师下来就是了。”滨中打开门,出到车外。“我会确实地叫他下来的。” 5 “唉呀,这浴衣跟你今天早上穿的那件不一样呢。”犀川坐进车里后说。 “哇,老师,你真的有注意呢。嗯嗯,这一件是我新买的。” “真是浪费公主啊。” “啊,对了对了。”萌绘说:“我之前有点搞不清楚,如果浪费公主是我的话,那节俭王子是谁啊?” “国枝。” “喔……”萌绘莞尔一笑。 萌绘的车往位于那东区住宅街的大公园开去,因为道路塞车,所以他们到将近六点半才抵达那里,那时,公园广大的腹地上,已经聚集一大堆人,广场周围有许多摊贩,中间则有座用木材搭起,垂挂着灯笼的高楼。 “好讨厌的气氛喔。”一下车,犀川就皱起眉头。 “好像很好玩呢。”萌绘很高兴地伸展了下背部。 到处都可看见几个穿着浴衣的女性或小孩,还有旋律明快的音乐从扩音器流泄出来。 “捞完金鱼就回去吧。”犀川边点烟边说:“我们见好就收,在这种疯狂的气氛下待太久实在太可怕了” “不行啦,老师。”萌绘握紧犀川一边的手,这是经过充分演练的成果。“如果天色变暗的话,我们来玩烟火,欸,好不好嘛?” 然后,他们先吃冰淇淋,这里虽然有很多种商店,可是即使他们按顺序从第一家看到最后,却一直找不到捞金鱼的,只有捞用装水小气球作成的气球溜溜球,那是将浮在水面上的东西钓起来的游戏,犀川还说这个的赌博性质,跟捞金鱼其实极为类似。 他们买了罐装可乐。萌绘虽然想喝啤酒,但因为要开车,只好忍耐,在中央的木制舞台上,已经有人打起大鼓,开始跳舞了,但由于人群拥挤,所以都看不太清楚。 虽然天色已完全变暗,但附近因为有成堆的电灯,反而显得很亮。小孩子们则到处嬉闹奔跑。 犀川在很像点心摊的摊位上买了溜溜球,他将线缠在左手中指上,表演两招给萌绘看。 “好厉害,老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技。” “这还称不上是特技,也没什么用。”犀川表情认真地回答。“你应该不知道‘sukeban刑警’【注:中译为“神秘女神警”,和田慎二着。女主角麻宫沙纪是个用金属溜溜球当武器的高中生刑警。】这个故事吧?” “我不知道,”萌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sukeban是指不良少女吗?” “你不用太在意。”犀川继续玩着溜溜球。“问你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会深刻反省的。” 结果,他们没捞到金鱼。 两人买了章鱼烧后,就远离人群,走到公园尽头的长椅那边,那附近虽然有些暗,但情侣很多。 因为每张长椅上都没有空位,他们只好坐在水泥阶梯上,然后犀川开始吃起章鱼烧,萌绘虽然也拿了一个,但因为太烫而无法入口。 抬头一看,天空隐隐透着光芒,不知道是否因为周围灯海造成光害的关系,星星完全都看不到,不过,至少有微风,让气温变得凉快。 “总觉得好像在浪费时间。”犀川边点烟边说。 “才没有浪费呢。”萌绘稍微吃了口章鱼烧。 “不,是浪费时间。”犀川将打火机塞回胸前的口袋里。“不过,嗯,该怎么说呢,浪费有时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每天都能这么快乐就好了。” “你每天都不快乐吗?”犀川问。 “那老师过的快乐吗?” “这个嘛……”犀川呼出烟来。“好像快乐,又好像不快乐。” “我们正在做浪费时间的对话呢。” “我也有同感。”犀川很难得地莞尔一笑。“不过本来人类的对话,就几乎是在浪费时间。如果是国枝的话,应该可以算出更准确的数值吧。” “那我们来做不浪费时间的对话,可以吗?”萌绘边吃着章鱼烧边说。 “谈什么?” “案子的事,我又有另一个想法了。” “谈那个也是在浪费时间。” “是能以物理方式再现泷野池杀人案的方法喔。”萌绘的身体靠近犀川。“我认为这个假设还满有说服力的……” 犀川默默地抽着烟。 “机关就藏在那个金色箱子里。”萌绘开始叙述。“我想这是发生在有里匠幻从箱子下面钻进舞台中之后的事。刀子是从箱子里射出来的。那种装置一定是藏在箱子里。比如,把箱子的侧面弄成稍微圆锥状的,这样从上面看来虽然空荡荡,但其实却做成外侧和内侧间缝隙向往下伸展变宽的形式,然后将发射刀子的装置隐藏在那缝隙间。那装置被设计成当有里匠幻离开箱子,从脚部开始滑进舞台时,就会往他胸口发射刀子。因此,刀子是在箱子底部和舞台暗门同时打开的状态下发射出来的。” “原来如此。”犀川依旧面无表情地点头。“那你意思是说,那个装置后来沉进湖底喔。” “没错。那个箱子之后马上被起重机吊起来,放到浮在池面的木筏上。然后,箱子就起火爆炸,沉到池子里去了。到这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装置被设计成在发射刀子后,就会自动掉出箱子,沉进水里。” “或者是,潜水员拉起来的是不同的箱子。”犀川说。“也许沉下去的和被拉起来的,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箱子……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吧?” “嗯嗯,是这样没错。”萌绘高兴地稍微站起来。“那是第二种可能性,而且这方法还更高明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之后调查箱子,也会因为找不到隐藏空间而不至于被人识破,因此,我想实际上应该是使用这方法没错。” “那,一开始的箱子,现在还跟发射装置一起沉在湖中啰?”犀川慢条斯理地说。 “不对。”萌绘微微一笑。这很明显是犀川在明知故问。“应该是当天晚上就被菊地泰彦回收了。” “就是因此而沾上泥巴?” “嗯。”萌绘在胸前摇着团扇。“我想菊地先生应该是躲在池中。他等警察都回去后,在半夜来回收箱子,如果放在池子里的话,总有一天还是会被发现的,所以他必须湮灭证据。就算是刚才的第一个可能性,他也需要将沉进池中的发射装置给回收才行,以免变成杀人案的直接证据,想必他是特意装上了简单的发信器,让他即使是在夜晚的水中,也能找到目标。” “那么,菊地为什么会被杀呢?” “因为菊地先生是受某人之托而制作那个机关的。”萌绘压低嗓门说:“他制作杀死有里匠幻的装置,将它回收,然后那个委托者就将他杀了。接着,为了完全湮灭杀人证据,杀了人的委托者便将捞起来的箱子或刀子发射装置,带离菊地制作所,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把知道一切内情的菊地给杀了。” “章鱼烧呢?”犀川问萌绘。 “咦?” “你已经不吃了吗?” “嗯,老师你吃吧。”萌绘重新调整坐姿。“我刚才那番假设,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吗?我自认我已经就所观察到的现象,做了最简洁的说明。” 犀川将最后一个章鱼烧放进口中。萌绘则紧张地等待犀川的回答。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那个结论的。”犀川终于开口:“我对你的思考路径挺有兴趣的。” “哇!”萌绘 不禁站了起来。“那就是说我答对了喔?” “是不是答对我不知道,因为这不是我出的问题。” “但是,并没有矛盾是吧?” “嗯嗯。”犀川点头。“至少现在还想不出来。” “我一开始,就怀疑过刀子可能是被射出去的。后来我又针对这点重新思考,发现这个假设有两个缺点,一个是发射出去的刀子会被人看到,另一个则是发射装置之后会被人发现。虽然的确有可能可以利用人群骚动隐藏装置,但那样的计划也有风险,不过,如果发射装置就装在那个金色箱子里的话,刀子射出去时不会被看到,而且发射装置也可以很自然地处理掉,这两个问题便能同时获得解决,毕竟那时唯一离开过命案现场的,就是那个沉到水里的金色箱子。” 萌绘在犀川面前走来走去,一边踱步一边说话,她觉得身体变得轻盈,很想配合那传来的音乐声手舞足蹈一番。 “此外,犯人也必须在那个地方执行杀人计划,意思就是说,他需要这个会沉进水里的箱子,或许当初就是为了回收方便,才会选在这个距离菊池制作所很近的池子表演,只要犯案手法不被知道,就不会有人被怀疑,这方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万一犯案失败,也不会知道犯人是谁。” “听起来很有道理。”犀川说。“这不像你平常思考的模式,感觉好像你得到了新的能力一样。” “因为我正值成长期啊。” “那犯人是谁呢?”犀川依旧坐着,抬头仰望萌绘。 “那个我不知道。”萌绘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在犀川的身边坐下。“不过,至少可以做某种程度的锁定,犯人当时的确是在命案现场没错,他应该是操纵发射刀子的装置,当然也有可能是全自动的结构,不过这样一来,便无法充分针对突发状况做有弹性处理了,因为它无法解决超乎预期的问题。因此,犯人至少会待在可以看见舞台的地方才对。还有……就是犯人清楚帮有里匠幻制作大道具的菊地制作所的存在,换句话说,犯人可能是跟有里匠幻先生十分亲近的人。” “会杀他的,当然是亲近的人啰。” “有里武流当时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并没有看外面,所以我不认为他有办法进行操纵。虽然是偶然,不过也幸亏他特别请我到车子里面坐,因此,武流先生并不是犯人。还有,间藤社长和经纪人吉川两人,也在同一辆巴士上,如果他们是犯人的话,那就成了所谓的共犯。可是,我还是认为犯人应该是在能更清楚看到舞台,距离舞台更近的地方才对,所以……就只剩有里美香流小姐有嫌疑了。” “她那天不是已经先回去了吗?” “也许她是混入围观人群里,就连有里长流先生,也不排除当时在现场的可能性,我会再去跟鹈饲刑警确认一下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不是吗?” “嗯嗯,不过,犯人应该不是魔术师,就是跟那个相关的人士,而且要有里匠幻死了后能得到好处的人。” “这是合理的推论。” “谢谢。”萌绘抓住犀川的手。“这感觉真棒,我高兴到胸口好像要裂开一样呢,老师。” “这个形容太不自然,也太超乎常理了。”犀川说。 “但是,犀川老师的想法不也是跟我一样吗?因为你还问鹈饲先生有关被害者菊地先生的鞋子和卡车的轮胎上是否有沾上泥巴的事,那个时候,老师就已经知道了吧?” 犀川听到她的话之后笑了。“你头脑还真好。不过可惜的是,事情并非如此,我自己有别的假设。” “咦?怎样?”萌绘大吃一惊。“是怎么样的假设?” “不,还没到可以说出来的程度。”犀川咧着嘴。“你今天的假设比我要合乎现实多了,我完全输了。” “真的吗?” “真的。”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那就由你自己判断吧……我是不会说谎的,如果你现在回去的话,才是打赢了就想落跑。” 萌绘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老师,我们去买烟火吧?” 6 萌绘第二天早上,打电话给搜查一课的三浦主任,把昨天对犀川说的假设,一五一十地跟三浦说明。 “犀川老师也说这个假设很有道理,也很合乎常理。”萌绘最后来加上一句。 “原来如此……”三浦低声沉吟。“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不过,这的确可行。知道了,我们会循这个方向去调查看看的,也许菊地制作所还有残留一些线索,比方说设计图或样品之类的。” “那拜托你了。还有大家的不在场证明也麻烦了。” “嗯,我们会再检讨的。” “虽然我想犯人是用无线电操纵,但就算不在附近,如果用望远镜之类的工具辅助,也是有可能办到的。” “是啊,嗯,这很值得拿来做参考。” “这不是参考,而是正确答案。”萌绘笑着说。 “呵,抱歉。”三浦也笑了。“谢谢你的指教。不过,另一件案子你觉得怎样呢?我指的是那场葬礼的魔术。” “喔,那个我还在想呢。”萌绘回答。“我想慢慢来,因为我下星期就要参加研究所的考试了。” “喔喔,这样啊。没关系,这就很够了,西之园小姐,请你好好念书吧。” “对了,你知道那场下个月在静冈演出的魔术秀吗?”萌绘想起滨中信里的内容,于是问他。 “嗯,当然知道。那个是表演什么?” “为什么是叫有里美香流接替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你们有搜过间藤经纪公司的仓库吗?” “没有,接下来才要去。应该是在明天吧,虽然我对这个没抱多大期待,你有什么希望我们调查的东西吗?” “不,没有特别要查的,只是想说那里会不会查出有类似机关的大道具而已。比如说有可以藏东西的隐密空间啦,或是能用无线操纵的装置之类的,如果有找到那种东西的话,请告诉我,也许我就能藉此想象犯人是如何操纵的了。” “我知道了。” 萌绘挂断电话,在床上倒了好一会儿后,才下定决心站起来。 那起发生在大礼堂的不可思议的案子,她决定先摆在一旁。 还有关于另一件好友蓑泽所卷入的案子,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想,三天前,她见到了已两星期不见的蓑泽杜萌,在那时,萌绘才从她口中听到这件事情…… 萌绘面向书桌,开始用功。距离研究所的考试,只剩下八天了。 7 可以自由地埋首于研究的时间,当接近八月底时也渐渐减少了。犀川再次过着每天被杂事缠身的日子,学校的委员会开始不说,连学会相关的研究委员会也来凑热闹。到东京出差的次数也增加了。另外,九月底在静冈县,还要召开建筑学会的年度大会。 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们,因为英语论文截止日期的逼近,而有些喘不过气,只得每天盯着麦金塔的屏幕不放,虽然暑假是放到九月七日,但犀川研究室实际上却已经开始运作了。 八月二十六日起的三天,是n大工学研究所的入学考试。第一天是语文、数学和小论文,第二天是专门科目,至于最后的第三天是口试。研究所考试是硕士和博士课程同时举行。当然,除了n大的四年级生外,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学校的考生,相对地,也有学生是去报考其他大学的研究所,研究所跟四年大学部,可说是完全不同的组织。 最近国立n大的工学院组织已研 究所化,犀川所属头衔也从工学院建筑系,变成工学研究院建筑部门,这个名为“工学院”的组织,已经从文件上消失了。不过这个改变不但社会上一般人几乎不知道,对周遭也没什么重大影响,因此犀川还在使用印着“n大工学院”的名片。国立大学印名片不包含在学校经费里,要自己出钱印,犀川觉得做这种只有工作上会用到的名片很没道理,于是他决定在剩下的名片用完之前,他要继续用下去。 到考试第三天的口试时,考生必须一个个依序进入有二十名教授和副教授在的房间内接受面试,问的问题包括到目前为止的研究内容,专门的知识,以及今后研究的意义和展望等等。 西之园萌绘走进房间时,犀川沉默下来,他本来想说既然身为指导教授,应该要问些问题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却一点灵感都没有,结果时间就被其他教授的问题给用光了,当然,西之园萌绘是n大前校长,同时还是建筑系教授的西之园恭辅博士之女一事,全部的教授也都知道。 “你为何要在考试时选择力学呢?”有个副教授这么问她。 “因为我喜欢上力学了。”坐姿端正的萌绘说。 “那为何要选历史方面的课程当志愿呢?” “因为那是我接下来要喜欢的。” 萌绘的回答,让全部教授都不禁为之喷饭。 在口试结束后的审查会议中,西之园萌绘被判定及格,她的力学成绩是考生中最高的。她唯一没有拿到最高分的项目是小论文,犀川可以想象得到,这八成是因为她很少写汉字,再加上日文文法又乱七八糟的关系。 兼具考试审查会议功能的教室会议,在傍晚六点结束,之后犀川立刻去散步。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已经习惯炎热,还是因为秋天已经到了,因为平常的生活中就没有什么季节感,不过,最近到傍晚时都很凉快,感觉很舒服。 犀川选了最长的散步路线,从理科餐厅前面的路往太阳科学研究所的方向直走,这段路几乎要一公里。途中是农学院,可以看到生物科技相关的温室,路快到尽头前,就会转弯往山上继续延伸。沿着这道陡坡走到一半,会有原子核关联的实验设施,等走过那里后,就会看到社团聚会所、网球场以及棒球场等等,这里是n大校园的边界。 接着,他从位置最高的地方,沿着一条穿过礼堂后面森林的小径缓缓而下:心里一直想着研究的事情。 他一边思考着学术杂志委托的解说文章该怎样下笔,一边走着,然后,他稍微想起萌绘的事。 她还有半年就要从大学部毕业,然后再念两年的研究所硕士班课程,他们俩教授和学生的关系,又要延长两年,目前他只有想到这样而已, 接着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有里匠幻的案子。 自从萌绘念n大以来,犀川就有好几次遇过不可思议的案子,不过其中有一部分,是萌绘积极介入的,所以用“遇到”一词可能不太适合,在像人口两百万的那古野市那样程度的大都市里,这种案子大概每年都会发生个几次,也许只是刚好都被这根名为西之园萌绘的管子而被吸过来了。 之前发生过的案子(正确来说应该有五件),都不会留下疑问,所以被称做“不可思议的案子”也并不正确,但是,现在三浦刑警和鹈饲刑警所面对的的案子,的确是不可思议,也还没想到办法解决,另外,犀川也从萌绘的姑姑,爱知县县长夫人佐佐木睦子那里,得知还有另一个案件。 等到研究所考试结束后,萌绘恐怕又要一头栽入这些案子里了吧。 他想起在盆舞之夜时萌绘说过的假设,不过光靠那个假设,还是无法完全解释这一切,另外,有里匠幻的尸体,究竟是用何种手法消失的,到现在也依然不明。 犀川突然思考起自己之所以不老实地挑战那个谜的原因,他甚至开始认为,自己会这样,是为了在某人面前顾全面子。 不过,是为了谁? 难道是她吗? 如果用正面去迎向风的话,风力就会变强,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到时会有更多悬案等着他去解决,就是因为这种预感,所以才让他变得如此消极吧。这个分析结果,他还算能接受。 这不是我的工作。有时代剧里的无赖,老是将这句台词挂在嘴上。 得到这个结论后,他将思考切换至别处。 新的主题从头脑的储存场被抽取上来,他点上香烟,开始思考这个新主题,当然那个新主题要更难得多,所以思考时也更有趣。 8 那天口试结束后,西之园萌绘飞快坐进停在研究大楼中庭的车里。当时是三点半。 昨晚接到加部谷惠美的信,说想在暑假中找机会见上一面,所以萌绘就跟她约好在考试结束后跟她碰面。 萌绘在两人约好的的十字路口左转,就看到加部谷惠美在人行道上挥着手。她有在信中注明说会开红色跑车去赴约。 “你好啊。”坐进副驾驶座的惠美说:“好棒的车喔!西之园小姐真是有钱啊。” “嗯。”萌绘边注意着后照镜,边开动车子。 “太厉害了!在现在这个时代,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回答吧。不是都应该要谦虚地说‘没这回事’吗?” “我是因为继承遗产,才变成有钱人的。” “哇!真的?是这样吗?真了不起!你是个哪个不知名国家的大富豪的女儿吗?” “嗯嗯,的确是女儿。”萌绘嗤嗤窃笑。“我高中时,父母因坠机而双亡。” “呃……”惠美突然回答不出来。 “只有这样。”萌绘往旁边看了一眼微笑说:“请你别在意喔。” “嗯……不好意思,对不起。” “芳子还好吧?” “嗯,都马呢?” “还是老样子。” 加部谷惠美身穿黑色t恤配灰色牛仔裤,背着粉红色的背包,现在这个背包则放在她的膝盖上。 “研究所考的怎样?”惠美问。 “嗯,考的不错。” “合格了吗?” “不,现在才刚结束,结果要很久以后才会公布。”萌绘停下车等红灯。“欵,接下来要干嘛?我是想去千种大礼堂那里……” “好啊,哪里都可以。”惠美回答。“千种大礼堂就是有里匠幻遗体消失的地方吧?哇,好棒!我想去那看看,你这次也是替警方打工吗?明明那么有钱,却还要打工。” “我在那边调查一下后,就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东西吧。吃什么好呢?” “嗯,冰淇淋好了。” “ok。” 萌绘的车在下个十字路口右转,往北方开去。 等她抵达千种大礼堂时,已经过了四点五分。萌绘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不知道是不是日子的关系,人很少,所以停车场空位很多。 “嗨,刑警小姐。”警卫室里的老人举手打招呼。 “您好。”萌绘摇下车窗说:“停在哪比较好?” “哪里都可以,不过只能到六点喔。” 她将车子停在靠近入口的空位上,当萌绘和惠美下车时,刚好有辆白色小型车从里面开出来,萌绘记得看过开车男人的满脸胡须,于是挥手示意对方停车。 “不好意思。”萌绘对驾驶说。 “我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上次的刑警小姐啊。”男人探出头来说。原来他是那个开灵车的驾驶。“我已经要回去了。” “我想请你让我看一下灵车。” “里面有三台,随便你看吧。”男人说完便把头缩回车内。“抱歉不能陪你。” “谢谢。” 男人的车轮胎发出倾轧的声音,开出了停车场。萌绘并不知道这个司机的名字,加部谷惠美则站在距离萌绘背后数公尺的地方。 “大家都把西之园小姐想成是刑警呢。”惠美走近她说。 “好像是呢。” 他们走到停灵车的地方。 那天载着有里匠幻棺木的,是最里面的车子,另外两台都是常见的东洋风车种,唯独这一台是没有繁复装饰的简单车型。 因为是在地下停车场的关系,光线很暗,灵车虽然没有钥匙,但车门没上锁,后车门也是开着的,车内铺着像地毯的布料,很漂亮。虽然明知这样想很怪,但萌绘还是想起了有里武流在泷野池时的那辆露营车。 “棺木曾经放过这里吗?”惠美边往车内探头,边对萌绘说:“这样看起来没有任何机关啊。” “是啊,这边应该是不行……”萌绘伸手关起车门,门的内侧有挂着纯白布帘。他们将脸贴近不透明玻璃的车窗,也窥伺了驾驶座,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要在意的东西。为了保险起见,她们打开车门再进行确认时,只见旁边副驾驶座上放地图集和折叠式的遮阳板,连无线电等装置也没有。 她们也查看车底下,但仍没有异状,当然,这其实交给警方鉴识课做更仔细的调查会比较好,只不过她想要自己来亲眼确认一下而已。 两人回到入口,推开玻璃门,走进有放冷气的区域。眼前有两台电梯。 “我一起去没关系吗?” “不要紧的。”萌绘微笑着搭上电梯。 在一楼前厅的柜台那里,萌绘直接表示自己想看二楼大厅舞台的意愿,年轻的柜台小姐于是回到里面,叫一个年长的男性出来处理。那个男人一看到萌绘的脸,马上低头致意。 “请进请进,今天那边没在用,尽管调查没关系,我会打电话吩咐职员开灯的。” “谢谢,那我就自己随便看啰。”萌绘说完后,带着惠美走上阶梯。 “是从这个阶梯下来的。”萌绘像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 她用双手推开大厅入口的大门后,两人便走了进去。 “是从这个入口出去的。”萌绘又开口说。 因为空调没开的缘故,空气显得温热潮湿,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舞台部分的灯是为了她刚刚才被打开的。 萌绘直直走在通往舞台的走道上,惠美则在中途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然后她踩着踏台,来到舞台上,看向惠美。 “一开始是在这里。”萌绘说:“有里匠幻的棺木起初是放在这里。在把花放入棺木后,为了供参加者瞻仰,特别抬高头部,在这里以倾斜的方式放置,最后,棺盖阖上后,就被运出去了。” 萌绘低头看着舞台上的地板。惠美也走到舞台的正下方。 “这里有扇门。”萌绘往下看着说:“大约在棺木所在位置后方二公尺吧。” 惠美走上舞台,跟萌绘相反,她抬头往上看。 萌绘打开地板上的门,那是像船舱口一样是拉起单边门板就能打开的门,大约是六十公分见方,下面连接着很陡的阶梯。 那天也有警方在调查这里,不过那时萌绘刚好因身体不适而睡着了, 她蹲下去,一边用双手在地板上撑住身体的重量,一边踩下楼梯,不过,与其说那是阶梯,还不如说是梯子比较贴切,走下去约两公尺后,出现一条往后台方向的通道,那里有日光灯,所以不会太暗,顺着通道走向深处,她再次攀上一个有扶手的梯子,来到一间宽广的房间里。 那是一间用木板搭起的房间,刚好就在舞台的背面,而且两侧都有出入口,可见这里果然是跟舞台相连的,房间角落放着照明装置和麦克风架等物品,是个像仓库般的房间。 惠美也从萌绘爬过的阶梯跟着爬了上来。 “也就是说,尸体是被运到这里啰?”惠美神情紧张地说。 “不,不是这样子的。”萌绘双手交叉环抱说:“你不觉得根本无法在抱着别人的情形下走过这条通道吗?不但入口很狭窄,阶梯又很陡。” “那要怎么做呢?” “大概……”萌绘往上看。天花板很高。“搬的并不是人吧。” “咦?”惠美圆睁双眼。“你说不是人……那又是谁搬的呢?” “不对不对。”萌绘微笑说:“的确是人搬的没错,不过搬的东西不是人类的尸体。” 惠美歪着头,在原处静止不动。 “是人偶。”萌绘边走边说:“是啊,那时大家所看的有里匠幻,其实是人偶。那个人偶再被盖上棺盖后,就从棺木底下被收回,隐藏在棺材的影子下,然后经由刚才的门搬来这房间,进行解体。” “但是,如果是人偶的话,不就会被发现了?” “他有化妆吧?脸涂白和上口红一定很简单的。我想犯人是使用类似蜡像之类的人偶吧,而且,必须做得好的地方也只有脸,用衣服隐藏的身体部分,哪怕是塞气球也可以,所以搬运上也没问题。” “如何从棺木中拿出来是一大问题。” “那时正在播放有里匠幻的影片,大家眼睛都看着屏幕……”萌绘说到这里便开始思考,的确正如惠美所说,这部分也得下一番功夫才行。 “如果不是蜡像,而只有头部……用本人的头,你觉得怎样?” “你居然能毫不在意地讲出这么惊人的话啊。”萌绘露出微笑。“我们很合得来喔。”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就只有头需要事后再藏了。” “是这样没错。”萌绘点头。“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能在引起骚动前运出去了,因为有很多人都拿着装摄影机的铝盒,就算其中有个人离开,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是在发现棺木是空的后,出入才受到管制,有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运出去了。” 两人从那房间一边的出口,通过不长的走道,回到舞台上。 接着,她们离开大厅,走下阶梯,当回到前厅的柜台时,之前的那个男人正等着她们。 “我们已经查完了,谢谢,打扰了。”萌绘低头行礼。 男人也默默点头回礼,他瞥了加部谷惠美一眼,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因为萌绘要参加口试而穿着套装,但惠美却穿着t恤,怎么看都像是国中女生吧,这让萌绘不禁有些好奇是否会有人觉得这组合很不可思议,她想,他们八成会认为是警察带着重要证人重回现场进行确认吧。 “已经结束了吗?”跟在萌绘身后的惠美边走边问:“这跟我想象的警方搜查差好多喔。” “嗯,因为我是义务性质的嘛。”萌绘边快步走着边回答。“好了,接下来要去吃冰淇淋吗?” 第十一章 奇异的换场 1 已经到了九月。 研究所考试完第二个礼拜的星期一早上,犀川的房门传出敲门声,来者正是西之园萌绘。 那天口试时还很难得作成熟打扮的她,今天却又回复到平常的穿著,她头上戴着顶粉红色的棒球帽,身上的夏用毛衣很短,使腰部曲线若隐若现。 “早安啊,老师。”萌绘在椅子上放下皮包,跟犀川问好。“要我帮你泡咖啡吗?” “好啊。”犀川回答。 上午时的犀川都是很郁闷的,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只要早上一面向桌子,就会因为那些必须当天处理完毕的工作而丧失斗志。另外,他血压也很低,好不容易等到他有干劲时,人概都到十一点了,由于现在还是十点,所以犀川还没办法振作起来。 萌绘设定好咖啡壶后,在犀川的桌子旁坐下,本来面对屏幕敲着键盘的犀川,停下来点烟并看向萌绘。 “好了,有事吗?” “什么啊?听你那说话的语气……”萌绘笑笑地说:“老师,你是不是维他命不足啊?” “这我倒没查过。”犀川笑都不笑地说。 “我有合格吗?”萌绘说。 “还没发表前,规定上是不能说的。”犀川缓缓吐出烟。“请再等两个星期吧。” “应该有合格吧?”萌绘露出洁白的贝齿微笑着。“看到老师的脸我就知道了,太好了!不过,我本来就有自信能考上。” “看来你似乎满用功的。”犀川面不改色地说:“比起最后成绩如何,这点更重要。剩下的就只有这个了。” “嗯嗯,我力学已经读透了。” “不过,上星期考完试后,你居然没马上来找我,真难得,这不太像你的作风呢,到底去哪里啦?” “你会寂寞吗?” “我倒喜欢寂寞一点。” “我是去千种大礼堂。”萌绘拉高声音回答。“你已经猜预测到了吗?” “没。”犀川扬起嘴角。“就好像被放出去的鸽子一样。” “啊,说到这,在泷野池的时候,有鸽子飞出去呢……” “是吗?” “录像带有拍到吧?老师,你真的有仔细看吗?” “我有看。”犀川闭上眼睛呼出烟来。“刚好十只。” “咦?你还数过了吗?”萌绘对犀川的话似乎很吃惊。“明明放映时镜头只有闪过去一下而已,太厉害了,老师就像rain man一样呢。” “rain man?雨人?” “看来只有这方面,我们是一点共识都没有。”萌绘意有所指地笑说:“我们应该交往的更深入一点才行。” “我坐的椅子……”犀川往下看。“有一只滚轮折断了,所以姿势都得受到限制,感觉绑手绑脚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看看,我没有说谎。” “这跟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真有的话就不得了了。” “老师!”萌绘大叫一声后,叹起气来。“别再说这没意义的话了……” “西之园同学,咖啡泡好啰。”犀川抬起下巴说。 萌绘鼓着双颊,从餐具柜中拿出咖啡杯,将壶里的咖啡倒进杯中,她一端上咖啡,犀川就马上拿去喝。 热咖啡流过犀川的咽喉,让他看见所谓“活着”的幻象,这感觉就像脑中亮起好多盏电灯,换气扇开始运转,终于将压缩空气打入活塞中,让飞轮动起来一样。 “呼……”犀川大大地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太好了……终于要醒了。” “请赶快醒过来。” “嗯。” “我可以跟你讲话了吗?” “再稍等一下。”犀川张开一只手制止说:“马上就好了。” “我有思考过如何让遗体从千种大礼堂消失的方法。” 虽然犀川没有回答,但萌绘还是说出自己的假设,简单来说,那个理论的基础就是建立在棺材里放的是人偶之上,再更深入叙述细节时,甚至连只有头部是死者本人,其他部分都是人偶的说法都出现了。 有某个人从舞台上的棺材里取出这个人偶后,藉由舞台地板上的门,通过舞台下方走道,运到舞台背面的房间里。然后,在灵车的那场骚动之前,把那个人偶或是半人偶运到建筑物外面,以上便是萌绘的说明。 “从棺材底部取出,然后经由舞台上的门运走?这个实际上可行吗?”犀川慢条斯理地说:“我当时不在现场,所以没办法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萌绘摇头。“不过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上星期我跟加部谷小姐一起去千种大礼堂看过,果然只有这个方法最……” “加部谷小姐是?” “喔,是在泷野池认识的女国中生,叫加部谷惠美。有里匠幻还在世时,她有好几次看到他在泷野池散步呢。” “国中生?你把国中生带到那里去?” “是啊,她本身对案子满有兴趣的。” “这不成理由。” “可是,我们也没给别人添麻烦啊。” “这也不成理由。” 犀川沉默下来。 萌绘耸耸肩,叹了口气。 “我们把那台灵车又再仔细检查一遍,不管怎么想,要偷运尸体,只有在舞台上才有机会。如果能解开尸体消失之谜的话,整件案子就可以弄清楚了。” “真是全部吗?就算是弄清楚,也不知道犯人是谁啊。” “也许是那样没错啦。” 萌绘双手捧着咖啡杯,抬头看着天花板,会看着天花板也不是说那里真有什么稀奇的宝贝,这只是她思考某件事时的习惯动作而已。 “老师,菊地制作所里有人偶这件事,让你很在意吗?” “我没有特别在意。” 这次换萌绘沉默下来,大概是咖啡终于到可以入口的温度吧,她以口就杯,用像是窥伺犀川脸色似的眼神凝视着他。 “他们居然会让你看灵车和后台?” “他们好像认为我是爱知县的刑警。” “原来如此,那加部谷小姐也被当作是证人啰。”犀川点头。“有遇到谁?” “谁?”萌绘表情错愕地歪着头。 “你们在千种大礼堂有遇到谁?” “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那边的工作人员而已。” “每个人看到加部谷小姐,都不会惊讶吗?” “嗯,是啊……” 2 萌绘下楼到三楼的研究生室去,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全都挤在这间房间里,这里两侧墙壁都排放着古老的木制书柜,其中有一半空间几乎被书籍所占据,而那些书中,又有三成左右是漫画,至于剩下的一半,则是塞满书籍以外的杂物,里面还包括几台最近在男研究生之间流行的摇控赛车。 包含滨中深志在内,有三个研究生在房里,还有跟萌绘同为四年级生的牧野洋子也来这里玩。此时洋子正跟滨中一起盯着他桌上的计算机屏幕看。 “啊,萌绘,怎么样?”洋子看到萌绘便起身,用担忧的神情问:“你有问犀川老师吗?” “问什么?” “考试的结果啊。” “喔,嗯。”萌绘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应该是没问题才对。因为如果没上的话,以犀川老师的个性,一定会说些关于就职之类的事的。” “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洋子怏怏不乐地说。 “你在做什么?”萌绘问。 “滨中学长正在教我如何使用scape。” “是啊,西之园。”滨中从座位上起身说:“有关有里匠幻的网页真是随处可见啊,我都有设成我的最爱,你可以看看,我现在要去福利社买些东西,这段时间计算机就给你用吧。” “滨中,要买冰淇淋回来喔。”坐在更里面的三岛说。 “还有谁要买的?”滨中说完,房间里全部的人,包括萌绘和洋子都举起手来。“真是的,我买什么都不能挑喔。” 等滨中离开房间后,萌绘便坐到滨中的位置,握住桌上的鼠标。因为她是左撇子,所以别人的桌子,加上鼠标垫又在右侧,对她来说十分难用。 她试着打开滨中找到的有里匠幻相关网页看看,一开始她从服务器的地址判定出该网页是东京私立大学的学生所做,有里匠幻的照片稍后才读取出来,网站上关于幻匠的个人档案都写的很详细。她没想到竟有狂热的迷,连这种情报都巨细靡遗写上去存在。 有里匠幻是三十年前就出道的魔术师。从文中可知,从箱中脱逃,或在箱子之间互相传送等等,都是他得意的魔术。萌绘觉得,“瞬间移动”一词,可说就是这个迷表达狂热方式的代名词。 “这种网站,是崇拜者自己擅自架出来的吧?”在萌绘旁边盯着屏幕看的牧野洋子问。她对上网方面还是个新手。“为什么要做这么费时费力的事呢?我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全日本的人都会公开这种网页吗?也就是说,他们都想让自己的网页被别人看到吗?” “这我也想不透。”萌绘也微笑点头。“但是,喜欢的人很多,因为大家都是自愿的。” 网页上已经出现了几个连结点,看来能够由这里连到其他的相关网站,在一段等待读取资料的空档后,这次出现的是名为“有里匠幻最后的脱逃”的网页。这个服务器看来也是属于某个大学的,因为读取速度比较快。 网页上有写着关于这次案子的简介,还有针对大家对这案子的看法所进行的问卷调查。此外,也有网页可以浏览从全日本所汇集过来的意见,和刊载问卷调查的现阶段结果统计。 问卷一开始的问题是选择题,问受访者对于有里匠幻从棺木脱出一案,究竟是魔术还是超自然现象的看法。到目前为止,共有将近三千个人作答,其中约有百分之六十五的人认为是魔术,萌绘在那一页上,也投了魔术一票。 “啊,我要投超自然现象一票。”牧野洋子在背后说。 “不可能有这种事吧。”萌绘转身瞪着洋子。 “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没有啊。”洋子轻轻地摇头。“也许在某些不知名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呢,这世界上,应该有些事是光靠科学无法解释的吧,不是吗?” “我真不敢相信……”萌绘圆睁双眼。“洋子,你这话当真?” “啊哈哈哈哈,你上当了!”洋子指着萌绘大叫:“生气了生气了!你真的生气了!”萌绘吐舌头,瞪着洋子。 她决定无视于朋友的玩笑,再次面向屏幕,想从链接列表上选个不同的网站看看时,发现到有个网页介绍下周末的静冈脱逃秀,萌绘点了那个网址,静待网页开启。 “总觉得像这样看下去,好像一般人都成了评论家。我快搞不清楚要相信哪一个情报才好了。”洋子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日本人再像这样继续开设网站下去,最后情报就会过多,反而变得毫无用处,不是吗?” “大概会这样吧。”萌绘说:“像现在这样只有一部分的人在搞的时候,还有它的价值,慢慢地,如果大家连自己的日记之类的,像自言自语般的东西也全部公开的话,所有人就会只顾着讲话,而没人来当听众了,到时,很无奈的,有价值的情报会不如擅于言词者的情报来的重要。不过,我也觉得,如果像这样从一开始就区分成有价值和没价值的话,就一点都不有趣了吧。” “就像卡拉ok一样嘛。”洋子点头。 接下来的网页,在读取上花了些时间。标题“绝命脱逃”,以清晰的文字呈现出来,还有附上有里美香流的照片。表演内容的概要,如何到现场的简易地图,以及有里美香流的档案等,网页上都有介绍。其中有出现“从爆破高楼的绝命脱逃”之类的字眼,这似乎是某个活动企划公司的网页。 “这是真的吗?”洋子的头伸到前面来。“那么危险的事,应该不会得到核准才对吧。” “那是因为有不会危险绝对安全的方法,才会被核准吧?”萌绘双手交叉环抱说:“这栋大楼的确是要爆破解体没错,不过也没说脱逃秀一定要和爆破同时举行吧。” “喔,是这样吗!原来如此……是有里美香流的魔术表演结束后,才会进行爆破解体啊。什么嘛,那这个就只是在名词上耍花招,不是吗?” 看起来,牧野洋子似乎替这句“从爆破高楼的绝命脱逃”擅自做了解释,在这种时候,日文还真的像魔术一样。 “在表演时,大概会像之前在泷野池时一样,来点小规模的起火爆炸吧。” “是这样吗……” 萌绘打开放有地图的页面,然后打印出来。 “萌绘,你打算去吗?”洋子边看着放在房间角落的打印机边说。 “嗯。”萌绘点头。“洋子也想去吗?” “要开车去?” “没错,要一起去吗?” “这个嘛……”洋子露出思考的表情。“滨中学长他们也会去吗?” “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全都要去。”里面的三岛插嘴道:“大家都要去静冈参加学会……所以顺便去。犀川和国枝老师也都说要去看。” “解体工程是哪一天的几点进行?”萌绘站起来问三岛,因为房里的每台屏幕都是十七吋,如果不站起来,就看不到对方了。 “你自己看日历。”三岛回答。 萌绘再次坐回位子上,从眼前屏幕上的拉下式选单上选了日历这个项目,犀川桌上的萤幕,平常也都有显示这个,研究室的服务器,管理着全部成员的行事历。她将弹出的日历窗口用鼠标拖拉放大后开始寻找,看到上面记着爆破解体工程是在学会开会那三天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星期六晚上七点开始。萌绘把刚才的脱逃秀介绍网页拉到前面再次确认后,发现有里美香流的表演也是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 “咦?一样耶。”萌绘对洋子低声说:“那么说,果然是要在建筑物爆破时脱逃啰?” “是在魔术秀结束后马上爆破啦,电视台应该是打算两边同时拍摄吧?” “喔喔,是这样吗?” “我要去看。让我搭你的便车。”洋子拍了下萌绘的肩膀说。 “看你们说的倒很轻松。”之前都在默默工作的波木从里面走出来说:“等明年当上研究生后,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洋子问。 “知道要在学会上发表论文的苦,还有为此准备资料的苦……”波木低声地咕哝。他是m2的学长,比萌绘他们早两年。 当波木说出“数据”这个词时,萌绘一瞬间把它听成“死灵”【注:两者皆读siryou】,差一点笑出来。 “你干嘛一个人在那边傻笑?”洋子发觉到萌绘的异状后说:“你当自己还在那种桥倒了也会笑的年纪啊?” 这个是在土木工学系和建筑系非常普遍的黑色幽默。 3 “菊地泰造在被勒毙之前,头部有遭到重击过。”鹈饲在电话里说:“是从后面往头侧的一击,之后肩膀也被打中,大概是用螺旋钳之类的打的吧,因为那里有很多工具,现在鉴识课的人正在分析过滤中。不管是用什么,总 之菊地就是遭重击跌倒在地后,再被勒毙的。啊,这我好像讲过了吧?” “要把菊地先生的尸体抬起来放在柜子上,是很费力的工作呢。”萌绘说:“一般人可以单独办到吗?” “不,在那附近有起重机吧?就是那台类似简易堆高机的东西。它是手动的,只要多转动杠杆几次,就能以空气的力量把东西举起来了,只要到达柜子那种高度的话,抬起二百公斤都不成问题吧。” “那意思就是谁都可以啰?” “嗯,是啊,那台起重机有使用过的样子,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尸体鞋子上的泥巴呢?” “嗯,他果真有进过泷野池公园的样子,虽然正式的分析报告还没出炉,但我稍微问了一下,那泥巴不但是红土,而且土壤粒子也很类似,是属于那条公园步道的没错。” “下雨是星期日傍晚的事吧?” “不,我查过了,就正如犀川老师所说的,在前一天晚上也下过大雨。”鹈饲回答。“犀川老师似乎对天气的事很清楚呢……总之,不能限定是哪个时候就是了,或许是星期日早上也不一定,反正,星期日早上到星期一早上都有可能,在那期间,卡车不但有开到都是泥巴的路面上过,而且菊地也有下过车。” “车斗上没有泥巴吗?” “没有很明显的。” “你们警方有什么想法呢?需要保密吗?” “倒不至于……”鹈饲笑着说:“不过也不能太张扬就是了。事实上,在菊地制作所里,有采到有里长流的指纹。刚好我们有请相关人士留下指纹。如此可见他似乎有去过那里……对了,还有关于那件菊地泰造的杀人案,有人认为有里匠幻自己可能就是嫌犯。” “嗯,是啊。”萌绘点头,这点她也有想过。她手上拿着听筒,朝在床上倒下。“如果星期六也有下雨的话,那种可能性也很高,可是加部谷惠美星期日早上在公园曾亲眼目击过有里匠幻,换句话说,他是在那之后才杀了菊地先生的。” “就是如此。” “可是那时菊地先生开卡车去池子做什么呢?这跟菊地先生开卡车到池子去,是为了回收使用过的魔术装置残骸一说,根本互相矛盾嘛。” “是啊,你说的对。”鹈饲音调降低。“这样说来,菊地泰彦果然还是星期日傍晚以后才遇害的,有里匠幻是被同一个犯人所杀的想法,也很顺理成章了。” “日期几乎是同一天,场所也很接近,工作上也有关联性,实在叫人很难将这视为个别的案件。” “嗯嗯。” “菊地先生的尸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身首异处之类的。” 鹈饲在电话那头笑了出来。 “没有啦,西之园小姐,才没这种怪的离谱的地方呢,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不,这个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吧。对了,鹈饲先生,先不谈这个,有里美香流的脱逃秀情形怎样?警方会派人去静冈吗?” “会去啊。近藤要一个人去。”鹈饲回答,“毕竟是县外,而且又是不公开的行程,我们现在仍然锁定那有里三人组、经纪人吉川、以及经纪公司的间藤社长。另外,那些播报员们,大礼堂的职员们等,我们也都有在注意。不过……” “不过什么?” “人际关系太多太复杂了。”鹑饲像感到厌倦似地叹起气来。“可以吗?西之园小姐,不抄笔记也没关系吗?” “嗯嗯,请说吧。” “我之前也有讲过,有里美香流是有里匠幻以前的情妇,而美香流又跟武流纠缠不清,关系很尴尬,而且说不定同样的事也发生在长流和美香流之间,不过这些都是谣言,总之就是所谓双重的三角关系。之后,经纪人吉川因盗用钱被开除,而那时跟他狼狈为奸的间藤社长,也曾经跟匠幻大吵一架。但是,看后来匠幻有跟间藤借钱这件事看来,他们应该有重修旧好吧。对了,虽然之前有些争执,不过保险金有下来了……有里、不、佐治夫人和他儿子应该能拿到高额的保险金才是,其中一部分应该就是拿来还清欠间藤社长的债。嗯,很复杂是吧?后面还有很多呢……” “不是很单纯吗?”萌绘说:“哪里复杂了?” “除了钱以外,还有其他因素。”鹈饲慢条斯理地说:“比如谁是有里魔术的继承人,或是有里匠幻的魔术笔记之类的问题。” “魔术笔记?” “嗯,类似奇天烈大百科【注:藤子不二雄的作品,故事叙述小学生木手英一凭着祖先奇天烈斋留下的笔记,制作出各种神奇的发明】的东西吧,” “哇,我跟鹈饲先生很谈的来呢。”萌绘提高音调。 “敝人倍感惶恐。”鹈饲干咳两声说:“不,我是说真的。有里匠幻似乎有很多原创的魔术手法,所以这三个弟子要争的,就是这些点子的著作权吧。” “是这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这个嘛……”鹈饲回答的模棱两可。“不过,这次从大楼爆破中脱逃,不是变成美香流来表演吗?这背后好像有什么暗盘交易。对于经纪公司来说,既然女魔术师是最能赚钱的摇钱树,应该会援助她吧。” “有里匠幻先生没留下遗嘱说要哪个弟子继承他吗?” “嗯。如果就排行来说,应该是有里长流才对,不过因为之前提过的那层关系,使得事情一直谈不拢。” “可是,就算真的谈不拢,对匠幻先生而言,最恨的应该是美香流小姐才对啊。” “哦,是这样吗……不过,既然有人会因为恋人偷情而恨恋人的话,应该也会有人是去恨恋人偷情的对象吧。” “哦。”萌绘歪着头回答。“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还没遇过这种事。” “但是,可以确定这次的案子并非是犯人在极度憎恨有里匠幻的情形下杀他的。我想,如果是出于恨意而杀,应该不会让他尸体消失才对,因为身为魔术师的有里匠幻就因为这样,而获得了高度的名声,真恨他的话,就不会让他遇到这种好事了吧?” “嗯,所以说,我们还是要把侦办重点放金钱纠纷上才对,犯人为了金钱而无奈杀人,所以才会想说至少以这份光荣作为补偿。” “嗯——”萌绘沉吟道:“这样亲切的人会去杀人吗……我们倒不如说那次的尸体失踪案,和这次的杀人案是两码子事,有里匠幻还在世的时候,可能跟某个人交代过如果自己有个万一时,就要这样处理吧。” “没错没错,这也是有可能的。好,这个想法我也会跟大家提看看,但是,这样一来,就变成有里长流是最可疑的了,有里匠幻要交代自己身后事的话,对象应该是非大弟子莫属了。” “不,不是,我倒觉得菊地先生最有可能。因为,长流先生他们跟匠幻先生不是因为美香流的事……而处的不好吗?替他制作大道具的菊地先生不但是最能信赖,而且其他人也几乎不知道他的存在,要拜托他比较容易不是吗?” “但是,既然菊地已死,至少知道匠幻尸体消失一案并不是他干的。还有,就是有里长流有来过菊地制作所,因为有他的指纹。” “菊地先生可能有跟某人提过此事,所以那个人帮菊地先生让尸体消失了。” “我们找不到其他可疑的人。”鹈饲说:“当时来过大礼堂的人,有二百八十人左右,全部清查过的结果,却找不到任何背景有问题的人,看来没人跟他有密切关系,由此可知,匠幻似乎不擅经营人际关系。至于泷野池那边,是因为无法正确掌握当时究竟有谁在场的缘故,所以找不到值得怀疑的人。” “不管是哪里,犯人应 该都在现场才对。”萌绘从床上坐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是单独还是集体犯案,但都一定会为了让事情能照计划进行,而从头旁观到尾的。” “应该……是吧。”鹈饲的回答声,彷佛已筋疲力尽似的。“好了,不小心讲了那么久……下次再拜托你了。” “嗯,我也是……晚安啰。”萌绘按下听筒的按钮,把它放回旁边的小茶几上。 第十三章 奇特的帮助 1 今天是九月的第二个星期六。 西之园萌绘的车,载着她和副驾驶座上的牧野洋子,在东那高速公路上往东方前进。她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长途兜风了,而且引擎的状况也很好。这时才从那古野交流道开不到两小时的距离而已,萌绘保持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驶在外车道上,当她的车一靠近,跑在前头的车子都会立刻打方向灯让道给她。 她们跟犀川一行人约好傍晚五点在静冈站前的loyal host前面会合。根据计算,继续以这种速度行驶的话,就能比约定时间早二十分钟到。 在过冈崎之前都还讲话的牧野洋子睡着了,于是萌绘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她戴着太阳眼镜,以防止眼睛疲劳。 虽然研究所考试结果要到下星期三才会正式公布,但合格与否的名单其实早已传遍系上。指导教授们为了要早点让不合格的学生开始找工作,就私底下把消息先传开了。如果把那些人数算一算,就大概可以知道谁有考上。学生们目前最关心的焦点,是日本育英会的奖学金得主是谁,因为只要成绩在前百分之二十内,就能拿到每月八万元的奖学金。 在研究所方面,奖学金的审查几乎跟家庭状况没有关系,因为研究生已算成人,需将其视为已经独立的个体,不过,西之园萌绘当然是没有提出奖学金的申请。 在旁边睡着的牧野洋子,是萌绘最亲近的同学,她到三年级前,都还嚷着毕业后要马上进入职场,理由是因为男朋友在东京,所以她也想赶快去东京。可是,一到四年级后,她却突然将目标转向研究所,萌绘没问她跟男友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她最近迷恋研究室的滨中深志学长,想到这里萌绘不禁觉得,就算是再怎么亲近的关系,也是有很多不明了之处。 这种事甚至比她自己的事,还令她觉得不可思议。 今年春天,犀川和萌绘在市公所的结婚申请书上签名盖章,那个文件现在则是由萌绘伟大的姑姑睦子来保管。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那次以后,情形也没什么变化。 后来萌绘为了考研究所,不得不开始用功,于是只好将这个大问题先搁到一边去,当然,这件事她一直没忘。 (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这样下去事情又要不了了之了。这跟写在毕业纪念册或七夕竹许愿签上的,又有什么不同? 研究所考试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对于最近的她来说,日子简直就像是漂浮可乐【注:可乐上再添加冰淇淋的复合式饮料】一样甜腻到令人慵懒的地步。 接下来,不但必须全力以赴于毕业论文研究上,又有毕业设计作品要交,不管是对哪一方面,她都只粗略地定了个很模糊的主题。 她跟犀川之间还是老样子,只聊杀人案的事,说这是两人唯一的共通话题,一点也不为过。在研究室里,她跟国枝桃子助教都还有话可说,可是却几乎没有可以跟犀川讨论的机会。他平时很忙,出差也多,因此很少能碰到他,比起萌绘一年级时,现在的犀川似乎还要更忙。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她在犀川身边时所看到的情形,实际上或许并非如此。 萌绘有时会感觉到,自己所了解的犀川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之前犀川有好几次的表现让她有些吃惊,现在回想起来,那绝对是因为犀川出现了其他的人格,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甚至反而还希望能多看到一些不同面目的犀川。 “啊——啊,抱歉抱歉。”牧野洋子打了个呵欠。“因为冷气很凉很舒服,不小心就睡着了。”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萌绘说。事实上,她还是安静点比较好。 “那个,关于滨中学长的事……” “真是突然呢。”萌绘莞尔一笑。“是做了什么梦吗?” “不是啦……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任何关于滨中学长交往中女朋友的事呢?” “不知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我看到的。我无意间看到他们两人,一直在福利社面对面地在聊天。” “滨中学长吗?哦……”萌绘笑着说:“真难以想象。” “是我想太多了吗?” “是想太多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萌绘还是有点担心。 从静冈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在市街上开一阵子后,就看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loyal host。时间快要五时十五分。 萌绘和洋子在窗边喝着可乐,等了十分钟后,就看到研究室的人一起从停车场那边缓缓踱步过来。犀川副教授、国枝助教以及五个男研究生,全部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很帅气,国枝桃子也不出所料地系着细领带。 “喔,等很久了吗?”犀川看到萌绘她们后说。 店内很空,她们两人的加上一张隔壁的桌子,就够让全部的人都有位子坐。萌绘的旁边是犀川,洋子旁边坐的则是国枝。 “发表会情况怎样?”洋子转过头去问坐在后面的研究生们。“还顺利吗?” “棒呆啦!”滨中代表发言。 “真的吗?”洋子问旁边的国枝说。 “滨中是最好的没错,大概是四十五分吧。”国枝头也不回的说。 “咦?那我们分数更低啰?”三岛喃喃说着。 “国枝老师,满分是五十分吧?”滨中高声问。 “满分两百分。”国枝说完看向犀川。看来国枝是很难得地想说点笑话,她表情微妙的变化,逃不过萌绘的双眼。 2 临海的八层楼大厦,就是要进行爆破解体工程的建筑物,这栋在“绝命脱逃”的网页上被写成“高楼”的建筑物,规模却不如预期中的大,毕竟现在这个时代,都要二十层楼以上才算高楼,它屋龄三十年,用来当仓库兼办公大楼,之前有几家水产业者曾进驻其中过,四周被仓库和工厂所包围,距离海边有数百公尺。 要实行爆破,必须有面积够充裕的腹地才行,所以此地正是绝佳的好地点。南侧虽面对宽广的道路,但距离步道也有二十公尺,背后的北侧,则是非常广大的空地。 这一带包括这块空地,都是被收购的对象,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里要建立一个大型的会议中心。 在大楼东侧旁边,有一栋三层楼的小仓库,中间夹着个面积不大的停车场,两者距离四十公尺。至于西侧部分,旁边虽然紧邻着一栋九层楼的钢筋水泥大楼,不过这栋大楼因为最近也即将被拆除,所以使用者也都撤走了。 北侧空地几乎是两个足球场的大小,在距离被爆破大楼最远的地方,还设置有供参观者使用的临时停车场。 临时停车场朝大楼方向的边界上,有高约五、六公尺的防护网,架在用管子搭起的网架上,其功用是为了防止爆破时的飞沙走石打到车子。 建筑学会为参观者租的五辆巴士不但就停在那里,再加上里面已经停满了车,有的车子只好停到马路上去,萌绘的、国枝的及滨中的三台车,也开到稍远的步道上停好,附近的道路一概禁止通行,参观者的车都必须遵循交通指挥的引导。还有警车也是到处可见。 参观者有好几百人,只要超过停车场防护网的范围,就不能再过去了。在不远处有个公园,那里也是挤满人,附近的人好像都聚集过来了,就连公园前的道路上,也停着电视台的大型车。 萌绘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找到观赏的好位置,刚开始,他们走了很多地方,发现不管哪里,都距离目标很远,没办法把那栋大楼看个仔细。结果,他们决定爬到距离现场相当远的仓库逃生梯上,在那里观看。因为梯子前的马路对面还有一个小仓库,为 了不被它挡住视线,所以他们爬到两层楼半的高度。由于仓库是关着的,又没人在,所以他们就擅自爬上梯子,但距离那栋大楼,还是超过一百五十公尺。 “这样什么都看不到嘛。”滨中说。他似乎正因为距离比想象中要远而感到安心。 萌绘把皮包中拿出双眼望远镜,眺望大楼的状况。 在即将被解体的大楼不远处,有一个由推土机和怪手等重机械组成的队伍,就在距离大楼五十公尺的地方。现在,还有很多带着白色安全帽的工作人员待在那附近,电视台也在那里架起一台摄影机。从那里再往更下方处,停着六台大型消防车,车上有消防队员正在待命,此外,还有一架直升机在大楼上方盘旋。 参观者大部分都集中在大楼北侧空地最西边的停车场里,从那里往东西向的道路都是禁止通行的。大楼的对面,也就是南侧,有建筑物造成的死角以致于没办法看清楚,虽然有条笔直宽大的产业道路穿过这个区域,不过照道理应该也是被封闭起来了。 时刻已将近七点十分。 电视台到底在拍什么,让人完全搞不清楚,因为萌绘他们所在的位置,连广播声也听不到。 “西之园,望远镜借我。”滨中说。 她把望远镜递给他。 “时间快到了吧?”萌绘问靠在栏杆上的犀川。 “这个嘛,我听说是七点没错,不过这种活动并不保证会准时开始。”犀川抽着烟。看到有个学生拿果汁空罐当烟灰缸在用,犀川于是也将烟灰弹进那里面。 “难不成脱逃秀已经开始了?”萌绘喃喃说着。 “也许已经结束了呢。”洋子在一旁插嘴道:“难道是之后才拍爆破镜头,再剪接进录像带里吗?” “啊!”滨中高声嚷着。“有人耶。” “在哪里?” “呃,在顶楼……看阳台的部分。”滨中的双眼离开望远镜说:“那里有个穿橘色衣服的人在呢。” 萌绘用肉眼就看到了那个人,但是不知道是谁。 “咦,是女人呢。”滨中再次拿起望远镜看。 “给我看,给我看。”牧野洋子向滨中伸出手。 3 “好,表演即将要开始了。世纪大脱逃,千钧一发搏命演出,miracle escape!在这个奇迹的瞬间到来之前,让我们一起倒数计时。太惊人了!现场的紧张气氛已经逼近临界点了。该怎么说呢,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危险,几近绝望的惊人脱逃秀,这场赌上个人性命的生存挑战,真可谓空前绝后,至于这个要在最恶劣的条件下面对困难考验的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超人‘great the escaper’有里匠幻的年轻继承人‘queen of miracle’有里美香流是也。 大家看得到吗?她现在就在距离地面三十五公尺的八层楼大厦顶端。看!她正在向我们挥手。可是,这栋大楼,也就是有里美香流正在挥手的地方,在几分钟后就要面临被爆破粉碎并消失的命运了。 我们现在正在距离大楼五十公尺的地方,不过工程人员现在已发出警告,告诉我们这里也很危险,要我们赶紧撤退,所以我们只能留下摄影机,工作人员则必须再往后撤退五十公尺,躲进防护网后方,防止暴风伤害才行。目前人都已经从大楼疏散了,这场脱逃秀成为名副其实的生存挑战,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还在里面,不管是人或猫,甚至老鼠也可能察觉到危险而逃出来了。以大楼为中心半径一百公尺的范围内,都是危险地带,由此可见爆破威力程度之惊人。 但是,有里美香流目前就站在爆破中心点的大厦八楼。八,这个数字多么讽刺,它本来是个尾端开展很有福气的数字啊。好了,各位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吗?有里美香流橘色的衣服,就像一朵花鲜艳绽放在这栋无色彩的水泥建筑物上。啊!有里美香流正挥着手。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情,来挑战这场宛如大冒险般的危险脱逃秀呢? 由于警报器开始响起,所以我们得去避难了。目前情形如何?时间还剩下几分钟?好,还剩下三分钟。不行了,我们真的得走了。拍摄有里美香流的摄影机,正以无人看守的方式,留在距离大楼五十公尺的地方。好,这是由上空直升机所拍摄到的画面,直升机驾驶也接到要在爆破前远离此处的命令。请看,有里美香流仍然在挥手,这是多大的勇气,多大的自信啊。不过,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她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从大楼脱出呢?现在就算跑下楼梯冲到屋外来,也已经太迟了,现在只有超乎寻常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奇迹,才能让她从这个危险地带脱逃吧。这才叫奇迹,这才叫冒险。 好,我们也撤退到安全地带了,就是要这么远的距离才可以,因为爆破威力就是这样惊人,这就是能让大楼一瞬间全毁的强力炸药的威力,不过,人在那栋大楼的有里美香流会怎样呢?啊啊,时间已经逼近了,实在太危险啊!她真的能活着回来吗?这样的期待,也只能说是奇迹了,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待奇迹吧。 各位,让我们也一起来祈祷吧,这不是梦,不是特摄片,是货真价实的大爆炸,这些炸药花费数日才装完,能够将这么大的建筑物在一瞬间粉碎殆尽。有里美香流真能从这种生死交关的状况,货真价实的大危机中生还吗?她还在挥手。不逃不行了,已经完全绝望了。有里美香流!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难道弄错时间了吗?有没有人可以提醒她一下?危险啊!情况已经太危险了。唉呀!火舌窜出来了吗?好危险,啊啊!危险啊!这景象太无情,太悲惨了!到底最后会怎样?我们真的只能祈祷了,有里美香流!不,糟糕,太危险了!时间已经到了……” 4 上空的直升机缓缓远离大楼,电视台强力聚光灯的光束,直直照在有里美香流站的地方。周边道路的路灯都熄灭了,让这一带显得很昏暗,正因如此,她那一身橘色的的衣装,就像发光的针尖般显得特别醒目。 四周没有风,警报器已经响数十秒了,之后的三分钟,是一片鸦雀无声。 空地停车场的防护网内侧,设置一个很大的电子钟,表示到爆破前还有多少时间,守着那个定时器的群众们,也都是动也不动。 只有上空直升机的螺旋桨转动声响彻四周。 虽然距离关键性的瞬间还有三十秒,但大楼已经窜出了火舌,火焰从五六楼那里烧起,之后还冒出黑烟。 围观的群众们不禁叫了出来。 “那是电视台安排的吧。”牧野洋子小声地说,可是没人回答她。 萌绘用望眼镜捕捉有里美香流的身影。 似乎是看不到这一切的犀川,只有出神地望向大楼方向发呆。 学生们用手肘撑在楼梯的扶手上。 “先把楼下的柱子折断。”犀川说:“那也是北边的柱子在前。你们看清楚了。” 从六楼烧起的火焰,从窗户等开口处熊熊窜出,冒出大量的黑烟,使得他们更难看清楚位于八楼阳台的有里美香流,但是,萌绘的视线依旧紧盯着美香流不放。 这时,有里美香流从阳台上消失,进到大楼里。 “啊,到里面去了!”萌绘大叫。 数秒后,传出第一声爆炸声。 声音意外地尖锐,像是廉价的烟火一样,大楼接近地面的部分,有白烟在一瞬间由内往外扩散。 接着又是一声爆炸声,这次的声音则是又大又低,几团烟雾膨胀起来,然后一道烟柱从中直冲出去,斜斜地延伸至高处。 然后,大楼传来像地鸣般的低沉冲击。 有点站不稳的感觉,滨中连忙抓住扶手。 延 迟几秒后,又来一次大爆炸,飞扬的烟尘急速地涌入,大楼终于缓缓摇动,往前面倾斜。 整个动作,就像是用慢动作播放一样。 然后,在稍微倾斜的同时,最后致命一击的爆炸声响起,长长的地鸣声,混合着像刀子划过风般的高音,传了过来,烟雾以加速度膨胀开来,建筑物转眼之间就被烟雾给包围住。 在那股烟当中,原本稍微倾斜的大楼,就以原来的姿态直接往下倒落,这一切,给人彷佛是看到大规模地层下陷的错觉。 风,吹了起来。 最初的冲击波迎面而来,但并无大碍,然后听到好几个杂音重叠成一个爆炸声,大楼发出轰隆巨响后,崩毁了。 最上面的一块水泥掉到地面时,发出一声特别大的声响,坠落的能量找不到去处,往四周推挤扩散。 几秒钟后,一阵风吹到萌绘她们这里,空气中还夹带着细小的沙粒。 爆炸崩毁的声音慢慢变小,往空中飞去的烟失去冲力,成拋物线往下坠落,细沙像下雨一般洒向地面。 不过,声音已经消失,白烟也急速地变薄。 不知是否因为随风飘送的灰尘掉落地面的缘故,视野回复到原来清楚的状态。 火焰已经消声匿迹,可能是被爆破的气压给扑灭的吧。 本来是大楼所在的地方,现在只残留着水泥所堆成的瓦砾小山,南侧道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大楼解体宣告完成。 “把我吓了一大跳!”滨中以他的高音首先发声。 “真不够看。”牧野洋子依旧看着大楼方向说:“完全没必要离得这么远吧?” “有里美香流怎么了?”滨中回头看向萌绘。“西之园,你有看到她逃出去的地方吗?” “嗯,大概是爆炸五秒前吧。”萌绘回答。“不知道行不行……” “真让我惊讶呢。”犀川试图要点香烟,无奈打火机似乎有点问题。 “你是指什么啊?老师。”萌绘很在意地马上追问,因为犀川很少会将惊讶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 “没什么啦……”终于将烟点着的犀川呼出烟来。“没想到满顺利的。”说完后他转了转脖子。“嗯,这场真的很成功。果然技术有在进步啊。一定是因为有可以计算到这么精确的人在吧。” “你是指脱逃秀吗?” “不对啦,我是指爆破解体。不觉得破坏的很彻底吗?我刚刚只是在心里佩服……他们干的不错而已。” 5 电视工作群再次接近大楼,他们头上都带着安全帽,还有一群相关工程人员也跟他们一起行动,一行人从停车场保护网后出去,缓缓朝向北侧空地前进。此刻,他们刚好回到架在空地中央的无人摄影机这里,播报员拿着麦克风绝叫连连,而其他人员则面无表情默默工作,两者形成强烈对比。 消防车这时也出动,开到离水泥瓦砾堆二十公尺处开始洒水,这种解体工程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怕出现只有部分火药爆炸的情形。不过,这栋大楼正如事先计算好的一样崩毁破坏,看样子,监督者应该已判断出火药部分没爆炸的可能性很低吧。 浓烟已经消失了。现场又回复到原先的宁静,彷佛刚才的响声是骗人的一样,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使得周围变暗,但因为到处点起很多灯,使得这一带亮到连大楼的残骸都白的发亮。 街道上的路灯一起大放光明,直升机为了拍到更鲜明的影像,维持在一定的高度上继续盘旋。 从爆破开始已经过了十分钟左右,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有里美香流没有现身。 围观的人也被允许可以越过防护网,走进原本禁止通行的区域里,一大堆人纷纷挤到建筑物五十公尺外用绳子围起的界线那里。 电视台工作人员到处张望,露出一副焦虑的样子,播报员暂时停止讲话,摄影机的录像灯也关掉了,摄影师的眼睛离开镜头,窥伺导演的表情。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越过绳子,往消防车的方向走去。 “到底怎么了?”有这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直升机降了下来,缓缓地在消防车后面着陆。有个男人手挥旗子引导直升机的降落,然后有好几台车子开进空地里。 6 犀川研究室的九个人,走下仓库的楼梯,要到被破坏的大楼附近看看,从他们这里,也可以看到那像雪崩般涌入危险地带的大批人群。因为人潮十分汹涌,当他们好不容易到达空地入口时,萌绘一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 “有脱逃成功吗?”萌绘问走在旁边的犀川。 “不晓得,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可以再靠近一点看吗?” “我想不行吧,大概要这样放上一晚吧。毕竟还是有引发火灾的危险啊。” “为什么要这么晚才进行呢?” “我想跟道路封锁有关吧。” 研究所的男学生们已经先走掉,看不见人影了,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以及犀川副教授和国枝桃子助教四人则是一起行动,他们拨开人群往前进时,发现前方已经处于人挤人的状态,于是放弃往前进的打算,改从人墙有空隙的左手方向绕道而行,才终于看到那堆毁坏的建筑物残骸,也就是水泥瓦砾小山的一部分。 后来,他们来到被绳子围起来不能再过去的地方前,警卫以每十公尺一个的方式站着,手里还拿着发出红光的短棒。 电视台人员们虽然都在绳子内,但现在看起来不像在工作的样子,只有摄影师还朝着消防车的方向看着镜头继续拍摄。 “西之园小姐。”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回过头,就看到爱知县警局的近藤刑警站在眼前,他一身是polo衫配牛仔裤的便服打扮。 “日安。”萌绘微笑点头,虽然她不自觉地依照在大学里的习惯回答,不过一般而言,这时应该说“晚安”才对。 “犀川老师,你好……平日承蒙你的照顾。”近藤拿出本能的笑容,向犀川点头致意。“这边几位都是学校里的人吗?” “嗯嗯。”犀川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国枝桃子和牧野洋子,“咦,怎么不知不觉中只剩下女孩子啦,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近藤先生,你有看到有里美香流怎样了吗?”萌绘问:“脱逃秀到底情况如何?” “这个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在最前面看的……” “她有出来了吗?” “不……还没出来。”近藤边往大楼那边边说。 “要不要去问那边的电视台人员看看呢?”萌绘抬头看着近藤。“如果拿手册给他们看……” “喔……”近藤抓抓头。“是啊,这样做比较好。” “拜托了。” “果然还是系条领带比较好啊。”近藤嘴里念着,正要跨越过绳子时,又用怯懦的表情看向萌绘的脸,停止了动作。“对了,那个……西之园小姐,请你也一起来吧。” 萌绘点头,跟在近藤的后面。 警卫挥舞着红色棒子,挡在两人前面,近藤于是用像是小孩子般高亢的嗓音说了句“我是警察”,并亮出警察手册,不过光听声音的话,还以为他是在玩扮警察的游戏。 在电视台工作人员所在四周,也有很多其他的采访群聚集于此,装在三脚架上附有望远镜片的巨大摄影机,以几乎要相撞的间隔距离一字排开。 有个摄影师看到走近的萌绘,便按下快门,她察觉到这一点后,就让自己的脸尽量保持在不面向摄影机的角度继续走着。 “电视台的负责人呢?”近藤边亮出手册,边问肩膀担着摄影机的年轻男子说。 摄影 师无言地用手指了指。有个穿着t恤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似乎就是负责人,近藤和萌绘于是走近那个男人。 “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想请教你。”近藤往向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开口说。 戴太阳眼镜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他顶着一头螺旋状短卷发,嘴边蓄着胡须,定睛瞪着近藤,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稍微抬起下巴,发出打嗝声。 “我是警察。”近藤再次亮出手册。“怎么了?” 卷发男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慌慌张张地摘下太阳眼镜,那是一张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人的脸庞。 “咦,是警察吗?是谁叫警察来的啊……” “这位是负责调查有里匠幻一案的爱知县警察。”萌绘在一旁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因为这不是讲自己,而是在介绍近藤刑警,所以她并没有说谎。 “啊,这个……”卷发男看着萌绘时,再一次睁大双眼,不过又马上皱起眉头。“你们还问发生什么事,其实我们才更想知道怎么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有里美香流小姐怎样了?”萌绘问。 “不知道。”这男人猛摇头。“脱逃应该有成功才对……” “为什么你能确定呢?” “啊,这个……我也说不上来。” “她是用什么方法脱逃的呢?” “不,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能拍节目?脚本呢?”萌绘的口气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充满攻击性,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清楚。 “不,那个……我们本来预定她要在大楼崩塌后,自己往这边走过来,也就是从水泥瓦砾堆里出来。” “怎么可能……” “我们就是拍这个‘怎么可能’的镜头……事实上,我们都不知道内情,她并没有告诉我们要怎么做。” “但是,她没有出来吧?” “没错,所以……我们正在等她。”男人往那边看。“我们已经将摄影机设置在指定的角度等她出现了,总之,摄影机和收音目前都处于待机状态。” “这么危险的状态下,你们还这么拖拖拉拉的,有连络救护车吗?现在不是应该要赶快救起她吗?” “嗯,嗯嗯,唔……但是,这个可是‘奇迹的脱逃’啊……”男人用手抚摸胡须。“你说的没错,或许真发生了什么问题也说不说,那就拜托你们了,我们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请你立刻联络待命的警察和救护车。”萌绘说:“这里不是我们的管辖区域。” “依照这种情形,那个瓦砾堆应该即刻清除才是。”近藤斜眼看着卷发男。“这要花钱喔,因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怎么这样……我们只是来录像的而已,” 当这句话还没说完时,四周突然响起巨大的骚动声。 萌绘往大楼方向猛然回头,不过,那里当然已没有大楼,只看得到消防车和瓦砾堆,可是她没有看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是,手持摄影机越过绳子的男人们都开始狂奔,起来警卫虽然极力制止,无奈如雪崩般涌入的人潮太多,甚至摄影师以外的一般民众,都跟着那几个率先行动的人突破封锁线,群众都一起狂奔起来。 电视台工作群和近藤及萌绘所在的地区,像孤岛一样被人潮给团团包围。 “摄影机,快拍快拍!”导演大喊。“全部都拍!记得收音!” “发生什么事?” “屋顶上,屋顶上!” “灯光!” “麦克风打开!” 萌绘找到有里美香流的身影。 紧邻崩毁大楼西侧的建筑物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穿橘色服装的女人。她没有戴安全帽,让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头长发。 “请大家退后,不要靠近大楼,这里还很危险!”萌绘附近的扩音器,传出刺耳的巨大广播声,让她不禁将双耳捂住。 但是,没有人因此停下来。 聚光灯的灯光为了找寻目标开始移动,邻近西边的那栋楼房,是栋有如废墟般的老旧建筑物,现在,在那栋楼房的屋顶上,有里美香流出现了。 萌绘看向近藤刑事的脸,他抬头望着那栋楼房,张口结舌,表情呆滞。 在不远处的播报员,开始对着麦克风转违现场实况。“她成功了,是奇迹,这就是奇迹!” 惊呼声不断。 此时群众已经逼近到水泥瓦砾堆附近,萌绘用眼神示意近藤,于是两人也离开这里,往那边靠近。 “喂,走啰!”电视台的人员大声叫着。 “再更近一点拍,靠近靠近!” 7 这是场还称不上引起恐慌的骚动。 围观群众几乎都是用走的,每个人态度都很冷静,空地挤满了人,以被破坏的大楼为中心,人口密度与距离形成反比例分布,不只是北侧空地,就连有里美香流出现的西边楼房周围,以及南侧道路的步道上,都挤满了人。 手持摄影机的男人们,毅然爬上崩解堆积而成的水泥小山上,想办法争取到更高一点的角度来拍摄这个现场。 但是,走的越近,却越看不到站在西边楼房屋顶上的有里美香流,为了捕捉到她从那栋房子一楼出口出现的画面,相关的采访群在往道路方向的出口旁,以及北侧的后门那里静静等候。 虽然抬头仰望楼房的人很多,但屋顶上却已经不见人影,在同一时间,从远处静观那栋房子的人们(事实上犀川就是其中一个),也是一样看不到了。 肩膀担着摄影机的男人们,还有初次尝试艺能新闻的采访群,终于化被动为主动,往老旧的楼房内长驱直入,当某位男士率先发难从后门进去后,接着好多个男人也争先恐后地纷纷涌入。 男人们冲上了阶梯。 因为这栋房子的电源已经被切断了,所以电梯当然是没办法使用,也因为如此,建筑物里面很暗,暗到分不清这一楼是哪一楼。扛着沉重的摄影器材苦撑中的男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鱼贯上楼,每个人都呼吸急促,汗流浃背。 最先冲上屋顶的,是艺能新闻的年轻摄影师,他推开钢制的门,从顶楼小屋里冲到外面去。 铺着污黑沥青的顶楼地板中央处,有个生锈掉漆的奶油色桶子,从里面延伸出很多管线,屋顶四周仅仅围着稍高一点的护墙,上面没有装栏杆。 从楼房下方往上照的灯光,让顶楼四周的空气朦胧发光,还有嘈杂人声自下方传来,跟在后面也冲了出来的男人们,让那狭小的空间很快就挤满人。 终于,照相机发出响个不停快门声,闪光灯也闪个不停。 因为被太多闪光灯的光芒给笼罩,使得眼前情景宛如老电影的胶片。 有里美香流,坐在顶楼的最高处。 她靠在水泥砌的矮护墙上,双腿像人偶一样成外八字直直往外,头不自然地面向旁边,眼睛紧闭,鲜红的唇彷佛在笑着。 虽然暴露在那么多的镜头前,她却仍然一动也不动。 8 萌绘看完采访记者群冲进西侧楼房之后,就开始找寻犀川。近藤在她还没发觉的情况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离开大楼,回到刚才还跟犀川他们在一起的地方。 很多参观者都开始准备打道回府,对来参观大楼爆破解体的研究者而言,已经没什么好看了,他们其中有一大半人,应该还不知道电视台在替有里美香流的脱逃秀录像吧。 当萌绘根据记忆走回来时,只见犀川一个人站在那里,其他研究生和牧野洋子都已不儿踪影了,国枝桃子也不在。 “到底怎么了?”犀川看着她的脸 ,从容地边抽烟边问:“大家都打算拿片水泥碎片来当纪念吗?” “不是啦,老师。”萌绘说。“有里美香流在对面的邻近楼房上出现了,媒体看到她都簇拥上去,所以大家自然也就跟着跑了。” “什么啊,那,她原来是飞到那边的楼房去啰?” “嗯,是的,好像就是这样。”萌绘转身过去。从这里可以看到那栋房子的顶楼,那边现在灯火通明,似乎有很多人在,萌绘心想,他们大概正在采访有里美香流吧。 “那种程度的爆破,再加上从高空落下的冲力,和瓦砾的碰撞……我正在思考是否有能忍受这一切外力的胶囊座舱。”犀川碎碎念着。“可以将轻金属外壳的内外侧,都用柔软的硅树脂之类的东西覆盖,不过,要多厚才能保护人体不受加速度影响呢?恐怕要将近一千毫米吧。这种缓冲材料是可以缓和冲击力道没错,但还有更难的条件,就是要同时具备抗热性。” “真的有这样的胶囊座舱吗?” “以技术上来说,当然是可行的。” “在顶楼进入那种胶囊座舱后,即使大楼因爆破而崩毁也会没事啰?” “当然没事啦。”犀川点头。“那种事很简单的,不过就算这么做,也可能会遇到被埋在瓦砾堆中出不来的窘境,不过,毕竟她是在最顶楼,所以这种可能性应该没那么高吧……” “有里美香流有使用这种胶囊座舱吗?” “怎么可能……西之园同学,首先,这太花钱了,我想,她应该是一开始就移到隔壁的房子去了,也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在顶楼。” “我以为她在最顶楼,是为了要突显表演的危险性。” “这个是外行人的想法,不是这样的。如果是在大楼即将崩毁的状况下,最危险的地方绝对是最下层,就连地震时也不例外,一定是一楼最危险,如果是在一楼的话,就算进到胶囊座舱里,也不能保证可以生还。” “不管是哪一种,以魔术的角度来看,都是不怎么有趣的手法。”萌绘看似百般无聊地说:“看电视上的也许还比较有意思。” “但是,试想万一有某个小环节真发生错误,那她还真是下了个危险的赌注呢。讲明白点,她是很蠢没错,但我不想开口批评别人的价值观,所以还是别说的好。” “国枝老师呢?”萌绘张望四周说。因为犀川说到蠢这个字眼,令她不禁连想到国枝。 “这个嘛……一定是去建筑物那里看了,在这里等吧,不久后大家就会回来了。” 虽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那因为到处都有点灯的关系,周围很明亮。 救护车的鸣笛声传了过来,位置似乎是在大楼的南侧大楼。 大概等了五分钟后,高个了的国枝回来了。 “好像有救护车来了。”萌绘问国枝说:“有人受伤吗?国枝老师有看到吗?” “你看这个。”国枝将拿在手上的东西秀给萌绘看。那是小水泥碎片。“从这种粗糙的触感来看,是质量不怎么好的水泥,可能是施工时多掺了些水吧,还有,钢筋也是圆的,设计很古老。”她无视于萌绘的质问,将水泥块也拿给犀川看。 “这是不是预铸混凝土?” “等回研究室后,再来做分析吧。”国枝说:“因为是三十年前的,刚好遇到品质不好的时期。” “请问……有里美香流小姐怎么了?”萌绘问。 “谁?”国枝推了推眼镜,看着萌绘的脸。“喔喔,你是说那个逃出大樱的女人吗?” “嗯嗯,她在隔壁的楼房上现身……” “我不知道。”国枝摇头。“大家好像都去看那个……不过我没兴趣。” 国枝又开始摸起水泥块,并进行观察。 萌绘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参观者们都纷纷往停车场方向走回去,虽然人数看似有稍微减少,但瓦砾堆那里还有一堆人在,人潮还是不减,隔壁楼房的出入口也挤到看不清,在瓦砾堆的高处,有几个人站在上面。 牧野洋子跑了回来。 “不好了!”洋子用差点撞上萌绘的气势冲了过来。“有看到吗?有里美香流好像受伤了?现在救护车把她运走了。” “太蠢了。”国枝说:“那本来就是那样的表演啊。” “可是可是,大家都很惊慌啊。”洋子快喘不气来地说:“她是被用担架抬出来的,从那栋隔壁楼房出来后,她就上了救护车……总感觉她好像已经筋疲力竭了。” “大家呢?”犀川看着手表说。“已经该回去了吧?” “好想赶快回研究室喔。”国枝将水泥碎片很宝贝似地在胸口前紧握。“滨中他们刚好五人,可以共乘一部车,犀川老师,我们回去吧。” 这番话很像是薄情的国枝桃子会说的,国枝似乎是想叫犀川搭自己的车回去。的确,萌绘只要载洋子回去就好了,至于剩下的五人男生,只要叫滨中全部一起载也就行了,所以国枝的分析并没错,不过,到那古野要开两个小时,滨中的小车里塞五个人也未免太可怜了,当然,最可怜的是滨中车子的引擎。 “再等一个人吧。”犀川点起一根新的烟。 “为什么?”国枝立刻问。 “喔,因为你的车子应该再载一个人比较好吧。” 国枝虽然没说话,但好像是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理由。 于是四个人就站在原处等了一阵子,人潮一点一点地减少,从停车场开出去的车也很多,那几台消防车也开始移动,准备从现场撤离,此刻时间已经超过八点了。 9 等包含滨中在内的那五个人一起回来时,已经又过了二十分钟。大家马上接着准备要搭车回去。 “有人在谈论有里美香流是不是死了呢。”滨中边走边说。 萌绘闻言停下脚步。“咦?怎么可能?” “虽然到处都在谣传这件事。”滨中将手插进口袋。“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对了,不知道近藤先生怎么了。”萌绘看向犀川。她和近藤刑警在有里美香流出现在屋顶上时就走散了。萌绘想,他可能是进到那栋房子里去了。 犀川没有回答。 大家走上步道,回到停在这里的车子旁边。 “我要搭滨中学长的车子回去。”洋子对萌绘说。 “那,犀川老师,”萌绘靠近犀川。“就由我来送好了。” “三岛和波木学长就坐国枝老师的车吧。”洋子擅自做了安排。在这种时候,总是年纪最小的洋子带头说了算,虽然人家都为此一脸错愕,但也没有抱怨些什么。 大家只有稍微举手道别后,就全部上了车。 四周的道路虽然会塞车,但等稍微远离现场后,车流就很顺畅了。 “这次真的满有趣的。”副驾驶座的犀川,将双手置于头上说。 “是啊。”萌绘也应和了一句,在红绿灯左转后,她的车加快速度。 “人类啊,到目前为止都是由下往上盖大楼,然后要破坏时就反而变成由上往下来破坏。不过,最近却出现盖房子时也由上面开始盖的,以及破坏时像今天一样从下面开始破坏的方法,我对此还满有兴趣的。” “怎么个有趣味法?” “本来在建筑、不、人工物品上,都有所谓的增加法和消去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把物质组合就是增加法,相对的,把物质除去以制造空间,像将岩石挖洞一样的,就是消去法。到目前为止,盖地下建筑时也都是先挖洞到地底下后,再从底下往上依序盖起,不过最近也开始出现一边挖洞,一边从上面往 下盖的做法。” “你这到底在说什么?” “自言自语。”犀川回答。“你不用在意,我只是刚好想到很有趣的观点而已。” “老师,难道接下来你都要像这样一路想回那古野吗?”萌绘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我们好不容易才能两人单独说说话的……” “那西之园同学想说什么?”犀川看向萌绘。 “我想想……” 萌绘开始思考,虽然她明明知道自己真正要说的,最想说的话是什么,但这些话却始终像弹珠汽水的珠子一样,就是说不出口。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的交流道。拿到通行票后,她的车一边转弯一边加速,很顺畅地开入被橘色灯照亮的高速公路上。 她边看着后照镜,边踩下油门,享受加速度的冲力从背后传来,她移到外车道去,将排档推到最高。 “要怎样才能脱逃呢?”萌绘终于想出问题。 “刚才大楼的?” “嗯,有里美香流要怎么脱离那栋大楼呢?老师你说过她是飞过去的吧,可是那两栋房子之间虽然看起来很近,事实上却离得满远的。我想,大概有七、八十公尺吧。” “我认为有很多方法,比如说,从隔壁大楼上面伸出超重机吊臂,从前端垂吊下去就行了,这是最简单的。一开始就先垂下绳子,将它跟自己的安全绳绑在一起后,从西边的窗户一跃而下,只有这样就好。接下来,爆破的大楼会往下降落,因为是在最顶楼,所以应该真的会有往下直落的感觉。加上有喷发烟雾的关系,只要计算好时机,就能靠这个当掩护,移到隔壁的楼房去。” “也就是说,会有工作人员之类的人在隔壁的楼房上啰?因为必须要有人操作那台起重机才行。” “也有可能是自己用无线操纵的。”犀川回答。 “可是,后来媒体的人都有上去那房子的屋顶,如果有起重机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魔术手法也就曝光了,在事情演变到那样之前,为何有里美香流小姐不自己下来呢?马上从屋顶下来在大家面前现身的话,就能让她的手法不被视破了。” “是啊,这的确是很不自然的行动,她一定是真的受伤了。” “好想赶快看电视喔。”萌绘喃喃说:“太远了完全没看到。” “我是想看爆破解体的录像带,就算没有电视,应该也有很多人有带手提式摄影机才是,所以最近一定会有影片在网络上流传的。” 萌绘的跑车在高速公路上往西边前进,没有任何三口车能超过她。 晚上的高速公路很美,杂乱的景物都消失了,只看得到纯粹的道路,就好像经过典型化的理论一样美,她最喜欢的引擎声,也让她心情舒畅。 “老师。”萌绘想了一会儿后说:“我们可以讲些更不一样的事吗?” “怎样的事?” “这个嘛……比如说,我们的将来之类的。”她鼓足勇气说出的同时,不禁把油门又往下踩了数毫米。 “你想做怎样的研究?” “呃,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引擎声填补了这段沉默。 座位后面传来暸亮的铃声。 “西之园同学,你的呼叫器在响喔。”犀川回过头说。“要我帮你看看吗?” “那是手机。”萌绘依旧握着方向盘说:“没关系,就放着让它响吧。” 但是,因为这铃声老是不停,于是犀川便将她放在椅背后面那狭小空间里的皮包给拉出来,从里面掏出电话。 “呃……是这个按钮吧。”他按下那个不停闪烁的按钮。“喂……我是犀川。”犀川开始对着手机讲话。“嗯嗯,她正在开车,请稍等一下……西之园同学,是诹访野先生打来的,要接吗?” 萌绘看着后照镜,慢慢地将车子移到左边的路肩并减速下来,然后从犀川手中接过电话。 “喂——”萌绘用不悦的口气说:“诹访野,你这通电话来的真失礼耶。我现在正要跟犀川老师谈很重要的事呢。” “真的很抱歉,大小姐。”诹访野用优雅的声音说:“请您务必原谅在下的无礼。事实上,爱知县警的三浦先生有个紧急的通知想转达给大小姐您知道,我本来也在烦恼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后决定还是通知您比较妥当。还有,我一方面也是因为很担心大小姐您可能又无端被卷入某个案件里,所以才会……” “好啦,我知道了。到底有什么事?”萌绘长叹一声后说。 “好的,三浦先生联络的内容就是说,在静冈的大楼解体工程现场,有个名叫有里美香流的魔术师被杀了,三浦先生还交代,大小姐您既然有说过要去那里,如果近藤先生就在您身边的话,希望能请他跟三浦先生连络。” “被杀了?”萌绘又问了一次。 “是的,就是如此,我听到的,的确是这样。” 车子进入隧道后,电话就听不到声音了。 “有里美香流被杀了……”萌绘看向犀川喃喃说着。 “西之园同学,前面,请看前面。”犀川马上说。 10 在看到第二天的早报之前,萌绘就已经几乎掌握到全部的情报。昨晚回家后,她打电话到县警局,从三浦刑警那里得知了所有详情。在很晚的时候,电视上也以头条报导这则新闻。 紧邻爆破解体的大楼的西侧,有间楼房顶楼上,被人发现有里美香流的尸体。 发现者是报社和杂志社的摄影师和记者们,虽然他们当然有用相机拍下有里美香流的死状,不过没有一个媒体敢真的将照片给注销来,第二天早报上,萌绘所看的照片,是美香流在大楼解体前从屋顶上向大家挥手的样子。 电视上重复播放着爆破解体的影片,从爆破的那一瞬间,到美香流尸体被发现,中间只有经过二十分钟而已。而且,大概在十分钟的时候,有很多人选目击到美香流站在隔壁楼房屋顶上的身影,就连萌绘自己也有看到,因为那时有里美香流还活着。因此,她遇害的时间,就被限定在之后短短的十分钟内了。 有里美香流被判定是头部遭钝器重击,几乎是当场死亡,当她被摄影师们发现时已经死亡了,尸体据说是在顶楼东边,以人偶般的姿势被放置在那,根据三浦的说法,是犯人故意让倒下的美香流这么坐的。 这些事实,都导向一个结论,就是杀人犯就潜藏在爆破解体大楼旁边的房子里,有里美香流用了某种方法飞到隔壁楼房后,于那里的屋顶上遭某人袭击身亡。 那么,杀人犯在杀了她后,到哪里去了呢?不论谁都会产生这个疑问。 因为救护车就在现场附近待命中,所以医护人员在发现尸体三分钟后就赶到屋顶上,警察也正好在现场附近,另外还有很多消防队员和救难人员在。最初冲上去这栋办公大楼的摄影师有十个人以上,却没有在中途看到任何人从楼梯上下来,当然,他们发现有里美香流时,屋顶上没看到有其他人,也没有发现到凶器。 殴打有里美香流致死的人,是用何种手段从那栋房子里脱逃的呢? 不管是那栋楼房一楼的出入口,连接南边道路的部分,或是邻近北侧空地的部分,都有大批媒体相关人士一直守候着。这栋房子因为已经被断电,所以电梯不能动,也只有一道阶梯,虽说是晚上,但四周都被灯光照亮,不管怎么想,犯人都不可能偷偷跑出去的。 上空虽然有电视台的直升机,但它为了在大楼爆破时保持高度而远离现场,爆破结束数分钟后就降落在北侧空地上,之后有里美香流才被目击到出现在隔壁楼房屋顶上。 在有里美香流的尸体被发现,警方赶来这里之后,这 栋办公大楼的每层楼有被彻底搜查过,但并没有到有可疑人士或是类似作案凶器的物品出现。 这次大规模的搜查,应该是由静冈县警局来主导的,不过包括爱知县警本部也有派出近藤在内的几名刑警前去支持,三浦说,他们应该会跟静冈县警局共同设立联合搜查总部。 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当萌绘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近藤刑警打了通电话来。 他用高亢又活力十足的声音,说他在现场待了一整夜的事,从声音就可以听得出他还在亢奋中。 “真是的,要是能戴领带来就好了啊。”近藤笑着说。 根据他的说法,他当时看到一大堆人冲进大楼的骚动后,也跟着跑到屋顶去,所以也有直接看到有里美香流的尸体。 “屋顶上有起重机吗?”萌绘边揉着眼睛边说。她穿着睡衣,还躺在床上。 “起重机?不,没有这种东西。” “有里美香流是怎么飞到那栋房子上的?有看到像绳子之类的魔术道具吗?” “什么都没有,关于这一点,我有跟静冈的同僚们谈过,但现在还没有确定的说法,大家都说她可能不是用飞的,而是走楼梯上去的。” “你意思是说,美香流小姐有从被破坏的大楼上下来过吗?” “嗯嗯,一定是用绳子之类的东西滑下来的吧。”近藤讲到这时,打了个喷嚏。“啊啊,抱歉,我好像感冒了。呃,对了,就是像战队一样用绳子从大楼外墙垂直下降。她可能是在快爆炸前一刻降到地面上来,然后为了躲避随暴风飞过来的瓦砾,就冲隔壁的楼房里,在经由楼梯到屋顶上,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埋伏在那里等她吧。” “那么,犯人是怎样逃走的?” “再用绳子下来吧……” “摄影师都跑进去了耶。”萌绘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想他应该是在楼梯中段等摄影师们上来,然后就这样混进人群里。当时在屋顶现场的人都有侦讯过吗?” “唉呀,那是不可能的,当时出入的份子太复杂,有人为了赶快送新闻回总部就跑出去了,下面又有一大堆人在,要管制也来不及了,毕竟是媒体的人先发现的。” “有找到任何跟有里匠幻一案直接相关的线索吗?” “我不知道。”近藤回答。“啊,西之园小姐,抱歉,我得切掉电话不可了。下次再联络。” 已经清醒的萌绘,从床上起来,换过衣服后,她下楼走到餐厅。诹访野为她泡了杯咖啡,时间已经是七点半。 昨晚把犀川副教授送回公寓后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因为长时间的驾驶让眼睛很疲倦,她淋浴完后,在跟县警局的三浦通电话和看电视新闻的途中,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到现在她已经睡了七个小时以上,睡眠十分充足。 咖啡配合萌绘的喜好,弄得一点也不热,诹访野不会端热咖啡给萌绘,不过,早上他总是会端出一杯微苦的咖啡。 “昨晚我非常失礼,真的是很抱歉。”诹访野低下头。 “咦?是什么事啊?”萌绘从报纸上抬起头看诹访野。 “大小姐,就是打电话给你那件事。” “喔喔。”萌绘露出微笑。“那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对不起,还好你有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移动电话竟然还算是满方便的东西呢。” “这次是上次那件案子的后续吗?”诹访野依旧站着,都马则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嗯。”萌绘回答诹访野后,歪着头看向天花板。“是啊……真不知道为何美香流小姐会被杀。” “虽然这样问有点不妥,这次难道又像葬礼时一样发生尸体消失的情形吗?” “啊,原来如此。”萌绘圆睁双眼。“对喔,还有这种方法。很行嘛,诹访野。” “大小姐,您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称不上恰当。”诹访野的口气虽然很谦卑,但凝视着她的眼神却很严厉,萌绘从小就拿这种眼神没办法。 “我失礼了……”她假咳两声。“嗯嗯,你的想法我觉得十分有趣。我也认为有参考的价值,但是,为什么要让遗体消失呢?” “这个,我还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诹访野莞尔一笑。“不管是什么原因,可以确定都是脱离常轨的,会这样做的人,我想必定有他自己独特的想法吧。” “嗯——”萌绘双手捧起杯子,以杯就口。“是啊,既然会走上杀人一途,犯人应该会有确实的原因吧。” “这是当然的。”诹访野说完,敬了个礼后,就到厨房里去了。都马坐在椅子上,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注视着。 11 下午下起雨来了。 不能出去散步,让犀川觉得很可惜,因为上午一直敲键盘打文章,为了去研究生室转换一下心情,就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房间下楼去。 建筑学会年度大会刚结束后第二天的星期天。发表完论文的研究生们,大家可能都去玩了。打开研究生室的大门,果然如料想的一样,只有滨中深志窝在椅子上看着漫画。他看到犀川的脸,连忙将漫画阖上。 “只有滨中同学吗?”犀川边点烟边说。 “嗯嗯,今天连四年级生都没来。”滨中回答。“昨天的案子真是不得了,大家应该都在家里看着电视吧?啊,犀川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嗯。”犀川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是有里美香流被杀了吧?” “你怎么知道?你那里明明没有电视啊。” “昨天在回家的路上,西之园同学接到电话通知,就算没有电视,还是可以用其他方法得到必要的情报。” “喔喔……”滨中点头。“是啊是啊,西之园最近开始带手机了,如果她真的去爱知县警局上班就好了,反正她的话,去参加公务员考试一定能考上的,因为她根本就是为考试而生的人。” 犀川面无表情地点头。“的确是。” “西之园还在追查有里匠幻的案子吧?”滨中笑着说:“她就是这种叫人不敢相信的个性啊。” “就是这样。”犀川再次点头。 “接下来就要忙着写毕业论文了,请老师好好给她当头棒喝一下吧。” “你自己去说吧。”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不行啦,我哪有这个资格。” “滨中同学不是都直接指导她吗?像这样去领导别人,也是博士课程的一环啊。” “我说的话,她不会听的。” “如果西之园同学不听你的话,那你代替她写毕业论文不就成了,就是这么简单。” “老师,你那话,难道……是威胁吗?” “不对,只是要告诉你快捷方式而已。”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那就是领导别人的意义。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自己来作这件事罢了,对普通人来说,这招是最有效的。” “她……根本不是普通人啊。要是我写了西之园的论文,你想会怎样?我想八成只能得到句‘滨中学长谢谢’吧。” “你那样说也对啦。” “唉呀呀……老师,你也别这么轻易就肯定了啊。那我们之前的对话到底算什么?” “都是废话。” “老师……” 这时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西之园萌绘。她一看到滨中,就开口说:“啊,在谈我的事吗?”接着便将皮包从肩膀放下。 “犀川老师也来的正好。我有买冰淇淋泡芙喔。”她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不过,因为桌上放着三台计算机,其他地方又被漫画和杂志给占据,所以与其说是放桌上,还不如说是放在堆积如山的杂志堆上面。 “老师,老师, 你就说说看嘛。” “你们要说什么?” 她打开盒子,将装在小袋子里的冰淇淋泡芙地给他们。 “谢谢。”滨中很坦率地接受。 “老师,那里没有起重机喔。”萌绘在椅子上一坐下就说:“在有里美香流被发现的楼房屋顶上,并没有超重机。我这是从近藤先生那里听来的,那里似乎没有可以供她飞过来的道具。” “昨天的大楼?”滨中问:“她是如何移到隔壁去的?” “警察认为她有下到地面过。”萌绘回答,“藉由绳子沿墙壁快速降下后,逃进隔壁的楼房里……” “没有那种时间。”犀川吃进半个冰淇淋泡芙。“还有,在那种情况下降落是很危险的。昨天我有说明过了吧?地面上是最危险的。” “但是这样的话,那到底要怎么做?” “简单,就是将使用过的起重机掉到隔壁去。”犀川马上回答,“让它落进瓦砾堆里。现在警方应该正在找了吧。” “这种事,一个人可以办到吗?” “虽说是起重机,也只不过供一个人垂降下来罢了,所以只要将稍微坚固的铝材弯成适当角度,就能做得出来。而且重量也没多重,简单,简单。” “这么说,她果然是直接移到隔壁楼房的屋顶上,然后在那里立刻被杀掉啰?” “大概吧,”犀川站起来走到房间深处,然后从窗子俯瞰北侧的中庭。 “这真是不太有趣的方法啊。以魔术的角度而言,这种谁都想得出来的机关,实在无聊,西之园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萌绘点头。 “跟泷野池的手法比起来,等级太低了,根本算不了什么。”犀川点了根烟。“这次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情非得已的,当出现像这次爆破解体一般艰难的状况时,脱逃的方法就会受限,状况越是复杂,可能性和惊奇性就会减少,作为魔术秀的趣味性也会跟着变得稀薄,这真的是两难啊。当魔术师也很辛苦的。” “听到有里美香流死了,让我有点受到打击呢,”萌绘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淇淋泡芙说。 “完全看不出来你有受到打击的样子。”滨中说。 萌绘没有回答,犀川瞥了她一眼。 犀川和萌绘都有跟有里美香流一起吃过饭,所以萌绘不可能完全没感觉的。但是,犀川从以前很在意的一点,就是她的情感,很明显地被某种防护罩给保护着。他想的绝对没错,她恐怕是在那一夜,也就是十六岁时目睹父母双亡的那个夏夜里,就无意识地筑起了跟犀川意识中刻意形成的防御机构相同的机制。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犀川不禁喃喃说着。 对犀川太过突然的发言,萌绘和滨中都惊讶地圆睁双眼。 “老师,你又把对话全破坏掉了。”滨中停顿了一下说。 犀川浅浅地露出微笑后,吹出一口烟, 就他的思考模式而言,虽然他头脑全部区域理论上都链接得很顺畅,但一部分意识却往往会出现不连续的地方。同样的道理,他跟别人对话时,也因为无法把想到的内容全部讲出来,所以必然会出现不连续的情况,所以这是常有的事。 为了避免这种不连续性产生,他只能从减低对话的层级,放慢说话速度,尽量不想好让思考减速……这三个方法中选择一个。 人死后会失去的,是个人的人格,如果更严格一点说,就是那个人的思考。 思考不会在意识表层上展露全貌,就是它之所以不能以电子方式重现的理由,而不能重现,就意味着“失去”。 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活呢? 有的人是为了呼吸而活,有的人是为了思考而活,有的人甚至没自觉到有活着这件事,只是用来象征这些意涵的,全都是语言和符号,也就是事物所拥有的名字。 那就像刻在墓碑上的短短一行字一样,可说是极为有限的单纯碎片。 所谓活着的目的,就是用来解释只存在于片断之领域和短暂之瞬间的记号,换言之,就是对于转换手续的概念。 现在,如果要将犀川不到三秒间所思考出的这些东西还原成语言的话,就会变成这样。这些想法在不自觉中被符号化、单纯化,抽象化,而成为听起来像“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的声音,脱口而出。 像这样跟个人一瞬间的想法完全同调的事,连本人都几乎办不到,如果出现偶然能达成的场合,就会被称为是灵感。虽然每个人时常都会有灵感出现,但要时常捕捉到这些灵感,也只有拥有可以超越言语之思考力的天才方能办到。 比如从窗子可以看到的中庭里,种着一棵足以将实验大楼遮蔽的参天樱树,人们会感觉到这是棵“樱树”的时节,一年也不过是短短数周,在其余的时间里,它就只是一棵“树”。 同样地,人只有在表达自我的时候,才算是个别的“人”,除此之外,都只是“人们”而已。 不管表达自我的目的为何,如果不是要向其他人(在很多时候,也包括自己)传达某种讯息的话,就不可能成为“人”。那就是人为了名字而活的意义所在。 犀川中断思考回过头去,看到萌绘和滨中正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他看。 “怎么了?”犀川对两人开口说。 “啊啊,太好了,犀川老师终于回来了。”滨中说。 “滨中同学,之前的眼镜女孩,现在怎样了?”犀川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就是那个在泷野池和我们一起的女孩啊。” “你是指村濑小姐吗?”滨中露出讶异之色。“她之所以戴眼镜,是因为那时跟我相撞把隐形眼镜弄丢了,你问她做什么?” “她说过停在岸边的车子上有载着东西,是吧?” “嗯,没错。箱型车里是有装着东西。她之后搬爆破装置的电池时,我也有一起帮忙。我后来听到是搬这种东西,还吓了一跳呢。” 萌绘的双眼,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集中精神将视线投注在窗边的犀川身上。 “那辆箱型车里,有人吗?”犀川说。 “不,我没有看清楚,我没有进到车中,又因为光线反射,从窗外看不到里面,但是她说,有里匠幻就在车上。” “那么,有里匠幻是从巴士移到那台箱型车啰?”萌绘插嘴。 “是啊。”滨中说:“有里匠幻就是从箱型车里出来,走到舞台上的。” “金色的箱子摆在哪里?”犀川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是先用起重机吊起来,再被运到舞台上的,在那之前,应该是……对了对了,应该是在那台箱型车的行李箱里,因为村濑有说过。之后,它从行李箱里被搬出来,在不远的沙地上放了一阵子。” “老师,你意思是说,有人躲进箱子里吗?”萌绘站起来走到犀川附近。“是那个人从箱子里将隐藏在舞台中央下的匠幻先生给杀了?不对,这样很奇怪,太奇怪了。因为,那个箱子在匠幻先生进去前,曾打开过让摄影机拍摄,好证明里面的确是空无一物啊。” “你说的对。”犀川点头。“为什么话题会变成这个呢?” “因为老师提出奇怪的问题啊。”滨中说。 “喔,是吗?是我造成的呀。”犀川狡黠地笑了一笑。“抱歉抱歉,有时候我是会说些奇怪的话。算了,别太在意啊。” “只有……有时候吗?”滨中莞尔一笑。 “我可是很在意的。”萌绘抬起下颚说。 第十五章 奇技的门徒 1 大学是暑假一开始,就进入考试的旺季。萌绘因为毕业所需的学分已经足够,四年级上学期所上的科目又全是用交报告的方式,所以没有必要参加的考试。 几天前,她打电话给人在东京的有里武流,表明自己想跟有里长流见面的意愿,第二天,有里长流直接打电话来,跟她约好三天后在他位于那古野市港区的家中会面。 星期五下午四点时,她的车子在有里长流家的前面停下。 一走出车外,就飘来潮水的味道。这里邻近滨海铁路的高架桥,再过去可以看到包网杵宽广运动场的工业区管线绵延交错。 有里长流本名宫崎长郎,他的住宅是三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旁边紧接着一个很大的仓库,仓库前不甚大的停车空间里,停着三辆箱型车,仓库巨大的铁门目前是紧闭着的。 她按下对讲机以后等了一会儿,有里长流本人便在玄关出现,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一脸想睡的样子。 “我昨天刚从东京回来。”有里长流请萌绘进玄关。“请进。” 他让萌绘穿上室内拖鞋,领着她到客厅去。 黄色的地毯,配上黄色的沙发,桌子是用木片拼装起来的,设计别具巧思。端着红茶过来的年轻男人,有礼貌到几近可笑的地步。 “西之园小姐,是这样称呼吗?”有里长流身上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灰色长裤,打扮的很朴素,坐在单人用的椅子上,用大大的打火机将烟点上,就连如此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人从他柔软又富弹性的手掌和指头中,充分感受到他的灵巧。 “是,我叫西之园萌绘。”她低头致意。“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跟你谈案子的事。” “你要写书?”长流呼出烟后说。 “不,不是的。”萌绘摇头。“我实在不擅长作文。” “你说的案子,是指老师……有里匠幻老师的案子吗?” “这是当然的。从案发那时到现在,已经经过一个半月了,可是案子的真相还没解开,犯人也还没抓到。” “你为什么要做……我是说,做这种扮侦探的事呢?”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我很适合做这个吧。” “是你的兴趣吗?” “我之前也曾卷入好几件案子里,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追查杀人案的过程原来都是很好的经验,总是能让我从中学习到某些道理。该怎么说好呢……观察自己是怎么思考的不但很有趣,看着这么热衷于行动的自己时,也觉得很快乐呢。” “看着?”有里长流露出微笑。“你这说法还真奇怪。不过,请恕我冒昧,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做这种事实在有待商榷。难道不是吗?你家人都没说什么吗?” “有啊。”萌绘点头。“反对的很呢。” 有里长流会心一笑,拿起红茶。 “你真的是个很怪,也很有魅力的人。” “今天的红心七,是藏在哪里呢?”萌绘问。 有里长流在烟灰缸上边弹烟灰,边向上翻眼珠看着萌绘,用顽童般的笑容说:“事实上到处都有喔。” “在千种大礼堂使用的那具棺材,为什么要设计成底部可以打开的样式呢?”萌绘马上开始她的问题。 “喔,这个警察也问过我好多次。”长流翘起二郎腿,将香烟搁在烟灰缸上。“那个箱子,事实上是为了别的魔术而制造的,我都还没用过,就为了老师的葬礼而匆忙先用了。棺材颜色变红的手法,跟老师在最后的脱逃秀时让衣服改变的方法不但一样,而且……我觉得也很适合,身为有里匠幻的首席弟子,我想在老师的最后一程中,实现这个想法。” “但是,匠幻先生的遗体从棺木里消失了。对于那个消失的魔术,长流先生有什么看法呢?” “至少不是我做的就对了。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用自己的箱子了,如果被人知道这是个有机关的棺木,我一定会被怀疑的,因此,要是我本来就打算让遗体消失的话,就不会去变这种让箱子变色的小魔术了,反正,那种大魔术也不适合我,不是吗?” “也有可能是你为了让别人这么想,才刻意表演这种小魔术的。”萌绘用冷静的口吻说。 “喔喔,原来如此。”有里长流将杯子放回桌上,再次拿起烟。“你似乎对魔术很清楚嘛,西之园小姐。的确,这也是很常有的手法。用小骗术掩护大骗术……” “如果是长流先生要让遗体消失的话,你会用什么方法呢?” “在那种状况下?” “嗯。” “这个嘛……”有里长流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棺木中放进人偶。” “我也是这么想。”萌绘马上说:“那人偶要怎么出来呢?” “用盖子隐藏起来。” “盖子?棺材的盖子?” “嗯。”长流喝着红茶。他嘴角虽然笑笑的,但眼神却十分认真,像要狙击猎物般锐利且正确无误地盯着萌绘的眼眸。“将人偶消气变扁,然后隐藏在棺盖那些微的厚度里,当你把棺盖掀开时,有看过棺盖背面吗?” “打开棺盖的是刑警,不是我。不过,警察彻底搜过棺木的结果,当然是没找到那种机关。” “这是当然的,因为是我的箱子啊。盖子上没有任何机关,而且我也不是犯人,我刚刚只是说,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会用这种方法而已。” “那么,泷野池那次呢?”萌绘边拿起杯子边问:“他们有仔细盘问过你关于脱逃秀的事吗?” “嗯,当然。”长流稍稍扬起嘴角。“录像带我也看过好几次了,那实在很像是匠幻老师会用的手法。” “像有里匠幻先生?哪一点像?” “老师本来就是箱中脱逃的第一能手,让人在箱子之间移动,也就是所谓‘瞬间移动’的魔术,是老师最先完成的。” “那个舞台上的机关你知道吗?有可以藏人的隐密空间……” “嗯嗯,当然知道。那个设计得满巧妙的,从那个大箱子往下滑进去的的机关,是老师亲自想出来的,做的非常精致,实在是很讲究,能在不发出一点声音之下一瞬间完成动作。” “他在箱子里解开绳子,将身上穿的银色西装表面的布撕破,变成红色的西装后,再潜逃舞台下方吗?” “没错。之后箱子不是沉水里,下火堆,就是顺着河川从瀑布掉落。”长流看似愉快地说。“同一个机关,可以做各式各样的应用。没有人会想到箱子其实是空的。” “有哪些人知道这种手法?”萌绘追问, “除了我以外,有武流,还有经纪人吉川,大概就这些人吧。不过,西之园小姐,只要是对魔术稍微了解的人,应该都会立刻察觉到吧,因为人不可能真的在箱中忍受水深火热吧。” “箱子是在菊地制作所制造出来的?你应该知道那件事吧?” “不,我完全不知情。”长流用严肃的表情郑重否认。“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老师的箱屋,匠幻老师对于这种事是一概保密的。” “你在说谎。”萌绘马上说。 “为什么?”长流没有惊讶,只是微笑地看着萌绘。 “你应该有去过菊地制作所才对。”萌绘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鹈饲刑警在那间工厂里发现长流指纹一事,是她的最后王牌。 “也许我是有去过。”长流依旧微笑地说:“你对这种只有表面话的采访不满意吗?” 萌绘稍微思考一下,认为继续穷追猛打并非高明的方法。 “长流先生都是在哪边制造你的魔术道具呢?” “我在隔壁的工厂里自己制造的。”长流往窗子方向一指。“等下要不要去看看?反正我不太喜欢搞神秘,而且我的表演里,也很少有大道具。” (不喜欢搞神秘?)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萌绘倒觉得,他一直都在转移焦点,有所隐瞒。 “那天你人在哪里?” “泷野池的时候吗?嗯,我也有跟警察说过,我当时是单独在这里。你说没不在场证明?我刚好运气比较差,就是没有,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只要有空时都是一个人,再说,我也没有家人。” “你没结婚?” “嗯,我是单身。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住。” “刚才端茶来的人呢?” “喔喔,他啊,是大学生,所以只有学校放假时才会来,虽然他说想拜师学艺,不过我还要看情形。” “长流先生拜有里匠幻先生为师,是什么时候的事?” “念大学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不过,匠幻老师是很严格的人,他不会教弟子手法。‘既然想成为魔术师,表演的方法就要自己想’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创造技巧是魔术师的本份,上舞台只是其次而已。他还常说,‘经常创作,才是一流的魔术师’。” “这样问也许有些失礼。”萌绘坐正后问。“美香流小姐和有里匠幻老师是什么关系?” “西之园小姐,你知道那件事?” “嗯。”萌绘坦率的点头。“但是,我想听听长流先生的说法。” “就如同你想象的一样。”长流微微皱眉。“虽然我到现在还不太相信就是了。就在十年前,老师突然带了个年轻女孩回来,说要让她成为魔术师,我和武流当时都吓了一大跳。老师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因为他从来不会跟女性乱搞关系。” “你们有反对吗?” “当然没有,我和武流都没有立场抱怨,而且,美香流……也不是个坏女人。我想,她也是以她的方式努力过来的,不过,美香流并没有想出原创魔术的才能,她一切的表演,都是匠幻老师帮她想的。” “静冈的大楼脱逃也是这样?” “我不知道,请你去问间藤社长吧。我讨厌那个叫间藤的男人,不太想接近他,在我眼里他是个视钱如命,器量狭小的人,静冈的那场表演,实在叫人难以接受,老师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会开骂的。” “那是怎样的手法?” “就是用滑轮从大楼溜下来,逃到隔壁去。她之所以爬那么高让大家看到她,应该是想让大家以为她是直接飞过去的,也就是误导。不过,不管怎样,需要玩命这点倒是没变。我不喜欢说死者的坏话,而且就很多层面来看,我认为美香流只是一个牺牲者罢了。” “你意思是说,美香流是被迫表演那场脱逃秀的吗?” “嗯嗯,她很有可能是被间藤社长教唆的。真可怜。间藤一定是跟她说像如果成功就能一跃成首席巨星之类的话吧,不然就是直接将钱堆在她眼前……那已经不是魔术,倒像是马戏团或特技了。” “你认为,美香流小姐是被谁杀的?” “嗯,怎么说呢……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应该没有人会杀她才对。间藤社长这次大概会脸色发青吧,这个案子对他的艺能公司而言,应该是致命的打击才对。不过,我昨天才跟武流谈过,也许美香流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才被杀的,毕竟间藤社长的敌人很多。” “武流先生,和美香流小姐……呃……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萌绘勉为其难地说出这些话。 “有一段时间是,那应该是美香流先采取行动的,至于武流怎样想的呢?那家伙没那么笨。别看他那样,其实他是很可靠的,看他也没有特别沮丧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懒的提这件事了吧。详情我就不知道了,刚刚都是我个人的想象而已。” 萌绘稍微喝了点红茶后,环顾房间四周,却找不到一样看似跟魔术相关的物品。 “要不要我表演个魔术给你看?”有里长流注意到萌绘的视线后说。 “嗯,那可以再让我看一次你在艺术文化中心表演的纸牌人偶吗?” “啊,你有看到那个喔?”长流张开嘴巴,表现的异常惊讶。“唉呀,那个实在是……嗯,好吧。请你稍等一下。” 有里长流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萌绘眼中,他是个沉稳有魅力的绅士,而且说话方式和待人态度都颇富知性,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了取悦客人而自然养成的习惯,还是他天生的本质,但至少有一点能确定的,就是他比有里武流要更具有洗炼的优雅气质,这应该不只靠年长就能造成的吧,只不过,这种年纪居然没结婚,倒满叫人意外的。也许他有离过婚也说不定。 有里长流几分钟后回来时,一边嘴里叼着香烟,一边拿着一个小手提箱走进门里。 “在这里看就可以吗?”萌绘问。 “嗯,在哪里都没关系。”长流说完,将手提箱放在地毯上,从里面拿出纸牌人偶。他将那个人偶轻轻放在距离箱子一公尺的地方。 “我每次都在表演最后将人偶当礼物送掉,所以手边刚好没有,这个是刚刚用胶带新做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动作……” 有里长流就站在萌绘的旁边。 她看着人偶,起初抽动了一下,后来就摇摇晃晃地地一边跳着舞,同时站起来。用绿色纸带做的手脚,是用透明胶带黏在当身体部分的扑克牌上的,在纸带的前端,被仔细地黏上用瓦楞纸做的大手和大脚。头部也是用瓦楞纸做的,上面用铅字笔画上了简单明了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爱。 人偶往上跳起,渐渐地开始活力十足地跳起舞来。 萌绘莞尔一笑,给予掌声。 “好棒喔。” “你知道这是用什么手法吗?”长流站在萌绘的身旁。 “是炭纤吗?我完全看不到呢,大概有多粗?” “这是合成纤维。零点一微米粗,也就是一万分之一毫米。” “可以碰吗?” “请。” 萌绘轻轻伸出手,在长流的裤腰带到人偶之间的空间中摸索,那些看不到的线的触感,马上自她的手上传来。她站起来,去看放在地板上的手提箱,手提箱的盖子是打开着的,在最高的地方贴着透明胶带,当脸一靠近,就能看到像蜘蛛丝般的细纤维隐隐发光。 “真是高科技喔。”萌绘对长流说:“那一天在舞台上看到的魔术中,就属这个最棒了。” “大家都以为是从上面垂吊下来的。”长流将人偶收进皮箱里后,也拿下自己皮带上的透明胶带。“不过,这个魔术最近也变得广为人知,已经不行了。如果是十九世纪的话,有很多魔术都能让人惊奇,但到了现在,这真的变得很难,至于为什么会难,是因为没人认为魔法址实际存在的,虽然如此,我们却仍得演得像是真正的魔法一样,这根本是闹剧一场啊。” 2 在东京举行的有里美香流告别式,也只有部分的电视台在播而已,警方的心力应该快被磨光了吧,幸亏没发生什么麻烦,美香流的遗体也没消失。那是萌绘有里长流家拜访两天前的事。电视播出特别节目时,刚好就是去见他那天的深夜。 在这两小时的特别节目里,将有里匠幻被杀一案,葬礼时尸体从棺木中消失,以及有里艾香流最后脱逃秀的录像带,再放了一次。有里武流以来宾身分受邀到摄影棚访问时,他也只有轻描淡写地回答,连在菊地制作所发现尸体的箱屋,只有被简单介绍而已。节目的主题显然不是杀人案,而是将焦点集中在有里匠幻奇迹式的生平,就连有里美香流之死,都说得简直就 像是匠幻的亡魂所下手的一样。 死之后还将自己蜕下的躯壳给消去的男人,一并将心爱的弟子也给带走了。虽然话没有说的这么直接,但那些摆明就是要让观众产生这种印象的画面安排,让萌绘看到一半就开始觉得头痛。 “不对。” 萌绘一个人在二十二楼宽敞的客厅里看着电视,她的自言自语,让睡在沙发一角的都马抬起头,竖起耳朵。 她叹了口气,关上电视后就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来到最深处的书房里。那里是平常没有在用的房间,收纳着父亲遗留的藏书。她本身并不爱读书,而她那少得可怜的书,都放在她房间的书柜上,这房间里都是她父母亲在看的书,整齐地排列在高至天花板且占据整个墙面的书柜上。 她考虑是否要关上通向走廊的门。片刻后,决定让门开着,虽然霉味很重,让她都快不能呼吸了,但她也明白,这里一定能给予她某种精神上的刺激。 她父亲去世后,跟研究相关的书都赠送给大学的研究室了,现在留在这房里的书,大概只占全部的三成左右,有哲学、心理学及文学等,都是西之园恭辅博士专业以外的领域,内容繁杂且完全不统一。搬来这栋大厦的时候,是由诹访野来排放这里的书的,因为那时只要是跟父母有关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想碰。 都马从开着的门缝中探头进来,似乎是因为萌绘来到一个很少见的房间,所以特地来探个究竟,它当然是不知道有西之园博士夫妻的存在,毕竟它是在萌绘搬来这栋大厦后才出生的,都马只有用鼻子哼一声,就回到走廊上了。 在萌绘记忆中,这里应该有一本魔术的书才对。她记得国中时有跟父亲借来看过。说是看过,因为那是英文书,所以也只记得插图而已。 找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找到那本书。书名是《魔法的全貌》,她快速地翻着书页,浏览着上面的蚀刻版画插图。 正如同有里长流所说的,所谓的魔术,本来就是一种让人彷佛看到魔法的表演,在一百年前,就连电流、磁性或化学反应,也许都能成为一般人眼中的魔法。科学的机关,看在大众眼里,都像是真正的魔法一样。口耳相传的传统魔术和刚诞生宛如婴孩般的科学,在那个时代取得了不可思议的平衡,彼此调和共存,因此,在同时也有完全似是而非的科学,被魔术秀利用在误导群众上。例如刚被发现不久的物质能飘浮在半空中,而将它吞下肚的人也一样能飘浮之类的假象,在那个时代是能畅行无阻的。 到了现代,那又是如何呢? 是机械电子工学吗? 大众们都深信,现代不管是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也都能以电子的方式实现。就拿有里长流的跳舞纸牌人偶来说,那个如果能制作得像更精密的机械的话,也许会让观众产生那是毫微机器人的错觉, 但是,到底现代人会对什么感到惊讶呢? 真正能配合音乐跳舞的娃娃,就算不用线,以现代的技术来说很容易实现。搭配小型回转仪,能够靠两只脚站不会跌倒的机器人,也都可以做的出来。在这个时代,三根轴上固定着回转仪,具备安全控制装置,且重量不到五百克的玩具直升机,却仅卖五百元。比牛奶糖还小的计算机机器人,也被当成商品到处贩卖,日本的年轻人透过网络,在转眼间就能交换大量的情报,跟七八年前数亿元的超级计算机同等级的功能,现在的高中生却是放在书包里带着跑。 日常生活已经形同魔术。 每个人都在日常生活中体验魔术,活在魔术里,没空去一一感到惊讶,本来可说是人类特征中最敏锐,也就是发现不可思议的事,并感受到它不可思议之处的感觉,在现代是全无用武之地,不仅如此,现代社会还更进一步要让这种感觉完全麻痹。 人们身边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不囫圃吞枣地概括承受,就无法活下去,我们一出生,就是面对这种环境。因为所有的结构要分解太细小,要理解又太复杂,就算真认为是不可思议,问大人也没人会回答,所以现代的孩子无法区别魔法和科学的不同。对萌绘这个世代而言,自她们出生后,大部分的真实世界都是存在于映像管里的。 她之所以能从那样的幻惑中逃出来,一方面是归功于她有科学知识丰富的父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失去了那样的父母。 飞机爆炸的场景,在屏幕中出现是稀松平常的,不管在游戏或是电影里,都能反复看到大爆炸的镜头。但是,明明没人能保证在屏幕外的世界不会发生这么冲击性的景象,大家却始终还是一厢情愿地这样相信着。 现代的魔术不是自然现象,那是人类刻意制造的,到目前,世界各地仍不停上演着自相残杀的戏码。 还没有得到解决的贫困和饥馑,虽然是重复发生,但总被说成“突发”的天灾,明明已经预期到,却仍被说成“意外”的人祸。 那些以前都是在和游戏世界一样,在映像管的光芒中才会看到的事,表面上看来电视上虽然很认真地看待人类面临的课题,但往往下一刻又开始重复起无意义的喧扰。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在孩子心中根植“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剧情,一瞬间的幻觉”的危险概念。 虚构的剧情,虚构的台词,虚构的表情。 那些对生长于其中的孩子来说,都变成了真实。 这就是虚拟的本质。 萌绘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将视线落在手里的书本上。 思考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头痛了起来,想起犀川的话——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 萌绘循着犀川思考的轨迹思索下去。 她在这几年里,受到了犀川很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她积极在吸收犀川的想法,本来开始她无法理解犀川的思考模式,到现在也已经能摸清楚一半以上了,她已经看穿犀川的本质。 跟自己随机式的思考相比,犀川的思考则是渐进式的,以他的情形来说,他是用平行思考,也就是同时想别的事的手法,来弥补他的反应慢。 犀川本来一定是爱哭的人。他可能是情绪化的、易怒的、或者是暴力的、破坏的,甚至是具毁灭性的,不过,这一切负面情绪,都完全被掩饰得好好的,他的多重人格,让他形成一个有如多面体般的人。 但是,他那循序渐进的直线式思考,却被他具毁灭性的中心人格所支配,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在今年春天犀川决定和她结婚的那时,萌绘才了解到这个事实。 萌绘宁愿相信,只有她能够将犀川从那具毁灭性的精神中解救出来。 这是她强烈的心愿。 她再次想起手上的魔术书,因为视线的焦点,老是无法集中在书页上,于是她阖上书。 每一次的杀人案,都彷佛是把钥匙,能够开启别的房间,在那里,她可以找到跟案子毫无关系的事物。就像喝弹珠汽水时,玻璃珠会成为阻碍一样,一开始的钥匙,总是看似毫无关系。钥匙只是拿来开门,和房间的价值没有关系。萌绘后来察觉到,不管是运动也好,读书也好,每件事情似乎都同样是这种模式。 热衷于运动,可以学会跟运动无关的事,念力学,会发觉到跟力学无关的道理。不知道是自己的头脑才是如此,还是人类本来就是这么不可解的构造。以苹果象征万有引力的转移过程,是人类所不可或缺的灵感,这样一来,也许转移本身就是思考的最终目标。 或者,这才是坏心的神所设下的谜题? 当我们朝目标努力时,目标却总是从别的方向,突然探出头来。 因此,察觉到这种模式的人,会开始期待发生“超乎期待”的事。 那就像是当我们伸手去拿名为“面包”的物质时,会得到跟那两字性质不同且毫无关系的满足感一样。 这也是就犀川所说的“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那句话的真正含意。 连那句话本身,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剎那,也成为单纯的音波,在人类心中残留的,只是概念的回声。 照这样看来,当某个人的思考传达给其他人的那一瞬间,才有所谓的“奇迹的脱逃”——miracle escape存在。 (这真是一个巧妙的发现啊……我要跟老师说。) 萌绘将自己失控的思绪储存在脑中的内存里,然后循着刚刚的思考路径一瞬间回溯到起点,并重新启动。 走出书房后,想到好久没有偷偷抽烟的萌绘,于是走向自己的房间。 3 三天后的星期一,犀川人在东京。 在位于半藏门的办公大楼顶楼,从下午开始有一场会议,他为了开这场会,今天早上就离开那古野。因为研究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只有决定工作职务分配而已,所以四点时就结束了。 他坐地下铁到银座,然后就站在汉堡店里,草草解决迟来的午餐。 事实上,上个星期有里武流打电话到研究室去,说月底会到那古野,希望能见上一面,不过当犀川说星期一会到东京去出差时,他们就马上改约在银座见面了。 因为约定的时间是五点,犀川在书店里看书后,又在百货公司去闲晃,藉以打发时间。虽然有考虑过去田町的建筑学会图书馆,但搭电车对他实在是苦差事,所以,他只好一直到处走着。 在亚米笳大楼转角稍微走进去一点的地方,有家小咖啡厅,就是他们约好碰面的地方。犀川在约定时间五分钟前走进店里时,戴着太阳眼镜的有里武流已经在里面的桌旁就定位了。因为头发是淡茶色掺杂绿色,所以不会弄错。 “你好啊,老师。”武流坐直身子,跟犀川打招呼。 “你好。”犀川将公文包放在旁边的位置上,然后也坐了下来。 武流正喝着啤酒。犀川则向服务生点了热咖啡。 “你要谈什么事?”犀川点了根烟后马上问。 “我想应该是上星期五吧,就是西之园小姐去找长流的事,是我用电话促成这两人会面的。” “然后呢?” “我周末在电话中,有跟长流做过短暂的谈话。虽然我有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下,但还是掌握不到重点。” 犀川没说话,只有稍微歪着头。 “她到底在查什么?”武流的视线,没有直接看向犀川。“我实在很在意。” “我不知道。”犀川摇了下头。“嗯,的确,也许她的行动真的有些过火了,对她而言这是很常有的事,真要形容的话,西之园同学就像义工刑警一样,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她是怀疑案子是长流干的吗?” “这个嘛……” 服务生端来白色的咖啡杯,然后用银色的壶在犀川面前的杯中倒满咖啡。犀川完全无法理解为何点个咖啡要这么麻烦, “那个……”武流喝光玻璃杯中的啤酒后说:“我在这里偷偷跟你说,那件葬礼上遗体消失的案子,绝对是长流做的没错。虽然我也没跟警察提过这件事,不过仔细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一定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犀川立刻问。 “呃……这个嘛,”武流的身体稍微退后了一些。“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讲。如果跟警方讲的话,会变成前后供词不一,反而会被怀疑,西之园小姐也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去找长流的吧。所以我才想跟犀川老师你说说看。” “我听不出任何有道理的原因。”犀川露出微笑。“我无法理解你认为必须对我说的必要性,而且本来就没有那个必要性,因为你想说的事,我都知道。” “咦?”武流惊讶地张开嘴巴。“你说你知道……” “我是不知道西之园同学有没有发觉到这一点,总之,我对案子没有兴趣。谁要杀谁,以及基于什么理由杀人,我都没兴趣。”犀川喝着咖啡说:“对了,我想我大概是很讨厌牵扯进这种事情的自己吧。” “犀川老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武流挪前身子说:“你说你知道我想说的事情的。” “葬礼的时候,准备那具新棺木的是有里长流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请问,老师你所说的内容,警方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犀川回答。“就算知道,也没办法解决案子,而且我也是这么想的。” 武流皱起眉头,凝视着犀川。 犀川扬了下嘴角。“就跟你想的一样,那是有里匠幻的遗志没错,所以你才会决心不跟警方讲,可是,你察觉到西之园同学可能发觉这点,所以想透过我介入并阻止她的搜查。你是想如果把事实讲明白的话,她也一定可以谅解吧。嗯,这倒是满妥当的预测。” 有里武流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喃喃地说:“你说的没错。” “那么,有里美香流小姐又是谁杀的呢?”犀川马上又说。 武流拿出香烟,用打火机点上,从他那不像魔术师该有的动作,可以知道他在紧张。 “那我不知道。但是,会不会也是长流大哥做的呢……”武流小声地说。 “他有动机吗?”犀川说。 “不知道。”武流摇头。 “既然不知道,那为什么还认为是长流先生呢?” “我从吉川……我的经纪人那里听说,那场静冈的表演本来是长流的点子,这件事我也没跟警察说过。那场脱逃秀虽是由间藤艺能公司一手策划的,但听说匠幻老师一直迟迟无法决定要用什么方法来表演,或许是想不到有什么合意的好方法,不然就是有好几个腹案,却不知道要实际使用哪一个。老师曾经找我和长流商谈过,看看能否提供什么前所未有的方法,这真的是很难得的事,因为我之前从没见过他变的这么脆弱。那个时候,我是没有想到什么,不过长流倒是有跟老师说过可以在隔壁大楼上装设起重机,然后用绳子吊起来脱逃的点子。虽然当时匠幻老师是一笑置之。” “但是,那个方法还是被用了,是吧?” “嗯,我听到的是这样。”武流双手交叉脸朝下。“在还没决定具体的方法时,匠幻老师就去世了,所以间藤社长应该也很焦虑吧。于是他跟长流商量,决定用这个方法上场,这是吉川告诉我的,后来,他就叫美香流来表演。” “那么,表演用的装置是长流先生制造的啰?” “大概是。”武流点头。“因此,杀美香流的计划,当然要属……长流最容易拟定了。” “可是,也是最容易被怀疑的。” “他知道我不会跟别人说。” “原来如此。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件事吗?” “间藤社长应该也知道,不过那个男人应该不会杀美香流,因为这样会对他的公司造成重大影响。” “长流先生那一天人在静冈吗?” “他好像跟警方说他在那古野。” “既然你想的那么多,为何不跟警方说呢?” “你是叫我将同门师兄交给警方吗?明明无凭无据的。”武流很愁苦似地抽着烟。“再说,如果事情真的跟我想的一样,那全部的案子,都会变成是长流大哥做的,这件事如果公诸于世,那大家对匠幻老师的幻想就会消失,只剩下丑陋的犯罪而已。让老师的名誉受损,我是绝对办不到的。” “所以,你希望西之园同学可以理解你的苦衷吗?” “没错。我是为了这个,才会跟犀川老师说这些的。”武流表情变得很正经。“很意外地,没想到老师居然能洞悉一切,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全部说出来。对魔术师来说,自己所演出的幻象,就跟性命一样重要,如果……哪天找到了真相,也希望你们不要张扬出去。” “那个该怎么说呢……”犀川抬头向上看。“我保持沉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因为对此事没兴趣,和知道这场犯罪已经到此为止而已,也不会特别去维护某个人的名誉,如果西之园同学察觉到的话,我一定无法阻止她,她会主张自己有公开一切真相的权利,而且这主张也是正确的,不过这都要等她真正察觉到了再说吧。” “我的空想,会是真相吗?”武流窥伺着犀川的脸,低声细语说道:“希望不会是真的就好了……” 犀川一句话也没说。 第十七章 奇迹的名字 1 星期二的下午,犀川买的新车应该已经送到了,所以西之园萌绘到自家附近的车行去,当她开着红色的跑车进去时,看到一辆黄色的小型车就停在外面的停车场上。 “西之园小姐。”肤色黝黑的营业员飞奔出来。“非常谢谢您的光顾。这次再度承蒙您照顾我们的生意……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唉呀,犀川先生呢?” “老师今天去东京出差了。”萌绘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回答。“可以请你们把车运到我家吗?到时我再自己开到大学去就行了,至于手续,之后再办可以吗?” “嗯,可以可以,那已经办好了。那么,要现在就马上送去吗?” “嗯嗯,拜托你了。”萌绘露出微笑。 萌绘先将车开出了停车场。她一边驾驶,一边从副驾驶座的皮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到学校的研究生室。 “滨中学长吗?” “啊,是萌绘啊,真可惜,是我洋子大人啦,滨中学长应该是在国枝老师的房间里吧,有什么事?” “可以请他帮我查查看犀川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等一下喔。”洋子在电话那头回答。 等了一会儿后,萌绘看见绿灯亮了,便开动车子,在这种情形时,手排的车子多少有些不方便,这时洋子应该是用电话附近的麦金塔计算机在查询网络上的行事历吧。 “喂喂。”那头传来洋子的声音。“犀川老师好像预定三点回来吧。有什么事?今晚也要约会吗?你怎么那么欲求不满啊。” “谢谢,拜拜。”萌绘切断电话。 真是便利却又半吊子的通信机能啊,如果可以直接连上学校网络的话,就可以直接求得情报,而不用为朋友邪恶的念头生气了,不过萌绘认为,为了做到这点所需的硬件还是太重了。 她在自家大厦的停车场里等了一下后,那辆黄色小型车便开进来,那是接近涩柿子色的黄色,要说最类似的,应该算黄芥末吧,此时外面有另一辆轿车在等着。 “这是钥匙,保险的手续也已经完成,今天开始生效,所以请安心驾驶吧,随时欢迎您再次光临本店,也请您代敝人向犀川先生问好。”营业员说完,将钥匙递给她,鞠了好几次躬,然后便走上坡道,坐进那辆待命的轿车走了。 萌绘也坐上犀川这辆芥末色车子的驾驶座。 车内散发着新车的气味,座椅的塑料套虽然已经去除,但副驾驶座还是有车检证突出来,和用瓦棱纸作成的折叠式遮阳罩放在一起。把那个遮阳罩展开来一看,上面印着富有热带风情的图画,就像肯·东【注:ken done,澳洲知名国际级画家】的作品,这应该是车行附送的赠品吧。 萌绘将钥匙插入,发动引擎,仪表板上的电子表显示时间是二点四十分,她为了确认,看向自己的手表,发现时间果然是正确的。 引擎声很轻微。她扳动排档,缓缓地将脚自离合器移开,让车前进。 她将车开到停车场外,暂时享受着开新车的乐趣,她对轮胎有些粗糙不顺的抓地感颇有好感,甩尾时的左右摇摆幅度也相对地较少,虽然转弯时有些往前倾斜的感觉,但从重量平衡的角度来看,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问题在于引擎,虽说不习惯可能也是原因,但是引擎加速总是慢个一两拍,特别是回转要减慢时更是慢到令人不耐这一点,对萌绘来说是真是要命的缺点,因为这会影响燃烧系统,增加燃料支出,不过,她这时又突然想起,这不是她的车子。 抵达n大学后,她将车子停在建筑系的中庭,时间正好三点,走到研究大楼四楼看看,发现犀川房间的门仍然紧闭着。 萌绘再次回到车子那边,因为开跟平常不同的车子很有趣,所以她想在犀川回来之前,再去绕一圈。于是她将车开出校园,沿着主要大街往南前进,并在途中左转,开上往郊外的国道。 在地势重复起伏不知重复多久后,直线到底的道路两边景色终于开展,通过大厦林立的地区后,田园风光一望无际。后来,萌绘想到该打电话给犀川,便用开始摸索手机,却是遍寻不着,于是,她在刚开过小桥后,左转进一条小路并停下车再找,才在皮包的最里面找到手机。 她赶紧打电话到犀川的房间,可是仍然没人接,看来是还没回来。 因为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感觉很舒畅,她便走出车外高举双手伸展一下背部,这里是小河的堤防上,斜坡部分被一片漂亮的绿意完全覆盖。 她顺着斜坡的草皮往下走到一半时,便坐在草地上并侧躺下来。 在高空上,看得到飞机所留下的凝结尾,天空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秋天时的高度。 自己开犀川的车子去,好让犀川之后开车送她回家的念头,是个极为简单明暸的计划。如果以日文来表现的话,大概可以用“下心”(本意、企图)或“魂胆”(胆量、阴谋)这两个词吧,不过,“魂胆”的汉字,萌绘自己并不会写。 看着天空,有一股想在上面写字的冲动,她不禁想着,如果写平假名就能转换成汉字就好了。 (老师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真希望能两个人单独躺在这片草地上。 天空出现像图一样的云朵,好想把它连起来看看。 这个念头实在蠢毙了。 要在这种时间,带犀川那个人到这种无意义的地方,应该需要细密到令人头昏的计划吧。 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没有任何非得到这里才能感受的事物吧。” 明明只有一个,是无论在何处,都能感受到的…… 没有什么好方法吗? 天空亮的刺眼,萌绘的眼睛不知不觉闭起来,感觉好舒服,好想睡。 那个时候…… 突然,萌绘的脑里出现好多个影像。她睁开眼睛,忘了呼吸,脑中出现许多一闪而逝的影像,她正在努力辨识。 (咦?这个是……) 连续弯曲的z字型。 重复折叠过的瓦棱纸? 有一个影像,是放在车上折起来的遮阳版。 (那个是……) 长方体。 盖子是打开的。 她迟疑一下,马上察觉那是棺材盖。 “对了!”萌绘大叫。 她坐起来抱着头,几乎可以感觉到头脑全速运转时的微小震动。 思考正在加速,她的眼睛变得看不到,耳朵变得听不见,只有嘴里不停重复着说“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的声音,速度比原来不知快上几倍。 啊啊……所以…… “该不会……”这是最后一句话。 约有五秒的时间,她的思考缓缓地减速,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想起自己是站在斜坡上的她,因为重力而有些摇摇晃晃,她做了个深呼吸,好补充氧气。 事情的一切都能理解了。 她用双手拨起额前刘海,然后就保持这个姿势静止不动。 她感觉到连续侵袭而来的惊愕,连带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老师发现到了!) 她很确定,因为她想起犀川说过的话。 他说过:“我还有别的假设。” 因为那不符合现实吗? 可是,现在找不到第二个比这更能解释一切的合理假设,也就是说,这就等于是正确答案了。 她冲上河堤,钻进黄色小车的驾驶座上。 2 犀川创平在三点过后,踏上那古野车站的月台。 因为搭乘n ozomi 【注:のぞみ,东海道新干线的系列车名】,所以从东京回来只需要一个半小时,这辆列车的外形,在犀川眼中,就像是为了把巨大的订书针拔出来而设计的。在日本的电车中,这是他最喜欢的形状,犀川虽然对颜色没感觉,但对形状还是有好恶之分。 他将电话卡插进月台上的灰色电话里,打电话回研究室。 “我是国枝。” “喔,我是犀川,我会比预定时间还晚回来,现在要回学校,大概是三十分钟后会到。有什么事吗?” “没有。” “西之园同学没来吗?她说要帮我去取车。” “没有,我今天没看到她。” “这样啊,那待会见。”犀川挂掉电话。 他下楼梯,走过车站大厅,那古野站中央大厅的地砖因为摩擦力不足,以致非常难走,是个忽略基本的失败设计。 3 车子在等红绿灯时,萌绘打电话去千种大礼堂,在问到所需的各种情报后,又再一次打到犀川的房间,可是却还是不见他回来。 本来是朝n大前进的车子,萌绘心一横,来了个u字回转。 她再次开过田园地带的国道,按照红绿灯旁的指示标志向左转,沿着一条很曲折的乡间道路上前进。 十五分钟后,她停下车子。 她马上找到那个目的地,那里右手边是苍翠茂密的竹林,左手是勉强能行车的细长上坡道,一直延伸至竹林中,再往前走一点,有一间像古老农舍的住家。 因为右侧有条跟道路平行宽约两公尺的引水道,所以要接近那栋屋子的门口,非得横渡引水道上的小石桥才行。 房屋附近有一座几乎变成小山的森林逼近,树荫把阳光遮住大半,这里的风跟都市相比凉许多,石桥下的流水是绿色的,看起来似乎很混浊。 一走进门内,看到土墙内侧有棵大柿树,她缓缓地走过房屋的庭院,平房的深度很深,边缘包围住庭院。开着没关的小屋房门里,是一片漆黑。 “您好。”萌绘从开着的正厅玄关往里面喊。 屋子里暗的出奇,她等了一下,可是没人出来应门。 听到背后传来的小声音,她转身过去,只见到一只削瘦的黑猫跨过门坎进到屋内。 “来了,有什么事吗?”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 萌绘很惊讶地看向声源处,有个年纪大的纤瘦女性,从幽暗的走廊那头出现。 她的眼睛就像猫一样,头发花白。 4 爱知县警的鹈饲和近藤,开着四轮传动车驰骋在乡间道路上,两人刚从间藤社长家出来。 间藤的住家,是栋位于那古野市和丰田市中间某农村的古老民宅,这次是鹈饲他们第三度造访那里了。 发生在静冈的有里美香流命案,对间藤艺能公司而言是一大打击,很多本来预定好的活动都被取消,快谈好的契约也泡汤了,因为打电话到公司常常找不到人,所以鹈饲也曾经在接近深夜时去他家侦讯过。 有里美香流陈尸处的那栋办公大楼屋顶上,有钢铁制的桶子,表面有采集到间藤的指纹。因为现场有太多不特定人士出入,所以鉴识课的分析作业陷入困境,间藤被发现的指纹虽然不明显,但已经足够作为证据。 直到目前的供词中,间藤都坚称自己没进过那栋楼房,为了确认这个矛盾处,鹈饲在数小时前打电话到艺能公司,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今天没上班,而且他家的电话也打不通。鹈饲为了谨慎起见,就想去间藤家确认一下他的行踪,他和近藤刚刚已经去过那里,但是却只有他太太一个人在家,还告诉他们她先生昨晚没有回家。 “鹈饲先生,你觉得怎样?”副驾驶座上的近藤说。 “什么怎么样?” “间藤信治该不会就是犯人吧?他也有足够的动机来杀有里匠幻,毕竟他盗用过匠幻的钱,而且在金钱来往方面好像也有某些问题。比方说,匠幻对他预支那笔钱的用意感到疑虑,如果想把钱强讨回来,而美香流又因为知道实情,所以也被杀了……我这样讲,如何?” “美香流一死,间藤的公司就乱糟糟的。”鹈饲说:“如果要杀,也至少等脱逃秀结束后再杀,损失还比较少吧。” “你说什么?乱糟糟?”近藤发出尖锐的笑声。“那是哪里的话啊?” “不要中途插进无关紧要的话。” “好啦。”近藤压抑自己的笑声。“所以说,他是不惜自己的公司破产也要杀吧,都到了那种年纪,已经无所谓了吧。” “嗯……”鹈饲手里仍握着方向盘。 “这样下去,又非得要去跟西之园小姐请教不可了。”近藤用轻松的语气说。 5 下午三点四十分时,犀川回到自己在大学里的房间,因为是从地下铁站走过来的,他流了一身汗,然后一边点烟,一边打电话去车行。 “嗯嗯,是,是这样的。犀川先生您的车子,已经送到西之园小姐那里,嗯,这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了。西之园小姐说,她要亲自把车开到大学,送去给犀川先生您的……没错。” 挂断电话后,犀川走出房间。 他往隔壁国枝桃子的房间里探头一看,只见滨中深志和国枝隔着桌子,用严肃的表情互瞪着对方,不过,国枝平常就是那种脸。 “你们有看到西之园同学吗?” 两个人都默默摇头。 犀川举起一只手致歉,然后关上门。 犀川房间对面的四年级生室灯是关着的,为了慎重起见,他再去确认一次,门也是关着的。 这让他非常在意。 接着,他到三楼的研究生室去。 当他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时,牧野洋子刚好从房间里飞奔出来,如果犀川没有适时闪避的话,可能就撞个正着了。 “啊,犀川老师,抱歉!” “牧野同学,你知道西之园同学去哪吗?” “咦?”洋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没来吗?真奇怪。刚刚在电话中,我还查行事历跟她说犀川老师三点回来,我觉得她应该会过来找你的啊。” “啊,是吗……”犀川看着手表点头说:“那还真怪了。” 犀川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想到最快解决的方法。 他拿起话筒,按了西之园家的电话号码。 “是,这里是西之园家。”是诙访野优雅的声音。 “您好,我是犀川,西之园同学有在那里吗?” “您要找大小姐的话,我记得她应该是去学校了。” “可以告诉我她移动电话的号码吗?”犀川说。 诹访野虽然嘴巴上说了一大堆理由,但结果还是告诉他了。 犀川道谢后放下听筒,接着在电话上开始按那个号码。 6 停在农村用引水道旁边的全新黄色小车中,尖锐的电子铃声不停地响着。 萌绘就站在距离那里数十公尺以外的房子中庭里。 那家的女主人告诉她,自己的先生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一开始她没有察觉到,那女主人眼睛其实是瞎的,这也难怪家中虽然很暗,她却像事不关己似地毫不在意。不过,萌绘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于是,她只说了句“我在外面等”后,就走出玄关。其实,她内心正在烦恼着,到底应该先打电话跟犀川或警方,还是等查清楚一点后再说。 庭院南侧的竹林前,有一小块田,散发出有机肥的臭味,让她不想靠近。 她想,干脆先在四周晃晃打发时间,于是便经过柿子树下走出中庭, 在杂草丛生的陡坡和挡土用的低矮石墙下方,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这条河像sin曲线一样弯弯曲曲,在不远处的河上,架着一座古老的桥,小河对岸是一片绿野平畴,不规则曲线的田埂,将水田像拼图或彩色玻璃般地分隔开来,顺着缓坡分层而下,她虽然有想说要渡过架在小河上的桥下到田埂去,不过还是打消念头折返回去。 萌绘再次通过那栋房子的中庭,走到外面的道路上。这里似乎很少有车子会经过,连行人都看不到,附近也没有其他民家,回到黄色小车那里后,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拿出手机。 她一边走着,一边打电话到犀川n大的房里,铃声响了数次,在萌绘走回中庭时,电话接通了。 “老师?” “啊啊,是你吗……”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犀川,用难得带着感情的声音说:“刚刚我才打电话过去找你过,你在开我的车子兜风吗?” “老师,我全部都知道了。”萌绘边走边说。她现在是在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下。 “你说全部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指案子的真相啊。不管是泷野池的、还是千种大礼堂的,全部都知道了。欵,老师你也已经知道了吧?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呢?” “因为没有证据。” “如果是这样,为何不……”萌绘说到一半时,她的鞋跟稍微陷进土里,脚被绊住了。 “西之园同学?” “啊……老师,请你稍等一下喔。” 萌绘蹲了下来。 这块明明不是农田的地方,土质却意外地松软,而且这一带只有这里的泥土颜色不同。 背后传来车子的声音,一辆白色轿车开进中庭,萌绘也站起身来。 “西之园同学,怎么了?”犀川的细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我等下再打给你。”萌绘只有丢下这句话,就把手机电源关上。 “你在那里做什么?”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大声地说。 “我什么也没做。”萌绘回答。“只是在等你而已。我有话想问你。” 男人将身后的车门关上,朝萌绘走过来。 “你是……” 一看到萌绘的脸,男人脸上缓缓地浮现笑容,那是慌乱下连忙做出来的表情。 那个不自然的表情,让萌绘肩膀颤动了一下。 她看到男人的眼中充满杀气。 萌绘马上回头,后面是杂草丛生的堤防,旁边有弯曲的石墙,还有阴暗小河的水面。除此之外就是田埂,一层层的稻田往下绵延不断。 男人微笑着,向她靠近。 “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 “你一个人吧?” “请不要再靠近我了!”萌绘一只手伸向前大叫:“我刚刚打电话给警察了。”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警察?”男人边笑边说,可是他眼里却毫笑意。“不,你不可能打给警察的,你不是把电话切掉了吗?” “是真的。” 男人停下脚步。 “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啊?” “你把有里匠幻的尸体,埋在这个地方。” “哪里?” 男人往地上看的同时,又跨出了一步。 “不要再靠近了!我要大叫喔!” “你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啊?”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你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 “那个……我已经……知道了。”萌绘转向旁边。她呼吸加速,心跳也跳得更厉害。“请让我过去,我要回家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吧?” “不管是什么,我全部知道了。”萌绘说完,大大喘了口气。 她说错话了,她想。 “如果是这样,你也要杀我吗?”她小声地说。 “我什么都没做,全是你想错了。” “嗯,一定是这样吧。”萌绘想挤出微笑,但就是没有办法。“我要回去了。” 她想从稻田的另一边回到中庭,但这个男人立刻跟着移动,挡在她的面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拉近,逼得萌绘只好后退。 对方是赤手空拳,而且身材也不高壮。 (冷静下来……调整呼吸……) 萌绘缩起上颚,瞪着对手。 她对合气道多少有些心得,不过,对手是男人,而且体重差太多了,所以不能摆出对战的姿态,让他松懈戒心,对她比较有利。 “你想做什么?”萌绘低声说。 “我不知道。”男人只有嘴巴在笑,但表情一点感情都没有,显得很不自然。“只是看来不能让你就这样回去了。” 7 萌绘确认脚下的地形。地面有点往左边倾斜,而且泥土很柔软。幸好,她穿的是运动鞋。 “警察就快要来了。这个不是威胁,只是希望你到最后都能以理性行动。那个……那个是……为了你的名字着想啊。” “名字?” “就是名字。” 两人中间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是吧。”男人点头。“你终于说出真话了。不过,警察真的会来吗?对我而言,这是值得一赌的机会吧?说不定你只是夸大其词而已。” “你有看到我的车吗?你想,那么显眼的车,这附近的人会没看到吗?还有,你太太那边要怎么办?我已经跟她说过话了。我如果大声叫,她会察觉的。” “那只好把我老婆也杀了。”男人用痉挛扭曲的表情说。他的反应的确开始产生变化了。 萌绘的呼吸已经完全受到控制,不管是呼气还是吸气,都只靠下意识在运作,她也很清楚出自己重心的位置和体重放在两只脚上的比率。在不让对方发觉的前提下,她慢慢地拉大两脚间的距离。 “你究竟想瞒到什么时候?”萌绘用慢条斯理的口吻说:“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既然我已经察觉到了,一定也会有别人发觉的。不要再继续让你的名字蒙羞了,这样已经够了吧?” “啊啊,你说的没错,是够了。”男人喃喃说着,“可是,还是有可能性的。” “可能性?” “你还没跟其他人说,听你的话就知道了。也就是说,我有堵住你口的可能性。” “但是我已经叫警察了。” “我知道,我清楚的很。”男人在这里中断,瞪了萌绘的眼睛良久。“我不会乱来的,要不要进我家?我们在那边谈,做个交易也行。” 萌绘稍微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行。”她摇头。“我不能这么做,让我走。” 从他的表情和视线,就可以得知男人正在迷惑着。 萌绘缓缓地往旁边移动,一阵风吹上她的脸,发丝轻拂过脸颊。 男人晃了一下,萌绘见状,将左手藏起来,这是为了不想露出她惯用的那只手。 男人回头,因为从屋子那边传来声响,主屋的玄关走出那名女性。 “怎么了?要不要进来?” 那是十分温柔的嗓音。 萌绘的视线,只有瞄那名女性的身影一下,然后马上又回到男人的身上。她盯着那男人,一动也不动,身体为了戒备男人可能的来袭而紧绷着,头脑也已经想好反击的模式,隐藏起的左手则是在确认握力。 “喔喔。”男人看着萌绘大声说:“没关系,我们正在这边谈话,等下可能会跟这个人出去一下,晚餐就不吃了。” “唉呀……现在吗?要到哪边去啊?”女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非常重要的事。”男人终于转过身去看向自己的妻子。她似乎是被男人的声调给吓了一跳,耸了下肩膀,然后便无言地轻轻点头,进到主屋里去。 男人再次看向萌绘,刚才他脸上的杀气,已经消失无踪。 “你太太的眼睛,看不见吧?” “没错。”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十年了。”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可是,萌绘已经听不到流水声了。 男人用毫无防备的姿势抬头往上,好像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着,周围没有什么风吹过来。 “知道了,我会去自首的。”男人的眼神避开萌绘的视线,飘向旁边后说。他像是要放松筋骨似地摇晃着身体。“我会直接去警方那里的,至于对我太太,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嗯嗯……”萌绘只有这样回答,眼睛仍凝视着男人的脸。 “我看到你刚才没跟我太太求救,” 萌绘想到要打电话报警,虽然手机就握在她的右手里,但如果慌忙行事,她刚才说警察马上就来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了。 “走吧。”男人用温柔的声音说:“我开车跟在你后面。” 男人转身,往停在中庭的自用轿车那里走去。 从这份紧张感解脱的萌绘,大大地深呼吸着。她身体很快变热起来,汗水自额头滑下,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她跟在他后面,中间还保持一段距离。 男人往萌绘这边瞥了一眼后,打开白色轿车后面的车门,从里面拎出两个鸟笼,笼子里,关着好几只白色的鸽子。 “我想放这些小家伙走。”男人露出浅浅的微笑。 男人的大手伸入鸽子笼,把鸽子抓出来,当他放手时,鸽子发出振翅声,一只接着一只地往上飞。 “那是在泷野池放的鸽子吧?它们飞回这里啦?”萌绘接近那男人说。 “不,它们不会回来的。”男人温柔地回答。 萌绘抬头望向在天空飞翔的鸽子。 本来应该是白色的鸽子,全都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她想起犀川有数过鸽子数目的事情。 突然,萌绘感到脑后遭到撞击,不禁往前扑倒。她看着与地面的距离逐渐接近,意识加速消失。 8 犀川打电话跟县警本部三浦主任谈完的两分钟后,就接到鹈饲的电话。 “我刚好到这附近,老师。” “请你过来一下。”犀川像大叫般地说:“我会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请快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鹈饲气定神闲地说:“我再五分钟,就可以到n大前面了。” “拜托你鸣警笛赶过来。我在那里等,请让我搭便车。” “呃,好的……我知道。” 犀川再打电话给三浦,才讲了两分钟,就冲到走廊,打开隔壁国枝助教的房门。 “国枝,借我爱知县的地图!”犀川喊着。 国枝看到犀川慌乱的样子,便站了起来,默默地从自己的书架上拿出地图集。 “怎么了?”国枝问。 犀川像是用抢的一样将地图集拿过来,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冲下楼梯时,他看向手表,已经又过三分钟了。 他推开前厅的玻璃门,飞奔到屋外,使尽全力在校园步道上冲刺,这里距离主要大街的交叉路口有两百公尺远,他跑到那里后,边大口喘着气,边向四周张望。 他还没看到鹈饲的车子,但是,有听到从远处往这里靠近的警笛声。 9 萌绘醒了过来,她听到远处的警笛声,将手轻轻地放到脸上时,发现脸颊上沾着沙子,后脑传来阵阵剧痛。 她抬起头看看四周,然后好不容易爬起来,呆坐在原处。 她眼前一片模糊,视线老是无法对焦。 接着,她感觉到放在地上的手似乎碰到某样东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时,却因为这动作又引起剧痛,刚刚她碰到的那只黑猫,正用金色的眼睛仰望着她, 萌绘叹了口气,静静地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 “请问……发生什么事?”旁边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是那个男人盲眼的妻子,中庭已经看不到那辆白色轿车。 警笛声逐渐靠近。 萌绘默默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出中庭。 她穿过门,正要横渡外面引水道上的石桥时,觉得站着很吃力,于是用一只手抵住地面跪了下来。 (糟糕……我太大意了) 晦恨不已的她,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但一想到“狠狠地吃了记闷棍”这个老式的用语时,却又有点想笑。刚才发生的事从一开始到看着鸽子飞去的地方,她都还记得。她试着将手轻轻地伸到后脑杓,那里似乎没出血,不过一碰就会痛,应该是内出血。 一辆警车在蹲坐地面的萌绘眼前紧急煞车。 “怎么了?”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官下车说:“你还好吧?” 另一个高大的警官从副驾驶座出来,绕过车子走到这里。 “不要紧。”萌绘眯起一边的眼睛,抬头看向这两个警官。“怎么会来这里?” “本部联络我们,说西之园本部长的千金人在这里……” “就是我。”萌绘站了起来。“不过,不是女儿,是侄女。” 两个警宫一起向她敬礼。 “那是白色的coro ,车牌号码是……”萌绘说出她记得的数字,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表。“它应该还在这附近,请赶快联络本部,请求紧急出动搜查……” “请问……那辆车是怎么了吗?”高大的警官问。 “赶快去做!” “是!”年轻警官的上半身连忙钻进车内,拿出无线电对讲机。 萌绘又忍不住想坐,于是走几步到护栏那里坐下来。 (是犀川老师联络警方的……) 她确实记得,自己并没有在电话中提及这个地点。 (老师果然知道。) 那个女性一脸担忧地从主屋的门出来,走向他们,她怀中抱着黑猫,虽然没有用拐杖,但仍然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萌绘。 “请问,我先生他怎么了?”她视线游移着,畏畏缩缩地问。 瘦黑猫很乖巧地被主人抱着,用漂亮的双眼望向萌绘,好像在代替主人看着一样。 “是杀人案。”萌绘坦白回答。 女人转向萌绘。 “咦?我先生吗?” “很遗憾……”萌绘回答。“你先生,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10 年轻警官接到萌绘指示跟本部连络的同时,也已经将逃亡的车种和车号,跟指定区域内的全部警察通知完毕,搜查范围限定在那古野东部区域内,也已进行封锁管制交通。 这两个警官,在最初接到命令赶往这里的途中时,就有从无线电听到紧急出动搜查的指示,但当时他们没料到蹲在屋前的女孩所说的车,跟搜查目标竟然就是同一辆车,这个事实是等他们跟本部连络后才知道的。 不过,至少他们在来的途中,并没有遇上那辆车,也就是说,这辆问题车恐怕是朝往那古野市内的相反方向逃走的。他们在无线电里,也有报告这件事。 那个据称是西之园本部长侄女的女孩,跟抱着猫的年迈女性一起回到刚才那栋屋子里去了,正当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车上的无线电又有连络讯息进来。 “西之园萌绘小姐没事吧?” “嗯,她没事。”年轻的警 官朝对讲机大声报告。 “我们马上就赶过去,在那之前,你们就在那边保护西之园小姐吧。” “了解。”他回答后就放下对讲机,看着同伴。 “事情怎样?”他的同伴摇晃着庞大的身躯。 两个人急忙地跑向房子。 西之园萌绘坐在屋檐下,另一个女性则在她身后,猫也趴在她们两人身边。 看着脸红脖子粗地跑过来的这两人,萌绘诧异地圆睁双眼。 “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什么……”年轻的警官说。“我们接到要保护西之园本部长千金的命令。” “不是女儿,是侄女。”她微笑解释。 西之园萌绘在屋檐坐下,歪着头,而那个年迈的女性在她背后,似乎在帮她疗伤,那个女性的眼神空洞,眼珠也没有转,但从那双眼睛里,却淌了下泪水。 11 当接到萌绘没事的消息后,鹈饲关掉警笛,后座的犀川也瘫靠在椅背上,叹起气来。 “唉呀……没想到犀川老师意外地急性子呢。”鹈饲边看着后照镜边说:“我还真被你吓了一跳。” “真丢脸。”犀川回复到平常的样子。“鹈饲先生,我可以抽根烟吗?” “嗯,请便,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老师,你能解释一下吗?” 犀川于是做了简单的说明。不过,因为几乎都是根据他的猜测叙述,内容没有经过证实,所以说起来自然就变得很抽象。 他们的车子再二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咦?是辆小车。西之园小姐买了第二台车啊?”鹈饲看到停在路旁的黄色车子说。 “怎么可能嘛……一定不是的。那辆虽然是进口车,不过很便宜。西之园小姐才不适合那种小家子气的车呢。”副驾驶座的近藤笑着说。 “那是我的车。”犀川从后面说。 两个刑警和犀川在房子前方停下车,横渡石桥进到中庭。 “老师!”萌绘满脸笑意地跑了过来。 “真受不了你……”犀川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 “你有担心我吗?”萌绘眯起双眼。 “有啊。” “好高兴喔!” “我可不太高兴。” “你看这个,”萌绘转到背面,撩起头发。她脖子后面有贴着用橡皮膏固定住的纱布。 “好严重。”犀川皱起眉头。 她很快又转回来。 “对了,菊地制作所!如果沿这条路可以马上到,大概有三十公里远。” “现在吗?”鹈饲问。“应该先搜查这间住宅比较……” “这件事交给这两个管区警察就行了。”萌绘指着站在庭院里的两人。 他们对鹈饲和近藤行礼。 萌绘接着跑出去,犀川也追在后面,她坐进犀川车子的驾驶座后,立刻发动引擎,犀川则坐进右边的副驾驶座。 “老师,你想开吗?”萌绘问。 “现在不想,”犀川系上安全带。 萌绘转动方向盘,开动车子,鹈饲停在附近的大型四轮传动车也开始移动,两台车在细小的路上一来一往,转换方向,然后她让犀川的车子贴近鹈饲的车旁。 “西之园小姐,你先走,我们跟在你后面。”鹈饲大叫。 萌绘使劲地将油门踩到底。 犀川的新车迟了一拍后,猛烈地往前冲去。 他们在途中往右转,穿过竹林间的小路,等过了竹林后,就换成横切过田地的田埂,是条可一望到底的直线道路,后来,这条路跟一条类似县道,交通流量大的道路会合,再开了一会儿后,便往左转。萌绘无视于黄灯冲过十字路口后,又来个让轮胎发出倾轧声的大转弯。 “等一下,这是新车,希望你别弄坏了。”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抱歉。我实在不习惯这辆车引擎回转慢这点……所以没办法很顺利地换档。” 这次是冲过十字路口右转。为了抵抗水平方向的加速度,犀川将双脚打开,撑在地面上。车子再次加速,让引擎发出很大的声音。 “你看,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搞定了。”萌绘喜不自禁地大叫:“原来慢个半拍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双重离合器的使用时机。” 犀川回过头,已经看不到后面的车子。 “咦,鹈饲先生他们呢?” “似乎没跟上的样子。”萌绘看着后照镜微笑说:“不是靠车子,而是技术,技术!” 车子没有减速便穿过泷野池绿地公园的入口,也没有进入停车场,而是直接开上通往森林的小道,从那里之后都是没有铺过的沙石路,所以车身也不停震动着。 “这辆还是新车啊。”犀川大声地说。 “请你忍耐一下!”萌绘也大叫。 “这是safari rally吗?【注:世界越野锦标赛在非洲肯亚的赛程,以道路含沙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为特色】” “咦?” 在穿过森林后的t字路上,萌绘放开油门,用方向盘煞车的方式,使后轮慢慢滑动并转向右边,沙尘飞扬,飘到挡风玻璃上,车体也发出被小石子撞上的声音。 “老师,就是那辆车!”萌绘大叫。 菊地制作所前面,停着一辆白色的coro。 他们将黄色的车子紧急停在道路另一边。 犀川和萌绘解开安全带,匆忙下车,这时鹈饲刑警的四轮传动车才正从t字路转弯,一路上扬起沙尘往这边疾驶过来。 两人横越过道路,在有如巨大垃圾堆积场般的废物堆中穿梭。 仓库的铁卷门是拉下的,于是犀川打开普通进出的门。 12 室内充满稀释剂的臭味,里面排放着高高的铁柜,在柜子前靠近仓库中央处,有人影在动。 那是一座由各式各样的废弃物所集结堆积而成的小山。 涂料罐、木板碎片、染上油渍的布、被涂成好几个色块的箱子、被扭曲乱丢的人偶。 那些残骸形成一座约一人高,状似火山口的环形小山,感觉像障碍物或是小孩子做的墓地之类的东西。 矮小男人嘴上叼着没点着的香烟,就站在这座环形小山的中央。 他似乎是站在某样东西上,那个障碍物内侧只看得到他的上半身。 “你是谁?”男人用诧异的表情看着犀川。“请你出去,这里是我的仓库。” “我叫犀川。” “ㄒ1ㄔㄨㄢ?” “那是我的名字。” “不知道,没听过。”男人眯起眼睛说。覆盖在脸的轮廓及嘴边的胡须,隐藏起他的表情。本来从一般入口往里面探头探脑的萌绘,也走进仓库,那个男人看见她,朝她咧嘴一笑。“是你吗……看来你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 “请你再更郑重地向我道歉。” “真亏你们知道这里。” “不觉得你很过分吗?”萌绘语气很激动,但人却躲在犀川背后。“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是赶快放弃抵抗,乖乖被警方……” “我已经放弃了。”男人用响亮的声音说。 这时鹈饲刑警用巨大的身躯冲撞入口跑进来。 “我是警察!”鹈饲大叫。“不要轻举妄动……” “我没有轻举妄动。”男人大声盖掉他的话。“这里很危险,赶快出去。” 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打火机。犀川三个人见状,不禁往后退。男人用那个把打火机,点燃他叼在嘴边的 香烟。 “我们会出去,”犀川向前一步说:“不会阻止你寻死的。我不在意你是否要轻生,不过万一你死了,不但警察要做很多无谓的工作,很多人也会做没有结果的争论,对你产生许多误会,所以你的死,会波及到其他跟你无关的人。现在就在这里自首如何?之后再死可以吧?那种事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因此请你先自首再自杀吧。” “你那是哪门子理由啊……”男人边吐出烟边笑。“不过你说的对,真有意思。好吧,那里的刑警先生,我就是杀人凶手,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倒说说,你是做了什么?”鹈饲问。 “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杀了有里匠幻,盗走他的尸体,埋在我家的庭院底下,那位小姐似乎已经知道埋尸的地点了,还有杀了菊地和美香流的人也是我。” “为什么要杀他们?”犀川问。 “怎么不问我怎么杀的?”男人抽着烟说。 “那个我知道。”犀川点头。 “哦,我还以为只有大小姐知道呢……”男人眉头深锁,露出苦笑。“真是佩服。最近的人真不能小看呢,我果然还是赌输了。” “就为了名字吗?”犀川大叫。 男人点了下头,将烟屁股丢在地上,开始不住大笑。 随着低沉的声响,青色火焰一瞬间蔓延开来。 男人仍然继续笑着,转眼间,青色火焰将他包围。 “为何要杀美香流?”犀川冲向火堆。 “我……不管什么状况,都能脱逃给你们看。” 男人的声音,成为回荡在仓库里的低频波,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还浮现冰冷的笑容。 “无论是怎样的密室……” 犀川为了避开火焰,被逼得往后退。 青色的火焰摇晃着,火焰在周围堆积的空罐表面上依序延烧, 砰的一声,火焰突然变成黄色。 “呼唤我的名字……” 犀川和萌绘,以及鹈饲都往后退。 黄色的火焰摇晃着。 “只要各位呼唤我的名字……我就能脱逃给你们看。” 低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喷出鲜红的火焰,喷雾罐弹开炸飞。 “呼唤我的名字……” 火炎窜起好几公尺,一眨眼室内烟雾弥漫。 男人的身影看不见了。 一切都看不见了。 “呼唤我的名字……” 犀川冲向墙壁边,为了打开铁卷门而摸索着按钮。 “老师!快出来!”鹈饲在入口大叫。 “犀川老师!”萌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犀川终于找到铁卷门的按钮。 白烟中,火焰发着红光。马达低吼着,铁卷门缓缓拉起。 犀川绕道房间的右手边,当他拿起灭火器时,却发现已经使用过了。在房间深处有自来水管线,他于是跑向那里,打开水龙头,水大量涌出来,但却找不到塑料水管。 附近立刻传出爆炸声。回头一看,房屋中央窜起火柱,烈焰以弹射般的气势,延烧到整个地板上。 “老师!”外面再度传来萌绘的喊叫声。“老师!快一点!你到底在做什么!” 犀川看了看水龙头四周,发现脚边有个水桶,他用水桶装了水,但是犀川的右臂被鹈饲一把捉住。 “犀川老师,已经太迟了。” 他再一次看向火柱,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四周尽是高温的烟雾,浓到连左右手部分不清了,他的眼睛也被熏的张不开。 “犀川老师!”他听得见萌绘的尖叫。 犀川被鹈饲拖着,在烟雾中摸索前进。他听到罐子弹开的声音,还有玻璃破掉的声音。然后才从半开的铁卷门飞奔出来。 犀川不停咳嗽着,感到呼吸困难,眼睛疼痛,但还是继续被鹈饲拖着走,等走到路上时,鹈饲才将手放开。 犀川曲蹲下身体,手碰到地面。 “不要紧吧?”鹈饲问。 他虽然想回答,但还是继续咳嗽着。 “唉哟!老师,你到底在做什么啊?”萌绘在后面高声质问。 “有里匠幻……”犀川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 “咦?”萌绘窥伺着他的脸。 犀川站起来,往火光冲天的仓库走去。 “老师!” “等一下,老师。”鹈饲追过来,又抓住犀川的手臂说:“太危险了。” “有里匠幻!”犀川大叫。 鹈饲就是不放手,犀川又开始咳起来。 “老师!” 萌绘也捉住犀川的手臂。 犀川被两个人拉着,只得后退。 黑烟从完全打开的铁卷门里一涌而出,仓库里的每样东西部在燃烧,还传来闷重的爆炸音。 低鸣的火势中有铁条倾轧的金属声,和物品崩落的声响。 “我已经跟消防队联络了。”近藤跑到这三人身边。 之后,犀川有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 全部都化作烟,飘向天空,全部都是。 犀川心想,这股烟他绝不能不看,如果不看的话…… “老师,你还好吧?” 犀川终于看向鹈饲的脸,他们已经不再抓紧他了。 “谢谢你们,我不要紧了。” 犀川说完,吸了一口气。 反正,一开始本来就不要紧,就算是有要紧的部分,也是一开始就存在于他心中,所以跟现在也没多大差别。 鹈饲和近藤,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犀川。 “西之园同学呢?”犀川边拍着裤子边问。 “她去移动老师的车,好回避消防车。” 顺着鹈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黄色小车已经被倒车到数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这时刚好萌绘从车上下来。 犀川深呼吸后,走到车那边。虽然眼睛已经不要紧了,但喉咙还是有点痛。 “这可是新车呢。”萌绘走靠近犀川微笑说。 “谢了。”犀川点起烟说。 “都这种时候还要抽?” “如果不禁烟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也给我一根。” 犀川将香烟递给萌绘,她在叼起香烟前,先把烟点上。 “老师,你到底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啊?”萌绘突然露出担心的表情。 “我大概……是想灭火吧。”犀川回答,“因为灭火器不能用,所以用水桶装水……” “亏你会想出那么不合理的方法。”萌绘脸上虽然挤出微笑,但眼神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嗯嗯。”犀川边呼出烟边点头。“真亏我想得出来。”香烟的味道变差了。 附近的人发觉这里失火,通通聚集过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方传来。 “他最后的魔术真是漂亮。”犀川低声咕哝着。“重点就是在颜色的变化吧。” “不要紧吧?老师。”萌绘伸出一只手,碰了他一下。“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喔。为什么当时你要叫‘有里匠幻’呢?” “那是最终的幻觉。” 犀川呼出苦涩的烟。 对,这就是“最终的幻觉”。 “这是最后的脱逃吧。” “嗯嗯。”萌绘点头,头微微地低下去。“他是要表演给我们看的吧?” “真的很漂亮……就好像……” “好像烟火一样。”萌绘代替他说。 “不。” “像红绿灯?” “红绿灯?” “不然是什么?” “我忘了。” “对了,老师,我受伤了。”萌绘将身体靠向犀川。“而且也没有车喔。” “你才是有点怪怪的。” “老师,我们回去吧,你会开车送我吧?” “嗯。”犀川回答。他不小心忘记这个回答的相反词是什么了, 消防车终于赶到了。 他向燃烧中的仓库又看了一眼,突然,他想起小学时第一次看到试管里化学溶液的事。那是一种透明清澈的颜色,就像玻璃纸的颜色,也是火焰的颜色。 他乘着五彩的烟,羽化登仙。 13 这是犀川第一次开自己的车。副驾驶座上的萌绘表现得很安分,一句话也没说,看来果然是累了。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折回去,有时他忘记路,还得仰赖她的引导,车子穿过狭窄的乡间小路,再次回到那栋古老的民房前。 在引水道旁,停着三辆警车和一台白色箱型车,犀川他们从车子上一下来,系着领带的三浦刑警就走近他们。 “啊,是犀川老师的车吗?你换车了啊?”三浦看着新车低声说。 “嗯嗯,因为旧车坏了。” “这个不是进口车吗?不过,居然是黄色……” “不行吗?” “鹈饲跟我连络,”三浦用锐利的眼神看向犀川,然后朝萌绘瞥了一眼。“你们那边似乎遇上了大麻烦。西之园小姐,你的伤势还好吧?” “如果我再更振作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真的非常抱歉。”萌绘露出跟平常不同的奇怪表情。 “你找到了吗?”犀川问。 “嗯嗯。”三浦回头看向屋子,扬起嘴角。“老师你们也要看吗?” “不用了。”犀川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不想看。” “那我要看吗……”萌绘说。 “那是连棺材一起埋的,而且埋的很浅。”三浦说。 “是他没错吧?”犀川取出香烟问。 “嗯嗯,的确是有里匠幻的遗体没错。” 三人越过小石桥,来到屋子门口处。中庭有很多男人在,柿子树下还放着刚被挖出来,沾着泥土的棺木,手持照相机的男人,不停按下快门。 一抬起头,他看到黑色的瓦片屋顶上,停着白色鸽子。 犀川边数着鸽子的数目,边点上烟。 “犀川老师……结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三浦问。 “请你去问西之园同学。” 三浦转而面向萌绘。 “这个嘛……”她微微歪着头,嘴巴稍稍闭起。“今晚在我家说吧?” “咦?为什么?现在不行吗?”三浦定睛瞪着萌绘。 “因为要说很久。”萌绘满脸欣喜地微笑着。“而且,我也需要休息一下……” “我接下来还得去菊地制作所才行。”三浦边看手表边说:“请你现在就简单说明一下。” 犀川也跟着看自己的手表,目前是五点半。 “不、行。”萌绘半闭上眼睛,缓缓摇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请大家都集合起来,我才要说明。三浦先生,我……是我,不是犀川老师喔。” “我知道了。”三浦微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么,今晚十点可以吗?” “好。”萌绘看似心情愉快地点头。“啊,要把叔叔也找来才行……” “本部长可是很忙的喔。” “不,大家一定都要来。”萌绘合起双手,脸朝上。“好高兴……这次终于轮到我了。” 犀川呼出烟,缓缓转过身去。 这栋房子很古老,造型颇值得一看。以占地来说,房屋的配置很松散,空间很大,建筑物本身也是建造得颇为坚固,门使用的木材很粗大,没有多余的装饰,散发强而有力的质感。泥土墙虽然有些射落,但如果修补一下的话,应该能回复以往鲜明凝聚的气氛,越是用心去看,就越能发现这是栋精心设计的杰作。犀川认为,建筑可以反映出主人的性格,在距离都市并没多远的这里,没想到还残留下这样实在的日本建筑。 黑色柱子和白色墙壁。连挂在门上的名牌色泽,都有能让人感受岁月的痕迹。写在那块门牌上的名字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原沼利裕,千种大礼堂的驾驶——也就是刚刚在美丽的火焰中自杀男人的姓名。 14 幻觉终止了。 犀川开着车,回到那古野市区。副驾驶座上的萌绘忙着打电话。她正在为今晚十点要召开的私人会议,到处联络要招待的宾客,等到电话都打完了后,她就变得安分起来。 此时路上塞车,耸立在车阵中的尖塔,映照出几乎成水平方向的夕阳,这是那古野市内能够看到太阳最久的建筑物。 犀川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太阳。大部分的车子都开了尾灯。 “他太太好可怜……”萌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低声说道:“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还帮我包扎伤口呢。” “这位夫人似乎是完全不知情。” “她眼睛看不到。” “喔喔,原来如此……” “那个家,才是他的舞台吧。”萌绘说。 犀川点头,他想说的话跟她几乎一样。萌绘用的这个形容,就跟威廉泰尔【注:瑞士有名的神射手,是反抗奥地利统治的民族英雄】所射出的箭一样,准确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你要开到哪里去?” “咦?”犀川反问。 “老师,晚餐要怎么办?要我打电话叫诹访野先准备吗?” “不,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吧。” “那我们去吃些甜甜圈、汉堡或意大利面之类的。” “还是……咖哩饭?” “这样吧,就吃些清淡的东西好了。”萌绘交叉手臂。“嗯……猪排饭如何?” “那一点都不清淡。” “那,味噌乌龙面呢?” “你是故意唱反调吧。” 犀川的车开进了n大旁边的家庭式餐厅,结果,还是依照平常的习惯,犀川点了他喜欢的鸡肉咖哩,而萌绘则点了正在特价的马来西亚式海鲜料理。店里人很多,所以平常习惯坐的窗边座位没有空位。 “老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等服务生把菜单拿走后,萌绘探出身子追问犀川。 “呃,什么时候啊……”犀川用手撑起脸颊。“我在数了鸽子后,就数了潜水员。” “潜水员?那有几个人?” “五个。” 萌绘两手像郁金香般展开,然后撑着脸蛋,眼睛直盯着犀川。 犀川想起小学四年级寒假的事,那时的图画作业要做木刻版画,因为这不像图画纸的话一样可以重画,所以他为了要雕的图案,构思了好几天。如果能把那块版子留下来,就可以将眼前的她刻下来了…… 内在的犀川,虽然一瞬间做了如此的联想,但外在的犀川把这想法当成错觉,连忙加以修正。 他再一次看向萌绘,而她一直看着犀川。 “有五个人进到水里?” “嗯。” “出来的不是六人吗?” “一开始我也很怀疑,但是,如果光看你拿到研究室的录像带,出来的潜水员确实只有五个人没错。” “在这么久以前?” “什么?” “那么久以前,你就知道了?” “不,当时证据完全不足。也有可能是摄影机角度的问题,所以不能说很确定。” “不是,我意思是说,你之所以数潜水员,是因为已经知道犯案手 法的缘故吗?” “数那个只是我的习惯。”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都保持沉默呢?” “这不是代表我知道,只是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性而已,还有,这不但非常不合现实,而且我也想不到这样做的必要性,再说犯人是谁也不知道,对吧?” “那,千种大礼堂的事呢?那时你是怎么想的?” “我在担心你又贫血的事。” “那个时候,你也马上就察觉到了吧?” “没有。”犀川摇头。“因为周围的人都有很多看法,所以我就不想了,不过老实说,我有稍微想过,能否在跟最初的假设不矛盾的前提下,解释这现象的问题。” “是这样吗?”萌绘鼓起双颊。“那个时候,老师应该可以指出犯人是谁吧,不是吗?” “不是这样吧?”犀川轻轻抱住靠在沙发的一边膝盖。“我完全不这么想,这跟灵车驾驶也许真有关联,但我有点无法想象他就是策划一切的人,这不是很自然又妥当的猜测吗?” “嗯,这样吗……说的也是。”萌绘也点头。 “所以我才会保持沉默。” “可是,要是我,就会马上去确认。” 萌绘眼珠朝上盯着犀川,一会儿后嘴巴才停了下来。 “总之,我就是把问题往困难的方向想,没有料到答案竟是这么直接……” 犀川点上烟。抽到一半,咖哩饭就送来了。 窗外风景上半部是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下半部是在主要大街上流动的车灯光芒,道路对面的建筑物则化作剪影,将这上下两部分区隔出来。 萌绘的菜,过了一会也端上了桌。 “老师,你会下西洋棋吗?”萌绘用左手拿起汤匙问。 “不会,连规则都不知道。”犀川回答。“我也不知道将棋的规则,我会的,大概只有黑白棋吧。不过,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的。” “你知道将棋和西洋棋的不同吗?” “不是完全不同吗?” “将棋是使用从对手那里拿来的棋子,而且可以出奇不意地将棋子放在任何一方,你不觉得这不像是东方式的点子吗?” “喔喔,好像是耶。”犀川笑了。“这种事是常识吗?可是,实际上我就是不知道。将棋的棋子听起来,好像会倒戈呢。棋子的背面有写红字吧?那有什么含意呢?” “你真的不知道?”萌绘露出洁白的贝齿,眯起眼睛。 “将棋的大小看起来不一样,但全部是相同的形状,西洋棋形状则都不一样。还有,将棋的棋子上有写名字,换言之,那个文字就是那个棋子的阶级,代表它的能力吧?这是极为东洋化,不,应该说是使用汉字的文化圈共通的思想,汉字被赋予超越文字本身机能的能力。” “也就是象征吧?” “没错,人类思考是被象征,”犀川露出微笑。“而非语言或文字所支配的。语言和文字,都只不过是象征的一部分而已。”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是什么意思?” “人类所有的思考、行动……不管是创造还是破坏,都是从名字开始的。”犀川回答。“海伦凯勒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有三种残疾的人。像她那样在懂事前就眼瞎耳聋的人,一开始所知道的是什么呢?要教那样的人语言时,什么是必要的呢?” “让她碰触实际的物品,感受到语言的含意再来教她吧?” “在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就是要建立东西有名字的概念,如果能察觉到万事万物皆有名字的道理的话,接下来就简单了。换句话说,会用命名来认识事物的生物,在地球上只有人类而已。” “咦?是这样吗?” “不管是狗、猴子或海豚,都不具有名词的概念,人类以外的动物,知道的只有动词。” “不,我家的都马就知道啊。因为它知道都马就是她的名字。” “它并不知道都马这个音就是它的名字,而是把这当作叫它过去的信号,也就是动词的命令型。” “这样啊,”萌绘往上面看。“那,吃饭这个词对狗而言,就是来吃饭的动词啰。” “把动词分离出来,然后只将目标物抽象化,是极端困难的。名词在语言中,是属于特别高阶层的概念,要理解名词的概念,就需要具有特别高分解能力的头脑才行。只有人类能达到那种层级,但那并非意味着人就是很伟大很高等,只是说分解能力高,位数比较多而已。能够辨别颜色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这种高分解能力所支持的人类思考,才能创造出名词。人类将概念扩张或缩小,分解或统合,好创造出一个个新的语词,名词的独立,让动词或形容词被统合,或是被分化,成为组织化的语言,所以,人可说是为了名词而活的。” “自己的名字吗?为了自己的名字而活,听起来好像是艺人或政治人物会做的呢,我不太喜欢这种沽名钓誉的感觉。” “那么,当你变得更有智慧,拥有更高尚的人格,像你所希望的一样时,你的外貌会因此改变吗?” 萌绘皱起眉,歪着头。 “外在有改变的,只有你‘西之园萌绘’这个名字的概念而已,至少从外表看来,也只有这个具体的变化。也就是说,你就是为了改变你名字的概念而活的。” “那是别人的评价。” “你自己的评价也是一样。” “那么,相对来说……就算变成罪犯,也只有那个名字受到玷污啰?” “就是这样。”犀川点头。“你说的完全正确。要玷污本身的人格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什么法律,也都不能制裁人格。能制裁的只有名字。” “但是,罪犯会坐牢,或是被处死啊。” “那又是不同的问题了,跟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次元不同。肉体上的制裁,不过是出于守护社会全体共识的幼稚行为罢了,就像是保伤害险一样。就算是将杀人犯处以死刑,也不能对他的人格造成任何伤害,也许对社会大众而言是有造成伤害的印象,但那其实只是错觉。而且,就算这么做,也不能遏止后起的罪犯产生,所以这是极端乐观,一厢情愿,却又幼稚的看法,因为除了靠拘束并消灭过去罪犯的躯体这个手段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打击未来罪犯的方法了。这件事,也就是让名字停止活动一事,换个角度看就是意谓着‘犯罪不可能遏止’的事实,这只是拐个弯的说法而已。” “我不懂。”萌绘摇头。“我没办法理解。老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语言本身就是名字。”犀川回以微笑。“抱歉,我太多话了。不能说得让你理解,都要归因于我的能力不足。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都不是听众的责任。” “不知道我有没有能理解的一天?” “一定有的。总有一天,我也能解释得更清楚吧。这种乐观的看法,就是所谓的‘活下去的目标’吧。” 萌绘莞尔一笑,将食物送进嘴里。 “原沼先生就是为了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才计划这次的案子吗?” “嗯。他深爱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 “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能了解那种心情,但是,如果就一个异常狂热的魔术迷来说,他的计划也未免严谨过头了。” “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不过他可以说爱这名字爱到自己都变成有里匠幻,他比真正的有里匠幻,还爱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所以,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迷了,而是他本身就等于有里匠幻。” “所以老师那时候,才会叫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吗?” “没错。不过,我发觉的太晚了。” 15 抵达西之园萌绘的家时,已经过了七点。犀川因为放下学校的工作就跑出来,所以借用萌绘房间的麦金塔,登入学校的系统。令人惊讶的是,萌绘爱用的麦金塔,是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的旧型机种,当看到那好几年前的旧版本os时,怀念的感觉让犀川不禁微笑起来。这对生性浪费的她而言,是很难得的事,不过,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保留这台旧计算机。 犀川读着电子邮件,然后回信。他从学校房间的个人计算机里拿出档案,先修正再寄送出去。三封邮件里有一封因为对方是没有网络的机关,所以便改用传真送件,这些工作大概花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这是犀川第一次进萌绘的房间。墙壁是接近白色的十字纹,给人明亮的感觉,但室内并没有特别宽敞。家具有床、写字桌,以及小沙发和小梳妆台。更里面似乎还有衣柜,看来是因为那里比较宽敞的缘故。 他有所顾忌地强忍着想抽烟的欲望。 萌绘在三十分钟前说要去冲个澡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处理完事情后,犀川将计算机关机,因为没事可做,他便站了起来,此时睡在床边的都马,抬起头来看向犀川。 时间已过八点了。 这个房间里,看不到她父母的照片,不,应该说是每个房间里都没看到,难道一般人都不会放去世父母的相片吗?不过,去想一般人到底是不是如此,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因为想抽香烟,便走出房间,经过走廊,来到宽广的客厅。都马则跟在他后面。 “怎么了,不是在睡觉吗?”犀川对都马说。他已经有好多年没像这样跟狗讲话了。 客厅是正方形的,非常宽敞,厚重的地毯是格子状的,因为是位在建筑物的角落,所以墙上开有两面大窗户,二十二层楼的高度,傲视四周的大楼,可以居高临下眺望到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他点起香烟,想说在这两小时内要做些什么,玻璃上倒映着他站在窗边眺望外面的身影。 三十五岁,差不多是人生的一半吧,接下来只是一味地老朽崩坏。 他感觉到自己在这几年内,变软弱很多。 是因为她的影响吗? 体内有好几个犀川在抗议着,但是,处于中心地带最易怒的那个犀川,却沉默不语。今天他怎么特别地安静呢? 对了,他最近倒是都很安静,这到底是谁调教出来的呢?他明明是那么粗暴又难缠的家伙啊。 虽然防御的手段越来越升级,但被保护的本体却变得不明确起来,就像果实,当外壳变得坚硬时,里面其实已经腐败了。这不禁让他联想到,原来社会和国家的成长,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恐怕就是世间的法则吧,一定都是合乎道理的。 所谓的“她”,到底指谁呢? 中心地带的犀川只有丢出这一个疑问。 她? 真贺田四季吗? 西之园萌绘吗? 都马以仰姿呼呼大睡着。 外在的犀川走回桌边要把香烟灰弹掉,但内在的犀川却还看着倒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躯壳。 “是吗……”犀川喃喃自语说。 原沼利裕……不,有里匠幻也制造了和这个同样的幻觉。 (一定是这样没错。) 只有站在窗边的那个犀川,发觉到这一点。 16 当萌绘探头进客厅时,犀川正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只有都马察觉到她的出现而抬起头来。 时间已经过九点,马上就会有一大堆客人要来了。 她心里正思考着要穿什么衣服,诹访野这时应该是在厨房里打理餐点吧,于是她便走下螺旋阶梯,想到厨房跟诹访野谈谈这件事。 “哦,是大小姐啊。”诹访野看到萌绘便说:“犀川老师怎样了?要我端杯茶给他吗?” “老师在客厅,现在正在休息。” “您刚才是跟犀川老师在谈话吗?” “不,我是去洗澡了。”萌绘说:“对了,诹访野,我该穿些什么好呢?” “您是问有关衣着的事吗?”诹访野满脸惊讶地看向萌绘。 “嗯……没错。” “唉呀唉呀,难得能听到您这么问呢……”诹访野微微一笑。 “是这样吗?” “我知道了,请您稍待片刻吧。这件事就交给诹访野我了。” 17 犀川清醒过来时,西之园捷辅刚好走进客厅。 “你好,犀川老师。”西之园捷辅脱掉外套微笑说:“谢谢你平常对萌绘的照顾。” 犀川连忙看着手表,时间显示是九点四十五分,看来他已经睡超过一个小时了。 “事情我已经听三浦那里说了。”西之园捷辅在沙发上坐下。“看来,这次又是仰赖你的帮忙了。” “啊,不。”犀川坐正姿势说:“不是的,这次全都是靠她……” 诹访野这时现身了,将一杯上头漂着冰块的琥珀色液体放在捷辅面前的桌上。 “老师,您想喝些什么呢?”诹访野问犀川。 “给我乌龙茶就好了。” “萌绘呢?”西之园捷辅转过头去,问正要出房门的诹访野说。 “大小姐马上就会到了。”他轻轻地低下头。 接着来的,是三浦、鹈饲、近藤这三个刑警,他们向西之园捷辅警视监打过招呼后,站着接过诹访野所递上的饮料。 当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走进房间的时候,大家脸上都露出稍稍紧张的表情。惊叹于这个豪华房间的两人,一看到有好几个认识的刑警也在时,不禁苦笑起来。 “我刚好又来那古野这里。”有里武流走近犀川跟他握手。“我听说那件案子解决了,是真的吗?” “大概吧。”犀川回答。 诹访野在吧台准备好饮料,之后以利落的动作将玻璃杯递给客人们,并在桌上摆上几个盘子,里面装着许多犀川搞不清楚是什么的食物。 滨中深志这时也走了进来,有一瞬间,他好像以为自己跑错地方似地,站在原地将在场每个人都很快看过一遍,接着就彷佛求救般地走近犀川。 “早知道就不来了。”滨中低声跟犀川说:“可是她硬是要我来,我没办法拒绝……” “你一个人吗?那个姓村濑的女孩呢?” “嗯嗯,虽然西之园叫我要带她来,可是时间这么晚了,她又是住女生宿舍……” 滨中站在犀川的沙发后面,犀川旁边则坐着三浦刑警。西之园捷辅独自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在窗边的是鹈饲和近藤,和窗子相反方向的吧台边坐着那两个魔术师,至于诹访野,则是在吧台中待命。 “大家晚安。” 西之园推开门走了进来。 坐着的人除了犀川外,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她穿着深蓝色的长晚礼服。 “你的伤还好吧?”西之园捷辅向侄女伸出一只手。 “嗯嗯,叔叔,已经不要紧了。”萌绘的手握住捷辅的手后,露出优雅的微笑。“真是不好意思,百忙之中还要您抽空过来。” 萌绘接着走向那两个魔术师,她好像是用跟平常不同的齿轮比在行动似地,就算是不经意转头的动作,都是优雅至极,这些让犀川不禁回想起西之园家过去那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真令人惊讶啊,西之园小姐。”武流露出洁白的牙齿,用有些僵硬的笑脸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您好,欢迎您的大驾光临。”萌绘微微屈膝,优雅地打招呼。 “这是什么表演啊?” 第二章 偶发的意外 转自 棒槌学堂 图档:东方云起 ocr、一校:菜knight ……命运……是的……绝对是命运……这是她的…… 当我不断思考时,突然发现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而这般冷静的大脑,电光石火地竭力思考所有过程。四、五天前,我毫不犹豫地跪在她的枕头旁,玩笑般地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她温暖的脖子上,稍稍用力——这当然也是闹着玩的…… 她在此时微微动了动睫毛,接着不断来回看着掐住自己脖子、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和戴着礼帽的我的脸。我手下的喉结咕噜咕噜转了两三回,吞下唾液的当下,她红着脸笑容满面,然后愉快地闭上眼睛。 “……就算杀了我……也无所谓喔。” (梦野久作/戏谑杀人) 1 计程车在黑暗的乡间行驶着。深夜里散落着点点灯火,每盏灯火都若隐若现,无法判断出它们的大小或是远近等微妙的差异,无法聚焦,似乎一切都在同样的距离之外——至少,她看到的是这样。黑暗像是扩散成一个球体,而自己身在中心——那种无视于四周景物的感觉,就好像是偶然间产生了错觉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漠视了一切现实中的物体与现象。而这种印象,恰与这个季节的夜晚十分符合。 原因是炙热夏夜中湿濡的空气。 “到筱之森的哪里?”司机侧着头问。他的声音中带着殷勤,极力地想掩饰自身的庸俗,但粗鄙的腔调仍然不自觉透露了端倪。 “筱之森的北侧,”坐在后座的蓑泽杜萌回答:“从这里左转,然后直走……” “蓑泽家吗?” “是的。” 听到她的回答,司机吹起口哨;杜萌无视于司机的反应,沉默不语。广播迳自播放着棒球赛实况,也许是收讯品质欠佳,声音断断续续,她完全没听进去。驶出两旁满是都市街灯的线道之后,车行至更深的黑暗里,头灯的光线照进农地上潮湿的空气,显得更加微弱。冷气颇强,杜萌却满身是汗。 杜萌中午从东京出发,搭乘新干线来到那古野,在这之前,她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她昨晚打电话约萌绘见面,碰巧萌绘也想邀杜萌去看房子,因此她们今天一道去看了房子,然后还一起吃饭,当杜萌挥别那古野的繁华街道时已经八点半了。杜萌坐地下铁到那古野车站,拿出寄物柜的行李,继续转搭私铁回家。 杜萌信步走到车站前坐上计程车时是晚上九点半。时间有点晚了,就算坐公车,在离家最近的公车站牌下车后还要走三十分钟以上的路,而且到那里就叫不到计程车了。中学时代常骑着单车通行的乡间小道,深夜里一位女性独行实在很危险,因此,虽然对计程车上一股独特的味道颇有微词,杜萌仍然直接上了计程车,把行李放在身旁的座位上,自己则深陷在座位中。因为方才喝了酒,杜萌有些醉了。 晚上和她一起吃饭的,除了西之园萌绘,还有一位跟萌绘同所大学、叫作滨中的学长,但他不像萌绘的男朋友——其实今晚萌绘本来要介绍未婚夫给杜萌认识,而那位未婚夫是萌绘的大学教授,印象中他们两个相差十几岁。因为教授今天临时有事,滨中就成了代表。西之园萌绘表现出不悦,但她毫不矫揉造作的行为依然非常可爱。想到这里,杜萌露出微笑。杜萌很羡慕西之园萌绘完全没变,萌绘绝对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吧——或者说,她还不知道有些状况是不得不隐瞒的。 但我知道,杜萌心想。她在这方面可是经验老到。 蓑泽杜萌今年就二十三岁了,目前是t大资讯工程系的研究生。她去年提出的毕业论文与资讯通信系统有关,不过通篇内容简直是前人研究成果的汇整,了无新意——事实上她还没有程式设计的经验,毕业论文也始终仅止于数学卜的基础技术程度。明明四月起就已经是研究生的身分,杜萌却几乎没空管自己的研究进度,只是日复一日忙着早上的课、实习课火烧屁股的报告……幸好家里会寄给她为数颇丰的生活费,因此杜萌不需另外花时间打工。然而即使省下打工的时间,她却有件比一般人更耗时间的事——她初到东京独自生活时由于某个机缘,加入了一个文化性社团。究竟是怎样的“文化性”呢?总之就是个阅读并研究艰涩原文书的社团。 开启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门扉之后,人生的路途往往会产生巨变。但是每个人毕竟都是自己打开第一扇门的,杜萌也是自己起的因,因此对于接下来的演变也无可奈何。 杜萌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个社团的名称和具体的活动宗旨了。那种事情还是忘记的好,反正只不过是往事罢了。 大三时,杜萌在这个社团里遇见了一个大她七岁的人,而那就是在她面前出现的一扇门。杜萌没让好友西之园萌绘知道“那个恋人”(连杜萌自己也很排斥的说法)的事。今晚看着萌绘,她有好几次想脱口而出招认自己的感情世界,但却不知为何说不出来。这样的情形让杜萌自己都极其不解,第一,这种压抑意志的行为就她而言很不寻常;第二,她之前对萌绘几乎毫无隐瞒。 以前,就算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杜萌总会打电话告诉萌绘。将自己的生活叙述给好友听的时候,因为必须思考该如何表达、选择适当的词汇让感情具体化,所以可以好好整顿发生在周遭的变化:得知好友的反应后,再继而进行客观的分析。那是她一贯的作法,不过到目前为止,她却都还没有在电话里提到关于男友的任何事情。杜萌以为趁着今天面对面的机会总该透露了,但还是没有。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充份体会到这段恋情的不稳定性吧——不仅现在不明确,面对未来愈加不明朗,根本无法想像这段感情的发展性。所谓不明确,指的正是杜萌暧昧模糊的爱情形状——没有清晰的轮廓,却又无法抗拒欲望的强大力量。 在这样的矛盾之下,杜萌选择保持原样,保持瞹昧的态度,并且深深陷落下去,但在到达终点之前,彼此的恋情不会有未来和展望。如今杜萌对于爱情的印象,只残留飞散气体般的破碎幻影。 杜萌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现在居然能这样冷静地思考。 国中时期,杜萌有个非常喜爱的西洋故事,然而故事里描写的鲜明爱情却不曾发生在她的恋爱经验里。她遍寻不着那种原色、清爽而且冒险的激昂情绪:就算有些什么,也不过是粗浅、混浊的执着,以及褪色的不断悔恨。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样的执着及后悔,总胜过什么都没有。 环顾四周,世上的人们绝对不愿触碰一点执着或后悔。每个人都在恐惧,结果因为恐惧而一事无成。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矛盾想法啊?杜萌不时思考。例如许多人嘴巴上老是挂着“给予孩子梦想”这一类的话,但事实上这个社会却彻底排斥作梦的人。大伙儿到底在恐惧些什么?多数的成人因为恐惧而裹足不前,只顾着工作、养育孩子,少有人挑战新的目标。大人这样苟安于现状,却要孩子去面对挑战,把自己无法消化的东西推给孩子去承担。还有别种动物像人一样矛盾吗? 这场恋爱已经绝望,但至少她还作着梦……明明知道怎样做比较好,杜萌心想。尽管自己作梦的执着会在梦醒时换来后悔——即便如此,杜萌却仍相信可以继续追寻。她的爱情像铅一样沉重,即使用尽全力想要改变也无济于事。杜萌叹了一口气,真的就是那么沉重啊,这是比叹息还来得重大的体认。 坐上计程车不久,周围便安静了下来。乡间的温度比都市略低,杜萌仰望天空,云层掩住了星星。 房子正面的不锈钢大门紧闭着,矗立在庭院中的建筑物在草木中隐没了轮廓,只有从深处折射过来的光线微 弱地照亮四周,所有的物体透过光线浮出柔和的黑影。杜萌推了推大门右边的侧门,门推不开;于是她按下横式的“蓑泽”门牌下的对讲机,然后将笨重的行李放在地上等待。 没有人回应。 好不容易,终于从庭院里传来脚步声。 “请问是小姐吗?”年轻女人的声音有些不安。 “对,我是杜萌。” “啊,您回来了。”女人说着打开侧门,“抱歉,对讲机坏了,门铃还是会响,但听不到说话声。明天就会请人来修……” 女人的说话速度很快,是个杜萌不认识的女人。杜萌走进庭院,女人便将门锁上。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杜萌说。 “我负责等杜萌小姐回来……那个……我……才刚来这儿工作。小姐您好,我叫佐伯,请多指教。”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轮廓,但由声音听来,这位叫作佐伯的女人似乎很年轻,应该比杜萌小个几岁。她的身材娇小,比杜萌矮了一个头。 “佐伯小姐,也请你多指教。”杜萌柔声地说。 杜萌把手表移到光亮处一看,刚过十点。她顺着延伸到玄关的石板小径转个弯,继续往前走。家里几乎没有改变。 “您用餐了吗?” “嗯,吃过了。”杜萌边走边回答:“我父亲回来了吗?” “那个……”佐伯说起话来变得有些含糊。“大概两个小时前……大家都出门了……” “大家?” “先生和太太,还有纱奈惠小姐。” “咦?这种时间?他们去哪里?”杜萌讶异地反问。 “我也不知道,事出突然……” 2 “呃……对不起,我该下班了。”佐伯千荣子走到餐厅,把杯子放在杜萌面前的桌上。“真的很抱歉。” “好,不要紧。”杜萌拿起杯子说:“佐伯小姐,你住在这附近吗?” “是的,骑脚踏车大概十分钟车程。” “嗯,我想接下来应该不用麻烦你了……不久大家就回来了吧。”杜萌微笑着,“对喔……只剩我一个人在家了。” “那个……还有三楼……”佐伯睁大双眼,欲言又止。 “啊,你说还有我哥?”杜萌拿开玻璃杯,看着佐伯。“啊,对喔……对。” “是的。”佐伯微微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杜萌移开视线,一面环视屋内,一面喝着冰凉的饮料。 “那么我先离开了。”佐伯低头欠身。 “嗯,路上小心。” 杜萌拿着杯子起身走向窗边,似乎又想到什么。 “对了,佐伯小姐,你会从后门出去吗?有钥匙吗?” “有。”正要步出餐厅的佐伯转身回答。 “要记得锁门喔。” 佐伯千荣子走出了餐厅。杜萌看着窗外,窗子是一扇几乎高至天花板的大片落地窗,窗外是粉刷成白色的欧式阳台,阳台上摆放了几张同色系的圆桌。打开庭院的鹅黄色照明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小树丛微微地反射出部份光芒。 杜萌走到和餐厅地板有段高低差的客厅——那里的空间有一半是突出于建筑物外的玻璃屋,玻璃窗延伸至屋顶。玻璃屋里种植着和普通人身高相仿的观叶植物,转角处的墙壁和地面则嵌入热带文明风味的民俗艺品-令人浑身不对劲的面具、用椰子壳做成的人偶、拥有恶魔般表情的动物……那些都是母亲的收藏品。 杜萌把脸贴近玻璃窗,从玻璃屋里远眺室外。她一边喝着饮料站了一会儿,看到步出玄关的佐伯千荣子对她微微点头示意。石板小径上的佐伯走向后门,消失了身影。杜萌听见了远处的开关门声。 接着是一片静默。 杜萌从玻璃屋回到客厅中央,坐在大型的藤椅上。极度的沉寂使人不太舒服,她想听点音乐,偏偏客厅四周没有任何音响设备。小时候这里明明有一套音响的,摆到哪里去了呢?她想不起来。客厅和整间屋子沉浸在寂静中,仅剩空调微微的运转声,与杜萌坐着的藤椅嘎嘎作响的声音。 大家到底去哪里了? 她思索着全家人出门后可能会到哪里去,不过也只是想想就算了,并没有去追根究柢。不多时杜萌便站了起来,留下已经没气的气泡饮料在桌上,走出客厅。 杜萌的行李还放在大厅里的一角,现在灯关着,所以显得有点暗。她走到玄关锁上门,然后提起沉重的行李往大厅里走。面对大厅有两座扶梯,杜萌沿着其中一座往上走,步上二楼打开电灯。杜萌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她抱着行李往前,推开门走进房间。 即使去东京念了四年半的大学,她的房间仍一如往昔,跟高中的时候没有差别。应该是知道她要回家,所以佐伯千荣子进来打扫过吧。床单是新的,并且铺得很整齐。 杜萌锁上门,把行李放在床脚。她闻到一股霉味,却感到十分怀念。白色的壁纸、简约的梳妆台、放着她喜爱的各式图监和参考书的木制书架……这些都没变。这个房间的景物像是一张照片,保存完好没有褪色;比起近几年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变化,这个空间反而像是回到了过去。简直像是小学生的房间,杜萌想。 一阵疲惫感袭来,杜萌很想直接倒在床上睡去,但还是决定先洗个澡。蓑泽家虽然是欧式建筑,浴室却不在房间里,她抱着盥洗衣物往同一层最北侧的浴室走去。 3 热水冲至颈项,杜萌突然想起西之园萌绘来过家里一次。那是三月,杜萌考上t大不久,萌绘想在杜萌去东京念书前到杜萌家看看。 当时西之园萌绘坐着一辆由一位老者驾驶的车来到杜萌家——杜萌直到现在仍对那位气质出众的老者印象深刻,他是一位小个子的白发绅士,但她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不过杜萌倒还记得西之园萌绘穿着学校制服,从黑色房车后座走出来的那一幕。 后来,西之园萌绘在屋里和杜萌聊天、下西洋棋。棋盘跟棋子是蓑泽家代代相传的古董,木制的手工棋子上有细致的彩绘,但颜色略显斑驳。杜萌已经记不清那盘棋了,不过一定是萌绘赢过她。 然后……对了,她们走到三楼,素生的房间。 蓑泽素生是杜萌的哥哥——虽说是哥哥,但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素生是杜萌现在的父亲蓑泽泰史和前妻生的;而杜萌和姐姐纱奈惠,则是泰史的第二任妻子祥子和前夫生的女儿。杜萌的生父在她还小的时候便过世了,杜萌在小学六年级时改姓蓑泽。她和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相处上还算愉快,但对哥哥素生,杜萌就是没有兄妹的情感——并不是排斥,而是完全相反的情感。 她的哥哥素生是个盲人,好像打从出生就瞎了,但杜萌非常喜爱素生的眼睛——深邃、不带一点杂质的纯净,简直像是拒绝了所有外界的光线、反射各种事物后显现出的耀眼,是外界无法到达的、极致漆黑秘境般的纯美。 素生是个拥有雕像般容貌的少年。杜萌总不禁自问,自己是否无论何时何地都因那样的夺目而悸动呢? 正因如此,哥哥是特别的。杜萌执着地认为素生在她心目中并不是哥哥。 即使到现在…… 现在也是一样……吗? 素生和西之园萌绘初见面的刹那——直到现在,杜萌一想起那个景象,仍会因为目眩而眯起双眼。 三楼的小房间里,坐在窗边桌旁的两个人,就像是法国美人画名家卡辛纽描绘出的版画,笼着淡淡的色彩。端着饮料回到房间的杜萌瞬时屏住呼吸,停住了脚步。 那该不会是一种嫉妒吧? 素生正抚着西之园萌绘的脸, 萌绘看到走进来的杜萌,害羞地红了脸露出微笑。 “我第一次被男生这样抚摸耶。”萌绘不疾不徐地说。 “谢谢。”素生收回手微笑着,“这样我已经看得到西之园了。” 到底哥哥是从哪里,又是怎么样学会这种微笑的呀?杜萌每每为他的微笑赞叹。要如何才能让哥哥看见他自身充满魅力的神情呢? “杜萌。”素生一向这么唤着妹妹。 杜萌应了一声。一如往常,他和杜萌的视线丝毫不差地对在一起。 “我想写些东西……” “啊,好。”杜萌把托盘放在桌上,赶紧拿来笔记本跟笔。 “从手中传递而来的白色暖意。”素生一字一句地念着,杜萌写下哥哥说的话。 蓑泽素生当时已经创作了好几本诗集,是位颇负盛名的诗人。他的文采从小就非常卓越突出,第一本作品是父亲鼓励他自费出版的。他的缺陷和美貌随即让媒体趋之若骛,素生转眼间就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杜萌每天都得把各地书迷寄来的无趣信件念给哥哥听,但能够为他做些事,杜萌仍然发自内心感到喜悦。而协助哥哥记下不时涌出的词句,也是让杜萌备感荣耀的工作之一。 就在西之园萌绘眼前,素生即兴吟出诗句,收录在当年夏天他的第五本诗集里。 从手中传来的白色暖意 白色是什么感觉? 燃烧殆尽的精神 尚未褪去对绿洲的渴求 想让你看见 与眼眸交换、放在手心里的东西 苍穹的神秘和 漩涡般蒸发的雾气 和告诉我什么是白色的指尖 在你身旁的我 看着野马奔驰过斜坡 就在下个瞬间 排列无误的头颅 耀眼的头颅啊! 耀眼又是什么感觉? 念出素生的诗,杜萌再次感受到相同的目眩。 “你刚才是说"看见"吗?”西之园萌绘听完素生的诗问着:“为什么用‘看见’这个词呢?” “因为我看到了唷。”素生立刻回答。 哥哥的确说过这句话,杜萌想着想着兀自微笑起来。 她走出浴室,围着浴巾经过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栋房子现在除了她,只剩下眼睛看不见的哥哥,没有什么好介意的,而且她想赶快回到有冷气的房间。 关上门,杜萌立刻落了锁,她习惯随时将房门上锁。杜萌用毛巾裹住湿发,然后倒在床上:心情总算舒坦了许多。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要去跟哥哥打声招呼才行…… 素生应该在三楼。虽然自己头发还没干,还没有穿上睡衣,但是反正哥哥也看不见——杜萌想着这些无谓的事情——好久没回来了,去跟他说句话吧……嗯,已经两年没回来,三年没见到哥哥了。 杜萌暗自决定,因此从床上爬起来。不过看看时钟,她又想了一下:已经快十一点了,而且…… 明天再去吧,她困了。 头上裹着毛巾的杜萌再度躺回枕头上,袭卜脸庞的凉意让她感到舒服。闭上双眼,这股凉意仿佛升华的二氧化碳,无意识地膨胀,包覆住她的全身。 4 阳光透过蕾丝花边的窗帘照进室内,面向东边的房间此刻像是一面三棱镜,光线韵律有致地闪动。被光线扰醒的杜萌,竟有一阵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还花了点时间想自己现在究竟几岁。 昨晚好像没换上睡衣就睡着了。她身上只裹了浴衣和毛巾,冷气也开了一整晚,可能是因为那样,现在杜萌的喉咙有点痛。 好不容易意识到了所在的时间和空间,习惯了目前的光线,杜萌从床上起来看了看时钟。不到六点十分,还是清晨。 杜萌想找衣服穿上——其实拿出行李中从东京带回来的衣服就行了,但她却下意识地往别的地方找。她走进角落的更衣室,拿出了一件几乎快要忘记的t恤和一条裙子,是高中时代的衣服。穿上裙子还感觉松垮垮的,杜萌知道自己瘦了不少。她既怀念又开心地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模样。 她笑了出来。 这身穿着像是小孩子的品味般,实在很可笑。她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但怎么看就是觉得很荒谬。她看着自己笑了开来。 杜萌关掉冷气打开窗户,步出阳台。和屋内相比,室外的空气显得更加炎热,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股夏日早晨的凉爽。杜萌举起双手、挺直背脊深呼吸,想起小时候跟姐姐在小学的操场上听着广播做体操的情景。现在的小学是不是还得做体操呢? 杜萌将上半身探出栏杆往外看,庭院里空无一人。位于南边的正门被建筑物挡住,所以看不见;她往北边看,车库狭长的屋檐下也看不见车子。 大家昨晚都回来了吗? 可能在她睡着后,家人就回来了吧。虽然自己没有察觉到,但说不定夜归的家人还有敲敲她的房门,只是因为门反锁就没再吵她吧。 杜萌回到房里,又倒在床上,闭上双眼被舒服的感觉包围着。她作了一个短短的梦,梦见了哥哥素生。 在梦里,她带素生来到住家附近的小河边游玩。两人还是小学生,时令应该是夏天。杜萌一只手拉着裙摆,膝盖以下浸在小河里,素生则站在离她不远的浅滩上。 “水在动耶。”素生惊讶地说。 “水很浅啦,没关系。”杜萌的手伸向素生说。 “为什么你知道水很浅?” “我看到的呀。” “看得到水里面?” “水是透明的。” “啊,对喔,是透明的。”素生点点头。 素生双手握住杜萌伸出的那只手,杜萌转身看着哥哥,恍惚间,素生已不是少年模样,杜萌也长大了。 她突然感到体内一股燥热。好热…… 杜萌突然被某个声音吵醒。她从床上起来,看到时针指向七点,而自己全身出着汗。她的确听到了某个声音……会是谁起床了吗?还是佐伯千荣子过来准备早点?杜萌打开房门来到走廊,她走下阶梯,从一楼的大厅走到客厅。 客厅的灯没关。伸展开来的庭院温室盈满阳光,植物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从这里往餐厅看过去,没有人在那儿;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也没有人。杜萌打开冰箱,从橱柜里拿出杯子把牛奶倒进去。她站在原地喝了半杯牛奶,再把牛奶罐放回冰箱,然后一手拿着杯子回到餐厅。她打开玻璃落地窗走出阳台,阳光非常耀眼,她喝下一口牛奶,把杯子放在白色的圆桌上。角落放了一双拖鞋,杜萌穿上拖鞋走到庭院的草坪上;庭院虽然宽广,但少有平坦之处,除了小时候跟姐姐打羽毛球的中庭外,其他地方都是起起伏伏的,栽种了低矮的草木。庭院的一角还有块父亲用来练习高尔夫球的场地,四周的围栏已经生锈,但直到最近都还常使用。杜萌越过院子的树丛往正门前进,房子正前方一带有几棵大树,这些树好像在房子盖好之前就在这里了。 大门深锁,旁边出入的小门也关着。杜萌抽出信箱里的报纸夹在腋下,继续往正对着门口的角落走去。西边是一片沿着围墙生长的林子,范围不大;房子面向西侧的位置没几扇窗户。杜萌继续走着,来到车库前。 车库可以通到位在北边的后门,但后门也是锁着的。车库里停着父亲的黑色宾士和姐姐的银色富豪车。 什么嘛,已经回来了呀。 杜萌沿着屋子走了一圈,然后返回东边的庭院。庭院温室所反射出来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杜萌走上阶梯回到阳台,脱了鞋,拿起桌上的杯子把牛奶喝光。她 的家人们昨天好像是满晚才外出的吧,可能在她到家不久前。 没想到他们早上还挺悠闲的嘛,杜萌扬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已经七点半了,居然还没有人起床。 我这个待在东京两年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呀……真是无情的家人,杜萌心里想着。话说回来,蓑泽家一向淡漠,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拿着空杯子穿过餐厅,杜萌中途把报纸放在沙发上,然后走进厨房煮咖啡。她装好咖啡机,加入一人份的水,按下开关,然后慢慢晃回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镜子映照出自己的身影。那是椭圆形的长镜,镜框是藤制的,从镜面映出来的影像,怎么看都觉得身上孩子气的短裙非常滑稽,却又颇和这栋房子契合。她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地跑上楼梯,飞奔回房间,拿出手提包里的相机。 记得还剩下一张底片…… 杜萌回到客厅,把相机放在桌上并慎重地调整焦距,再按下自拍装置。她坐在相机面前不远处的藤椅上,静静地等待着快门的声音。 5 已经早上八点了,还是没有人起床。喝完自己煮的咖啡,报纸也大致浏览过一遍了,杜萌站起来正想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时,总算嗅出一丝怪异。 现在都几点了,佣人佐伯千荣了却还没过来,这实在有点奇怪。该不会是因为昨天为了等杜萌而太晚回去的关系吧?不对,不会是这种理由。 杜萌走到二楼,先敲敲姐姐纱奈惠的房门,房里没有人应答。她压下门把,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姐……我进来了唷。” 杜萌朝房里看,窗帘没拉开,室内有些昏暗。她立刻就发现床上没人,床单整齐没有皱摺,根本就不像前一晚使用过的样子,房里遍寻不着姐姐的身影。 杜萌立刻步出姐姐的房间,敲着对面父母亲的房门。这个房间也没有上锁,打开门一看,同样没有人在。 怪了……所以昨晚没有人回家吗?到底怎么回事?家人会不会在哪里遭到意外?要真是如此,应该也会打通电话回来,不然出门前也该会告诉佐伯千荣子他们去了哪里才对,知道杜萌要回家,留个雷也很自然吧? 杜萌突然担心起来。她跑到走廊上往大厅看,突然又往上看,快步上楼。三楼有个八角型的客厅,南侧则是两个小房间,北侧没有房间。南侧的两个房间有一间是书房,现在应该没人在用了;另外一间则是哥哥素生的房间。杜萌走近敲敲门。 “哥……是我,杜萌。”她叫唤着。 杜萌竖着耳朵等待,房间里却没有传来回应。她的手握住金色门把,发现房门被锁了起来。这扇门从很久以前就总是锁着,而且是从门外上锁。 杜萌不知道哥哥房间的钥匙放在哪里,而这扇门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怎么办…… 为了谨慎起见,杜萌侧着身往右边的书房看过去,但那里也没有人在。除了不确定被关在房里的素生还在不在,杜萌几乎可以肯定从昨晚到现在这栋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杜萌走下楼梯,再次确定二楼真的没有任何人后,接着又回到一楼绕了一圈。她连从后门往下走的地下室都检查了一次。 没人。哪里都没人,只有她一个。回到客厅,杜萌坐在沙发上。 怎么搞的,到底是怎么了……杜萌有点生气。 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杜萌起身走到电话旁,电话旁有个弹出式的电话簿。 “我来看看……” 她找到了佐伯千荣子家的电话号码。 “喂,请问是佐伯家吗?” “对。” “敝姓蓑泽,请问……” “啊,是小姐吗?” “佐伯小姐吗?嗯,我是杜萌。这个……你今天不用过来吗?” “呃,这……刚才我正准备出门时,老爷打了电话来……” “咦?我父亲?” “是的,他说家里会有两三天没有人在,要我不用过去了。”佐伯千荣子的语调有点黯然,“当然我有说您在家里,但老爷还是说先不用过去……” “我父亲早上打电话给你的吗?” “是的,就在不久之前。” “大概几点?” “应该是……刚过七点的时候。请问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没、没有,”杜萌略显慌张地说:“这样啊……可能是我多虑了……嗯,对不起,没事了。” “如果有什么事,您可以随时打电话来。” “嗯。对了,这样问可能有点怪,不过昨晚我父亲他们没有开车出去吗?”杜萌问。 “他们是坐车出去的呀。”佐伯回答。 “叫计程车吗?” “呃,我不清楚,好像刚好有朋友来访,老爷他们就坐上对方的车离开了。” 原来如此,难怪车都还在车库里。 “我母亲和姐姐也一起去吗?” “嗯,应该是……当时我刚好在厨房,所以……” “喔……”杜萌强打起精神,“我知道了,谢谢。” 挂上电话,杜萌稍微松了口气。看来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大概是家人临时有事出门,之后父亲再打电话给佐伯千荣子的吧。可是为什么不直接让杜萌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呢?是忘了女儿要回家吗?关于这点,她怎么样也想不通。父亲还对佐伯说他们要两三天后才回来,这又是怎么回事?不过无论如何,总之父亲应该会和母亲还有姐姐一起回来就是了。 想太多也没用,杜萌决定搁下眼前怪异的情况,先给自己做点东西吃。她挺起腰,蓦地想到一件事。 要送点吃的给哥哥才行……没错,但三楼哥哥房间的钥匙会放在哪里呢?再打通电话给佐伯千荣子好了,她应该知道。 想着想着,杜萌走向电话,此时,对讲机的铃声响起。 6 餐厅的墙上装了三口对讲机,杜萌急忙走去,拿起话筒。 “喂?” 话筒里没有声音,连杂音也没有。 对喔,故障了…… 杜萌想起昨晚佐伯千荣子说的话。她走到大厅,突然意识到一身衣服很可笑,但实在没有时间换下来了,于是她仍旧快步走向玄关。 正门没人,走出正门旁的出入口往路上看去,还是没人。 蓑泽家附近没有其他住户,沿着马路过去是座名为筱之森的小山丘,上头是茂密的森林,因此正门附近一整天都被林荫遮蔽。而左右的道路上也没看到人车来往。 或许是自己动作太慢,对方以为这户人家不在而离开了吧。可能是推销员之类的,可是这种时间…… 带着疑惑,杜萌回到门内锁上出入口。她沿着蜿蜒的石板小径返回屋内,中途不经意地回头,看见太阳升到筱之森上空,阳光洒落在玄关附近。她朝着家的方向拾起头——这是一栋白色基调的欧式建筑,篏着绿色的窗框,玄关左右挟着两个圆柱型高塔,塔的高处也就是三楼,有两个小房间。塔顶是八角锥的屋檐,现在杜萌站的角度无法望见屋子的全貌,但远眺过去仍清楚可见翠绿色的屋檐。杜萌离玄关后退几步,仰头看着三楼的房间。 哥哥房间的窗帘是拉上的。 怎么办?该不该去哥房间?不,还是等大家都回来比较好,杜萌暗自决定。毕竟,已经不是从前的哥哥了… 但为什么父亲叫佣人不用来呢?如果佐伯千荣子来工作,杜萌至少可以好好吃一顿早餐,她还能陪杜萌去哥哥的房间…… 嗯……一个人去还是不妥。 回到客厅,杜萌 决定在打电话给佐伯之前先去做自己要吃的早餐。她找出吐司放到吐司机里烤,然后从冰箱拿了鸡蛋,用平底锅煎荷包蛋。杜萌早就习惯了这些事,就像是在东京独自生活的每一天一样。但当她打开冰箱下层想找些材料做沙拉时,大厅的方向传来了声响。杜萌跳了起来,按住心跳加速的胸口。 “谁?”杜萌问着,却因为紧张而无法放大音量。 她侧耳倾听了一阵,什么也没听见。杜萌关上冰箱门和炉上的火走出厨房,穿过客厅来到了大厅。 大厅没有人,只看见静悄悄的两座扶梯、二楼的白色扶手和黑暗的走廊深处,而玄关的窗户上是彩绘玻璃。杜萌站在挂着典雅吊灯的挑高八角型天花板下方。 “谁在家里?”杜萌再次细声地说。 应该没人在,可是真的有听到声音,像是有人下楼梯的声音……是从大厅传来的没错。杜萌走近玄关旁的窗子,把门锁上。 碰!身后传来巨响。 杜萌尖叫,倏地回头张望。 二楼。从二楼上传来的,关门的声音。有人在那里! “谁!”杜萌大声叫着,大厅回荡着她的声音,身后的彩绘玻璃折射出的几何图样光线,不偏不倚地打在大厅中央和楼梯之间的地板上。 “哥哥吗?”杜萌再喊了一次。 不可能,素生不可能从三楼的房间出来的,因为房门已从外边锁上了。 杜萌动弹不得,加快的心跳在体内颤动。会是自己的房间吗?说不定是风的关系-也可能是早上出阳台的时候忘记关门,或是离开房间的时候没把门带上。 一定是那样没错。 杜萌呼吸急促地走上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上,但每扇房门都确实关上了啊。她毫不考虑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往里头看——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窗帘随风摇曳,杜萌松了口气。 啊,吓死我了…… 恐怕是早上离开房间时没把门关好,现在被风一吹就关上了。杜萌走进房间关上玻璃窗,就在此时,门后突然闪出一个黑色物体抓住她的手腕。杜萌的身体瞬间像是被弹出去一般倒卧在床上,根本来不及回神,连尖叫的时间也没有。 “不许动!”男子的低沉嗓音盖住一切。 令人恐惧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她被压得喘不过气。男子身着灰色t恤和类似工作裤的深蓝色长裤,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缓缓地从杜萌的后颈移开,杜萌喉咙上的压迫感顿时消失,但丝毫无法放松,她的身体无法移动。 那个人的另一只手正握着一个黑得发亮的物体贴近杜萌眼前。即使物体近到她无法对焦,再加上被自己的长发挡住视线,杜萌还是立刻明白,那是一把枪。 杜萌终于凝聚勇气抬头看男子的脸,却看到一副面具。那是一副偌大而且恐怖的面具,窄椭圆形的面具中央是鸟喙般突出的鼻子,鼻子两侧的无数个同心圆中间则开了个小洞,洞里面一片漆黑;而血盆大口里则露出长长的獠牙。那是恶魔的面具,邪恶的面具。这应该是挂在一楼客厅的工艺品,如此可怕的面具,却让人有正在微笑的错觉。 7 “安份点我就不杀你。” 这是杜萌从没听过的声音,异常冷静,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此时杜萌竟想起她的小学老师——在母亲再婚、自己跟着转学之前,她原本的班级有一个男性班导师,说话也是这样。当时杜萌因为第一次遇到男老师,还感到有些害怕。 她点了好几次头,男子的手又放上她的后颈,微微颤抖——杜萌不知道发抖的是自己还是对方。 “就算你大叫也没有用,这种地方谁也听不到,你说是不是?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这你知道吧?” 男子在杜萌面前左右晃动着手中的枪,她颤抖地点点头,于是男子收手,杜萌用双手撑起上半身。 “这可不是玩具,要不要见识一下?手边的枕头拿来。” 男子把手伸向杜萌,她摇头不作声。 “我可不想把子弹留下来啊。如果对你开枪,还要把子弹挖出来,那样很麻烦的。而且你也不愿意吧?” 杜萌只是不停摇头。 “拜托……”她终于发出声音,呼吸似乎比较顺畅了。她干咳了几声,还是很难受。 “放轻松。”男子愉快地笑着,“对不起啊,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对你怎样。” “钱……在那个手提包的内袋……没有很多……” 杜萌说着,一只手拂去脸上的头发并撑着脸——如果没有支撑物,她恐怕不能止住颤抖。她没有流泪,照理说自己一定会哭才对,但现在没有那种多余的时间。 “拜托……” “闭嘴。” 男子迅速站起来,杜萌吓了一跳,闭上眼睛。等她万分惊恐地睁眼一看,发现男子已经离开了床上。 接下来,杜萌完全无法思考,只是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抱膝坐在床上看着时钟,这才察觉到已经快九点了。戴着面具的男子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面具上的眼睛彷佛正瞪着杜萌。他拿着手枪的右手下垂,像钟摆一样摇晃。杜萌的视线尽可能避开男子的方向,房间的冷气发挥了作用,她现在全身发冷,但是额头和脖子却淌出汗水。不过和之前比起来,杜萌的情绪已经缓和许多,也恢复了思考能力。 从刚才到现在,男子什么也没做,他至少枯坐了三十分钟以上。他究竟几岁呢?声音听来像二十几岁,有着修长的身形……他从哪里潜入的?啊,刚才一定就是他按的门铃,可能趁着杜萌走到大门前时,他就跨过铁栏杆来到庭院,然后杜萌前脚离开,他便后脚从开启的门进入屋内。 那把枪是真的吗?她没有头绪,不过至少男子的态度缓和下来——不对,只是感觉上罢了,因为戴着面具的脸根本看不见表情。 房里一阵不自然的沉默。男子没有任何动作,也可能是还没开始动作。接下来他打算怎样呢?杜萌自问着。她突然觉得一阵口渴,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咬着牙根,而双手抱着的膝盖已经不抖了。 “可以说话吗?”杜萌试探地问。 “可以。”男子有点惊讶地回答。 “你要做什么?” “绑架。” “绑架?你要带我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 男子的回答意外地多了几分理智,冷静的口气十分独特,像是压抑着情感。 杜萌想起双亲和姐姐。绑票……该不会……?她脑中浮现恐怖的讯息。她的父亲是县议会议员,一位政治人物,杜萌脑中瞬间设想了好几种情况。 “我父亲他们也被绑架了对吧?” “被绑架的是你。”戴面具的男子略带嘲讽地说:“虽然是意料之外,还是帮了我大忙啊。如果来硬的,只会让你受伤,这对彼此来说都很麻烦吧?” “我不想受伤。” “我也不想让你受伤。” “我父亲他们在哪里?” “无可奉告。” “你要的是赎金吧?” “不要多话。”男子低声地说,口气没有十分强硬,但也颇具威吓作用。 杜萌噤声。不管怎样,幸好对方还算通情达理,应该可以逃过一劫。想来把父母和姐姐带走的家伙应该是这个人的同伙,说不定另一边正以杜萌的生命安全吆喝胁迫着家人。不同于一般绑架,这些歹徒强行带走全家人,将独自留在家中的女儿变成人质。仔细想想,手法实在不寻常。 杜萌推测,至少有两个人以上限制着家人的行动。他们打算怎么拿赎金?会要父亲打电话给银行吗?还是这栋房子某 处就放着现金?交出赎金后,是否会再度确认女儿的安危?戴面具的男子也许是在等电话,可是杜萌的房间里没有电话啊,那是在等什么?早上应该也是歹徒们强迫家人打电话给佐伯千荣子的吧?一定是枪口指向父亲,要父亲打电话给佐伯的。 杜萌暗自思忖可能的状况,眼前的男子或许是昨晚将家人拘禁至某处后又返回的,为了绑架她而特别回到屋中。不可思议的是,在约略推敲出事情的经过后,自己的情绪就不再起伏不定了。杜萌回复平常的样子,开始冷静思考。 “我们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杜萌静静地问。 “你说呢?” “你不饿吗?”她露出微笑,“我刚才正要做早餐喔。” 男子闷哼一声。 “我不会逃。要是逃走,我父亲他们也会受到伤害吧。” “没错。” “那我们两个人下楼吃早餐好吗?”杜萌缓缓起身,“喂,可以吧?” 男子起身朝杜萌走来,枪口仍旧对准她。在距离约两公尺处,他停了下来。 “这里很无聊对吧?”杜萌说。 “少装镇定了。” “好。”杜萌点头。 “给我走慢一点,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是,我知道了。” “你先走。”男子用枪指着房门口。 杜萌走到门口,回头问: “可以让我换一下衣服吗?” “换衣服?为什么?” “这身衣服……很丢脸。” “随便你。” “谢谢。你可以面向那边吗?” “不行。” 杜萌只好走近放在地上的行李,男子手上依然握着枪。她无视于男子,迳自换上牛仔裤。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真是大胆啊。”男子的语气充满讪笑。 “你不也是?” “我?怎么说?”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真的没对我怎样。” “我们的目的不是那些枝微末节的小事。” 换装完毕的杜萌看了男子一眼,男子撇过头去,在大大的面具后面约略可以看出男子的发型。反戴的棒球帽下是飘逸的长发,看来他的年龄应该不大,说不定还比自己小上几岁,杜萌心想。 杜萌先开门下楼,男子在距离她不远处跟着,就这样从走廊一直走到大厅,杜萌都没有回头,只是直直地盯着大厅的彩绘玻璃走下楼。她仰望着天花板的八角型屋顶,突然想到三楼的哥哥。 8 当杜萌做早餐的时候,那个戴面具的男子就守在厨房门口监视着,不过拿着枪的右手没有朝着她。 “那个面具不拿下来没办法吃喔。”杜萌端着装有杏力蛋、热狗、小黄瓜和莴苣的餐盘说:“给我看到脸会很糟吗?” “废话,就算只看到一眼,我都会杀了你。”男子同答。 “为什么?” 男子不作声。杜萌肆无忌惮地走到餐厅,男子慌忙让开。餐桌上已经放了吐司,咖啡机也是热气蒸腾,她从餐具柜拿出两只杯子,倒入咖啡。 “那就开动啰。” 坐在椅子上的杜萌双手合十——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动作是装出来的——叉了块热狗吃了一口,看着男子。 “这种情况,亏你还吃得下去。”男子靠在餐厅墙壁上,“你不怕我?” “因为你说不会对我怎样啊。” “你的家人都被带走了呀。” “是啊。”杜萌的脸微微朝下,“不过也没办法。既然是政治人物,就要有危机意识。至于钱的话……我父亲理应拿出来。” “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不全是正当的钱,我又不是小孩。”杜萌左手拿起咖啡杯,“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多少,又要如何用这笔钱,不过我反正无所谓。” “漠不关心比犯罪还要卑劣。” “关心了我们的社会就会变好吗?喂,吃一点吧,我好不容易做的……” “这种生活也无所谓?”男子不疾不徐地说。 “这种生活?” “住豪宅、有佣人服侍、坐气派的车、睡在有冷气的房间……” “你想过这种生活?” “很想啊。” “那你跟我求婚好了?”杜萌笑着说, “不只是要我一个人富有就好了。”男子也笑了,“难不成全世界的劳动阶级都可以跟有钱人家的小姐结婚吗?” “时代慢慢改变的话,总有一天会的。这跟‘熵’【注:可理解为微观尺度无序的度量,由聚集原子所需的热量增量所引起。热力学第二定律认为所有过程的熵不是保持恒定就是增加(热力学第二定律表述有误——录入者注)】的道理一样,财富的总和若不是守恒,就是增加。” “这不一样,只会更糟,你去看看过往的历史就知道了。” “你吃早餐啊,我绝不会说看过你的脸。我父亲的钱跟我无关,反正就说被不知名的集团诈骗就对了。你们虽然绑架我,但或许有帮到你们自己,我是这么觉得。” “但我们可能用这笔钱买武器,然后杀人,这也无所谓?” “没差。” “没差?” “嗯,反正这世界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遭到不幸。” 男子靠近餐桌,枪口就在杜萌眼前。杜萌吃下餐盘里的莴苣,正眼凝视着面具一会儿,然后露出微笑。 “你不高兴?” 男子握着手枪不动。 “不杀了我就没办法吃早餐吗?” “闭嘴!” “不要紧的……我决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就拿下面具吃吧。”杜萌缓缓地说。 这是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勇气。会就在这里死去吗?杜萌心想着,已有了心理准备。方才被袭击的恐惧逐渐褪去:心跳稳定下来。没错,这就是她四年来变化最大的部份——杜萌变得强硬许多,包括对人生态度、对所有的事物。男子还是没动,看来是被杜萌瞪到不知所措。她将叉子放回餐桌,身体坐正,闭上双眼,接着像是等待接吻一样地微微抬头,顺着气氛,她自然地说: “你可以杀了我。” 枪声响起。 9 同一天早上,蓑泽纱奈惠从硬梆梆的床上醒来。昨晚几乎没睡,不是因为认床,而是房间里寒气逼人,即使崭新的被子触感很好,也完全无法帮助她入睡。昨晚纱奈惠和她的双亲被强押至厢型车内之后,便整夜惴惴不安。刚开始还显得镇定,后来却没来由地焦躁及厌恶起来,为什么自己非得遇到这种倒霉事? 全是父亲的错! 这种话纱奈惠绝不会说出口,不过窝在厢型车最后头时,她的心里的确闪过了这个念头。两个持枪的人将纱奈惠和父母带走,这两个人都戴着金属色泽的墨镜和一副口罩——真是奇怪的搭配。 事情发生在昨晚八点多,当时纱奈惠和母亲一同返家。纱奈惠先前开着富豪车载着母亲前往那古野购物,返家时塞车耽误了时间。蓑泽家理论上是七点开饭,但是大家往往都很晚才回家,要是哪天全家人都众在餐厅吃饭,那就是奇事一件了。幸好这种机率不高,家中每个人向来爱几点吃饭就几点,因此就算父亲先回家,也不会等她和母亲。 “唉呀,真难得,你爸爸回到家了。”母亲祥子看到车库停放的宾士说。 蓑泽家之前曾经请过司机,但最近大多自己开车,理由很简单,就是驾著名车看起来很有权势。纱奈惠跟一些人吹嘘过父亲自行开车的事,但所谓的驾车其实不过就是往返于自家与事务 所罢了。 车库前方面向道路旁停着三口黑色厢型车。纱奈惠还是可以把车开进车库没错,但那台车着实稍嫌挡路。那时候她还以为是有客人造访。 纱奈惠按下遥控器,铝制电动卷门往上移动,待卷门完全卷上去以后,她小心地倒车入库。就在车子停进车库中央时,母亲突然尖叫起来,纱奈惠吓了一跳,赶紧往前看。有两个人从厢型车下来,朝她们母女跑过来。他们看来十分诡异,光是脸上的墨镜、口罩和头上的黑色棒球帽,就显得十足骇人。歹徒隔着玻璃窗,手枪指向车内。 “下车!”戴着黑色手套的歹徒命令着,一连串的恶梦就此开始。 纱奈惠和母亲从富豪车下来,被押入厢型车最后一排。车内没有冷气,十分炙热,满溢焦躁的气氛。附近没有路灯,周围一片昏暗,纱奈惠搂着母亲的肩。 歹徒其中一个是女人。 “去叫蓑泽泰史过来!”口罩蒙住女人的声音,但还是十分清楚,“只等两分钟。跟佣人说出去一下就好,敢多说一句,先杀了你女儿!” 两个人把母亲拉出来,车上只剩下纱奈惠一人。两分钟十分漫长,纱奈惠祈祷着双亲快点过来。她等待着,有个男人站在驾驶座外,女人则是站在车后,持枪对着她。车库前是私人道路,外人禁止进入,所以一般车辆进不来,附近也不会有人。 那一瞬间,纱奈惠突然想到,妹妹是否已经到家了呢? 母亲带着父亲过来,父亲坐进车子时,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了一句“不要紧”,但这种话根本无法安抚她。 三个人坐在最后座,男人跳上驾驶座启动引擎,女人坐在后座拿着枪牵制三人。枪口直指着纱奈惠,她偷偷地往前看。 父亲断断续续说着话,纱奈惠对此颇为讶异——父亲真的非常沉着,口气仍不失威严。什么目的、先把女儿放了、会给赎金……父亲屡次和歹徒交涉这些问题,不过持枪的女人都没有回答。每当父亲开口,纱奈惠就会紧张起来。 厢型车行驶着,感觉已经开了三、四个小时,但其实才过了一个半小时左右。纱奈惠看着手表,已经接近十点钟了。厢型车停了下来,车外天气微凉,果然如纱奈惠所料,他们来到了自家的别墅——虽然在黑漆漆的车上完全掌握不到方向,但当厢型车从驹之根交流道离开时,她一看窗外的景色便立刻明白了。当车行至收费站之前时,戴墨镜的女人将枪口抵在纱奈惠的鼻尖上。 “安静点。”女人低声说。 冰冷的金属触碰到纱奈惠的皮肤,她紧闭双眼。车内昏暗不明,收费员大概也没有看见吧,只希望一路上不要发生任何事。抱持着这种心情,纱奈惠走下车时顿时松了口气,而眼前熟悉的景象也多少起了镇定作用。 一段坡道自停车场延伸到建筑物,一位老人从途中的小屋跑出来。他满脸惊讶地看着三人,慌张地低头行礼。 “还有两位客人。”父亲立刻大声说道。 听到如此明白的表示,老人再度低头。纱奈惠身旁的女人把枪藏在腋下——但即便不如此,周围一片黑暗,应该也看不见她拿着枪。 老人走在前头带路,其他人跟在后面。他打开别墅大门,先让五个人步上木制阶梯,走进屋内。 “水谷……你先待在屋外。”父亲说,于是老人没有进屋。 玄关内侧还有一扇门,门后是挑高的宽敞客厅,入口处放了一只小猪的标本。 “感谢各位这么合作。只要乖乖就范,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女人站在窗边说:“我们只是想要做个交易,不会有不合理的要求,而且一定会谨慎行事。” 男人走到客厅里,拿着手枪面向着蓑泽家三人,不发一语。 “你们的目的是钱?”父亲坐在茶几前的椅子上问。 “没错。”女人回答。她和男人仍戴着墨镜和口罩,气定神闲。 “要多少?” “两亿现金。”女人紧接着回答。 “没办法,没有那么多现金。” “没有叫你立刻交出来,但是在你把钱准备好之前,你跟你的家人得待在这里。现在来想想怎么调度吧。” 女人似乎在微笑。她微倾着头,样子一派轻松。这样反而让纱奈惠愈加害怕。 10 半夜时好像有听到枪响……那会是梦吗? 将棉被盖住全身的纱奈惠听到枪声,从床上跳起来,但四周随即又鸦雀无声。说不定只是车子爆胎而已——但是即使这么告诉自己,纱奈惠的身体仍然颤抖着。她整个人躲进棉被里,流下眼泪。 好可怕,无法从这张床、这间房间逃出去。枪声是几点响起的呢……她想着,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朦胧。 她正在作梦,作梦……但什么也没梦见。 纱奈惠起身,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白色灯光让她眯起双眼。头好痛。悲惨的早晨、硬梆梆的床。这里是别墅……为什么会在别墅?纱奈惠站起来拉开窗帘一角,戒慎恐惧地往外看。从茂密的树木间可以看见部份的停车场,看见厢型车车顶。这不是梦!昨晚的恶梦全是现实……拿枪的家伙还在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后传来敲门声,纱奈惠害怕地回头,看见母亲走进房间,一脸憔悴。 “还好吗?睡得着吗?”母亲小声地问。 “您呢?睡不着吧?” 母亲弓着身子坐在床边叹息。 “爸呢?那些人还在吗?” “你父亲也没睡……”母亲捂住脸,“他一直待在那边的房间……” “那些人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刚才好像出去了,会不会在车上?” “要不要报警?”纱奈惠坐到母亲身旁。 “电话被他们带走了。” “我在半夜听到枪声。” “没有呀。” “啊,那可能是在作梦吧。” “嗯。”母亲虚弱地点头,“不要紧的。” “水谷呢?他没事吧?我怕那些人会对他——” “他在客厅。”母亲握住纱奈惠的手,“大家都没事。就交给你父亲处理吧,他说总之现在就是不要轻举妄动。” 此刻是早上八点半。 纱奈惠和母亲走出房间,看见父亲正在和水谷交谈。水谷看见她们,起身往厨房走去。 “纱奈惠,昨晚有睡吗?”父亲问着,脸上堆起的微笑似乎是为了让她安心,但疲态尽露。 “睡了一会儿。”纱奈惠回答,走到桌前的椅子坐下,“您跟水谷说了那些人的事吗?” “嗯。”父亲点头,“那些家伙好像跑到小屋里打电话,所以也把水谷赶来这里。” “完全看不出来……”水谷端着茶回到起居室,“我只觉得他们是两个举止奇怪的客人。假如昨晚我早点发觉,一定会报警的……” “报警反而危险。”父亲喃喃自语。他脸上的胡子没刮,脸色铁青,“无论如何都不能激怒对方。” “佐伯可能已经报警了。”纱奈惠说,或许帮佣佐伯千荣子早就察觉不对劲。 “不可能的,我才和佐伯通过电话。”父亲苦着一张脸摇头说:“那些家伙要我打电话给她,告诉佐伯我们这几天不会在家,要她不用过去,所以她没有发现。” “杜萌呢?”母亲问:“那孩子应该回家了呀。” “她不会有事的。”父亲温柔地点点头。 “我们不能现在从后门逃走吗?”纱奈惠说。 “如果被歹徒发现怎么办?对方有枪啊!况且没有车子根本下不了山。” 纱奈惠望着窗外。男人从距 离别墅不远处的小屋里走了出来,女人则是在坡道上往停车场走去。她把墨镜推到头上,口罩也拿了下来。由于距离的关系看不太清楚女人的五官,但起码可以知道她的皮肤白皙。纱奈惠从没看过他们,那两个人似乎正在交谈。 水谷和母亲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外头的两个人不会进来吃吧,纱奈惠想着,她绝对不要跟那些人一起吃。她很想要换件衣服,但自己什么也没有带出门,再说现在也没有洗头洗澡的闲情逸致。 用完早餐,两个歹徒刚好从玄关走进来,起居室再度笼罩在一股紧张气氛里。那两个人都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纱奈惠的目光停留在他们手中的枪上。 “睡得好吗?”女人扬起下颚问纱奈惠,见纱奈惠不回答,她转而看着男主人,“开始工作吧。” 男人将手中的电话放在桌上,然后把外套挂在墙上。 “目前可以动用的现金有多少?”女人质问着。 “大约两千万。”父亲回答。 “先汇到这里。”女人从胸前口袋取出纸条,放在桌上,“一次汇三百万。” 父亲拿起纸条看着。纱奈惠不知道纸条上写些什么,不过猜想是银行户头。 “你打电话过去,”女人侧着身,微倾着头,“要是敢多说一句话,就拿你还在家里的女儿开刀。” “你说杜萌?”母亲站起来拔高声音问。 “没错。”女人看着母亲的方向,低声回答:“不只我们两个人。” “等等……”父亲也按捺不住情绪了,“杜萌怎么了?那孩子……没事吗?” 纱奈惠也吓了一跳,她原本还以为只有妹妹逃过一劫。 “家里的现金有多少?”女人问。 “你们不准伤害杜萌……”父亲颤抖着双肩。 “有多少?” “五百万左右。”父亲坐直身体摇摇头,“那些你们都可以拿走,请不要伤害我女儿……” “只要各位乖乖听命行事,就不会有人受伤。” “杜萌真的没事?”父亲双手紧握,交叠在膝上。 电话旁的男人拿起话筒按下号码,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握着枪,等了一阵。 “是我……”男人说话了,纱奈惠头一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比想像中还要年轻。“怎么了?啊……这样啊,那还真是出乎意料。嗯……我知道了……我这里一切在控制中。那个女的还算安份吧?你叫她来听电话,蓑泽想要跟女儿说话。” 男人把话筒递出去,父亲跑了过去。 “杜萌吗?是我,嗯……这里也是一样。我们在别墅……大家都在一起……没事吧?你还好吧?你不用担心我们,你要乖乖地照他们的话做,不要反抗。” 男人夺去父亲手中的话筒,父亲回到桌前。 “叫他听电话。”男子对着话筒说。男人此刻的低沉嗓音,让纱奈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听好,现在把那个女的带过来,给我过来这里会合。就用他们家的车,叫那女的开车。” “在那之前先去保险柜拿钱!”女人叫着。 “等一下……”男人说着,枪口指向父亲,“保险柜在哪?” “一楼的书房。”父亲淡淡地回答,接着不疾不徐地说明保险柜的密码以及旋转方向,拿着话筒的男人一一转告对方。 “不懂的话赶快打电话来问。”男人挂上电话。 纱奈惠推想着家中的景象,小妹杜萌……真的没事吧?全家人只剩她在家里……妹妹从小就是个个性好强又直肠子的人,虽然说歹徒应该只有一人,但是就他们两个人在家里,纱奈惠非常担心。 接着,歹徒要求纱奈惠、母亲以及水谷老人走到房间去,只留父亲在起居室,等一下好像要打电话给秘书杉田。非要这么言听计从不可吗?纱奈惠心想。 别墅里有四个房间,每扇房门都面向着起居室,纱奈惠等三人走进北侧最大的一间房间。 12 蓑泽杜萌坐在客厅沙发上。 听到枪声时,杜萌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停止了心跳。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这个开枪男子的姿态,像是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即使恢复了听觉,一时之间还睁不开眼睛。 枪响过后,杜萌什么也吃不下了,也没和男子说话。那一瞬间几乎刺穿耳膜的声响,彷佛让她的血液停止流动。自己该不会已经死了吧?她竟这么想着。 男子还是没摘下面具,也没吃早餐。杜萌一直安份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过了好一阵子,电话铃乍响,她没有飞奔至电话前,只是盯着男子看。 接过电话听见父亲熟悉的声音,杜萌想说的话还是说不出口。明明是久违的声音,却是客套的对话。 “是,我不要紧……嗯,他没对我怎么样。对,枪口一直对着我。” 和父亲短暂的交谈中,杜萌发现父亲意外地沉稳。不,应该是说果然如此。 “叫他听电话!”男人的低沉嗓音令杜萌不寒而栗,即使话筒已经被拿走,杜萌还是呆滞地站在原地不动。 她已不害怕男子手中的枪,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完全豁出去的想法再度急速充满杜萌心里,取代了一度因为枪声而畏缩的情绪。 眼看着保险柜被打开,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将柜里的钱装进纸袋,杜萌却有种好似身在梦境的、不可思议的好心情。 纸袋由她带到姐姐的富豪车上。从车库中回头看家里,杜萌想着应该还在三楼的哥哥。 太好了……这样哥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何故,杜萌觉得放心不少。她不希望哥哥和这些肮脏的骚动扯上关系,不想让他知道。 车子由杜萌驾驶,她冒着汗,后座则是戴面具的男子和纸袋。她不时地看着后照镜,男子还是没有拿下面具。 车行至高速公路的收费站,杜萌默默地拿出储值卡,收费员完全没注意到后座的情况。下了驹之根交流道后立刻接着爬上坡道,来到这儿时,她终于可以把冷气关掉。 车子行驶在苍郁林间的坡道上,不久转到小路,拐了几个大弯,抵达蓑泽家别墅的停车场时大约是十一点钟。太阳高挂天空,光线穿过大气照射到地面。杜萌下车,仰望着嶙峋生长的大树。 已经是秋天的气息了啊。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杜萌好不容易开口问。 站在杜萌面前的男子默默摇头,往黑色厢型车走去。她定定地看着,然后单手遮着刺眼的阳光抬头看天空,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头好痛,身体好冷,可能感冒了。 男子返回杜萌面前,举起右手。握着枪的右手举向空中,朝着晴朗高空开了一枪。 3 杜萌一脸木然。 男子丢下面具,然后跳上杜萌原本开的车。杜萌注视着地上的面具。那个面具,那副可怕的面具。 男子驾车逃逸,之后似乎过了好长的时间,杜萌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动。 有人从别墅的方向跑下来。 “杜萌!”是父亲的声音。 姐姐和母亲也赶了过来,接着是水谷。姐姐纱奈惠抱住她。 “杜萌……太好了……”姐姐哭着说。 “怎么了?那些家伙呢?”父亲露出紧张的表情。 “其中一个人开车逃走了。”杜萌指着下坡路。 “是开我的车逃走的吧?”姐姐说着望去,车子已不见踪影。 “逃了?为什么?”父亲问。 全家四个人和水谷老人站在停车场中央环视四周。 “为什么要逃?”父 亲又重复了一次,“全部逃了?” “不是。”杜萌拨开前额的发丝摇头,脸颊胀红,“只有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的逃走了。” 站在不远处的水谷突然大叫。大家回过头一看,水谷跌坐在黑色厢型车旁。 “怎么回事?”父亲高喊。 四个人快步走向前玄,水谷站了起来,指着厢型车里。他睁大眼睛,似笑非笑地张开嘴,神情异常:但那不是笑,而是恐惧。 杜萌往车里看。每个人瞬间屏住呼吸,姐姐发出尖叫,母亲失去力气蹲坐在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喃喃自语。 杜萌和姐姐紧紧抱在一起,她觉得头痛,浑身不对劲而意识不清,连站着都很吃力。 为什么……我觉得好累。 “杜萌。”她听见父亲在叫她。 对……这是我的名字…… 她目不转睛看着车内,这一刻倒是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车里有两个人叠在一起。他们的金属色墨镜裂开,白色口罩被扯下,但还戴着帽子。她立刻分辨出这是一个女人和一个长发的年轻男人,很明显地,这对男女已经死亡。 第四章 偶得的疑问 1 蓑泽家别墅发生奇怪案件约一周后的星期五下午,长野县警西畑阳佑警部坐在部属驾驶的车里,正前往爱知县。副驾驶座的空间狭窄,他曲着腿,望着左边窗外的景致。他本来打算车子开出惠那山隧道后就要抽根烟,但等到车子出了隧道、过了中津川交流道,他还是忍住没抽。他只是想试试看自己可以忍耐多久而已,西畑就是这种人。 县议员蓑泽一家在爱知县自宅遭到挟持。目前确定有三名歹徒,其中两人已被杀害。 “什么跟什么啊……”西畑喃喃自语。开车的年轻刑警早习惯了西畑的自说白话,因此毫无反应。 有什么可疑之处呢……不对,根本就是疑点重重。 上周四晚间,一对男女歹徒挟持爱知县北部犬山市的蓑泽泰史家三人,两名歹徒分别是二十八岁的鸟井惠吾以及二十六岁的清水千亚希(两人皆有前科)。被强行带走的则是县议员蓑泽泰史本人、夫人祥子以及长女纱奈惠三人;时间为晚间八点左右。他们坐上犯人驾驶的黑色厢型车前往长野县驹之根市郊外的自家别墅,在那里被扣留了一晚。 隔天早上,另一名嫌犯(据推测是现年三十岁的赤松浩德,是其他两人的同伙)闯入蓑泽宅邸,禁锢前天深夜自东京回乡的蓑泽泰史次女杜萌。后来男子持枪威胁杜萌,同样驾车前往驹之根的别墅。 案情到目前为止并无其他特出之处,但接下来却急转直下。 早上十一点,嫌犯和杜萌来到别墅三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嫌犯赤松留下杜萌逃逸,之后在停在别墅停车场的黑色厢型车内(据报为山梨县遭窃的车辆),发现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的尸体。两人死因皆为他杀,鸟井惠吾的前额和清水千亚希的左胸皆遭人从正面持枪射击;除此致命伤外,两人并无其他明显外伤。法医相验结果,断定两人几乎是中枪时当场死亡。此外,嫌犯死亡时间约为早上九点半左右,误差最多为三十分钟;不过蓑泽泰史在九点十分和家中的杜萌通过电话,当时嫌犯还活着,而挂断电话之后没几分钟他们便离开别墅;因此推测死亡时间应在九点十分到十点之间。 清水千亚希手中握的是击中鸟井惠吾的小型手枪。子弹残留在鸟井头部,透过弹道比对,确定就是凶枪。另一方面,杀害清水千亚希的凶枪则推测为鸟井惠吾握在手中、较大型的枪枝,因为了弹贯穿清水左胸,警方到目前为止尚未找到,不过弹孔几乎和手枪口径一致。另外,两把枪的弹匣在停车场皆已寻获。目前最站得住脚的解释为两名嫌犯因故产生争执,并同时开枪杀了对方。而根据别墅里的蓑泽家三人和管家水谷的供词,他们的确在九点半左右听到停车场连续传来两声枪响。 以上的案情,并没有特殊的状况或是矛盾点。 有惊无险的是,被挟持的蓑泽一家并没有遭到伤害,损失的仅有蓑泽家保险柜里大约五百万的现金。蓑泽泰史依照嫌犯吩咐,将其他现金分别汇入指定的银行,但因为之后意外发生嫌犯内哄,蓑泽家很快便受到警方保护,并紧急联络受款银行。 当日中午前,驹之根市有名男子试图在某个提款机用歹徒使用的帐号密码提领现金,不过警方已拦截该帐号,这名男子并没有得逞。监视录影机有拍摄到那个画面,但是男子戴着墨镜,所以影像并不清楚。 第三名嫌犯据推测是赤松浩德,他算是死者鸟井与清水同个组织中的首脑之一。其实西畑对这个组织不甚了解,之前公安调查厅的档案就交代不清了,西畑也还没来得及细看从东京传来的报告:况且这种调查工作交给谁做都一样,他还有一堆迫在眉睫的工作等着处理, 这周以来十分忙碌。这种调查工作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的资讯都会快速地扩散和消灭,因此关键是刚开始的资料收集。可惜的是西畑刑警一周的努力至今没有结果,总之还没逮到在逃男子,也尚未寻获男子开走的蓑泽家座车(厂牌是富豪车)。西畑重重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他仍然忍着不抽烟, 那么,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呢…… 第一个疑点是,根据监识报告指出,两名死者最初的陈尸处并非在厢型车内,因为车内几乎没有血迹。周围没有发现大量血迹,车内过于干净,在看过案发现场后,西畑马上就注意到这点。换句话说,两人并非在车内发生争执进而互相残杀,应该是死亡后遭人移动至车上。此项事实指出当时应该还有另一名嫌犯,而且不是逃逸的赤松,因为他不可能杀了两人后将他们搬到车上,当时的赤松根本还在爱知县蓑泽宅邸。他很可能是带着蓑泽杜萌来到别墅的停车场时,赫然发现同伴的尸体,然后才由于过度慌张而逃逸无踪。 所以凶手不是赤松,而是另有其人。 “另一个人……到底是谁?”西畑又开始喃喃自语。 假设还有另一个人将尸体运至车上,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还是说那个人也不是凶手?难道说死亡的两个人像是演西部片一样,互相行礼之后突然面对彼此,射出致命的一枪,然后另外一个人将死在彼此枪下的两人移到厢型车内……与其做这种推论,倒不如有第三个人持枪杀害鸟井和清水的可能性比较大。 为什么要杀了那两个人?起内哄吗?还是因为情况超出预期的计划?但是只要再等一会儿就有大把钞票进帐,他们为什么没有等下去?西畑怎么也想不透。 还有一件事情匪夷所思,就是蓑泽家的长子,二十四岁的蓑泽素生行踪不明。他好像是位有名的诗人,不过西畑没听说过,倒是西畑的太太知道蓑泽素生。连太太都知道的话,应该算是“有名”吧,西畑想着。 经由蓑泽家确认,蓑泽素生在挟持事件当晚应该还待在自家三楼的房间里,他是在隔天警方和蓑泽一家从别墅返回家之前消失踪影的。 这和挟持事件无关吗? 况且蓑泽家人的讶异不怎么自然,似乎隐瞒了什么事。西畑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无法解释。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关于这件事,西畑已经询问过蓑泽泰史、妻子蓑泽祥子以及长女蓑泽纱奈惠数次,但他们都只是重复同样的答案。今天西畑前往爱知县,是为了询问蓑泽另一位女儿蓑泽杜萌的供词。杜萌在事件结束后得了重感冒,住进那古野市的医院。虽然之前部属已经先赴医院进行过简单的问话,不过西畑还没见过杜萌,他还有一些事情要问杜萌,而且也想亲自看到她对于问题的反应。 2 医院就在那古野市附近的一栋大厦,蓑泽杜萌住在十一楼的个人病房。西畑原本打算和同事一起行动,但是想了想还是先叫部属在大厅等候,自己独自搭乘电梯上楼。电梯门在十一楼开放,西畑差一点就撞上迎面而来的女人。 “抱歉。”西畑说完看着对方。 “午安……刑警先生。”蓑泽纱奈惠睁大眼睛。她的表情紧绷,慌张地挤出微笑。 “午安。”西畑点头致意,“令妹……状况如何?” “嗄?嗯,好很多了。”纱奈惠同答:“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 “我来,是想跟她谈谈。” “好的。”纱奈惠让出路来。 “请问……您要去哪里?” “去买点东西。” “那么,请进,”西畑按住电梯门,“您没有同时在场也不要紧的。” “我不在比较好吧?”纱奈惠扬起一边嘴角。 真是直率的小姐,西畑感到佩服。 “是的,您方便吗?” “我明白了。” 纱奈惠走进电梯,向西畑微微点头行礼:西畑放开手,电梯门关起。 西畑走在走廊上,病房门口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他是负责看守病房的爱 知县警。西畑亮出证件,年轻男子默默地对他点头行礼。他敲了敲门,随即进入病房-半躺在床上看书的蓑泽杜萌满是意外地看着西畑。 “您好,我是长野县警西畑。”他表明身分,口气十分有礼——这和年轻时截然不同,可说是十年来的历练,有礼的口吻之于男性就像化妆之于女性,有同样的修饰作用。 “午安。”杜萌还是一样的表情。 “方便打扰一下吗?” “嗯,当然可以。” 西畑觉得蓑泽杜萌比姐姐纱奈惠更加标致。第一眼看过去会觉得姐妹俩颇为相似,但妹妹杜萌眼眉的轮廓更深远,和长得像母亲的姐姐形成对比。听说她是t大工学部的研究生。西畑平凡的头脑和她一比,就像灯笼和雷射光线,高下立判。但西畑相信这世上除了智商,还是有经验这回事,因此他一点也不担心。 西畑像是打太极拳一样,慢动作坐在床边的长椅上。 “辛苦您了。”西畑决定慢慢导入话题。 “您是指什么事?”杜萌紧接着问。 “挟持事件啊。”西畑回答得理所当然。 “您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不,这个……想请问您有想到什么关于案件的线索吗?再琐碎的事情都可以。” “没有,我都说过了。”杜萌用手梳着长发,“我已经和之前来的刑警说过了。” “男子的长相呢?想不出来吗?” “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他戴着面具。这我也说过了吧?” “但面具掉在停车场。那家伙逃走前摘下面具,那时候你没看见他的脸吗?” “他那时朝着空中开枪,”杜萌皱着眉说:“而且我闭起了眼睛……一回过神,他已经把车开走了。” “嗯,我要问的就是这个。” “那就是和我之前所说的一样啊。” “枪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在场没有发现子弹和弹匣。” “什么意思?” “没有……” 西畑从胸前口袋取出一张从东京送来的赤松浩德的照片。 “是这个男的吗?”西畑问,一边仔细看着杜萌的眼睛,观察杜萌眼神的变化。 “我没有看见。”杜萌根本没有看照片,“刑警先生,我真的没有看见。” “总之你先看看。” 杜萌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儿。 “发型有点像,我记得对方留着长发,不过我没看到脸。”她把照片还给西畑,“这是谁?” “当你们到达停车场时,这个男子很快就看到了厢型车吗?” . “是的。”杜萌点点头说:“不过我没办法证明他就是照片里的男人。” “他当时的表情呢?看到车内的情况,他有吓一跳吗?” “我不知道。我开车开得很累,恍恍惚惚的。” “他有生气吗?是不是因为愤怒所以对空鸣枪?” “刑警先生,”杜萌瞪着西畑,“他戴着面具,我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他有说什么吗?自言自语或是叫嚣之类的……” “没有。” “他有打开厢型车的车门吗?” “没有。” “只是从窗外往内看是吗?” “是的。”杜萌有些不耐烦地点头。 西畑起身慢慢走到窗边。这个位置看得见隔壁栋建筑的屋顶,但他不是要看外面的景色,而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 “这就怪了……”他小声说着,双手交叉在胸前,眯起双眼仰望天空。 “哪里奇怪?”杜萌问,而这个问题早在西畑的意料之中。 “只透过车窗看过去就知道里头有两个死人吗?他的同伙受伤倒在车上喔!为什么不打开车门确定呢?” “我的家人也没有开车门。就算不去确认,看也看得出来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啊。” “真的吗?”西畑回头看杜萌,“不是有人告知有死人吗?然后大家就这么以为了……” “我不知道。”杜萌摇头,“不过,父亲要我们在警方还没到前不要去碰……况且我们也觉得很恶心,怎么可能还把车门打开确认。” “没有人打开吗?” “对。”杜萌回答,眼神却故意不看西畑,“那之后我就跟姐姐回到别墅去了,因为我的身体很不舒服,快倒下去了;停车场只剩下我的父母亲以及水谷先生。是我姐姐报的警。再来就不清楚了,我都在房间休息。” “嗯,这件事我也知道了。”西畑点头。 蓑泽家的供词几乎一致,问起之前问过的事,杜萌的答案也一样。西畑坐回长椅思索。 为什么要把两具尸体放在厢型车里?难道是打算把载有尸体的车子开走吗?先足赤松和杜萌来到停车场,赤松发现尸体后匆忙逃逸:接着蓑泽一家离开别墅时也发现尸体,然后警方就来了。对于这样的状况,搜查小组目前的推论是,先前有另外一个人放弃处理车上的尸体,旋即逃脱了。 但是……西畑又想,凶手在九点半杀了两人后又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尸体才被赤松发现,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凶手,如果本来也打算一并解决掉近午才到别墅的赤松,为什么要早早杀了两人,然后在案发现场徘徊那么久? 西畑发觉自己已经好几个钟头没抽烟了。 “为什么警方知道那个男子就是赤松呢?” “不,还没十分肯定,也没有指纹啊。” “嗯,他戴着黑色手套。”杜萌说。 “没错,如今什么证据也没有……”西畑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们发现掉在案发停车场的面具有残留毛发,正在鉴定中。那些毛发不是被害那两个人的。” “是要调查毛发是否为赤松这个人的吗?dna鉴定?” “其实直接逮捕赤松或许还比较简单。”西畑微笑着,“但是就算逮捕赤松,他也不是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杜萌侧着头,“请问……” “杀人犯另有其人。”西畑说。 “另外有个人杀了那两个人?”杜萌立刻问。果然反应迅速,西畑心想。 “不……我不确定。” 西畑回答完,一度努着嘴抬头看着天花板。 “对了……我想请教关于令兄的事情。” 西畑看见杜萌的双眼瞬间睁大。 3 杜萌按捺住情绪,集中精神。刑警盯着她的眼睛,她告诉自己不能逃避对方的视线。 “我哥哥……您想问些什么?”杜萌问。 “长野县警负责蓑泽素生的失踪事件,我个人认为此事和驹之根事件有某种牵连。” “嗯……” “那天晚上您有与令兄见面吗?” “没有,这点我之前应该回答过了。” “意思是您没有上三楼的房间?” “对。”杜萌回答:“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那天和友人在那古野吃完饭、搭计程车回到家时已经大约十点,一到家,那个女的……就是佐伯小姐,她过不久就离开我家。除了我哥,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回到二楼房间,洗完澡就睡了。” “隔天早上呢?” “嗯……”杜萌叹了口气,“其实……隔天早上我曾到过三楼哥哥的房门前。” “喔……之前没听您说过。” “抱歉,一方面没什么好提,而且又觉得很麻烦,所以我就没说了。”杜萌坦白说,,“隔天早上我发现家里好像还是没人,就在屋内大致 绕了一圈:我曾走到三楼敲哥哥的房门,不过没有回应,房门也上了锁……” “确定有上锁?” “是的,我确定。” “房间上锁表示当时素生还在房间里啰?” “我不知道。”杜萌摇摇头,“房门内外都可以上锁。” 对了,那扇门现在只能从门外上锁——杜萌心想,但她认为不能说。 “佐伯知道钥匙在哪里吗?”西畑问了别的问题。 “我想她知道。前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佐伯,隔天早上我打了电话给她。” “这我知道了。那么您对于佐伯这个人认识不多啰?” “是的,您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家里帮忙的吗?” “记得没错的话……她受雇于蓑泽家才半年多。” “这样啊……”杜萌不知道这回事。最近她很少跟家里联络,几乎都是母亲或姐姐打电话到东京。 “去年年底到现在,八个月吧。佐伯几乎每天都会到贵府工作,只有星期天休息。这些您知道吗?” “不知道。” “怪的是……”西畑缓缓地说:“佐伯说她从没见过您的哥哥素生。” 杜萌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的确,杜萌也曾问过佐伯,佐伯没有见过哥哥。 “怎么了吗?”西畑侧着头、睁大双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杜萌看了浑身不对劲。 “没事……”杜萌赶紧摇头。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八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到贵府工作,却连一面也没见到……会有这种事吗?” “我哥这几年性情变得不太一样。”杜萌谨慎却又轻描淡写地回答:“而且他看不见,很少踏出房间。所以她没见过我哥,这一点也不奇怪。” “喔……餐点也是由蓑泽夫人亲自送到房门口吗?” “嗯,我听到的是这样。”杜萌微笑着。 “听说?” “我几乎都待在东京,不太清楚家里的事。” “那么以前不是这样吗?” “什么?” “令兄以前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吗?” “嗯……不会吧……”杜萌支吾其词。 “您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的夏天。” “两年前?两年很久了呀。” “是的。” “再之前呢?” “我记得是再一年之前的夏天。” “新年的时候都不会回家吗?” “是的。”杜萌耸耸肩,“不行吗?” “不不,抱歉。”西畑露出微笑,“所以您最后一次见到素生是两年前?” “不是。”杜萌摇头,“两年前我只在家待了一晚,没有见到哥哥。最后一次见到哥哥是三年前的夏天。” 那年夏天的记忆瞬间闪过脑海,杜萌心跳加速,觉得周围的气压下降,好像来到了真空状态,脑子感到一阵晕眩。 “您没事吧?” “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杜萌闭上眼睛。 她是真的不舒服,而且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的脉搏变得无力,血液无法正常流动。 “很抱歉。”西畑口气和缓,态度却不是道歉的样子。 “我哥的事情……跟挟持事件无关吧?”杜萌仍旧闭着眼睛。 哥去哪里了?杜萌问自己。哥哥到底在哪里?如果告诉警方实情…… 但已经过了一个礼拜,现在才说也不妥吧。 “有没有关连,说实在话我也不敢肯定。”西畑起身回答:“说不定跟挟持以及驹之根杀人事件无关,可能单纯是他趁着家里没有人在,就悄悄离开了。不过,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出得去吗……” “我认为我哥是被带走的。”杜萌睁开眼睛,口气坚定地说:“我哥不可能闷不吭声离家,一定是有人把他带走,是挟持。”杜萌探出身体,“刑警先生,拜托您找到我哥。” “这是一定的,”西畑认真地点头,“所以我才会希望您能尽可能告诉我们真话。总觉得家里每个人好像都刻意隐瞒了什么,是这样吗?” 杜萌直觉地摇头,却思考着自己为什么要否认。 到底是谁带走哥哥…… “您说有人带走令兄……”西畑走到门口,回头说:“素生的房门上锁,您知道我们在一楼客厅的柜子里发现了这把钥匙吗?” “我不知道。”杜萌真的不知道。 “因为是从门外上锁,我的部属和蓑泽夫人拿着钥匙来到三楼,打开房门。” 杜萌盯着西畑没有说话。 “素生不在房里……”西畑望向杜萌身后的窗户, 把门锁上呢?” 杜萌无法回答,这的确值得怀疑。 “可能只有一个理由。”西畑说。 “如果真有人带走素生,为什么还要特地 “为了不让我进去那间房间?”杜萌想了一会儿说。 “没错。”西畑微笑点头,打开房门,“除此之外没别的原因。”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杜萌看着病房门口。 4 西畑来到医院大厅,打算等蓑泽纱奈惠回来:候诊室最前面有块吸烟区,他终于可以抽烟了。年轻的部属买来罐装咖啡,他叫作堀越,看来还像个大学生。 现在是午后三点二十分。 “怎么样?”堀越坐在西畑身旁。 “没怎样。”西畑摇头,“对方说她的哥哥被绑架,状况还真玄。” “所以蓑泽素生被绑架了?”堀越问:“可是没接到要求赎金的电话呀。你觉得呢?会是绑架吗?” “他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 “是真的,很有名啊。”堀越露出牙齿笑着,“之前还上过电视哩。” “没看过。” “四、五年前的事情吧,是位超级美少年,跟当时的偶像一样受欢迎喔。” “最近呢?” “呃……这阵子就没见过了,会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吗?他好像……跟我差两岁。” 西畑喝完罐装咖啡,五分钟后,看见蓑泽纱奈惠抱着购物袋返回医院,三人走到大厅前站着交谈。 “您那天见过素生吗?”西畑向纱奈惠询问星期四那天的情况。 “嗯。”纱奈惠紧张地点头,“我应该说过了……” “那时候令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您的意思是?” “和往常不同的举动……什么都可以说,有注意到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 “您有对素生提起令妹从东京返家的事吗?” “我没说,不过……我母亲可能有说。” “难道素生和杜萌交恶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纱奈惠的脸色明显地变了。 “令妹告诉我她已经三年没见过哥哥了,这有点不寻常。” “我也两年没见到我妹了唷。”纱奈惠扬起笑,“那孩子也变了许多。” “您说杜萌吗?” “嗯……她很少回家,我父亲为此不太高兴。” “为什么不是叫佣人佐伯送饭给素生呢?” “咦?是这样吗?您听谁说的?”一度看向别处的纱奈惠又转而盯着西畑,“并不是刻意不叫她送,只是我母亲想要自己拿过去。” “那天佐伯也没有送晚餐上去。”西畑慢条斯理地说:“即使明知道蓑泽夫人和您会晚回来……” “嗯 。” “这种情况,佐伯还是不会送上去?” “那是我母亲的工作。” “有什么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 西畑看着纱奈惠的眼神,纱奈惠叹了口气。 “请问……可以结束了吗?我妹在楼上等我……” “啊,好的,谢谢您。”西畑微笑着说。 纱奈惠脚步急促地往后走,没有回头;西畑回头看着身后的堀越,转转脖子,像是睡觉落枕的姿势。 “我该去爱知县警部一趟了。我自己会坐电车回去,你先走吧。” “喔,”堀越弓着背点点头,“没关系吗?” “拜拜!” 西畑把手上的空罐丢人垃圾桶,然后离开医院。爱知县警部就在步行可到的不远处,他脱掉一件衣服,什么也不想地走在大太阳底下——这种极高的气温和极短的距离,适合什么也不想。不过,要自己把脑袋放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西畑用手帕擦掉颈间不时冒出的汗水,在艳阳的曝晒下迳自检讨着这次的事件。 可以确定的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应该是个男人,因为对方还能把两个人的尸体搬到厢型车上……不对,如果是用拖行的,女人也做得到吧……也不对,地上没有拖行的痕迹。说不定消失了?算了,先搁在一旁吧,反正,很有可能是男性,姑且假设是男性吧。 那个男人可能是在半夜潜入蓑泽家,带走身为诗人的蓑泽素生,当时妹妹蓑泽杜萌已经入睡。他带着素生前往驹之根的别墅跟其他两个同伙会合,车子则停在停车场附近的暗处,为了不让素生逃脱,男人把车门反锁,然后与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见面。 到了早上,歹徒威胁蓑泽泰史,叫秘书将现金汇至指定的银行。那时只有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在别墅里,换句话说,那男人还守在门外,因为不想现身。 完成汇款指示后,两名歹徒离开别墅,接着遭到男人袭击。杀人的动机应该是钱吧,毕竟死人是不需要分钱的。至于背叛同伙是临时起意或是计划性的行动,不得而知。总之男人杀害了鸟井和清水。 接下来,另一名同伙赤松浩德把蓑泽家的现金带了过来,这大概是刚开始就计划好的。而男人之前已从鸟井口中得知赤松抵达的时间,便静候赤松到来。他把尸体搬到厢型车上,一方面是觉得有必要把尸体处理掉,另一方面也是要藏匿尸体,不想让赤松发现。 男人也打算一并杀了赤松,便拿着枪潜伏在某处伺机袭击。不巧的是,抵达别墅的赤松立刻往厢型车内看,因而察觉了同伙的背叛,愤怒地对空鸣枪,然后拿着五百万现金逃逸。赤松会逃,或许是因为觉得计划失败,自己也会受到波及,才会断然作此决定——不愧是首领,反应得挺快。当时因为赤松手上也有枪,所以那个男人无法开枪,也许他的内心也在犹豫,担心若是没马上杀了赤松自己反倒会丧命,而赤松就在此时趁隙逃脱:最后,那个男人也载着素生逃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西畑边走边咕哝。 西畑觉得这个假设应该没有明显的矛盾才对,但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首先,这样的假设无法推论出蓑泽素生被带走的原因。歹徒拖着一个人逃走,不会觉得绑手绑脚吗?还是打算之后再进行一次恐吓?若是如此,歹徒就很可能会再度威胁蓑泽泰史:或着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警方介入,就掳了一个蓑泽家的人与之抗衡。 再者,关于尸体出现在厢型车上的疑点还是无法解释。要藏尸体的话,应该有比车子还要适合的场所才是,譬如藏在森林里就很隐密。就因为是藏在车上,才会被赤松发现。歹徒这么做的用意,会不会是纯粹因为那辆车距离案发现场很近呢?不过话说回来,车子和发现弹匣的地方有些距离,再说车上也没有血迹。 怪了,真是怪了。 无论如何,赤松浩德持枪逃逸了,而蓑泽素生失踪也是事实。西畑念念有词,踏上宽广的水泥阶梯。 他走进警部,站在大厅一旁的柜台,请对方通知搜查一课的三浦警部。 “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我直接上去。”西畑对柜台的男子说。 “啊,三浦警部很快就下来了。”男子握着话筒说。 西畑在柜台附近晃来晃去,随即看到三浦出现在电梯口。 “喂!”西畑举起手。 “好久不见。”三浦微微点头。他还是一副严谨的模样,脸上是和以前一样线条俐落的眼镜,以及鸟一般锐利的眼神。 “我们到隔壁栋去,”三浦搭着西畑的肩膀说:“喝点凉的……” 西畑跟着三浦走去。 5 西畑和三浦都是长野县饭田市人,念的也是同一所高中,西畑比三浦长两岁。不过他们是最近才熟稔起来的,而除了工作,他们也没有其他交流。在西畑眼里,三浦这个人对工作以外的一切人际关系丝毫不积极。他的工作表现的确很出色,而有能力的人通常对其他事情漫不经心。实在无法想像这种人休假的时候都做些什么,三浦根本不像是会做生活琐事的样子——至少西畑是这么认为。 然而其实西畑也好不到哪儿去。扣掉睡眠时间,他待在家的时间简直可以用“一瞬间”来形容。他也不记得多久没跟太太说话了。没有实际的家庭互动,也不打算去做,这就是他一贯的主张。 隔壁栋地下室的餐饮店顾客三三两两,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一内。 本来是该由长野县警的搜查本部负责这次的杀人事件,而蓑泽宅邸位在爱知县,蓑泽素生的失踪案件便归爱知县警负责:不过就组织而书,爱知县警的编制较大,因此当初双方便协议各派出一半人马协助调查整起事件,至少文件上是这么写的。 “你这边调查得如何?”西畑坐在位子上点了杯冰咖啡。 “还是没什么进展。”三浦推推眼镜说。 西畑问的不是蓑泽家的事情,而是上周日在那古野市区东边的龙野之池绿地公园所发生的魔术师杀人事件。媒体强力播放着相关报导,即使只是身为旁观者,西畑也觉得这实在是件苦差事——他指的不是调查本身,而是与媒体的互动。因为媒体的死缠烂打,警力都被调去侦查这个案件,结果爱知緜警负责蓑泽素生失踪案件的人员一下就减半了。 无论是结婚礼堂或是警方的案件,都难免发生“客人”重叠的情况;不同的是,礼堂只要事先预约就可以错开时间了,办案可没法儿安排什么先来后到,几件案子轧在一起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西畑缓缓地吐着烟,随即想起三浦不喜欢烟味,于是移动了一下位子。 “媒体没说什么吗?” “没有,还好媒体还没察觉蓑泽素生的事情,暂时应该不要紧吧。”三浦勉强挤出微笑,“蓑泽素生好像从几年前就没出现过,早被人们遗忘了。” “因为媒体现在正对魔术师的事件穷追不舍啊。” “嗯,也是。” “三浦,你的看法呢?” “哪件事?” “蓑泽素生是被绑架的吗?” “目前正在循线调查……”女服务生此时递上冰咖啡,三浦把牛奶倒入杯中接着说:“可能性很低……而且蓑泽素生也不是不可能自行离开。” “可是他的眼睛……”西畑用食指指着闭起的一只眼睛。 “嗯……的确很难想像他独自离开的情况。他从小到大出门的次数寥寥可数,不可能那么熟练。” “所以还是有人把他带走的啰?”西畑朝着旁边吐烟圈。 “不知道啊。”三浦摇头。 这时有别的客人走进店里,他们暂 停了对话。西畑看着走进来的客人——干他这行的毛病就是不管对谁都要仔细观察。 “那你调查得如何?”三浦问。 “嗯,明天的联合会议上还会再进行讨论……”西畑捻熄香烟,“那栋别墅里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实在令人不解。有可能是那家伙把蓑泽素生带离蓑泽家,然后来到别墅,杀了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 “同时杀了两个人?但是用不同的枪枝吗?” “就是这点,”西畑指着三浦,唇角上扬点点头,“就是这点奇怪。不过……不管怎么奇怪,现在也只能这样推测吧?” “为什么那家伙绑走的不是在二楼的蓑泽杜萌,而是三楼的蓑泽素生呢?” “一定是在计划当初分配好的吧,也就是由赤松负责限制住杜萌。” “那又为什么那家伙要和赤松特地错开时间,分别闯入屋内呢?” “嗯,你的思考真敏锐啊。说不定他们是一起潜入的,会不会是当晚赤松发现二楼杜萌的房门上锁了,于是先按兵不动,等到了早上才行动呢?” “可是玄关和三楼素生的房门也上了锁啊。”三浦锐利的眼神望向西畑,“第一个疑点,蓑泽家中原本明明有四个人,两个歹徒却只架走了其中三人,剩下一个盲人和晚归的小女儿……这绝对不是有计划的人员配置,他们可是经验老到的一群人啊!但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聪明的计划。” “跟你说话,我实在是甘拜下风啊。”西畑的手伸向桌上的玻璃杯说:“你说得有理,我无话可说。” “待在山庄那四个人的供词呢?”三浦表情未变,“他们在那里跟歹徒处了一晚呢。” “你话中有话喔,三浦。你的意思是怀疑蓑泽家的某个人啰?” 三浦扯着嘴角,默默摇头。 “不,我也不知道。” “怀疑是上策啊。”西畑语带玩笑地说。 “不,可以的话,尽可能不要怀疑。”三浦表情认真地回答。 两人接着讨论着行程,交换情报。离开时三浦拿着帐单起身,被西畑上前制止,结果他们还是各自结帐。 两人回到县警本部,因为三浦有东西要交给西畑,西畑便站在大厅等候。他的烟抽了一半时,就看到三浦拿着一个黄色大信封袋过来。 “明天傍晚见。”西畑说着,向三浦挥挥手。 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三浦先生。”身后有个女人叫住三浦。 西畑跟着回头,看见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性走近他和三浦。她是个轮廓分明、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女,唯一令西畑看不惯的是她偏绿的口红。他通常只要一眼就能对一个人的外貌概略下个定论,特别是针对女性。 “鹈饲出去了吗?” “嗯,可能晚点才会进来。”三浦一面点头致意,一面回答。 西畑十分不解三浦为什么如此恭敬,看来这位小姐来头不小,不过他没有吭声。 “叔叔好像也出去了……”她耸耸肩侧着头,“那件事有新的进展吗?” 唉呀——西畑在心里喊着。她问的是什么呢? “没有。”三浦回答:“我会再向您报告。” 这位小姐转而看向西畑,西畑与她眼神交会时:心中暗自讶异了一阵。 “抱歉,打扰了。”这位小姐说完对西畑微微点头,离开了县警部。 “那位是……”西畑立刻问:“是哪个大官的秘书吗?不对,那身打扮有点……” “她是西之园本部长的侄女。” “哇……”西畑急忙冲出门口,目送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的身影。 关于这号人物,名字他不太记得,不过连长野县警也耳闻过这位爱知县警本部长西之园的侄女。该不会是个狠角色吧?传闻有几分真实性他是不知道,不过人们津津乐道的有两个重点:她很会解决疑难事件,还有,是个大美人。 “就是她啊……”西畑喃喃自语。 “你也要加入粉丝俱乐部吗?”身后的三浦低声说。 “粉丝俱乐部?有这种东西?” “说起来是满丢脸的。” “你该不会也是成员吧?” “怎么可能……别开我玩笑。”三浦悻悻地摇头。 6 西畑坐进计程车,前往那古野市中区、蓑泽泰史的事务所。他坐在后座拿出手帕擦汗,叹了口气。明明快五点了,外头还是热得要命,在餐饮店补充的水份早在招到计程车前就全数化为汗水了。 西畑还在思考。 案件推论至此,关于三个歹徒的背景资料却仍嫌不足。这些从东京送来的资料里仅是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即使是最近收到的补充资料仍旧不够详细,感觉是一眼就看得完、不值得期待的内容。 绑票集团的三个人自大学时代就被警方锁定,但不是什么大规模的集团,至少最近没什么大动作,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政治偏激份子,还是偶然被牵连进黑名单里的小喽啰。他们像是无法用成绩单里的五级分评价一样,定位暧昧不明,所以西畑也无从判断起。 逃走的赤松浩德、遭杀害的鸟井惠吾以及清水千亚希,他们彼此是什么关系?送来的资料上只写着比其他两人大上一岁的赤松具备领导特质。在没有直接询问负责刑警的情况下,只能得知很片面的资讯吧?一定存有无法用文字表达的重要讯息,有时间的话,有必要到东京去问个究竟。 西畑这时想起蓑泽一家的证词。 星期五那天早上刚过九点,从别墅拨出了一通电话到蓑泽宅邸,那是蓑泽泰史为了确认女儿杜萌的安危而向歹徒要求的,他透过电话和女儿说了几句话。根据他们的证词,拨电话的人是鸟井惠吾,接电话的人应该是身在蓑泽宅邸的同伙赤松浩德;而待在别墅的四个人都有听到短暂的对话,但后来谁也没有正确地描迤出对话内容。 西畑对鸟井讲的那一段话特别有兴趣,鸟井曾和对方说“那还真是出乎意料”,另外还说了一句“给我过来这里会合”…… 什么事情出乎意料呢?这是西畑颇为在意的一点。难道挟持三个人以及限制杜萌的行动,都不在他们的预定计划里吗?若真要说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应该也只有待在房间里的蓑泽素生才对。 西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的,是鸟井语带命令的口吻。或许那是蓑泽家在当下的错觉,但是不管如何,鸟井居然对带头的赤松说“给我过来这里会合”,换句话说,鸟井才是这个团体的老大……还是有另外一个主导者?西畑愈想愈觉得有可能。 可能还有一个没露面的人掌控着大局,他负责发号施令,鸟井和赤松都只是传令兵……这么想倒是顿合逻辑,而且这位幕后黑手还打算杀了他的同伙……只有赤松发觉此事,才匆忙逃逸的吧。最后,蓑泽泰史仅损失五百万,对他来说,这笔数目根本不算什么,报纸和新闻连提都没提,媒体只报导出歹徒为了索取钜额赎金而挟持县议员一家人。他们经历了惊恐的一晚,幸运的是并没有被伤害到;反而是歹徒起了内哄互相残杀,只有一人从现场逃逸。 对于政治人物而言,这倒不是负面报导;坦白说,蓑泽泰史虽然损失了一些金钱,却换来了不错的宣传效果。 另外,除了略过损失的金额,媒体也绝口不提蓑泽家失明长子的失踪事件和第网名歹徒存在的可能性。特别是前者,媒体似乎也承受了某种压力,但这点不是西畑的权责,施加压力的是别人。 西畑走下计程车。在热闹的大街上,前方是一栋门面不大、贴满磁砖的瘦长型建筑物。西畑抬头确认门口旁的看板, 然后步上二楼,打开一间上头写着事务所名称的雾面玻璃门。柜台里坐着一位戴眼镜的小姐。 “我是长野县警西畑。”他向对方表明身分,“早上打过电话……请问杉田先生在吗?” “是的。”她慌忙起身,“杉田先生刚好外出,很快就回来。请您到里面稍坐。” 屏风另一面的靠近窗口处,有块小小的接待空间。墙上挂着一幅画有帆船的画,矮柜中的玻璃罩里则摆放着三尊大小不同的日本人偶——西畑觉得这些收藏挺无趣的。眼前的桌上有一只大烟灰缸,但他忍住烟瘾,端坐在沙发上等待。之前那位戴眼镜的小姐将麦茶倒入矮胖的日式茶杯中,端到西畑面前。 “很辛苦吧?” “嗄?”她睁大双眼。 “上周的事情,你们不是很辛苦?” “啊,嗯。”她微微点头,“连续两三天电话响个不停……” “这样啊?蓑泽先生来过这儿吗?” “没有,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都还没进来过。” 身后响起开门声,进门的是年轻的杉田耕三,看起来比西畑小了好几岁。杉田一头整齐俐落的发型配上一副银框眼镜,修长的身形怎么看都是位菁英。西畑之前已经见过他了。 “刑警先生,”杉田把手提包放在办公桌上,走到会客处,“抱歉让您久等了。” “不会不会,我也没有其他约会。” “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杉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问。 “蓑泽家事件发生的隔天早上……”西畑撑起身子,冷不防地说:“议员曾打电话来这儿对吧?要你们把钱汇到银行。” “是的,这件事好像提了好多次……” “杉田先生,您当时的感觉呢?”西畑问。 “感觉……嗯,我觉得有点怪,”杉田舒了舒筋骨,“一大早就讲钱的事。不过前一晚议员也曾临时告诉我某个慈善团体的事……” “这样的状况常有吗?” “不会,”杉田摇头,“平常这类事情,议员会在晚上通知我,无论多晚,他都会打电话到我家里。” “所以,您认为早上打给您不太寻常?” “是的。” “不过,您还是把钱汇了进去。” “嗯,因为议员要我这么做。” 当时五个户头里分别汇入了三百万,其中包括歹徒在驹之根市自动提款机提领现金的帐号。但由于处理得当,并未让歹徒得逞。 企图在驹之根市提领现金的那个男人,是拿走蓑泽家五百万现金的嫌犯赤松浩德呢,还是另有其人? 戴眼镜的小姐帮杉田递上麦茶。 “杉田先生见过蓑泽素生吗?” “素生吗?当然见过。” “最近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好几年前了,大概是我刚到议员这里工作的时候。议员偶尔会在家里举行众会,那时候小姐也还是高中生吧。我就是在那阵子见到素生的。” “那还真久远呀。”西畑扬起下颚,“蓑泽家常常有类似的聚会吗?” “不不,议员自家办的私人聚会,一年不过三、四次。” “您每次都出席吗?” “没有。” “最近参加的一次呢?” “呃……是今年的黄金周吧,三个月前的样子……” “那时候素生没有出现吗?” “没出现。”杉田抿着嘴,表情显得有点稚气,“他已经长大成人了,觉得那种场合很不自在吧。素生原本就是性情纯真的人。” “出席那次聚会的还有谁?” “我想想……”杉田眯起眼睛望向窗户,“大概有十五个人吧……我也不太记得了,亲戚有蓑泽幸吉先生以及蓑泽干雄先生;其他则有工商协会的夫妻档……呃……好像还有两、三个人。要我现在立刻查给您吗?” “不必不必。蓑泽家只有蓑泽夫人出席吗?” “还有纱奈惠小姐……”杉田赶紧微笑着说:“小姐好像有带一位男士来呢,但那是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就不清楚了。” “杉田先生结婚了吗?” “还没有对象啊。”杉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蓑泽幸吉先生的年纪很大了吧?”西畑问。 蓑泽幸吉目前是蓑泽家的一家之主。县议员蓑泽泰史是蓑泽幸吉的女儿橙子的丈夫,因此是入赘蓑泽家的女婿。十三年前橙子过世,现在的蓑泽夫人祥子是泰史的第二任妻子,带着两个女儿纱奈惠和杜萌嫁进蓑泽家。而素生是蓑泽泰史和前妻的独生子。 “已经八十……二岁了,”杉田回答:“那一次的聚会上,蓑泽幸吉先生的健康状况本来还不错……” “本来?意思是他最近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嗯,从六月到现在都在医院。” 前国会议员蓑泽幸吉是地方上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五、六年前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休。蓑泽干雄是他唯一的儿子,不过并没有步上和父亲一样的道路,倒是女婿蓑泽泰史继承了幸吉在地方上打拼下的政治基础。 同样的情形如今也发生在泰史身上,他失明的儿子很难踏上政治一途。蓑泽泰史会招赘一个女婿吗……西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7 堀越刑警回到长野緜警时已经是傍晚六点。他稍稍浏览过监识课刚出炉的报告,并无重大发现;驹之根别墅也没有关于歹徒的蛛丝马迹,因为他们一直戴着手套和帽子,好像还尽可能不到处乱跑。除了不去动用停车场的车,歹徒们还对别墅全面的地理位置了若指掌,看来是颇具计划性的行动。 警方采验遗留在现场面具上的毛发,验出歹徒的血型是a型,恰好与赤松浩德的血型相符。然而除此以外,无论是遭杀害的两名歹徒还是面具的来源,却都一无所获。 另外,爱知县警也针对爱知县犬山市的蓑泽宅邸进行简单调查,但无法确定潜入的歹徒就是赤松浩德。歹徒同样戴着手套,因此即便警方采集了杜萌房间、餐厅以及客厅等处的指纹,也都毫无斩获。而杜萌驾驶至驹之根别墅的富豪车之后被歹徒开走,若寻获该车,或许就有进一步的线索,但至今仍在搜索中。总之,到目前为止,警方仍无具体证据确定逃逸的歹徒就是赤松浩德。 除了赤松,警方怀疑还有另外一名歹徒存在,而且猜测是那名歹徒杀了两名同伙;但事实上并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迹象,也不确定歹徒是否逃逸。如果说这第四个歹徒要离开现场,开车应该是唯一的方法,但是警方在附近却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或是目击者;而东京传来的资料中也没有和赤松、鸟井以及清水相熟的人物。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第四名歹徒确实存在,现在仅有的线索,只是法医相验结果显示被杀害的两个人曾遭到搬移。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遭到枪击,别墅里的四个人都说在早上九点半左右听见屋外传来两声枪响,但不确定是否由停车场传出。从别墅窗户眺望停车场的视线被树挡住,仅能看到部份的厢型车。 别墅里的蓑泽泰史、祥子、纱奈惠以及水谷启佑四人,在听见枪响的当下并没有立刻跑到屋外一探究竟。当时蓑泽泰史和水谷敔佑待在起居室里,至于待在寝室的祥子和纱奈惠听到枪声也只是走到窗户旁边观看,想必是担心出去会有生命危险。四人离开别墅是一个半小时之后的事,这时停车场又传来枪响,好像是赤松在逃逸前对空鸣枪。四人在枪响后听见有人驾车离开的声音,于是才害怕地出门察看。 夺去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性命的应该是九点半的那两声连续枪响,也就是十一点蓑泽家人发现尸体的一个 半小时之前;这一个半小时中,凶手有充份的时间在杀了两人之后逃走。从驹之根交流道到案发现场要十几分钟,等纱奈惠报案到警方赶到现场拉起封锁线,凶手应该已经逃到县外了。 堀越这阵子忙到焦头烂额,多少感到有些倦勤,可能是夏季倦怠期吧。他默默田i考着等会儿西畑过来该说些什么。 8 蓑泽泰史坐在自家客厅看晚报,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新闻。客厅旁的玻璃屋拉下了灰色窗帘,遮去屋外的强烈光线。装饰在墙上的面具工艺品,自从那件事以后成了一个疙瘩。泰史摘下阅读用的眼镜放在边桌,将报纸斜放在侧,身体靠在沙发上。 对泰史来说,上周的事情就像报上的文字已成为过去了。虽然发生那种意外,但总算把伤害减到最低,因此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不过,问题在于素生的事。这可是件棘手的事……要是素生失踪的事情被揭露,麻烦就大了……更何况,他也担心丈人蓑泽幸吉的身体。 佐伯千荣子这时从餐厅端来茶水。 “纱奈惠呢?回来了吗?”泰史问,因为纱奈惠去探视住院的妹妹杜萌。 “刚才来过电话,小姐说晚餐前会回来。”佐伯将茶杯放在边桌上。 “祥子呢?” “太太在二楼休息。” “身体不舒服吗?” “这……”佐伯侧着头,“我不清楚……” “我明白了,我上去看看。”泰史起身。 泰史来到大厅,走上阶梯。年轻时还觉得自己身强体健,怎知最近连上楼都是一种酷刑。只是运动不足吧,他告诉自己,但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新陈代谢已经大不如前了。他没有敲门便直接打开二楼房门,祥子侧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她躺着看泰史进来。 “没事吧?” “没事。” 泰史坐在妻子身旁,手放在她肩上。 “担心素生?” “嗯。” “不要紧的。” 祥子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啜泣起来,泰史的手一直放在她颤抖的肩上——如今他也只能这样安慰她。 “别担心。” 祥子没有擦去泪水,只是静静地哭泣。窗边放下两层窗帘,使得房间愈发昏暗。 “总有一天……”祥子啜泣着,声音颤抖。 “嗯?”泰史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发。 “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9 杜萌坐在床上用餐。 “好吃吗?”站在窗边的纱奈惠问。 “怎么可能会好吃。”杜萌叹了口气回答:“姐,拜托你帮我吃了它。” 纱奈惠看着手表,走到床边。 “我该回去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你再待一下下嘛!”杜萌把筷子搁在托盘上说。 “真难得你会这么说。” “对啊,我自己也吓一跳。”杜萌点头。 “好吧,那再坐一会儿。”纱奈惠坐在长椅上。 “好想抽烟喔。”杜萌把托盘放在边桌上,坐在床边。 “不行……”纱奈惠笑着摇摇头,“你在说什么啊,这里是医院唷。杜萌,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呃……” 杜萌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说什么吗?”纱奈惠叠起腿问。 “咦?什么?” “你有什么事要说吧?” “有吗……”杜萌下床穿上拖鞋。 “为什么两年都没回来?难道你有了结婚对象吗?” “才不是。”杜萌摇头,“并没有……” “要不然呢?” “因为哥的关系。”杜萌走到窗边。 纱奈惠没有回答,杜萌回头看着她。 “那件事情之后,哥还好吧?” “没变啊。”纱奈惠盯着她的脸回答。 “他……有提起我吗?”杜萌慢慢走回床边。她被姐姐盯得有些害羞,抬头看着天花板的两盏日光灯。 “没有。” “是喔……”杜萌又叹了口气,“从此哥的房间就一直上锁,已经三年了……” “那是素生自己要求的。”纱奈惠垂下头。她都是这么直呼素生的,可能是年纪相仿的关系吧。 “不是妈提的吗?”杜萌有点惊讶。 “没有,是素生要我们这么做的。” “嗯。”杜萌点头,还是颇感意外。 “不用那么在意。”纱奈惠抬起头说:“他也反省过了。” “嗯。” “你也是吧。”说完,纱奈惠拨着头发。 杜萌坐回床边。她不懂姐姐的意思,是说自己也反省过了吗?该反省什么?自己捅了什么篓子吗?杜萌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但遍寻不着答案。 “如果没有人开锁,哥就出不来吗?”杜萌看着纱奈惠说:“姐,谁知道哥房间的钥匙放在哪里?” “大家都知道啊,”纱奈惠回答。 “不对吧。”杜萌摇头,“包括爸、妈、姐,还有佐伯吗?连佐伯都知道?” “嗯,可能吧。” “还有谁?” “杜萌,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觉得外人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杜萌缓缓地说:“钥匙是放在客厅柜子的抽屉里对吧?放在那种地方,要花时间才找得到呀。再说,应该根本就没有外人会知道哥被监禁在三楼,对不对?” “话是没错,可是什么监禁……”纱奈惠咬唇点头,“杜萌……够了……” “没有人跟哥说过话,难道不是监禁吗?” “没错,可是……” “为什么外人要把哥带走?” 纱奈惠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接着是一阵静默。 “我要回去了喔。”纱奈惠突然起身。 杜萌瞪着纱奈惠没出声。 “明天就可以回家了,等明天晚上我们再好好聊聊吧。”纱奈惠挽起手提包说:“脸色不要那么难看。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吧?” 杜萌微笑点头。她最喜欢一直很温柔的姐姐,但姐姐今天不太对劲。 “拜拜。”纱奈惠说着离开病房。 脚步声愈走愈远,隔了一会儿杜萌便听见电梯开门的响声。杜萌走下床把门锁上。这个房间是特别病房,可以上锁;只是就算锁了门,外头还是打得开。她不知道谁有钥匙,不过走廊有警察驻守。有人守护着自己,这种感觉让杜萌感到不可思议。 杜萌其实并不是因为害怕而锁门的,但锁门这个动作就像是睡前一定要磨牙一样,只要不锁门她就无法入睡。 是谁把哥带走的……杜萌侧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 警察一定误判情势了,因为警方根本就无法肯定她的哥哥素生被监禁在三楼房间,知道真实情况的只有蓑泽家人,包括自己共四个人。 不能说,因为这个理由跟她有关…… 因此,对于哥哥的失踪,杜萌认为自己要负部份责任。她胡思乱想着,而她的理由绝对与事实无关,但为何她会觉得自己要负责呢? 到底是谁带走哥的…… 我要把犯人找出来。 10 同一天傍晚,赤松浩德在饭店某个房间里打开报纸,接着又把便利商店买来的即溶咖啡倒入水已沸腾的电茶壶中,喝了半杯左右。咖啡喝起来淡而无味。 这两、三天报纸上已没有那件事的报导,如今他已经身处离案发现场数百公里远处。即便现今社会资讯如此快 捷,几百公里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人们遇到危机时还是要保持适当距离,才会感到安心。 在脏乱狭窄的浴室里洗完澡,赤松腰间仅围着短浴巾出来。稍嫌吵杂的冷气、小到墙壁和天花板快贴近自己的房间,以及尺寸太小的硬床,他都忍了下来。 但是为什么要如此辛苦?他思考着。 对着嵌在墙上的镜子,他思考着。 赤松剪了头发,还修了眉毛,和之前的相貌完全不同了。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再说警方握有的还是他学生时代的照片,之后他再也没照过相了,警方也不会知道他比以前胖了不少。脚边打开的波士顿包里是一叠钱,最里面还藏着一把枪……没错,还有长相怪异的面具。得赶紧把不必要的东西处理掉,明天把东西埋起来算了,还有车子也是。话说回来,那时看见厢型车上的尸体,自己也倒抽一口气。不过从那计书逃脱是对的,几百万足够藏身一阵子了。 尽管不在预期之内……但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吧。这样一来,谁不都是被支配的角色,也算是某种转机吧。怎么想都觉得这样最好。 这样最好……是对谁而言? 11 同一个星期五晚上,西之园萌绘在房间里念书。她满脑子都是星期天发生的事情,根本没办法专心。不过基于自虐的念头埋首书堆,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率。研究所考试就在月底,她倒不是担心考不上,而是想尽可能拿个最棒的成绩。她想要有个亮眼的成绩。 萌绘的房间在二十二楼,但现在窗帘拉上,所以看不到那古野市区的夜景。床边仰躺着一只呼呼大睡的三色长毛狗,这只狗叫作都马,看起来多么无忧无虑啊!萌绘好不容易解出力学的超静定构造的问题,想起上个礼拜见过面的蓑泽杜萌。 她们就读同样的国中和高中,名字里有相同的汉字。杜萌和萌绘同年,但是现在比萌绘大一届,已经是t大的研究生,那是因为萌绘高中时曾休学一年。 萌绘还想起杜萌的哥哥。他叫作蓑泽素生,是位诗人,萌绘的书柜里还有蓑泽素生的两本诗集。除了这两本,萌绘就没有其他诗集了,因为她看不出诗的好坏。 她高中时见过蓑泽素生一次,那时他在萌绘面前吟诗。 萌绘闭起双眼回想内容,想试试看自己是否想得起来——将头脑深处的档案取出搜寻,这种感觉既刺激又有趣。 从手中传来的白色暖意 白色是什么感觉? 没错,开头就是这两句,她还记得。没记错的话,结尾是…… 排列无误的头颅 耀眼的头颅啊! 耀眼又是什么感觉? 蓑泽素生是个有如陶制人偶般美丽的少年。他现在过得如何呢?萌绘左手把玩着削尖的铅笔,右手撑着脸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好想再见他一次喔…, 上周四她和好久不见的蓑泽杜萌见面,之前两年没见了。那时她本来要介绍犀川副教授给杜萌认识,但犀川没来,萌绘觉得有点没面子,打算星期天再跟杜萌见一次面,这次犀川也会来。没想到萌绘星期六打电话给杜萌,却没有人在:再打一次,还是转答录机。可能周末和家人出去了吧。 之后,萌绘热中于龙野之池事件,便完全忘了要联络杜萌。接着星期天又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杀人事件,所以萌绘会忘了朋友而从东京直接回到那古野,再正常也不过了。 今天下午萌绘还跑到爱知县警本部,不过搜查一课忙得不可开交,她只好先行离开。警方除了龙野之池事件以外,好像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当时在门口巧遇三浦刑警,曾有短暂的交谈,不过其他认识的刑警都出任务去了,她连身为本部长的叔叔都没见到。 总之这是慌忙的一周。 下次再打电话给杜萌吧。萌绘再度专注于桌上的笔记。她的专长之一就是能快速地切换思绪,就像是电脑的视窗隐藏功能一样,可以瞬间剔除杂念。看着力学参考书上标着“极困难”的问题,萌绘的思绪像是雪橇的尖端,疾速向前滑行。 作者按: 此时西之园萌绘并不知道发生在好友蓑泽杜萌身上的事件。要是按照一般情况,只要看到报纸上登着“蓑泽泰史议员遭挟持事件”,她绝不会放过任何细节,而发现后也不可能闷着不说。不过西之园萌绘在之前就卷进了更不可思议的复杂事件,同时还得准备研究所考试,忙得连看电视的时间也没有。换句话说,她将引以为傲的敏锐观察力都投注于别的事件上了。 西之园萌绘会在稍后得知蓑泽家的事情——许多案件同时发生的状况在所多有,不仅是杀人事件,所有犯罪的主谋者都不可能为了任何原因而协调犯案的先后;况且,各案件的主谋者也不可能透露彼此的行动计昼。反正,案件不是排序发生的,犯罪者可没有这种礼貌或是规则。 蓑泽家的事件和魔术师有里匠幻的杀人事件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后者比前者晚三天)。两个案件或许可以同时描述,但西之园萌绘为了避免混乱,特将两个案件独立成两个故事。 本书章节无奇数的原因在此。 第六章 偶语的思绪 1 蓑泽杜萌星期六出院了。 姐姐开着宾士车载她回到犬山的家。那天父母不在,佐伯千荣子做好晚餐后也回去了,结果只剩下姐妹两人吃晚饭。两个人几乎没有交谈,姐姐问起杜萌东京的生活,杜萌也只是简短作答。她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但却不知道理由。 当天晚上,杜萌和姐姐睡在一起,醒来时已经是星期天下午。 已经多久没有睡得这么久了?睡眼惺忪的杜萌突然意识到她不在自己的房里而是在姐姐床上,她略显慌张地看看四周,拉下窗帘的微暗房间里不见姐姐的身影,房间摆满了小东西。杜萌愣愣地看着姐姐的房间好一会儿。 她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换了件衣服,走下楼梯。一楼正放着古典乐,应该是姐姐把音响拿过去的吧。 杜萌走进客厅,看见姐姐纱奈惠坐在玻璃屋的藤椅上,身旁的桌上放着茶杯。姐姐戴着眼镜正在看书。 “早啊——”纱奈惠抬起头,摘下眼镜, “嗯,睡过头……”杜萌浅笑着。 “其实已经下午了唷。你好像睡得不错。” “爸妈等一下就回来了,佐伯也该来了……” “佐伯星期天也要来?” “要啊,傍晚有几个客人要来……”说着,纱奈惠重新戴起眼镜,视线回到膝上的书。 “姐,那是咖啡吗?” “红茶。” 杜萌踏上比客厅高出一阶的餐厅地板,走向厨房,把一人份的水倒进咖啡机。她爱喝咖啡,讨厌红茶。有趣的是,她虽然喜欢姐姐,但从小对姐姐喜欢的事物,她大都讨厌。 洗完脸回来,咖啡刚好煮好。她把咖啡倒进杯中,一边啜饮,一边走回客厅。 “要不要看电视?”纱奈惠拾起头问:“今天是上礼拜被杀的有里匠幻的丧礼喔,电视台应该会实况转播。” “没兴趣。”杜萌摇头。 杜萌早在住院的时候看过电视,所以知道这件事。这几天媒体报导的尽是那名魔术师的案件:一名叫作有里匠幻的魔术师,在那古野市内的龙野之池绿地公园惨遭杀害。 杜萌现在要烦的已经够多了,她才不管媒体报导些什么。 尽管百叶窗已拉下,刚起床的杜萌仍觉得洒进玻璃屋里的阳光很刺眼。高耸的观叶植物有默契地一齐躁动,光线充满活力,只有挂在墙上的木制面具的影子动也不动。杜萌此刻实在不想再看见面具。 “外面……有警察吗?”杜萌问。 “有。”纱奈惠看着书回答。 纱奈惠坐在椅背宽大的椅子上。这张藤椅就是那天早上,杜萌穿着高中时代的衣裙拿相机自拍时坐的椅子。杜萌好久没看到姐姐戴眼镜的模样,现在一看,突然觉得姐姐不是小女生了——过了两年,什么事情都很难说,以前总是只肯以隐形眼镜示人的姐姐,现在却戴上了眼镜,实在稀奇。 纱奈惠和杜萌相差一岁。很多人都说杜萌和姐姐长得很像,但她不这么觉得。杜萌比较高,肩膀也比较宽;不过她现在留着长发,姐妹俩是同样的发型。她们的眼睛可能很像吧,但个性却南辕北辙,姐姐比杜萌来得温柔和善,也就是比较女性化:反观杜萌,从小就觉得自己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她们从没真正吵过架。大家都说她们是好姐妹,但其实是因为,无论什么事,姐姐往往是先让步的那个人。 姐姐从当地的艺术人学毕业后,一年半以来都一直待在家里,偶尔画画图排遗时间。二十四岁,是该结婚的年纪了……至少别人是这么说的。 “是谁要来?”杜萌问。 “嗄?”纱奈惠抬起头。 “傍晚就到的客人。” “啊……有叔叔和杉田先生,还有……佐佐木知事夫妇。” “什么嘛……无聊死了,”杜萌说:“我出去好了……” “不行,”纱奈惠摇头,“爸想让你见见客人。” “是我要见客人吗?见谁?” “就是你得见客没错……”纱奈惠轻轻笑了,“你知道佐佐木先生的太太吧?她一定又会带相亲照过来。” “是带给你吧?”杜萌站着喝了口咖啡。 “我也有啊,不过……你也帮我分担一点嘛。” “饶了我吧。” “你跟我求饶也没用啊。” “可是我没打算结婚啊,”杜萌坐上沙发,“一辈子都不结。” “也是,杜萌不结婚也没关系。”纱奈惠合上书,摘下眼镜说:“你有能力,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打算当个研究人员,还是大学老师?” “现在怎么知道。”杜萌把杯子放上边桌,双手枕在头下,“反正我讨厌结婚,男人都是笨蛋。” 纱奈惠笑了出来, “现在总算像你了。” “别这么说。”杜萌笑着说:“睡眠充足还是很重要啊。你看我好不容易回到家,家里半个人都没有,打算自己做早餐的时候还被陌生男人拿枪指着头……”杜萌耸耸肩,“这样危急的情况很少见吧?” “嗯,真的很可怕。”纱奈惠点点头。 杜萌说到“危急的情况”时,倏地想到西之园萌绘,因为她曾经说过她好几次梦到自己被杀。 “姐,你知道西之园萌绘吗?她是我的朋友,也是那古野人。” “嗯,听你说过好几次,是那个成绩比你好却只进了n大的女孩子吗?” “上个星期我跟她见了面。” “在哪里?” “荣町,她请我到她家吃饭……” “啊,就是那天……你不是坐飞机回来的吗?” 那古野机场就在蓑泽家附近,杜萌每次都从东京搭飞机回家。如果还要出门,大可以先回家放下行李啊,姐姐是这么想的。 “我坐新干线。”杜萌回答。 “真稀奇,你不是讨厌坐火车吗?” “嗯,临时决定要跟她见面的。” 杜萌不常搭新干线。就像姐姐说的,她讨厌坐火车或公车,比较喜欢坐飞机。 “西之园这个人,该怎么说呢,就是个典型的千金小姐……呃,不对不对,是备受保护的陶瓷娃娃……对了,就像是还没初始化的硬碟一样,是个还没跟社会接轨的孩子。” “我听不太懂,你说你那个朋友怎么样?” “我跟你说过吗?她的西洋棋下得比我好。”杜萌说。 “哇……”纱奈惠顺着杜萌的话发出赞叹声,但杜萌似乎没有把真正想说的话正确地传达给姐姐。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提起她吗?”杜萌想起一些事。 “为什么?” “她曾被凶手挟持,差点就被丢到海里……最后是她的未婚夫救了她。这短短两年里她就遇过许多次危险,很厉害吧?还有,她很认真地说我变了很多。” 纱奈惠笑了。 “那么聪明的女孩子,好像决定结婚后就变得笨笨的。”杜萌笑着继续说:“我不是在说她坏话喔,她还是很可爱的,不过……” “你该不会是羡慕她吧?”纱奈惠侧着头问:“羡慕谈恋爱时的盲目。” “羡慕?”杜萌不屑地哼了一声,“很抱歉,我觉得很蠢。” 纱奈惠忍住大笑的冲动,杜萌最喜欢她这种表情了。 “等到有一天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蠢话呢。要不要收回现在的批评啊?” “我不要。”杜萌耸耸肩,吁了一口气。 2 下午三点,蓑泽泰史和妻子祥子回到家,秘书杉田也到了。 “佐 伯还没到吗?”祥子走进客厅说:“该开始准备众会了……” “打通电话看看吧。”泰史对妻子说,然后看着玻璃屋里的两姐妹,“家里没事吧?” “没事,爸。”纱奈惠温和地说。 “杜萌也听说了众会的事吧?” “有,姐跟我说了。”杜萌接着说。 祥子走到角落打电话,杉田拿着行李站在大厅往里头看。 “杉田先生。”坐在沙发上的杜萌向他挥手。 “啊,杜萌小姐。”杉田走近,对她点头致意,“午安,好久不见。” 杉田完全没变,杜萌心想。 “杉田先生结婚了吗?” “还没有。” 他应该三十四、五岁了吧。修长的身材看起来很成熟,外表的确像是有为青年,是一个矿泉水一般的男人,没有杂质,但也没有味道。 父亲和杉田好像有别的事要谈,进去了会客室。母亲打电话请佐伯过来后,上了二楼。 十五分钟后佐伯千荣子来了,她和纱奈惠及杜萌打完招呼,接着就进了厨房。此时杜萌和姐姐一样坐在藤椅上看书,虽然室外看起来颇为炎热,但是屋内的冷气开得很强,所以纱奈惠还盖了一条毛毯。 杜萌把看完的杂志放回书柜,走向厨房,佐伯千荣子正打开冰箱。 “我来帮忙吧。”杜萌说:“聚会的准备工作很辛苦吧?” “没关系,我来就好。”佐伯转身回答。 “我一定要帮忙。”杜萌笑起来,“会妨碍到你工作吗?” “不会……那就麻烦小姐了。”娇小的佐伯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杜萌。 两人简单地商量一阵,分配好了各自的工作。杜萌一面煮义大利面,一面把解冻的鸡肉和姜丝倒进酱油中腌渍片刻;佐伯千荣子则负责把猪肉缠上棉线,放进烤箱里烤,接着便是装盘和盛前菜的工作。 “佐伯,你知道我哥房间的钥匙在哪里吗?”杜萌拿起炒菜锅放在炉上问。 “不知道。”佐伯边工作边回答。 “那你要怎么打扫三楼的房间?” “太太会做。”佐伯回头说:“我没有到过三楼。” 三楼哥哥的房间里有独立的卫浴设备,原本是间客房。母亲居然还自己负责打扫,令杜萌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总会碰到我母亲外出的时候吧?” “那时候就是……纱奈惠小姐……” 杜萌把油倒进平底锅。 以前杜萌还住在家里的时候,佣人是位叫作加藤的老妇人。加藤住在蓑泽家,没有通勤:她话少也不讨喜,杜萌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母亲好像也满讨厌她的。母亲是在十二年前当上蓑泽家第二任太太的,刚来的时候杜萌才小学五年级,但是加藤在母亲嫁过来之前就在蓑泽家工作了,难怪会和母亲有些摩擦。当时杜萌并没有多想,如今回忆起来,也就觉得没什么好奇怪了。 加藤在去年年底过世了,虽说是年届高龄,但事情还是来得很突然。听说是身体状况突然恶化,住院后没几天就走了。杜萌那时候刚好旅行在外,等到她回到东京听闻此事,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所以她也没有出席加藤的丧礼。至于佐伯千荣子则是在加藤离开后,才来到蓑泽家工作的。 “你知道你来我家工作前有位加藤女士吗?” “嗯,我有听说。”佐伯站在餐桌旁说。 “加藤也没上去过三楼吗?”杜萌问。她的印象里是有,以前加藤应该整理过哥哥的房间,但是杜萌想要确认的是她不在的那两年。 “您问我也……” “就算家里没人,你也不会上三楼看看吗?” “不会,”佐伯看着杜萌,一脸惊恐,“不可能上去,因为……很恐怖……” “恐怖?为什么?”杜萌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佐伯。 杜萌对于佐伯说出“恐怖”这个词感到有些讶异,不过她大概可以体会。如果什么内情也不知道,或许真的会觉得恐怖吧。 “你听到的我哥哥被关在房间的理由是什么?” “我……”佐伯低着头,面有难色,“素生先生病了……头脑有病……” “你说什么?”杜萌问。 “真的很抱歉!”佐伯慌张地鞠躬道歉:“小姐……我……” “嗯,”杜萌轻轻举起手,表示没有恶意,“抱歉,我不是生气,你慢慢说……” “好像是精神病……” “所以你不敢靠近三楼?” “是的。” 原来如此,佐伯千荣子以为素生疯了。杜萌虽然不清楚细节,但她明白佐伯的恐惧。 “最近有人来找过我哥吗?出版社的人或是朋友之类的?还是医生有来过?” “我不清楚。”佐伯摇头,“完全不知道……” “这样啊……”杜萌点头,又开始准备晚餐,“你看过我哥的照片吗?” “有的,那边有放。” 客厅的柜子里放着蓑泽家的全家福,那是杜萌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一家五口在驹之根的别墅里照的。 对了,去年的夏天家人是怎么过的?杜萌突然想到这件事,因为她去年没有回家。去年也去了别墅吗?佐伯也不见得知道吧,那是她来蓑泽家之前的事。 每年暑假,蓑泽家都会去驹之根的别墅待上一、两个星期,今年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原本是这个星期就要出发的。可是如果大家都去了别墅,那哥哥怎么办?不是由佐伯照顾的话,会是谁呢?还是带着哥哥一起去?哥哥也可能不愿去别墅,去年应该还是加藤照顾留在家里的哥哥吧。 “……长得真好看。”佐伯千荣子说。 “我哥哥吗?” “是的。” “我还住在家里的时候,常和他在院子里聊天,”杜萌呓语般地说:“就在那边阳台的椅子……特别喜欢那个地方……哥作的诗,都是我帮他抄写的唷。” 杜萌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她简直是骄傲地认为哥哥的美丽都属于她。 她望向窗外,看着白色的欧式阳台,久久不动。 3 “唉呀,杜萌……” 站在厨房门口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杜萌倏地转身,无法克制地全身颤抖——那个恐怖的早晨,也有一个男子站在那里;当时他戴着可怕的面具,握着枪的手垂下,身体斜倚着墙,就是站在那里。 杜萌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说:“吓到你啦?” 佐伯千荣子快步走到杜萌身旁。 “小姐,您没事吧?” 杜萌做了个深呼吸。没事,她自己知道,但身体仍旧动不了,心跳加速。她想坐下来,站着觉得好痛苦。 “嗯,我没事……”杜萌摇摇头,“只是头有点晕……” 当然不是头晕。 那天早上的恐惧又复苏了。即使事过境迁:心里还是有些事情无法忘怀。身体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定是在警示自己恐惧尚未消失,或者根本是因为恐惧在体内龟裂,才因而产生剧痛吧。 这种感觉太抽象了,言语根本无法表达。她想起那时瞬间凝结的情绪,就像是原色的鲜明印象。 叔叔蓑泽干雄担心地看着杜萌。杜萌无视于他的存在,恍惚地晃到客厅,扑倒似地坐在沙发上。 “杜萌,你怎么了?”正在看书的纱奈惠起身,“脸色很难看耶。” “好像是被我吓的。”干雄走近说。 “不是……”杜萌摇头,“不是叔叔的关系。对不起,我没事,让我休息一下 就好……” 蓑泽干雄抽起烟,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他的长发扎在脑后,经过日晒的黝黑脸庞蓄着胡子,虽然年过五十却不显老态。蓑泽干雄身上穿着充满热带夏威夷风情的大号衬衫,配上一条褪色的牛仔裤,看起来独具艺术家品味——其实叔叔本来就是位画家。杜萌对叔叔的画作不感兴趣,也没看过几幅,倒是姐姐纱奈惠颇认同叔叔的创作能力,常拿他的画当作话题。 蓑泽干雄是杜萌的父亲——蓑泽泰史的前任妻子澄子的弟弟,换句话说,也就是前议员蓑泽幸吉的独生子。不过本应继承家业的干雄,却在年轻时即踏上艺术之路,直到几年前才从欧洲回来。 “唉呀,久没见面,杜萌变漂亮啦!”干雄大声地说,双手挥舞着,令人厌烦,“要不要作我的模特儿?” 经过片刻的调息,杜萌已经没事了。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他是个凡事夸大其辞、让人摸不透心思的人。干雄表面上个性直爽,却又有艺术家老爱拿着放大镜、凡事好奇的气质,杜萌讨厌他压迫性的眼神。 “纱奈惠呢?最近有画画吗?”眼看杜萌不出声,干雄索性朝着姐姐的方向看。 “没有,最近的心情不适合。”纱奈惠勾起一抹笑意。 当纱奈惠还在就读县立艺术大学的时候,蓑泽干雄曾在学校担任专任讲师;纱奈惠还当过叔叔的模特儿,杜萌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她非常反对。 杜萌假装不舒服而默默不语——她不想跟叔叔说话,总得装一下才不会太尴尬。 “爷爷身体好吗?”纱奈惠换了话题。 “啊……不怎么样,”干雄夸张地摇头,“昨天我还去过医院,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呀,大概快不行了吧。” 纱奈惠口中的爷爷就是蓑泽幸吉。无论是纱奈惠、杜萌或是她们的双亲,都和爷爷没有血缘关系:但杜萌觉得,对父亲而言,地位可是比血缘重要得多了。 这时已经快要五点了。 “素生呢?”干雄突然问起。 “呃……”纱奈惠含糊其辞,她看着杜萌。 “门外有警察耶!”干雄笑着说:“该不会是戒护吧?” 叔叔到底知道了多少?杜萌暗自思忖着。他好像不知道素生失踪的事情,至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母亲在房间换好衣服后走下楼来,干雄起身打招呼。 “我去叫他过来。”母亲说着又走出了大厅。应该是去叫父亲来吧,杜萌心想。 “杜萌,我们也去换衣服吧。”纱奈惠说着站了起来,姐妹俩向叔叔微一欠身,走出大厅。 “我不用换吧?”杜萌边上楼梯边问姐姐。 “当然要换,”纱奈惠笑着说:“不过穿什么都好啦。” 姐妹俩上楼梯时,父亲和杉田才刚从一楼的会客厅走出来。上楼后杜萌和姐姐分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 4 杜萌横躺在床上好一会儿。 家里一定有什么事情,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她的脑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念头,但却没有任何证据。 待会儿还要去一楼应酬,真是种折磨,而且得和讨厌的叔叔交谈。要是能独自待在房里多好?无论哪种场合,她都习惯一个人。 杜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从床上起身来到更衣室。随便穿穿吧,她想,衣服不过是种保护色而已。 杜萌换上一件合宜的套装,在镜前敷衍地涂上口红,然后打开房门走出去。 才在二楼走廊,杜萌就听见一楼传来的笑声。大厅正面的彩绘玻璃仍旧被户外的光线折射得如此耀眼,她站在楼梯转角处往下看着玻璃,接着又抬头看着天花板的八角型屋顶,然后——往上走去。 三楼的门廊刚好位在楼梯转角的正上方,北侧是一长排稍有弧度的等距离窗户,往外就可以看见巨大屋檐下一条一条的黑色纹路;南侧则有两扇门,左边那扇门里面就是哥哥素生的房间。从驹之根事件发生的星期五早上一直到现在,杜萌都还没来过这里。那件事之后,警方先护送她回到别墅,她睡在别墅里属于自己的房间,结果隔天早上就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被家人带到医院,直到昨天才出院。 杜萌握着房门的把手,慢慢地旋转。门开了。 这个房间很小但是格局相当特别,往里头走的左手边才是寝室,而浴室则在一进房间的左侧。寝室正面的窗户四周镶着古意盎然的窗框,往下看是玄关,窗户刚好面对着南边。房间里十分闷热。 杜萌走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打开窗户,凉风顿时迎面吹了进来。可能是风的缘故吧,开启的房门突然“碰”地一声关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我好像在害怕什么,杜萌心想。 玄关处的屋檐就房间在窗户正下方。再望过去是蜿蜒的石板小径,一直延伸到门口,还看得见守在门外、穿着制服的警察,以及一旁的警车。更远处则是一片彷佛与房屋互相对峙的苍郁森林。 就这样被关在这么狭小的地方……更何况哥哥根本无法欣赏窗外的景色。 窗边的书桌上摊着一本精装书。那并非点字书,而是蓑泽素生的诗集。 杜萌拿起诗集,摊开的地方是诗集的开头几页。 (不要追我) 人们的全数需求,我只需要一样 我的形体自午后的钟塔流逝 变成名为光的乐音 罩手碰触选出的马具幻化 失去记忆的另外一半接受着仲裁 无论是谁,是情人也好 都不可原谅 无法穿越的境界 缓慢成形的物体 因此,请不要追我 这本诗集是哥哥的吗?不对,哥哥的诗集明明应该摆在一楼客厅的书柜上。一般人看的书对哥哥而雷毫无意义,但为什么这本书是翻开的?诗的名字“不要追我”,好像暗示着——杜萌真的想知道哥哥的去向,但这首诗似乎暗示她不要再追究下去。 不要追我…… 这首诗是很久以前的作品,而这本诗集也是最早出版的。 “杜萌?”纱奈惠在楼下唤着。 杜萌把书按照原本的样子放回书桌上,快步走到房门口。正当她伸手开门时,门外却有人要开门进来,杜萌急忙躲开。 “吓我一跳。”纱奈惠睁大眼睛说。 “对不起。”杜萌道歉。 “我在找你呀,不知道你跑去哪里……”纱奈惠的手仍搁在门把上,探头望着房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想过来看一看而已。”杜萌穿过纱奈惠身旁来到走廊上,“对不起,我刚好想说该下去了。” “客人都来了唷……”纱奈惠关上门说:“要好好跟爸说对不起。” 纱奈惠穿着长裙,妆也画得很完整。杜萌跟着姐姐下楼,脑中反覆地出现刚才的诗句。 不要追我…… 5 吃晚餐的时候,杜萌几乎没有说话。父亲看起来倒是心情颇佳,话题一个接一个,杜萌甚至觉得,父亲根本不想让同一个话题在席间停留太久,所以才有那么多话好说。母亲则坐在他身旁,优雅地附和着。 叔叔还是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话,却老是搭不上与父亲的对话,总是一直说他在国外的事情;杜萌早就听腻了叔叔的渲染。姐姐坐在杜萌旁边,跟着其他人为了几个愚蠢的问题一头热。杜萌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杜萌正前方是位叫作佐佐木睦子的苗条女性,看起来比母亲年轻。她原本要一起出席的丈夫好像临时有事不克前来,她的丈夫是现任的 爱知县知事。 “杜萌打算结婚了吗?”佐佐木夫人拿着红酒杯,低声地问。 “不,姐姐先才是。”杜萌紧接着回答。 幸好这时其他人正专注于叔叔的大嗓门,没听见佐佐木夫人和杜萌短暂的对话。 “不对,是你先唷。”佐佐木夫人小声说着,露出笑容。 佐佐木夫人戴着一副花俏的眼镜,看起来像是个魔女。虽然杜萌不知道魔女实际上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她觉得应该就和佐佐木夫人相去不远。夫人拥有小巧且白皙的瓜子脸以及像是北欧人的高挺鼻子,相貌姣好的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 佐佐木夫人有如预言般说出的那句话,让杜萌一直到晚餐结束、大家转移阵地到客厅后,仍不时地望向佐佐木夫人。 杜萌拿着杯子,一直伫立在窗边。刚刚才跟杜萌说过话的姐姐,现在正和父亲的秘书杉田在隔壁的餐厅喝着红茶。叔叔则是独自喝着酒,满脸通红。 佐佐木夫人和父亲坐在沙发上交谈了一阵子,然后父亲站起来离开:杜萌见状,走近佐佐木夫人。 “为什么您会那样说?”杜萌坐上沙发问。 “我说了什么?”佐佐木夫人侧着头浅笑。 “您说我会比我姐姐还要早结婚。” “啊,那个呀……”佐佐木夫人开心地眨眼,“因为我想跟你说说话。” “嗄?” “只要那么说的话,我想你一定会过来问我为什么。” 杜萌也笑了,她觉得佐佐木夫人的回答很有趣。 “我还真的上当了耶。” “别这么说……”佐佐木夫人端起桌上的杯子,凑近嘴边,“真是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一见到你,我就不由自主地有那种感受喔。” “我不打算结婚。” “我以前也是呀。十年……不对,二十年前,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你看,周围的男人个个漫不经心、不能依靠,他们不都是一些无聊的家伙吗?为什么我要受这些人摆布呢?没错,我的确这么想过,结果呢?还不是跟最靠不住、最无趣的人结了婚啊。” “请问,您说的是佐佐木知事吗?”杜萌忍住笑意问。 “对,就是他。”佐佐木夫人点头,“他到现在还是靠不住,也无趣得很。那个人,说穿了只是我拥有的某样东西。他什么都不会啊。” “真是饶富深意的一席话。”杜萌点点头。 “话说回来,上星期那件事真是可怕。”佐佐木夫人突然认真地说:“我才听你父亲在说呢,受到不少惊吓吧?” “不会……”杜萌摇头,“我没事。” “社会还真不安定。我的哥哥是位警察,可是,他这里啊……”佐佐木夫人皱着眉,用食指指着头,“没错,就是这里弱了点,换句话说,就是太笨了……唉,那种人当警察我真的很担心,脑袋一定硬梆梆的、固执得很,就像硬掉的年糕。这样子脑袋里不会龟裂吗?现在犯罪型态推陈出新,警察如果再不年轻点……” 听着佐佐木夫人的话,杜萌一直捂着嘴憋住笑。真是位有趣的女性,脑筋转得快,能引起对方的兴致,不愧是政治人物的妻子,也是母亲远不及的角色。 “啊,对了,”佐佐木夫人从手提包中拿出香烟,“你抽吗?” “不,我……”杜萌挥挥手,看着父亲的方向小声地说:“其实想抽,不过父母亲不知道我会抽烟。” “我也瞒着我丈夫唷!”佐佐木夫人笑着点起烟,“我先生戒烟了,所以我也不好大剌剌地抽吧?如果不为他着想,那他也太可怜了。” “我父亲婚后也戒烟了。”杜萌漾出笑。 “嗯,蓑泽先生真体贴呀。”佐佐木夫人吐着烟,“不过个性那么体贴,往往做不了人事。我不是在批评唷。” “嗯,”杜萌笑着点头,“我可以了解。” “就连上星期的事……”佐佐木夫人附在杜萌耳边说:“他连我也没瞒着。损失了好几百万还可以谈笑风生呀?换成是我铁定大受打击。因为蓑泽先生很冷静,大家才以为没事啊……真的是……” “嗯,您说得对。”杜萌非常同意。 “不过,还有一名杀人犯在逃吧?没有逮捕到案的确令人不安呀。下次遇到我哥,我会跟他说,叫他好好注意这件事。既然笨的话,只好比别人多努力一点啰。” 佐伯千荣子端来新的杯子给她们,杜萌婉拒了,而佐佐木夫人则递上用过的杯子。 “逃走的那个人不是杀人凶手。”杜萌说:“他的确限制了我的行动,之后又逃走……不过他没有杀那两个人。我认为……那两个人是起内哄才会互相残杀。” “不对。”佐佐木夫人摇头,“蓑泽先生刚才说他们不是互相杀死对方,而是分别遭人射杀。” “嗄?是吗?”杜萌感到惊讶。那个叫作西畑的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她本来不认为警方会采信这种说法,但如今父亲得到这样的消息,应该就不会错了。 “那凶手是谁?”杜萌问。 “会是谁啊……”佐佐木夫人耸耸肩,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我不打算去思考那种事,因为我不想动太多脑筋、加速老化。啊,对了,你哥哥素生好不好啊?” “嗯。”杜萌调整了一下姿势坐正,“最近有点……” “他都没有出来耶。”佐佐木夫人轻轻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我真想再见他一次,他是出了名的俊俏少年呀。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庄重,你别太在意唷。” “没关系。” “素生几岁啦?” “今年二十四岁了。” “这样啊……”佐佐木夫人手中的杯子微倾,抬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叹息,“年纪大真是件烦人的事,人到底为什么要变老呢?不是说人体的细胞每隔几年都会代谢一次吗?既然如此,应该可以永远年轻吧?” “说得没错,”杜萌点头,“您很清楚呢。” “因为念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书啊。” “不过,基因随着年纪的增长也会再度重组喔。” “你主修是什么?” “资讯工程。”杜萌回答。佐佐木夫人变换话题的速度真是惊人,她心想。 “电脑啊……”佐佐木夫人瞬间皱起眉,“对不起,我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因为我拿电脑没辄,而且挺厌恶的,天生就这样。” “其实很少人喜欢。” “是吗?最近不是这样吧?我侄女就很喜欢,还一定要用电脑写情书。我不太喜欢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但现在的年轻人爱得很——不对不对,我还算年轻,好像非得学起来不可……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我也不喜欢。”杜萌微笑着。 “唉呀,讨厌的话还能继续念下去吗?” “学医的人就会喜欢病症吗?”杜萌反问。 佐佐木夫人听了,莞尔一笑点点头。 “我喜欢你,下次见面介绍我侄女给你认识好吗?你们一定谈得来,她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我不是说你奇怪唷,该怎么说好呢……独特吧?很有个性的意思。嗯,可能是你们同年纪的关系……一定是这样……” 6 佐佐木夫人在九点多离开,蓑泽家为她叫了辆计程车,全家人站在玄关目送她离去。叔叔干雄睡倒在客厅沙发上,他几乎每次众会完都会在这里待上一晚。 杜萌洗好澡,十点时回到房间里。她锁上门,从东京带回来的行李中拿出香烟和携带式烟灰缸,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口,久违的尼古丁气味让她顿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她坐在床上想着佐 佐木夫人说的话。驹之根那两名歹徒的死因不是自相残杀,换句话说,警方推测还有另一名凶手杀了那两个人,杜萌还没向父亲确认过警方的看法,但也没必要,她认为这样的推论很合理。 不过到底有什么证据足以让这个论点成立呢? 警方应该已经和法医相验过尸体。他们掌握了实际的证据吗?假设如此,警方便会展开追查第四名犯人的行动。目前的结论是,警方断定当时逃逸的男子不可能杀了那两名犯人,凶手另有其人,所以正在搜寻第四名犯人的下落。 警方会怎么看待别墅杀人事件和素生失踪案件的关连呢?说不定他们单纯地认为是第四名犯人把素生带走。 话说回来,杜萌下楼参加众会前在三楼素生的房间中发现的诗集,又作何解释?那会是谁放的呢?她不能问姐姐,更何况姐姐根本不觉得那本诗集有什么意义。 不要追我…… 哥哥到底身在何处? 警方做了什么? 杜萌在房间里没有看到哥哥常用的拐杖,不过拐杖不在也不能证明什么,毕竟失明的素生独自离家的可能性极低,应该还是被带走的吧。如果说真的是绑架,都过了一个多星期,犯人怎没打电话来? 警方应该也考虑过一样的情况。 没错……在医院里,西畑刑警曾提过房间的钥匙…… 出事的那天早上,杜萌曾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遍。她察觉家中没人,也上去三楼确认过哥哥房间是锁着的;除了杜萌,家里没有一个人在。事件发生后,她从驹之根别墅回到家,发现哥哥不见了,但三楼的房间还是锁着。 西畑刑警的疑惑是……为什么房门要上锁?哥哥离开房间时,不,应该说被带走时,为什么还要故意将房门上锁? 为了不让杜萌进房间?但,为什么? 会不会在杜萌回到家的那天晚上,素生已经失去踪影了呢? 母亲说那天中午哥哥还在,姐姐也这么说。那天下午,母亲和姐姐外出购物,返家时来不及进入屋内即遭到挟持,父亲也被歹徒带走。当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假设哥哥是在母亲和姐姐外出的那段时间离开房间的……那打开哥哥房门的就是父亲。不过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几个钟头后母亲返家,送饭给哥哥的时候就会发现了;就算锁上门,母亲知道钥匙在哪儿,也瞒不住哥哥不在房里的事实。还是说在出门购物之前,母亲就已经送餐点给他吃过了? 还有另外一种假设。从蓑泽家三个人被挟持到杜萌返家的几个小时里,家里除了哥哥,还有佣人佐伯千荣子。如果哥哥是在这时离开房间……那就是佐伯开的门,接着她再把门反锁,制造哥哥还在房间里的假象…… 无论怎么想,都是后者的推论较具说服力。但佐伯的目的何在?是受某人之托吗?为什么要伪装哥哥还在房里? 如果门没锁……又会是什么情况?说不定杜萌发现哥哥不见了会很慌张吧,然后瞬间省悟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天晚上,她不也曾想过要去哥哥的房间看看吗?只是因为时间太晚,她又非常疲倦,就直接回房间睡了。说不定,当晚她真的有去敲三楼的房门,可是因为精神恍惚而忘了。 杜萌起身在房里踱步。从窗帘的缝隙望去,明亮的月光照着庭院的草坪微微发亮。 她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湿润而暖和的空气包围着夜晚,夜空中独挂着一轮明月,四周安静到可以听见阳台下方冷气机的运转声。 隔壁的落地窗敞开着,纱奈惠这时探出头来。 “你在做什么?”姐姐身上还是穿着聚会上的衣服。 “呃,在观测天象。”杜萌开玩笑地说。 “不要出来比较安全吧,可能会被歹徒袭击喔。”纱奈惠低声说。 “不会啦,天色那么暗,对方看不见我的。”虽然这么说,杜萌其实知道姐姐说得没错。房间透出来的光线已经够明显了,更何况歹徒也可能使用红外线侦测。 “先不管凶手是不是复仇,”纱奈惠小声地说:“总之他没得到应有的现金,还把同伙两人杀了呢。” “那两个人是自相残杀。”杜萌淡淡地说:“这种动不动就为了小事寻仇的人,根本成不了真正的恐怖份子。” “什么意思?” “就是杀了我他们也不会有好处的意思。”杜萌笑着说。 “是这样吗?”纱奈惠一脸担心,“不是常有政治人物的女儿遭到枪击吗?” “那样只会引起社会大众的反感。”杜萌说。 “喔……”纱奈惠转身靠在栏杆上,“那些人还满有礼貌的,用词也很婉转;虽然语带威胁,但还算理性。那个女人真可怜,竟被自己信任的同伴杀死……不过如果她心里有未完成的梦想,一定会拼命挣扎生存下去吧……” “嗯……”杜萌重重地点头。姐姐的语气总是一派温柔,就连批评的话也是。 “外面好热,进去吧。”纱奈惠说。 “来我房间吧。”杜萌说着关上窗。 杜萌回到房间,姐姐也随后过来。 “杜萌……你抽烟?” “只抽了一根,”杜萌拉上窗帘,“味道不好闻?” “有一点。”姐姐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姐……”杜萌坐在床上,“警方有没有问你关于那件事的问题?” “什么问题?” “杀了两名歹徒的人是谁……之类的。” “没有,那两个歹徒不是互相杀死对方的吗?”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但好像不是这样。”杜萌摇摇头,“我听佐佐木夫人说的,爸好像也知道。” “为什么警方有这种怀疑?” 杜萌的疑惑和姐姐相同。 “可能从硝烟反应【注:开枪后留下的弹药反应,警方用于犯罪搜查】或尸体遭移动的痕迹判断的吧……” “硝烟反应?”纱奈惠歪着头。 “就是弹药发射后留下来的烟雾反应,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氮气化合物吧,可能是歹徒开枪后,周围的水气附着在弹药上……” “我不懂耶……杜萌,那会是谁杀了两名歹徒?那个逃走的男人吗?” “不是他,两名歹徒是在更之前就遭到杀害的。” “说得也是……所以还有其他人?”纱奈惠双手交叉抱肩,皱着眉头。 “对。” “原来如此……”纱奈惠点头,“幸好那时我们都没有离开别墅。本来我们听到两声枪响就打算跑出去看看,可是爸说太危险了。凶手当时可能还在停车场吧。” 此时一阵敲门声打断姐妹的谈话。杜萌站起来开门,看到母亲祥子站在走廊上。 “杜萌,有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你爸接的。”母亲回答。 杜萌急忙下楼,从大厅穿到客厅时,她看见父亲和叔叔拿着酒杯在餐厅聊天。佣人佐伯和父亲的秘书杉田好像都同去了。 杜萌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 “喂?” 对方没有出声。 “喂?我是杜萌。” “不要追我。”是一个男性的声音,杜萌愣住了。 “哥……?” 话筒那端是电话挂断的声音。杜萌回头看着餐厅的方向,父亲也起身看着杜萌。 不会错,就是那个声音,那是哥哥素生的声音。 杜萌不寒而栗,握着话筒呆站在原地。 “哥哥……哥哥打来的电话。” “什么?素生打来的?”父亲走了过来。 “对,是哥哥……”杜萌点头。 “他说了什么?从哪里打来的?” “他没说……”杜萌摇头,“电话一下子就挂断了。” “怎么了?”纱奈惠和母亲走过来。 “哥打电话来。”杜萌回答。 “不是你接的吗?”母亲看着父亲。 “是男人的声音没错,不过那个人说‘叫杜萌听电话’。素生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不会错的,”杜萌说:“一定是哥。他只说了‘不要追我’这句话。” “什么意思?”纱奈惠皱着眉。 杜萌摇摇头,四个人一阵静默。 “他身边大概还有别人吧。”父亲说:“至少现在知道他没事。”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叔叔干雄端着酒杯、扯着嗓门,呆滞地看着蓑泽一家人。 “我明白了。”父亲突然小声地说:“我们先不要和警方提起这件事,最好也不要告诉叔叔。” “为什么?”杜萌紧接着问。 “别问这么多,就照我说的去做。”父亲压低音量瞪着杜萌,她只好点头。 回到房间,杜萌坐在床上。想到三年来未曾听过的、令人怀念的哥哥的声音,杜萌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她无法入睡,即使灯都关了——关了灯的房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哥一直都待在这么黑暗的世界里吗? 或者其实他拥有的是充满光线的纯白世界?人的身影是白色……风和水也是……该不会连声音也是白色的? 素生常用“看得见”这个词。对他来说,看得见到底是什么感受? 不要追我。 电话里说的话和诗集上的词句一样,是偶然吗?是素生把诗集摊在三楼房间里的吗?不,不可能,他看不见,光是想翻开特定某一页就非常困难。那是把素生带走的人布的局啰?那个人打了这通电话,也挂上了这通电话。 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哥哥的行动受到控制。那个人……警告杜萌不要再找寻她哥哥的下落。 8 隔天,星期一的早上,杜萌走进餐厅时,看见纱奈惠正跟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在玻璃屋里交谈。 “啊,杜萌,”姐姐注意到杜萌,“刑警先生来问有关昨天电话的事……”纱奈惠站起来,轻拍着杜萌的肩膀。 “喝咖啡好吗?” “好,谢谢。”杜萌眯着眼睛说。 “早。”刑警从沙发上起身向杜萌打招呼,看起来更高大了。那是位动作有点迟钝、体型像熊的男子,“我是爱知县刑警鹈饲,很抱歉大清早来打扰您。” “不会。”杜萌揉揉眼睛说:“我的脸色很难看吧?昨天根本没睡。” “我昨天也熬夜。”鹈饲刑警坐下来说:“您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吧……真是一团混乱。” “不清楚耶。”杜萌坐在藤椅上呵欠连连,她根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应该很忙碌吧?” “听说素生昨天打过电话……”鹈饲说。 “嗯……我父亲接的。打电话和说话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已经询问过蓑泽先生了。请问素生和您说了什么?” “不要追我。” “只有这句?” “对,然后就挂了电话。” “有听到其他声音吗?” “没有。”杜萌摇头。或许其实有声音,但她没注意到,她只听见哥哥的声音。 纱奈惠端来咖啡,之前鹈饲刑警面前已经有了一杯。纱奈惠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坐下。杜萌喝一口滚烫的咖啡,高温的液体流过她的喉咙,她叹了一口气。 “那是我哥写的诗,诗名也是‘不要追我’。我昨天曾去过我哥的房间,看到他桌上的诗集,摊开的那一页刚好就是这篇。” “昨天什么时候?” “傍晚,”杜萌又喝了一口咖啡,“晚餐前。” “这代表了什么?”看似疲倦的鹈饲一边在笔记本上抄写着一边问。 “我不知道。”杜萌摇头,“但不是我哥放的。” “为什么?” “我哥看不见,他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如果是巧合呢?”鹈饲问。 “是我摆的……”纱奈惠在一旁突然说,杜萌讶异地看着姐姐。 “是我拿诗集去哥房间看的。我想在素生的房间里看书,因为他房间窗外的视野很好。” “所以是姐姐把诗集翻到那一页的?”杜萌问。 “我也不记得了……”纱奈惠浅笑着摇头,“我只是随手放在桌上……” “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早上大概十点左右。” 那时杜萌还在睡,昨天她睡到下午才起床。 “房门没有上锁吗?”鹈饲问。 “没有,素生不见之后,房门就一直没锁。”纱奈惠回答。 “一定是有人故意到三楼,把诗集摊在那一页。”杜萌说。 “为什么?”纱奈惠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说不上来,”杜萌摇头,“但我觉得不是巧合。” “可是你会上楼发现这件事情,不也只是巧合?”纱奈惠说。 “我也这么认为。”鹈饲点头。 “不是。”杜萌缓缓摇头,“那通电话是找我的,不是爸,不是妈,也不是找姐姐,而是找我。他想听到我的声音……所以那本诗集一定也是……” 杜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没有办法清楚地表达感受。 “我明白了。”鹈饲停了一会儿说:“那么我想再请教一件事,昨天早上十点到傍晚的这段时间,谁最有可能到三楼的房间?”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杜萌立刻回答:“不可能是外面潜进来的人,因为屋外有警察守着。” “蓑泽泰史先生、蓑泽夫人、纱奈惠小姐……还有呢?”鹈饲边写边问。 “刑警先生,请您等等,为什么要问这个?”纱奈惠问。 “佣人佐伯、杉田先生,以及叔叔。”杜萌淡淡地说。 “您说的叔叔是……蓑泽干雄先生吗?”鹈饲再度确认。 “请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纱奈惠问:“为什么家人或是干雄叔叔会故意把诗集打开呢?” “还有佐佐木夫人。”杜萌补充。 “不可能是佐佐木夫人,”纱奈惠摇头,“她傍晚才到,到了以后一直待在楼下;其他人更别说了,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请问佐佐木夫人是?”鹈饲问。 “知事夫人。”杜萌回答。 “啊……明白明白。”鹈饲张着嘴点头。 “杜萌,”纱奈惠瞪着妹妹,“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还怀疑每个人,你真的不对劲。” “嗯……我一定是,”杜萌回敬姐姐一个眼神,“我一定是想太多了,而且就像姐说的,我真的哪里不对劲。” 9 这天下午,在爱知县警本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间,长野县警西畑叫住鹈饲。鹈饲抱着堆积如山的文件,侧着身和西畑交谈。 “关于那本诗集……”西畑听完鹈饲的叙迤,只说了这句话就没再说下去。鹈饲不明白西畑是要问他问题,或只是纯粹自言自语。 鹈饲盯着年纪足足大他一轮的西畑。西畑是那种捉摸不定的男人,一双大眼像鱼一样眨也不眨,而且老是飘怱不定,总让人觉得他的样子像是阎王的跟班。刚才西畑说“诗集”两个字,鹈饲还听成“尸臭”【注:日文中“诗集”和“尸臭”的发音相同,都 是“ししゆう”】。 “您是在说蓑泽素生的诗集吗?”鹈饲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全部有几册?”西畑紧接着问。 “四、五册吧,放在三楼的是第一本。” “嗯……”西畑思考着。 “蓑泽素生失踪的案件,就交给我们吧。”鹈饲说。 “我们”指的是爱知县警。鹈饲并不是刻意要挑明责任归属,因为这件事真正的负责人本来就是鹈饲的上司三浦警部,鹈饲也不过是个协助办案的人,就像齿轮的其中一齿,所以鹈饲只是顺口说出而已。而西畑则是长野县警的负责人,负责调查两名歹徒遭杀害的始末,他今天好像也会和三浦见面。 西畑什么话也没说,鹈饲心想。该不会自己说的话惹毛对方了吧。 “你们调查的情况怎样?” “我们?”西畑避开鹈饲的眼神,抬头往上看,“嗯……没什么进展。” “凶枪呢?” “咦?你没听说吗?我已经把报告交给三浦了。” “抱歉……最近忙东忙西的,我还没看。” “在忙那个魔术师杀人事件吧?” “是呀……搞得人仰马翻。” “简单来说……”西畑忽略鹈饲的抱怨,微笑着开始说明,看来应该没有动怒,“……女的先把男的杀了,接着又有另外一名凶手杀死女的。” “为什么会这么推论呢?我听说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死亡的……同时开枪的可能性应该比较……” “不对,距离不一样。”西畑摇头,“男的是被人在近距离射杀的,女的则是有些距离……大约五公尺吧。而且枪杀男子的枪口径较小。” 鹈饲听着西畑的解释,然后二人结束对话,西畑走下楼。 鹈饲在之前就已经得知枪杀鸟井惠吾的枪枝握在清水千亚希的手中,而鸟井手中也握着杀死清水的枪。不过警方检测出只有清水的右手手套有硝烟反应,鸟井的手上没有;换句话说,杀了清水的不是鸟井。 西畑刚才还进一步解释,说清水千亚希手中的枪似乎不是蓑泽一家人看到的那枝大型枪,应该是更小型的枪械,清水千亚希很可能持有一大一小两把枪,而先前将小的那把藏在身上。她是近距离射杀鸟井的,而鸟井额头中弹,两人之间只隔一到三公尺——这是根据小型枪械的射程所估算的,两人距离也可能更近,但由于鸟井额头并无近距离射击才会有的硝烟反应,故推测开枪距离为一公尺以上。 另一方面,另一名嫌犯清水的中枪部位在左胸,由伤口可以判断出凶手使用的是口径广而且威力强大的枪,子弹贯穿身体——凶手应该是朝清水正面攻击,距离可能很远。不过目前警方尚未寻获子弹。 总结一切线索,假设鸟井先开枪,当他远距离瞄准目标的时候,就不可能还有人接近他,进而朝他的额头开枪。更何况鸟井的手没有硝烟反应。 事实应该是,清水突如其来地持枪射杀鸟井,另外还有人目睹一切,并随后杀了清水。接着凶手把枪摆在鸟井手上,再将两具尸体搬到厢型车上。以上是西畑的推理。 然而鹈饲认为,即便推测合理,对案情的帮助却相当有限,无法提供更多追查凶手的线索。目击者说先前鸟井和清水都拿着大型枪械,但案发后,手握大型枪枝的只有鸟井,因此很有可能是凶手逃走时带走了另一把枪;不只是凶手不见踪影,挟持蓑泽杜萌的歹徒赤松浩德同样也持枪逃逸,并连同现金一起带走。事件发生至今已过了十天以上,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警方仍然没有赤松的下落。 至于这起事件未受媒体关切,是因为死者只是两名歹徒吗?或者是因为鹈饲负责的魔术师杀人事件过于耸动,把这个案件盖掉了? 鹈饲抱着文件走上楼:心思仍在这件事上打转。 不仅媒体,就连爱知县警也将蓑泽家的事件视为次要。搜查总部根据掌握的资讯,认为蓑泽素生并非遭到绑架,不过是在一夜之间失去踪影罢了。如果不是因为其他家人同时遭到挟持,蓑泽家的长子根本就是单纯的离家,没什么好怀疑的。但就蓑泽素生失明这一点,多少还是让人觉得不对劲,这表示蓑泽素生需要协助才能离家;而今天在蓑泽家听闻蓑泽素生打电话一事,也间接证实了这种推测。 西畑刑警把挟持事件和素生的失踪联想在一起,但鹈饲不认为两者有关连;目前不要节外生枝才是上策…… 鹈饲走进上司三浦的办公室,把文件放在桌上,然后向三浦报告稍早在蓑泽家调查的经过。三浦靠在椅子上默默听着说明,眼镜后的锐利眼神直视着鹈饲。 “没有什么疑点啊……”鹈饲报告完,三浦喃喃自语。 “是的,”鹈饲点头,“好像和绑架扯不上关系。” “歹徒没有提出要求,只有观察一阵子再说了,也不能撤了守备。” “诗集的事要怎么处理?” “那是杜萌小姐的误解。”三浦不客气地说:“我不管另一方说了什么,杜萌小姐只是刚好看过诗集,才把对方的话和诗集里的句子联想在一起。” “我也这么认为。”鹈饲点头。 “无论是误解或刻意的人为,”三浦推推眼镜说:“这种电话对事件都没有帮助,更没有影响,你说对吧?” “是的。” “那位小姐在担心什么?” “你说蓑泽杜萌吗?” “是太神经质了吗?” “这……”鹈饲也不懂,“她的个性确实有点怪——虽说是t大工学部研究生,头脑也不错。她甚至像个侦探一样对我说,有人为了让她看到诗集,故意翻到那一页。” “然后呢?谁会这么做?” “她说可能是当时所有待在蓑泽家的人呀!”鹈饲笑了起来说:“蓑泽家在那通电话当晚刚好有个聚会,来了几位客人,包括蓑泽泰史的秘书、蓑泽泰史前妻的弟弟,还有,对了,佐佐木知事夫人。” “嗄?西之园本部长的……” 爱知县知事夫人佐佐木睦子,是爱知县警本部长西之园捷辅的妹妹。 “没错……”鹈饲兴致勃勃地回答:“我在写报告的时候还特别谨慎哩!虽然本部长不见得会那么注意。” 三浦看着鹈饲闷哼了一声,不知是觉得鹈饲说的话很有趣,还是无聊。 10 这天傍晚,佐佐木睦子和n大的犀川创平见了面,地点是校园里的“white bear”餐厅。当天是某妇女团体邀请佐佐木睦子演讲,会后在返家途中,她突然想起某事,便在计程车上打电话给犀川。 “老师,您有空吗?” “现在吗?”犀川低声问:“我手边是没什么事。” “那我去找您,” 约定的地点“white bear”就在教学大楼后面的森林中,从n大正门往上坡路一直走就看得见了。 睦子在店门口下车走进店里,坐在店内深处的犀川正在抽烟。或许是因为学生放暑假的关系,此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久等了,”睦子把手提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然后坐下,“犀川老师,这么突然打扰您真是抱歉。” “午安。”犀川向她打声招呼,“请问……有什么事?” “没有。”睦子扬起笑容。 睦子向服务生点了咖啡,而犀川面前本来就已经有杯咖啡。 “不是什么要紧事啦,”睦子看着犀川说:“只是……想看看老师的脸。” “看完了吗?”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嗯……再看一下。”睦子回答。 犀川创平副教授是 睦子的侄女西之园萌绘的指导教授。萌绘之前就对犀川情有独钟,但睦子怎么看也不觉得犀川是非常特别的人,不过他的确有点怪——不,应该是说,睦子没见过像他这种人。 今年一月萌绘介绍犀川给她认识,睦子第一眼就对犀川印象深刻。萌绘的个性和她很像,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绝对有某个原因让她的可爱侄女喜欢上犀川。 这个男人到底拥有什么?那是睦子的丈夫或是她周围的男人所没有的特质,也许和她不在人世的兄长、也就是萌绘的父亲所拥有的一样吧。而她的侄女一定也有同样感受, 犀川默默地抽烟。 “萌绘最近好吗?”睦子向他询问侄女的近况。 “正在努力念书,快要研究所考试了。” “还有呢?” “这个嘛……”犀川的视线移向别处,“正热中于魔术师杀人事件。” “这样啊……”睦子点头,“一不注意她就会陷下去。” 犀川默不作声地颔首。 “根本就是跟某人很像吧?”睦子摇摇头说:“一发生事情就流连忘返……没错,都是我哥害的,是他不对。” “不,西之园本部长也反对啊。” “话是这么说,但见到侄女出入警察局:心里一定高兴得很。真是的,哪里有趣了……” “我多少可以了解哪里有趣。” “唉呀,连老师您也……” “不过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做研究或是念书……她如果能早点发觉就好了。” “这我……”不太清楚——睦子要说的似乎是这一句。 睦子相信推理绝对比念书来得有趣,但她更希望自己的侄女放更多的心思在政治或经济方面的事物上。那孩子有这个资质的,她流著名门西之园家的血液……政治家也好、实业家也好,做什么都会有一番成就,不然好歹作个学者……不过学者最没钱了。 睦子并不关心侄女将来的结婚对象是谁。反正结婚对象不会影响萌绘的未来,因为若为了那种小事左右了人生,就已经输在起跑点上了。即使面对再困难的考验,睦子相信那个孩子也能够克服的。 她突然想起昨晚在蓑泽家遇见的一对姐妹。 “昨天我去了蓑泽泰史家一趟……”睦子回想着说:“老师,您知道那件事吗?” “什么事?蓑泽是谁?” “唉呀,县议员啊,您不知道吗?” “我不看报纸和电视。” “蓑泽家上个星期遭歹徒挟持……不对,还是上上个星期……” “喔……”犀川还是没表情。 睦子开始说起她从蓑泽泰史口中听到的事,包括被挟持的经过、两名歹徒不可思议地自相残杀身亡,以及还有一名歹徒在逃。说着说着,睦子的情绪竟也高昂起来。 “如何?不可思议吧?” “西之园也常说这句话。” “咦?萌绘?” “嗯。”犀川点起烟说:“她只要跟我提起和您刚才说的类似事件后,一定会接一句‘不可思议吧’。” 睦子笑了。都这把年纪了,这样的亢奋有点不好意思。 “萌绘还是像我呀。”睦子耸耸肩,“该怎么说呢?怪了,我原本不是要说这些的,不过坐在老师面前,就自然而然地说了,绝对是老师的关系。” “为什么?” “老师让我有想要说话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就是给我一种立刻会得到回应的感觉。” “怎么会,”犀川吐着烟圈苦笑,“我不是签诗啊。” “不过,您在当下一定有什么好见解吧?” “这句话,西之园也常说。” “老师……”睦子瞪着犀川。 犀川嘴边浮现微笑。 “抱歉,如果是跟西之园说话,我一定很紧张;但现在我真的觉得很有趣。你们根本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尤其是生气的样子……” “好,您尽管笑。”睦子也牵起唇角,拿出香烟。 “对不起。”犀川低头致歉,“关于您刚才说的事,我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我大概知道西之园会有什么反应。” “萌绘会怎么想?” “应该会怀疑蓑泽家的人吧。”犀川不假思索地回答。 “您是指绑架案是无中生有?”睦子露出认真的表情。 “嗯,全是为了杀那两名歹徒所布的局。西之园应该会认为除了妹妹以外,蓑泽家的其他人都是嫌疑犯。” “无论如何,这实在是……” “不可能对吧?”犀川点头,“但如果是她,绝对会考虑到这一层面的可能性。西之园就是会思索最不可能的假设啊,这是她的思考模式。” “啊……原来如此。”睦子睁大眼睛点头。 “这件事……请您先不要告诉西之园。”犀川捻熄香烟说:“您能保密吗?至少不要主动跟她说……” “嗯,当然,我也不打算告诉她。”睦子轻轻点了几下头,回答:“她要是知道了,又会头一热吧。” “绝对会。”犀川点头。 “我会保密的。” “不过这种隐瞒方式有点下流。” “下流?”睦子不解。 “嗯,就和驯服动物一样,人类为了让动物服从而取走它们的食物,也可以说是对动物权的漠视,但并不是让动物真正服从。就像规范枪械的使用也很下流。” “规范枪械的使用……很下流吗?” “是的。人类会不会犯罪,和规不规范没有关系。如果人性本善,就算不规范枪械的使用也不会有犯罪。世界上并不是因为存在着枪械人类才杀戮;使用者是人类,就算没有枪,人类还是会杀戮……总之人并不完美,西之园也是。” “嗯,她还是个孩子。” “这时候好像有个谚语可以形容她……” “百密必有一疏?” “不,应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犀川说。 睦子掩嘴笑着。 “老师……我看都不对吧。” “是啊……”犀川耸耸肩,“老实讲,我从来没说对过。” 第八章 偶感的悔恨 1 之后过了几天——时间比任何事物都还要勤勉地走着。 蓑泽杜萌这几天总算能静下来思考事件的始末了。或许是想藉着不断思考哥哥蓑泽素生的事情,转移对那个恐怖经验的注意力吧,她如此自我诊断着。 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当时杜萌怎么样也看不见他的脸。男子反覆出现在她梦里,把枪对准杜萌。他正在笑吗?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 她当然不认识他。她记不起男子的声音,也没有留意他的发型或身材,所以即使在梦里,男子也没有卸下面具。 但是杜萌曾和戴面具的男子说过话,她都快忘了。时间过去愈久,她愈对自己那时出乎意料的冷静感到震惊。她在面具男子面前做早餐,然后,是的……微笑。 杀了我也没关系——她的确说了这句话。印象虽然模糊,但她说了,甚至在回想的时候,她的嘴中也会同时说出句子。这句话光是在脑中盘旋,就足以令她浑身发抖。 那是怎样的心境?可怕,只有可怕能形容。被枪指着还能露出微笑的自己——那副景象像是一面镜子似地浮现在自己面前。 她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那时的自己比面具男子还要可怕,那就是所谓的疯狂吗?自己疯了吗? 不对,那是种更接近心灵深处、纯粹而透亮的境界。当时她感受到一股清新——但这也可能是疯狂的本来面目。她比那个男子还要恐怖,所以男子才会持枪指着她。因为她太恐怖了,男子才不敢脱下面具,连吃早餐也不敢。 其实她自己也接近崩溃边缘了。或许正是因为压抑了恐惧许久,前些日子在厨房看见叔叔时,身体才会突然不舒服。象征恐惧的符码一直隐藏在她体内深处,随着逝去的时间逐浙抽象化,安静得像是一缕气体:但现在却扎扎实实地浮出来,蜂拥而出、愈来愈多。 好可怕。她不想死,可是为什么那时候她笑得出来?不知道,连自己也不明白,只能说那一瞬间她是疯狂的。 就好像下西洋棋输给高中以来的好友西之园萌绘一样,她当时心情晴朗,就像败战后彻底的清明。这两者有些相似。 她认为那盘棋改变了自己对人生的态度——话说同来,被挟持时她也曾这么想过。当时发现自己正在笑,她不也是像个旁观者,云淡风轻地说:“啊,我正在改变。”不过就算已经转变,最初的恐惧仍在,而且她仍无法远离那一声枪响。 那种心情毫无道理……难道真的毫无道理可言? 她没有告诉警方歹徒曾在屋内开过一枪。警方没问,她也不想说。面具男子持枪逃走了,警方无从调查,但当警方询问杜萌时,她有说他持有大型枪枝。警方给杜萌看了一堆照片,枪的型制很清楚,但她没有印象。不过她总觉得那把枪跟射杀清水千亚希的枪,也就是陈尸在厢型车上的鸟井惠吾手中的枪,是同一款。警方说他们最近常查获那种枪。 枪响的声音还真大,她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中枪了。爆破的声音令她的听觉麻痹、身体僵硬,变成一具只会呼吸的躯壳。在那之前,她明明还笑得出来…: 直到拿着话筒跟父亲说话前,她持续呆滞了好久。 面具……有孔的……恐怖的面具。她的记忆只剩下这些。恐怖…… “好恐怖的脸。”哥哥说过这句话。 杜萌想起素生曾说面具很可怕。什么时候说的呢?好几年前了。素生触摸着母亲挂在客厅的面具,然后这么说。 他为什么知道面具恐怖呢?为什么可以理解呢?杜萌当时觉得不可思议。 “眼睛这里开了一个孔,所以很恐怖。”素生微笑着回答杜萌的疑问,然后问杜萌:“为什么眼睛要有孔呢?” 杜萌如今回忆起仍觉得惊骇,她浑身发抖。 “如果不开一个洞的话就看不见啦。” “咦?是这样啊……为什么会看不见?” “因为戴上面具就挡住视线啦!眼睛如果被东西遮住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跟触摸的道理一样啰。如果有扇门挡着,就摸不到门后面的东西。” “本来就是这样吧?” “可是即使隔着门,还是听得见声音,虽然会比较小声……就算关上门,还是听得见门后的的声音,但却看不见发生什么事情了,对吧?” “对啊,就看不见了。” “不过关上窗户还是看得见外面吧?” “因为玻璃是透明的。” “所以没有钻个孔也看得见啰?爸的眼镜也是透明的对不对?所以不用钻孔。” “没错。” “透明啊……”素生开心地微笑,“透明是什么感觉呢……人的眼睛也是透明的吗?” 透明是什么感觉……要怎么解释给看不见的人听呢? 对了,那时候的自己……在面具男子面前微笑的自己,不就是透明的吗?所以才会那么沉着,直到枪响应声划破了这片透明。 自己还能够再一次如此透明吗? 2 事情发生在昨天星期五。 杜萌和家人来到那古野市区的医院探望祖父。 行动完全得靠护士照料的蓑泽幸吉已经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病体一动也不动。他的鼻子插着呼吸器,床边几台医疗机器上细长的二极体忽明忽暗,安静且规律地闪过。这些机器彷佛正在吸走老人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父亲握着祖父瘦弱的手,柔声地对他说话。祖父没有回答,只是睁开干涩的眼睛,混浊的双瞳缓缓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杜萌此时真切地感受到全家人和眼前的老人都没有血缘关系,明知如此,她还是热泪盈眶——或许是母亲和姐姐在一旁哭泣的缘故吧,杜萌心想,她应该无从悲伤,因为她的回忆里并不存在和祖父互动的过往。 从前砠父身体还硬朗时,总是动不动就斥责父亲。父亲在祖父面前是卑微的,杜萌无法忍受父亲的态度,好像做了什么肮脏的事情一样——在母亲面前一副威严样,在祖父面前却总是卑躬屈膝。 追根究柢,母亲为什么要再婚呢?为什么要和这个男人结婚?杜萌曾好几次带着不悦的口气问姐姐,而一向温和的姐姐只有在此时会显得面有难色。杜萌至今仍然认为,姐姐一定比自己还要不满吧。 病床上的老人只剩下一具空壳,一具曾经叫作蓑泽幸吉的空壳。 然而,老人在杜萌等人离开病房前说了一句话。 “素生呢……” 沙哑的嗓音响起,父母亲不禁回头:而祖父说完就再度合上了双眼。 只有哥哥素生……流着蓑泽家的血液。 素生不在了,去哪里了呢…… 护士走近床边照料老人。她吊起两袋点滴,拿起插管前端的针。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四个人走出病房。在医院的长廊上,杜萌看见光滑的地面上反射出长廊尽头窗户的歪曲影子。原本方正的平面透过远处的光线,似乎无法反映出正确的模样。无论投注多少心力,人们终其一生建构出的权力与地位,最后仍将溃不成形。 走到停车场时,杜萌表示想一个人去街上晃晃。 “我自己回去。”她说。 “你要去哪儿?”母亲担心地问。 “去地下街走走吧……” 不等父亲回应,杜萌便先行离去。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走到路上。 她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离开过医院或是家里了,要是因此而得了忧郁症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也看不下去虚弱的祖父,杜萌有种再待下去就会被死神带走的感觉。 真想忘了 这一切。想找个人喝酒……杜萌心想。 虽然有点距离,但她还是朝着荣町走去。中途走进地下街,杜萌随着人潮漫不经心地看着店外的橱窗;全日本现在正因为盂兰盆会而放大假,街上人满为患。走了一阵子,她看到一家照相馆。她想起底片照完了,拿出手提包里的相机。 店面的广告写着冲洗相片只要三十分钟。三十分钟的话,她可以先到处逛逛再回来拿照片。杜萌取出相机里的底片,走进店里。 走出了店,杜萌突然想起西之园萌绘,刚才交给店家的那卷底片有照到萌绘。她回到那古野当天先去了萌绘家一趟,在大厅帮萌绘照了三张独照,还有几张是拜托萌绘的朋友滨中照的合照。 杜萌找出萌绘的电话,然后走向地下铁车站附近的一排公用电话。她放进电话卡,按下刚才背起来的号码——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要打电话给萌绘。 西之园萌绘在家。 “萌绘吗?是我。” “哇,杜萌喔?”萌绘高声地说:“怎么了?回东京了吗?” “我还在那古野。” “对不起,我没跟你联络,后来发生了好多事……我打过几次电话去东京,不过都没人接。” “不要紧,我这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杜萌说:“你现在有空吗?可不可以见个面?还是你要准备考试?” “你在哪里?” “荣町的地下街。” “我现在就去找你。” 3 杜萌漫无目的地走在地下街,不一会儿就过了三十分钟。她回去照相馆拿照片,再急忙走回约定的地点。 西之园萌绘是跑着过来的。两个人走进附近的咖啡店,选了一张稍小的桌子,点了两杯咖啡。 “我快忙死了,”萌绘一坐下来就说个不停:“还要准备考试。你知道魔术师有里匠幻被杀的事情吧?还有上个星期天……” “萌绘……”杜萌打断萌绘的话:“我哥不见了。” “嗄?”萌绘眨眨眼,“‘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杜萌摇头,“我想,应该是绑架。” “绑架?怎么可能……” “嗯,”杜萌点头,“警方也觉得被绑架有点可疑……” “你把事情都告诉我吧。”萌绘认真地说。 杜萌缓缓道出事情的始末;和萌绘见面的那个晚上,父母亲和姐姐被歹徒挟持;隔天早上,一个陌生男子闯进杜萌的房间,戴着恐怖的面具……之后,杜萌和挟持她的歹徒来到驹之根别墅,看见两具尸体,戴面具的男子逃逸。傍晚,他们在警方的偕同下回到家,却发现哥哥不见了。然后便是五天前谜样的电话。 西之园默默地听着杜萌讲述经过,中途服务生端来咖啡,两个人都没有作声。 杜萌说完,从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点上。她吸了一口,另一只手拿起杯子。 “说完了?”萌绘眼珠微微朝上看着杜萌。 “嗯,到目前为止就是这些。” “负责的警方是谁?长野县警吗?” “好像是,也有爱知县的人。” “歹徒在逃对吧?”萌绘问。 “嗯……没错。可是我想知道的不是杀人凶手,而是我哥。” “为什么素生哥的房间是上锁的?”萌绘立刻问, “嗯……”杜萌叹了口气,“真不愧是萌绘。” “杜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 “不对。”萌绘摇头,“我指的不是你刚才说的事,我说的是你跟素生哥喔。前一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有和素生哥见面呢?” “因为我累了。” “和素生哥是什么时候见过面的?” “你说谁?”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面是在什么时候?” “三年前的夏天。” “三年前?”萌绘目瞪口呆,“那电话呢?” “呃,一直没有联络。” “杜萌……”萌绘认真地看着杜萌,“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朋友的质问令杜萌微微颤抖起来。 4 那是在驹之根的夏天,三年前的暑假,那个她不愿回首的夏天。全家五人去别墅过了一个星期。 还记得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杜萌和姐姐纱奈惠带着素生坐上公车,他们要去爬驹之岳。地势起伏的山路上,车子大幅度地左右摇摆,沿着弯曲的坡道爬行。公车上满是登山客,行驶到一半,坐在最后面的杜萌就因为受不了车况而感到不适——嘈杂的引擎声、排气管频频放出的废气以及车体的剧烈摇晃。 公车抵达缆车起点时,杜萌已经晕得受不了了,需要休息片刻。虽然才一大早,但是一次可乘坐六十人的缆车入口处已排了长长的队伍。杜萌坐在离车站有点距离的长椅上休息了会儿,总算感到比较舒服一些。她眺望着周围的景色出神。 杜萌看见商店前有两个人正在吃着冰淇淋——哥哥素生和姐姐纱奈惠。他们交替吃着同一支冰淇淋。素生的目光朝杜萌的方向看过来。他应该看不见的,但他的视线直直对上杜萌。 素生看起来很高兴,姐姐也是。两个人简直像是一对恋人。 三个人排了一会儿队,接着坐上人满为患的缆车,来到高山上的干叠敷车站。这里出人意料地寒冷,四周弥漫着雾气。起伏不定的岩石坡下是一片蔓延开来的绿意,以及绿意之中随风摇曳的小花。 杜萌和纱奈惠牵着素生的手跨过陡峭的斜坡,沿着小径缓缓而下。其他的登山客都朝着山顶排成一列走着,但姐妹俩认为他们没办法走那条路,因为身边带着失明的兄长,实在爬不上去,于是他们反向来到围着各种植物和花朵的池塘边。云朵遮住阳光后,天气更冷了。三人都穿上了雪衣,却无法完全抵挡寒意。 “为什么那么冷,花还是会开呢?”素生问。他正在和纱奈惠聊着花开的事。 “因为这些花喜欢寒冷的地方呀。”纱奈惠回答。 “雾是什么感觉?” “若隐若现地盈满四周,然后就渐渐看不到周围的样子了。” “就像云慢慢靠近吗?” “嗯,很像没错。” 杜萌默不作声。她不觉得姐姐回答得很好,但此刻都无所谓了。她压抑住想要爬上山顶的念头——为什么要忍耐?她忽然这么想。 接着姐姐说要去买饮料,于是就一个人走到附近的休息站去,只剩下素生和杜萌坐在大石头上。 素生俊秀到令人屏息。杜萌的左手握着他的右手,素生冰凉的手。偶有经过的行人看到他们俩,大家都盯着素生,因为他比任何一种高山植物都还要美丽…… 杜萌在素生耳边低声说: “你喜欢姐姐还是我?” “都很喜欢喔。”素生微笑着,漂亮的双眼彷佛看得见杜萌的脸庞, 杜萌也露出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微笑。不知为何,她此刻突然有种两人一起跳下山崖也好的念头。 死去也好…… 杜萌吻了素生。 小鸟瞬间不再飞舞,夏天的昆虫也停止鸣叫。 不久阳光重现,他们在斜坡上望着远方一群沿着山路攻顶的人们。如果那边有落石,就有好几个人没命了……杜萌不禁为了想着那种事情的自己感到可笑。 空气宛如不存在般地澄澈,寒冷到像是快失去生命一样。 “我喜欢你。” 素生说。 “我也是。”杜萌回答。 姐姐回来了。 杜萌忽然觉得身体好轻好轻:心中感觉到雀跃不已。 杜萌知道所有高山植物的名字,她最喜欢植物。这是白花蛇舌草,这是草茱萸,这是深山穗踯躅,还有那个是珠芽蓼。 每朵花都是白色的…… 素生的脸也是白色的,白色是最美丽的颜色。 三人漫步在小径上,往上爬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岩石上休息。 ……那是什么? 眼前有好几名救难人员也沿着小径往下走,不久就抬着担架和三人擦身而过。 担架上是一具遇难的尸体。杜萌和纱奈惠始终站在那儿看着,但素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得见美丽的事物。 “为什么花是美丽的?明明触摸它们的时候觉得有点恶心。” 素生依然轻轻笑着,只有他在笑。 杜萌想不起回家途中的片段,只记得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姐姐和双亲说起驹之岳的景色,她则是一回到家就累得倒在床上睡去,就连被叫去吃晚餐时也不想起床。她一点也不饿,只想睡觉。 不知过了几个钟头,半夜了。 别墅后头的山谷传来阵阵流水声。窗外的夜色比杜萌的房间里还要亮一些,想必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吧。她裹着毛毯走出去,还是感到有点寒意,于是回来加了一件毛衣,然后再悄悄地离开房间。 起居室没有开灯,和房间里一样黑漆漆的。杜萌因为口渴,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外。外面是满天星斗和不绝于耳的虫鸣。树林围绕着她的身影,形成一个更深浓的黑影。屋外无风。杜萌坐在阳台的阶梯上,打开啤酒喝了一口。 “杜萌?” 她讶异地回头,看见素生站在阳台口,手上没拿拐杖。他独自走在黑暗里——不,对他来说,外面世界的明暗和他没有关系。杜萌站起来,伸手扶住素生。 两个人往下走,并肩坐在第一层阶梯上,共饮一瓶啤酒——这算是和山上那一支冰淇淋扯平了吧,她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好冷呢。”素生说。 “嗯。” 杜萌抱住素生。 所剩不多的啤酒翻倒,滚到草坪上。素生突然加重了力气,朝杜萌脸上呼着热气。他搜寻着杜萌的双手,两个人从阶梯上跌落,在湿濡的草坪上翻滚。素生压在杜萌身上,她没办法移动,眼前就是星空,那是天鹅座……然后,那是……素生的表情……他笑着,温柔地笑着,可是……好可怕…… “请你不要……”杜萌压低声音,声音低吼着,身体在颤抖。 素生还是一样的笑容。为什么要笑? 素生的手摸向杜萌的私处,她拼命挣扎着。他抓住杜萌,杜萌想要往上爬,却被身后的素生扯住头发。杜萌跌倒在地,手中握住了某个东西,扬起手不断地往素生头上重击。即使如此,素生却不肯放手。 杜萌尖叫,不停地尖叫。眼前的素生脸上流下了汗水——不对,那是血,她看见素生的血。 “怎么回事?”她听见好远的地方传来父亲的声音。 接着是母亲和姐姐的尖叫声。 素生笑着,杜萌仍然继续尖叫。父亲冲过来压住素生,大家都说不出话。 “原谅我。原谅我……哥……原谅我。” 杜萌看着地面,像是咒语般地反覆呓语。 她的眼泪落入口中。眼泪比哥哥的血还要污秽。 别墅门口透出亮光,被父亲制住的素生仍在笑着。他因为杜萌的抵抗而满身是血,连蓄着浏海的前额也流着血,像是美丽的陶瓷人偶的脸裂了开来。那张脸还在微笑,平静的表情和激动的喘息产生极大反差。 像人偶一样。像面具一样。 杜萌无法直视哥哥可怕的笑容。 素生微笑着说: “杜萌,你看见了什么?” 杜萌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父亲制伏素生,拖着他往后头走。素生抵抗着,仍不肯就范。他的额上流着血,长发四散,但是神情比任何人都来得沉稳。 “看见什么了呢?杜萌……你说说看。”素生温柔地叫唤着。 杜萌双手捂住耳朵。母亲和姐姐正要扶她,她却自己站了起来,头也不抬地往下冲。 她想要止住泪水和喘息。 你看见了什么? 杜萌只看到自己不断向哥哥道歉的身影。 5 “说完了……”杜萌淡淡地对萌绘说。为什么会说出来呢?她想着。 “后来呢?”萌绘问。 “因为不想跟家人相处,隔天一早我就回东京了。” 萌绘认真地点点头。 “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哥哥。嗯,我想他也刻意回避我。隔年的夏天我回到家,装作哥哥不在,家人也闷不吭声。那时有种哥哥真的不在家里的感觉。” “那是两年前吧?”萌绘问:“然后呢?你就一直待在东京吗?” “对,直到这次回来。当时发生那件事情,我变得不想回家……” 西之园萌绘的视线一度望向别处,又在瞬间体认到什么似地点点头,盯着杜萌。 “我可以说吗?”萌绘问。 “想说什么就说吧……”杜萌无神地看着自己的手,低下头。 “是你不对。” “嗯……”杜萌抬头看着萌绘,萌绘出乎意料地报以微笑。杜萌说:“没错,就像你说的。没有任何人说是我的错,谁也不愿说出理所当然的事实。你说得对……错的是我。” “你要好好跟素生哥道歉才行。” “对呀,我也想要道歉,可是……当下没有道歉,过了一个夏天之后又没办法了。这次回家我也决定要道歉,却发生了那种事,哥哥也不见了……” “警方来问过话了吧?”萌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如果警方听了你刚才说的事,一定可以理解为什么素生哥的房间要上锁,你说对不对?换句话说,从那件事到现在,他的房间都是被家人锁着的啰?” “哥哥自己好像也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唉呀!”萌绘睁大眼睛,“谁说的?” “我姐。” “素生哥会不会是知道你要回来,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说我哥搬走了?”杜萌一脸不可思议地笑了出来,“可是……” “你想说你回来那天他还在对吧?”萌绘露出淘气的表情,“说不定全是谎言,只有杜萌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大家要说这种谎?” “这个嘛……”萌绘侧着头,“为了不让你难过吧?” “为什么我知道哥搬家就会难过?”杜萌笑了,“你是怎么啦?念书念过头?” “太好了……”萌绘露出一边的酒窝。 “怎样?” “你笑了。” “你说什么啦,我本来……就没有很消沉啊,因为我的心情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才会跟你说。不像你,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跟我说完后很轻松?” “嗯,有吧……” “总之,问题出在你身上。如果你想得开,一切就船过水无痕啦。都过了那么久,你就当作是兄妹吵架好了。” “亏你还说得那么轻松,我哥都不见了耶。” “我只是举个例。” “可是我哥是真的不见了。” “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说如果你之前就已经放 得下,结果如何都不重要了对吧?我认为你还没想通,因为你不是个单纯的人。” “萌绘,”杜萌摇头,“你还真能东扯西扯耶,说的话完全不合逻辑,我听得很辛苦……你是在鼓励我,还是在落井下石啊?” “嗯……”萌绘咬着唇微笑,“我也这么觉得耶,到底是哪一个啊……” “你没救了。”杜萌叹了口气。 “对啊,没救了吧。” “你真有自知之明。” “喂,来想想那两名歹徒在驹之根别墅被杀的事情吧。”萌绘看着天花板说:“虽然动机不明,资讯也还不够……不过有几件事还满妙的。” “例如?”杜萌问。她认为萌绘只是想要换个话题,萌绘最拿手的就是在没有任何前兆下,只丢了一个“喂”字,就开始讲起另一个话题。 “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到厢型车上?” “也是……”杜萌点头,“可能是凶手想要隐瞒他在停车场杀人的事实吧。” “要瞒住谁?” “我……或是跟我一起来的男子。” “可是还不是一下子就被发现尸体。” “嗯,但至少那个男的若是不走到厢型车旁边就不会发现。说不定凶手正在厢型车附近伺机而动。” “原来如此……”萌绘点点头,“也就是说应该有人躲在附近啰?” “对,不过最后却逃走了。会不会是因为错失攻击的时机啊?” “有可能……也只能这么想了……那名男子逃逸时,脸上的面具呢?” “面具掉在地上。我想他应该是坐上车的时候把面具丢出车外的。” “什么你想……杜萌,你当场没看到吗?” “拜托,那么恐怖……有什么好看的。”杜萌摇头。 “那面具呢?” “警方拿走了,到现在还没还给我们。” “嗯……”萌绘抱着手臂。 “怎么样?想到什么吗?” “呃,我拼命地要自己不要思考喔。”萌绘拨拨头发端起杯子,“因为……我现在手中又多了一个谜题,还有之前我说的魔术师杀人事件,再加上研究所考试,我的头快要爆炸啦。” “把你找出来真是对不起,但你是萌绘,一定没问题的啦。” “对啊,”萌绘天真地点头,“不过真的是很有趣的事情耶,有种一次可以吃下三块蛋糕的满足感。嗯……是会有点累啦。” “抱歉,那为了报答你,要不要换你说说魔术师杀人事件呢?” “今天还是算了吧……下次再说。”萌绘一边叹息一边喃喃自语,看来真的累了。 之后两人默默地喝着咖啡,偶尔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但都没有持续很久。和西之园萌绘吃饭令杜萌有种想喝点酒的感觉,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萌绘看来一脸倦容,况且杜萌也不想打扰她准备考试。 两人走出咖啡店,道别之前,杜萌从手提包里拿出刚洗好的照片,里面有几张她跟萌绘的合照。 “这什么衣服啊……”萌绘提高音调说。 那是整卷底片的最后一张,是那天早上,她穿着高中衣服的自拍作品。 “啊,有点丢脸。”杜萌伸出手想要拿回去,“很可笑吧?” “嗯……”萌绘笑嘻嘻地看着那张照片,“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可笑呢?” “咦?什么意思?” “因为你五年前不也穿着这身衣服吗?为什么现在觉得可笑呢?” “你真是一针见血耶,想要挖苦我啊?还不就是因为变老了呀。” “这样吗……”萌绘愣了一下,歪着头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我觉得你都没变啊。” “变了啦。” “是吗……” “就像你现在如果穿着制服,一定也很好笑的。” 萌绘看着照片。 “咦?这就是面具吧?” “对啊。”杜萌回答。 杜萌是在客厅旁的玻璃屋照的照片,背景的右手边是百叶窗和一些植物,左手边的墙上则挂了好几个面具。 “这些脸都好恐怖。”萌绘小声地说。 6 杜萌独自坐在玻璃屋中,想起昨天跟西之园萌绘碰面的事。她把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的三年前夏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萌绘。西之园萌绘说杜萌还在调整心态——萌绘说对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做。 她终于可以依序说明事情的经过,但还算不上进步显着。把事情说清楚只是反映出事实罢了。不过是交代清楚而已。 为什么她要那么做?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明明是自己主动,因为嫉妒哥哥和姐姐,所以就……她的身体里存在着另一种人格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和那天被歹徒拿枪指着却能够微笑的人格一模一样。 蓑泽杜萌这个名字代表一个人、一个个体,但绝不仅有一种人格。 她念过几本关于精神分裂症的书籍,但她不觉得自己的人格像书上写的可以快速转换。杜萌的意识应该是连贯的,而她的记忆也没有中途切断。无论情绪变化多大,她认为一切过程不失流畅。不过事后回想,她发现自己会在某个瞬间变得异常,就像是一道切线突然从她的人格上划过一样。 面对抽象的过往记忆,杜萌不禁叹息。她是个会将具象转移至抽象思考的人,这也是她无法像姐姐一样具体描述事物的原因。 姐姐看见美丽的花朵会将它画出来;杜萌看见花朵也会觉得美丽,但那种美感和颜色或形体无关,已经彻底地抽象化,所以她什么也画不出来。她在高中时就意识到自己是这样了。 而这次素生的失踪,她也未曾将之设想为一个具体的事件:抽离现实思考的结果,反倒是把结论推演到更深层的境界。这样下去,说不定就能把现实中无法解决的事情在另一层面完全消化吧。 电话铃响,杜萌起身去接。 “这里是蓑泽家。” “我是长野县警西畑,您是……纱奈惠小姐吗?” 今天是星期六,但是看来警方没有休息,杜萌想。 “我是杜萌。” “啊,对不起,”西畑笑着说:“我有点事情想请教,现在方便吗?” “您找我姐吗?请等一下。” “不不,我要找您,”西畑口气突然变得认真:“您在哪里?” “嗄?” “您在家吗?” “我在一楼客厅。您应该知道吧?”杜萌回答。西畑刑警来过家里好几次了,应该知道电话的位置,杜萌对于西畑装傻的态度有些不满。 “只有客厅放了电话吗?” “是的……”杜萌说,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不对,二楼我父母的房间也有电话。” “子母机吗?” “不是,两支电话不是同个线路。二楼的电话很少在用,号码也没记在电话簿上。” “原来如此……”西畑喃喃自语,“也没有无线电话吗?” “没有,您不是都看过了吗?”杜萌叹了口气,“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很重要的事,只是心里突然有些在意……谢谢您的协助。” “到底是什么事?”杜萌问。 “呃,”西畑煞有其事地说:“我人在驹之根别墅。嗯,这个,案发早上鸟井惠吾曾从别墅打电话过去对吧?我想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呀。” “什么不可思议?” “当时您在二楼吧?歹徒闯入您二楼的房间?” “没错,不过接电 话的时候,我跟他已经在一楼的餐厅里。我在做早餐吃。” “但赤松没吃。” “对,他好像不愿把面具拿下来。” “那么,您为什么要做早餐呢?该不会是赤松叫您做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要做给自己吃的。”杜萌回答。这些话她早跟警方说了好几次。 “所以是您说要下楼?” “是的。我……其实是害怕待在房间才会这么说……” “所以不是赤松要求下楼……您不觉得很怪吗?” “哪里怪?” “因为电话在一楼啊,如果别墅的同伙打电话来,人在二楼的歹徒根本没办法接电话吧?为什么赤松不早一点带您来到一楼呢?” “这……时间还早不是吗?他们可能早就说好一过九点就会打电话,然后九点一到,就算我不说,他也会往一楼移动。”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西畑缓缓地说:“这也说得通呀。” “请问您要问的只有这个吗?” “啊,是的,谢谢您的合作,对了,请问您什么时候回东京?” “月中就回去了。” “月中啊……好的,我明白了。那么,再见。” 杜萌彷佛可以看见西畑嬉皮笑脸的表情。她重重地挂上电话。 7 西畑轻轻地挂上电话。白色的扁平话机上是圆形按键,蓑泽家别墅的电话功能并不复杂。这阵子大家都在放盂兰盆节的假期,今天还是星期六,但西畑却带着部属堀越来到蓑泽家位在驹之根的别墅。 他没有其他目的,只在发现尸体的停车场周围走了一圈,没有特别留意别墅的状况——监识课的人员倒是没放过别墅,不过他们也没进去几次,前一天晚上加上今天早上不过两次,两次加起来才几十分钟,而且搜索范围只有西畑他们目前所在的起居室。 警方推测杀害两名歹徒的凶手并没有走进别墅,所以即使派出人力搜索屋内也是徒劳无功,所以调查工作主要集中在屋外的停车场到周围树林附近。 可是,西畑总觉得应该要再仔细调查一次。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他就过来了。 堀越从屋内的某间寝室走出来。 “没有发现异样耶……”堀越抓抓头说。 “我想也是。”西畑不客气地说。 “每间房间的窗户都很容易跳出去耶。” “什么意思?”西畑问。 “没什么……”堀越坐在木制的椅子上说:“我在想,为什么蓑泽家的人不逃走呢?歹徒拿着枪,他们或许很难大摇大摆地从正门逃出去,不过既然三更半夜了,偷偷地从窗户爬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因为有两个女人吧。”西畑坐住桌上,“就算从后门走,还是会遇到溪流阻挡。涉溪或许能逃过一劫,但如果中途被歹徒发现就糟了。室外一片黑暗,他们也不知道歹徒的位置,因此他们宁可安份点,起码不会被杀吧。一定是这样。” “当天晚上,管家水谷没有想到那是挟持吗?” “老先生年纪大就糊涂了吧,只有他整晚的作息都跟平常一样。” “实在很难相信他居然没去注意到门外形迹可疑的歹徒。” 西畑其实也注意到这个疑点。前一天晚上见到一行人前来的水谷表示,他以为另外两人是蓑泽家的客人,但两名歹徒明明戴着眼镜和口罩。水谷解释说当时天色已晚,因此他没有看清楚。 蓑泽泰史吩咐水谷离开别墅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小屋休息。水谷说主人常叫他这么做,因为蓑泽泰史到这里谈公事是家常便饭了——与其说是蓑泽泰史常带着客人来别墅谈公事,倒不如说这栋别墅本来就是为此而建的。 隔天早上,水谷被两名歹徒叫醒,接着带至别墅。歹徒命令在起居室的蓑泽泰史打电话到佣人佐伯千荣子家,之后歹徒曾一度走出别墅,水谷就一直和蓑泽家三人待在别墅。 歹徒前晚没有限制水谷的行动,这点有些不自然,但西畑的解读是,可能歹徒认为人质太多也麻烦,或是认为水谷待在别的地方比较妥当。 那天,两名歹徒拆下别墅的电话后离开,外面的人无法打电话到别墅,因此熟人也只能打到水谷住的小屋。若是有人打电话来,水谷除了告诉对方蓑泽泰史一家人来到别墅,最多也只会说还来了两位客人。与其两支电话都不通而引起别人的警觉,这种方法对歹徒而言还比较保险,所以歹徒见蓑泽泰史命令水谷离开,也没有多说什么。可见歹徒应变能力极强,步步为营。西畑想着这一点。 西畑留下堀越走出别墅,走过铺满碎石的斜坡来到水谷住的小屋。小屋的位置刚好就在别墅和停车场中间,这栋平房式的建筑只有周围稍稍整理过。水谷正戴着斗笠,走到小屋旁的洗衣机前。 有一条绳子从围墙上的钉子拉到附近一棵树上,看来是用来晒衣服的。房屋一角堆着木柴,上头用白铁盖了一个小屋顶。此外,还有像是废弃物的家具杂乱无章地摆了一排,仔细一看,最下层有个像是狗屋的东西,里头还塞了纸箱。 “里头养过狗吧?”西畑指着最下层的狗屋问。 “啊,对。”水谷伸伸背,做出后仰的姿势,“已经十多年了啊。很聪明的狗,可是死了。” “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寂寞吧,还可以再养一只……” “如果现在养了,我会比它先死呀,这样狗太可怜了。” “养在这儿的是大狗吗?” “没错,很壮的一只狗喔。” “为什么死了呢?” 水谷别过头。 “唉……它病了。” 西畑注意到水谷的脸部表情。他并非怀念死去的狗,而是想起它怎么死的。 西畑和老人交谈过几次,却是第一次见到老人的神色如此慌张。对刑警而言,这种表情实在不足为奇,但就连西畑这种老手也对水谷的表情微微感到意外, 水谷在说谎,西畑心想,不过他没有吭声。狗的事情多半跟案情无关吧,水谷要是因此而扯个小谎也不算奇怪;可能就是因为事先没有预料到,撒谎的时候才会显得慌张。就算有关,在这种情况下西畑也只能先佯装不知,等过一阵子再积极追查会比较有成效。 水谷启佑原本一个人住在山脚下,直到大约十五年前,蓑泽家将这块土地改建成别墅,水谷才经由承揽工程的当地建筑业者介绍,变成该别墅的管家。水谷年轻时就在这家建筑公司工作,听说他没有结婚,也没有熟识的亲戚。 西畑隔着一段距离观察水谷的举动。对方年过七十,身体还很硬朗。他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了一根。水谷瞥了一眼,西畑便走向前,递出烟盒。 “要抽根烟吗?” 水谷笑着摇摇头。 第十章 偶然的歧异 1 八月底的某个星期四,蓑泽杜萌乘坐新干线返回东京。 杜萌向来她讨厌坐火车,却还是买了票。她坐在指定席靠窗的座位,看着沿途的风景从眼前一幕幕闪过。 无论是驹之根杀人事件或是蓑泽素生的失踪案件,都没有任何进展。 蓑泽家仍有警方看守着,警方带去的窃听器也还装在家里,不过什么也没发生。全家人看似忘却了这件事,表面上回归之前正常的生活作息,接着,杜萌回到东京。 新干线上的两个小时对杜萌而雷很难打发,何况她会晕车,在行驶的车厢内连看书都没办法。只有疾速才能让她不会晕得那么厉害——杜萌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还为了终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交通工具而感动不已。 回到久未居住的公寓,杜萌让室内的空气流通了一阵。她住在这栋标榜单身公寓的五楼最前面一户,由于东边多了一个窗台,房租比其他房客要多出四千块,但是她从小就习惯阳光照进腱里的房间,因此当时便毫不犹豫地租了下来。这里离地下铁的车站近,她也喜欢周遭的环境,因此刚上大学不久时,她就决定在此长住了。 由于挟持案的发生,让她在老家待了超过预定的时间。现在她手上还有几个非得在暑假完成的报告,以及放假前从研究室带回家念的文献。看来目前也没办法集中精神一口气把功课做完,不过她却突然觉得有必要先把家里整理一下。虽然杜萌其实没什么心情,但趁着忙碌或许能忘却一些恼人的事。 杜萌把行李放在一角然后外出购物,首先得买好晚上要吃的东西。她走到家附近的购物广场位在地下楼的食品贩卖部,顺手提了一只黄色购物篮。此时,杜萌突然注意到一名男子。虽然那个人马上移开视线,杜萌却觉得他早就一直在注意这里。眼前这个男人的头发稀疏,大概三十几岁,可是杜萌对这张脸没有印象。 说不定是自己多想了。 她自顾自地继续采购,尽量不往男人的方向看。结完帐后,杜萌双手提着塑胶袋踏上手扶梯。虽然心里还是在意,但她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也许是警察在暗中保护自己吧。但如果是这样,男人至少可以跟她说句话吧?不过或许这是警方一贯的态度。 她走到公寓附近,没再看见那个人。应该是自己胡思乱想、反应过度吧。 杜萌又回头两次,还假装端详橱窗里的商品——想透过玻璃窗看看身后的情形。但已不见那个男人的踪影。 2 那天晚上,杜萌接到西之园萌绘的电话。 “我是萌——绘——”萌绘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你是怎样?喝醉了?”杜萌左手握着话筒,右手拿起遥控器关掉无聊的连续剧。 “哈哈,有一点……我解脱了。” “啊,对喔,你考完试了。” “没——错,考完了。今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考口试。” “结果如何?”杜萌客套地问,她知道萌绘根本不可能考不上。 “还好……喂,杜萌,之前的事情哩?后来有进展吗?报纸上都没有消息耶。” “完全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 “是喔……”萌绘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 “嗯,有些事情……” 杜萌拿着话筒等着萌绘往下讲。 “素生哥以前是不是连续上过几次广播节目啊?” “广播?有吗……” “我记得是你告诉我他在节目中朗诵自己的作品。” “啊,好像有。”杜萌回答。 杜萌想起来了。就如萌绘所说,若干年前,蓑泽素生曾在地方电台的某个节目里连续五天担任来宾,和观众分享作品。杜萌几乎忘了曾跟萌绘提过这件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应该知道了吧?”萌绘问。她好像真的醉了,可能喝了啤酒吧。西之园萌绘只要喝一点酒,就会变得异常开朗。 “嗯,你是说哥打来的那通电话……” “没错,那通电话其实是那时候的录音。素生哥不是念过那首诗吗?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或许是吧。不过……这又代表什么?” “杜萌,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喔。”萌绘的口气突然又恢复了正常。 “好……” “反正可能是有人播放录音带,假装成素生哥,所以……就是刻意要让你以为他活得好好的。” “有可能。”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萌绘语气平淡地继续说:“第一种情况是素生哥说不出那些台词……或者根本拒绝说;还有一种情况是有人想把这个声音和词句传达给你。因此结论是,素生哥现在不是自由之身,很抱歉……” “嗯,你说得对。” “还有一点……素生哥读诗的录音带在哪里呢?” “嗄?” “应该会放在老家吧?” “啊,应该是。” “若是一般听众随意录的,时间过了这么久,录音带居然还可以完整保存,太不合理了。会是蓑泽素生热情的支持者吗?还是有人用了放在蓑泽家的录音带呢?” “我家应该还有录音带。是在姐姐那里吗……不对,说不定我家那卷带子是我哥后来自己录的音,我记得那不是现场直播的节目。” “喔……”萌绘说:“我跟你想的一样。” “什么意思?” “如果是这样……”萌绘淡淡地回答:“或许是有人看了诗,还查过那首诗出自于哪本诗集,然后再找出在录音带的哪个段落。” “话说回来,当时连续五天的节目,是从第一本诗集开始依序介绍的:一次二十分钟,共分成五次。”杜萌说。 “这样就很合理啰?” “怎么说?” “我不想再讲下去了。”萌绘说。 “你该不会要说是我家某个人做的好事吧?” “至少是可以任意进出你家的人。”萌绘紧接着回答:“你不要生气喔,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可能性。” 杜萌没办法应声。 “杜萌,你生气啦?” “没有,我没生气……我在思考。” “那在你发火之前我可以再说一件事吗?” “好,想说就说吧。” “我一直都很在意驹之根的事件……你不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凶手存在这件事情很怪吗?歹徒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和两个同伙一起行动?既然是挟持,当然是人手愈多愈安全啊。” “可能是因为凶手早就打算杀了那两名歹徒,所以他才不方便现身吧?” “不,如果是这样,凶手应该要更清楚地布置成两名死者是在一言不合的情形下互相残杀的,绝对不会特地将尸体搬到厢型车里,应该直接把尸体留在原处就好了。不过我也不能肯定现场没有第三者,因为有另一人的推测最合理、也最安全对吧?被杀的其中一人被子弹贯穿身体,还有血迹的问题……这些证据就足以显示两人并不是在车内袭击彼此的——可以预料警方会这么想。” “贯穿?等等,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嗯……”萌绘笑了笑,“刚好有认识的警察。” “算了,”杜萌虽感讶异,却仍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如果还有另一名凶手,那个杀了同伴的人事后要怎么跟其他同伙交代?应该会躲起来啰?毕竟那种情况,再多借口也无法脱罪吧?” “嗯,我知道,我懂。所以你的意思是?” “另一名歹徒绝对不存在。 ”萌绘缓缓地说。 “不存在?可是……” “让你以为有而已。”萌绘接着说:“我的想法是这样,跟警方想的不一样。让人以为有另一个人把尸体搬上车,但是这个人不存在。那么真相又会是如何呢?” “不存在……” “没错。”萌绘回答。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凶手是别墅里的某个人。” “你说什么?” “不要生气啦,我只是假设。” “我生气了。” “杜萌,拜托你不要生气,冷静下来听我说。别墅里的某个人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才会杀了那两个人。可能……是你的父亲还有……水谷先生吧?应该是他。射杀那两个人的枪枝有出入,表示出手的人也有两个。” “可是当时大家都聚集在别墅里啊,我母亲和我姐都这么说……” “她们当然会这么说啊。” “啊……”杜萌明白了,“为了掩饰吗?” “再怎么样正当防卫,毕竟还是杀了两个人,况且你的父亲还是政治人物。” “你说话还真直接。”杜萌低声说。 “对不起,拜托你不要心情不好喔……不过,怎么样?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吧?” “某种程度来说是没错,”杜萌回答:“可是我不愿相信,这实在很难想像。” “嗯,对啊……很难想像,我也这么觉得。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我想着想着就觉得一定要打电话给你……因为我只能对你说啊。” “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萌绘笑了出来。 “也是……对了对了,刚开始我还有个很夸张的想法喔。” “什么想法?” “歹徒最初带走的是四个人,不是三个人……” “四个人?你说我吗?” “不对,是素生哥。”萌绘赶紧说:“我在想会不会是素生哥。” “若是这样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那就是素生哥把两个歹徒杀了。” “这样啊……”杜萌表情呆滞,“然后我哥躲了起来,全家人骗我说他失踪了吗……这种假设太多矛盾了啦。” “你说得对。”萌绘接着说:“素生哥看不见,所以也没办法拿枪射击;而且他也不可能独自离开别墅。你想说的是这些吧?” “当然。” “可是……如果素生哥看得见呢?” “怎么可能!”杜萌被萌绘的话吓到了。 “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这样的假设也有可能成立,只是替换其中一个条件就说得通了。” “不可能。” “嗯……”萌绘咕哝着:“我好像想太多了啊。” “你侦探小说看太多啦!”杜萌说:“不过这就是你的逻辑,而且还能很大方地在好朋友面前说,这才像你。” “不就因为是好朋友才敢说吗?而且特别透过电话讲,也不是真正的面对面。” “是是是,歪理一堆的人。” “生气啦?” “气死了。” 话筒那端传来萌绘毫无矫饰的笑声。 “啊,太好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我要挂电话了,现在才正要开始忙哩……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一点头绪也没有,考完试总算可以好好地调查一番了。等事情告一段落,再打电话给你喔。” “你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口气啊。”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好高兴。” “你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你醉了。” “不过这件事真的好多疑点喔……” “对了,下次要介绍老师给我认识啦。” “对对对,”萌绘说,她好像真的忘了,“啊,要怎么介绍才好……对了,干脆去东京玩好了……” “嗯,来我家吧。” “秋假的话……”萌绘想着,“应该有空。谢啦,我会考虑的。晚安,跟你说了那么久真对不起。” “有什么关系,每次都这样啊。晚安。” “对了,还有一件事……之前你给我看的那些照片,可以加洗给我吗?” “有你的我都直接给你啦。” “不,我说的是有你的照片,最后那一张。” “嗄?那张?为什么?” “因为你很可爱。” “你一定是要拿给别人看然后嘲笑我,我才不要。” “好啦……我不会给别人看,上次笑你的事,我跟你道歉。拜托啦拜托啦!” “真拿你没办法……”杜萌苦笑,“好,我会加洗的。” “谢谢……拜拜。”萌绘说着挂上电话。 杜萌挂上话筒。 刚才萌绘推理的时候,自己明明颇为愤怒,可是现在却不可思议地一点也不生气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被指为杀人凶手还能如此冷静,素生打来的电话被说成是之前参加广播节目的录音带,她竟也接受了——如果是西之园萌绘以外的人对她说这种话,杜萌应该无法坦然地照单全收吧。 就算如此,萌绘还是跟以前一样神经大条,竟然说出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她从以前就是这样,说不定人类的本质是永远不变的,杜萌心想。 说不定觉得自己改变,其实是一种错觉罢了……或者该说,希望是错觉。 就像她以为高中时候的衣服不适合自己一样。 也许其实什么也没变,就连身体和容貌也是。但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改变了呢?莫非变化是她潜意识里的愿望? 杜萌有点怀念以前的时光。 怀念什么呢? 和失明的哥哥一样,杜萌从来看不见过去,看不见时间。就像哥哥不知道什么是白色,她也不知道什么是怀念的颜色。 对一只狗来说,昨天跟去年是一样的。狗或猫都会把过去的记忆混在一起,只有人类拥有时间的概念,甚至会捏造、重组记忆,因此才会想去怀念。自己改变了什么?人类的概念吗?也就是,名字……名字? 杜萌发现自己又把事情抽象化了。 3 赤松浩德盯着蓑泽杜萌的住处。 五楼的房间到现在还开着灯,她回到东京了。他贴近老旧货车的挡风玻璃上仔细确认,但仍随时注意周围。赤松看着四周,发现公寓旁的路上停了一辆灰色轿车。有人在车上。 已经过了三十分钟,那个人还待在车上。幸好赤松的车子跟公寓还有段距离——之前还觉得自己过于神经质,但现在他却感到庆幸。 那辆灰色轿车里绝对是警察。 蓑泽杜萌到现在还是受到警方保护吧,毕竟事件到现在也才过了四个星期。不过连回到东京也有警方如影随形地跟随,不愧是政治人物的女儿。 赤松已经处理掉了他逃出驹之根别墅时驾驶的富豪车。他把车开到茨城的山里,将汽油倒在座位上点火,这样一来就算后来车子被发现,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是单独做这件事实在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车子烧毁后他就没有了交通工具,所以他还先买了一台折叠式脚踏车,等车子处理好,他再骑着脚踏车下山。 骑脚踏车下山还真是惊险的体验。赤松小时候根本不会骑脚踏车,他已经忘记上次骑车是几岁的时候。他小时候没有脚踏车,因为没有人买给他,所以后来他偷了朋友的脚踏车,结果还是骑不好——在那之前赤松从来没骑过车。 应该是小学四年级的事吧……赤松苦笑。现在这台中古脚踏车是直接跟朋友买来的,但那位朋友不知道赤松的本名。 上次带走的五百万还有剩,不过该找工作了,赤松心想。他本来就不讨厌工作。 赤松并不慌张,他正在跨越,跨越。 只要待在东京就没问题了,警察找不到他的。 接下来就是…… 4 长野县警的西畑刑警坐在桌前睡去。电话铃响,他醒了过来,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看着挂在墙上的圆形大钟,现在是晚上十点。 他接起电话。 “西畑吗?” “我是。”他强打起精神说,不过连自己也讨厌这样惺忪未醒的口气,他还想睡。 “我是今冈。”男人小声地说,电话另一端有杂音,西畑听不太清楚。 “她回来了吗?”西畑问。 “是的,我现在在公寓前面。蓑泽杜萌回到住处后曾一度出门购物,之后就一直待在屋里。” “这样啊。”西畑说。 “也没有人去找她。” “嗯,我知道了。” “我到底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这个嘛,”西畑打着呵欠回答:“我也没办法呀,总之先观察个两三天吧。不这样做的话,一旦发生事情我们就惨了。我会找人跟你轮班啦。” “那就拜托你了。我一直窝在这儿,腰酸背痛的。” “别抱怨了……” 西畑挂上电话,站起来端着瓷杯走到咖啡机旁,又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喝了一口。咖啡煮得太久,苦味有点重。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堀越走了进来。 “西畑,我先走了。”堀越低头算是打个招呼。 “等等。”西畑边喝咖啡边扬起手叫住堀越。 “拜托,已经十点了耶。” “唉呀,我有点事啦……你过来坐这里。”西畑走到沙发边,“要不要也喝杯咖啡?” “不用了。”堀越满脸不甘愿地坐下。 西畑抽起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把烟雾吐向天花板。 “这里禁烟。”堀越说。 “只有我们两个,”西畑斜睨着部属,“而且这里还有烟灰缸。” 桌上的空啤酒罐是西畑几个小时前喝掉的,罐子里已经满是烟灰。 “什么事?”堀越问:“东京有消息吗?今冈跟着蓑泽杜萌回去了吧?” “没发生什么事,有的话,我们会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吗?”西畑嘴角上扬,“我叫今冈过去,是在想赤松会不会出现……当然有一半的原因是要保护蓑泽杜萌。” “为什么赤松会在蓑泽杜萌家附近出没?” “那家伙本来就在东京一带活动,现在大概回到东京了吧,都市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但是身在东京的赤松为何要特地跑到大老远的爱知,向蓑泽家下手呢?蓑泽泰史和东京并无关连啊。” “是因为蓑泽泰史的女儿在东京?” “对,这之间或许有关连吧。蓑泽杜萌自己没察觉到,但说不定赤松的女人认识杜萌,然后间接听说一些关于蓑泽家以及别墅的事情等等。” “但是为什么现在赤松要去找杜萌?” “因为他的同伙被杀了。” “不过,他的同伙为什么……”堀越探出身体。 “你也觉得奇怪吧?”西畑摇摇头,“我们再怎么调查也查不出另一名歹徒。真的很不对劲。” “嗯,是很奇怪没错。” “我甚至在想,说不定凶手是蓑泽家的某一个人。” “蓑泽家?”堀越目瞪口呆地大喊。 “嗯。” “不会吧,这实在……” “我也不清楚过程,但如果朝这方面思考,一切就合理多了。凶手说不定是在别墅里犯案,再把尸体运到停车场。至于证词上所说的,别墅里的人听见两声枪响,其实是蓑泽家串通好的说词。赤松是见到死去的同伙,才会匆忙逃逸。” “为什么要杀了歹徒呢?而且手上的枪又要怎么处理?”堀越质疑。 “凶手的动机当然是要保护家人安全啊!我想大概是蓑泽泰史和水谷启佑做的。别墅里应该本来就有枪吧,也许是用来打猎或是其他用途,就藏在别墅某处。他们杀死歹徒后,再把枪枝放在死者手上。” “赎金又该怎么说?” “就算了啊。保险柜里被拿走的钱就算是花钱消灾,但是银行的存款没事对吧?那是因为蓑泽杀人后便赶紧联络银行了。” “原来如此……”堀越抱着手臂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他们原本也打算杀了赤松?” “没错。他们没有留在厢型车附近,而是回到别墅伺机而动——不,说不定他们潜伏在更靠近门口的地方,打算一等赤松离开杜萌身边,就立刻行动。” 堀越频频点头。西畑捻熄香烟,把烟蒂丢进空罐。 “歹徒不在别墅里本来就很不合理,何况是在室外待了一整晚。虽然是夏天,屋外的气温还是很低;再说他们明明要随时掌握蓑泽家的动静,这样未免……” “可是话说回来,那附近的确无路可逃;只要歹徒守在停车场,别墅里的人哪儿也去不成。而且我记得你说过,歹徒都待在车上啊。” “也可能逃进山里。”西畑淡淡地笑了, “其实蓑泽等人是趁着歹徒还在别墅的时候就杀了他们,因此蓑泽是故意误导警方判断歹徒当时不在别墅。” “啊,所以别墅里应该可以发现某些证据啰?可是之前就搜查过了呀。” “虽然搜查过了……”西畑嘴角再度上扬,“还是得重新来一次,看看有没有留下子弹或是……血迹。” “子弹可能已经拿走了,不过现场应该还有弹痕才对。”堀越说。 “我想,最容易突破的应该是水谷的心防……”西畑微笑着,“他肯定隐瞒了什么事情,你去查一下水谷从蓑泽家拿了多少钱。” “了解。” “听好……先不要跟别人提起。”西畑靠近堀越的脸,“就算是跟爱知县警合作,但别忘了对手是县议员,如果让他们看穿我们的想法就功亏一篑啦。总之在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前,就是要慎重再慎重。” “是,”堀越开心地点头。 “如果推论正确,那么另一名歹徒根本就不存在,逃走的赤松应该很清楚这点。换句话说,赤松知道同伙是被蓑泽家的人杀的,所以……我才会叫今冈去东京一趟。” “我明白了!西畑,真有你的。” “很不赖吧?” 西畑靠在沙发上,又点燃一根烟。 电话响了。西畑努努下巴示意堀越去接,他想好好抽完这根烟。 “好……”堀越起身接电话:“嗯……是的……好,好……我知道了。那么麻烦你传真过来。” “什么事?”西畑吐着烟圈问。堀越挂上电话,看着西畑。 “找到之前歹徒逃逸时驾驶的富豪车啦。” “在哪儿?” “茨城县的筑波附近。” “你看,”西畑笑了起来,“我就说在那里吧?” “嗯。”堀越点头,“接下来呢?” “明天我会过去一趟。”西畑立刻接口:“我一个人过去就好了,你就负责去驹之根再调查清楚。” “是。” “总算要来了。” “要来了?”堀越露出不解的表情。 “好运要来了呀。” 5 隔天西畑从东京车站乘坐快速巴士,一大早就出门了。站在候车处的西畑,在看时刻表之前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间已过了十点。 当天天气非常炎热,西畑坐在开着冷气的车上睡了一觉。到了站,有位警官负责过来接西畑。听警官说,到山里还要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开着车的年轻警官并不多话,从上车到现在也不过开了两、三次口。西畑也觉得攀谈很麻烦,索性看着窗外。有些人可能会捱不住沉默,但西畑向来甘之如饴,他觉得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反而累人。 车子从铺着柏油的林间道路驶进一条小径,开到河边。警官向西畑说是当地一位前来钓鱼的老人发现富豪车的。 路边已经停了一台厢型车。年轻警官将车停在路旁,西畑一眼就看见附近杂草丛生的洼地里横着一辆车子,车旁站了三个男人。车身焦黑,周围的草木也烧焦了。 “这么大老远赶来,真是辛苦你了。”一位四十岁左右、高头大马的男人靠近西畑,并报上姓名。 “我是西畑。”西畑回答。 “初步的调查暂时告一段落了,等一下货车跟吊车会过来把车子移到警局,接着才是进一步的调查……” “车上有东西吗?”西畑问。 “完全没有……”男人苦笑,“车子被烧得很彻底。还好现在不是风干物燥的冬天,没有造成山林火灾。” 西畑走近洼地,端详着车内。车子果然只剩下漆黑的金属框架,玻璃窗没了,连座垫也烧光了。他根本不指望调查后的结果。 “我们只在座位下发现了一样残留物,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另一侧看进车内的男人说。 “哪个座位?”西畑问。 “这里。” 西畑绕到另一侧,男人指着打开的后车门里。 “就在那里。我们怕取出来就碎了,想说在西畑先生过来前先不要有太多动作。” 另外一位警官递给西畑一支手电筒。洼地四周还有树林包围着,因此显得有些阴暗,再加上东西被烧成黑色,一时辨认不出来。那样东西位在副驾驶座的金属框架底下,上头看起来应该是因高温融化的树脂覆盖在烧焦的弹簧上。西畑戴上手套然后跪下,上半身采入车内。他打开手电筒,慢慢接近,小心谨慎地把框架上覆着的树脂杂物移开。那样东西外表是扁平的椭圆形,纹路龟裂,无法辨认出原貌,看来要是把它拿起来,还真的会裂成好几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它在燃烧前是一样完整的物体。 西畑轻轻地用手触碰那样东西,感觉很轻巧。它没被烧毁,所以不是木制的吧?会是因为里头留有水分,所以只有外表被烧黑吗?不然就是因为放在座位下,因此没有烧成灰烬。 “怎么样?知道是什么吗?”年轻男子口气小心地问。 “嗯……”西畑应了声,小心地离开车内站起来,戴着手套的食指黑了一块。“是面具。” “面具?”男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对,用椰子壳之类的果实做的……”西畑脱下手套,拿出口袋的香烟,“应该是东南亚的民俗艺品,用来趋吉避凶的。” “这样啊……”男子犹疑地点头,“赃物吗?还是歹徒用过的东西?” “嗯……”西畑吐着烟,含糊地回答:“歹徒是有用面具遮住脸。” “嗄?那得要仔细调查才是。还好您有过来。” “这件物品是极重要的证据,请你们小心地从车里拿出来,寄的时候也是。我们这边需要派人帮忙吗?” “不用了,只要您吩咐,我们都会尽力协助调查,你们也比较方便吧。” “那就万事拜托了。”西畑笑着,对方能配合再好不过了。 他叼着烟离开洼地,走到光亮处。抬头一看,阳光非常刺眼。西畑擦去汗水,看着香烟的双眼眯成一线。 “他们会帮忙啊……”西畑一如往常地咕哝着。 车上为什么会有面具? 光是这个问题就够他头大了,他想走到有光线的地方好好想想。 有一副面具掉在驹之根别墅的停车场,那是歹徒从蓑泽家带出来的面具。眼前的物证也是面具,虽然焦黑的外表几乎无法辨识,也看不出眼睛的部位有没有开孔,不过绝对是同一款面具,蓑泽家的客厅不就挂了好几副一样的面具吗? 但是……为什么…… 掉在停车场的那一个原本就是合理的,但现在居然又在车上发现一个。 他猜不透,至少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为什么还有另外一个面具? 6 在回去的火车上,西畑闭目养神。但他睡不着,不断想着另一个面具有什么意义。 赤松戴着蓑泽家的面具,指使杜萌开车到驹之根别墅,后来逃逸时把面具丢在地上,所以警方才会在停车场发现面具。 但是,剐才的烧焦面具和赤松戴的是同一款-也就是说,赤松除了脸上的面具,又从蓑泽家多带走了一个。 想到这里,西畑张开眼睛,不由得嘟囔着: “蓑泽杜萌为什么没说呢?” 她可能不知情吧。根据杜萌的证词,她跟着赤松离开家时,手上抱着五百万的现金袋。赤松为什么要把钱让杜萌拿呢?难道自己还拿着别的东西? 持枪的赤松应该是不想再拿别的东西吧。他让杜萌拿着现金走到车上,自己则坐进后座,命令杜萌开车。这段期间他都戴着面具。 再怎么想,都不会有另外一个面具才对。 绝对不是单单因为赤松想要那个面具,因为面具都跟车子一同化为灰烬了,所以这理由不成立。 为什么会需要另一副面具呢?如果是有必要的,为什么又会遗留一个在现场,却烧了另一个? 虽然是枝微末节的问题,却极度不合理。 另外还有几个疑点有待查证。首先,烧毁的面具真的是蓑泽家的东西吗?除了这点,也还要再次确认蓑泽杜萌的目击证词。不过也可能是驹之根别墅里收藏了同一款面具,或许掉在停车场的其实是放在别墅里的面具,而赤松并未丢弃戴在脸上的面具。杜萌还说她没看到赤松的脸。歹徒明明丢下了面具,却说没看到脸,不是太奇怪了吗?而且歹徒丢下面具的动作本身也很不自然。 西畑叹了口气,停止思考。 他望着车外川流的景色——奔腾的思绪一停下来,原本有看没有到的景色清楚地映入眼帘,捕捉到远方的群山。只要切换开关就看得见——原来人类的感觉是可变换的啊,西畑心想。好像看见了,却没有看见,这种事情非常司空见惯。 逃走的赤松知道车里还有一个面具吗?应该知道,所以才会打算连车一起烧毁。 但面具却意外地遗留下来了。 这就是跟着到来的好运。 为什么要把面具带走?为什么要烧了它?莫非凶手是赤松?西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两名歹徒遭到杀害的时候,赤松和杜萌还在犬山的蓑泽家。这是事实,而且构成了赤松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的目击者是……蓑泽杜萌,以及那通电话。不过赤松也可能是在路上用手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吧?不对,不可能,蓑泽杜萌当时也接了电话,她和她的父亲交谈过,所以这个推论不成立,他们当时是在犬山没错。 “没办法解释啊……”西畑又开始自言自语。他倏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因此转头看看身旁,还好座位上的老人睡得很熟。 他想抽烟,无奈这节是禁烟车厢。 对了,面具应该有别的用途。 他思索着其他可能性。赤松为了其他用途,所以又多带了另一个面具;而且面具上一定有关键的证据,赤松才毅然决然地烧毁它。 关键的证据,例如指纹…… 如果这么推理呢……赤松挑选墙上的面具时,是否一不留神碰触到了其他面具?所以就一起带走…… 可是,赤松应该有戴手套。 不对。 最初警方推测挟持蓑泽杜萌的歹徒时,赤松浩德因为身为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的首领,自然被警方锁定。他本人应该也早有心理准备吧。 难道不是赤松? 这个想法让西畑瞬间屏住呼吸。 逃走的男人不是赤松? 如果是这样的话…… 因为歹徒不是赤松,面具才会被带走。歹徒为了某种缘故,想要湮灭除了赤松之外其他人都看得出来的证物;只要找到它,就会明白歹徒不是赤松,这就是他带走面具的原因。 警方断定驾车逃逸的就是赤松浩德,却没有确切证据,仅根据现场面具上采样的毛发确定血型。目前只能确定驹之根市内提领现金的男人就是赤松浩德。 提钱的人几乎可以断定是赤松,却无法肯定潜入蓑泽家、戴着面具挟持蓑泽杜萌、拿着五百万现金逃走的歹徒就是他。蓑泽杜萌的证词也只写着歹徒的身材和赤松类似。 西畑勾起笑容。他似乎看见了一些脉络,但还不够成熟。 仔细想想,不管是对于另外一个面具的解释,还是那个被误以为是赤松浩德的男人,这两点都跟杀了鸟井和清水的凶手无关。 他不禁叹息。 昨晚还跟堀越提出蓑泽泰史和水谷殷佑杀了两名歹徒的大胆假设呢。其实西畑也半信半疑,因为那实在是古怪又危险的想法,而且跟刚才的推论毫无关连。 刚开始认为单纯的事件,到现在却都还没有合情合理的解释。 证据不多,矛盾点又太细微,这些东西拼凑得起来吗……是同一个事件吗? 现在好歹得先把侦查重心从两名歹徒被杀的范围里移开。到目前为止警方都针对两名死者进行搜查,但西畑兴趣缺缺;他认为应该从歹徒内哄的起因查起,因此必须了解凶手跟歹徒是否同一集团,至少要知道跟集团的人有没有关系。不过,事情看来并不单纯。 只剩下这条线索了。接着应该扎扎实实地把目标转向死者,调查他们的生活背景,累积有利的资讯。 回去再看一次那些文件的内容吧,西畑心想。那是他最讨厌的工作,但还是得做。 愈是走投无路时,选择的道路愈是危险而偏颇:这是西畑从目前的人生历练中导出的其中一个教训。 7 爱知县警本部的会议室内,鹈饲正大打呵欠。才下午四点,他已经饿了。 他们这一组除了寻找蓑泽素生的下落,另外就是负责一连串魔术师杀人事件的调查;然而小组人力现在几乎都着重在后者,就连刚结束的会议,内容也是关于后者。 谁也没提起蓑泽素生失踪案件的进展。警方趁着空间时继续进行调查工作,最后也只是把长野县传来的资料汇整成报告罢了。 最近连发呆的时间都弥足珍贵——不过对鹈饲而言,发呆的时间一向珍贵,因为他本来就喜欢发呆。他心不在焉地思考蓑泽家的事件。 老实说,这件事根本没有搜查,所以也没有进展。他也没去询问蓑泽家的调查工作进行得如何。 长野那边的人在做什么呢? 报告上说发现了歹徒逃逸时驾驶的车辆,这可能是近来最重要的情报吧。 上次那个死缠烂打的西畑刑警曾在电话里说起面具的事,但鹈饲没有抓到他的重点。那实在是段令人烦躁、肩膀感到沉重的谈话。 认为哥哥被绑架的蓑泽杜萌也回到东京了,蓑泽家似乎回复了正常作息。 杜萌非常在意偶然在哥哥房间内发现的诗集。她指称有人故意把诗集摊开在某一页,而可能这么做的人除了家人以外还有其他数人,这些名单鹈饲都抄在笔记本里,至少先从这些人查起吧。 蓑泽干雄这位画家并没有经济压力,作品虽然称不上一流,但至少在艺文界还有一席之地。不久于人世的政界人物蓑泽幸吉是他的父亲,所以最近他应该会为了遗产问题而苦恼。不过因为还有蓑泽泰史,所以蓑泽干雄无法一人独占全部遗产。蓑泽泰史是干维十几年前去世的姐姐澄子入赘的丈夫,后来第二任妻子又带着两个女儿加入了蓑泽家。身为政治人物的蓑泽泰史,其实才是蓑泽幸吉事业的继承者,而他和澄子生下的独生子素生也有蓑泽家的血缘。另一方面,画家蓑泽干雄还是单身,没有小孩。 ——也就是说,蓑泽家的后代只有干雄和素生,只有这两人可以继承蓑泽家的财产。 如果素生失踪,干雄就可以继承全部财产:他可能挟持了素生并加以杀害——这种假设也不是异想天开,如果比照电视上廉价的悬疑连续剧,这种桥段尚在容许范围之内。 素生被绑架,但是歹徒没有要求赎金,大概就是因为要杀了素生。动机虽然不强烈,但会有这种动机的也只有素生的叔叔干雄,其他包括蓑泽家人、女佣佐伯千荣子和蓑泽泰史的秘书杉田耕三等人,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没有动机。 佐伯千荣子在蓑泽家工作了半年以上,和素生没有关连,从没有见过素生。杉田耕三的秘书工作长达五年之久,和蓑泽家却没有密切往来,几个月才到蓑泽家一次:他也没有跟蓑泽家的任何人特别熟识,杉田似乎是位个性正直的单身汉。 还有一人,就是那天晚上受邀的佐佐木夫人。她是西之园萌绘的姑姑,也是爱知县警本部长西之园捷辅的妹妹。她可说已被排除在事件之外。 思绪到此,接着便窒碍难行。 总之应该不是绑架,这样的结论最为实际。 鹈饲周围的同事都默默认同了这种想法。蓑泽家之所以坚持不让警方前来调查,说不定也是基于同个考量。这让人不禁怀疑素生之前是否曾经出现过类似离家出走的暗示。 刚好在家里发生事情的时候失踪,以致于单纯的失踪变得敔人疑卖。不过当时家里没人,简直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鹈饲对诗人的了解不多,在他的推测里,素生说好听一点是多愁善感,难听一点就是个性孤僻的毛头小子。眼睛看不见,所以素生对周围环境感到胆怯,不过应该还是会有伸出援手的朋友。说不定正因为他很受欢迎,愿意帮助他离开家的大有人在。虽然鹈饲无法理解,但或许真的有赞助者愿意照顾他的生活。这种行为看似愚蠢,但其实也不足为奇。 鹈饲又像个大猩猩一样地打起呵欠,他有预感蓑泽家的事件会就这么不清不楚下去。 “鹈饲学长,”学弟近藤开门往里头看,“你在这儿啊……不要偷懒了,三浦主任找你。” “啊……”鹈饲站起来,好像又想打呵欠。最近一直睡眠不足。 “拿夏天没辄喔?”近藤高声地问。 “是吗……”鹈饲不悦地回头。 “光是长这么高大就够你累的。”近藤笑着说。 鹈饲闷哼一声步出门外。他故意挨着近藤走,近藤手忙脚乱地闪躲。晚餐前还有一两件事等着鹈饲处理呢。 8 在大学的一栋老旧研究大楼里,蓑泽杜萌坐在其中一间研究室打着电脑。晚餐结束后只有她同到研究室,其他同学都同家了。 研究室面对着中庭,室内是古老建筑物特有的挑高天花板,以及上头毫不遮掩的管线。水泥墙壁上的油漆斑驳,还有一张不知是谁贴的过时偶像泳装海报,连用来固定海报的透明胶带都已经变色。 有几个报告得在暑假结束前交出去。杜萌翻开两三本书,侧身面对电脑萤幕,打开了日文的文书处理机,开启数学程式专用的编辑软体 ,验算时再使用另一个软体。 她的右手在滑鼠和键盘问来回作业,不由得感到肩膀有点酸痛。现在是晚上八点。 fm频道的广播持续播放节目。杜萌有些在意右肩的状况,不禁叹了口气搁下电脑,望向窗户。她拉开百叶窗,看到中庭几栋研究大楼的窗户整齐地排列着;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但不见人影。看了一会儿,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倒影上。 头发长了啊,她心想。 这样跟姐姐倒有几分相像。杜萌从小就讨厌别人说她长得像姐姐,所以高中以前都是清汤挂面的发型,直到远离姐姐来到东京才留长。后来她还改戴隐形眼镜。 话说回来,三人爬驹之岳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她第一次戴隐形眼镜回家。她不记得素生对她戴隐形眼镜有什么意见,当时是姐姐告诉素生说她没有戴眼镜。 透明的东西置入眼中,就可以看得清楚——这几句话就能交代清楚吗?那时候……自己真的看清楚了吗? 看得见? 杜萌……你看见了什么?你说说看。 什么? 她看见什么了吧。 杜萌点燃了一根香烟。她仍然看着窗户倒映出来的自己。 说不定哥哥早就不在了,杜萌突然这么想。 莫非失明的是自己,而她记忆里的哥哥都是虚幻? 杜萌微笑,并确认玻璃中的自己也在微笑。 为什么要笑呢? 可能是想着无法理解的事情,连自己也恍惚了吧。就像看着自己的倒影,当时她也这样看着哥哥。杜萌高中的时候拼命压抑心底的迷惘、埋首于课业,但其实她心中的另外一角深埋在哥哥那里。 哥哥的名字,素生……杜萌遗落的一部份就融在里面。 不是吗? 总觉得是种情结。 她努力忘记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但是遗忘的方式竟是如此幼稚。她逼自己早早成为年纪比自己大的恋人眼中的成熟女人,而这种狼狈的行为正是企图逃避的最好证据。 然后,随着记忆淡去,哥哥的印象慢慢消逝……她的另外一角也不见了。 这就是素生消失的原因吗?因为她忘了,所以哥哥也跟着消失了…… 而且……墓碑上没有名字。 就连哥哥的姓名,她也忘了…… 遗忘的内疚从那个暑假以来一直存在,或许她一直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 若能摆脱现实世界,说不定可以轻松许多。 但是……那不是真的,杜萌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只活在幻想里。 现实常常披着单纯的外衣,但本质却极其复杂。 熄了香烟,她觉得恢复了不少精神。为了解闷,她连上了uni系统并且登入,有一封信传送过来。见到是西之园萌绘的来信,杜萌不假思索地打开。 我是萌绘。 昨天的怪电话请你不要见怪。我昨天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很在意……我说的话没有任何根据,请你忘了吧。(我好像很任性?) 我最近很闲。有里匠幻的事件毫无进展,而犀川老师最近很忙,我们也很少见面。每天都过着有点无聊的日子。之后我就要准备毕业论文啦!可是,我一点都没有心情耶。 我说了谎——其实也还不到谎言的地步啦——我跟犀川老师没有婚约关系,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解释。这样说你应该听不懂吧?不过事实就是这样,暧昧不明。我知道很怪,不像我的作风。你是这么想的吧? 下次见面,我想就有个定论了。秋天的时候再去找你。 杜萌看着萤幕上的文字微笑。虽然内容完全没有重点,但她笑了。 “一厢情愿的解释”是什么情形呢?杜萌歪着头想。西之园萌绘有着比自己还要不可思议的人格特质,应该可以轻易忽略周边的现实面。因为是萌绘,所以才会有对方并不知情的婚约关系,这样可笑的情况让杜萌笑了出来。 她立刻回信。 我是蓑泽杜萌,现在一个人留在研究室里写报告。 萌绘>昨天的怪电话请你不要见怪。 我没放在心上,没关系。 萌绘>我说了谎——其实也还不到谎言的地步啦——我跟犀川老师没有婚约关系,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解释。 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懂,下次见面给我说清楚。 萌绘>不像我的作风。你是这么想的吧? 没这回事。你就是你,别担心。 萌绘>下次见面,我想就有个定论了。秋天的时候再去找你。 我等你来,想住几天都没问题。 我想我一定比你还不果断,最近脑筋好像变迟钝了……怎么办?是我平常想大多了吗?不对,是因为想得不够多吧。 我们改天来玩西洋棋吧。 杜萌按下寄出的标志,然后站起来伸伸懒腰。出去散散步转换心情好了,她心想,她喜欢走在黑暗的校园里。顺便去买罐啤酒吧。她拿出钱包离开研究室。 锁上门,杜萌转身走去。自从学校添购电脑之后,每个研究室都为了腾出放置电脑的空间而大伤脑筋。影印机、置物柜还有书架等都堆在走廊边,特别是杜萌所属的研究室,由于位在走廊尽头,堆放的东西更多。每年例行消防检查时,这间研究室都不免被频频关切,但是尽管如此,还是不见有人整理。因为堆放太多东西,使得这条通道也变得很难走,根本就是得呈锯齿状前进。 走着走着,杜萌发现有个男人站在走廊前。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9 年轻男人盯着杜萌,不过就在下一秒,他赶紧回头望向楼梯。 “是赤松吧!” 一个声音从别处传过来,杜萌看不见是谁:男人犹豫了几秒,接着往杜萌的方向跑去。 “等等!站住!”洪亮的叫喊及脚步声响起后,有个中年男子从楼梯口跳出来。 另一方面,年轻男人愈来愈接近杜萌,然后跟杜萌擦身而过继续向前跑。走廊尽头是一个铁制的逃生门。 “等等!”中年男子大喊,响起回音。 杜萌靠着墙壁,一面尖叫一面让出路,年轻男人粗暴地打开逃生门跑了出去,接着中年男子也追了出去。 杜萌也走到逃生门边往下走几步,她还听得到他们下楼急促的脚步声。杜萌撑着扶手往下看,年轻男人冲下楼梯,快速地在校园里奔跑。他和中年男子的距离至少有十几公尺,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隔壁建筑物的阴影中。 杜萌仍旧非常紧张,这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她跳了起来。 “刚才是什么?”隔壁的研究生恍惚地说,他抓抓头往楼下看,“怎么回事?你有看到吗?” “嗯。”杜萌点头。 “吵架?还是喝醉酒?”研究生问。 “我也不知道……” 杜萌默默回到研究室,然后把门上锁。她从来没有把门反锁过,这是第一次。 她站着抽了一根烟。 电脑萤幕进入省电模式,一片黑暗。 10 今冈放弃了追逐。 校园里有个像是树林的庭院,四周一片昏暗。追丢那个男人已经五分钟了,应该逮不到了,今冈判断着。他气喘吁吁,满身是汗。年近四十体力果然大不如前,而且对方实在跑得太快了。 他脱了件上衣,拿出手机先向长野本部报告。 “我是西畑。”电话才响了一声,西畑便接了起来。 “我是今冈。”他克制住喘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平常一样,“刚才赤松出现在t大校园内,但是让他跑了……对不起 。” “蓑泽杜萌呢?” “呃……”今冈喘了一大口气,“那家伙差一点就要找上她了。” “蓑泽杜萌没事吧?” “是是,当然没事,”今冈回答:“我现在就赶回去。” “快给我回去!”西畑大声说:“我会通知大家,你快去蓑泽杜萌那里!” “收到。” “喂?” “是?” “你确定是赤松?有看到脸吗?” “嗯,我看得很清楚,是他没错。” “好。” 电话挂断,今冈抱着衣服又开始跑。从刚刚的那栋大楼到这里,他已经跑了好长一段。 大楼的样子都差不多,今冈不太能辨认方向,好几次前进之后又往回走。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偶尔驶过开着大灯的汽车。看看四周,今冈总算想起回去的路,他一边深呼吸,一边快步走着。 研究大楼一共四层,蓑泽杜萌的研究室在顶楼。建筑物外观看起来十分老旧,今冈来到入口处的楼梯,一步两阶,穿过黑暗的楼梯间继续往上。 爬到四楼走廊的尽头,在距离男人跑走的逃生门前几公尺右侧的研究室门前,今冈敲了敲门。 “蓑泽小姐!”今冈叫唤着。 从气窗看过去,室内的灯亮着。他等了一会儿,听见开锁的声音。杜萌稍微打开门。 “我是长野县警的今冈。”他打算出示身分,证件却不在上衣口袋里,他找了好一会儿。 蓑泽杜萌看到对方的徽章,打开门往后退了几步。 “他逃走了。”今冈走进研究室说,接着拿出手帕擦汗,“抱歉,请问我可以找个位子坐下来吗?” “啊,请坐。”杜萌惊魂未定地点点头,“请问……” “吓到您了吧?”今冈坐在小圆椅上,上衣放在不远处的桌上,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 “请问刚才那个人是谁?”杜萌坐在书桌前的座位上问。 “他是赤松……赤松浩德。” 今冈还在擦汗。杜萌起身打开电风扇的开关,调整对着今冈的方向。 “啊,谢谢。”迎着凉风,今冈低下头,“唉呀,我没追到他,真是失败。那家伙走到这栋大楼时,我本来还想先别轻举妄动……没有想到正好您从研究室走出来,我就慌了……我怕他身上有枪。” “那个人有拿枪?” “嗯,从驹之根逃走的就是他。”今冈回答。 “真的是那个人?”杜萌睁大眼睛问。 “对,就是戴着面具挟持您的歹徒。支援的警方再过不久就会赶到,不过大概已经逮不到他了。” 研究室里开着冷气,今冈左右看看,室内摆着三台电脑和一张靠墙的书桌,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东西散布四周,非常凌乱。 “刑警先生,”杜萌问:“为什么那个叫赤松的人会找上我呢?而且长野县的刑警怎么会来东京?” “这……”今冈一时说不出话来,当初西畑并没有跟他解释清楚,而他也没想到赤松真的会现身,“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歹徒要对您不利。我是因为西畑……就是那位西畑警部,您知道他吧?” “我知道他。” 今冈本来要接着说是西畑派他来的,不过他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觉得身为警察,说话还是谨慎点好。 蓑泽杜萌看着今冈,看来是正在等着今冈进一步的解释。此时电话响起,是今冈的手机,他慌张地接起电话。 “我是西畑。”话筒那端掺着杂音。 “我在蓑泽杜萌小姐的研究室里。”今冈看着杜萌回答。 “蓑泽杜萌说了什么?她有看到赤松吗?”西畑问。但是杜萌就站在今冈面前,令今冈有点难以启齿。 “嗯,蓑泽小姐她……” “她在旁边吗?” “在。” 11 “好,你请她来听。”西畑说完,点了一根烟。 “您好。”是蓑泽杜萌的声音。 “晚安,我是西畑,”他的口气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刚才真是危险,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已经联络上东京的人员,他们立刻就会赶到,这段期间就请您勉为其难跟您身边那位刑警独处一下。” “好吧……”杜萌说:“西畑先生,可以麻烦您说明一下吗?” “嗯,这个嘛……我没有特别要说明的地方。我们只是认为赤松可能会再对您下手,因此我派今冈负责戒护工作。看来我的猜测很准确。” “什么猜测?” “我认为赤松……是为了复仇而来。” “复仇?什么意思?”杜萌反问。 “不,应该说是想要找人出气比较正确。”西畑吐着烟回答,然后看着身旁的堀越,示意他拿烟灰缸过来,“我们昨天在茨城的深山发现那台赤松开走的车,不过车子已被烧毁。我特地赶过去了解情况,车子几乎烧光了。我才刚从那儿回来,还真远啊……” “我不太懂您说的……”杜萌打断西畑的话,“为什么他非要袭击我不可呢?” 堀越找来一个空罐放在西畑面前,西畑举起一只手表达谢意。 “赤松的活动范围本来就在东京,”西畑用肩膀和耳朵夹着话筒,“所以他应该会回去,说不定他也认为您会回东京。”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您对那个叫赤松的真的没有印象吗?刚才打过照面了吧?”西畑自然地打住之前的对话,直接问了重点。 “没有。”杜萌说:“我是看到了他的脸,但我之前没见过这个人。我不认识他,不过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也说不定。” “身形呢?” “没印象。” “他跟您共处了一段时间喔。”西畑略微严肃地说。 “那时候穿的衣服不一样,”杜萌说:“不过,身材的话……应该差不多。” “我明白了,谢谢。”西畑又转为温和,“蓑泽小姐,我想请教您别的问题。那天只有您跟赤松两个人开车到驹之根别墅吧?那时候……” 西畑故意停了一下。 “嗯?”杜萌问:“怎么样?” “赤松一直戴着面具吗?” “是的。” “他没有多拿一个面具吗?或是一次戴了两个面具……” “另外一个?”杜萌问。 “难道蓑泽家不是丢了两个面具?” “这……我没有留意,我本来就不知道一共有几个。” “请问您的母亲……或是谁知道面具的总数?” “没人知道。” “这样啊……”西畑思考着。 “请问这有什么重要的吗?”杜萌问。 “没,没什么。” “啊,警察来了。”杜萌突然大声地说。 “那么就先这样了,麻烦您把电话交给今冈。” 西畑等待着。他把烟蒂丢进空罐,旁边的堀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我是今冈。”电话另一头传来今冈的声音。 “我叫堀越,明天早上过去一趟,在那之前你要守在蓑泽杜萌身边。明天早上七点换班。” “了解。” 西畑挂上电话。 “七点?”堀越大叫:“七点没办法啦。” 西畑看看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十分。 “还有十个多小时啊。” “你要我现在就出门吗?”堀越愣愣地站起来,“就算坐夜车也要四个小时以上耶。” “所以,今晚能睡六个小时就算你走运了。” 第十二章 偶合的想像 1 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三,西之园萌绘将红色跑车停在蓑泽家的正门前。听说台风快要来了,风呼呼地吹着,但天气还算晴朗。 走到大门口,门上有一个像是刚装上去不久的小型监视器,正朝着萌绘的方向。萌绘按下对讲机的钮。 “谁?”对讲机传出年轻女性的声音。 “午安,我是杜萌的朋友。” “好的,麻烦您稍等。” 萌绘望着蓑泽家对面的那片森林。附近只有这一带的土地起伏较大,可以想像是建了不少坟墓的缘故。 今天来访,萌绘尽其所能地装扮出成熟的模样,从上衣到长裤都是灰色。她没戴帽子,小巧的耳环被长发遮住,连口红也是正式的艳红色。 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出来开门。 “杜萌小姐现在……” “嗯,我知道。”萌绘走进门内,“我是西之园,其实我来是想要看看素生哥的诗集。只看一些也好,可以让我打扰一下吗?” “喔……”戴眼镜的女人点点头,却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么请进……” 女人说着锁上门,萌绘跟在女人身后来到玄关。 走进蓑泽家时,萌绘抬头看着挑高的天花板。大厅里的楼梯设计精良,令人赏心悦目,跟萌绘以前的家有几分类似。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好怀念啊。”萌绘堆着笑容,看着入口处门上的彩绘玻璃。 “请往这儿走。”像是女佣的女人引领着萌绘来到右手边的那处空间。 这里是客厅,和向外突出的玻璃屋连成一气。客厅再过去就是餐厅,餐厅左手边则是厨房。萌绘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端维多利亚风格的橱柜——她的眼力好,看得比一般人都远。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长发女人优雅地站起来,萌绘立刻明白她是杜萌的姐姐。 “午安,我是西之园。”萌绘低头致意,“我是杜萌的高中同学。突然造访,十分抱歉。” “唉呀,你就是西之园?”杜萌的姐姐一脸惊讶,高声地说,声音和杜萌很像。 “是的,西之园萌绘。” “嗯嗯,我听小妹说过。我是杜萌的姐姐纱奈惠。请坐,不要客气。” 萌绘微笑着坐在沙发上。在这种场合,座位的选择是门艺术,她把平时不表露的礼数发挥到极致。面对这样的屋子、这样的主人,她有教养的态度应该会颇受好评吧,萌绘心里暗暗盘算着。 “好棒的房子啊……我已经四年半没来这里了。高中的时候来拜访过一次,还遇到了素生哥。” “西之园,你跟杜萌形容的一模一样,真的,跟我想像的没有多大差别。” 萌绘微笑着往玻璃屋的方向看过去。落地窗上的百叶窗虽然已经拉下,不过从缝隙中仍可见到铺着鲜丽草坪的宽广庭院。她马上就注意到庭院一隅摆放着一张很好看的藤制大椅子,那就是她跟杜萌要来的照片上,杜萌恬静地坐着的那张椅子。靠近玻璃屋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一排民俗面具,不知为何,萌绘总觉得物品的配置有些不对劲,因此视线一直逗留在面具那一带,心中思索着。 咦?好像怪怪的…… 刚才那位年轻女人端来冰茶。她应该是蓑泽家请来的女佣。 “其实我高二以前也住过像这样的房子,我家也有和那边一样的露天阳台。”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那古野市内的公寓。我养了一只狗,如果公寓能有这么大的庭院,它一定很开心。” “说得也是……但杜萌不喜欢狗。”纱奈惠将长发拨到背后,再伸手拿起杯子,“请问你今天来是……” “我想看看素生哥的诗集……说起来有点丢脸,我一本都没买过,而且现在市面上也绝版了吧。” “你想看的话,旁边的书柜里就有。”纱奈惠站起来走到客厅一角有着玻璃隔板的书柜旁,“你喜欢看哪本都可以,我哥的书应该都在这里。你喜欢我哥写的诗吗?” “是的,很喜欢。”萌绘走上前说:“谢谢。” 门铃响起,女佣在隔壁的厨房接起对讲机。 “是谁?”纱奈惠往厨房看。 “警察。”女佣回答着,走到大厅。 “啊,我好像打扰到你们了吧?”萌绘拿着一本诗集问。 “不会,不要紧的。”纱奈惠笑着说:“西之园,你应该知道那件事吧……”她随即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听杜萌说了一点。”萌绘回答——但其实不只一点。“那个杀人事件好像还没解决的样子吧?” 萌绘不知道该不该跟杜萌的姐姐提起关于素生失踪的事,因为杜萌告诉她的是报纸上完全没有报导的消息。 玄关方向传来声响,女佣身后跟着两名男子,是一高一矮的搭档。 “啊!西之园小姐!”高壮的鹈饲刑警吓了一跳,“外面的车果然是……” “午安。”萌绘也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很优雅地微笑点头。 “唉呀,你们认识?”纱奈惠不可置信地问。 “说是认识……”鹈饲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该怎么说好……嗯,算是认识吧,总之……比普通的认识还要再更认识一点……” “我是长野县警西畑。” 个子比较矮的警官向萌绘微微点头。他的身材整整比鹈饲小了两圈,但有一双大眼,眼神像是凝聚了巨大能量,非常锐利。这种人算得上是萌绘欣赏的类型。 “我记得好像见过您一次……”萌绘看着西畑。 “是的,我们见过。”西畑接着说,嘴角扬起,“在爱知县警本部的玄关附近。那时我在跟三浦谈话……” “嗯。”萌绘很快就想起那时频频注意自己的西畑。 “请问……”纱奈惠不太理解西畑毕恭毕敬的态度,“西之园,你是……” “西之园小姐是爱知县警本部长的侄女,”鹈饲解释:“总之就是她帮了我们不少忙。” 帮了不少忙?纱奈惠更迷惑了,她皱起眉。 “我可以在这里看书吗?”萌绘问纱奈惠。 “嗯,我是不介意……”纱奈惠看着鹈饲和西畑。 “请看请看,”西畑说:“没什么要紧事,我们来不过是想确认一些事情。西之园小姐,您就在这儿看吧。” “你们请这边坐。” 纱奈惠带着两位刑警来到更里面的沙发。萌绘留在原处,其他三人则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 2 “蓑泽先生呢?”西畑问。 “我父亲不在,母亲也出去了。”纱奈惠回答。 “杜萌小姐在那边发生的事,您听说了吗?”西畑小声地问。 “没有……”纱奈惠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安,“您是指在东京吗?发生什么事了?” “上个星期发生的……”西畑说着,停了一下。萌绘回头一看,刚好对上西畑的眼神。 “这件事我知道。”萌绘对西畑说:“我还是打扰到你们了吧?”她又转向纱奈惠,“请问我可以去三楼看看素生哥的房间吗?” “嗯,不过我哥……”纱奈惠直起身子,一脸困惑,“门没锁,你随时都可以进去……” “我知道素生哥不在,”萌绘笑意盈盈地点头,“杜萌都告诉我了。” 纱奈惠看来有些惊讶,默默点头。 萌绘跟刑警点头致意后走出客厅,接着上楼。 他们今天是前来报告上星期五杜萌在东京遭到袭击的事。鹈饲等人应该也联络上蓑泽泰史了,不过蓑泽泰史可能还没跟大女儿提起,所以纱奈惠看 来并不知情。赤松浩德现身在t大蓑泽杜萌的研究室,这件事杜萌上周已经寄了电子邮件告诉萌绘了。 萌绘走上二楼,眼前笔直延伸下去的走廊两侧有两扇门,大概是蓑泽自家人的寝室还有客房;走廊尽头的右手边则是浴室。萌绘继续往上走。 三楼的楼梯间稍嫌闷热,好像没装冷气吧。不过从北侧窗户望出去的风景令人神清气爽,染上秋色的田园景致就在眼前铺展开来。 萌绘打开南侧左手边的门。 她其实早就忘了素生房间的位置,会选择开左边的门只是凭着直觉——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直觉出乎意料地值得信赖。门没锁,萌绘稍稍推开门往里头看, 没错,是蓑泽素生的房间,她还依稀记得窗户的形状和窗边家具摆放的位置。萌绘走进房间,轻轻地带上门。 无论是房里的摆设或是左侧进去的寝室,四处依旧一尘不染,桌上什么也没有。高中的时候,萌绘就是在这里遇见蓑泽素生。她想起当时的画面,他倚在窗边吟诗,一旁的杜萌就帮他写下来。 他还摸了萌绘的脸——只有这个记忆异常鲜明。 萌绘高二的时候,父母遭逢意外身亡,而遇到素生是在事故的一年半之后。那时她好不容易刚从悲伤中站起,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 那时摸着萌绘脸颊的素生的手,冰冰凉凉的。 萌绘没有兄弟姐妹。她忘了几岁时……大概是念幼稚园的时候吧,她知道就算吵着爸妈说想要哥哥或姐姐也为时已晚了,但是如果能够有个弟弟或妹妹也很棒啊,她觉得拥有兄弟姐妹是件令人开心的事。萌绘记得她跟妈妈说过这件事,可是到了晚上,爸爸把萌绘叫到书房——不,她其实忘了是被叫去哪里,不过可能是那间安静又充满烟味的书房吧。爸爸问了萌绘跟妈妈提起的愿望,然后爸爸对她说,这种事不能要求妈妈,也不是求别人就会实现的。 耶……要去求谁呢? 萌绘脑海里浮起这段往事,这段她早已忘怀的事。现在想想,当时父亲会这么说,是因为母亲的身体不好吧。 一连串的回忆,在手指触碰发梢的瞬间掠过。原来召唤记忆的速度可以这么快啊,萌绘感叹着。人到底是如何压缩记忆的呢?而解压缩的关键是收藏在哪里呢? 自己是孤单一个人,不像好友蓑泽杜萌有一个姐姐。姐姐和杜萌说的一样,是位温柔的女人。她还有哥哥素生,以及父亲和母亲。 萌绘不禁联想到和杜萌下棋的情形。每次和杜萌下西洋棋,她都觉得杜萌太过在意棋局本身了:或许就是因为这点执着,杜萌才永远下不赢她吧。而萌绘没有这种执着,一定是因为没有家人的关系。 她坐在书桌前,什么也不想地眺望窗外的风景。此时一阵脚步声接近,有人打开门。 鹈饲刑警巨大的身躯走进来,小个子的西畑刑警像是站在鹈饲的影子底下。西畑睁大眼睛左顾右盼。 “啊,吓我一跳,”鹈饲环顾着房间说:“西之园小姐居然和杜萌小姐是高中同学……之前还听说您为了驹之根的杀人事件打了几次电话给近藤。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做的也只是这样,”萌绘摇摇头,“而且目前为止我只知道这么多线索,鹈饲你也是吧。” “是啊,”鹈饲苦笑,“这件案子一直停滞不前。” “我听了许多关于您的事喔。”西畑似笑非笑地靠近萌绘。 “关于我?”萌绘微微歪着头,“哇,是什么传闻呢……” “太丢脸了,我不好意思说。” “您这么说还真狠。”萌绘笑起来。 “能请教您一些问题吗?”西畑从萌绘身边走过,站在窗边往外看。 “可以……” “关于赤松浩德出现在东京这件事,杜萌小姐跟您说了什么?” “那好像是她在研究室寄信给我之后发生的。她一走到门外就看到赤松,然后出现了一位长野县警的刑警,赤松看到警察就逃走了……所以后来她又写了一封信告诉我这件事。” “没错。”西畑点点头,侧面看着萌绘,“杜萌小姐有说她很害怕吗?” “没有,她不会说这种话的。”萌绘轻轻笑了,“就算是大难临头,她也像是看到再普通不过的蜗牛一样,语调淡淡的。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这样啊……”西畑笑了笑,“原来如此……” “西畑先生……是吧?”萌绘抱着双臂盯着西畑,“面具还在吗?” 西畑的笑容倏地冻结。他瞪着萌绘,表情僵硬。 “蓑泽杜萌说了什么?”西畑不疾不徐地,用一种充满威严的低沉口吻询问——说不定这才是他本来的声音。 “没说什么。”萌绘笑嘻嘻地摇头。 “应该不是吧?”西畑严肃地说。 “抱歉,”萌绘掩着嘴,彷佛说错了话一样,“我只是想套套话,不过看来我好像猜对了。” “套话?”西畑摇头,“请您别开玩笑了,这样强辩是没用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萌绘说:“我也是刚才想到的。” “您想到什么?”西畑问,身旁的鹈饲睁大眼睛,和西畑面面相觑。 “楼下的客厅少了两个面具。”萌绘回答。 “对,没错!”西畑大喊一声,然后察觉什么似地窒了一窒,“抱歉,我失态了……对不起。”他吸了一口气,“西之园小姐,您方便解释一下吗?”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像是催眠指令,理所当然、毫不委婉,让萌绘有些不悦。 “可以啊。”萌绘脸上仍旧挂着笑。她瞥了一眼鹈饲,鹈饲只能耸耸肩。“其实没什么。我手上有张杜萌在客厅照的照片,背景是玻璃屋。当时室外很明亮,可见是杜萌在回到家的隔天早上,也就是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五照的。” “为什么这样就可以知道日期?” “前一天晚上我和杜萌一起照过相,而我刚才说的照片是那卷底片的最后一张,所以我能肯定是我们聚会的隔天。换句话说,杜萌在歹徒潜入屋内之前照了相。” “照片能借我看一下吗?”西畑接着问。 “我没带出来,不过您任何时候要来借都可以。” “是什么样的照片呢?照些什么?”鹈饲问。 “照的是杜萌自己。”萌绘回答:“她穿着高中时代的旧衣服,一时兴起就照了下来。她把相机放在桌上,设定好自拍模式——姑且不论怎么照的,重点是墙壁上面具的数目。” “有几个?”西畑大声地问。 “六个。” “果然……”西畑弹了下手指。 “西畑先生,”萌绘露出微笑, “刚才的动作?” 萌绘轻轻地弹指。 “刚刚的动作可不可以再做一次?” “啊,您说这个啊……”西畑说着又弹了一次,“怎么样吗?” “没事,只是觉得好玩。” “六个……怎么回事呢?”鹈饲问:“现在又是几个?” “四个。”萌绘回答:“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照片上有六个面具,现在四个,少了两个,所以我才会问西畑先生‘面具还在吗’这句话。以上……就是我的解释。” “嗯,实在是……”西畑半掩着脸,夸张的反应让萌绘觉得很有趣。 “怎么了?”萌绘笑着问。 “没事,真抱歉……”西畑笑了开,“太厉害了……您的说明我听得很清楚。” “我只是粗略地叙述罢了。”萌绘客套着。 “没的事……”西畑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 。他本来以为萌绘只是个千金大小姐,没想到她心思缜密。“真是太令我惊讶了,哈哈……我认输了。” “西畑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面具的事呢?”萌绘问:“接下来轮到您解释了。” “不急吧,这可是我最后的王牌啊。”西畑小声地说。 “太狡猾了吧。” “好吧。其实是警方在茨城发现了歹徒逃走时驾驶的车辆。车子已经被焚毁了,但车上找到一副烧焦的面具。” “第二个面具?”萌绘问。 “对……第一个面具在歹徒逃逸时被丢弃在驹之根别墅的停车场,结果警方又发现了第二个,现在我们也确定屋内的面具少了两个。其实刚才我在楼下也问过纱奈惠小姐面具的数目,但她没有印象,还说其他人应该也不太清楚。我走过去看,墙壁上留着两根没挂着面具的钉子,西之园小姐手中的照片证明了一切。” “为什么是两个呢?”萌绘眯起眼睛思考。 “不知道。”西畑摇摇头。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这是您手中的王牌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是王牌啊!”西畑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什么嘛……”萌绘立刻装出呆愕的样子,还把话说得很缓慢。不过,西畑的狡辩真的让萌绘心底打了个突,那像是犀川老师才会说的台词。 “不是无意间拿走两个的吗?”鹈饲晃着身体说:“我觉得没什么。” 萌绘和西畑忽视鹈饲的意见,两个人对望了一阵。 3 离开蓑泽家后,萌绘坐上自己的跑车,鹈饲开着车跟在后头。驶出县道时,路旁刚好有一家附设停车场的咖啡店。他们停好车走进店里,店里的客人虽然比预期多,不过幸运的是最里面还有一桌空位。三人分别点了咖啡。 西畑或许是在意周围的客人,音量低得十分夸张。有时鹈饲会在一旁补充,但大致来说,西畑说的话条理分明,不太需要别人解释。萌绘挺讶异西畑的思路居然这么清晰,比她所认识的其他刑警都来得精明。仔细观察,西畑其实还颇具魅力。 虽然看似单纯的事件,但仍有细微的矛盾点:而西畑从这些矛盾处提出的几个假设,不仅大胆,而且更像是华丽的杂技表演。萌绘发现自己慢慢被拉进西畑建构的假设中。 “什么?我姑姑那时也去过蓑泽家?”西畑等人在谈话中提到佐佐木睦子,萌绘吓了一跳。 “嗯,就是杜萌小姐接到神秘电话的那个晚上。宴会结束后,杜萌小姐在电话中听到的那句话,和她之前在三楼看到的那本诗集的某一篇诗名一样,而且好像是有人刚好把诗集摊开在那一页。”鹈饲总是一边翻着记事本一边解释。 “啊,这件事我听杜萌说过。”萌绘打断鹈饲的话, “广播?”鹈饲愣了一下。 “那通电话是广播节目的录音带。” 萌绘接着便把那天她在电话里跟杜萌讲的话又说了一次。 “嗯……嗯,”鹈饲一边不知在记着什么,一边咕哝:“可是的确有人打电话……” “那又牵扯到另外一个复杂的状况了。”西畑在一旁嘟囔着。 “我也这么认为。”萌绘颔首,“素生哥有没有可能很早以前就不在蓑泽家了?” “如果是这样,全家又是为什么说谎?”鹈饲问。 “应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吧。”西畑回答。他一面喝咖啡,一面抽烟。“如果是因为蓑泽泰史不愿告诉父亲蓑泽幸吉说素生离开了蓑泽家,这个推论如何?” “说得好。”萌绘竖起大拇指,“西畑先生,您真厉害。对了,蓑泽幸吉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呢?” “还活着。”鹈饲回答:“不过一直都在住院。” “如果蓑泽素生不在,那么蓑泽泰史一家人就跟蓑泽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了。”萌绘说。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西畑表示同意。 “蓑泽素生离开家会去哪里呢?”鹈饲问。 “你们查过了吗?”萌绘反问。 “啊,还没……”鹈饲慌张地正襟危坐,“我们还没仔细调查过。最近忙得要命啊,人手也不够,我想西之园小姐应该很清楚吧?” “嗯,我知道。”萌绘漾着笑。 “你们目前正在处理的另外一件案子好像也很棘手啊。”西畑喷着烟说:“打算先处理哪件呢?” “应该是这件。”萌绘说。 “蓑泽这件?”西畑问。 “嗯。” “为什么?” “因为没有特别悬疑的地方。”萌绘小心翼翼地喝着有些凉掉的咖啡,“无论凶手是怎么杀人的,只要锁定有动机或有机会下手的人,不就可以抓到凶手了吗?” “西之园小姐,没有那么容易喔。”西畑不以为然地笑着,缓缓捻熄手中的香烟,“刚才也说过,万一,我是说万一是蓑泽家的人杀了两名歹徒,那么警方根本就找不到证据,事件也没办法解决。” “您是指逮捕凶手这件事吗?”萌绘会意地点头,“可是有什么关系?知道凶手是谁,你们不是至少可以松一口气吗,西畑先生?” “我们的工作本来就是必须找出证据才算数,并不是为了松一口气或是自我满足之类的。就算知道凶手是谁,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也不能立刻出击,从无例外。但是要凶手自己承认罪行是不可能的,光是想到这个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听了您这番话,我想还是不要当警察比较好。” “西之园小姐,您本来打算当警察吗?”鹈饲睁大眼睛,表情复杂。 “没有啦,我明年要念研究所。”萌绘看着鹈饲扬起笑容,接着又把视线转回西畑脸上,“您先前为什么觉得赤松会出现在杜萌身边呢?” “直觉。”西畑笑了,“因为他的同伙被杀了,应该想报复:再加上他曾挟持蓑泽杜萌,还一起到过驹之根别墅,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应该会特别调查过蓑泽杜萌,知道她在东京的住处。” “可是他要为同伙报仇,也不必去找杜萌……” “但是到了这种地步,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了,”西畑又抽起烟,“我认为赤松或许是想再绑走杜萌小姐一次,威胁蓑泽泰史。这样一来他可以拿到更多钱。” “杜萌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我请那边的警方保护她。”西畑点头,“不过赤松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这种人通常戒心很重。” “戒心重的话,为什么当时还要出现?” “恐怕他在等待机会吧。”西畑伸伸懒腰,“其实逮住赤松也没用,那家伙大概不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他知道面具的事情喔。”萌绘说:“面具为什么会有两个呢?” 西畑脸上浮起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 “如我再年轻个几岁,就会向您求婚了。” “哇,那我该怎么办才好?”萌绘歪着头,“这个提议不错喔。” “失礼了,开这种玩笑。”西畑移开视线。 鹈饲不悦地皱起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萌绘。 “那我先告辞了。”萌绘起身。 “谢谢您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讯息。”西畑站起来深深一鞠躬,“西之园小姐,谢谢您,改天见……” 4 傍晚,西之园萌绘回到n大。这时候距离建筑学系最近的门已经关了,开车的人得从正门进去,沿着校园里的道路走一公里左右才到得了系所。 她把跑车停在研究大楼的中庭,然后走上犀川位于四楼的研究室。 “打扰了。” 萌绘敲敲门,接着就开门走进去。里面没人,书桌上的电脑萤幕处于省电模式。萌绘擅自移动了滑鼠,萤幕瞬间亮了起来,上面开着好几个视窗,光是想找到犀川的行程表就要费一番工夫。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点进去一看,发现犀川今晚七点以前都还在校内的委员会,架子上的咖啡壶里也没有咖啡。 萌绘无奈地走出犀川的研究室,走到三楼自己的研究室,想说意思意思露个脸好了。 她悄悄走进研究室,没有引起注意。所有人都在,不过都面对着电脑。同学牧野洋子正坐在萌绘面前一张大桌子旁看着漫画。洋子双脚搁在隔壁的椅子上,呈现一种后仰的姿势,一见到萌绘便对她眨眨眼。 “萌绘,你看这个……超恶心的。” “大家是怎么啦?”萌绘坐在洋子旁边小声地问。 “明天是研讨会啊。”洋子也低声回答:“大家好像都很紧张的样子,还是小声一点好了。” 之前上课有听说研讨会的事,研究生要在研讨会上发表论文,所以得加紧准备。除了论文内容之外,还得在投影片上注记,以及再次确认发表文章,琐事一堆。 想想两三天前,大家都还跑到屋顶玩遥控车呢。本来想说等到研讨会前几天再准备都还来得及,不过后来连萌绘都觉得还是谨慎点好了。能够一派轻松的大概只有犀川副教授和国枝助教吧,只有老师们不会慌乱,这就是老手和菜鸟的差别。 “萌绘,你今天去做什么啦?”牧野洋子把漫画放在桌上,桌上已经堆满了像小山一样高的漫画。 “没做什么。”萌绘一边往里头探看一边回答。 “是吗?”洋子靠近萌绘的脸,“任何事情都不能隐瞒洋子小姐喔,你脸上就是一副幸福的样子。” 之前听了一堆关于蓑泽家的事件,还跟西畑这号有趣人物讨论案情,萌绘的确有些兴奋。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心起来的吧,萌绘心想。 她很想把听到的事情告诉别人,但她不能告诉牧野洋子,这是萌绘和警方之间的默契……也算是一种规则。原因有很多,而这些警察大致上都跟萌绘提过。但是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透露这些消息,那个对象就是犀川副教授。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洋子问。 “我在想,犀川老师不在啊。”萌绘拨拨头发。最近头发长了,人也显得忧郁起来。 “拜托,你脑袋里好像只装这个。”洋子说。 “洋子,你的说法也太——” 萌绘正要反驳时,国枝桃子助教走了进来。 “波木在吗?”国枝大声地说。 “我在。”最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可是萌绘看不见被挡在一堆电脑萤幕后的波木。 “给我重写!”国枝说:“拜托你要好好确认过一遍。赶快停止彩色印表机,不要再印了,拿去印之前你看过吗?有长眼睛的话就请你看仔细一点,真是的。” “对不起,哪里错了吗?”波木抓抓头站了起来。 “还有,滨中,”国枝桃子不理他,继续往里头走,“去我那里下载程式一览表,可以把它放在注解里。” “我知道了。”滨中慌忙起身。他是研究室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但是看起来却很年轻。 “你们很闲喔?”国枝看着萌绘和牧野,“想要做点事吧?” 两个女生只好跟着国枝走出研究室。高大的国枝从背后看起来简直是个男的,萌绘从以前就这么觉得。 国枝助教的研究室就在犀川副教授的隔壁。 到了研究室,国枝马上开始解说工作内容,要她们负责把论文发表用的设计图套色。国枝字迹潦草地写下指定的颜色,丢了一句“其他的就照做”之后,便坐回位子上。 萌绘和洋子一人操作一台mac电脑,洋子还把国枝写的纸条放在膝上以便确认,三十分钟后她们就完成了工作。 “国枝老师,我们做好了。”洋子说。 国枝走过去盯着萤幕一会儿,纠正了几个地方。因为错误不多,女孩们很快就改好了。 “谢谢。”国枝虽然嘴上说着,脸上却不见笑意。“嗯,做得很好,0k。” “请问可以了吗?”萌绘战战兢兢地问。 “可以了。”国枝又回到位子上。 步出走廊,牧野洋子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在萌绘耳边小声地说:“我们真倒霉。” “我还要跟犀川老师讲点事……”萌绘说着,跟洋子道别。 萌绘再度走到犀川的研究室前,敲了敲门并打开门偷看。犀川站在椅子上,看来正要伸手去拿书柜最上面一层的文件。 “晚安。”萌绘走进去打了声招呼。 “是你啊。”犀川看着萌绘说。 “老师,你现在很忙吗?” “普通忙。”犀川从椅子上跳下来说。 就算忙也无所谓啦,反正犀川可以一心多用,萌绘心想。 “你有多少时间?” “这个嘛……”犀川看着手表,“最多二十五分钟吧。啊,算了,你帮我煮咖啡好吗?” “好。”萌绘点点头,立刻跑向咖啡机。 5 由于时间有限,萌绘只是概略而快速地重违了一遍事件的经过。事件并不复杂,没有多么难以理解的情节,不过就是不合常理的挟持加上凶杀而已,而且被杀的还是两名歹徒。虽然案情有点不按牌理出牌,但比起现在发生的另一件事,就显得逊色许多了。 “什么啊,别的事件?” 犀川只丢下一句话,接着都是萌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这种时候,犀川总是抽着烟往别的地方看;虽然好像不太专心,但这就是犀川一贯的聆听方式。 萌绘说到一半时,咖啡机响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咖啡分别倒进两个杯子,端到书桌前。 犀川非常喜欢喝刚煮好的热咖啡,这种热度比怕烫的萌绘能勉强喝下去的温度还要高了好几倍,但却是犀川不可或缺的。萌绘总觉得,那么烫的咖啡跟煮沸的水不是一样吗?但犀川会说“完全不一样”。 萌绘说完后,犀川没有吭声。 “怎么样?”萌绘立刻问:“有什么很在意的地方吗?” “除了你会在意的,其他都没什么。” “我在意什么?” “请问你在试探我吗?” “没有,我没这个意思。” “你最不能理解的一定是两个面具这一点,再来就是你朋友的哥哥失踪的理由,以及是谁打电话给你朋友。大概就这三点吧——啊,对了,谁杀了两名歹徒这点也算是个谜吧,所以一共四点。” “你说得对。”对于犀川令人发噱的回答,萌绘笑着点头。“为了让事后看起来像是两个人互相持枪射杀对方的,所以凶手才把枪放在死者手上。可是又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到车上呢?一般不是都会搬到树林里,或是类似的地方?” “还一般咧,你这句话真有趣。”犀川说:“既然是杀人事件,就无法看成一般啊。” “或许素生哥只是想出门,然后女佣佐伯帮他开了门……袭击杜萌的男人可能一没注意就拿走了两个面具,后来他发现了,又怕警方找到,所以连同车子一起烧毁。再说到杀人,可能是有另一个人目睹女歹徒杀了男歹徒,接着那个人再杀了女歹徒,然后把尸体搬到厢型车上打算逃走;但是中途又改变心意,最后独自驾车逃逸,那个人一定是认为载着尸体会招来麻烦——怎么样?说不定事实就像我现在说的。” “对啊,”犀川点头,“那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好!”萌绘嘟着嘴 。 “是你自己说的耶。” “我的意思是事实可以推论成这样,”萌绘抱着双臂说:“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老师,是不是不太对劲?杜萌说她没看见歹徒带走两个面具。而素生哥如果只是出门,为什么家里发生了事情也没和家人联络?是他打了怪电话给杜萌,还是有人拿素生哥录音的带子放出来的?无论如何,这几件事完全拼凑不起来。” “拼凑不起来,”犀川重复了一次,“因为先决条件不正确,才会这么想。” “先决条件……吗?” “对,你全部都是听说的吧?”犀川面无表情地说:“人们不是只会说事实而已。” “可是,你相信我,杜萌绝对不会对我说谎的。况且蓑泽家三个人的证词几乎一致,我认为不会有人说谎。” “不见得是说谎啊,也许是误认……或是刻意隐瞒之类的。”犀川抽起烟,一面缓缓地吐烟一面看手表,“还有十一分钟。” “研讨会明天开始吗?” “嗯。”犀川点头,“在静冈举行。你最后一天也会来吧?” “会,跟牧野一起。” 手边的咖啡没那么烫了,萌绘好不容易可以慢慢喝下咖啡。 静冈研讨会的最后一天,萌绘打算去参观静冈室内大楼预定举办的爆破解体工程,因为这个工程和她现在头大的另外一个事件有关。 无论是解数学程式或其他事,都很难同时处理两个以上的问题。因此西之园萌绘没有把心力集中在蓑泽家发生的事件,因为魔术师杀人事件在她心中占了非常大的份量。 “啊……”萌绘叹息,“老师,算了,我放弃好了。” “放弃什么?” “放弃思考啊,暂时先不去想蓑泽家的事件。我现在脑袋里乱七八糟,效率很差。” “真不像你。”犀川微笑着,“乱七八糟吗?我倒觉得还好。” “犀川老师的头脑一定是多功能处理机,”萌绘说:“我就没办法。就像玩七巧板,如果还差一片就可以拼好,我一定会有动力完成它;但要是两副七巧板混在一起,我只会觉得烦躁。” “烦躁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一头栽进去。” “可是不栽进去只会更烦。” “你说的话真难懂。” “呃,如果老师不分担一点我的苦恼,我会更困扰的。”萌绘看着手表说:“只剩五分钟了。” “又在说些无意义的借口了。”犀川摇头,“我觉得我很苦恼啊,因为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萌绘起身去洗杯子。杯中的咖啡还有一大半,但她还是倒掉了。 “那我先走了。”萌绘说。她感到自己有点冷漠。 “好。”犀川把椅子转回萤幕前,一副懒得看她的样子。犀川的态度比她还冷漠,萌绘有些生气。 “犀川老师。” “什么事?” “你这个月几号去东京?” “行事历上有写。”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在犀川的研究室里,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行程打在共同网路的行事历上,所以不管从哪一台电脑都看得见大家的行程。 “我想跟你一起去东京。”萌绘说, 犀川终于转头看着萌绘。 “东京?为什么?” “我要跟朋友见面。反正既然要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玩,这是我的理由。” “这样啊……”犀川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继续看着萤幕叫出行事历。“下周倒是难得不用去东京,下下周的话就是二十二号星期一跟二十五号星期四了。星期一我会留在东京一晚。” “那就星期四吧。”萌绘接着说:“来回都跟老师同一班火车……哇,好开心。” “当天来回没关系吗?” “嗯,我配合你的时间。” “好,我来帮你买票。” “可以吗?” 犀川觉得对话应该已经结束了,便继续面对萤幕。萌绘看看手表,时间到了。 “老师,我先走了。”萌绘说着,走到门口打开门。 “西之园。” 萌绘回头,只见犀川正敲着键盘。他看着萤幕说: “那个面具……有开孔吗?” “有,在眼睛的位置。”萌绘说:“怎么了吗?” “为什么要开孔?” “因为……没有孔就看不见啊。” “ciao。” “什么是ciao?” “再见。” “老师,拜托你不要这样啦,还说什么ciao……很无聊耶。” “有趣吧?” “你故意的?”萌绘噗哧一笑,“这是新的玩笑吗?” “完全正确。” “完全正确?”萌绘大笑,“这句话也不要再说了,很丢脸……” 6 西之园萌绘回家吃晚餐。下周是大学考试所以放假,也就是要放秋假了:研究所考试也过了两个星期,但她还是恍恍惚惚的,像是泄气的轮胎一样沉重颓靡。 无论是发生于龙野之池的一连串魔术师事件,或是好友蓑泽杜萌一家人的事件,没有一件解决。 犀川副教授最近也很忙。 就连每个月一次、爱知县警搜查一课的年轻刑警们在萌绘家举办的“tm联会”,也因为大家忙得天翻地覆,所以九月暂停一次——这还是联会开始以来第一次停办。 其实萌绘也还有报告要交,有社团要跑。她常常无法理解为什么人要忙成这样。她好想悠哉悠哉地什么也不做,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在床上滚来滚去。 不过就算真的可以这么闲……那样的生活她又能维持多久?忙一点反而比较安心吧。这种看不见又听不到、名为“安心”的制约,比比皆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为了安心而拼命呢?现在的她把思绪集中在两件事情上,也是想求个安心,可是两件事同时挂心时,想着这件却又惦记着另外一件,反而更不安了。 就像她跟犀川说的,现在的状况是两副混在一起的七巧板。只要有毫无关连的一块掺杂其中,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 早从七月最后一个星期四跟杜萌见面开始,萌绘便陷入了这个谜团。那天晚上蓑泽家遭歹徒挟持,隔天又发现素生失踪。刚开始的两团迷雾就绊住了萌绘。 不过萌绘知道实情是在事件发生两周后。八月中旬杜萌打来那通电话,跟她约在荣町。 萌绘回想着她俩案发前那一次见面的情景。她依约在文化中心等候蓑泽杜萌,那天她们说了什么?坐在咖啡店里吃蛋糕……对了,下西洋棋。店里没有提供西洋棋,不过两个人就算没有棋盘和棋子,也可以找到别的东西代替,照样玩开来。 萌绘赢了那一盘棋——从高中开始她从未输过杜萌。萌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聪慧如杜萌,居然从来无法获胜。她甚至怀疑杜萌是不是故意让她。 本来犀川副教授那天也会赴约的,但他临时有事,学生滨中深志就代替他过来。萌绘本来想要介绍犀川给杜萌认识,也就落了空。 歹徒晚上八点左右来到蓑泽家。歹徒不知道杜萌这天会从东京返家吗?不,就是因为知道,隔天早上那个男人才会袭击杜萌啊。但为什么是隔天早上呢?为什么不是半夜,而是隔天早上呢…… 隔天早上,蓑泽泰史在别墅被迫打电话给女佣,要她不用过去蓑泽家。别墅那边的歹徒前一晚都没有动静,恐怕是银行没开,做什么也没用吧。不过半夜也可以开启蓑泽家里的保险柜啊,而且晚上行动的话,连打电话给女佣都省了。 歹徒看似缜密的计划,却处处可见疑点。 隔天早上潜入蓑泽家的男人,为什么不像其他同伙戴着墨镜和口罩?他用的是蓑泽家挂在客厅上的面具,难道说是因为杜萌在家这件事出乎歹徒的意料?男人似乎原本只是在等待别墅那边同伙的电话,好取走保险柜里的钱,但到底为什么要在人白天行动呢?那个叫作赤松的人前一天晚上都在做什么?该不会待在驹之根别墅,和其他两名歹徒在一起吧——这样的假设成立吗? 萌绘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双手枕在头后面,交叠起双腿。爱犬都马不在房里。 就假设赤松在别墅好了。 别墅发生了什么事呢?也许是彼此争执才引起杀机。如果赤松要绑架杜萌,就必须从别墅再回到蓑泽家。从驹之根别墅到犬山的蓑泽家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要是不早早出门,根本就无法在八点左右抵达。就在赤松往返蓑泽家途中,待在驹之根的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遭人射杀致死。 此时,另一个人现身了,萌绘想着。 至今没有出现的另外一个人的确存在,不然无法将整件事合理化。但是如果没有这号人物,那表示凶手根本就是蓑泽家的人。 警方应该也察觉了这点。听爱知县警的三浦刑警说,事件都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仍无丝毫进展。 萌绘想起今天遇见的长野县警西畑,说不定他早就怀疑凶手是蓑泽家的人了。西畑的话以及无所畏惧的表情令萌绘印象深刻,他的心中一定早有想法,萌绘觉得西畑这个人非常敏锐。 此时有人敲门。 “我没锁。”萌绘回答。 “小姐,打扰了。”诹访野探出头来,银白的头颅微微低下,有礼地说:“非常抱歉,我完全忘了要告诉您睦子小姐傍晚曾经来过,结果现在才匆匆忙忙跑来跟您说,我实在是……” “姑姑来过?” “是的。睦子小姐要我跟您说,她没有特别要紧的事……” “好,我再打电话给她。”萌绘说。 诹访野微笑着向她轻点一下头,退出房外,房间有内线电话,其实诹访野不必特地跑上楼呀,萌绘心想。 她打电话给姑姑佐佐木睦子。 “您好,这里是佐佐木家。”电话另一头传来睦子的声音。 “姑姑晚安,我是萌绘。” “唉呀,晚安。”睦子的声音立刻降了八度,“你不觉得很晚了吗?你现在才回家?” “不是,”萌绘回答:“诹访野忘了跟我说您今天来找我。” “啊,他得健忘症了吧。” “什么事?” “听说你跑去蓑泽家?”睦子故意装作困扰的口气说:“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像猎犬一样偷偷摸摸的。” “姑姑,您说什么我听不懂。”萌绘对于姑姑的用词有些恼火,立刻回嘴。 “你这样会造成人家的困扰,特别是熟识的人。”睦子继续说:“你觉得案件发展到最后会怎样?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不舒服的,而且受到伤害的是你自己喔,懂了吗?” “我没有打扰到姑姑您或是蓑泽家。您说我会受伤,这是什么意思?我会做好心理准备啊。” “心理准备?唉唷,这什么话……为什么要用这种充满攻击性的说法?你不开心吗?你最近真的是……” “姑姑,您不要挑我语病。” “我没有。连犀川老师都担心你喔,萌绘,你还是个大学生,谨守本份就好了,不是吗?” “我让犀川老师担心什么了?我该尽的本份都有做到,您说的这一番话……” “我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 “我跟犀川老师聊过。蓑泽家的事件,我很早就跟老师说了。” “嗄?”萌绘非常惊讶,“什么时候?” “已经……一个月之前吧,就是我去蓑泽家的隔天。犀川老师没说吗?” “没有。”萌绘拿着话筒,一时间觉得无法呼吸,“我今天才跟老师提起蓑泽家的事。怎么这样……老师什么也没说……” 没错,犀川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别的事件?” “你看看,”睦子的语气像是获胜一般,“犀川老师早就知道了,却故意瞒住你。就连你沾沾自喜地推理时,老师也把你说的话当作耳边风。” “我没有沾沾自喜!” “萌绘,你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你吗?” “不知道。” “你好好想想。”睦子缓缓地说:“听好,不能老是像个孩子。” “为什么老师不告诉我……”萌绘喃喃自语。 “因为啊……老师不希望你去管那些事。” “可是……” “抗议或是反对都没有用。萌绘,我对你有很高的期许,我不是坏心眼想要说这些话气你,懂吗?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得不放弃,这种态度很重要。世界上也有无解的问题,不是每件事都能像算数一样有标准答案。” “啊,姑姑,”萌绘恍若未闻地问:“蓑泽泰史跟您提过他儿子蓑泽素生的事吗?你们在聚会里有交谈吧?” “他没说什么。”睦子回答:“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有告诉您说他的儿子离家或是失踪了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他倒是跟我说素生的情况一直都不好。” “怎么说?” “不是神经病吗?” “姑姑,是精神病。” “对,没错,就是精神病,我说错了啦。”睦子笑着说:“听说一直关在房间里。” “您也跟杜萌说过话吗?” “对啊,她是你的高中同学喔?我不知道耶,今天我才听警方说的。那个孩子坚强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嗯,外表看起来很刚强,其实……” “对不起,我有别的电话,先挂了喔。” “好,姑姑晚安。” “下次我们再好好聊聊。” 萌绘挂上电话——她才不想跟姑姑好好聊聊。 不过萌绘着实被犀川的事情吓了一跳。今天好不容易见到面,萌绘利用仅有的二十五分钟告诉他案件的来龙去脉,老师居然假装不知道…… 这样的犀川有点不自然。 那样不合理的反应,根本不像犀川的作为,萌绘心想。 或许像姑姑所说的,犀川不喜欢萌绘动不动就卷入事件中。他当时的口气倒是充满了厌烦。可是即便如此,光是隐瞒萌绘这一点就令人起疑了。 萌绘坐在床边,推敲犀川刻意隐瞒的理由,但她猜不透。 不知什么时候,长毛狗都马躺在萌绘的脚边睡着了,应该是刚刚跟着诹访野走进来的吧。 第十四章 偶人的舞蹈 1 九月中旬的某个星期一下午,蓑泽杜萌坐在电脑前工作。 早上出门前她看了几个电视节目,不管哪一台都正强力播放着星期五在静冈县发生的事件。西之园萌绘一定会为此写信给她吧,杜萌心想,不过她并不感兴趣。 西之园萌绘下星期四要来东京,杜萌非常期待这天的到来。虽然信上是写着她打算当天往返,不过杜萌打算尽力劝她留下来住一晚。 对杜萌来说,夏天发生的那件事已经恍如梦境。一个半月过去,恐惧和战栗已经完全溶解,只残留一些混浊液体,就像是她模糊的印象。 至于哥哥失踪的事,杜萌也放弃了,她有种两人不会再见面的预感。她自己也讶异于这种预感,但仔细想想,说不定很久以前她就这么觉得了。 已经见不到面,换句话说,就等于这个人不存在——也就是,跟死了一样。 素生死了吗?至少她内心想望的哥哥已经不在了。或许那根本是她心里美化后的哥哥的模样,而素生这个名字也是她任意创造出来的一个符码,并不是那个现在生死未卜的失明男子的名字。 说不定就连杜萌这个名字,也正从身体里游离出来。到底有谁了解真正的杜萌? 谁了解那天对持枪歹徒微笑的她呢? 杀了我也无所谓…… 窗户开着,清爽的风吹进室内。面对走廊的门也开着,用门挡固定住。 杜萌不经意地往门口看,突然发现那里站着一位个子不高的男人。 他是长野县警西畑。他努力把眼睛睁大,像是玩具般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试图装出开朗的模样——却完全失败,杜萌在心里默默评判着。 “现在方便吗?”西畑站在走廊小声地问。 研究室除了杜萌还有其他两个学生,她怕吵到同学,便站起来走到门外。 “午安,好久不见了。”杜萌故作冷静地打招呼。 “我想过来看看情况。”西畑擦着汗说。 两个人并肩走下楼,来到研究大楼外。 “这里环境真不错。” “嗯。” “我们快要不能继续保护您了,”西畑边走边对杜萌说:“您有没有察觉到?我们从之前就一直……” “嗯,有猜到。”杜萌点头。她每天回到家往窗外看,总有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同一个地方,上头坐着一个男人。不过除此以外,她没有发觉其它事。 “撤离戒护,并不是肯定赤松浩德不会再出现了,”西畑绷着一张脸,“不过……也不能老是跟着您啊。但是如果您担心的话,应该可以主动要求协助——是不是要跟令尊谈谈呢?或者直接跟我说?” “不,我想没有必要。”杜萌接过话,“总不可能有保镖一辈子跟着我。请别担心,我不要紧的。” “请千万小心。” “好的。” 他们走在两旁种着树的步道上,往校园更里头走去。凉爽的风吹拂着,已经是秋天了。大学部的考试也告一段落,可以看见校园内有几个学生悠闲地躺在草坪上看书。 “我很早就结婚了,但没有小孩。”西畑低声说:“自从我太太第一胎流产之后,过了二十多年都没再怀孕了。” 杜萌不知该如何回应西畑突如其来的话题,因此只是默默地看着西畑。 “您看,不是有很多年轻人像我们现在一样漫步在大学校园吗……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就会像您或是那些学生一样。”西畑淡淡地笑了。 “是女孩吗?” “对。” 围绕着铜像的圆形花坛边有几张水泥长椅,两人坐了下来。西畑发现一旁有可以丢弃烟蒂的桶子,便抽起烟。 “上星期我和西之园小姐见了一面。你们是高中同学?” “您和萌绘?”杜萌有点惊讶,“为什么您会去见萌绘?” “不不,是偶然的机会下见到她的,”西畑吐着烟说:“西之园小姐刚好去蓑泽家。对了,她好像是为了看素生先生的诗集。” “为了我哥哥的事吗……”杜萌点点头,“我的确跟她说过我哥失踪的事,还跟她提到过一点案情……” “嗯,这些我都知道。”西畑说着,伸手把烟蒂丢进桶里,“说了也没关系,我们警方也不是要掩人耳目秘密办案,再说最近也有某杂志刊登过驹之根事件的案情。不过有件未公开的事只有西之园小姐知道。” “未公开的事?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没有没有,”西畑摇头,“不是的,我指的是照片。您送她一张您的照片对吗?” “照片……”杜萌点头,“那张照片怎么了?” “您那天早上在客厅照的照片,把墙壁上挂的面具也照进去了。”西畑张大眼睛直视杜萌,“我看过那张照片了,照片中很清楚地可以看见墙壁上有六个面具,但现在蓑泽家只剩下四个面具,少了两个。” “歹徒带走了两个?” “是的,一个掉在驹之根别墅的停车场,另一个则在茨城的那台富豪车上。根据鉴定结果显示,的确是同一款面具。” “在车上?”杜萌大吃一惊,她没听说这件事。 “您知道吗?” “不,”杜萌摇头,“但之前就听您提过面具的事。” “可是,为什么歹徒要带走两个面具呢……”西畑看着远方,状似不经意地说:“该不会车上有两名歹徒吧?” 杜萌又是一惊。西畑的推测真是天马行空,不过他猜错了,她微笑着摇头。 “我明白,当时只有您看到歹徒,而车上除了您也只坐了一个人。可是歹徒会不会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准备面具呢?” “为了另一个人?”杜萌问:“还有另一个歹徒?” “可能那天早上潜入蓑泽家的歹徒有两名,但是您只看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人会是藏在车厢里吗?” “怎么可能……”杜萌忍不住笑了,“请问他为什么要躲?” “因为他是您认识的人。”西畑慢条斯理地回答:“所以他得躲起来。同时为了怕万一被发现,他才会也戴着面具,所以面具需要两个。” 杜萌还是笑着,她实在很佩服这位西畑刑警。 “对不起,不过假设很有趣。有个我认识的人一直躲在车上……” “说不定是赤松。”西畑看着杜萌。他露出自信满满的微笑,一只眼睛半眯着,整张脸看起来不太协调。 “请问您的意思是……?我从来没见过赤松,而且就算如您所说,那么拿枪指着我的人又是谁?” “会是谁呢……”西畑双手摊平,“抱歉,我还没想到这里。” “什么啊,”杜萌感到惊讶,“不先想清楚就说出来了吗?” “不,我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西畑露出笑意,“可是怎么想就是想不出来。因为想不出来,所以没办法继续推论下去,已经好几天都这样了。我现在甚至有种‘管他是谁,快来救救我吧’的感觉。” 西畑还是那副两眼不对称的表情。杜萌愈来愈觉得西畑的态度像个孩子,她觉得他应该是个恶作剧大王。 “我为什么会说这些呢……我快要举手投降啦。嗯……您真的没有想法吗?什么都好……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有没有可能是歹徒不经意带走两个面具?”杜萌伸直脚说。 “对,”西畑伸出食指,“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也就是多数人都觉得如此。” “因为不认为面具是重要线索吧。” “赤松中途换过面具吗?” “嗄?” “那天早上,赤松跟您待在屋里很长一段时间。他中途没有换过面具吗?” “这……我没注意。” “您的视线都没离开过他吧?” “对方或许是,不过我那时候又是做早餐,又是开车……不可能一直看着他。” “可是两个面具颜色不同,样子也不同。最初因为另一个烧焦了,无从判断,但藉由西之园小姐提供的照片确认过了,两个面具颜色完全不一样。而根据您的证词,歹徒戴的面具的确是掉在别墅的停车场。” “本来就是,这还不能证明他在中途没有换过面具吗?” “所以他不会是在开始时戴着别的面具吗?” “应该不可能。不过我的确没有印象,因为当我在二楼遭到袭击时,害怕都来不及了,脑筋一片空白。” “也是。”西畑点头。 西畑点起另一根烟,两人一阵沉默。 “寻找我哥哥的进度怎么样?”杜萌问,她关心的是这件事。 “令兄的事由爱知县警处理,很抱歉,目前还是一无所获,我没有听说进一步的消息。” 西畑抽着烟,杜萌看着他的侧脸。 “之前没有离家的情况吗……”西畑望着远方自言自语,然后吐着烟慢慢看向杜萌,“我不太想说……不过你们家是否并不打算找素生先生呢?” “为什么?怎么会……”杜萌惊讶地问。 “只是突然有这种感受罢了。”西畑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明明自己的孩子下落不明啊,真是怪了……” “可是我想。”杜萌认真地强调:“我想找到我哥,拜托您了。” 西畑默默点头,把抽没几口的烟丢进桶里,站了起来。 “那么,打扰您了。” 杜萌也站起来,两个人沿着刚才的路慢慢走回研究人楼。 “驹之根别墅之前好像养过大型犬。”西畑边走边说:“叫什么名字呢?” 杜萌顿时停下脚步。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变得很僵硬。 “怎么了?”西畑温和地问。 “没事……”杜萌立刻闪避西畑的眼神继续往前走,“水谷的狗吧?嗯……我忘了名字。抱歉,我不太想提起,我讨厌狗。” “发生过什么事吗?” “嗯。”杜萌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我被那只狗咬过。说是被咬,其实是被它追着玩,可是手受了点伤,我就哭了。那是我小学的时候,母亲再婚来到蓑泽家不久。” “那真的是不好的回忆。”西畑表示同意,“我小时候也常常被狗追。我家在乡下,每户人家都把狗随意放出来,在路上跑来跑去。对了,水谷先生的狗为什么死了?” 杜萌又停下了脚步,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您记得吗?”西畑伸长脖子看着杜萌。 “我父亲杀了它。”杜萌回答。她拨拨前额的浏海,汗水滴在手上。 “蓑泽先生?” “是的。”杜萌深呼吸了一口,“他看到我受了伤,非常生气,所以……” “怎么杀的?”西畑锐利的眼神直视杜萌。 “我不知道,”杜萌摇头,“我不敢看,跟姐姐跑到屋子里哭。可能是拿东西揍它吧。” “狗的尸体呢?” “我也不知道。”杜萌说着,然后突兀地转身作势先行离去。 转过身后终于可以呼吸了。杜萌不想再提,不想再跟任何人说话。她突然觉得好冷,想回研究室去。明明流着汗,却觉得冷。 西畑欠身,和杜萌告别。 杜萌盯着研究大楼。她跑上楼,踏上楼梯间时竟有些晕眩。她走上昏暗的楼梯,身体像是快被墙壁吸走般地倾斜。 我不讨厌狗啊…… 其实她很喜欢狗,只是有一天逗着狗玩的时候,手腕被咬了一下。 只是这样,父亲却…… 尽管如此……就像是我杀死它的。 杜萌想起这件事,不禁跌坐在楼梯上,双手掩着脸。 是谁牵动了自己唤起这个回忆…… 就像是我……杀死它的。 ——杜萌,你看见了什么? “蓑泽?”楼梯上有个男人叫唤着。 杜萌吓了一跳回头看。 “什么?”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同一个讲座的同学。 “可能有点贫血吧。”杜萌摇摇头站起来,“有事吗?” “刚才你的家人打电话找你,要你赶快回电。” “嗯,谢啦。” 2 赤松浩德在商务旅馆的某间客房里看着报纸。电话铃响,他拿起话筒贴近耳朵,但是自己没有出声。 “赤松吗?”女人的声音。 “我是。”确定了对方是谁后赤松才回答。 “可以见个面吗?” “什么时候?” “现在。” “不行,现在到处都是警察,你忍耐一下。” “今天早上蓑泽幸吉死了。” “是啊。”赤松回答。不是什么要紧事嘛,他心想。 赤松用耳朵和肩膀夹住话筒,抽起烟来。他吐了一口烟。 “你过来这里啦。” “我知道了,还有钱吧?” “嗯,还有很多,我很省着用。” 女人说完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后挂上电话。 赤松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偷看。巷子里没什么人,两只小猫从黑色塑胶袋里伸出前脚。 有人早起就会有人晚起——什么样的世界都有双重面相,无论是人类或猫。 3 西之园萌绘穿着一套黑色套装坐上爱车。 好久没穿裙子了。上个月也是因为参加丧礼才穿着正式服装,不过那次穿的是长裤——没错,还被杂志刊登出来,所以她不想同一套衣服穿第二次。 姑姑的家位在千种区斜坡上豪宅林立的老住宅街。萌绘把车停在玄关前,按了喇叭。她刚好准时出现在姑姑家门口。姑姑睦了应该要出来了才对,但是萌绘还是等了五分钟以上。女佣北林先走了出来。 “很抱歉,麻烦您稍候一下。” “好。” 萌绘按下车窗,关掉引擎等着。 姑姑终于出现了,稀奇的是,她穿的不是和服,而是黑色洋装。 “唉唷,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睦子坐进副驾驶座,高声念她:“在别人家门前可以按喇叭吗?会打扰到附近邻居的,你不知道吗?为什么那么懒惰呢?又没几步路,你就不能走到门口吗?” “姑姑,您的裙子不会太短吗?”萌绘一边发动车了一边说。 “唉呀……才不会呢。”睦子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说:“就算是到了我这种年纪,穿着更吓人的迷你裙的还是大有人在喔。你看,街角那家的杉坂太太就很夸张,裙子短成那样,她该不会是要接客吧。” “姑丈不来吗?” “是呀,很令人困扰吧?他就说没办法出席,反正每次都这样啦!”睦子往后靠在座位上,手提包放在膝上,“萌绘,这台车的座位会不会太低了点?感觉很难看到外面。” 今天是星期三。两天前过世的蓑泽幸吉,丧礼将于下午一点在西区的一间寺院举行,离现在还剩下三十分钟。早上姑姑睦子急急忙忙地打电话给萌绘,要她顺道过来载人。萌绘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参加蓑泽幸吉的丧礼,她和蓑泽杜萌虽然是高中同学,但她从未见过这位和杜萌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也完全不知道他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政治 人物;但是睦子则是认为萌绘应该会去,才打电话给她。这种时候姑姑先发制人,就像是用压路机擀饺子皮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地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一旦是睦子下定决心的事,不管有任何状况,谁都没有办法动摇她的决定。 “这个不行……”睦子说。 “哪个不行?” “这台车啊。你是怎么了?还有很多更好的车子吧,你偏偏选这台。你的鞋子也不行,下次我帮你买一双更好的高跟鞋。” “我不喜欢高跟鞋。”萌绘直视着前面,一边开车一边说:“还有,我就是因为喜欢才会选这台车啊。” “唉呀,一个人生活就会变得这么任性啊!”睦子发着牢骚:“你父亲如果还活着,真不知道会说什么。” “姑姑……您是因为我说您的裙子很短,所以怀恨在心吗?” “才不是,你很无聊耶。”说着,睦子沉默下来。 看来萌绘是一针见血没错。这下子总算可以让姑姑暂时表现得成熟一点。 萌绘忍住笑意开车。幸好路上没什么车,应该可以在丧礼开始前几分钟到达。 在接待处递出奠仪后,姑姑被招呼进了大堂。萌绘发现负责接待处的人里有一位是蓑泽家的女佣,没记错的话是叫作佐伯。 萌绘决定待在屋外搭棚的附近。过了一会儿,蓑泽杜萌走过来。 “谢谢你过来。”杜萌小声地说。 “我只是姑姑的司机啦。”萌绘老实回答。 “姑姑?萌绘的姑姑跟蓑泽家的爷爷有关系吗?” “她认识那古野所有的老人,可能是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吧。” 杜萌笑起来。 “萌绘,要不要进去喝点东西?” “不用了,我待在这儿就好了。”萌绘摇头,因为她对线香的味道没辄,进去绝对会打喷嚏。“杜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搭飞机回来的。”杜萌说着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熟识的人。 萌绘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周围。 杜萌向前来哀悼的人致意。 “我在想我哥也许会来。”杜萌低声地说,表情认真。 “也是……”萌绘点头,毕竟素生是往生者蓑泽幸吉少数的直系血亲之一。 “站在接待处的佐伯是什么时候来的?”萌绘问。 “早上就来了。” “不,我是问她什么时候来你家工作的?我记得之前是一位老婆婆吧?” “嗯……”杜萌点头,“你说的是加藤。她去年年底过世了,接着佐伯就来到我家,她才工作半年左右。” “你觉得她几岁?比我们小吗?”萌绘看着接待处说。她觉得佐伯千荣子的外表看起来很年轻。 “刚开始我也这么想,”杜萌浅笑,“但后来我问姐姐,完全猜错了……她快三十岁了,你看得出来吗?听说她以前在东京念大学,还当了一阵子上班族。” “哇……看不出来。”萌绘大吃一惊。她还以为佐伯大概十几岁,是高中一毕业就去别人家当女佣的。 佐伯千荣子此刻正在和一位身材高瘦的男性说话,他看起来一副有为青年的模样,皮肤白皙。 “现在跟佐伯说话的男人是谁?”萌绘问。 “杉田先生,”杜萌眯着眼睛说:“我父亲事务所的人。” “是他啊。”萌绘点头。杉田曾出现在蓑泽家的聚会里,鹈饲刑警有记在笔记本上——他什么都记。 “抱歉,我得回去了。”杜萌半扬起手示意暂别。 “嗯,谢谢。” 蓑泽杜萌步上阶梯,走进屋里。 4 在往生者灵前上完香,接着完成出殡仪式,然后参加丧礼的人便一一走出屋外。萌绘好不容易才等到姑姑出来。 “久等了。”睦子边走边说:“你有没有去致哀?” “有。” 走回停车场取了车,萌绘启动引擎。 “我们顺便去希尔顿饭店一下。”睦子边系安全带边说。 “现在?” “顺便的意思就是现在。我们去喝个茶吧。” “只是喝茶的话到处都有咖啡店啊,而且去希尔顿还要绕点路耶。” “没关系啦。”睦子从手提包里拿出粉盒补妆。 萌绘小心地把车驶出停车场,大概开了十五分钟到达饭店。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停妥后,两人坐上电梯。萌绘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姑姑一路上都没开口,萌绘觉得很不对劲。她有不好的预感,特地来这里八成又是要听她长篇大论了。上次在电话里就被她念到不行,这次一定又是要说她干预蓑泽家的事件。 萌绘死去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和他的弟弟——也就是爱知县警本部长西之园捷辅——无论是相貌、声音甚至性格各方面都颇为相似,不过他们的妹妹睦子的个性却跟两位兄长完全相反。萌绘常想,西之园家好像只有女性才有这种古怪个性的基因,像她自己也是。愈愤怒就愈没耐性——这是对她们最适切的形容了,所以这样安静的姑姑其实是最危险的,萌绘脑中倏地闪起红色的警讯。 跟着姑姑来到顶楼餐厅,萌绘叹着气,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心理准备。 “我是佐佐木。”睦子对入口处的服务生说。看样子姑姑大概是事先就预约了,情况愈来愈不妙。 然而望向预定的位置,在那视野良好的靠窗座位上,已有客人先一步到了。一位年轻男士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坐在位子上,黝黑的脸孔配上微卷的发型,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萌绘没见过这个人。 男人站了起来。 “这位是稻叶路幸郎先生,”睦子向萌绘介绍,然后转向男人说:“这是我的侄女西之园萌绘。” “您好,我是稻叶路。”男人向萌绘伸出手,萌绘和他握手并微微点头。 三人同时坐下,服务生走向前,稻叶路和萌绘点了咖啡,睦子却只要了一杯水。她常常这样。 “刚才我们一起去参加丧礼,”睦子跟稻叶路解释:“所以不是刻意一起过来的。” “啊,哪儿的话,”稻叶路的语气透露出紧张的情绪,但仍强自微笑着,“真是打扰了。” “稻叶路先生是菊池山建设的总经理喔!”睦子对萌绘说。 菊池山建设是那古野数一数二的的房屋公司,念建筑的萌绘很清楚。 “我还不是总经理,”稻叶路说:“只是目前在社长室工作。” “他的父亲是董事长。” “听说萌绘小姐明年要念研究所。我也是毕业于n大建筑系的,您是哪个讲座?” “犀川副教授的讲座,”萌绘回答:“呃……” “犀川老师,啊,我想起来了,那个个性有点怪的老师吗?” “没错。”萌绘应声,然后又朝睦子唤道:“呃……姑姑?” “稻叶路先生会骑马吧?”睦子拿出手提包里的香烟,“这孩子也会喔,她小时候我常和她一起骑马——对了,萌绘最近呢?还有骑马吗?” “最近比较……” “骑马是所有运动中唯一男女可以相互抗衡的活动。”睦子没理会萌绘,自顾自地说:“有很多女性得到世界冠军。” “我最近也不常骑。”稻叶路抓抓头,“工作有点忙。倒是最近常打高尔夫球,不过说到球技就有点……” “高尔夫球是所有运动中唯一没有裁判的呀……”睦子赶紧接过话。她似乎很习惯这种话题。 “姑姑?”萌绘摇摇隔壁姑姑的膝盖。 “什么?” “现在是怎么回事?”萌绘问。 “我们在聊运动啊,以及稻叶路先生的兴趣。” “不是。”萌绘摇头,转向稻叶路,“抱歉,稻叶路先牛,请问您是姑姑的朋友吗?” “是我的朋友啊,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睦子看着稻叶路亲切地笑着。 “是我希望睦子夫人介绍萌绘小姐给我认识的,请原谅我的唐突。”稻叶路低头致歉。 “介绍我?”萌绘吓了一跳看着睦子,睦子则是左顾右盼。 “姑姑,不是这样的吧……” “萌绘,你的咖啡凉了喔。” “这是……相亲吗?”萌绘小声地问。 “唉唷……”睦子打着哈哈,她喝了一口水。“我没这么说喔,今天只是聊聊天而已。” “是的,当然我也——” 萌绘突兀地站起来。 “我要走了。” “萌绘,坐下!”睦子低喊:“这样对稻叶路先生太失礼了吧?” “姑姑瞒着我带我来这里才失礼!”萌绘站着不满地说。 “你先坐下就是了嘛。”睦子说着,拉拉萌绘的裙摆,萌绘无可奈何地坐下。 “对不起,害你们为了我……总之我向你们道歉!”稻叶路低下头,“我应该直接和萌绘小姐联络,这全都是我的错。” “如果您直接问我,我就会拒绝。”萌绘斩钉截铁地说。 “我就是觉得你会这么想,才瞒着你的呀!”睦子在一旁说,然后又转头跟稻叶路打圆场:“您瞧,她就是这样的孩子。稻叶路先生,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不会,但请问萌绘小姐能否忍耐一会儿呢?因为能和您说话是我的荣幸。” “对不起。”萌绘向他道歉。她稍微冷静了一点,觉得错不在稻叶路,自己不应该让人难堪,“抱歉,我失态了。” “哪儿的话。”稻叶路摇摇头。 “这孩子个性跟我这个作姑姑的,一个样……嗯,不要紧了。” 萌绘端起咖啡。 5 和稻叶路幸郎告别后,两人直接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 直到坐进车,萌绘和睦子都不发一语。发动引擎后,萌绘瞪着姑姑。 “您到底想怎么样?”萌绘问。 “你看你说话是什么口气?”睦子扬起下颚。 “丧礼之后跑来相亲,一点常识也没有!”萌绘提高音量。 “你说什么啊?没有关系的呀,我早就跟稻叶路先生约好了,谁晓得另外一边会突然有人过世了。” 看来睦子还把责任推到往生者蓑泽幸吉头上去。 “所以您要我载您去,是别有目的啰?” “是啊。” “好过份……” “我可没做什么过份的事喔。” “姑姑不是最清楚我跟犀川老师的事吗?” “嗯,我当然知道。” “那为什么要这样?” “萌绘,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叫你跟稻叶路先生结婚吧?就算你要跟他结婚我也不会答应的……事情不是那样,我只是希望你多认识朋友。不管怎么说,结识一流的人才对你的将来是大有助益的。” “不行啦,对方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他的事。”睦子扬起笑容,“老是顾虑这顾虑那的话,在人生的路途上是永远没办法前进的。还有,你最好把去相亲的事也跟犀川老师提一下,因为男人就是这样,禁不起你这样激将的。” “太愚蠢了吧!”萌绘叫着:“啊,可恶!” “你相信我,男人就是这么回事。” “犀川老师才不像姑姑说的那样呢!老师跟我去相亲有什么关系?他听了只会说‘这样啊’,绝对是无动于衷的。” “你去试试嘛。”睦子像是香颂歌手般眯起双眼,魅惑着萌绘,“你可以试看看啊,我以前一开始也是用这种方式。不动脑是不行的,你懂吧?” “啊,简直不敢相信!” 萌绘猛摇头。她叹口气将跑车驶离地下停车场,没来由地对姑姑的行为和语气火冒三丈,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来到姑姑家门前,萌绘故意紧急煞车。 “到了。”萌绘只说了两个字。 “你生气了耶。” “那当然!” “能生气是好事喔。” “我听不懂。” “以后就会懂啦。” “对对对,也许到了姑姑这把年纪我就知道了。” “今天我不会怪你,不过刚才说的话有点过份啰。”睦子说着走下车,“你应该要藉今天的机会好好见识见识。无论是时间、社会、或是常识等等,你都要看得更远才行。我想说的总归一句,就是你的视野太狭隘了。” “这跟相亲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睦子笑意不减,“但透过这些事情,你就能去思考。该怎么说呢?这就像是让原本无关的物质加速发生反应的……” “催化作用。” “没错没错,我的多管闲事就是一种催化作用,明白了吗?” “完全不明白。”萌绘摇头。 “尽管还不明白,你还是要想想喔!”睦子说完瞬间又转移了注意力,拉着裙摆说:“萌绘,你看这个……真的很短吗?” 萌绘大大地叹了口气。 “不会……您这样很美。” “谢谢,姑姑喜欢你喔。回家一路上小心。” 萌绘无奈地点点头,和姑姑道别。 她一催油门加速上坡,感到一阵快意,自己喜爱的引擎声在后头轰隆作响。 是被催眠了吗?萌绘觉得姑姑说什么她都听不懂。那个叫作稻叶路的男人应该也很困扰吧,他就像是个假饵……还是撒饵的人呢?谁是鱼,谁又是钓鱼的人?姑姑这般策略实在过于幼稚。 比较起来,萌绘今年春天演的那场戏还比较高明,不像姑姑的伎俩这般拙劣,也亏得稻叶路竟然会上当。 萌绘突然意识到自己得意了起来。 果然很像……萌绘心想,自己跟姑姑真的是很像,如此愤怒的反应,不就和姑姑一模一样吗? 不过萌绘知道姑姑的计策对犀川是没用的,她的方法太落伍了。 上次在电话中,姑姑说她跟犀川副教授见了面,说不定当时就把今天相亲的事告诉了犀川——不对,根本是她本来就想说,才真的弄了一个相亲。对于犀川这种不好对付的角色,得捏造出更戏剧化的情节才行。 怎么办呢……要先问犀川吗?不要,这种蠢事不能告诉老师,他会怀疑她的风度。 一直到踏进家门前,萌绘一直想着该如何与犀川应对。 尽管还不明白,你还是要想想喔—— 没错,自己现在果然在做姑姑叮咛的事啊。 催化作用啊…… 或许对萌绘来说,杀人事件只是一种催化吧。她希望得到一点刺激,找到机会和犀川一起讨论——她感到自己长久以来的动机并不单纯。 不单纯吗…… “我算是单纯的了。”萌绘嘟囔着。 人生为什么必须如此迂回呢?萌绘心想。生活从来都不是一直线,没办法顺遂地流动,为什么? 每个人像是毛线一样和他人纠缠成网络,明明就快到目的地了,却又刻意绕了一大圈,简直是自找麻烦嘛。 人们小时候会告诉自己“要拥有梦想”,然后朝着目标努力——女孩子往往是为了“当个贤妻良母”而学习插花或茶道:男孩子则是为了“成为有用的人”而锻链心智 。 为什么要绕路呢? 难道人生的努力不是为了某个目标或对象,而是为了曲曲折折的过程? 她身边的人都是这样,除了犀川。 只有老师不一样,萌绘心想——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一厢情愿也好。 现在的心情好多了。萌绘想起姑姑的脸,笑了出来。 这种催化剂说不定真的发挥作用了喔。 6 晚上十点多,杜萌独自在厨房煮着咖啡。叔叔蓑泽干雄醉醺醺地在隔壁客厅大声嚷嚷,像是刮坏的唱盘一样刺耳。 佐伯在大约一个小时前也离开了,家里只剩下姐姐纱奈惠是叔叔唯一的听众。父母亲还没回家。 叔叔的嘴里总是不出三种话题,第一种是父亲蓑泽幸吉有多么严厉,瞧不起画画的他,直到死前都不认同;第二种则是动不动就说艺术本是一种负面的能量,是寂寞的、悲伤的、令人愤慨的等等,所以他想作画,希望杜萌作他的模特儿:第三种则是有关血缘的问题,叔叔说因为他不会结婚,素生又行踪不明,蓑泽家的血脉可能到此断绝了——不过就算血缘能往上追溯,对一个人的未来也没有什么好处。这三个话题从刚才就一直不断重复到现在,就连使用的形容词都一样。尤其是最后一个话题,喝醉的叔叔今天老是一直叨念。 “杜萌!”叔叔大声叫唤。 杜萌倒好咖啡,无奈地走回客厅。她已经换了衣服,套了一件牛仔裤。不过坐在沙发上的纱奈惠还穿着丧礼时的衣服。 “姐,你去换衣服吧。”杜萌对姐姐说。 “嗯,我去换。”纱奈惠起身,“叔叔,我先离开了。” “啊,没关系。”干雄回答,身体像是歌舞伎演员般夸张地晃动。 姐姐离开客厅,剩下干雄与杜萌。 “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一个人,要不然我就画不出来了。恋人或是小孩都是累赘,不行,我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或事影响我的情绪……但还是要让我处于悲伤的状态喔,对不对,杜萌?” “叔叔,您别再喝了。”杜萌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我可以煮咖啡给您喝,但您不能再灌酒了。” “就是这个!”叔叔叫着:“杜萌,就是这个啦!你的表情真好,对,就是这种不屑的眼神,我想画出来。纱奈惠就没有这样的眼神。” “要不要喝咖啡?” “不用。”叔叔举起杯子往嘴里倒,不过杯里没酒了,“我要喝更多,你才会更瞧不起我啊,是不是?这就是绘画。我是自以为是啊!反正大家都说我很无聊……难道不是吗?我老爸根本不知道……” “叔叔,您今天要睡在这儿,还是要帮您叫计程车?”杜萌努力地用平常的口气问:“快没电车了喔。” “不要紧,你不用担心我,我只要有沙发就好了,其他都不用。喂,只要素描就好,我不会叫你脱衣服的。” “不要。”杜萌摇头,“我不想看到自己的肖像。” “不看不就得了?” “但一想到它的存在就很烦啊。”杜萌说:“小学或国中的美术课不是都有写生吗?我最讨厌了。” 杜萌真的觉得,光是别人目不转睛地观察自己,自己就有种被触碰身体的不悦感。 “不会不会,有这种想法就是成为优秀模特儿的条件之一喔!”叔叔有些认真地说:“可以任人看、任人摸而不会觉得厌恶的话,这种人就不能成为顶尖的模特儿了,‘喀嚓’照张相就全部结束啰。人不是静物也不是照片,如果只是可以被描绘出外型却看不出内在蕴含的生命力,就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拥有轻视画家的眼神、愤怒的眼神,那才是好的。” “我没有轻视啊,”杜萌泛起笑容,“难道自行妄想演绎是画家的专长吗?” “杜萌真聪明。”叔叔笑嘻嘻地眯起眼睛,“再过十年,我一定要画你。” 杜萌耸耸肩。十年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想像着。 叔叔画过素生吗?听姐姐说叔叔的作品都是人物画,男女老少都有,但是她没听说素生当过他的模特儿,至少杜萌没看过有这幅画。本来打算问问的,不过杜萌最后还是没开口。 失明的模特儿不知道画家看不看得上眼,素生不知道有没有违反画家叔叔的模特儿原则。杜萌认为素生绝对值得,画,但恐怕与艺术家对于美感的要求大相迳庭吧。 “我累了。”叔叔扬起下颚,闭上眼睛,“我爸终于还是死了……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杜萌盯着靠在沙发上的叔叔好一会儿。她从小对叔叔的印象只有讨厌两个字,如今是第一次有点改观。是因为叔叔年纪大了吗?还是自己长大了? 人的印象并不是不停缓慢变化着的。一度创造出来的记忆会持续好一阵子,即使受到众多的零碎印象影响,记忆也会在受到重大刺激之前顽固地保持原样。譬如“爱得愈深也恨得愈深”这类的说法,对于同样的事件,记忆其实有正反两面,而在遭受某种刺激后,互相抗衡的记忆就会产生变化。 人的名字没有那么容易抹去,或许正是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股保守的势力守护着既定的价值观——一种守护精神上的平衡、厌恶变化的惯性定律。为了保有自己,便刻意怱略他人的想法:甚至在想法与事实互相拉扯而产生裂痕之际,还亦步亦趋地扞卫自我的意念。 或许是讨厌叔叔的念头会让杜萌比较好过吧。但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个寂寞画家,是个为了追求所爱的艺术耗费人生、不信热情唤不回的疲劳中年男子。虽然称不上有魅力,但冷静想想,给人的印象也不差。即便可以为了讨厌叔叔而找到各种借口,但是说到底,喜不喜欢叔叔还是杜萌自己的问题。 杜萌年轻的时候还真的满讨厌他的,从头到脚都讨厌。这种主张既简单,又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但,其实不是真的讨厌吧。只是幻想着讨厌叔叔,藉以确实保有自己。 用年轻人追求某样事物时的绝对热情,费尽心思地找一样讨厌的事。她相信这么做就可以确定自己。 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如今她不再是个孩子,喜欢或讨厌的情绪都和事物本身没有关系,也没有意义可言。 如今的她没有好恶,这才能看到世界真正的样子吧,杜萌心想。 好恶只是一时的。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无所谓。 纱奈惠回到客厅,看到叔叔不知不觉地打着鼾睡去。 “叔叔睡着了呀?”纱奈惠浅笑盈盈,小声地说。 杜萌默默点头。她小口小口啜饮着咖啡。 “因为你跑去换衣服,我又很冷淡,所以叔叔觉得很无趣吧。” “他看来累了。”纱奈惠说。 “还有咖啡,要喝吗?”杜萌站起来。 “不用了,会睡不着。” 两人离开睡倒在客厅的叔叔身边,来到餐桌旁。 “明天就回去了吗?”纱奈惠坐下。 “嗯。”杜萌把杯子放在桌上, “真的不用了。”纱奈惠微笑, “还是喝点冰的怎么样?茶还是牛奶?” “杜萌,你怎么啦?” “没事。”杜萌仍然站着,“因为只有我喝咖啡,怪怪的。” “有事要跟我说?” “嗯……有一点。” “什么事?” “我……明年念完硕士打算去美国。” “原来是这种事……”纱奈惠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害我心脏跳个不停。留 学……不错啊,去吧。” “然后打算在那里找份工作定下来。” “嗯。”纱奈惠点头,“好好喔……像是你会选择的生活。” “不会回来喔。” “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玩。” 杜萌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姐姐。 她好喜欢姐姐,直到现在都没改变,以后大概也不会变。 “谢谢。”杜萌露出真诚的微笑,“妈可能会反对,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嗯,要自己决定才行。” “姐……”杜萌走了几步说:“现在问这个可能有点怪……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爸杀了驹之根别墅的那条狗吗?” “嗯,”纱奈惠睁大眼睛点点头,“当然记得,我那时国一。” “是喔……那我就是六年级啰。”杜萌笑着,但有点不自在。 “那件事喔……”纱奈惠双手托着腮欲言又止。 “好恐怖!”杜萌先说了。 “对,真的很恐怖。”纱奈惠重复了一次,“我跟你还躲在棉被里哭呢。” “嗯……”杜萌停下脚步,“姐,你记得那条狗的名字吗?” “洛奇。”纱奈惠立刻说。 “啊,没错……”杜萌弹了下手指,“是洛奇。洛奇呀,是洛奇没错,我怎么忘了……” “因为它咬了你,爸很生气才会那么做。” “不是那样的,”杜萌摇头,“它不是咬我。” “可是明明……”纱奈惠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它不是咬我。” “杜萌,”纱奈惠站了起来,“你……怕狗吧?” “不对,”杜萌拼命摇头,“我喜欢洛奇。” “真的……?” “它没有咬我,只是跟我玩。” “可是是你自己说洛奇突然一口咬过来。” “我说谎,因为怕爸骂我。” 她怕这个继父,怕他看见血的时候,会狠狠地骂人。 杜萌说着,站着落下泪来。当她察觉时,早已满脸泪痕。 纱奈惠走近杜萌抱住她,杜萌没说话。 “怎么了啊?”纱奈惠摸摸杜萌的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这件事你瞒到现在?” 杜萌点头。她呼吸困难,全身发抖。 “嗯……我也觉得那件事很可怕啊。”纱奈惠温柔地说:“可是你是怎么啦?你连小时候都很少哭的。” 她一直没哭,好久没流下悲伤的眼泪了。原来自己还有泪,还留着一点,杜萌心想。 是的,三年前……那个夏天…… 自从那个夏天以后,她好久没哭成这样了。她本来还以为那是最后一次哭泣,现在却止不住泪。 ——杜萌……你看到什么?说说看。 为什么……原谅我。原谅我……哥哥……原谅我…… 为什么……洛奇…… 杜萌被姐姐抱着,哭个不停。 ——杀了我也没关系。 为什么我……在哭呢? 第十六章 偶成的解答 1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一的晚上,犀川创平从新横滨车站出站,在笔直的地下道走着。今天他出差,中午的时候到了东京,结束在半藏门的工作后才下午三点。傍晚他和友人约在银座的咖啡厅叙旧,和友人分别后一个人去简单地吃了晚餐,然后决定去拜访亲戚仪同,并打算在那里住一晚。 仪同家就在新横滨站不远处,犀川之前就因为很方便而常常去打扰。 一个小时前,他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喂?是我,我要过去啰?” “哇,是创平啊!”仪同世津子人叫:“糟了,怎么办……” 世津子好像正在跟别人说话。“我哥说要来……”犀川听到这句话。 “你先生在啊?” “嗄?没有没有,是邻居。” “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喔。” “等等……好!可以了,你来吧!” “你在喊什么啊?” “呃……你来了就知道。” 交谈到此为止。恐怕是她家里乱七八糟的吧!世津子从小就这样。通常小时候的个性和习惯到了长大也改不掉,犀川认为,就算是按照程式设计的机器人也不免错误百出,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类呢?坏毛病是不可能说改就改的。 沿着楼梯来到地面上后,犀川走在大街上。路旁都是建筑物,入夜后人烟便少了。附近有一间表演中心,但他从来没进去过:那里只有在举办演唱会的时候才会看到一大群年轻人,今天则是冷冷清清的。犀川对这种表演中心兴趣索然,反而觉得对面的超高饭店还比较有趣——他的兴趣之一就是研究装在顶楼防止摇晃的最新设备。 他边走边抽烟,走着走着来到仪同世津子住的公寓门口。看看手表,晚上八点五十分,世津子的丈夫可能还没回来。 门开了。 “晚安。”世津子笑眯眯地说。 犀川看着她,吓了一跳。 穿着娃娃装的世津子,伸出一只手在犀川面前晃啊晃的。 “你吓到啰?还是没电了?” “怀孕?” “废话。”世津子嘟着嘴说:“不是怀孕是什么……难不成是我吃太多?胖过头?还是塞了个巨型怀炉?” “好大……”犀川看着世津子的肚子,“是因为先生也很高大吧。” “跟他才没关系。” 世津子的先生很壮硕,和他站在一起会有种天花板变低、快要掉下来的感觉。他吃得也比犀川多,大概是世津子的四倍食量。 犀川进到屋里,看来她先生还没回家。世津子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倒了一杯可乐。 “呼……”世津子在犀川对面坐下来。 “预产期在什么时候?”犀川接过可乐。 “嗯……可能十月底吧。”世津子双手托着脸颊说。话说回来,她的脸也圆了点,原本机灵的眼神变得缓和,神情也悠闲许多。 “男生?女生?”犀川问。 “不生出来不知道啦。” “现在听说可以照超音波不是?” “啊,我做了,不过还是不知道。” “遇到蒙古大夫了吧。” “男生女生都好哇!不然生双胞胎也好。” “双胞胎?你是说生两个人出来?” “废话,你怎么都搞不清楚啊!”世津子叹了口气。 “不过生双胞胎倒是可以把痛苦一次解决。” “问题不在这儿……算了。可是生的时候很辛苦,听说生完之后也很辛苦……我的头好痛喔。” “不能吃止痛药。” “我没吃,所以没问题。”世津子笑着。 世津子今年二十八岁,和犀川差了七岁。这是她第一次怀孕,所以犀川有点担心——不过担心也没用,又不能把力量借给她,犀川没多久就决定放弃无谓的操烦。 “我等一下就回去,”犀川站起来,“你要注意身体。” “嗄?”世津子慌张地抬起头,“为什么?讨厌啦,你住下来嘛。” “我会打扰到你吧?不对……你已经整理过房间了。但是抱歉,我没有要住。” “我没有整理啦,你过去看隔壁房间就知道。邻居濑户小姐帮我把东西都塞在房间里,就只有这样。对了,濑户说想跟你要签名。” “签名?” “她看了照片,对你一见钟情。” “那么,拜拜。”犀川拿起手提包。 “你走了我会很无聊耶,你住下来啦。那个人也会晚回家……拜托,你可以告诉我那古野发生的魔术师事件,还是……长野的驹之根杀人事件好不好?” “你听西之园说的?”犀川站着问。 “对啊,她寄电子邮件给我。最近我只能以这个为乐了,敲敲键盘之类的。是谁把我变成这样啊!我常这么大叫……” “当然是你先生啊。” “拜托,问题不在这里。好了好了,你请坐。” “好吧。”犀川点头,“啊,我先……” “泡澡?还是淋浴就好?” “你帮我找个烟灰缸吧,我去阳台抽根烟,整理一下情绪。” 世津子笑着站起来。 “整理情绪?又不是小孩子……哈哈哈,你别吓人了。好啦,我去帮你找来,你要不要在这边抽?” 世津子从柜子里拿出烟灰缸,犀川接过来走到阳台。 世津子怀孕了啊…… 从阳台望出去,附近是一家家常餐厅的停车场,偶尔有几辆车子快速驶过马路。车站一角并排着几栋高楼,建筑物多高,影子就有多高,只有红色的避雷针在黑暗中闪烁。 香烟的烟雾像是缓慢的生物进化过程般,缓缓移动。 屋外没有风。 生小孩简直就像买新年的福袋,犀川想着。细胞一分为二,再变成四个、八个。 无论增加多少细胞,生命体还是有意志的吧。如果是单细胞,想存活多久都行,但为了拥有意志,便得缩短自己的生命——不对,应该是有生命才会有意志力。 意志是一种毁灭后的自觉。因为了解死亡,才知道意志力从何而来。 太古时代,人类的意志是为了延续后代——个体在形骸消灭之前,竭力思考着如何让生命延绵不绝,这就是意志的起源,犀川心想。 犀川捻熄香烟,讶异自己竟对不常见的课题结结实实地思考了一回。有时,长时间的思考还不及短暂思考来得透彻明白。 2 世津子为自己拿了一罐啤酒,倒进玻璃杯。犀川则是喝可乐。 “哇,好厉害……”世津子听了犀川的叙述佩服不已,脸上的表情变个不停,还一度瞠目结舌。“所以魔术师的事件解决啰?” “我不清楚。” “为什么?不就跟你刚才说的一样吗?” “谁知道呢……” “奇怪,哪里不对劲?” “我是说我不知道事件接下来会如何。” “你不跟警方说吗?” “西之园很快就会发觉的。我说完了。” “你怎么知道她会发觉?” “随便想就知道。” “为什么随便想就知道?” “啊……为什么哩……就是有那种感觉吧。” “还真会搪塞……该不会是爱情的力量吧?” “爱情?”犀川反问。 “你其实想说:‘哈哈,只要是关于西之园的事情,我都知道。’对吧?” “不是。” “嗯?你无话可说了吧。 ” “你才无话可说吧。” 他们闲扯了一个多小时,快要十点了,世津子的丈夫还没回来。 “可是可是,跟这件事比起来,那个……驹之根杀人事件就逊色多了。总觉得事情模模糊糊的,有种沉郁的感觉,”世津子说:“不太能牵动人心。” “刑事案件本来就没必要牵动人心。” “西之园是为了朋友才帮忙的吗?” “我看不是。”犀川回答:“通常她不会有特别的理由,都是想到就去做了。” “是吗?”世津子坐在地上,双脚伸直,“不过……西之园似乎很在意朋友哥哥失踪的事喔。叫作……蓑泽素生吧?对对,他有一阵子还满出名的。” “我不知道。” “他不是你会知道的那种人啦,算是偶像型的吧,就像电视上经常会看到的那种。但已经是五年前了,大家忘得还真快。不过那位文坛之星,就算到了现在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喔。” “那么这阵子我会去拜读一下他的作品。” “对了,为什么蓑泽素生至今不出面呢?又是谁打电话给杜萌,还用了那种录音带?啊!我想到了,这和驹之根杀人事件有关吧?” “没有喔。”犀川回答。 “你果然知道。”世津子闭上一只眼,“非要用拐的你才肯说,你还是那副死样子啊。” 犀川抬头闭上双眼。 “我要再去阳台一次。” “你又不是八号超人【注:日本著名旧时漫画,一九六三年原作桑田次郎作】,能不能少抽一点?老是抽烟……最近不会抽得太凶吗?” “世津子,你也知道八号超人?”犀川惊讶地看着世津子。 世津子双手撑在地上向后仰,笑得开怀。 “快把可乐喝了,”世津子看着犀川说:“然后去洗个澡,浴巾我放在洗衣机上。你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吧,这段时间我要专注思考那个驹之根杀人事件,等你洗完澡我们再来个唇枪舌战吧!不过最后一定要告诉我答案喔。” 3 同一时刻,蓑泽杜萌正在东京的家里看电视。独自吃完买来的蛋糕后,她躺在坐垫上。纱窗外吹来阵阵大自然的凉风,根本不需要冷气或是电风扇。 电视连续剧上演着老套哭戏,杜萌没办法融入这类剧情。她想转台,但又懒得伸手去拿放在远处的遥控器——白天的时候一直在研究室里打电脑,现在肩膀很酸,眼睛也累了。她躺平将双手向上伸展,也舒展了一下腰背,很想就这样睡着。 之前西畑刑警来到东京杜萌的学校,那次短暂交谈至今刚好一个星期。 那天西畑有些不对劲。他和杜萌说了他无缘出世的女儿,还说了他小时候在乡下的生活。刑警平常会说那些事情吗?杜萌纳闷着。虽然和西畑见过了几次面,但仍觉得他捉摸不定。他看似执着一些小事,但其实是个开通的人。西畑的确很精明,沉稳的口气想必是事前琢磨过:而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或许就是他的面具。 电话响起。 “喂,杜萌?”接起电话,她听见熟悉的声音。 “啊,萌绘,晚安。” “你今天好早回家喔,吃饭了吗?” “吃了,现在快要睡着了。”杜萌语带感叹,“我有点累,就提早回来了。萌绘,你星期四要来对不对?” “对,星期四。我早上出发,到东京大概十一点。可以来接我吗?” “当然可以。”杜萌回答:“我在月台上等你。你会几点到?坐几号车?” 萌绘马上告诉杜萌新干线希望号的抵达时间以及指定席的列车号码。萌绘总是记得这些数字,杜萌也是。她们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发现她们记忆的方式不一样。杜萌是记住数字并列时一起念出来的发音,而那位天才朋友萌绘则是影像记忆法——不只是数字,萌绘将所有看过的东西像是照相般牢牢记在大脑里,这是西之园萌绘的记忆法,也是她的思考方式。 萌绘每次都理所当然地说,就连大化革新的历史还有炮弹传来日本的年代,她也都是靠这招影像记忆法背起来的。如果照杜萌的方式,排列数字的同时还要调整剑或是炮弹的位置,然后才能印在脑海里:但有时候这种方式的焦点太模糊,如果要容下全部的范围就会失焦,所以也会有细节不明确的情况。萌绘说她背不起汉字的理由,就是因为太多文字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她乍看之下不知该记哪些好。 萌绘说起上周丧礼的事,杜萌默默听着。 “你猜之后我去哪里?” “去哪儿?” “相——亲!”萌绘为了强调语气,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跟谁相亲?” “我被我姑姑骗去的,可恶透了……想起来就火大。” “嗯……还满惨的,” “我说的对吧?而且在丧礼之后我都没有换衣服耶。” “对方怎么样?”杜萌觉得话题有趣,起身抱住坐垫,“大概几岁?” “说是房屋公司的总经理。我没问他几岁,大概三十出头吧。” “你一定生气了吧?” “气啊。”萌绘回答:“我还想掀桌子咧。” “结果呢?” “没事……” “没事?” “喝完咖啡就回家啦。” “什么嘛。”杜萌露出一丝失望,“你满能忍的耶,成熟不少。” “是啊,愈变愈笨。” “没关系,这样子容易活下去。” “在哪里活下去?” “不是不是,我是说比较容易过生活。” “杜萌呢?也有相亲吧?” “我有姐姐顶着,所以还不用相亲吧。”杜萌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没听说过姐姐曾去相亲。 “姐姐可能去过几次吧。” “还真多爱管闲事的人耶。” “你姑姑就是啊。” “没错……这种人身体有三分之二的体重都是因为管闲事才增加的吧。” 杜萌笑了。 “对对对,真的是这样……” “今天犀川老师应该在东京。”萌绘突然转换话题。 “好像又见不到了。”杜萌说。上次就是刚好错过。 “啊,我没说吗?星期四我们一道去。这次没问题,我们坐同班火车,到时介绍给你。” “那我要化妆。” “明天犀川老师要开新车来,我们打算去兜风。” “我要挂电话啰。” “咦?为什么?” “萌绘……,”杜萌对着沉浸在恋爱中的朋友笑着,“我真的很羡慕你。” “谢谢。”萌绘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就是这么坦率。“但不是一直都那么幸福喔,星期四再慢慢聊我的事。嗯,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 “好,我知道了。”杜萌笑着说:“晚安。” “拜拜……” 杜萌挂上电话。她站起来去拿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西之园萌绘应该还会再打电话告诉她火车到站的时间。萌绘超乎寻常的好心情,说不定是喝醉了吧。不过杜萌只是猜测。 上周一,杜萌从西畑刑警口中得知萌绘去了蓑泽家一趟,还有她手上那张照片照到了面具。可是话说回来,上周三杜萌在祖父的丧礼见到萌绘时,还有刚才那通电话中,西之园萌绘都没有提到半点关于蓑泽家的事。 其实杜萌也不想问。 之前是萌绘主动开口说要那张照片的,该不会那时她就注意到照片里有面具了吧?不,一切应该只是巧 合。虽然萌绘说自己的姑姑爱管闲事,但她也继承了这种特质——她不也在探问蓑泽家的事件吗?萌绘有次喝醉酒打来的电话里,也提到了关于这件事的假设。 萌绘到底在想什么? 杜萌来到东京后一个人住,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夜晚容易东想西想,常常想着想着没有结论。萌绘也是一个人,不过她是从高中就开始了。虽然觉得萌绘净说些大学老师的事,但也只有这些事好说了,杜萌心想。说不定萌绘每天晚上其实都会把老师想一遍。 杜萌自己也是,也是一个人。变成大人的意思就是如此。 好久没哭的她,上星期哭了,在姐姐怀里哭泣。现在想起来,她不禁害羞起来。 家人就像是电视机的遥控器,她渐渐不去碰触了:但要离多远,她才不会按到按键啊…… 她像个充满冒险精神的孩子,决定离得远远的。 没错,离每个人远远的。 已经无法回头了…… 第十八章 偶像的踪影 1 九月最后一个星期四的早上,西之园萌绘站在那古野车站大厅最里面靠近新干线的剪票口,等着犀川副教授。他们约九点见面,萌绘十五分钟前就到了。 她穿着轻便的牛仔裤配上休闲鞋。周围有许多人也在等待,大家都左右张望着。 萌绘的心情很好,一早她就非常愉快。 两天前,那件事急转直下……没错,对她来说是戏剧性地划上句点。昨天她睡到下午才起床,非常痛快。而且今天要去东京,这是她情绪高昂的最大原因。 不一会儿犀川现身。 “老师早。”萌绘先看到犀川,跑了过去,“穿得很帅喔。” 这是客套话。犀川的衣服只是便宜货,领带也是扭来扭去,没个像样的形状。犀川很少在大学里打领带,所以别人看他这条领带可能觉得很新鲜,但萌绘知道,这条领带犀川已经戴了好几年。 不过这是小事。心情好的话,任何事都可以容许,这是萌绘这些年遵循的法则之一。 “早。”犀川睡意浓重地说,他朝着剪票口走去,萌绘慌忙跟在后头。 “老师,不用买礼物吗?” “嗄?礼物?”犀川呆滞地回头,“给谁?” “你都跟谁见面?不用送礼物吗?” “自从有礼物这个词开始,我从来都没买过。” “那我要去买,你先上车。” 萌绘通过剪票口,和犀川暂别。走进附设商店的候车室,大部份的乘客都坐在位子上看电视。稍微往里头一点的店里陈列着许多不错的商品,让萌绘眼花缭乱。这里的火车便当看起来好好吃,她想买个试试看,可是到东京时还不到中午,她要跟蓑泽杜萌一起吃午餐,所以不能先在火车上吃便当。萌绘只好买了三份礼物和几包零食。 另一头的犀川已经搭上长长的手扶梯,早一步抵达月台。天气晴朗但并不炎热,风吹在身上颇为凉爽。指定席的十六号车厢在月台最底端,依照惯例,他来到吸烟区抽烟。 “久等了。”萌绘开心地说。看着月台萤幕上显示的时间,距离列车抵达还有三分钟。 “西之园,你去东京要跟很多人见面吗?”犀川看着萌绘手中的纸袋。 “不,只有一个朋友。” “一个?”犀川眯着眼,“你礼物买太多了。” “你难道不会想要全部买下来吗?它们看起来都好好吃耶,怎么可能只买一种。如果可以每种选几个然后包在一起就好了……” “那这个袋子呢?” “零食。” “你没吃早餐?” “吃了。”萌绘微笑着说:“这些等一下要跟老师一起吃。” “我打算睡到东京……” “敢睡我就捏你。” 犀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萌绘,似乎无话可说,像是应用程式的闲置状态,或坏轨的硬碟。尚未苏醒的皮肤、刚起床的蓬乱头发,还有一定还没洗的脸——萌绘打量着犀川并且暗自想着。犀川默默避开萌绘的视线,丢掉烟蒂。 那就只好期待回程的火车吧,萌绘在心中咕哝着。 火车驶入月台,两人走了上去。萌绘坐在靠窗的位置,犀川坐在萌绘的右边。他一坐下就把座椅放斜,然后叹了口气。 “啊,好辛苦,”犀川喃喃自语:“我快不行了。对我来说,八点以前就要起床简直是种酷刑,会让我变得讨厌我的工作、人生、一切事情。每天起床时我都想着从今以后辞职算了。早上真的很辛苦,不要有早上就好了。” “老师,点杯咖啡吧,还是你要去餐车那里?” “西之园。” “嗯?” “我要睡了。”犀川说完就闭上双眼,比电脑关机还快。 “老师……”萌绘不由得提高音量。坐在走道另一头的男人看了过来,萌绘只好噤声。 萌绘不悦地啧了一声叹口气,无奈地一个人吃起东西。她拉下附在前座上的餐桌,拿出刚买的零食放在上面。她打开一包看了看,却没了食欲。 萌绘左手托着腮往窗外看。火车穿过街道、行过铁桥、来到郊外的田园地带。远处是东山的群山,还隐约看得见z大的尖塔。 她转过头看着犀川的睡睑。 反正她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了,原来自作自受还满有趣的。她意外地没有生气。 是谁改变了自尊心强的西之园萌绘? 答案呼之欲出。 现在的自己,说不定可以耐心地用火柴棒做出一艘帆船来,就算身在河中央的孤塔里也能怡然自处,甚至还能静静地等待银河系消灭。 这表示什么?就是成长吗?她心想。 2 眼前闪过滨松町附近像是保龄球瓶的高楼大厦后,萌绘也睡着了。 她作了一个梦。 梦进行到一半时,她便知道自己在作梦了。 梦境里是一栋巨大、像是教堂的建筑物。不知为何,屋顶正在举办一场化妆舞会。 没有人告诉萌绘为什么大家非得要在那么陡峭的地方跳舞。场地这么糟,明明就连走路都很困难了呀。 犀川也戴着面具,但萌绘立刻就找到他了,因为他还是戴着那条领带。萌绘不知道自己扮成谁,只知道她戴着面具,视野非常狭窄。 “犀川老师。”萌绘走近犀川唤着。犀川的面具像是“能面”一样雪白,面无表情的样子和犀川平常倒是相去不远。 “唉呀,园之西。”犀川说。 “园之西?”萌绘重复了一次,一时无法理解。 原来这里每个人的名字都要倒过来念,我居然忘了……萌绘瞬间想到自己置身梦中。 “川犀老师,这是谁?”萌绘问犀川扮的是谁。 “这是园之西博士喔。” “啊,我爸……原来如此。”萌绘点点头。还真有几分像呢。 不过……爸爸怎么也算是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呢? 然而这是犀川心中的历史,萌绘只有接受。 “园之西呢?你又扮成谁?” “嗯……”萌绘思索着。 附近没有镜子,她没办法知道自己扮成什么模样。这是梦,她才刚走进这个世界,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没有过去、没有背景,也没有记忆。何况面具上开的孔太小,她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你看到的是谁?”她无计可施之下只好问。 “嗯,这个嘛……”犀川仔细地上下打量萌绘:“德圣太子吧?还是卡斯多雷司令?” “卡斯多雷司令?” “开玩笑的。” 犀川说着,突然轻盈地往上飞。有个男人站在比萌绘他们还要高的地方跳舞,他喝醉了酒,从屋顶上滚了下来,犀川巧妙地躲过。那个男人跌入屋檐边的排水槽里,排水槽已经躺了好几个人。 “你的面具没有开孔喔。”犀川靠近萌绘的脸小声说。 是喔……难怪看不见! ——萌绘惊醒了,窗外的景致尽入眼帘。 她被如此清晰的梦境吓了一跳。这是非常真实的梦,但仔细想想却愈来愈难理解。梦境的情节明明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为什么在梦里却能够理所当然地接受呢?那就是人类最原始欲求的象征吗? 看看旁边,犀川还在睡。萌绘静静地深呼吸,稳定下来。 吓我一跳……真是个怪梦…… 倾斜的屋顶、化妆舞会、滚到排水槽的人……这些暗示着什么?萌绘边想边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名字要倒着念呢? 贩卖饮料的推车接近,萌绘扬起手叫住服务人员,买 了两杯热咖啡。她拿出手提袋里的钱包准备付钱时,隔壁的犀川终于醒了,真是凑巧。 “老师,咖啡。”萌绘拉下犀川面前的桌子,把咖啡凑近他面前,“可以起来了啦。” 犀川边打呵欠边看手表。 “啊……快到新横滨了。” “你要吃零食吗?” “好……”犀川把位子稍微调正坐好,“对了,我要跟你一起到东京。” “老师新买的那辆车性能怎么样?”萌绘突然问起来。犀川昨天才买了台车子,可是车身居然是黄色的。 “能跑。”犀川点完烟回答。 “当然能跑,因为是新车啊。” “是喔。”犀川吐烟。 “你醒了吗?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说看。” “你之前就听我姑姑提过蓑泽家的事件对吗?” “嗯……应该是。”打开座位上的小烟灰缸,犀川回答。 “为什么没告诉我?” “嗯,我没有要瞒你,不过因为你没问……” “可是我在说的时候,你也没告诉我你知道啊。” “就算同一件事,说法也会因人而异,所以我想还是你有问我再讲比较好,而且……”停了一会儿,犀川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且什么?” “我觉得你想说。” “你真体贴。”萌绘气得鼓起脸。 “是啊。” “姑姑说的跟我有出入吗?” “你的话……嗯,主要是蓑泽杜萌观察到的事情;而佐佐木夫人则是提到从蓑泽泰史以及警方那边听到的事情。” “有哪里不一样吗?” “没有,就情况来说没有多大差异,但语气完全不同。” “语气?” “最大的差异在于是强调歹徒遭到杀害,还是蓑泽素生的失踪。” “所以我和杜萌属于后者?” 萌绘的确认为蓑泽杜萌非常在意她哥哥的事。 “没错。”犀川享受着烟味。现在的他跟坐车前根本换了一个人,是完全清醒的犀川。 “这是两件事吗?驹之根别墅的杀人事件跟素生哥的失踪没有关系吗?” “就某层意义而言,是吧……” “某层意义是什么意思?” “这种说法很好用吧?”犀川扬起笑容,“不懂的时候可以用。” “老师,不要岔开话题。” “世津子怀孕了,”犀川不理她的抗议接着说:“你知道吗?” “嗄?真的吗?”萌绘知道犀川换了话题,但这个话题让她很难抵抗。 “快到新横滨了,我才想到。”犀川打开杯盖喝咖啡,“说是双胞胎。” “双胞胎?”萌绘又吓了一跳,“仪同都没写在信里面啊。预产期几月?” “十月底。” “讨厌……所以她一直瞒着我啰。” “对。”犀川喝着咖啡,侧看萌绘,“所以你看,在别人开口以前不会主动透露什么的大有人在吧?” 萌绘想喝咖啡,但还太烫。 “一直想着人家什么时候会问你,到后来连自己也不问了,周围的人也不会问。这大概就和‘人是怎么来的’还有‘人要去哪里’是同样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萌绘皱着眉头小声说。她知道犀川心情不错,但此时他说的话就像一毫克的物质溶在一吨的水中一样,细琐到难以捕捉。“你是说蓑泽家的事?” “不,是从这件事情学会的理论。” “学会?”萌绘感到可笑,“学会?你学会了什么?为什么学得到呢?事情又还没……”萌绘看着犀川的脸,恍然大悟,“老师……你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犀川抽完烟,又喝起咖啡。他的视线越过萌绘,看向窗外。 “犀川老师,你想出问题的答案了对不对?” “没有。”犀川面无表情地摇头。 “说谎!”萌绘瞪着他。 “我只是客观地看待事物,不会断言结果正不正确,也不想断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客观可以让人一眼就看见事情的肌理。或许在某个情境中,一时没有人发现自己很主观,但这种不安定的状态不会持续多久;换句话说,总有一天会有人察觉。大部份的人是当事者,所以没有省悟,你应该早从天王寺博士的事件学到了这个教训。西之园,你该多阅读一些不怎么离奇或是让人捏一把冷汗的推理书籍,当你不去看离奇的一面,就会得知一切手法。而且,你是怎么同事?你一向是在书本和舞台之外生活的人,不是吗?” “所以站在客观的立场就对了?” “对……但这并不容易。因为身处某个情境中时很可能被外在事物干扰了思绪,此时凭藉的就是高度的思辨能力了。此外,思考时也很难不接触事情的核心,立场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 “可是老师,我完全没有陷入这次的事件啊。之前我把心思都花在有里匠幻的事情上……所以我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从远处客观地看整件事情,” “远处啊……这样很好。”犀川耸耸肩,“像我都觉得无所谓。”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萌绘稍微放大了音量,周围的乘客看了过来,她又压低声音:“老师,你这样不好。” “现在的你就是不够客观。”犀川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你应该试着把事件看得更无所谓一点。” “没办法。”萌绘喝下凉掉的咖啡。 老师刚开始就知道啰?知道有两个面具的理由?还是素生失踪之谜?应该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吧,因为凶手很有可能是犀川和萌绘都不认识的人。 或者,歹徒是蓑泽家的人杀的?有可能吗?其实萌绘不是没想过,还曾在电话中向蓑泽杜萌提起她天马行空的推论。但那始终是假设,假设的意思就是说可以这么想,但她并不认为能够证明实际情况。如果用几种不同的假设来解释现况,只会造成与现况之间的岐异,让矛盾的地方变得更加矛盾。 “你有注意到名字是反的吗?”犀川突然这么说。 “嗄?” 不可能听错,犀川说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很清楚。萌绘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所以刚才的梦…… 萌绘瞬间以为犀川看到她作梦,一时还羞红了脸,但马上恢复理智否定这个可能。她开始冷静思考,还一度屏着呼吸。 “呃……”她叹了口气,“老师,这是……” “没关系,”犀川露出微笑,“你只要去想面具的事。” “好……”萌绘的头脑运转着,但最上层还是空的。 “我没提示过吗?” “你只说面具有开孔。” “孔是什么?” “孔……就是孔……”萌绘看着犀川,但他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孔是物质或物体间的空隙……或是无概念时所表现的语言……” “没有物质是否表示无法连续呢?但透过场发射电子显微镜来看,物质本来就都不是连续的,也就是到处充满了缝隙。” “物质不存在于某个特定范围内,而存在于外侧……这就是孔的条件。换句话说,就是密度差。” “面具为什么有孔?” “为了看见,戴上面具的人可以看见外面。因为必须让光线通过,所以必须确保某一个区域是没有遮蔽物的。” “为什么袭击你朋友的男人要戴面具?” “因为他不想被看见。” “被谁?” “杜萌……我的朋友。” “除此之外呢?” “没别的原因,当时房子里只有杜萌跟那个男的。”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要戴面具?” “因为……”萌绘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让杜萌看见……” “对,可是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蒙上杜萌的眼睛?” “没错。” “但开车的人是杜萌,是她开车到驹之根别墅的。” “也可以让她蒙住眼睛、绑住手,坐在后面啊。” “说得也是……”萌绘点头,“可是杜萌不会对我说谎。” “问题不在这里。”犀川又抽起烟,“你注意到她给你的照片上少了两个面具,照片给西畑刑警看过了吗?” “嗯,有,他还特地来我家拿。” “他说了什么?” “你说西畑先生吗?”萌绘看着火车的车顶,“嗯……没说什么……” “他没说杜萌什么吗?” “杜萌身上的洋装吗?嗯,照片上的她看起来怪怪的,穿着高中时代的裙子,不太像现在的杜萌。” “西畑刑警这么说吗?” “不是,西畑先生没这么说,只问了那是什么时候照的。” “就是那天早上吧?” “嗯,一定是……可是那跟杜萌来到驹之根别墅时的装扮不一样……我想西畑先生是注意到这点才会问的。” “所以照完相,杜萌就换了衣服?” “可能是吧,照完了应该就马上换下来了。” “她是不是还特地跑到一楼?” “嗯。” “原来如此。”犀川点头,“我真不了解女人的心理。” “你在说什么?老师,可不可以说明白一点?” 犀川吐着烟往上看,一副思考的模样。 萌绘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但犀川还是没开口。列车通过新横滨站,进入隧道。 “就算说了也没用。”隔了一阵子,犀川咕哝着。 “为什么?” “没有人看见,无法判断。” “我听不懂。”萌绘抗议。 “好吧,要说就说。”犀川牵起嘴角,“不过这不一定是事实。前几天我告诉世津子这个推理,连她也笑了起来。” “咦?跟仪同说?”萌绘有点惊讶,他竟然没告诉自己就先告诉仪同世津子。“为什么不能对我说?就算昨天晚上也可以啊,时间非常充足。” “因为说了你不会笑。” “难道是个玩笑?” “或许吧。”犀川抽着烟。 火车经过品川和缓的弯道,接着进入列车林立的谷间。 “总之不是事实,只是假设——对,你最喜欢的假设。而且没有导出任何事,也没有解决任何矛盾。我已经消化它了,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很困扰吧。” “就算困扰也无所谓。”萌绘看着犀川。 “好吧,回程再告诉你。”犀川捻熄香烟。 “好。”萌绘认真地点点头,“我今天也会尽全力思考的。” “为什么?” “我要自己想,如果想不出来再问你。” 犀川对萌绘的说法嗤之以鼻。 萌绘把零食放回提袋中,然后理理衣服。她好不容易才喝完咖啡,刚好列车也抵达了东京车站。 3 蓑泽杜萌依约火车在月台上等候。她一一看过下车的旅客,终于见到西之园萌绘。她快步走向前。 “辛苦了。”杜萌说。 西之园萌绘看着杜萌微笑,又回头看着站在后面的男人。 那是个随处可见、没有特色的男人,头发还竖了起来。就是这个男的呀,杜萌心想。 “杜萌……这位是犀川老师。”萌绘介绍着。 “午安,我是蓑泽。”杜萌点头致意。 “啊……这位就是蓑泽?”犀川一脸惊讶地看着萌绘,然后转向杜萌。“你好,我是犀川。”他微微点头。 “您好。”杜萌又点了一次头,“西之园已经告诉我许多您的事情了。” “嗯,那反正就是这样。”犀川依旧没有表情地说。 “犀川老师,你的午餐怎么办?”萌绘问:“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吃吗?” “可以。”犀川看看手表,“大概四十分钟。” 三人往八重洲的地下街走去,进了一家餐厅。坐在位子上,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开口。 “杜萌,你怎么不说话?”萌绘笑着问。 “我很紧张。”杜萌坦白地说。 “老师,请你跟杜萌聊天嘛。”萌绘靠过去和犀川说。 “你喜欢什么形状?”犀川看着杜萌。 “形状吗?”杜萌吓了一跳。 “对。三角形、五角形,立体的也可以。” 但是杜萌只顾着笑,没有回答。 “喂?”萌绘也笑了。 “犀川老师又喜欢哪种形状呢?”杜萌止住笑反问。 “我最喜欢三比四比五的长方体。”犀川认真地回答:“平面的话,正七角形吧……或是比一点三的椭圆形。” 杜萌又笑了。 “那么颜色呢?老师喜欢什么颜色?”杜萌问。 “我不喜欢颜色。”犀川嘴角上扬。他看着隔壁的萌绘,萌绘耸耸肩,对杜萌眨眼。“色彩并不是绝对的,没有具体的特质,每个人的看法也不同,非常主观;总之没有普遍价值,因此只能从第一眼做出判断,喜不喜欢就变得没有意义。”犀川补充。 “那么犀川老师喜欢萌绘哪一点?”杜萌非常直接地问。她觉得问这种大胆问题很有自己的风格。 “我比较有兴趣的是会问这个问题的你。”犀川抽起烟,“问题,是提出疑问的人的表现,和回答无关。” “你想要岔开话题吧?”萌绘低声说:“还是想找借口?” 服务生这时过来点餐,三个人点了一样的套餐。店里人山人海。 “你是研究生吗?”犀川问。 “是的,我念资讯工程。” “研究什么?”犀川吐着烟说。 “密码系统。” “啊,那就是数学啰。”犀川点头,“电脑是你的专长吗?” “还好。”杜萌否认,“老师好像很喜欢电脑?” “没这回事。但与其和某些人相处,坐在电脑前面还比较轻松自在。”犀川看了一下隔壁。 “杜萌,那古野的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唷!”萌绘似乎比较想说这个。她撑起身子,笑嘻嘻地说:“就是那件轰动媒体的魔术师事件,昨天破案了。你看过报纸了吗?” “嗯,有。”杜萌点头。昨天的报纸上好像有写,不过她没有兴趣,所以只大略看了一下。 “是我解决的喔!”萌绘笑着露出一边酒窝,“你今天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会从头到尾说个清楚。” “你破的案?”杜萌听不懂萌绘的幽默, “晚上你就知道了。”萌绘扬起下颚。 “为什么?你说是你解决的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杜萌笑着回答。 “你们家的事呢?”萌绘换了一副表情,“有进展吗?” 杜萌瞄了犀川一眼,他悠哉地看着餐厅里头;杜萌又回头看萌绘。 “你不用在意犀川老师,”萌绘笑了,“他都知道了。我跟犀川老师——该怎么说呢,就像爱知县警的顾问吧。” “顾问?”杜萌反问。 “顾问?”犀 川看着萌绘。 “嗯,反正你不用在意。”萌绘侧着头眨眨眼。 “我听不太懂,不过我是无所谓啦。”杜萌说:“我一点也不介意。后来警方跟我没有任何联络,刑警也没再来了。我没有问家人,所以不知道老家那里的情况……从上周祖父的丧礼到现在,都没家里的消息。我想可能会就这么下去吧。” “走进迷宫了啊……”萌绘小声地说:“别担心,西之园萌绘帮你想,我总算有空了。” “你还有毕业论文要写。”犀川在一旁插嘴。 “这件事不是光靠思考就能解决的。”杜萌接着说:“线索根本不够,跟萌绘喜欢的谜题不一样喔。” “线索的话,我接下来也会调查的。” “调查什么?去哪里调查?”杜萌问:“警方调查了两个多月喔。那个长野县的刑警,萌绘也认识吧?那个人上星期有来找我,但看起来愁眉不展。” “西畑先生?”萌绘点头,“嗯,一定是遇到瓶颈了。” “对对对,像是举手投降的样子。不过我也想忘了这件事。” 真的想忘吗?杜萌扪心自问。 她的确不想再知道任何消息,却仍在意哥哥素生。即使到现在,她还是会每天想起素生好几次。 哥在哪里? 穿鞋的时候、洗杯子的时候、站在楼梯问抬头看着窗户的时候,她都会不时想起。 难道哥和洛奇一样,被爸杀死了? 她也曾有过这种想像,但她已经不再惊慌,没有恐惧。 没有什么好恐惧的。 只是……她却觉得什么都感受不到的自己非常可怕。 4 犀川副教授离开餐厅时对着萌绘和杜萌两人挥挥手。杜萌看着犀川淹没在人潮里,没有回头。 餐桌上剩下萌绘和杜萌两个人。萌绘不停地叙违着关于犀川的事,拚命强调犀川是个多有魅力的人,但理由听起来相当薄弱而且不理性。她愈强调优点反而愈看得出来是在掩饰什么,杜萌从没看过萌绘这样。 萌绘变了。 杜萌默默地聆听萌绘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这个女孩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但是她却愈来愈喜欢这个朋友。 两个人从有乐町坐了一站电车来到银座,决定在路上走走。她们并肩走在一起说话,但一个小时中萌绘买了三次东西,不一会儿手上就抱了一堆,结果杜萌帮她提了一半。萌绘还是个血拼女王。 “萌绘,买东西的时候要量力而为。”杜萌说。 “我有啊……”萌绘天真地漾开微笑,“对了,我忘了今天没有开车。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 她们回到东京车站寄物,车站只剩下最上层的寄物柜了,萌绘伸长手把购物袋放进去。两个人再度坐上电车,回到杜萌家时已经下午三点, “哇,好棒!”萌绘一走进屋里,就像个音乐剧歌手转了一圈,“好美的房间。” “不要转了,不要转了。” “我也想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你不是一个人。” “对啊,还有个啰唆的管家和一只狗。”萌绘笑盈盈地说。 “你会自己做菜吗?” “这个……”萌绘耸耸肩,“还好……” 萌绘应该没办法一个人住吧,杜萌心想。 杜萌开始磨起咖啡豆,并且整理桌上的文件。她打开回家途中买的起司蛋糕,从橱柜里拿出餐盘。 萌绘站在窗边往外看,杜萌看着她的背影。杜萌觉得外面没什么景色,就算走出阳台,空气也不怎么好,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无论几点,这里都看得见红绿灯、来往的人车以及各种不断移动的东西——和乡下不同,是都市自成一格的风景,就像是时钟里的指针,只需转动就足以令看的人安心。永不止息是存活的证据。 “萌绘有喜欢的人耶。”杜萌煮着咖啡说:“我觉得好惊讶,很难想像。” “会吗?”萌绘看着杜萌,她坐在沙发上。“我觉得很正常啊!” “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这么说。” “这是例外。”萌绘坦率地说:“因为我找到了例外。” “亏你说得出口。不过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喔!我厌倦从前的你了。”杜萌带着笑意。 “为什么?”萌绘一脸困惑。 “我开玩笑的啦。”杜萌笑了。 杜萌端来蛋糕和咖啡。她坐在坐垫上。 “要不要下棋?”萌绘笑嘻嘻地问。 “0k,就依你吧。”杜萌点头,“等等,我去拿棋盘。” 杜萌又站起来,走进隔壁房间,然后从抽屉里一个有点灰尘的箱子里拿出棋盘。 “这个要八万元喔。”杜萌拿出她最得意的棋盘放在桌上。 “好可爱!”萌绘开心地说。 石造的棋盘十分雅致,棋子也非常精细,雕刻得栩栩如生。杜萌记得这是她在英国发现的古董,她用还算便宜的价钱买下来的。 两个人一边吃着蛋糕一边下棋,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萌绘后来也坐到地上,抱着膝盖,表情认真。 杜萌很喜欢西之园萌绘现在的表情。她看棋子的神情很美。 之前曾经听萌绘说过她在学校的弓箭社里打过靶,当时杜萌无缘得见,但是如今却亲眼目睹了萌绘那狙击手一般的强势眼神。 画家叔叔曾说过那是成为模特儿必要的眼神,也就是充满攻击性。攻击性的思考在如炬的目光中显现出来。 正当杜萌看得发愣时,萌绘抬头看着她,绽开一朵笑容。 “怎么了?轮到你啰!”她说着,吃下一口蛋糕,双手捧起咖啡。就在那一瞬间,强势的眼神消失了——棋盘上的气氛时而紧绷、时而缓和,有种令人无法喘息的刺激感。 “我说过关于狗的事吗?”杜萌移动棋子时说。 “没有。” “驹之根别墅以前有一只叫作洛奇的狗。” “喔……你以前说过。” “我就记得说过。”杜萌看着萌绘。 “高中的时候说的吧。我记得你父亲杀了那只狗。”萌绘看着棋盘淡淡地说:“你对我说了实话。” “对。”杜萌点头,“还好……我最近突然又想起来,觉得要跟你说才行。” “你之前忘了吗?”萌绘抬头。 “嗯,也不是忘了,可是想不起来狗的名字……” “喔,”萌绘歪着头,“我也会这样啊。” “咦?什么情况下?” “我父母发生的那场意外。”萌绘端起杯子,“我有好几年都忘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不是全部忘光啦,可是我忘了那天自己穿什么衣服。明明意外发生时弄脏了我的洋装,后来我还自己洗干净——我第一次洗衣服喔——结果我后来却丢了那件洋装……很怪吧?明明有印象,却都记不起来。” “嗯……”杜萌眯起眼睛,“现在想起来会很痛苦吗?” “不,”萌绘摇头,“觉得舒服多了。想起来之后,就可以完全没事地说起当初发生的种种。我现在一点都不会在意了。” “轮你。”杜萌对萌绘说。 萌绘放好杯子,用骑士吃了士兵。现在骑士就在主教面前。 “如果潜意识想要忘记某件事,就会用某样东西当成钥匙锁起记忆的仓库。我的钥匙就是那件洋装。”萌绘拨拨头发,“蛋糕好好吃。” “嗯,我每次都会去那家买。” 杜萌盯着黑色骑士,看看手上的棋子思考着。 “今天的棋路怪怪的喔。”萌绘看 着窗外说。 “会吗?”杜萌装傻,但她明白的确和往常不同。 棋下到现在,西之园萌绘还没喊过一次chess。让杜萌感到十分惊讶。而萌绘也认为杜萌今天的棋技近乎奇迹。 杜萌没办法吃掉萌绘的骑士,于是她先前进士兵,并偷看萌绘的表情。 萌绘没看杜萌,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萌绘该不会失算了吧? “最近有看侦探小说吗?” “没时间看。”萌绘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眼睛还是睁得颇大。 “你要留长发?”杜萌觉得萌绘的状况很有趣,故意问些不着边际的事。 “我不知道。”萌绘回答。 “你跟犀川老师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 “轮到你了。” “好。” 萌绘只手掩着唇,充满吸引力的攻击性眼神投注在棋盘上。 一段沉默过去。萌绘移动了皇后,接着闭上眼睛。 “啊,我不知道啦……”萌绘小声说:“为什么……” “什么?”杜萌问。 “没事……” 杜萌眼光掉回棋子上。她早料到了萌绘会移动皇后,所以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而萌绘下一步也只剩一种走法。 杜萌移动了国王,喝起咖啡。 “你现在还是不能坐公车吗?”萌绘突然抬头问。 “公车?” “会晕吧?” “嗯。”杜萌勾起唇角,“我还以为你在说什么……对啊,最近好多了……但还是不喜欢,其实连火车也不行。” “但你之前是坐新干线回老家的吧?” “对啊。” 萌绘移动棋子,和杜萌预期的一样。杜萌想好了下一步,不过这次花了一点时间。 萌绘站起来坐回沙发上。她叠起腿,右手撑着脸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棋盘——如果是在思考该怎么走,至少会稍微移动视线看看棋局才对,但从她静止的视线看来,她并没有在使用最擅长的视觉记忆法思考情势。 杜萌移动棋子后站起来,收拾桌面上的餐盘,然后走到电视柜旁拿出相机。她照下正在看着棋盘的西之园萌绘,萌绘被闪光灯吓了一跳,看着杜萌。 “啊,吓我一跳。”萌绘开口说:“怎么了?你在照棋盘?” “我在照你。” “是对上次的报复吗?”萌绘轻笑,“我的脸很怪吗?” “嗯,像戴了面具一样。”杜萌说。 萌绘耸耸肩,伸手移动棋子。杜萌把相机放在桌上,抱着坐垫坐下,街道上的车声突然又传进耳中。桌上的咖啡虽然冷了,但仍十分好喝。 杜萌集中精神思考该走哪一步。她的眼睛转啊转地,脑筋也跟着运作。棋子的图案像是底片般快速闪过脑中,她瞬间屏住呼吸,答案顿时浮现。 杜萌移动白色骑士。 西之园萌绘叹了口气,歪着头眯起眼睛。从刚才开始,萌绘白皙的脸就像是陶瓷娃娃般毫无表情,甚至看不出她在呼吸。嵌在脸上、宛如玻璃珠的双眸眨也不眨。 杜萌感觉到此刻的萌绘不是不说话,而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突然觉得萌绘好可怕,这个人还在下棋吗? 萌绘纤细的身体好像正放送出眼睛看不见的强力电磁波,杜萌甚至看见她撑住脸颊的右手像是随着电流微微颤动。 萌绘咬着下唇,移动黑色棋子。 杜萌再度抽离自己的感情,专注地调动棋子。她看不见周围的人事物,也听不见声音,思考瞬间加速,足以停止呼吸及血液循环。 棋盘边是完全寂静的瞬间,这是生命的抽离。 接踵而来的是爆炸性的解放感,耳鸣的同时,意识渐渐复苏,身体灼热。 杜萌的头脑向右手下了指令,移动棋子。 白色。 黑色。 杜萌看见被划分的世界,她的眼睛无法离开棋盘。 萌绘应该会移动主教…… 动吧!过来吃掉皇后。 杜萌擦着汗,左手用力地抓住右肩。 来吧! 萌绘的右手进入杜萌的视线。 ——杀了我也无所谓。 微笑扬起。 来吧! 右肩好痛。耳朵响起杂音。 一切像是无重力般地虚空。她看着萌绘拿起黑色主教。 慢动作。 ——你可以杀了我。 微笑。 黑色。白色。黑色。 主教斜角前进对上国王和皇后。 “chess。”萌绘柔和地说。真是美丽的声音,多么精悍的声响啊。 萌绘的手离开主教。 这下赢了! 杜萌的身体更加炙热。她开始呼吸,耳鸣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环境音。她的视野变得开阔,可以看见萌绘坐在沙发上。 体内的血液在血管中汩汩地流动。 杜萌感到身后有另一个自己。她沉重的右手动了起来。 城堡横着走到国王前面,萌绘的身体微微颤抖。 杜萌没有露出高昂的情绪,反而气定神闲地抬头。她捕捉到西之园萌绘的视线。 萌绘靠着沙发,双脚搁在地上。她像是体内的弹簧松弛般,两手无力地下垂,手指一根根伸直,睁大眼睛, 啊,这个人偶坏了,杜萌心想。 萌绘立刻看向杜萌。那双眼神失去了攻击性的光彩,仅剩微微的颤动。 杜萌看进萌绘的双瞳——美丽的瞳仁,瞳孔缓缓收缩。萌绘的眼睛安静地眨了一下,流畅的动作像是漂浮在宇宙的纸气球般轻盈。 她闭起双眼后又张开,张开的双眸里已经不见攻击或是防卫的影子。萌绘彷佛蒐集了全宇宙的哀伤,从右眼流下泪水。泪滴或快或慢地淌下,有时候一大颗滚落。滑下脸颊的泪看来十分冰冷。 过了一会儿,左眼也流下了眼泪。笔直垂落,只留下几道泪痕。 她微启的双唇像是隐约在说些什么,时而痉挛般地突然吸气,空气中只听见萌绘急促的呼吸声。 萌绘的双手还是垂在沙发上。 “怎么了?不要紧吧?”杜萌温柔地问。 萌绘吓了一跳,眼睛愈睁愈大,好不容易才抬起左手,像是被人操作的玩偶,动作生硬。她将左手移到脸庞,手指碰触到泪水。 即使如此,眼泪还是继续流着。 萌绘惊悸地喘气,但姿势仍几近瘫痪,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静静地流泪。眼泪流到下颚,浸湿了她的胸前。 “怎么突然这样?”杜萌缓缓站起来说:“是我占了上风没错,不过……” “杜萌……你赢了……”萌绘在喘息间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 “谢谢。”杜萌点头,“可是这不像你喔,怎么会哭呢?不对,还是说很像你的作风呢……嗯,总之,这就是你美丽的地方,没有人像你一样纯真坦白。” 西之园萌绘慢慢摇头。明明在哭,却完全没有表情,真的像座陶瓷娃娃。 “还要喝咖啡吗?”杜萌端起杯子问。 眼看萌绘没有反应,杜萌只好端起两个人的杯子走到厨房。自己的手足无措一部份是源于对朋友行为的困惑,但是那种无措更像是因为接触到赤裸裸的、纯真无矫的事物时,产生的一种情愫。 她又端了两杯咖啡回来,把杯子放在桌上,看了萌绘一眼。 萌绘还在哭,她双手掩面,身体蜷曲着。 “拜托……打击有那么大吗?” 杜萌坐在 萌绘旁边,拍拍她的背。萌绘突然抱住杜萌。 “怎么了?”杜萌大吃一惊。 萌绘颤抖地开口低语——杜萌就在她身边,当萌绘的话说出口时,声音同时在杜萌耳边及萌绘体内回响。 “是你……杀的吧。” 5 杜萌站了起来。 萌绘抬头看她,第一次出现如此悲伤的表情。 “杜萌……人是你杀的对不对?” “我是第一次赢你喔。”杜萌说。 “没错,很棒的棋局。”萌绘点头,已经止住了泪水,“你本来就打算放弃皇后和城堡是吗?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如果是平常的萌绘一定会察觉,你今天怎么了?” “不,是你的话不可能下这步棋。”萌绘摇头,“你这两个月来变了,所以……” “所以?” “所以,我知道是你做的。” “什么?” “你杀了那个男的。” 杜萌闷哼一声,往后退到餐桌前坐下,抱着大抱枕,伸手端起咖啡。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 “不。”萌绘摇头,“你会。” “你说的是别墅那边被杀的两名歹徒吗?可是我那时候在家里喔。” “鸟井和清水的尸体的确出现在驹之根别墅,不过鸟井才是早上跑到你家的那个人……别墅的那个男的才是赤松对吧?” 杜萌看着萌绘没有出声。 “赤松在别墅射杀了清水,时间的确是早上九点半左右;不过同个时间……或者应该再早一点……你在犬山的蓑泽家杀了戴着面具的鸟井,是吗?你做好早餐,要鸟井摘下面具,但他没有答应,反而还拿枪指着你:于是你在无计可施下,射杀了戴着面具的他。所以……所以面具才有孔,” 萌绘一只手轻抚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萌。好美的眼睛,杜萌心想。看着那双眼睛,杜萌彷佛力气被抽走,脑巾一片空白。萌绘的眼睛简直像是催眠师一般炫惑。 没错,那时候的枪声…… 明明是自己开的枪,却大吃一惊。 面具的额头部位射出了一个孔…… “你是不是拿着口径较小的枪?是不是换了衣服?西畑先生说你来到别墅时穿的衣服和那张照片上的不一样,是趁着换衣服的时候拿出包包里的枪吗?你把枪带回老家,所以才不能坐飞机。然后你用那把枪杀了鸟井,虽然是近距离射击,鸟井的脸上却没有硝烟反应,那是因为他戴着面具。”萌绘说到这里眯起眼睛,“面具上有了一个洞……所以得带走它,而且还需要有一个没有洞的面具留在别墅的案发现场。这就是为什么需要两个面具。” 杜萌沉默着。 “你本来打算把残留鸟井毛发的面具留在家里,然后再带一个他没摸过的面具。你带着面具来到别墅后,还叫赤松也戴上面具,故布疑阵留下不在场证明,为了让人误以为死者和闯入蓑泽家的歹徒是两个人……” 杜萌喝着咖啡——即便是这种动作,也需要大脑的指令,现在的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分裂成不同个体。 坐在沙发上的西之园萌绘没有端咖啡。 “至于有洞的面具……内侧应该留有血迹,不宜久放在家里……所以你还是带了出来放在车上,打算叫赤松帮你处理掉,那就是警方后来发现的烧焦面具。” “你说有洞的那个?”杜萌问。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可能认为面具都已经焦成那样了,警方不会查到才对;不过只要再费点功夫查明,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很抱歉,你完全逃不了。或许你认为你善后得很好,但警方如果搜索你家,应该就会有所斩获了。” “死棋呢。”杜萌笑意不减。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能微笑呢?她冷静思考着。 “你在家中杀了鸟井,然后把他移到车中——你怎么搬的?就算放进车里都很困难吧?” “如果是你的话当然没办法。”杜萌依然微笑着。 “当时根本只有你接起那通从别墅打来的电话,也就是说赤松早在那通电话之前就先跟你套过剧情了。然后你跟你父亲进行了短暂交谈是吗?不过,这时那个面具男子已经死了。” “对……”杜萌点头,“那时候我很害怕。我甚至觉得他会爬起来接电话。” “你把尸体放进车内然后开车,再和等在别墅停车场的赤松会合。赤松先抱着死者清水放进厢型车,接着在停车场等候;等到你来,他再把富豪车上的鸟井搬下来,然后将毛发和汗水沾上另一个没有洞的面具丢弃。赤松拿起你手中的枪对空开了一枪,这是为了在现场留下一枚弹壳,让警方误以为是凶手留下的。接着再将这把枪放在清水的手上,而鸟井手上则是赤松射杀清水用的手枪——赤松杀了清水时多用了一发子弹,为了不被发现,必须将原本弹匣里的子弹用尽,重新填装。布好局后赤松对空鸣枪开车逃逸。有洞的面具放在车上,这台车上应该有鸟井的血迹吧?所以一定要烧毁才行。” 杜萌神色缓和下来,有些恍惚却很平静——会是哪个部位的神经被切断导致自己麻痹了吗?她若有所思。 “你和赤松的目的是要杀了清水。理由我不知道,但这就是这次的计划主轴。赤松为了要在杀死清水后顺利脱逃,必须事先布下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为此你才会杀了鸟井。如果绑架你的人是赤松,那么他就无法杀了远在别墅的清水,所以赤松要鸟井取代他来蓑泽家;最后为了永绝后患,才杀了鸟井。” “嗯,赤松原本要等鸟井到了别墅再杀他的。”杜萌说:“本来的安排是鸟井跟我一起到别墅,然后赤松在停车场杀了他,因为赤松打算自己杀了那两个人。如果是这种情况,鸟井的尸体当然不能留在现场,否则一旦验出死亡时间,警方真的会怀疑赤松是杀人犯。最初的计划是这样,很可笑吧?” “是你改了计划?”萌绘问。 “嗯,这样才万无一失。”杜萌说着又露出微笑,很自然的微笑,“如果我同时在家里杀了鸟井,警方就不会怀疑赤松对吧?事实上跟我推测的也差不多。反正都得死,是谁杀的都一样。我为赤松杀了鸟井,这是我自己的坚持。我在那通电话里跟他说了,他那时怎么想呢?那是他杀了清水千亚希之前喔,我先杀了人。” “赤松说了什么?” “真没想到。” “你是趁他还没改变心意前先发制人?” “没错,先下手为强。” “是你想要杀了清水吗?” “对,是我……”杜萌坦承:“是我拜托他杀的。那个女的其实也想杀我,不过由赤松杀了她才有意义。清水千亚希是赤松的前女友,就是在我之前的……” “杜萌,这次的事件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动,也不知道谁会来我家。我没见过鸟井,所以当鸟井潜入我家然后突然跑出来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但立刻会意过来是赤松终于要行动了。所以那次袭击是他下的命令,还特别告诉我绝对不会让我受伤害。萌绘……你知道为什么赤松不告诉我确切行动的日期吗?” “不知道。”萌绘摇头。 “那个人……赤松不信任我,而且他好像也不打算杀了清水千亚希,他只想要钱。说不定哪天他又会跟我辩说不想杀了清水,他就是这种没出息的男人。” 杜萌发现自己在哭。她很想嘲笑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落泪呢? “为什么要为了那种男人……” “为什么呢……”杜萌喃喃自语着,嘴角真的要扬起嘲笑的弧度似的。 杜萌闭上 双眼。 到底为什么?动机呢? “当鸟井拿枪指着我时,我下定决心,只要杀了这个男的,那个人就会为我杀了清水千亚希:然后那个人……就会变成我的。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我都已经放弃皇后和城堡了喔!既然是比赛……为了获胜,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赢了吗?” “赢了。”杜萌点头,“赢了,对,我赢了。” “既然赢了,为什么要哭?”萌绘问。 “喜极而泣吧。”杜萌抬起下颚,张开双眼。 我很开心,对,很开心。 我赢了。 “你想把我怎么样?”萌绘说着,直视杜萌泛起微笑。 杜萌有些惊讶。啊……为什么笑得出来? 她因为萌绘的态度而慌张起来。 “什么怎么样?”杜萌不安地问。 “我知道你是凶手了,会把你带到警察局。你会跟我走吗?还是……” “杀了你……之类的?”杜萌没想到自己还能开玩笑。她颤抖着。 萌绘侧着头,温柔地眨了一下眼睛。 “杜萌……杀了我也无所谓喔。” 6 “啊……”杜萌抱头大叫。 想起来了! 对……想起来了。这是素生……素生说过的话。 他说的话。 ——杀了我也无所谓。 三年前的夏天,俊美的兄长压着杜萌。那时在杜萌眼前微笑的哥哥。杜萌不停地用手上的石头打他。 素生头上的血滴到她的脸上、她的嘴里。杜萌忘不了那种味道。 杀了我也无所谓。 是我杀的? 我杀了哥哥…… “啊……”杜萌大叫。 她跌倒在地,双手掩面,全身发抖。 白色。黑色。白色。 杜萌的脑中出现闪光——嘈杂的、扭曲的弹簧。回转的石臼。摩擦。深海鱼。真空下的放电。 所有的事物瞬间出现在眼前,像是青色的闪电。 白色。黑色。白色。 “杜萌!”耳边传来萌绘呼喊的声音, 汽水里的弹珠。玻璃般的夏天。夏天。公车停放处。排出的黑烟。黑烟。冰淇淋。两个人。洛奇。洛奇!洛奇! “杜萌,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一瞬间,她感受到四季变化。 一瞬间,她看到所有颜色。 全部…… 白色。黑色。白色。 杜萌双手离开脸颊,抬头睁眼。天花板就在眼前,挂在上头的圆形日光灯怪异地歪斜。墙壁不再是平行的,地板也扭曲变形了。 可笑,好想笑。什么嘛……是这样的吗?像个笨蛋…… “是我杀了哥哥。” 这种事……什么嘛,这种事…… “你说什么?”萌绘跪在杜萌身边,摸着她的脸,“你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杜萌对好友微笑。 不好,但是,她很开心…, “拜托你冷静一点。”萌绘说。她皱着眉,困惑地靠近杜萌,“杜萌,我要确定一下……嗯,你可能在逞强……我是你的……” 好可爱,真是可爱的人。 “我的什么?” “……朋友喔。” “对啊。”杜萌点头,“萌绘,你刚才说的话支离破碎喔,不过这才像你。” 萌绘没有出声。 我没事了……谢谢。可是…… “哥一定在那年夏天就死了。”杜萌斩钉截铁地说,不带任何感情,“一定是这样。大家都瞒着我,我父亲瞒着我。” “那年夏天,是三年前吗?” “嗯,对。” “怎么可能……” “一定是父亲决定要这么做。”杜萌抬头说。她泪流满面,右手掩着双眼。“他一定把哥埋在驹之根别墅附近的某个地方,跟洛奇一起……在某个地方……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这么,这么简单的事,我没有发觉呢。笨蛋……就是这样!三年了,只有我,只有我被大家骗了,他们什么都不说……没有人告诉我,因为……人是我杀的……是这样的吧?” “为什么要瞒着你?” “怕我受伤……” 杜萌想笑却笑不出来。事到如今,她还能受什么伤?事到如今…… “为了你好吗?” 为了我?不…… “不只是这样,我父亲担心蓑泽家的事。因为哥要是死了,我们家就完全跟蓑泽家没有关系了,说不定就失去了祖父那边的财产,那是笔钜额遗产。” “遗产?” “话说回来,祖父已经过世了,现在我哥是生是死应该都无所谓了。不过之前不管是借口失踪或是疯了,总之在祖父过世前,都得装出哥还活着的状态。” 没错……一定是这样,杜萌心想。 “不过既然你们家都发生了挟持事件,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谎?何必让你彻底以为素生哥被绑架了?为什么不单纯一点,告诉你素生哥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或是其他更站得住脚的理由?” “我们家只有三个人,很好串通,而且他们之前还跟佐伯说哥哥就在三楼,现在只好继续隐瞒下去。” “所以,那卷录音带也是?” “嗯,可能是我母亲或是我姐……对了,那时她们都在二楼,也许是母亲从她房间打电话下去的。我记得挂上电话时,她们刚好从二楼下来。她们一定是不想在祖父过世前把事情闹大,为了阻止我继续调查下去才这么做的吧。笨蛋,又不是三岁小孩,结果还造成反效果。她们可能认为一旦我听到哥哥的声音,就会以为他过得很好,然后放弃找他。可恶,明明这把年纪了还要玩这种把戏——不过这就是我杀了哥哥的证据,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对待我。嗯,没错……但我不是孩子了。” 杜萌睁开眼睛。我独立了,每个人都是…… “杜萌……” 萌绘靠近她。像是那个夏天的素生,萌绘的脸就在她面前。 “好了……”她说:“别再说了。” 7 一声巨响,是关门的声音。 萌绘吃惊地回头。 有个男人走进来。他的前额留着浏海,眼睛充满血丝,脸庞黝黑精瘦。他看见萌绘时吓了一跳。 “你是赤松?”萌绘站起来。 倒在地上的蓑泽杜萌爬了起来,双手捏着头发。 “你谁啊?” “我的朋友。”杜萌替她回答。 “滚。”赤松低声对萌绘说。 “嗯,我会离开的。”萌绘点头,拿起沙发上的手提包,“可是……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你先滚。” “你说什么?” “滚。”萌绘又说了一次。 “等等……”赤松歪着头,“刚刚……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滚!”萌绘叫着。 男人走近萌绘。 “喂,你为什么……” “拜托你先回去!”杜萌也在后头叫着。 “你不要存在就好了!”萌绘喊着:“为了你,杜萌她……” “怎样?”赤松大吼:“你知道什么?” 赤松抓住萌绘高举的手,萌绘双手被抓着,她屈着膝。 “都是你不对!你……”萌绘眼睛看着地上哭喊着。她想狠狠痛揍那个男人,可是偏偏使不上力。她乱了分寸,失去了战斗力。 “拜托你放了她。”杜萌走过来说。 “她是谁?她知道吗?知道的话……” “够了。”杜萌扳开赤松的手,“全部都结束了。” “什么?” “我求你……” 杜萌把赤松推进了厨房,萌绘看到赤松抱着她,杜萌的脸埋进了他怀里,然后就看不见他们了。 萌绘蹲在地上,手腕还隐隐作痛,不过那都无所谓。她盯着地上的木质地板,再怎么思考,事情也不会变好或变坏。 没有答案,哪里都没有。她忿忿地流下眼泪。 没有办法。无计可施。想让时光倒转,但她无力回天。 眼泪从双手指缝间落下。 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什么也没有解决。 “萌绘……” 一抬头,蓑泽杜萌站在面前。萌绘站不起来。 “对不起,你还好吗?”杜萌跪在地上。 “你要怎么办?”萌绘问。她看着厨房,发现赤松在偷看。 “嗯……”杜萌慢慢点头,“我们会离开。拜托放过我们一阵子,我们需要一点时间,然后一定会去自首。” “真的?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喔。”杜萌微笑着。 “不会去寻死吧!”萌绘流着泪喊着,她觉得心好痛,“我不许,不然绝对绝对不原谅你!要是死了……你珍惜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崩溃,崩溃得乱七八糟啦!” “不会的。” “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一言为定。” “下次一定要再一起下棋。” “答应你的事,我有失信过吗?” “赤松,”萌绘看着男人,“请你也要说到做到。” 赤松过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点头。 萌绘这才注意到桌上的咖啡杯掉在地上。杜萌拾起杯子、收拾地面,拿着抹布吸掉流出来的咖啡。 萌绘坐在地上看着杜萌,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听见水龙头的声音。杜萌在洗杯子,那是杜萌往后唯一会怀念的声音。 杜萌进去隔壁的房间换衣服,不多久拎着一个小型运动背包走出来。 “再见。”杜萌靠近萌绘身边说:“我不会再写信了。” “对不起。”萌绘终于说出这句话。 “你没有错。” “对不起。” “再见……”杜萌往后走,“萌绘,对不起。” 两人步出了门口。 时间彷佛停止了。没有声音,光线也凝结了,只剩下桌上漂亮的西洋棋。 萌绘伸手触摸棋子。她拿起黑色的主教,吃了杜萌的城堡。 8 她哭了多久? 泪已流干,只剩下化石般僵硬而剧烈的头痛。 天色已暗。 屋外灯火处处。室内没有开灯,萌绘藉着外头的光线看着手表。六点半了。 她站了起来,居然还站得起来。 手腕好痛。她抬头朝向天花板吸了一口气。 门铃响了。 铃声在屋内回响。这是好久没有听见的声音,她心想。 萌绘咽着口水,走向门口。但是,门中途就自己开了。 出现一张熟悉的脸。西畑刑警看着萌绘。 “西之园小姐?”西畑低声问。 门开着,西畑身后站着犀川。 “晚安。”萌绘一如往常地说。 “怎么了?您没开灯啊?”西畑走进屋里,“蓑泽小姐呢?” “西之园,你没事吧?”犀川说。 “她出门了。”萌绘回答:“啊,我困死了。哇……都这么晚啦?犀川老师,我们该回去了,回去的火车……” “她去哪儿了?”西畑看了一圈说:“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咦?谁?” “蓑泽杜萌去哪儿?” “我不知道……”萌绘拿起手提包说:“可能是去附近买个东西吧。西畑先生为什么会来东京?” “犀川老师叫我来的呀。”西畑轻轻摇头回答。 “嗄?”萌绘看着犀川。 “老师,可以请您解释一下吗?”西畑说。 “我……搞错了。”犀川看到桌上有烟灰缸,抽起烟来。 “什么?”西畑提高音量。 “抱歉。” “拜托,老师!不对吧,您不是打电话告诉我说蓑泽杜萌是凶手吗?” “嗯……”犀川耸耸肩,“可是,我误会了。” “等一下……误会……” “如果她是凶手,现在西之园就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了。” “呃……我不懂您的意思。” “老师,算了,”萌绘拨拨浏海,“真是,怎么能说这种谎?犀川老师说谎,伤到我的自尊心了。”她回头看着西畑,“杜萌说她会向警察自首。” “嗄?”西畑睁大眼睛,“等、等、等一下……” “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不过她跟我约定好了,所以我相信她。可能是今晚,或是明天晚上,她一定会去长野县警部自首。所以西畑先生,今天先请您高抬贵手。” “等一等啦!”西畑走向萌绘,“今晚?明天早上?什么跟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萌绘摇头。 “西之园小姐,您认为这种事可以通融吗?” “嗯,”萌绘点头,“可以。” “啊……”西畑啧了一声,接着苦笑,“您现在可是严重妨碍警察办案,是违法的喔。您想被逮捕吗?” “请便。”萌绘微笑,“我也想被逮捕一次看看,就现在吧。这样犀川老师一定会给我温柔的一吻,啊,好美唷……这种情况电影或电视上不是常演吗?对对,恋人是犯人这种的最好看了。哇,太感动了,是叫作多普勒效应【注:当声、光或电磁波处于运动状态时,观察者所接收到的频率会随着距离产生变化。例如救护车驶近时,鸣笛的音频会变高,反之则变低】吗?” “不是。”犀川在一旁咕哝着。 西畑瞥了犀川一眼,看见他的左手正在玩着香烟。 “啊,真是的!”西畑大喊:“好吧好吧,不过您得给我说清楚。” “没问题,西畑先生。”萌绘靠近西畑,“当然可以,我太想说了。如果憋着不说,我的嘴就会被闷在里头的话侵蚀成峡湾啦。可是西畑先生,对不起,我没时间了,可以在新干线上解释吗?我好饿喔。犀川老师,你吃晚餐了没?” “还没。” “西畑先生呢?” “西之园小姐……我要生气啰。”西畑瞪着萌绘。 “好有趣……”萌绘笑眯眯地说:“西畑先生,您再说一次刚才那句话好不好?” 9 西畑刑警没有跟着萌绘等人回去。萌绘建议他可以坐新干线到那古野,但他觉得绕路,便婉拒了。 萌绘简单交代了杜萌说的话,西畑一点部不惊讶,只是睁大眼睛然后挑着眉频频点头。西畑本来就快解开所有的谜了吧,萌绘心想。 西畑在杜萌的房里打电话回警局报告状况,犀川和萌绘走到电梯口等候。不消多时西畑跑了过来。 “等一下就直接去坐车吗?”西畑看着萌绘。 “是的。” “我今晚还是会留在东京。明天方便吗?” “我吗?” “嗯。”西畑点头。 电梯开了。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萌绘走进电梯回答。 犀川默默地搭上电梯。 “西之园小姐……”西畑按住电梯钮说:“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呀。谁都不愿看到这种事不是吗?” “我来说吧,明天我在学校。”犀川说。 “好的……”西畑苦笑,“谢谢。再见,西之园小姐。” “再见。”萌绘低下头, 西畑放开手,电梯门关上。 电梯里一片沉默。到了一楼,两个人走出公寓。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因为人来人往的,他们没办法并肩走在一起。萌绘走在犀川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通过地下铁的剪票口后,犀川边走下楼梯,边回头看着萌绘。 “很成熟喔。”他说。 “我本来就是个大人了。” “或许吧。”犀川连点了两次头,“嗯,我想是吧,这才是真正的你。” 电车进站,他们走了进去。犀川拉着吊环,看着车顶的吊旗广告;萌绘站在他旁边,看着玻璃窗上犀川的倒影。电车发出声响,在黑暗中急速前进。 “老师,回去的车上好像没什么好说了。”萌绘对犀川说,他看着萌绘点头。 电车过了几站,犀川都没有说话,萌绘也是。 想要就这样安静一阵子。她不想跟人说话,不想思考。 电车的乘客、走在月台上的人、睡着的人、看书的人……只要看着这些和自己人生无关的人就好了。 看着无关紧要的人事物,好抚平自己的情绪。 她想忘记,无论多么困难…… 看着眼前往来陌生的人们,大家各自生存的社会。人与人虽然彼此无关,但只要大量的存在就很安稳。 像是刚买不久的写生本,连续多页的空白页,总觉得就是一幅令人安心的风景。 每个人工作然后疲倦,即使如此还是继续追求目标、或是爱人。每天坐电车、上楼梯、挥汗如雨、要求、妥协、喜悦、愤怒,后来忘怀。没错,到最后忘了全部。 什么也不留。写生本一直空白。 蓑泽杜萌做的事情,是为了抵抗什么吧。 可能……不,绝对是…… 只有她停住脚步。在杂沓的人群中,只有她停住,做出微小的抵抗。 好像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萌绘心想。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距离感。 我们从哪里来,接着又要去哪里呢? 我是谁?她偶尔会想。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 离开电车,萌绘跟在犀川后面。他走得很快,东京车站广场的人群川流不息,就像是流动在铜线上的电子——为了保持正负极平衡,非得你争我夺,尸横遍野。 不过人生要平衡还真有些困难。 明明看到什么,一眨眼却又看不见了。 她想起杜萌说的一字一句,为了控制感情建构出的借口,为了压抑哭泣重新配置平衡,帮自己拼命遍布新的防御工事…… 神经网路是需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稳固的防御系统。 自己学到什么? 或许在死之前能够创造出不畏惧死亡的防御系统吧。可是,人不就是为了学习死亡而来到世上的吗? “西之园。”犀川站在原地回头,萌绘差点儿撞到犀川。 “什么事?” “你要买火车便当吧?”犀川看着旁边。 两个人站在店门前。 “啊!”萌绘掩住嘴,“我忘了一件事!东西放在置物柜……” “在哪里?” “老师,你先上去。”萌绘慌张地翻着手提包,找出绿色的钥匙圈,“就在这附近,我跑过去拿。” 犀川看着手表。 “还有十五分钟,我在位子上等你。那便当我来买吧,哪种都可以吧?” “谢谢。”萌绘说着,跑了出去。 她跑出剪票口,抬头看着指标。虽然车站很大,但她概略知道位置。她沿着指标往前走,却没发现置物柜,好像在别的地方。 她快步走着。 走到贩卖部的转角,萌绘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对方跌倒在地,而她的手提包也掉在地上。 “对不起!”萌绘道歉:“对不起,我在赶时间……” 跌倒的是一位穿着黑衣的小个子长发男人,戴着墨镜。男人站了起来,没有看萌绘。白手杖掉在他脚边,萌绘发现,捡起来递给男人。 “真的对不起。”萌绘又道了一次歉。 男子终于面对着她。 “没关系。” 好美的声音, 萌绘看着他的脸。她凝视着他,然后突然激动地发抖。 “你认识我吗?”男人小声地说。 “嗯,”萌绘紧张地点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杜萌的朋友……萌绘,西之园萌绘吗?” “对,”萌绘说:“请、请问……” 贩卖部走出一位年轻女子,是个学院派的纤细女孩。 “素生,你怎么了?”女孩说,然后看着萌绘,“你是谁?素生的朋友吗?” “嗯。”萌绘点头。该说什么好呢?她想不出来。 “走吧。”女孩牵起素生的手。 “请问……”萌绘扬起手。 “什么事?”女孩露出攻击性的眼神。 “我,没时间了,”萌绘说:“这是置物柜的钥匙,里面有我买的五套衣服,全部给你。”萌绘交出钥匙。 “衣服?为什么?” “拜托,请你收下。”萌绘微笑,“你一定穿得下。” “为什么要给我?” “我,从很久以前……就是素生哥的支持者。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样素生哥的东西?什么都好。” “这个人在说什么……”女孩不悦地说。 “西之园,这个给你。”素生把白手杖靠在腰间,双手绕到颈后,解下一条金属项链,交给萌绘。 “谢谢。”萌绘接过素生给的东西,然后把钥匙拿给女孩。 女孩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别过头。 “再见。”萌绘说。 “再见。”素生笑着,“啊,如果见到杜萌……” “咦?什么?” “没事。”素生笑着摇头,“她好吗?” “嗯。” “在东京吧?” “不,在美国。”萌绘说了谎:“她去留学了。” “是吗……如果你遇见杜萌,请把这条项链交给她。” 萌绘握住素生的手,素生的另一只手轻轻摸着萌绘的脸颊。 “西之园,有什么难过的事吗?”素生温柔地问。 “没有,”萌绘笑着回答:“我先走了。” 她说完快步离开。 手中握着蓑泽素生给的项链,萌绘没有回头。周围的人们像是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往各自的方向走着。她穿过人群疾步走去。 10 跑上月台时,火车还有两分钟就要开了。 看着车票,萌绘走到指定席的车厢。月台这时响起铃声,身后的门应声关起,列车开始移动。 萌绘深呼吸,拨拨头发。她把项链慎重地放进包包里,然后双手碰碰脸颊,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好……她转换好了心情。 萌绘慢慢走到座位旁,立刻就看到犀川,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书。 “差一点耶。”犀川抬起头对她笑了,“咦?东西呢?你放弃了?” “不是,我用托运的。好累喔,”萌绘坐下,“还好有赶上。” “居然忘了东西,这不像你喔。” 毫无意义的序曲 森林中有一只小鸟,它的鸣叫声使你驻足、双颊潮红。 一个没有显示时间的钟; 一处怀抱白色生物巢穴的洼地。 下沉的巨大寺院,上升的湖。 伐木林中一台遭废弃、上头装饰着蝴蝶结的货车沿着小径下滑。 一群相同穿着的人们穿过沿着森林而建的街道。 最后,当你又饿又渴时,有人将你驱逐。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注:各章节开头引自于法国诗人韩波(1854-1891)作品《地狱一季》以及《灵光集》(小林秀雄译,岩波文库)。 如果有食欲的话,就先给我石头或土壤吧!每天早上我的食物是空气、岩石以及铁。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这条路上真多隧道。”坐在副驾驶座的犀川副教授说。 的确,从刚才开始,他们便不断穿越好几座充满橘色光线的管道,若从空中俯瞰,这条路就像是虚线,如同地图尚未完成的道路,如果有条身长数公里的大蛇从此处经过,绝对会抱怨接连不断的隧道害它无法弯曲前进。 西之园萌绘突然有这般联想。 但仔细思量,人生不也是条隧道不断的道路,途中总会有思绪中断,不见得总是能朝正向思考的时候。即使如此,人们却老是忘记才刚经过的隧道,只注意前方的光明坦途,这恐怕是一种防卫行为,毫无迟疑的遗忘过去。 这样就好像误以为喷水池里喷上来的水柱,是一鼓作气地喷出一样,记忆就是这么回事。 虚线……该不会是切开线吧?用剪刀从此处剪下,由于剪过的痕迹产生虚线,跃升至物理的境界,成为实线。 为了剪下而连结,剪过的地方就是道路? 西之园萌绘就此打住思绪。 这真是奇怪的想法,她心想,她是累了吗,或者身体不舒服?但她早就习以为常这样天马行空的思考,特别是当犀川就在附近的时候,症状特别明显。 今天由她负责开车,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轻松向前伸展握住方向盘,最喜爱的引擎声穿过合身的座椅,传到她的背后。 隧道一个接着一个,她索性把墨镜挂在头上,时速表上的指针来到九十,因为这里只有双线道,所以最高速限还得再减少二十,但这速度无法满足她,她知道自己是个速度狂,这种速度加快,视线就变得狭窄的感觉很好,不过详细说出理由反而很奇怪,总之就是痛快两个字。 大概是接近死亡的快感,不对,应该是超越感吧。 不过今天载着犀川,她尽可能小心驾驶,因为注意前后方来车,使她无暇欣赏周围的景色,但令人心情愉悦的引擎声,加上犀川就坐在不到她一公尺处,她已别无所求。 就算有时间,所见的风景也不过是像用外层裹着砂糖的甜点般、凹凸不平的水泥穿凿过的山崖,或驶过看来还算新颖的护轨后,浮现眼前的灰色小型聚落;再不然就是即便色彩颇具现代感,却处处斑驳的木屋……换句话说,这些“难以留下印象的景象”无秩序地散布四处,其后则是叶子好似细针、了无新意的树木覆盖山林,以及随意勾勒的秋天澄澈高空,随处可见脱序和无可救药的单纯。 但无趣也好,他们并不是为了写生或是逛逛橱窗商品才来的。 “可惜这条路上都是隧道,看不见风景呢。” “会吗?我觉得隧道比较有趣。” 听了犀川的回答,萌绘闷哼一声,他不是性情古怪的人,也不会动不动语出惊人,所以萌绘认为他真的觉得隧道很有趣。 “为什么那么多隧道啊。”犀川喃喃自语。“这样路的确好走多了,但有些迂回也不错。因为这么设计不用处理冬季积雪吗?还是潜盾机开挖工法【潜盾机开挖工法(shield mae tunnelihod):乃是在欲开挖之隧道中,置一符合隧道断面形状并较支撑环片外径略大之钢制外壳(即盾构shield),其前端装设开挖设施,尾端借以组立环片,中间段用以装设推进设备(油压千斤顶),使前端进行开挖时,推进千斤顶支压后方组立完成之环片,以将盾构向前推进,开挖至一单元环片长度后,于盾尾处以组立机(eracfor)组装环片,以形成隧道支撑管体】成本较低呢,不过只要有商业行为存在的一天,就有挖凿隧道的工作呀。” 通过略长的隧道后,接着是山谷间的一座桥,但行驶在桥面上无法见到桥的全貌。 “从刚才我们就经过好几次长良川。” “啊?是吗?”萌绘看着后照镜。她漏看了标示河川名称的绿色招牌。 “难道很多条河都叫长良川?或是这条路笔直地、像串烧一样穿过像正弦曲线的长良川哩?” “后者。”萌绘笑着回答。 “嗯,后者的机率比较大。”犀川兴致勃勃。“但这是基于有限的信息得到的推测喔,也许并非完全正确。” “老师,你心情真好。”萌绘也是心情颇佳。 他们来到以岐阜市东部为起点的新建高速公路,看来才刚建好不久。不过或许为了节省开挖隧道的经费,先前宽敞的道路,中途开始只剩下一线道,没有中央分隔岛,速限也降至七十,这让萌绘有些怅然所失。 刚才路过休息区,路旁立牌上写着“之后的路上没有厕所!”夸张的程度令人可以忘记该处的地名,休息区有广大的停车场,人们爱把车停哪儿就停哪儿,全区只见到大得愚蠢的厕所(不过很新而且干净),不见区域图跟休息室,连自动贩卖机也没有。满心期待热咖啡的两人对看一眼,只能无话可说的摇头,返回车内。 距离雪链【雪链的功能是在于用在雪地或泥沼时,增加车辆的抓地力及防滑效果,使车辆能在湿滑的地形上行驶,能帮助驾驶员更准确的掌握车辆行进路线。】刮伤地面的季节还早,但路面早已满目疮痍。萌绘驾驶着跑车,低沉的引擎声轰轰作响(没错,这是最棒的享受),由于路况不佳,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比往常大。 她的爱车上没有音响。萌绘厌恶与行驶无关的任何物品,她认为装了这些东西会不够酷,只有讨厌车子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过今天的萌绘并不仅仅陶醉在引擎声中。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天气晴朗的星期天,加上能和犀川相偕外出,这段时间就像奇迹似的。 没错,比日全食有过之而无不及,奇迹的一天。 自那古野出发已过了两个小时,萌绘却一点儿也不累,她本来就喜欢开车,更何况跟犀川在一起的时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奇妙,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她人生的目的。 她不知用尽多少个人时间及耐性,和犀川的关系才能成长到这般地步,说是牺牲也不为过,但她却没得到什么回应。 老实说她有些不安,可是犀川这个男人原本也不是个会给回应的性格。“这样就好了。”最近萌绘常自我催眠。 她努力解读成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我来过郡上八幡一次。”犀川望着山谷一阵说:“还不错。” 现在位置在自岐阜北上的东海北陆公路,就快抵达犀川所说的郡上八幡,但他们的目的地还在更里面。 “老师所谓的不错,到底是什么意思?” “印象不坏的意思。” 河川在转弯处汇流。一户户的民家沿着河川而建,看过去像是白色的棉花糖。 “无论去哪里都有人住。”犀川看 着那处直角小声喃咕,看起来心情真的不错。“有人才会有街道啊。” n大学工学部建筑系的副教授犀川创平年届三十六,依旧独身。 若问起犀川的研究领域,主要是研究关于建筑和聚落的过去,可说是一种倒退式、非生产性的动作,唯一创新的部分就是使用电脑来模拟数值,这样的研究领域,就是借由上述行动发现假说的缺陷,并建构更具体的理论,最后自我满足。该种行为类似在寒冬中游泳,或是放一块钱到存钱筒里,但这就是犀川的行为表现,而萌绘早已领会。 追求静态乐趣的犀川,鲜少在星期天出游或做别的事,对他来说,研究并不会累积压力,所以星期天是作研究的最佳时机,他没有休假的必要。不仅星期天,盂兰盆节或新年时他也不休息,他觉得区分放假或是周间很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需要上课,他甚至会忘记白天和夜晚的区别吧。 一般人长大成人后自然会知道如何消磨时间、也就是玩乐的方法,但犀川几乎不了解,至少萌绘甫进n大时,犀川就是这样,如今也没有改变。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任教于n大的学生,目前大四,今年春天才刚成为犀川研究室的正式成员,资历还不到一年,但她和犀川已经认识了十年以上,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是犀川的恩师,所以当萌绘还是个小学生时,犀川常造访西之园家,而萌绘也一直注意着他。 在n大三年半的日子,西之园萌绘和足足大她十三岁、名为犀川的男性慢慢靠近,两人距离虽非常接近却还是没有交集,该不会经过再长的时间,他们两人也无法交会呢?越靠过去反而更难接近,最近萌绘变得悲观以对。 虽然两人一起外出,但也是因为萌绘有技巧地按照缜密计划,搭配绝佳演技的成果,加上她拼命压抑情感、抛下自小流在血液内的尊严(其实就是卑躬屈膝,她心想),总算获取时间。 (老师真的没有发现吗?) 抛下尊严?是的,她的尊严跑去哪里了? 不过,反正很美好,很开心,很棒……只是这种感觉和她内心的想法仍有些不协调。 和以前相比,犀川变得十分圆滑,萌绘不太了解日文中圆滑的定义,但她满常用这个词,满是棱角的石头滚动后磨去尖锐处,其实磨去的是脆弱的部分,留下的形状才是坚强的部分。“人变得圆滑”是否也是如此? 犀川最近常隐藏起他像剃刀锐利的思考行为,例如贸然发言和跳跃式的话题等较为明显的举止,而且也减少了不发一语、魂不守舍,所谓精神漂流的空白时间,最大的变化是萌绘感受到他最近在言行上承认她的存在(至少她就在眼前的情况),令她感到喜悦。 即便如此,比起犀川,萌绘恐怕转变得更多,刚才就算犀川说:“西之园,这很浪费时间。”她也不会生气。要是以前的她,这种事简直不可原谅,不知不觉中她竟变得不会发怒,一定是体内的感情线路被置换了。 这就是version up【改订、升级(录入者注)】吗? 嗯,被改造了,那么改造她的人是谁? 还是一生下来(或没出生前),程序就遭到修改? 她从交流道的收费站拿回明细和储值卡,将车子转了两百七十度,轮胎和地面产生剧烈磨擦声,他们在还是绿灯的交叉路口左转至和单线铁路并行的公路,右侧是山,左侧则是山谷,平坦的道路上只有她这一辆车。 车速减缓,但坡度和弯道的刺激下,萌绘从刚才高速公路的单调感解放,水平方向的加速才是开车的王道,萌绘的跑车为此也配备了特别的轮胎和悬吊系统。 “怎么了?你今天话还真少。” “会吗?一定是因为开车很有趣。” “原来如此。”坐在副驾驶座的犀川将双手枕在头上。 “老师,天空好美喔,一片云也没有……” “嗯,像寒天【寒天(kanten),洋菜的一种】一样。” “ㄏㄢˊ ㄊ1ㄢ【此为注音符号,相当于拼音hán tiān(录入者注)】?” “清澈又有弹性。” “什么嘛……”萌绘苦笑着点头。“我倒是看不到有什么弹性,你不觉得果冻至少比寒天来的浪漫吗?” “没有必要浪漫。” “可是果冻比寒天好。” “一样。” “嗯。”萌绘想了一下。“一样吗……” “你家的别墅是rc吗?”犀川问了别的问题,他转换话题的速度,比任何一个英雄变身还快。 “不对,是木造。”萌绘接着回答,应该没有其他学生比她更懂得和犀川应对。犀川说的rc就是钢筋混凝土(reinforced crete),萌绘和犀川一样,专长也是建筑学,所以知道这时候他所说的“rc”指的不可能是红十字会(red cross)或无线电操作(radio trol)。 “西之园,你瞒了什么事吧?” 又换了话题,前一个问题大概是假动作,萌绘明白犀川的行为模式,所以她能轻而易举地及时反应。 “为什么这么说?” “话少是因为你不时盯着手表,想着要什么时候讲才好,不是吗?” “老师,老实说,我本来就常在看手表啊,你知道吗?我因为有很多话想跟老师倾诉,这种情绪逼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 用开玩笑的口气流畅地说完后,萌绘偷看犀川,他惊讶的张大嘴。 “不要闹了,你说吧。” 萌绘一边看着后照镜一边减速,往路旁开,刚好前面铁路的护栏向外弯曲,多出了一块空地。她把车停了过去。 “老师,你可以抽烟了。”萌绘双手离开方向盘放在膝上,看着犀川,因为萌绘的跑车内禁烟,他们离开刚才只有厕所的休息站也已经一个多小时,犀川都不能抽烟,对他这个瘾君子而言,已到达忍耐极限。 犀川看了她一眼,说完“谢谢”后便面无表情下车。萌绘也熄火走到车外,外头有点凉意,她拿出后座的黄色夹克。 犀川倚在栏杆,两手护着打火机点燃香烟,他的后方就是铁路,再过去是河川,更过去是山,三个层次,一幅简单利落的全景,渐渐染上秋色的群山则奋力抵抗这份简单,露出像是发霉或被蠹鱼蚕食后、不规则的色块,附近没有住户、路上也少有车辆来往。 她看着手表,现在还不到中午。 “这种地方,就算我大胆地喊出我的心意也没人听得见耶。” “我听得见。”犀川拿出口袋里的携带型烟灰缸。 “可以大叫吗?” “不大叫我也听得见。” “我最喜欢老师了。” “好像是。”他看着脚下,没有表情地回答。 “你知道喔?” 犀川抬起头看了萌绘一眼。 “比你还清楚。” 萌绘走近犀川,坐在护栏上,这时候要拿捏该保持多少距离实在很难,所以她和犀川保持四十公分距离,虽然目标是零公分,但现在如果接近到只剩二十公分好像有点冒失,六十公分又太可怜了,她心想,可是这不就跟她之前说过的话互相矛盾吗? (比你还清楚,什么意思啊?) “不要岔开话题。”犀川看向别处,吐着烟说。 “啊?” “不是为了要我下车抽烟才停车的吧?” “我说了你一定会生气。” “可是你会说,没有一次例外。” “也是,你说的对。”萌绘微笑着,她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斜眼看犀川。“而且不可能 大老远跑到这里,却聊起毕业论文的题目呀。” “不见得,谈话的内容端看个人,跟时间地点没有关系。” “其实是以前发生的事,别墅曾经发生事情。” “你家的别墅?” “不是我家,是附近邻居的。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但都说不出口。” “哇,真含蓄。” “我本来就是。” “是发生杀人事件喽?”犀川看着萌绘,做出挑眉的动作。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吧?”犀川耸耸肩。“最近我对自己的判断也不太有把握。” “我想说一下那时候发生的事,只提一些而已啦。” “原来如此。”犀川语尾上扬地说。按照音阶的顺序是do、do、do、re。 “真的很巧,事件发生时,我刚好在别墅。” “啊,一定是这样,嗯嗯。”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附和你说的话。”犀川玩着手中的香烟,揶揄地回答。“如果你听出来我很敷衍,我会向你道歉。” “不好笑。”萌绘摇头。“我又不是喜欢跟杀人事件扯上关系。” “这样啊……” “可恶!”萌绘鼓起脸颊装出生气的表情。 “对了,你从来没说过关于男朋友的话题或是跟谁约会,还有相亲的情形,为什么呢?”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萌绘挑起眉,瞪着犀川。 “我认为你应该不是没有男朋友,也不是没约过会,更不是没相过亲。” “老师,你完全误会我了。我这个该怎么说,还差一步就可以到了呀,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是不在你面前说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还差一步就到哪里?” “目的地。” “嗯,在哪里?” “请问我们可以回到刚才的话题吗?” “杀人事件?还是爱情故事?” “写实纪录。”萌绘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才出来走走,纯粹刚好想到而已。” “我不信。”犀川夸张地摇头并吐着烟。 “不信就算了,真的真的真的啦。” “喔,然后呢?” “老师,在空气这么好的地方动动脑筋,没错,适度地练习一下,如何?你不觉得是个很适合的话题吗?” “对什么而言?” “对我们而言。” 犀川微笑。“不会啊,我没有特别的感觉。” “嗯,我可以保证是件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喔。” “或许吧,我看着你的脸就知道,你自己有注意到吗?你现在看起来非常兴奋。” “密室杀人。”萌绘抬起上颚。 “是这样吗。我还在想会不会是爱情故事。” “我脸上有写字吗?”萌绘笑嘻嘻地说。 “总之……”犀川耸耸肩。“世界无奇不有啊。” 他一定又要说某个新笑话了,萌绘摆起随时接招的姿态,和犀川的两人比赛里,她几乎可以预测他的招式,不过等了一会儿,犀川还是没有说话,他把烟蒂丢进携带式烟灰缸,作势吐出最后一口烟,往车子的方向走去,这次居然没料中犀川的反应,萌绘欲言又止。 “老师?” “怎么了?”犀川回头看着萌绘,依旧面无表情。 “那个……刚才的话题……” “边开车边说吧,你不是急着要先到目的地?” “嗯……”萌绘无奈地点点头,坐上驾驶座。 萌绘发动跑车,系上安全带。排挡打到d 档,缓缓驶到路上。 “之前的怎么样?”回到应有的速度后,犀川小声地说。 “之前的?之前的什么?” “笑话啊。” “笑话?” “你没有说……” “对,什么也没说的笑话。” “什么也没说的笑话?” “嗯,反正就是虽然听不到音波的频率,但这就是超越人类听觉的笑话,取名为"超级无线(heterodyne)笑话"。” “"超级无线笑话"?”萌绘高分贝地说。 犀川兀自笑着,萌绘果然因此火大了。 她的修养还不够啊…… 第一幕 我的精神若从这瞬间不断觉醒,终有一天抵达真理的所在地。真理包围着我们,也包围着哭泣的天使吧。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1 我醉到脸和红鹤一样,因为想喝醉才喝酒,我比红鹤高人一等的原因或许是有自觉吧。 我在森林里,走到好远的地方,中午以前的天气还异常晴朗,才不过几个小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看来快下雨了。如果相信手腕上廉价手表显示的时间,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天气凉快就好,可千万别下雨,因为我没带伞,下雨的话就糟了,我开始觉得该往回走。 蛋糕、红茶以及流行杂志,美女围坐着、装模作样地聊天……这些情景叨絮不休地持续,厌倦了这种萎靡的下午时光,我丢了一句出去散步后,便独自离开别墅。没有刻意选择路径,是因为附近只有这条还称得上是路,我沿路从后院进到森林,也许有人认为我的态度过为傲慢,但我相信各位能渐渐了解。 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条路没走多久,渐渐觉得无法继续走下去,走了将近十五分钟杂草丛生的下坡路后,眼前突然出现阶梯,接着我发现一座废弃的森林铁路,和刚才的下坡路相比,这条路好多了,平坦且宽敞,像是森林中的重要道路。 长满乱草的路上隐约可见埋在土中弯弯曲曲的铁路,我不禁赞叹这样的深山里居然建了一条铁路,不过如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安分且戒慎恐惧地融入自然中,与其是消逝,不如称之为反璞归真,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自然循环。 出了汗后酒也稍微醒了,我穿着短袖衣服,虽然还是七月,但森林中有股凉意,我感到有点冷,酒也完全醒了。 我对铁路并不着迷,但还是选择走在两道锈蚀的铁轨间,小时候家附近有一座废弃的水泥砖工厂,我常偷偷跑进去,把坏掉的推车当成最好的玩具,因此现在光是沿着铁轨走,心中便不由自主兴奋起来,我想一定是怀旧感引领意志薄弱的我走在这里。 属于我的人生轨道,长久以来也是隐没在荒烟漫草中,虽然如此,我能循着轨道走到现在,得归功于我的意志够薄弱。我认为这不是件坏事,如果更坚强一点,路途中遇到其他事情,我绝对会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倾倒,但万幸的是我不太懂得忍耐,因此能随波逐流般地活到现在吧。 脚下的两条轨道间隔仅大约六十公分,或许是设计给小型柴油火车运送木材用,铁轨沿着斜坡像是描绘等高线一样,非常简单,若遇到洼地就简略铺上木板,好让铁轨经过,如果是更大的山谷,则先建置坚固的桁架桥,使轨道平稳。每个部分都运用技术克服地理上的障碍,一路上也可以感受些许惊险,十分有趣。 但这条路线现已处处塌陷,轨道也因此扭曲变形,有些路段露出的枕木像是损坏的木琴(虽然我从来没摸过木琴),乱成一片,加上整条铁路完全埋在土里,走在路上,我按照周围大致的地形判断方向,接着眼前迎接我的又是一片遗迹似的轨道,总觉得这种情况……很像小朋友的笔记本背面常有顺着号码就可以连出一幅充满稚气的画,铁路和那个小小谜题一样单纯直率。 我不知不觉地沉迷在这种追寻失败童话般地浪漫情怀里,让我不禁暗笑,尽管像我这样的人,内心依旧残留一些具有诗意的情感。 开辟完成的林道开通后,行驶其间的大型运输车或许取代了这条轻便铁路,让这条铁路看来似乎已废弃近十年或者更久,但都无关紧要,无论感觉多么亲切、手法多么传统和美好,都不抵增加效率的需求。这就是世上的规律,总之,除了有乐趣的事物之外,人类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这么说也不为过。 不过,光是想象如此远离人烟的深山里,有一群人为了铁路辛勤工作,我便不由得会心一笑,自己也想那样怡然自得地过活,在大自然的包围下流着汗水工作,不常与人对话,也不去想复杂的事情,我想整天默默地工作,感受疲累,虽然不常挂在嘴边,但我自认是个勤劳的男人,工作、疲倦、口渴、饮水、吃饭、睡觉……这样循环不止的单纯人生,我一定能乐在其中吧。 虽然有些装模作样,但我有预感,单纯的人生不在复杂而繁琐的日常中,而在平稳纯粹的“生”里。 不用说,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 我酒醒了,清醒时发现我快来到一条小溪旁,而引导我的铁路也失去踪影,此处说不定曾有座木桥,不过现在仅剩像是桥墩的水泥块孤单伫立在原地,深绿色青苔几乎完全覆盖水泥块表面,和自然融为一体,所有的物体在生存时,是否同时抱持想要隐没的念头呢? 我发现岩石裸露的地方有条向下的小径,便一面看着缓缓流动的溪水,一面往下前行,途中我想抽根烟,便将手伸入胸前口袋。 此时,我注意到她。 我真的吓了一跳,只能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一位身穿白色洋装、撑着白色阳伞的年轻女性站在河边,她脱下凉鞋,双脚泡在水浅处,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双脚,慢慢往上看,则是她纤细的手臂和肩膀,以及一双意识到我存在、微微往上看的双眼,她的长发及肩,少许刘海衬托她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明明她的气质不属于此处,却意外相称。 我目瞪口呆地向她点头示好,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穿上凉鞋。 “你从哪里来的呢?”我缓缓走向前问。我少数的专长之一,是在这种情况还能一派自然地攀谈。 “从那里。”她伸出美丽的手指着跟我来的相反方向,简短回答。 “可是……”我坐在离她三公尺的岩石上并点燃香烟。“不管从哪条路来到这里都很远不是吗?至少我知道这附近没路可走,你一个人走到这里吗?” “嗯。” “穿着这样走?” “当然。” “这身衣服……不太像……登山用的呀。” 总算她看起来松了口气。 “我也很少穿这种衣服的。” 我默默点头,心中想象她平时会是什么样的穿着。 “您也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她提出疑问。 “对,我也走了好久,我是离开朋友的别墅走到这里,可是再不回去……你看天气怪怪的,好像快要下雨了。” 她侧拿着伞、仰望天空,乌云已经遮蔽阳光,她接着看看四周,视线又落在我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点头微笑。 “我想下山,您知道哪边有路吗?” “下山吗?这……就算可以,那个……” “发生了一些事,请您不要问我。”她天真地对我一笑,现在想起来,这个笑容是我对她最初的印象。“嗯,该怎么说,这件事情很丢脸,我跟家人吵了一架。” “和父亲还是母亲?” “不,是我婶婶,不要紧的,都这个年纪了还这样很奇怪吧?” 她几岁呢,此时我开始思考,她不是会讲“都这个年纪了”的年龄,从她的口中说出这种话已令人匪夷所思,我怎么看她都像十几岁或二十出头的女孩,绝对比我年轻许多。 “我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之前我都会开车过来,糟糕的是这次搭人家的便车……不过您不觉得人在生气的时候,哪顾得了这么多?心想只要走一下就可以招到车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近路,却还是迷路了。” “我认为没办法走下去。”我抽着烟回答。 “真的吗?” “何况你穿成这样,应该不可能吧。” “是喔,我只有今天穿裙子……啊,真伤脑筋。” “我朋友给我看过这附近的地图,对面的山谷才有县道,这里要往下走很久才会遇到村落喔,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还是先回去原来的地方比较好,不然会有危险。” “您的别墅在哪里?” “就在上头,那不是我的别墅。”我回头指着。“从这里回去要花上整整一个小时。” “走到那里就有车了吗?” “有,我是开车到别墅的。” “请问,您可以送我一程吗?”她又露出充满魅力的笑容。“抱歉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拜托您了。” “嗯,嗯。”我反射性地点头。“可是……” “我会答谢您的。” “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丢下烟蒂,叹了口气。“唉呀,该怎么说才好……” “你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喔。”点完头,我呆呆地张着嘴。 “您想说的是这句话吗?” “呃,是的,不过你都这么说了。” “能麻烦您吗?我真的不想回家。” “女人的固执,是吗?” “女人这两个字是多余的。” “啊?” “对不起。您说的没错,这就是固执,但固执是不分男女的。” “说的也是。” “没错。”她一副满意的表情,是为了哄我吧。 “不,谢谢。”我手足无措地抓抓头。 “可以麻烦您吗?” “没问题,那么我们趁还没下雨前快回去吧。” 她笑嘻嘻地点头,向我伸出白皙的手,我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后来才知道她要我扶她一把,很抱歉我的教养不好,之前完全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察觉到的时候觉得很糗,但不常表露喜怒哀乐的个性拯救了我,我若无其事地牵起她的手。 或许是不恰当的形容,但她的手很轻巧。 “抱歉,造成您的困扰。” “不会。” 拉着她的手往上走,回到埋着铁轨的路,她收起伞,走在我身后不远处,天上乌云密布,已不需要用到阳伞,何况这条路在森林之中,此时天色更加阴暗,不过她一定是因为别的理由才收起阳伞,例如为了配合我这种市井小民之类的理由,不知何故,这时我心里这么想。 她并不普通,绝非普通人,我不太会形容,至少现在有种从天而降、超越凡人般虚幻的信息支配着我,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高雅。 或许她正盯着我的背后,想到这里,我感到背脊一阵冰冷。 “请问贵姓?” “我吗?” “您真有趣。”她笑着说:“除了我跟您还有其他人吗?” “也是……”我点头。“敝姓笹木,笹就是七夕时绑上许愿签的那种竹子。” 几天前刚好是七夕,我觉得这样回答很不错,她却没有反应。 “从哪里来的呢?” “东京,你呢?” “那古野市。” “我老家也在那古野。” “您的工作是?” “公务员。” “请问您今年几岁?” 难得遇到个单刀直入的小姐。 “今年刚好四十。”我一面走着,一面回头。 她停下来抬起头。“咦?看不出来耶。” 太好了,她是属于凡间的女子,我看着她的脸,心中的幻想消逝。 “你以为我五十几岁吗?” “怎么可能……”她笑了出来。“当然是相反。” “这是客套话吗?” “我为什么要客套呢?附近没有别人,我跟你也没有关系。” “的确。” “您的毛病是很快认同别人吗?” “我吗?” 她又笑了。 “这里没有别人呀。”我苦笑着说。 “嗯。” “我也想请教你。” “您要问女性的年龄吗?” “啊,不是,这个……” “二十二岁。”她回答。“我对天发誓,没有半句谎言。” 我想应该是真的吧,本来以为还更年轻。 “我想问的……”我被她的动作惹笑了,说不出话。“不是年龄。” “唉呀,您真高明,打算这么问,却装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抱歉,我话说得不快。” “好的,请您再问一次。” “请问贵姓?”我拼命堆出笑容。 “哈,抱歉。”她露出一边酒窝和戏弄般的微笑。“我叫西之园。” 2 我向来对周围环境适应不良,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而且常摆出一副稳重架势,一言以蔽之,就是迟钝,亲朋好友常拿类似的形容词挖苦我,但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原来的面貌。 一般人会像主演电视连续剧的演员极尽夸张之能事,端详着我如同一幅滑稽的作品,如果对方并非表现演技,而是真实呈现喜怒哀乐,我反而会觉得惊讶,大家还真能随时都那么激动啊,我不禁为他们担心起来。 言归正传,遇见那位叫做西之园的年轻女孩后,我和她走了数十分钟。 在此先声明,当时我只问她姓什么,直到两天后才知道她有个和她非常相符的名字——“萌绘”,并且认为这是上天赐给四十年来以诚信为座右铭的我,最大一次偶然的机会,和她相遇,我们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赌注,因为这个赌注,我和她到底获得多么美好的东西,人生产生了多大的变化,这些细节待之后我再详细说明。 我屡屡为了自己的冒失感到惶恐,但西之园小姐的美丽令人不禁屏息(真是幼稚的形容),她走在我后面,而我才正开始察觉目前这种特殊的情况,现在我只看得见前方隐没在杂草中的铁路,她的身影却一点一点出现在我脑中,接着像起了化学变化,显影然后固定,仿佛印象派画风,一幅画伴随明亮光线俨然生成。 简而言之,像是被无法说明的具像(不过十分完整)重重包围。 在这样的地方与美女相遇,未必比和外太空的外星人相遇的机率低。 言谈间我发现她亲戚似乎在附近有间别墅,能在这里拥有别墅,想当然家世并不普通,而且从应对方式便可得知她生在好人家,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想知道的是,她是个怎么样的女性? 和第一眼印象相同,她跟我这种浑浑度日的个性天差地别,而且是很明显地完全相反。 她会是个强势、任性的大小姐吗?发生了一些细故便离开家门,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因为一时逞强,她也没脸回去吧,恐怕这时她的亲人仍焦急地在附近寻找。 她和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在偏僻的场所单独相处,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是坏人,结果会如何?还是她觉得我是个安全又无害的男人?或者,反正她的终极目标是为了逃出来?不对,这实在不能用普通论调解释清楚。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我没办法认为这是值得展开双臂拥抱的情况,虽然是我先跟人家搭讪,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但只要跟人际关系有关的事情我真的很不会处理,能避就避,这是我的对策,而我的座右铭就是“尽可能一个人”。 不过此时我的情绪好像现代国语考试的解答,无法仅用数字表达。 好好一趟悠闲的林间漫步,却陷入不可预测的事态,我的心里有一半正在迷惘,而剩下的另一半……浑沌不明,某种喜不自禁、如孩子似的情感,羞耻感又惨杂少许期待感,像带有酸 味的鲜奶油一样甘甜。 我没有闷不吭声往前走,况且她还满多话的,而且对于从你来我往的交际中逃离出来的我而言,和矫饰的女人们聊些没营养的话题,不是值得庆幸的情况。衰败的废弃铁路,充满怀旧的气味,远离喧嚣的森林空气,让我的头脑几近停止运作,如今西之园小姐一句句地回击,我不禁苦笑,这样一来,完全违背我离开别墅的初衷,就算拿她的美貌相抵,还是让我觉得很难应付。 我怎么样都想不通,很想搞清楚怎么回事,但就是想不通。 “笹木先生结婚了吗?” “很惭愧,我还是单身。”我边走边回答。 “为什么要觉得惭愧?” “为什么呢?我也没办法,就是觉得惭愧啊,其实这是到了我这种年纪自然会有的观念吧,我有未婚妻,这次是跟她一起来朋友的山庄,呃,总之是她朋友的别墅,不是我的朋友,我不太懂得跟别人相处。” “所以才一个人出来散步吗?” “也不是昆虫采集呀。” “啊,您喜欢昆虫采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您看起来很开心。” “是吗,我像扑克脸才说得过去。” “我看过真的扑克脸。”她往上翻眼珠,嘟着嘴。“您有收藏吗?” “没有,不过我喜欢昆虫,特别是锹形虫。” “待在别墅也很无聊是吗?”她笑着看我。我真的觉得她会读心术。“昆虫采集也当不成话题。” “嗯,或许吧。如果我说了一小时有关锹形虫的事,未婚妻会跟我解除婚约。” “我就来听听吧。” “锹形虫的话题?” “对,如果只有一个小时的话。” 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感到有些惊讶,我盯着她的双眼数秒,心想她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移开视线。 “听说附近有座废弃的森林铁路,我特地走来看看。” “森林铁路?” “就在你的脚下。” “嗄?”西之园小姐停下脚步回头看。“这里是……铁路?是吗?” 她好像还没发现,能看到什么真是因人而异,我和她完全不是同类型的人类啊,我感到和她之间的距离。 果然下起雨了。 周围渐渐暗下来,也许是起雾的关系,视线也变差了,西之园小姐为了遮雨再次开伞,她看起来还是那么优雅。 总算远离铁路遗迹,来到上坡山路。 “那么,现在要爬一段山路哟。”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倾斜的林木。“可能会弄脏你的鞋子或洋装。” “那也没办法。” “请小心走。” “好。”她微笑,好像无法掌握现况般的愉悦神情。“笹木先生……” “什么事?” “可以牵你的手吗?” 我故作镇定地点头,轻轻拉住她的手,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情绪。 所幸雨下的不大,大概想到穿越林间撑着伞会有些不方便,西之园小姐明智地合上伞。 濡湿的空气中,我们一面留心脚步,一面开始爬山。 因为爬山,所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没有交谈,这让我稍微庆幸了一下。 走在陡坡上,我右手握着她的手好让她稳住,绵绵细雨有变大的趋势,好几次我用手拨去前额的湿发。 “要休息一下吗?”爬了十分钟,我停下来回头。 “好。”西之园小姐喘了一大口气后回答。她一定累了吧,可是笑容还是一样自在,语气也不显疲惫,和最初的印象相比,令我有些意外。 我拿出口袋的香烟并点火,刚好停在一棵大树下,雨水不会直接落在身上,但偶尔还是会被冰冷的雨滴打中,西之园小姐再度张开伞,并客气地帮我撑着。 “是不是有点赶?”我吐着烟问,自认口气柔和,但内心还是有些紧张,不禁自问为什么要操那么多心。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早就可以爬上去吧,到了别墅,该怎么向他们介绍西之园小姐呢?尤其想到要跟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解释,就让我心烦,现在的我后悔带西之园小姐回来,这就是由于运动导致体内氧气不足,进而直接反应在情绪的最好证据。 我讨厌麻烦,到了这把年纪还没结婚的理由很多,讨厌麻烦便是其中之一。 “不会,倒是我向您提出无理要求,真的很抱歉。”她这么回答。我已经忘了当时怎么回答。 “你的家人会担心喔。”我换了话题。“回到上头先打通电话比较好。” “是的。” 我又无言,原本我就欠缺与他人持续对话的能力,并非想不出好台词,而是没办法接着说,因为我觉得无论说和思考都很麻烦,我们之间到目前为止的对话,不过是她问我答的模式,我并没有积极提出任何话题,不过我也想知道西之园小姐为何离家,或是她和家人争吵的理由,但她开门见山地说请我不要再问,何况就算一开始全盘皆知并不有趣,因为她的事情本来就与我无关。 “她也会担心您喔。” “她?” “您不是告诉我您和未婚妻一起来的?” “啊。”我点头。“你说她啊……她的话应该只会担心是不是少一个打桥牌的对象,或是没有人可以任她使唤、帮她拉上衣服后面的拉链,唉,她忍受不了那些不便吧,与其担心我,倒不如说正在生气。她就是这种女人。” “说得真狠。” “的确,很抱歉。”我可能累了,就像西之园小姐的提醒,我好像说过头了。 “您跟我道歉,我反而觉得困扰。” “没错,对不起。” 西之园小姐小声笑着。“您真是个奇妙的人。” “会吗?” “是桥爪家的别墅吗?” “啊,嗯,你知道?” “是的,我去过一次,但没进到屋里。庭院有个网球场对不对?我曾在那里待了一下。” 两天前我拜访拥有网球场、富丽堂皇的桥爪家别墅,因为未婚妻和桥爪家的年轻主人(其实跟我同年)是朋友。 几个月前我终于拿到年假,然后为了我那位任性的未婚妻,立刻请了年假。我没有怨言,我既不是个会善用时间的男人,而且抱怨对我来说太麻烦了,结果,因为厌倦自己在桥爪家装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所以独自外出散步的计策也宣告失败,现在我淋着雨,和西之园小姐两个人站在安静的森林中,此时突然有些担忧。 话说回来,出门前,那个女人不就瞪着我看吗,要是带个陌生女人回去…… 我真的会跟那个女人结婚吗? 我身不由己地老想着别人的观感,感情用事,我就是我,不过这样就满足了吗?还是有别的怨言? 接着我们再度启程,走了一会儿,路面也趋于缓和。我在雨中牵着西之园小姐的手,脸不红气不喘地慢慢前行,但心情却像浮出水面的河马,越来越沉重。 3 突然下起倾盆大雨,风也转强。 西之园小姐的昂贵阳伞此时也起不了作用,脚下的小径顿时变成小河,而且附近没有地方可以躲雨,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看样子反而会下得更大,在我犹豫之间天色已晚,只好硬着头皮、全身湿淋淋地继续往前走,爬着缓坡,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也就不在乎满是泥泞的双脚。 后来一路上我们大声说话,直到看见别墅的那一刻,我竟没来由地心情大好,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恐怕是对社会化的感觉自我麻痹了,总之浑身湿透, 双脚泥泞不堪,加上艰辛的操练,情绪也跟着沸腾,我感到之前的忧郁已随大雨流走,即使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我大声笑着,她也跟着笑了。 此刻,为何我在转瞬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呢……至今我仍无法解释。 同时我也意识到她一直被我握住没放的手温暖多了,有次回头,她还撞个我满怀,当下我们就这样互看了一阵子。一阵子?不,其实只有几秒吧,但这几秒已足够我思考,当时我的确想拥抱她,不过下一秒我就像打破杯子的小孩,急忙闪到她身后,慢半拍的后果让我十分狼狈。 我暗自叹息然后耸耸肩,她则低着头笑出来,接着我也笑了。 都这把年纪了,我在干嘛?我甚至怀疑附近的空气是否混入了麻醉气体,这种表现并不像我,绝对有问题。 桥爪家的别墅是栋年代久远的三层楼西式建筑,一楼的外墙覆盖紫色砖瓦,往上则是白色的墙壁,钉着深咖啡色梁柱和斜支柱,与白色墙面产生鲜明对比,窗户皆为长形,窗框则是统一成绿色,三楼的窗户突出于褐色屋檐下,上头还有两个烟囱。避雷针的造型奇特,有如天线般长在屋檐上,虽然我不太确定,但这栋别墅应该是欧洲山间常见的样式,如果走在街上发现同样设计的建筑物,我一定会以为是咖啡店或餐厅。 建物本身不大,不过用绿色的栏杆围成的腹地却大得吓人,北侧大门旁的空地足足可停十台以上的车子,还有用色彩缤纷的花坛做成的环形车道,车辆可以行驶到玄关前伸出的偌大屋檐下,以便乘客上下车。南侧庭院一面为网球场,旁边紧邻一栋俱乐部和游泳池,此外尚有宽广平坦的草地,经过设计、点缀合宜的大树遮住远望的视线,面向南侧庭院看得见建物主体、呈l形延伸出的白色阳台,颇有游艇停泊处的气氛,无论如何,在日本很少见到类似规模的建筑。 回去的道路尽头就是桥爪家,这条路就像私人领土,途中还有露营区和连续几栋正在出售、小巧可爱的山庄,只有桥爪家的别墅离群索居,接近山顶,除了道路和腹地,周围数公里以外尽是森林,大部分为笔直的针叶树,别墅附近都是低矮的林木,反而更加凸显白色枝干、不算高的针叶树,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都覆盖在冰天雪地里,在冬天这个漫长的季节造访时,这里的时间仿佛就此停止,想必经过冬季充足的睡眠,植物们才能在短暂的夏天尽情绽放吧。 我和西之园小姐沿着涂了一层厚重油漆的铁栏杆前行,绕到北侧大门,从这儿看得见灯火通明的屋内。 “该用什么理由才好?”我站在玄关前回头注意西之园小姐的表情。 “我的样子也糟透了,怎么办?”她耸耸肩。“我想还是请您先载我下山好了,我现在全身脏兮兮的,不方便见任何人。” “可是不赶紧洗个热水澡的话……” 西之园小姐看着我,不发一语,看来正在犹豫。 “你这样会感冒喔。”手指向门口,我劝着她。 “嗯,好像快不行了。”她小声地同意。 气温比刚刚降低不少,我们也感觉身体也越来越冷。 “我说的对吧?”我点头。 突然有个孩子气的念头,我示意我们一起偷偷潜进去,她听到后露出笑脸,新月形的双眼、可爱的笑靥,以及微微泛出红晕的白皙脸庞,美得令人想要立刻用镜头捕捉下来。 我轻轻打开门,这扇门后附着铃铛,必须特别小心不让铃铛晃动,然后我探头东张西望,好险大厅没人,他们应该聚在客厅或餐厅,我还听见屋里的音乐和女人的笑闹声,我先溜进屋内,一只手撑着门,并示意西之园小姐跟着进来。 大厅左手边是复古型的阶梯,我像小偷样蹑手蹑脚往前走,她应该也一样吧,我记得某部电影曾有类似的桥段。 整栋别墅里我最喜欢这座楼梯,楼梯中有个u 字型的转弯,楼梯间的墙上有三面狭长窗户,彩绘了类似我在苏黎世小教堂见到夏卡尔【夏卡尔(marc chagall,1887-1985),俄国出生的法国籍画家。当时的创作方向,艺术史学家们多将他列在超现实主义风格中】的彩色玻璃画(当然色彩远不及此),窗户面向东方,所以早晨时这里格外美丽。 不过此刻我无暇跟她说明,我走到二楼底,快速打开自己的房间,招手叫西之园小姐进来。 关上门,两个人同时吸了一大口气,交换一下眼神。她咬着下唇,一副想要忍住笑意的样子。 好美的唇形……这样观察她的我到底…… “您的未婚妻呢?”西之园小姐低声说:“我帮不上忙喔,您打算怎么向她解释?” “不不,只有我一个人住这儿,我跟她分开睡,你不要担心。” “我没办法放心。”她微笑着。 “不然要不要偷偷在这儿住上一晚?” 她没有回答,只是一度睁大双眼。我难得后悔开了个低级的玩笑。 “抱歉。”我故作镇定地掏出口袋的香烟,点起一根并走到房间中央。“呃,这里只有简单的淋浴间。” “嗯,方便的话我想借用一下,啊,可是衣服……” “对喔……我会想办法,放心交给我吧,我去找找看,总之你先去洗澡吧。” “请问……”西之园小姐仍站在房门口,满脸焦急。 “什么事?”她没说下去,我便接着问。 “这个……您一定认为我是个很轻浮的女人吧?” “不是,我怎么会……” “因为我这么厚颜无耻跑进陌生男子的房间,笹木先生,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吗?” “这……老实说,有一点。”我在这种状况下通常会尽量坦承,说不出好听话。 “我今天到底怎么了?”她垂头丧气地看着我,一副快要落泪的模样。“对不起,我真的第一次这样,平常不是这样的。” 如果她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世上大概没有比她更狡诈的女人吧,她的纯真令人无法抗拒。 “呃……我想是吧。” “您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我佯装冷静,走到放有烟灰缸的桌边,缓缓点头。“就这样了,你快去梳洗一番好吗?我没在开玩笑,你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我以后一定会报答您。” “那么就回报我一大箱香烟啰。” 我又扯些无聊的笑话,但西之园小姐没有微笑,只是默默走进淋浴间,我急忙捻熄香烟,先换下一身湿透的衣服,等听到浴室传来淋浴声,才悄悄来到走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明不在自己家,却擅自决定带着年轻女性进房间,况且她在淋浴,还没有换洗衣物,客观说来事态的确有点紧急,但我在这个时候仍处之泰然,面不改色的另一种说法其实就是迟钝,我比往常还要闲散地走下楼梯,看了一眼大厅的时钟,时间还不到六点,然后推开一楼通往客厅的门。 整间屋子流泻像是香颂的慢节奏音乐,一走进客厅,就有两个人同时往我这里看。 “你跑去哪里?”真梨子坐在沙发上问,口气不太好,她平常的语气就是这样,真够刺耳的。 “外面没下雨吗?”还不等我回答,真梨子又问,面向客厅南侧有窗户和连接室外阳台的玻璃门,外头虽还称不上风狂雨骤,但不知是门窗紧闭或音乐太大声,所以现在室内一片平稳,完全感受不到室外的风雨。 我只是微微耸肩,看着真梨子不耐烦的表情,我什么也不想说,打开酒柜里的白兰地倒一小杯,目前最要紧的是让温热的液体流入喉咙。 宽敞的客 厅铺装木质地板,窗边则是不必要的深色地毯,此时神谷美铃小姐侧身坐在地毯上排着牌,她身旁坐着石野真梨子,沙发呈低矮的造型,没有刻意的形状,是一件现代感十足的家具,我不知道她们正在玩扑克牌还是塔罗牌,反正就是一种乐于得知未来的自虐游戏。 石野真梨子正是我的未婚妻,中分的直发,典雅的鹅蛋脸,总之看起来很古典,虽然称得上是美女,但身处在这间屋子,她的美丽却毫不显眼,因为屋里其他女性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即使地毯上坐姿优美的神谷美铃小姐也不例外。 不,我认为她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光是骨感的身材就令人印象深刻,病态似的苍白小脸上有着一双充满魅惑的大眼,独特的造型简直如同经过恶魔精心装扮,纤长的睫毛不停眨动,她的美已超越常人眼中的美丽,根本是一尊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神谷小姐颇能突显她特别的相貌,她是位顶尖的模特儿,不过我不知道她属于哪个领域,可能是服装模特儿、平面模特儿,或两者皆是,模特儿这个词本来就是一种仿效,但最终的原型为何?至少她不是一般人的体态。 将杯中的白兰地分作数次滑过喉间,我若有所思地眺望窗外,而身旁的两位女性不一会儿就对我失去兴趣,神谷小姐继续排列着牌,真梨子则在一旁抱着双臂观看,庆幸的是她们的游戏似乎渐入佳境,无须别人加入也能顺利结束。 雨点打在窗面,此时室外更加昏暗。我还比较担心外头的风雨。 “笹木,你散步得如何?没淋湿吧?”我身后传来声音。 回过头,桥爪怜司笑嘻嘻地从吧台旁的门后往我这里看,他是这间别墅的主人,跟我同年,不过我比他大了几个月,桥爪体格结实,黝黑的脸庞加上一头绑起来的长发,就像是印地安人,没错,就算是印地安人,他也是属于酋长那一类。他的眼睛像鱼眼一样又圆又大,总是缓缓移动,但对于他单薄的嘴唇上蓄着少许胡渣这点,我无法说出什么赞美,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眼神和体魄都神采奕奕,任何细微动作都让人觉得他充满活力,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总给人有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不过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他其实非常直爽,也很好相处,完全推翻我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在职场上我也曾遇到几个有着两种截然不同个性的人,我想那些人就是政治家、艺术家,或是称为天才的人种吧。 我把空酒杯放回柜子上,然后走近桥爪。 “桥爪,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在他耳边说。 坐在窗边的女人们依旧沉溺在游戏里,我和桥爪进到隔壁房间,那是位于厨房和客厅之间、没有特别用途的地方。 “怎么样?发生什么事?” “我在散步途中遇到一个女人。” “女人?在哪?”桥爪倒吸了一口气、一双大眼睁地更大了。 “沿着南边往下走的溪谷,那边不是有条河吗?就是铁路中断的地方。” “她是谁?登山客吗?” “不,她叫做西之园。” “啊,那是……邻居。”桥爪用力点头。“你说她叫西之园吧,我知道她,有一次她来我家打过网球,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啦,唉呀,实在……”桥爪说着说着把脸凑过来。“为什么西之园小姐会在那里?钓鱼?赏鸟?” “这……我……”我心中一边盘算着该怎么说,一边回答。 “然后呢?”桥爪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坐在一台沉甸甸、不知名的机器上。 “中途下起雨来,我和她都淋湿了,呃……其实她正在楼上梳洗。” “楼上?” 我示意桥爪小声点。 “在你房间?” “嗯,就是这样。” “嗄?为什么在我家?为什么会来?”说到这,桥爪不发一语皱着眉,不怀好意地露出笑容,我厌恶这种表情。 “抱歉。”他好像看穿我脸上的不悦,立刻道歉并假咳几声。“所以呢?难道要我帮你瞒着大家?” “不不,怎么可能。”我赶忙否认。“不是这样啦,我打算开车送她一程。可是她,嗯……没有换洗衣服,外头下那么大的雨,衣服都湿了。” “啊……”桥爪张着嘴点头。“什么嘛,原来如此,没问题,我叫滝本立刻准备。” 滝本是这间别墅不多话的佣人,没有特征也没有缺点,年纪有点大,谨慎的程度相当适合这份工作。 我点点头表示谢意,桥爪看着窗外。 “不过,你要在这种天气开车?” “嗯,送她到山下的车站。” “车站?西之园家的别墅就在车站附近呀。” “好像有事情发生吧,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她不想回去,要直接去车站。”我只说了这些。本来我也没问个仔细。“抱歉,我擅自作了决定,麻烦你了。” 桥爪叹了一大口气,微笑着轻拍我的肩膀。 “无论如何你很幸运。”他这么说。 4 我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应该有人快觉得受不了吧,我好像天生就懂得体察人心,个性老实且行事谨慎,但一般人常在状况外,显得我的诚实和谨慎有些适得其反。每个人总希望尽早切入核心,就算只是核心的一部分,甚至非常片段也好。我认为这种不得体的行为就像偷吃一口做好的大餐,但那又怎么样?我并非喜欢省略事情不说,但在急性子的人面前,我反而想赶快结束,我看只有我这种人才会这么做。 不用说,那个夏天朦胧不清的回忆又挑起我的情绪,因此我不想多加解释在那段时间认识的年轻女性(而且还是格外出众的美女),这个无聊的假期虽不至于变成危及性命的旅程,但其中的惊险刺激多少变成令人脸红心跳的恋爱冒险。 这是我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插曲。 我无意在故事开始前透露重要信息,不过我只能先透露在一个刮风下雨的夜晚,早之野高原的桥爪家别墅即将发生恐怖事件,请各位原谅我为了故事的高潮卖个关子,我想无论是谁都会煞有其事地炒热气氛。 故事很长,我想先针对主要人物,也就是身在主要场景桥爪家里的每一个人,就我所了解的进行介绍,至于自我介绍先暂时省略吧。 两天前,这间屋子包括我一共有八个人,事情发生的当晚,西之园小姐碰巧也在场,所以加上她变成九个人,目前为止出现的人物有屋主桥爪怜司、我的未婚妻石野真梨子、模特儿神谷美铃、我以及西之园小姐共五个人,其他还有两男两女。 首先是桥爪怜司的儿子清太郎。他是东京t大的高材生,长相俊美,如果要问我他有多帅,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个高瘦、轮廓分明的男孩,虽然不十分阳刚,不过这种类型的男孩最近好像特别受欢迎,但这到底是我个人片面的观感,前天我才第一次跟他见面,对他了解不深。 接着是清太郎的朋友——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姐妹,我和她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姐妹俩都是演员,但我不清楚是演舞台剧还是电影,至少没在电视上看过她们,不过她们还真有几分像演员,举手投足间戏味十足,连说话也像念着设计过的对白,或许是我的偏见,如果把模特儿神谷比喻成橱窗里的假人,朝海姐妹则有人味多了,至少较有生气。不过所谓“生气”,只是单纯地“有动作”,她们并非开朗的女性,虽然她们的确是美女,但我却不怎么欣赏,两个人总给我一种生病似的疲劳感。 最后是一位叫做滝本的老人,他是桥爪家的佣人,从外表看不出他的岁数,但他已白发苍苍,用字遣词透露出和他这个世代相去甚远,据说他在桥爪父亲那辈就已经在此工 作,能一直留在这里工作那么久,也是因为他行事谨慎。 待在别墅的大概就是这些人,在我要说的内容里,他们是主要的人物,因为故事情节并不复杂,若之后又出现其他人物,也不会影响整个事件的走向。 那么我再继续说下去。 西之园小姐在二楼我的房间洗澡,真梨子和神谷坐在一楼客厅窗边玩牌,而这时我在和桥爪怜司商量事情。 桥爪叫来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滝本,请他准备女性用的换洗衣物,西之园小姐衣服的尺寸由桥爪指定,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虽然他说和西之园小姐只打过一次照面,却能对她的身材了若指掌,这点令我很不安,不过我当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听桥爪说,清太郎和朝海姐妹好像待在三楼,别墅三楼有个名为娱乐室的宽广空间,房间可以欣赏十六厘米洋片,那应该算是桥爪的兴趣之一,和室隔壁则是一间小放映室,保管他收藏的电影,这大小两个房间,将会在故事行进中越来越重要。 滝本步出厨房去准备衣物,桥爪则帮他注意做锅中的料理,他喜欢做菜,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今天下午煮了一锅酱汁,我认为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戴上高高的厨师帽。 “这道菜是明天的晚餐之一。”桥爪放下锅盖,露出稚气的笑容。“可怜啊,会吃而不会煮的人是无法想象这两天餐点产生的过程呀,料理人才是最幸福的。” “我很期待。”我在一旁答腔,但老实说我对做菜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二楼的女孩你打算怎么办?”桥爪回到正题。 “你问我怎么办?当然是送她下山。”我坐在椅子上。 “不用那么急吧。”他一脸狐疑。“反正车站就在附近,吃完饭再送也不迟。” “我会问问西之园小姐。”我觉得桥爪的提议没什么不好,但随即又想到真梨子。“不过,她会不会火大啊?”说着,我用下巴指指客厅。 “你说石野?我明白了。”桥爪夸张地点了三次头。“嗯,要不然就这样吧,我们不说你在散步时遇到西之园小姐,而且回来时还全身湿透,这件事先瞒着大家,只要说西之园小姐是来找我的就好。” 他果然脑筋动得很快,我深感佩服,桥爪俨然一副精打细算的商人模样。 “你说的对,那我也会问问她。”我表示同意。此时的“她”当然指西之园小姐。我的原则是把事情尽可能向他人解释清楚。 一会儿,滝本抱着几套衣服回来,我没仔细数,但至少有十套左右。 桥爪怜司是位顶尖设计师;换句话说,对于突然造访的年轻女性,而且身上的衣服还出了点问题,这间屋子可说备齐了各种款式的衣服,这栋别墅并非像童话里面在森林中的奇妙糖果屋,却拥有足以让女性们满意的礼物,昨晚神谷也喜滋滋的穿着桥爪为她准备的一条设计大胆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真是名副其实的贵气十足,不可思议的是此时滝本拿来给西之园小姐挑选的衣服,配色及设计上都非常简单,恐怕是桥爪为了迎合对方的风格所下的指示吧,我记得当时因为西之园小姐总算得到安置,我也跟桥爪达成协议,才松了一口气。滝本手上捧着衣物,另外还拿了几个印有桥爪自创品牌的彩色纹路和商标的纸袋,可能用来装其他喜爱的单品(或照单全收),或是收起原本被淋湿的衣服,由此可见桥爪非常懂得察言观色。 接过滝本手上的东西,我抱着颇有份量的东西往二楼走,怕在客厅的真梨子撞见自己抱着一堆女用衣物的样子,我从厨房的另一扇门直接通到走廊(桥爪笑着为我开门),绕到大厅再上楼,来到房间门口,我体贴地先敲敲门。 西之园小姐还在浴室。 我先把东西放在床上,走上前轻敲浴室门,大声告诉她衣服已经准备好了,然后立刻离开房间。 我的步伐轻盈,还有想吹口哨的冲动,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 我靠在从走廊撑出看台的栏杆旁,点燃一根香烟。 侧耳倾听,屋外传来风雨声,在风雨的夜晚开车,而且还是不熟路况的山路,的确有点闷,还颇危险。“我不要回去。”如果西之园小姐能这么说,我就得救了。 我想和她悠闲地一边听着轻音乐,一边喝上等的红酒。 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真梨子也在,要是那个唠叨女人不在的话……想着想着,突然若有所悟,我不禁苦笑。 原来见到美好事物后,其他的事物都不屑一顾了,老实说我第一次有如此体会,就快四十岁的我遇到这种事,到底是幸或不幸。 真的令人匪夷所思,我从来没想过真梨子很碍眼,这简直是个伤人的想法。 我跟真梨子还没结婚,现在不正是一般情侣爱得难分难舍的时候吗,但我已觉得她像个黄脸婆,不对,我没有实际经验,这个比喻完全是毫无根据的预测(而且悲观),随便套用现代的价值观不是我的作风,但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 即使心中想的很多,表面我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凝视着房门的某一点。 这不像我。 我居然期待她的出现,并对我微笑,这让我像个竖起耳朵的小狗殷殷企盼。 5 结果这天晚上西之园小姐留在桥爪家,刚开始她意志坚决,摇头婉拒说没受到主人邀请就擅自留下用餐已经有失礼貌,更何况住在这里。交谈中,桥爪不停挽留她,我也非常积极地劝说。“这是正式的邀请。”桥爪三不五时重申,最后她总算接受了,也许她已经换上桥爪设计的女装,盛情难却吧,不过我怕自己的态度遭到嫌恶,所以趁桥爪离开房间,便向西之园小姐道歉。 “笹木先生,您太客气了。”她这么回答,外加充满魅力的笑容,单纯如我,完全放心下来。 话说回来,说服西之园小姐的同时,我们正巧得知目前正确的台风信息,桥爪家很意外的没有电视,我不清楚是因为附近收讯不良,还是他厌恶这种被动式的娱乐,不过此时我们才知道外面会刮风下雨是台风快要登陆的关系。 客厅的音响原本持续放着音乐,不知道是谁转到广播去,根据报导指出台风的暴风半径很大,正掠过纪伊半岛的潮岬,以时速二十五公里的速度朝北北东方向前行,距离这里尚有两百多公里,却直扑而来,如果预测无误,八个小时后,也就是半夜时风雨最强,待在钢筋水泥打造的桥爪家安全无虞,不过窗户却传来阵阵拍打声。 现在的风雨还不算严重,但因为气候恶劣,西之园小姐似乎也下定决心留住一晚,换句话说,拜台风所赐,我才能幸运的和她相处久一点,桥爪刚才说的“幸运”,大概就暗指这个吧。 西之园小姐原本就坚决不回去亲戚的别墅(虽说是附近,路程也要五公里左右),要走的话也是送她到山下车站,但这种天气下山实在有欠考虑,况且又是台风天,所以我和桥爪力劝她等到明天早上天气平稳后再说。 “打通电话回去吧。”桥爪边开门边和西之园小姐说:“家人一定在担心你,虽然不知道你离家出走的理由,不过还是和他们联络一下比较妥当,说不定他们正准备报警喔。” 她点点头,待桥爪离开厨房,她又满怀心事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可以请您帮忙吗?” “什么忙?” “帮我打电话。” “我?” 我觉得很困扰,但一看她的眼睛就很难拒绝,我想她不愿回去一定是因为某个令她气愤的理由吧,连电话也不想打。 “如果是我婶婶接的,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小声地说。 我明白了,接着两人绕到大厅,我按照她说的 号码打了电话。 铃响了几声后,“西之园家,您好。”一个上了年纪、态度有礼的男人声音。 “敝姓笹木,嗯,我住在跟府上同一区、一户叫做桥爪的人家,呃,您家小姐要我转达她现在在这里。” “小姐平安吗?” “她很好,等一会儿要一起用餐,这个……今晚可能会住下来。” “笹木先生,能否麻烦您请我家小姐听电话?” “啊,不,这个……”我握住话筒,看着不远处的西之园小姐。 她的嘴闭成一字形,对我摇摇头,我点头回应,继续和对方说:“她现在没办法接电话,不是,好像不想接……” “那么我立刻过去拜访,麻烦您和小姐说我去接她。” “这……我很为难。”我慌张地打断他的话。 对方又用敬语对我说话,印象中好像是“抱歉恕难从命”。 或许见我面有难色,西之园小姐缓缓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话筒。 “诹访野吗?”她用我从来没听过的严肃口吻说:“没有必要过来接我,还有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绝对不行,说了我不会原谅你,我想你应该不会认为我在耍脾气,我说得对吗?嗯,没错,你就说接到我在车站打来的电话,我要让婶婶担心,明白了没?” 她挂上电话。 “你的气愤好像很难平息。”我坦白说出感想。 “嗯,我和我婶婶都不是这种可以马上气消的人。”她的眼中还有愤怒,语气强硬,却在下一秒叹了一口气,表情略显僵硬地笑了笑,她毕竟还年轻,没办法瞬间不着痕迹地化解尴尬的场面,或试着压抑表露无遗的情绪,不过在这种状况、这种时机下,试着微笑本身就很不容易,大概只有演员或政治家之类的人物才懂得这种招数吧,文学中总是形容女性是种令人费解的生物,我从未实际领教过,但此时我总算有些体悟,我想她是特别的。 很快就到了晚餐时间。 介绍西之园小姐给餐厅里在座的人当然是桥爪先生,我刻意和西之园小姐保持距离,还好真梨子不疑有他,这时候,清太郎和朝海姐妹刚好从三楼的娱乐室走下来,大伙儿齐聚桌前举杯喝下红酒。 滝本以外的八个人坐在长约三公尺的桌前,因为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水晶灯光,每个人的脸色都透出一股红润。 西之园小姐的美丽和模特儿神谷小姐、同是演员的朝海姐妹大相径庭,当然也与真梨子截然不同,我能借此表明她的美我从没见过吗?一言以蔽之,她的美是一种特立独行的美。 我没注意一旁的真梨子,而是正对面的西之园小姐,酒精让我飘飘然,已经不在乎真梨子这个人了。 “西之园小姐从事什么工作呢?”真梨子问,刚好滝本递上前菜。 “我还是学生。”西之园小姐微笑回答,气质不凡,该怎么说,她的举止凌驾在座其他女性。“明年要念研究所。” “唉呀,真是悠闲。”真梨子从容不迫说完,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用工作还能生活无虞真的很幸福。” 真梨子的父亲是一家公司的秘书,她是走后门进公司的,所以闲着没事比认真工作的时候还多,虽然不是自我吹捧,但其实想借此说明和学生比起来,她是个自食其力的社会人吧。每个人结束简短的自我介绍,其中只有西之园小姐和桥爪清太郎是学生,没有工作。 “我有打工喔。”清太郎说。 “打工不算在工作。”真梨子回话。“而且男人和女人不同,西之园小姐以后打算工作吗?” “我目前没有工作经验。”西之园小姐对递送前菜的滝本微微点头致意后继续说:“不过将来我想工作。” 之后聊起女性的社会地位,然后是法国革命、宗教等话题,而西之园小姐只是静静听着,主人桥爪主导话题的方向,营造和谐气氛,有时桥爪请西之园小姐说说感想,她也能对答如流,晚餐结束,一群女人都对西之园小姐另眼相看,或许是我的偏见,好人家的小姐似乎个个头脑清晰,说起话来不拖泥带水,换句话说就是很机灵,我对西之园小姐言谈中不时出现一些专有名词感到惊讶,一般人不知道的,她却若无其事般挂在嘴边,其他女性则完全没有反应,只有桥爪父子和我注意到这点吧。 桥爪清太郎是一流大学的医学院学生,但不善交际,今晚也是如此,他不爱耍嘴皮子,有人问他问题也显得手足无措,说不定有什么顾虑,比起我和桥爪,他的年纪明明更接近五位美女,大多数的时间他却是手撑着下颚,静静聆听。 模特儿神谷美铃也几乎没有开口,我怀疑她恐怕是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表情也乏善可陈,连点头摇头也没有,简直像个人偶,不过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找神谷聊聊,这就是她的魅力之处,和神谷最熟稔的是邻座的石野真梨子,我想象真梨子这么多话的人最适合成为神谷的朋友,两个人偶尔咬咬耳朵,却听不清楚神谷在说什么,她的嗓音很沙哑。 西之园小姐身边坐着姐姐朝海由季子以及妹妹朝海耶素子。姐妹俩积极加入话题,反应却稍嫌过度,为了炒热气氛而净问些没营养的事。我用发型来区别两姐妹:长发的是由季子,短发则是耶素子。她们说话方式相仿,我现在刚好坐在她们对面,仔细一看两个人还长得真像,也许是发型的关系,姐姐由季子看起来比较纤细。 至于晚餐时与结束后席间的对话内容,在此并不加赘述,其实是因为我快忘得差不多,没有重点,我也毫无印象,我承认消极的确为我带来不少麻烦,不过我认为从交谈中得到的东西少之又少,也从来没有什么期待,看书反而比较有效率,我只在意要和西之园小姐说些什么,该怎么开口,并且暗自想象她的人生,总而言之,没有值得记下的有趣话题,西之园小姐当时也在大家面前表现出长袖善舞的模样(可能是一种交际手腕),完全没表现出我在森林中遇见那股天真无邪、充满魅力的气质。 晚上九点,滝本差不多收拾完餐桌,大伙儿转战客厅,外面的风势越来越强,窗户嘎吱作响,室外已一片漆黑。 桥爪和清太郎走出阳台把桌椅搬进仓库,滝本在厨房里忙,客厅只剩我和五位女性。 西之园小姐正在和朝海姐妹以及神谷聊天,她坐在沙发上,其他三人坐在地毯上兴致盎然地听着,内容好像和猜谜有关。 我站在窗边看着忙上忙下的桥爪和清太郎,这时真梨子拿了两个酒杯走近,我喝完手上那杯白兰地,跟她换了杯新的,她就近将空杯子放在桌上,又走过来在我耳边说:“她真漂亮。” “谁?”我装糊涂,其实知道真梨子说的是西之园小姐。 “你觉得是谁?”她笑也不笑地抬起下颚,一副挑衅的表情。“我希望你今天不要喝太多。” “为什么?” “我可不希望落得因为男朋友喝醉酒而被关在一旁的下场。”真梨子的眼睛眯成一线。“事先预防比较好吧?不然就糟啦。” 我仔细思考真正的含意,她总是话中有话。 “嗯,我会注意。”我点头。“难得休假,你就饶了我吧。” “对呀,难得休假,你白天一个人去散步,晚上我敲门你也不开。” “敲门?” “对。”真梨子煞有其事地点头。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我去了你房间。” “我又不知道,可是……” “对了对了,我看见耶素子从清太郎的房间出来喔。”真梨子背对沙发区,小声对我说:“几点的时候啊?大概两点多吧。” “不要说些有的没 的。”我立刻告诫她。“我们是客人,要收敛一点。” “你不觉得太收敛了吗?” 我很自然地望向朝海耶素子。短发的是妹妹,清太郎和耶素子,我不清楚年轻情侣会做些什么,但多少察觉到一些事,我从桥爪怜司那儿听来清太郎和朝海由季子交情不错,所以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对象是妹妹而不是姐姐,真梨子告诉我的八卦里当然也有提到这点。 “还有还有……”真梨子低声说:“听说美铃跟桥爪上床了,我看今天晚上他的对象一定是西之园。” “别乱说。”我一脸严肃地瞪着她。 真梨子笑了起来。 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客厅一角。 “会痛啦。”真梨子一边笑,一边甩开手。 “听好,不要再说些低级的事。”我已经尽量婉转。“你怎么偷偷摸摸说那些话?再说桥爪的太太早就过世十多年,现在也单身,神谷跟他献殷勤,他没有理由拒绝。” “是啊。”真梨子自得意满地点头。“你说的没错,本来就是这样,我又没说他们这样不道德,你才是这么想的吧?” “不是,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说闲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真梨子皱眉。 “清太郎也已经成人了……” “对啊,他的确是有为青年。” “所以你刚才那样说不好。” “不行吗?”真梨子抬头看着我,态度从容不迫,她总是会警告我。 “最好不要。”我摇摇头,缓缓地说:“跟中伤西之园小姐无关。” “啊,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说着,我有些恼火。 “我生气了。”真梨子提高音量,客厅里其他四位女性默默地看过来。 我勉强挤出微笑,一只手举起来示意不小心打扰到她们,我特地用眼神向西之园小姐道歉,她一定觉得我是笨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桥爪和清太郎回到屋内,两个人都拿着毛巾擦干头发。 “外面真吓人。”桥爪大声说。 桥爪父子倒了两杯加冰块的威士忌,喝了下去,清太郎满脸通红,不知是酒精作祟,或因为之前的工作过度操劳。 “晚上,我们三个男人来玩two-ten-jaapoleon(拿破仑,桥牌衍生出的玩法)这个游戏的简化,最后算总点数来判决输赢】好不好?”桥爪说,他大概察觉我和真梨子发生争执,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吧,我也因为他的提议得救。 真梨子看了我一眼便走向那群女性之中,于是我和桥爪父子留下客厅五名女性,三人移动到别墅西侧的书房。 桥爪的书房格局方正,摆着一张大书桌和皮制沙发;有一面墙壁是嵌入式书柜,上头尽是大尺寸、类似画册的书籍,与普通书房的气氛不太相同,但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供他创作的空间。 “暖炉可以用吗?”靠近门边有座小小暖炉。我提出疑问。 “不行,这只是装饰,真正的暖炉在更里面的工作室。”桥爪指着那扇门说。 他说的工作室我还没进去过,那儿也是他的寝室,我不太了解身为设计师的工作顺序为何,不过灵光乍现的创意应该是重点吧,也许为了保守秘密,或其实房间里乱七八糟,桥爪曾事先声明希望大家不要任意出入他的工作室。 此时工作室的门当然是关上的,书房的书桌背向庭院,那里有扇向外推出去的窗子,现在窗户被窗帘遮住,看不见屋外,这里的光线比客厅稍微暗了些,空气也比较冰凉。 “偶尔安静一点儿也好。”关上门,桥爪开怀地说。 “嗯。”我立刻表示同意。“谢谢。”我表达心中的谢意。 我们各自拿着酒杯,清太郎端来白兰地和冰块。 “先暂时麻烦西之园小姐顾好客厅那边吧,我吓了一跳耶,她真是个才女。”桥爪坐在沙发上翘起脚,点了一根香烟。“在这里爱怎么抽就怎么抽。” “嗯,我得救了。”我露出笑容,也拿出香烟。 清太郎从抽屉拿出扑克牌,坐在我旁边。 “笹木先生,你看到铁轨了吗?”清太郎问。 “啊,有。”我点头。“一下子就找到了,然后就沿着它往前走。” 是清太郎告诉我有森林铁路的遗迹,还拿地图给我看。 “沿着铁路往前走,真的很棒。”他开心地说,但表情没多大变化,大概他天生就是一张扑克脸。他的相貌端正如女性,表情却很贫乏,这点和神谷颇为类似。 “你刚出生的时候,说不定还没废掉。”我回答。 “你知道吗?转弯前可以拉住刹车减速喔。”清太郎接着说:“运货车只能靠手动刹车,如果什么也没做,可能就一路滑到山下去了。” “我没注意到耶,你说的很像轨道车。” “很有趣喔。”清太郎笑着,眼睛弯成弧线。他的口气仍像个孩子。 “你是在铁路遗迹处遇见西之园小姐的吗?”茶几桌对面正在洗牌的桥爪问:“为什么她离开家之后会去那种地方?” “她不知道那里有铁路遗迹,只是打算下山的时候迷了路。那时候她站在河边,如果再走下去,一定很危险。” “啊?为什么西之园小姐会在那儿?”清太郎问。 “呃,这……”我摊开手。“清太郎,请你帮我保密好吗?其实是我在那里遇见她,再带她回来的。” “喔……”清太郎用略带佩服的眼神看着我。“原来不是我爸邀请来的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西之园小姐之前来过我们家打网球。”桥爪窃窃地笑着对我说:“那时候不只西之园小姐,同行的好像有她的表兄弟吧,还有其他两个人,这家伙对她一见钟情。”说着,桥爪用下颚指指清太郎。“后来只要逮到机会,他就去西之园家拜访,不过都没见到她,喂,我说的对吧?” “原来如此。”我微笑着。隔壁的清太郎看到我,微微低头苦笑。 “我那时太年轻啦。”清太郎认真地说,我跟桥爪见状哈哈大笑,这个话题也暂告一个段落。 我们看了看时钟,然后开始玩牌,我记得那时已经快要十点了,清太郎负责算分数,三个人(即使是年轻的清太郎)都投入游戏之中,总之人都需要找点事情做,不然就觉得坐立难安,至少我离开那群女性,特别是远离真梨子,才得以喘口气。 外面刮着货真价实的暴风雨,屋里是风雨前的宁静。 6 十一点半左右,滝本端着点心走进书房。小巧的红酒杯中有一球冰淇淋,再淋上莱姆酒,味道非常高雅,何谓高雅,量少质精就是高雅,而这种法则也适用于女人身上。 “那边的人在做什么?”在滝本离开前桥爪问他,他应该是推测滝本在过来之前已经先把点心端给那群女性,所以知道客厅的状况,到现在她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露面,桥爪为此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是的,两位朝海小姐好像已经就寝。”滝本回答,不过他欲言又止,不太像平常的样子,我有点纳闷,不过答案不久后就会揭晓。 “那其他三个人在做什么?”桥爪边看着时钟边问。 “其他小姐们好像一直在聊天。” 滝本点头离开,桥爪耸耸肩,女人们话真多,昨天和前天,连着两天下午两点过后就说个不停(而且是全部的人),可能今天晚上西之园小姐到访,加上男女分开活动,话题就更多吧,她们一定是聊些女人间的话题,况且现在时间还早。 桥爪大概快厌倦没有女人加入的安 静气氛,不过是自己带着男人们自成一群玩牌,如今也不好一个人跑回女人堆里,想着想着,我觉得有点可笑。 桥爪曾离开去上厕所,说不定是想趁机看看客厅的情形,但他出乎意料地快速归队,说完“我们继续吧”,再度全神贯注。几杯黄汤下肚,我变得有些醉醺醺,心情很好,我靠在沙发上,以最舒服的姿势继续游戏,清太郎在那时开始有些意兴阑珊,也许是听他父亲说朝海姐妹回房间的缘故,不对不对,我还是不要想歪的好。 三十分钟后,玩了一圈轮到清太郎当庄家,正当他大打呵欠时,走廊传来女人的声音,真梨子、神谷以及西之园三位小姐总算走来看看,三个人脸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她们喝了不少酒。 “你们在玩什么?梭哈?”真梨子噗通一声坐在我身旁。 “two-ten-jack。”我认真地回答。 “喔,怎么玩?” “明天再教你。” “明天?”真梨子嘟着嘴。 “你们聊完啦?”对座的桥爪用愉快的口气问:“你们要把酒杯一起拿过来呀。” “已经喝够了。”说话的人是拥有沙哑嗓音的神谷,她把双手撑在桥爪的位子后面,用像陶瓷娃娃般的脸蛋看着我们。 西之园小姐双手放在背后,一个人走到书柜旁东看西看,我正想偷偷看她在做什么时,真梨子开口说:“喂,让我们加入好不好?” “好吧,那先两人两人一组,会的人教不会的人规则比较快。”桥爪丢出一张王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提案。 两人一组,想也知道是我跟真梨子、桥爪和神谷,西之园小姐笑嘻嘻地走过来,坐在清太郎斜后方的椅子上。 “two-ten-jack吗?我会玩。”西之园说着,瞄起清太郎手中的牌,一直意兴阑珊的清太郎态度突然一变,急忙端正姿势,整个人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以前偷偷欣赏的她现在变成搭档,我可以体会他的情绪转折,甚至会心一笑。 滝本再次送来冰块和酒杯,他实在很懂得察言观色,桥爪告诉他可以先去休息,滝本则低下头,“那么我先告退了。”说完便离开书房,除了我以外,没人抬头看他一眼,那时已经半夜十二点多。 神谷留下一句“我去换件衣服”,然后走出书房,她十五分钟后回来,穿着t恤和牛仔裤,头发微湿,可能顺便洗了澡,即使穿着普通的衣服,神谷看起来还是像个假人,修长的手脚动作起来特别醒目。 游戏继续进行,原本清太郎负责计分,不知何时换成西之园小姐,她算得很快,让在座的每个人啧啧称奇,此外除了西之园小姐,其他两位女性对游戏兴趣索然,真梨子和我、神谷和桥爪彼此紧靠着,我完全搞不懂靠那么近有什么好。 半夜一点,清太郎站起来。 “我……要先离开了。”他略显生硬地说,当时我好像只听到他说这句话,不过清太郎是看着西之园小姐说的,我记得心里还喃咕着清太郎果然不够老练。 西之园小姐取代离开的清太郎加入牌局,这时冰块己融化得差不多,酒瓶里的酒也快喝光了。 半夜两点,游戏再度开始。 开口的几乎都是真梨子,但游戏中的交谈险些擦抢走火,我得一直保持清醒,以免发生尴尬情况。只要西之园小姐坐远一点,真梨子就立刻凑上去,这种行为的确居心叵测。所以当牌局告一段落,桥爪宣布今晚到此为止时,我松了一口气。 窗户仍旧被风吹得嘎嘎作响,风雨又增强了,不过玩牌时我们并没有注意。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清太郎离开书房后不久,时间大约是一点多,突然停电,房里瞬间暗下来,真梨子花容失色地尖叫并抱住我,害酒杯倒在我身上,裤子湿了一片。 “跳电吗?”桥爪发出声音。“该不会是清太郎又在干嘛吧。” 这句话什么意思?我心想,莫非清太郎拥有耗电的能力? 无计可施下,大家只有静静等待,不久滝本拿着手电筒过来。 “是跳电吗?”桥爪问:“只有一楼吗?” “不是。我刚才巡过一遍,好像是停电。” “哇!”真梨子又在大叫。 “是因为台风吗?”被真梨子强行抱住的我说。 接着滝本说要去拿蜡烛,便消失在走廊上,这时书房还是一片昏暗,但在此之后,灯就亮了。 “太好了。”真梨子离开我的怀抱说。 “停电警告吗?”桥爪说。 当电力公司发布停电通知前,会用短时间停电提醒用户,虽然无法肯定现在是不是,但我的确听过这种说法,不过也或许是打雷所致。 停电的时间没有超过十分钟,之后也没再停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曾发生过这件事。 我在一阵骚动后去上厕所,刚好在走廊遇到滝本,不知他在走廊上的橱柜前做什么。 “我要拿蜡烛,但好像用不着了。”他解释着,蜡烛好像就放在橱柜里,我抬起头看到他打开嵌在墙壁上的木盒子。 “唉呀,原来是这里烧断了。”我看着里面的开关,一共有五个黑色开关,上头的胶带仔细写着“一楼北侧”、“一楼南侧”、“二楼”、“楼梯·走廊”、以及“三楼”,我说得那么详细,各位该不会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吧?其实还好,不过还是先解释清楚。 言归正传,半夜两点牌局结束,留在书房的只剩下桥爪和神谷,其他三人,也就是西之园小姐、真梨子和我离开那里,上楼前经过大厅,外面的风雨声非常清楚。 “现在到哪里了呢?”西之园小姐抬头看着天井,她指的是台风的动向。 “应该快接近了。” “玻璃窗应该够坚固吧。”真梨子说。 “不用担心啦。” 三个人的房间都在二楼,西之园小姐住在另一间客房,互道晚安后(意外的是真梨子异常成熟地走在走廊),我打了个冷颤,独自回房。 坐在床上,我叹了口气,感觉有点头痛,这表示酒还喝不够,但我还是决定要忍着点,拉开窗帘往窗外看,只看到树木剧烈摇晃,雨点断断续续打在玻璃上,庭院的灯已关,没办法看到远一点的地方。 想抽烟却又苦于头痛,所以我决定先去洗澡。 可惜这段记忆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我在洗头,然后看着洗脸台前的镜子,感叹自己长了白头发。 结果我还是没能和西之园小姐说说话,唉,没办法,其实我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跟她说,更不了解自己在想什么,我只是情不自禁被她一举一动牵引。 不可思议的是,我这样独自冷静想想,其实不见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但因为我真的缺乏这种经验,所以才会显得手足无措。我心想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先睡吧,擦着刚洗过的头发,我从浴室走出来,看见真梨子躺在床上。 7 风势越加强劲,屋内声响不断,好像坐着渡轮在大海中飘摇,我悠哉地躺在头等客房的床上抽烟,心想着这么大一艘船还不至于淹没在海里,就算灭顶,沉下去的时候运气糟一点的话,我想沉睡深海里,我没有坐船出国的经验,充其量不过坐渡轮去北海道,船行驶在汪洋大海中是什么感受?夜半的暴风雨一定非常可怕吧。 除了床头夜灯,我把屋内的灯都关了。边桌上我的电子表显示着三点二十一分。0、3、2、1,如果再多一个4就是顺子了,我在无聊空想着。 石野真梨子呼呼睡去,这个未婚妻比我小十岁,不过也三十岁了,对她来说,我大概就是最后一艘船了吧。 名为人生的航海,每个 第二幕 如此,无论是高贵的光彩、冷冽的权威,或矫饰后无上的欢愉,至今仍不及她的双眼和舞步。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1 有两位警察以及戴着眼镜的肥胖男人(大概跟我同年)一共三位乘客坐诹访野驾驶的积架过来,其中一位警察就是刚才用无线电和清太郎联络的那位。 “是不是很快就到了?”这位警察开着没意义的玩笑离开车子,摘下警帽,他的身材壮硕,理了一个小平头,此外他的耳朵还有点变形,可能是练柔道的缘故,说不定他还会买《现代柔道》或《格斗技术之友》之类的杂志,假如跟他一言不合,最好先溜为妙。 另一位年轻削瘦的警察跟之前那一位简直互为对照,这位颇有音乐家般的文艺气息,看起来就是有为青年,不过身上的警察制服本来就有加分的效果,要是有个留金色长发的警察,就更加醒目了。 令人惊讶的是诹访野竟然帮西之园小姐带了衣服,从这点就能窥知他的能力,西之园小姐也非常单纯,接过诹访野递来的纸袋后就一溜烟不见了,我带着警方正要进门时,发现车旁还站着一个人,我请他一起进屋,那位先生应了一声,并向我点头致意,结果诹访野还是没有进来。 我本来想先叫醒桥爪,但内心却觉得要让警察早一步看到案发现场,所以领着他们直接走上三楼,我不是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陪同的角色,但我多少想知道他们看到现场的反应,也可以说跟西之园小姐热烈讨论的结果,使我变得积极。 来到三楼前,我向警方说明之前发现视听室和放映室中各有一名女性尸体的大致经过,两位警察首先来到视听室,眼镜男则东张西望地跟在后头,我怕妨碍他们工作,便待在楼梯间,等了半天,他们离开视听室走进隔壁的放映室,我抽起烟,一直盯着他们看,只看见他们三个人低声交谈,但我听不见谈话内容。 两位警察走出放映室,来到楼梯间。 “需要叫桥爪先生过来吗?”我问。 “嗯,好。”壮硕警察回答,他似乎比刚到的时候紧张,就算经验再老到,看过尸体后应该也没办法立刻平复心情。 此时西之园小姐刚好上楼,她穿着一件白色洋装,长度比桥爪借给她的稍长,不过就我来看没有太大差别,我当然没告诉她我的想法,不过我觉得她无论怎么穿,都不影响她本身的魅力。 我和西之园小姐再次简单描述发现尸体的情况,西之园小姐表示她在二楼房间听见有人尖叫,此外她清楚交代刚开始只有两个人上楼,后来又跟着桥爪等人上来探个究竟,并且破坏两扇房门的原委,她的话条理分明,但警方的理解力差,不时提出问题,以至于我们明明所知有限,却花了大半时间解释,其间我注意到眼镜男来回于两个房间,像在调查尸体。 “根据种种状况,应该是自杀。”年纪较大的警察喃喃自语,理所当然的判断。“不过姐妹双双殉情,却死在不同房间,还满奇怪的。” “当时放映机还在运转。”西之园小姐指出。“而且那不是殉情。” 眼镜男搔着头走出来,其他两位警察等他过来。 “医生,你觉得如何?”警察问。 “嗯,这间的小姐……”眼镜男说着用肥厚的手指向视听室。“我想不太通,她的脖子上有类似勒痕的痕迹,但不像是致命伤,不过隔壁的小姐,脖子上的勒痕大概就是致命伤了。” “她们是自杀吗?”我问。 “我没这么说。”男人惊讶地看着我。“嗯……”他抬抬眼镜,看了西之园小姐一眼,好像对她有所顾虑。 “被勒死的是吗?”西之园小姐直截了当问。 听到她的话,眼镜男目瞪口呆,他点点头。 “被勒死?你的意思是……他杀?”警官问,很自然的反应。 “一定是。” “唉呀,糟了。”壮硕警察叹气,然后转身看着西之园小姐。“所以你才会用无线电联络?” “这是杀人事件。”她很笃定地回答。 “喂,你待在这儿。”壮硕警察指示他的年轻同伴后开始动作,他看着我说:“无线电在哪儿?电话还没通吧?” 2 西之园小姐没跟过来,我带着一位警察快步下楼,来到一楼清太郎的房间,既然是警察,应该都会随身携带无线对讲机,但也许是荒山野岭,对讲机上的小型天线很难发挥作用,或由于决定步行到西之园家,必须减轻行李重量,不然就是觉得没必要带,总之,他一听见是他杀,表情十分震惊。 我敲门叫清太郎开门,但门被锁住,这次换我吓一跳。 “清太郎!”我边敲门边大喊。 又是密室吗? 正想着怎么回事,我听见“喀啦”一声,门开了,清太郎眯着眼往外看。 “抱歉,你在睡啊?”我先道歉。“想跟你借无线电用,警方到了。” “可以等我一下吗?”清太郎说着立刻关上门。 我不懂他的意思,为什么要我等一下,我和警察互看,没有吭声,然后我们大概等了三分钟。 “请进。”当清太郎口气僵硬地打开门,我立刻明白。 神谷美铃像个假人一样站在房里,当然她不是假人,也没有站着不动,但为什么她的动作那么快呀,我佩服的不是她衣服穿得很快,而是她见风转舵的态度,怎么说朝海姐妹也才刚死不久…… 清太郎的本领也真大,最近的年轻人实在是……我居然嫉妒起来。 打开无线电开关,清太郎将麦克风交给警察。 “按着这里就可以通话了。” “谢谢。”警察严肃的说。 我对现况失去兴趣,所以没进去清太郎房里,直接回到楼上,大概是他杀的缘故,所以警察慌张地要通报警局的刑警,之后一定有一堆警察汹涌而至,事情也会变得更麻烦。 年轻警察和西之园小姐站在三楼楼梯间,眼镜男好像还在房间里勘验尸体。 我才走到一半,西之园小姐走下来,抓住我的手腕拉我到二楼楼梯间,这里有我喜欢的三面细长的窗户,窗户上一样有着夏卡尔风格的彩绘玻璃,不过现在没有闲情逸致欣赏。 “喂,跟我说的一样吧?”她压抑着兴奋的口气小声地说,我喜欢她不矫揉做作的说话方式。 “但死在视听室的妹妹,应该是自杀。”我立刻说出我的意见,这个结论是我在上楼的时候整理出来的结果,“总而言之……这只是我的推测,会不会是妹妹耶素子杀了由季子呢?她杀了姐姐,锁上放映室,从那扇小窗钻到视听室,然后锁上门后上吊自杀,她应该是在麻绳断之前就已经死了,西之园小姐,你认为呢?正好也能说明我们跟清太郎的争执点。” 西之园小姐歪着嘴看我。 “哪里奇怪吗?” “嗯。”说着,她故意叹了口气,这又是充满挑战性,足以让我心跳加速的诱人举动。“还不行那么快下断论。” “咦?为什么?” “之前我不是说只能从一个方向钻过去吗?因为放映机的位置很碍事,不能从放映室钻到视听室,如果一定要这么做不可,势必要移动放映机位置,但这么一来电影就没办法正确投影到屏幕上了。” “啊,对呀!”我把这一点忘得一干二净,张着嘴频频点头,表情一定很夸张吧。“没错,所以放映室算完全的密室状态,那么死在里面的由季子……” “医生相验的结果是他杀,笹木先生,你清醒一点。” “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好像在发昏,是该振作一下了。“不过既然推测有外力让操作放映室的房门上锁,同样的手法也可能发生在视听室。” “没错,两个门锁的构造都一样。”西之园小姐表示同意。“你说的很好。” “难道耶素子也是遭人杀害?” “进一步调查之后,答案就立见分晓了,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他杀,总不可能一个人被杀,结果隔壁碰巧有另一个人自杀,这样太诡异啦。” “等等!”我竖起食指。“如果凶手从门外将放映室上锁,就有可能是耶素子杀了由季子,也就是说耶素子在放映室杀了姐姐,再从走廊用某个方法把门上锁,接着她来到视听室,锁上门后自杀,如此一来不就省去钻小窗户的动作吗?” “为什么自杀的人要制造密室的假象?” “因为不想太快被发现。” “随便在哪个房间杀了人之后原地自杀就好了不是吗?这样也不用花心思锁门,也是完全的密室状态呀,并不用刻意在不同的房间……” “嗯。”我没辙了,对她的话我毫无反驳余地。 “耶素子的死因不明,资料不算齐全,还是等进一步调查结果出炉再说吧。”西之园小姐不时看着三楼楼梯间说,这大概是她独特的安慰方法,我却觉得自己很没用,意志有些消沉起来。 我原本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但又怕说出来人家以为我自吹自擂,所以绝口不提,学生时代还没有朋友认为他比我聪明,不过我的反应的确比人慢半拍,计算方面很弱,总之我真正的能力无法在像考试这种有限制时间的情况下发挥出来,出社会后,我发现很少有事情非得在短时间内完成,就算在办公室里做不完,干脆带回家边想边做,如果留在公司熬夜加班,我的脑筋会转得慢,对自己非常不利,幸好我很能忍,喜欢埋头苦干,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我不认为自己差了别人一截。 我默默耕耘,不在人前炫耀,但很有决心。 这次我一定要解开谜底,虽然现在被这个魅力十足又任性的小姑娘压过气势,但只要给我足够时间就能大逆转,挽回名誉,她也会对我另眼相看吧?一定会,然后我就可以向她…… “你在偷偷笑什么?”西之园小姐问。 “咦?啊……没事。” 怪了,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啊,为什么会被她看穿呢?真不可思议。 这时桥爪上楼,后面跟着壮硕警察,他举起手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三楼。桥爪解开头上的马尾,看起来更像印地安人,警察则像约翰韦恩一脸严肃,我想他们两个绝对是骑兵队的。 我在此将情况稍做整理。 现在的问题卡在到底密室是如何形成,根据西之园小姐的理论,密室有两间,若能解开放映室上锁之谜,钻过小窗的方法便迎刃而解,就算没解开,由于两间门锁构造相同,只要有一边解开,另外一边也能比照办理。 目前待在屋内的有我、西之园小姐、真梨子、神谷美铃、桥爪怜司、清太郎,以及滝本共七人,若以我为中心考虑,我和真梨子拥有不在场证明,西之园小姐也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她不认识朝海姐妹,而且是凑巧来到桥爪家,所以剩下的四个人,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机率是凶手。 凶手应该不是外面的人,如果想爬窗上三楼,需要长梯才办得到,况且昨天还是台风夜,道路也中断了。 “我们去朝海姐妹的房间看看。”西之园小姐又拉着我的手离开。 我本来想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来龙去脉,却被临时打断,但我还是跟着她下楼。 和警方一同前来的专家的确提出关键性的重点,死亡的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是遭人勒毙,并非自杀。 不过在真相的背后,将有更惊人的发展,而且事实越来越令人费解的,不过此时我和西之园小姐都没察觉。 3 清太郎大概跟神谷小姐在一楼,滝本好像在房间睡觉(也在一楼),不久前听神谷说真梨子睡在她房间,其他人在三楼,所以现在只有真梨子在二楼。 朝海姐妹的房间也在二楼,走廊大约有双臂张开那么宽,旁边并列几个房间,但她们的房间跟我的在走廊另一边,刚好和真梨子与神谷的房间面对面。 “走路小声一点,不要吵醒真梨子。”我走到二楼,小声对西之园小姐说。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我们两个。”我坦白回答。 “为什么?”她无法理解地看着我,是想逗我笑吗? “她会吃醋。” “吃醋很好啊。”她边走边若无其事地说:“我真不懂男人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撒谎呢?你明明也希望她吃醋吧,难道不是吗?” “不是这样,我只是怕麻烦罢了。” “你还真矛盾,不对,你根本就乐在其中。” “或许吧。”我故意附和她,即使说错,但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指责,只让我更加佩服西之园小姐真诚的性格,她应该碰不到男女之间无聊的唇枪舌战。我也希望不要遇上啊。 我们先走进眼前的房间,拉开窗帘,室内有了些光线,床单整整齐齐,看来昨晚没使用过,梳妆台上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椅子上有一只藏青色半圆形手拿包。 西之园小姐打开入口处旁的衣橱看着,我则拿起艳丽的手拿包,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笹木先生,包包里有驾照或信用卡吗?”西之园看了我一眼说。 因为她问我,所以我还是决定打开来看,她就像一位侦探,而我是她的跟班。 皮包里有好几样东西,我闻到香水,不对,是口红的味道,反正就是女人身上的香味,还有一个桃红色卡匣,里面放了好几张信用卡,我抽了一张,念起上面的名字,然后继续看其他张。 “这是由季子的包包。” 这里是姐姐朝海由季子的房间,被确认为他杀,死在放映室的朝海由季子。 皮包里还有驾照,按照上面的出生年月日,朝海由季子二十五岁(正确来说,应该是过了二十五岁),还在检查衣橱的西之园小姐正想接话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可疑之处。 驾照上的照片,是短发。 “怎么了?”西之园小姐走过来。 “你看这个怎么样?”我拿驾照给她看。 她注视了照片几秒。 “最近才留长发的吗?”我说。 “不。”西之园小姐摇头。“她的生日在六月,这张驾照是今年才换的。” “头发一个月能长多长?” “一天大约4020电子书三公厘【毫米(录入者注)】,一个月的话不到一公分。” “你什么知道耶。”我微笑着说。 “从这张照片时间推算,至少要留一年以上才会变成长发。”西之园小姐表情严肃。“怎么回事?” “莫非这张照片是耶素子,她代替由季子去换驾照?” “也不是不可能。”她看着我点头。“不过更有可能的是……” “什么?” “假发。” “啊,对,没错。”换我点头。“假发啊……因为是演员嘛,好像都会有这种东西。” 西之园小姐拿出皮包里的记事本浏览起来,我从她身后往前看,但记事本上的字太小看不清楚。 “上个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都写着"pp"两个字母。” “"pp"?”我看着她递过来的记事本,一天分成早中晚三行,每一格都密密麻麻写满字,其中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那一栏的确用红笔写着"pp",她的字迹工整,不 可能看错。 “pako parlor(柏青哥店)?” 西之园小姐吃惊地抬头看着我两秒,笑了出来。 “猜对了吗?” “这是我听过最……”她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为了能见到这样的笑容,我要再想想。 “passenger in(普通乘客)?还是过去分词?啊,pen pal(笔友)呢?”我完全得意忘形。 “两个p可都是大写喔。” “那么,peppermint patty(薄荷糖)?” “这是什么?” “或是phnom penh(金边【柬埔寨首都(录入者注)】)?” “笹木先生,你好像很在行喔。” “我忘了告诉你我喜欢玩填字游戏。”我微笑。 “我们去隔壁吧。”西之园小姐放回记事本说。 她不笑了,我沉溺在幸福的时间虽短,但至少博得她一些眼光,我不敢相信自己像个幼稚园儿童开心无比,最近常感觉到没喝酒也醉醺醺的,但这种情绪也让我陷入一股接近绝望的感觉。 我们走到另一个房间,这间也没上锁,我开门让西之园小姐先走。 房间的摆设一致,窗帘也是同样色调,连昨晚没有用到的床单也是一样的颜色,唯一不同的是家具摆设左右对称,一进门右手边是梳妆台,靠在由季子房间那一侧的墙边,床则在反方向。 西之园小姐一样先打开衣橱,因为确定这里就是妹妹耶素子的房间,我不知道看什么才好。 “有包包。”西之园小姐从衣橱里拿出一个手提包,我走上前,她已经打开检查起来。 耶素子的手提包里也有一个放着钱和卡片的皮夹,没看到她的驾照,不过有一本现在颇流行的活页记事本。 “啊,这上面也写着"pp"。”西之园小姐说着拿给我看。 两个人的笔迹类似,同样在上个月的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栏位上写着"pp",而且也是大写,不过我觉得记事本上的大写并没有别的意思,也有人大小写不分。 从笔记本上简单的个人资料,立刻明白这是朝海耶素子的东西,所谓个人资料包括出生年月日、地址和血型等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现在不正是不时之需吗? 笔记本里还有电话簿,以a、k、s、t、n表示,显然指的是日文罗马拼音a、ka、sa、ta、na,所以不可能出现p 这个字母,西之园小姐慎重其事地翻着电话簿的每一页。 “那么私人的东西,还是不要看得太仔细吧。”我说。 “啊?”她抬头看我,楞楞想了一、两秒。“嗯,也对。”然后她点点头合上笔记本。 “这样也查不出什么。”我认真的说,感觉真相正要水落石出。“我们出去吧,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很不好,好像在做坏事。” “怎么会?”她一脸疑惑。 我没有回答直接走到门口开门,西之园小姐放回记事本,再将手提包提到衣橱里,然后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蹑手蹑脚走在走廊上,时间是早上十点,来到楼梯间便听见三楼传来说话声,是桥爪的声音,他不知在跟警察说什么。 “嗯……”我抓着扶手往一楼大厅看。“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我想睡一会儿。”西之园小姐微笑着小声回答。 “啊,这提议不错,我也去好了。” “不要想歪喔。”她正色看着我。“请记得你有一次前科。” “我没有。”我缓缓摇头。“我怎么可能那么做。误会的人是你吧。” “谁叫你……” “总之睡一会儿比较好,我现在只是硬撑着,其实早该累了,何况下午会有大批警察赶到,现在他们应该还在路上。” 西之园小姐盯着我动也不动,之后终于移开视线,对我点头致意,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呃,西之园小姐……”我叫住她。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就是刚才那位开车的人。” “诹访野吗?”她走回来。“对喔,我都忘了,他可以回去了。” “你不说的话,他会一直站在原地?” “对啊。” “你不回去吗?” “还有很多刑警会来,我们一定会被一一问话的。” “也是。” “而且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她叹着气说:“如果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可以请你明天送我去车站吗?” “嗯,当然当然,本来就跟你说好了,但是事情会那么快解决吗?” “我先走一步。”西之园小姐说完便下楼,我一直看着她的身影,走出门口前,她抬头看我、对着我微笑。我好像总算搏回一点信赖。 目送她出门后,我回到房间先洗个澡,房里有些闷热,这里海拔高,即使是盛夏也不必用到空调,所以桥爪家没有冷气,只在每个房间的天花板上装着一台电风扇,不过应该少有机会用到,但我一洗好澡就打开电风扇。 这种感觉让人想来罐啤酒,可是还要下楼拿太麻烦了,而且想到三楼还是案发现场,悠哉的想法就瞬间消失。 我点起烟,慵懒地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满脑子都是那件事。 是谁做的,密室又是怎么设下的? 抽完第一根烟,脑中浮现最初的假设——凶手还在屋内,有可能吗? 会不会在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凶手正躲在某个角落?可是再怎么想,视听室根本没有足以藏匿的空间。门后呢?不对,门往走廊开,没办法躲人。那么屏幕背后呢?不对,屏幕离地面有段距离,藏不住人。房间里有好几把椅子,但没有桌子,也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家具。天花板很高但没有死角,不可能躲在那儿。视听室的窗户一出去就是屋顶,而且窗户也只能从室内上锁,所以不会躲在屋顶上。 那么放映室呢?按照西之园小姐的说法,凶手最后回到放映室,也就是在视听室杀死耶素子之后走进放映室,预先移动放映机,接着回到视听室锁上门,从小窗钻到放映室,到此视听室就变成一间密室,再来就是把放映机推回原来的位置。 不过问题来了,怎样锁上放映室的门? 而且死在放映室的由季子经专家初步调查为他杀,既然是他杀,她就不会是凶手。 我想象着凶手站在放映室的情景,他该怎么逃出来?放映室有藏身之处吗? 我想起放映室的摆设,中间左手边是放映机,最靠里面的棚架上放着片盘,右手边是大型机器。 放映室好像比较容易藏人,例如桌面下,人应该躲得进去吧? 我越想越兴奋,站起来就想飞奔而出,告诉西之园小姐我想到的事。 为什么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想不到呢,我满是焦躁心情。 如果凶手躲在放映室,这样不但可以解开密室的戏法,其他疑点也不是问题。 第一个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是放置放映机的桌面底下,也可能是另外一台机器底下,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躲吗? 等等,我又想到别的……发现有人死在放映室的时候,谁不在场呢? 桥爪、清太郎和滝本在场,神谷和真梨子听见声音也走上三楼,发现视听室里的尸体时,屋里的人便全员到齐了,所以后来在放映室发现第二具尸体的时候,也没有人离开,凶手真藏在放映室的话,也不可能在当下走出来,这跟待在别墅的其中一个人是凶手的假设互相矛盾。 所以……房子里还有别人? 那时我们上三 楼前还确认过大门的状况,西之园小姐也说门有上锁,但凶手也许从窗户出入,客厅还有一个直接通往庭园的阳台,进出还算简单。 我的推测明显指向凶手是外人,不,我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只能说凶手至少是对别墅了若指掌的人,但很可能是我不认识,或不知道也在屋里的人,这在密室的问题还没有找到合理解答前,算是有力的假设。 烟一根接着一根,我捻熄烟蒂,横躺在床上继续思考。 藏在放映室的人之后怎么样了?发现尸体后大伙儿下楼,真梨子和神谷待在客厅,其他人的话……嗯,清太郎回房用无线电联络外界。 不,滝本还留在三楼,他为朝海姐妹的尸体盖上白布,还清扫地上的碎屑,如果他一直待在现场,躲在放映室的人就出不来。 后来西之园小姐又上了三楼,我在厨房对她做出不良举动,让她气急败坏地离开,她应该就在那时候直接走到三楼,过不久我也上楼,途中滝本刚好下楼,告诉我西之园小姐在三楼,因此西之园小姐刚好接替滝本来到那里,躲藏的人还找不到逃出来的机会,之后我和西之园小姐在三楼停留了一会儿。这样说来,凶手在放映室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会是这样吗?直觉告诉我哪里不对劲,因为这一点我无法说服自己。 我和西之园小姐下楼的时候已经早上了,凶手或许是趁我们下楼用餐的时候逃出来的,当时桥爪和滝本都各自回房,客厅没人,天气恢复晴朗,凶手可能从阳台逃到森林里,或者凶手拿到备用钥匙,也可以从大门出去,总之出去的方法很多。 看来除了缺乏说服力,但也没有致命的缺陷,这个假设应该没有任何矛盾吧? 杀了朝海姐妹,设下密室让人误以为是自杀…… “啊!”想到这里我叫了一声。 我发现一个矛盾点。 我提出的假设是凶手待在放映室里,最初我和西之园小姐上楼敲门到第二次桥爪破门而入,大概空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很充裕,为什么凶手不让我们也以为由季子是上吊自杀呢? 也许是西之园小姐的假设根深柢固在我脑中,阻碍我的思考,密室是凶手为了掩饰他杀的事实而制造的,但专家却一看就知道由季子的死因是他杀,如果现场遗留绳索,是否就变成自杀呢?不,我不是专家,我不知道,问题在于凶手怎么想,以及如何预测警方的侦察工作。 凶手不是有时间准备令警方误判为自杀的小道具吗?况且这本来就应该在凶手的计划之内,放映室里由季子的情况应该比照视听室的耶素子才对。 凶手没这么做的原因是? 我闭上双眼。 4 本来我一直想着别的事,突然想到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我一直没机会问她,会是西之园什么呢?一定是个美丽的名字,她给我的印象是“白色”,既然是纯白的感受,会不会是百合子、小百合、还是…… 啊,笨死了,我的想象力还真是贫乏。 我还没睡着,一睁开眼就看到真梨子坐在床前,我吓一跳猛然坐起。 花了数秒调整呼吸,我看起来很狼狈。 “小百合是谁?你是这样说的吗?”真梨子凑到我面前质问着。 “我梦见吉永小百合啦。”我不假思索地说,这种情况下我通常表面看来若无其事,但那不是我故意装出来的,而是颜面神经不足或情绪起伏缓慢的缘故。 “无聊。”真梨子闷哼一声。“做梦梦到吉永小百合,神经病吗?” “我怎么知道,又不干我的事。” “是你梦到的吧?” “好啦好啦。”我提早举起白旗投降。 “刑警好像到了。”真梨子站起来走到窗户旁,我的房间面向东边,往外望去刚好是森林。 “喔,来了几个人?”我起身点燃香烟。 “三个。” 我看着时钟,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睡了两个小时。 “三个人,还真少耶。” “嗯,听说路还没通。”真梨子走回来坐在床上。“所以才会坐西之园小姐家的车子过来呀,你见过了没?就是那个白头发司机啊。” “啊,诹访野。” “他好像长得有点像某个人……呃,就是那个歌舞伎。” “路什么时候会通?” “我不知道,不过电话好像可以打了,我刚才打回东京去,我爸吓死了,还以为自杀的人是我哩。” “刑警问了你什么?” “还没,他们才刚到不久。” “一定会问的。”我起身去拿烟灰缸。 “自杀原因之类的?” “不是。”我吐着烟,欲言又止。“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那不是自杀。” “不是?”真梨子侧着头。“那是生病吗?心脏麻痹?” “他杀啦。”我看着她的脸回答。 “他杀?” 我点点头。 “他杀?”真梨子又复诵一次。 “跟着警察来的医生是这么说的,他们现在还不确定耶素子的死因,不过由季子的确是……她是被勒毙的。” “为什么?怎么可能……谁会做那种事?” “谁知道。”我耸耸肩。 “什么谁知道!”真梨子大喊:“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为什么?” “就跟你说我不知道。” “是强盗吗?可是、可是怎么会?”真梨子站起来往外走,不安地四处张望,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够了!怎么办?我们回东京好不好?” “不要担心啦。警察已经到了。” “可是不知道凶手在哪里呀,外面那么大一片森林,说不定他就躲在里面,可能晚上就跑来攻击我们,警察会守在这里吗?” “会吧。”总之我先点头。“你不要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嘛!啊……现在还很危险是不是?你居然连房门也没锁就呼呼大睡,你脑筋有问题吗?” “凶手没理由杀了我们。” “理由?什么理由?” “唉哟,凶手一定为了某个目的才会杀人吧?就是有人想致朝海姐妹于死地啊。” “你好残忍,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我没有这么想,我是说有人会这么想啦。” “你不去想的话,怎么会想这么多?” 我叹口气。充分把握真梨子的思考模式。“我知道了,是我不对行不行?” “我们回东京啦,我们两个赶快逃离这里啦。” “没办法,警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逃了不就被怀疑是凶手?” “可是……”真梨子歇斯底里地笑着。“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鬼地方?” “反正没办法说走就走啦,我们暂时还走不了。” 这时有人敲门。 “门没锁。”我立刻回答。 进来的人是滝本,服装和表情都回复到平常的他。 “午餐准备好了。”他对我行了个礼,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口气说。 “要跟警察一起吃饭吗?”真梨子不悦地说。 “据我所知不会。” “我们马上下去。”我回答,滝本听到后又鞠一次躬离开房间。 过了一阵子,我和真梨子走出房间,走到一半,她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干嘛?” “我想换个衣服。” “那我先下去。” “不行啦!你在想什么?你要我一个 人回房间?” 我没想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进去,这种想法或许无情,但我也没办法,反而对真梨子的态度有点火大,男女的关系一旦亲密,拜托的语气全变成冷嘲热讽或疑问句,这是我从真梨子身上得到的结论,我不时提醒自己要注意,虽然我还单身,不过我很少听见已婚男性会把“给我倒杯茶!”婉转地说成“要不要喝杯茶?” 不见得全人类都认同这种亲密表现,语言就是要用来解释原意,所以此时真梨子可能会回说“我就不用喝茶了吗?”之类的。 真梨子拉着闷不吭声的我进房,她立刻换上牛仔裤,但我还是觉得待在这里很无聊。 “我不太喜欢那个叫做西之园的。”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真梨子说。 “是吗?” “非常讨厌。”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我没说话,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不觉得她把别人都看扁了吗?” “没这么恶劣吧。”我回答。 “你这话什么意思?”真梨子看着镜子瞪我。 真梨子并不笨,居然听得懂我说的话,我一半感到有趣,一半慌张。 这时我们走到一楼餐厅,其他人也都已经到了。 桥爪一脸无精打采,机械式的喝着汤,隔壁的清太郎面无表情,像握着手术刀一样握住叉子,和色拉里头的通心粉决斗,神谷美铃像个假人端端正正坐在清太郎身边,一直到昨天为止,这还不是她的位置,看来她想声明获得新地位,只有西之园小姐不在这一群里,她双手放在膝上,还没开始用餐,滝本见到我们入座便走进厨房,应该是去端汤过来。 我一边坐下,一边偷偷观察对面的西之园小姐,她好像在想什么,不看任何人一眼,也无视我的存在。 “岐阜县警局的刑警来了。”桥爪双手交叉在胸前,煞有其事的对大家说:“他们从下午开始个别约谈各位,请大家配合,我想大家都知道,两姐妹的死因有些疑点,唉,我也不太了解。”桥爪用痛苦且夸张的表情说完最后一句。 “我听说由季子不是自杀。”真梨子大声地说,滝本刚好把汤放在她面前,他顿了一下。 “嗯,听起很荒唐,但警方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想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桥爪看着真梨子微笑。“石野小姐,请别担心。” “好。”真梨子点点头。 原来这样子就好了呀,我怎么没想到桥爪这种说词,也许真梨子就是想听到“请别担心”这句话吧,不过客观来说,医生的验尸结果应该不会出错。 “可是那里……门反锁了不是吗?”清太郎吞吞吐吐的说:“不就等于密室杀人?” “所以我才说其中有什么误会。”桥爪又说了一次。 我一面喝汤,一面看着西之园小姐,她也是静静地喝汤,没看着我。 “我认为凶手躲在屋外。”我决定发表意见。 “这不是废话?”真梨子在一旁插嘴。 “笹木,请告诉我你的理由。”桥爪看着我说。 “不适合在用餐的时候说吧。”我回答。 “各位觉得呢?”桥爪一一看了每个人。“好像没人有异议,大家都认为这时候刚好可以交换意见对吧?” 我不懂桥爪说交换意见的意义是什么,不过就是博取没意见的人认同,真梨子和神谷点着头看我。 “那么我简单地说明一下。”我放下汤匙,这时候刚好快喝完汤。“如同清太郎所说,我也是假设案发现场是密室。我想大家也略有所闻,调查结果显示并非自杀。” “开场白就说到这里吧。”桥爪苦笑。 西之园小姐低着头,还在喝汤。 “我要说的很简单,如果凶手杀人后逃到屋外,门就没办法锁上,这点各位有疑义吗?” “但是门不是锁上了吗?”真梨子嘟着嘴。 “由此可见凶手没有出来。”我对真梨子说,接着看向每个人,我最想看的当然是西之园小姐的反应,但她只是微微抬头看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 “凶手没有出来?”桥爪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凶手一直躲在放映室。” 桥爪“哈”的一声笑出来。 “表面上的确看不出来。”我表情认真的继续说:“不过可能性极大,放置放映机的桌面下,或是靠墙的机器底下,都可能是凶手的藏身之处,只是我们没有察觉,凶手耐心等待我们离开现场后才离开,我推测大概在早上的时候逃了出来。” “那个桌子没人进得去喔。”清太郎说:“还是再调查清楚比较好。” “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如果真的是他杀,方法只有这一种,而且在座的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换句话说凶手是从屋外潜入的,因为发现他们姐妹俩的尸体时,大家都在现场。” “是吗?”真梨子边想边说:“话说回来,凭什么怀疑我们呢?谁为什么非杀了朝海姐妹不可?没有理由呀。” “这只是假设,假设有谁会犯罪。” “请问……”清太郎举起拿着叉子的手。“这个假设应该只针对放映室吧?视听室又是如何呢?那边没有地方可躲喔。” “这个嘛……”我又看了西之园小姐一眼。她不带表情的看着我。“警方还无法确定死在视听室的耶素子是否为他杀。” “耶素子是自杀的吗?”从刚才就没说话的神谷,声音沙哑地问。 “先不提这个,因为还不确定。”我微笑着回答。 “我还是想不通啊!”桥爪念念有词,喝下一口长玻璃杯里的啤酒。“凶手非得大费周章的锁上门吗?” “凶手应该是想要让人以为她们两个是自杀吧。”我拿起一块法国面包回答。 滝本从厨房推来餐车,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主餐是份量十足的牛排,吸引住每个人的目光,大家安静了一阵子,此时我仍不时看着西之园小姐,疑惑着为什么她都没说话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不是都积极的讨论吗?还是因为自己是客人的缘故? “我还是觉得桌子底下不可能藏得了人。”清太郎突然开始说,他是第一个吃完牛排的人。“虽然我不敢保证,但必须先把放映机移走才能躲进去,这样不就还要另外有人帮忙放回放映机吗?帮忙的那个人怎么离开房间?话说回来,放映机非常重,光是用挪的就很不容易,更别说要搬上搬下。” “喔,没错没错。”桥爪在一旁附和,一脸赞许的看着儿子。 清太郎的意思是整座台子是箱子的形状,但为了躲藏,凶手必须先把放映机搬下来,藏进去之后还要摆回放映机,不借助外力的话无法独力完成,如果有共犯,共犯也必须躲在里面,不然密室就不成立。 “另一台机器下面呢?”我嘴里吃着最后一口牛排问:“那里也是个死角吧?” “嗯。”清太郎说:“我记得那里放着两个纸箱,凶手应该躲得进去,一个箱子是放冬天要用的暖炉,另一个是……” “装放映机的箱子吗?”桥爪说。 “啊,对,是空箱。”清太郎说。 “所以凶手可能躲在那里。”虽然这么说,我却对纸箱完全没印象,在那种状况下谁也不会注意那个地方,换句话说,那里是最佳藏身之处。 “原来如此。”桥爪喝完啤酒说:“嗯,说不定真的像你说的一样。” “警方查过指纹了吧?”真梨子自言自语:“希望赶快抓到凶手。” 不知不觉中,他杀变成最有可能的说法,或许这么说不负责任,但我个人觉得我 的假设缺乏现实性,试问哪个外人会潜进屋子里,杀了人之后还可以待在房间里那么久?躲在桌子底下更是危险。 为什么不尽快逃走?我还在思考这点。 就像西之园小姐所说,我跟她上楼敲门的时候,凶手可能还在房里,因为听到敲门声,惊慌之下先躲在机器底下,慌忙中没有时间布置现场,既然躲起来就无法得知门外的情况,莫非凶手以为我们一直待在门外,才躲着不出来? 这样假设应该行的通了吧,看起来没有任何矛盾之处,此时的我大概是一脸满意的表情,非常确信自己的推理。 最后席间没有继续讨论下去,每个人突然不发一语,只剩下桥爪说些无关的事,连西之园小姐也一直没有开口。 5 午餐结束约十分钟后,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了。那位拥有柔道体格的警察请我和桥爪到三楼去,桥爪点头,立刻起身上楼,但我不懂为什么也要把我叫上去? 上楼同时,我问起警察等一下要问些什么,他只是摇头,只说刑警要我们上去。 有好几个男人等在三楼小客厅,除了之前那位,又多了一位同属音乐家气质的年轻警察,戴眼镜的医生也在场,另外三个人都穿着便服,戴着白手套,除了其中一位看起来四十几岁,其他都是年轻人。 “鉴识组的人员还没办法到。”年纪最大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明。“不过路就快抢通了。” 这位岐阜刑警名叫小早川,留着平头、脸型刚毅,厚实的肩膀看起来气势十足,他可能跟我同辈,但额头上几道鲜明的皱纹,仿佛他在不同时空度过艰苦的日子,岁月在他脸上真实刻画出痕迹,不怒而威且不容忤逆的眼神带来压迫感,也许是职业给人的印象,但又有些过了头,反而带有几分滑稽。 “门从里面锁上的是吧?”结束自我介绍,小早川刑警看着我用低哑的嗓音说,他的声音和态度,跟我想的如出一辙。 “是。” “笹木先生,是你开的门吗?” “嗯,其实是桥爪拿工具把门敲出一个洞,我只是把手伸进洞里,我的手伸不进去视听室房门的洞里,后来是西之园小姐开的,至于放映室的门是我开的没错。” “门真的有锁吗?” “咦?你说哪一间?” “两间。” “都上锁了。” “嗯……”小早川刑警摸摸下巴浓密的胡子。“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样?门锁是在门内吗?” “对,应该是密室杀人。”我勉强挤出微笑说。 “喔,是这样吗?”小早川刑警好像也觉得这种情况很少见。 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心想,难道密室杀人这个名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或小说里,并不是专有名词?总之我不欣赏这位小早川先生的态度,所以我不想再多费唇舌。 “两姐妹分别死在哪一间?”小早川刑警提出别的疑问,他目不转睛看着我,而不是桥爪。 “长头发的是姐姐朝海由季子。”我回答,我望向桥爪,他也不安的回看我。 “死在视听室的人是哪一位呢?”小早川刑警问了一个奇怪问题,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我有点困惑。 “妹妹朝海耶素子。”桥爪没反应,刑警又一直看着我,我只好回答,但又一边想着这个询问到底有何意义。 “很抱歉,请问我们能再确认一次遗体吗?” 刑警的这句话让我十分震惊,桥爪也欲言又止的看着我,他皱起眉,我想他不想再看到尸体了吧?我也是同样心情,没有人会想再看尸体的,而且这有什么好确认的? 尸体还在视听室中间,盖着白布,人虽然已经死去,但形体却没有消失。 我和桥爪跟在小早川刑警身后,他蹲在地上,像翻阅报纸般轻松拉起白布一角。 耶素子的尸体就像一副蜡像,不,应该说是没有血色的蜡像。 当初见到她脖子上的那块斑点好像变淡了,我才看到那个,就赶紧别开眼神往上看,被切断的麻绳还挂在横梁上。 “怎么样?”小早川刑警抬头看着我们问。 躺在地上的是位短发女性,也就是妹妹耶素子,我心想。 到目前为止,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我犹豫了,因为在由季子房间看见驾照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由季子是短发。 “是耶素子,但其实我不敢肯定。”我含糊其词。 死人的脸和在世时差别真大,会是肌肉紧绷的关系吗?也许是我从没仔细观察过活人的脸吧。 老实说,倒卧在此的女性跟我印象中的由季子或耶素子都有出入。 “我觉得是由季子。”刚开始桥爪这么说时,我还以为他说错了。 “你确定?”小早川刑警瞪着他。 “绝对错不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她是朝海由季子?” “现在。”桥爪回答:“之前我也认为是耶素子,不过,现在仔细一看,是由季子。” 闻言,我吓得说不出话,几乎无法呼吸。 之前我们看错了吗……把她们认错? “好,接着是隔壁。”举起套着白手套的手,小早川刑警像导游小姐一样表示,我们也跟着移动到隔壁放映室。 我重新调整情绪,不放过房内的任何细节,特别是放映机下方,这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人应该躲得进去,不过没发现台面和侧面有类似盖子的东西,如同清太郎所说,不移动放映机的话就没有办法躲进去。 此外,另外一台机器下方的确有两个纸箱,听桥爪父子说一个放了暖炉一个则是装放映机的空箱子,结果一看,箱子写着名称,立刻就分得清楚,两个纸箱都放在机器底下,不过我当初并没有注意到,如果纸箱稍微往前放,其中的空间应该藏得住人吧。 小早川刑警还是同样姿势检视尸体,然后默默地看着我们。 这位是长发的朝海,身上的高领衣服遮住脖子,和当初我见到的一样。 “没错,她是耶素子。”桥爪回答。 房间里的气压产生变化了吗?我感到空气停滞不前,桥爪说话的声音,也像在梦境中从远方传来。 “可是,耶素子她……是短发。”我问,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来飘忽不定。 “这是假发。”我听见小早川刑警低声说。 我很清醒,却觉得现实感逐渐消逝,看见的和触摸到的,都变得好远好远,像是做了一个梦,我赶紧摇摇头。 “怎么了?”小早川刑警站起来盯着我。 “啊,没事,突然不太舒服。” “抱歉。”刑警的口气缓和下来。表情像是个爱欺负人的淘气孩子。 “我的调查到此结束。” 我来到走廊,心情仍觉得低落,就连站着也能感受痛楚,刑警问起桥爪关于朝海姐妹的事情时,我有点手足无措,然后我走到有烟灰缸的地方抽烟,突然感觉味道真糟,这是我第一次抽到那么糟的烟。 “请问我可以去休息一下吗?我不太舒服。”撑不下去的我问刑警。 “啊,好的。”小早川刑警简单回答,但那种像是打从心底窥视他人的视线还是没变。 我独自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完脸,我倒在床上,但我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恶心到想吐,心想着看看喝点冷水会不会好一点,我又走进厕所,然后我吐了,镜子映照出自己的脸,像……蜡像一样。 我不停洗脸、刷牙,好不容易情绪平复下来。 室内有点闷,我打开窗,拉了两张藤椅,一张拿来坐了把脚翘在另一张上,此 时我还不想抽烟,只是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是因为看到尸体才感觉不舒服吗?其实昨天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我以为的朝海由季子和朝海耶素子,其实正好相反。 我们把两个人的身份搞错了。 对,这是最主要的理由,我感到如此不舒服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会…… 与其说这种情况有些匪夷所思,不如说是恐怖,所以我觉得很恶心,我从小就这样,恐怖片里再多血腥镜头或死人我都不会害怕,但我害怕不合逻辑、无法解释的事,就连身体也跟着产生排拒。 和西之园小姐讨论的时候,我其实也有一点点感觉,找不出答案时,就像东西梗在喉咙一样难受,我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感觉。 为什么朝海姐妹要对调身份?有理由吗?如果这样的举动存在某种意图,那是为了什么? 此时有人敲门,我直觉是真梨子,但我不想看到她,所以把脸别向窗前。 门开了。 “我不太舒服。”我坐着没回头。“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打扰了。” 我惊讶地回头,原来走进来的不是真梨子,是西之园小姐。 “啊,抱歉,我以为是真梨子。”我慌张的放下双脚。 “你还好吗?”西之园小姐担心地看着我问。 “嗯,没什么大碍。”我微笑。“那个……真梨子呢?” “石野小姐和神谷小姐去游泳池了。” “游泳池?” “是的。” 我叹了口气,她们竟然在这时候跑去游泳池? “啊,西之园小姐这边坐。”我挪动椅子,请她过来。 “需不需要帮你拿药过来?头痛吗?还是肚子痛?” “不用不用,真的没事了。”我微笑着说:“和西之园小姐在一起,我就会感觉好多了。” “楼上的情况如何?”西之园小姐缓缓坐在我面前,她的优雅姿势是我从所未见的,窗外的微风轻轻吹动她的长发。“我刚才上去发现你不在,就猜你会不会在房间。” “桥爪还在楼上吗?” “嗯。” “接下来刑警可能会一个一个叫上去问话吧,我很幸运能早退,看了尸体结果恶心起来,真是的,就跟高中的体育课一样。” “体育课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常不舒服吗?” “没有,我开玩笑的。”我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如果说出来就跟告白没两样了。“其实……西之园小姐,由季子和耶素子互换了身份。” “啊?”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视听室的尸体是姐姐由季子,放映室才是妹妹耶素子。” 西之园小姐大约定住两秒,又睁大眼睛说:“果真是假发?” “嗯,所以这件事的重点……” “为什么要对调身份?”她平稳地说。 “没错,就是这个。”我点点头叹气。 “那清太郎……”西之园小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早就知道谁是由季子了。” 我也注意到这点。 当时清太郎跪在视听室抱住短发的朝海,后来也没进去放映室,他辩称不想再见到吊死的尸体,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们自以为短头发的就是耶素子,但是他知道死在视听室的其实就是他的女朋友。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 清太郎不可能看错,所以他才没进去放映室,只有他最先发现朝海姐妹对调了发型。 “为什么清太郎瞒着不说?” “我想是因为没人问他。” “是吗?” 那种情况下,清太郎或许有别的想法。 “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做?为什么由季子让耶素子戴上假发?” “所以假发是一个疑点。”西之园小姐比我早一步说。 “大概是工作上需要。”我推测。“长发太引人注目,所以平常就戴假发。” “驾照上的照片是真发?” “嗯。”我回答:“对了……” “什么?” “这……我是听真梨子说的……” “她半夜看见清太郎从耶素子的房间出来是吗?” “原来你知道了啊,真梨子这家伙真是大嘴巴。” “那个人其实是由季子喽?” “嗯,应该没错。” “那又怎么样?” “咦?” “跟杀人或密室有关吗?”西之园小姐凝视着我。 “没有。”我摇头。“目前为止都没有。” “什么嘛!”她靠在椅子上。“听好喔,我们不能被细枝末节困住,刚才说的都不重要,重点是被勒死的人变成耶素子了。” 我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拼命压住油然而生的笑意(我的心情也一口气好了许多)。面对四十岁的男人,她还用“不能喔”这种口气,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已经毕业了) ,她也不是儿童节目的大姐姐(虽然她很适合),而且我们没有喝醉,这里也不是银座的酒家。 这位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她该不会认为自己是玛丽爱德华【玛莉爱德华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本性天真纯洁,主张一切听其自然,自由自在,最后在法国大革命时被送上断头台】吧?但最无法理解的,是我竟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我却感到自己像是出了故障的发条玩具,后脑勺有好几个弹簧飞了出去。 “我认为她们会对调身分有两种可能。”西之园小姐仍一副没注意到的样子,认真的继续讨论。“第一,她们生前就已互换身份,也就是说为了某种因素,姐姐将假发拿给妹妹戴。” “第二呢?”我听出兴趣来,撑住身体问。 “还有一种可能。她们在死后被换上的。”西之园小姐回答。 “有人替她们换的?” “是的。” 我笑着。“怎么可能,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完,我竟然也设想起状况来,又想起这个不合理的情况让我身体不适,我就渐渐笑不出来了。 “嗯,杀了她们之后,取下由季子的假发戴在耶素子头上,做这件事情的人就是凶手。” “没错。”西之园小姐露出满足的微笑。 “目的呢?” “为了让我们误认吧,我只想到这个原因,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事实上我们真的认错人了呀,嗯,还有其他对凶手有利的目的吗?” “我想不出来。”她微微皱眉,咬着下唇,怎么看都觉得她这个表情最性感。 西之园小姐思考的这段时间,沉默支配着整个空间,我没有老是盯着她看,反而站起来看向窗外。 从我这个位置,只能见到一部分别墅南边的庭院,看不见游泳池,无法确认真梨子她们还在不在那里,我突然觉得真梨子会冲进来,心里一阵紧张,于是我走去锁门,但好像动作又太快了。 “为什么锁门?”西之园小姐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啊,没什么,我只是担心真梨子跑进来就惨了。”我被自己的说词吓一跳。 “为什么?”我慢慢接近,西之园小姐往后靠在墙上。 “啊,你误会了,这是误会啦。”我双手举起呈投降状。 “你不要再靠过来。”她焦急地想往门口移动。 “你误会了,我是真的觉得如果真梨子突然进来,看到你在我房间很糟糕,所以我才会去锁门,假装在休息。” “抱歉,我误会你了。” “等 等,因为我想好好讨论这件事,才会锁门。” “你有前科。”西之园小姐勉强挤出微笑,其实快要哭出来。 “拜托你,可以忘了那件事吗?” 她看着我深呼吸。 “嗯,说的也是。”她说着,好像正一边控制情绪。“不过这里不太适合讨论,我们到楼下边喝咖啡边聊。” “好提议,走吧。”我对她的妥协方案十分满意,但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我先走一步开门,探出头左顾右盼确定情况后,才和西之园小姐离开房间。 6 没人在餐厅,我探头往厨房看,只看到桥爪在里面。 “我到现在才刚下楼。”他一脸菜色,夸张地耸肩。“受不了,事情好像变得很复杂,现在轮到滝本被叫去问话了。” 警方似乎开始问话,可能想从其中找出矛盾点,一定还有更多警察会来,没多久后别墅里大概都是警察了。 咖啡机里空无一物,我装上新的滤纸和咖啡粉,按下开关,桥爪在抽烟,头发束在后面。 “不过这种情况还真有趣。”他皱着眉微笑。“案发现场侦讯,听取关系人各自的说法,这可以用在下次的秀呀,嗯,有趣有趣。” 桥爪喃喃自语,好像在思考服装秀的主题。 “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工作上的事,果然是专家。”我说,这不是客套话,我真的感到佩服。 “嗯,突如其来的创意才货真价实呀,坐在书桌前绞尽脑汁生出来的东西全是垃圾。” “你说的是prêt a porter(时装展)吗?”西之园小姐突然问。 “嗯,没错。”桥爪吐着烟回答。 西之园小姐看向我,我刚开始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过当我吹凉咖啡时终于察觉了。prêt a porter,就是记事本上“pp”的意思,但果然不是大写。 “你跟西之园小姐说那个对调的事没?”桥爪问我,他指的是朝海姐妹身份对调。 “有,刚才说了。”我回答,这时我想抽烟,不过还是等桥爪抽完再说。 “我都没发现啊。”桥爪侧着头碎碎念。“清太郎应该早知道了。” “桥爪,你不知道假发的事吗?”我问。 “不知道,好久以前由季子就是一头长发啦。难道从以前就一直戴着假发?” “工作的缘故吧。”我回答。 “嗯,这些都无所谓,值得探究的是为什么她们死的时候,戴假发的人变成耶素子?” “呃……”我一边点头,一边和西之园小姐交换眼神,但她没有开口。 好像除了我们两个单独相处以外,其它时间她都很少发表意见,这是为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透她午餐时的态度。有空再问她吧,我心想。 “两个人一起自杀就够吓人了,何况是他杀,而且……”桥爪又在自言自语,而且还变成悬案…… 电视等媒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消息,桥爪的表情看起来言不由衷,恐怕想借此机会炒作自己的名声,我没有恶意,但他就是这种人,高手就是如此。所谓工作本来就多少带有骗取金钱的意味,半调子的正义感或不时质疑自己使命感的家伙反而更痛苦。三天以来,我没有将桥爪怜司归成讨人厌的一类,对他的工作能力我也想给予正面评价。 咖啡煮好,桥爪倒了一杯后走出厨房,终于只剩我和西之园小姐,她双手捧起杯子,闻着咖啡香。 “你在大家面前很安静耶,为什么不想说话呢?”我试着问。 “因为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凶手。”她接着回答。 “谁?” “虽然跟大家一起吃饭,不过其中有一个人是凶手。”她神色自若地说:“所以你中午对大家说的那个错误百出、胡说八道的假设,我觉得很好。” “啊?” “你说凶手是外人对吗?凶手听到这个推测一定会比较不担心,如果你说凶手就是屋里的某一个人,凶手就紧张啦,穷追不舍是很危险的。” “那个,我……”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以理解,一开始我们容易迷失思考方向,其实我最初想的也跟你一样。” 迟钝如我,听了也很难不生气。 “请问您能指点我哪里错了吗?” “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微笑。“这不像你,太尊敬的语气听起来也很讨人厌,不适合你。” “嗯,我没有恶意。”总之先道歉再说,我努力说服自己这把年纪不好发怒。 “那我就直说了。”西之园小姐笑着,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这么率真吧。 “嗯,愿闻其详。” 其实我并没有深入思考矛盾之处。 “我那时候看过机器底下了。” “你也看了?” “嗯。”她侧着头,露出酒窝。 “为什么你会想到去看?” “两间都是密室,里面各躺着一具尸体,在那种情况下,最先想到的不就是凶手可能还躲在房里吗?” “当时你就想到那里?” “唉呀,你没想到吗?” 我认为她下一句可能会接“你是笨蛋”。 “你不也看了视听室的窗户,是为了确认从窗户出入的可能性吗?” “不是,当时我还没想那么多,那时我的脑筋还转不过来。” “我只认为那扇小窗户最有可能,除了死者,那个将视听室变成密室的人物,只能借由小窗户脱逃,所以自然就能在放映室进行接下来的行动,你觉得呢?” “原来如此。” “桥爪先生破坏放映室房门的时候,我就在想该不会凶手还在房间,我从破洞往里面看,先确认有没有人躲在桌面下,我的眼力很好喔。” “所以也检查过了纸箱?” “对,我后来上去三楼,好像在你还没上来的时候,我确认了纸箱里的情况,一箱是暖炉,一个是空箱,里面塞着泡棉,没地方可躲,我在三楼东看西看时,滝本还在清理现场,你说凶手还躲在房间,但事实证明桌子底下没人,我想我提出的观察足以推翻你的说法。” “你的理由很充分。”我点头如捣蒜,打算承认自己的失败。“不过请让我抱怨一下,你刚才说的我事先并不知情。” “建立理论前,应尽可能确认各项事实。” “我太马虎了。”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通常这种情况,哪有人会那么直接,她的直率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可恨。 “而且即使凶手被我们的敲门声吓到躲起来,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们都在这里喝咖啡讨论事情,凶手可能曾躲在桌下,可是如果听到走廊有声响,还能忍耐下去吗?如果门外有人打算闯进来,凶手逮住机会一定会趁早逃得越远越好才对。” “西之园小姐,你觉得凶手不是外人?” “对,正因为凶手是屋里的人,才会布下让大家误以为她们是自杀的骗局,上三楼打算破门而入前,大家都在那个小客厅里,换句话说,证明没有其他人在视听室和放映室。” “可是那时候加上我们只有五个人。” “嗯,假设我的推断正确,石野小姐也不是凶手,你确定那时她在你的房间是吗?”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我认为你不确定。”她说着脸红了,我则更加不好意思。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四个人中,有一位是凶手?” “我没这么说,还有事情不能确定,而且又得知两位朝海小姐身份对调,条件改变,就必须重新调整假 设。” “你还需要确认什么事吗?”都说了这么多,我决定一问:“确认事实,不也代表可能推翻自己的推论吗?” “嗯,当然有可能,例如发现房间里有秘密通道。”西之园小姐接着回答,她的脑筋动得好快,我只有膛目结舌的份。“其实我在视听室和放映室里也确认了这一点,三楼的天花板就是屋顶,上头都是横梁,所以凶手没办法躲藏,墙壁和地板我也确认过没有隐藏的通道,而且从别墅周边环境考虑,实在不可能挖条通道。” “秘密通道啊……” “嗯,并不存在。” “还有其他可能吗?” “利用某个方法从外面锁上门锁或窗户的锁,还有……” “还有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有点惊讶,西之园小姐不仅欲言又止,眼神还左右飘忽,这不像她的作风。 “呃,我还不确定,所以先不说。” 我抽着烟,桥爪用过的烟灰缸就放在桌上,我靠了过去。 那天深夜,我再次问了西之园小姐那个她说不出口的另一个可能性,也就是另一个有趣的假设,她现在没说当然有其正当理由,关于这点,为了她的名誉,请容我事后补充。 不久我听到走廊传来真梨子和神谷的声音,向西之园小姐眨眨眼后,我便急急忙忙洗好自己的杯子,独自离开厨房。 7 石野真梨子和神谷美铃两个都没穿着泳衣,看来她们已经事先回房间换好衣服;迎面而来的两个人都穿着简单的t 恤和牛仔裤,我请她们先到客厅坐坐。 因为真梨子想喝冰凉饮料,所以我再度回到厨房,那时西之园小姐已经离开了,我拿着装着冰块的杯子、可乐和一罐啤酒,用身体推开客厅的门。 “啊,真舒服。”真梨子心情不错。 我帮两位小姐倒可乐,真可算服务到家。 “你刚才在做什么?”接过杯子,真梨子问我。 这是我的台词吧,都死了两个人,警察也赶来了,你们还跑去游泳池做什么? “被警察叫上去问话,然后人有点不舒服就回房间休息一下,刚下来不久。” “唉呀,没事吧?” “没事,大概是昨天喝太多了。”说着,我打开为自己准备的啤酒。 “三楼的警察先生们从窗户看到我们耶。”真梨子说着并向神谷挤挤眼,神谷点点头微笑,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不过脸部表情不多。 “大概快要轮到你们了。” “我不要一个人上去,你陪我去。” “我是无所谓,但警方可能不准。” “我连这种权力也没有?” “谁知道。” 此时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窗外阳光闪耀,昨晚一度收起来的桌椅也被放回原位,桌椅在阳光照射下出现鲜明的黑影。 “你们知道朝海头发的事吗?” “什么?”真梨子问。 我看着神谷,她也摇头。 “由季子的长发是假的。” “骗人!”真梨子反应夸张,她应该真的不知道。“美铃,你知道吗?” “嗯。”神谷摇摇头。“不过有可能吧。” “怎么说?”我问神谷。 “她本来是短发。”她沙哑地回答:“两年前突然变长了,嗯,没错,我还记得我吓了一跳。” “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我问。 “她们念同一所高中。”真梨子在一旁说。 “咦?跟哪个朝海?” “我跟由季子和耶素子都是念同一所女子高中。”神谷端坐在地毯上。“由季子大我一届,耶素子小我两届。” “高中就认识了吗?”我进一步问。 “不是。”神谷像个傀儡缓缓摇头。“我是因为桥爪才间接认识她们,也算是最近的事。” “她们两个高中的时候都是体操队的喔。”真梨子说:“练体操都要短发吧。” 真梨子的理论总是有点离题,我看她刚才说的也只是自己想出来的理由。 不过既然高中是体操队的,应该很容易就能穿过小窗户才对,不对,等等……穿过去的不是她们。 这时我的心里又闪过一个想法。 我抽起烟,趁去拿烟灰缸的同时,顺便整理自己的思绪,在放映室被勒毙的是戴上姐姐假发的耶素子,会是她杀死陈尸在视听室的姐姐吗?如果是她的话就钻得过小窗,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待在放映室,这个人就算是大男人也无所谓,因为他不需要钻过小窗,结果回到放映室的耶素子被那个男人杀了? 然后……不行,接不下去。 他要怎么从放映室出去呢? 话说回来,警方对这次事件又作何解释?刚才我不舒服,没能跟那个小早川刑警多说几句,他怀疑凶手是屋里的某一个人,所以故意向我和桥爪确认尸体的状态吗?我认为事有蹊跷。 警方应该有比我和西之园小姐更多的资讯,道路抢通后,一定还有更多专家进驻调查,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放过吧。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事情赶快完结。 但我想对西之园小姐做件事,我想压倒她。用“压倒”这两个字好像不妥当,我只是想看见她会有什么表情,有什么反应。 她瞧不起人似的(这是真梨子的说法)举动,让我感觉遭到类似蜜蜂的毒针攻击,不过这也是一种快感,特别是当她用性感的眼神瞪着你时,我想这种感觉众多男性都能理解。 反将她一军是我现在唯一的小小愿望,即使只是解开密室之谜也好,在警方破案、逮捕犯人之前,我想独力完成一件事。 我们比警方早一步见到现场,也亲身观察,警方的主力部队未到,比他们先解开谜底并不是不可能。 我一面抽烟,一面下定决心,就在我满脑子那种想法的时候,清太郎走进来。 “石野小姐……”清太郎叫真梨子。“楼上刑警找你。” “咦……我?”真梨子站起来,用恳求的眼神看我。 “刚才轮到你吗?”我问。 “嗯,没问什么。”清太郎说着走向窗边的神谷。 拗不住真梨子的要求,留下清太郎和神谷在客厅,我跟着真梨子上楼。 8 “你们昨晚一直在一起喽?”三楼的小客厅里,小早川刑警看着我们两个。 “嗯。”我回答,不过半夜三点半我留真梨子一个人在房间,自己跑到三楼,好像也不算“一直”。 “石野小姐呢?” “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两点以前我还跟大家在一楼书房,后来我回房洗完澡她就来了,然后三点半西之园小姐来敲我房门,告诉我她听到尖叫声。” 这些内容我一直瞒着真梨子,我没告诉她敲门的人是西之园小姐,反而骗她是桥爪,刚才上楼时,我先向真梨子招了,结果她连我什么时候出去的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告诉刑警,当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只有自己在房间。 “嗯,我等一下也会问西之园小姐喔。”小早川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所以我要问的是在这之前,石野小姐睡着的这段时间,你是否真的待在自己的房间,有任何证明吗?” “这段时间很短呀,才三十分钟而已。” 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吗?还是根本就在针对我?他好像想说真梨子一睡着,我就离开房间偷偷摸摸来到三楼,不过我现在懒得跟他生气。 “然后你和西之园小姐在这里见面是吗?” 第三幕 —— 不可能在富裕之中入睡,富裕属于众人。只有圣洁的爱才能供给知识的锁钥。自然只是天真无邪的戏法。别了,妄想啊!理想啊!过失啊!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韩波) 1 默默喝着啤酒的入山刑警,这会儿像比起旗语手势一样不知所云,连我的脸也不看。“我们再喝。”只要听到他操着语尾上扬的关西腔我就……他真是个惹人厌的男人。 他从厨房帮自己拿了一瓶啤酒,但我不想再唱一样的东西,便拿起酒柜上的白兰地倒了一杯,连冰块也没加就喝了起来,这时客厅只有我们两个。 此时我感觉到有种无法形容的无聊。 不知何故,我跟入山刑警都没有坐下,好像只要钟声一响,我们两个就能立刻打起来,我就早做好心理准备。 “喝完我就要睡了。”我忍不住说,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有话要不要快说?” “说啊!”入山低着头眼睛向上翻看着我,他是想看我的头顶吗?“怎么样呢。要不要说?” 我看看手表,已经半夜一点,两个话不投机的人在半夜喝酒。 “还有人在三楼调查现场吗?” “没有,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大家都回去了。”入山继续倒了一杯啤酒。“小早川也回去了,只有我留在这里……”他拿起杯子。“因为要喝酒啊。” “那……可以偷偷告诉我吗?”我试探性地问着。 “不行不行,当然不可以。”入山刑警大手挥着。“这个就是所谓的职责所在呀,刚才是不是有个人从西之园小姐的房间跑出来啊?我听到脚步声走出来看看,大半夜有这种事很奇怪啊,可疑的事情不立刻确定我实在睡不着,这是我的职业病,也是我的工作,所以你就当成我在巡逻吧,结果刚刚还听到有人说话,我还在想从哪里传来的,原来是西之园小姐的房间,而且还是男人的声音,我可不能错过。” “我先走了。”我把喝完的杯子放回酒柜起身离去。 “笹木先生。”入山立刻叫住我。 “晚安。” “笹木先生之前就认识朝海姐妹其中一位吗?” “并没有。”我站在客厅口摇头。 “然后才会来到这里啊。” “不是,我不认识她们任何一个,这种事情你们应该都调查清楚了吧?” “来这里是因为未婚妻的关系嘛。”入山微笑着说。 “是的。” “不过话说回来,笹木先生你竟然跟西之园小姐说了那么大胆的话,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是你的标准处理方法吗?” “够了。”我想用普通的口吻说,但似乎是酒精作祟的关系,我还是发怒了,我感觉我的脸像火一样红。 “隔着一道门,我也没听清楚。”入山说:“不过你们的对话我大概都有听见,特别是西之园小姐提出的那个手法,你犯案的那个手法,那段真是精彩,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那真是太好了。” “问题在于动机。”入山说着笑了出来。 “我没有任何动机,至少我没想那么多。” “来这边坐嘛,请请……”入山指着沙发。“我们好好聊聊。” “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 “我也有一个想法耶,你要听听看吗?对于密室的看法……” 听到这里我犹豫了,入山的头前倾,弓着背瞪着我,右手拿着空杯子,左手搔着耳朵。 “没办法,我是没什么心情啦,不过还是陪陪你吧。”我叹口气,回到酒柜前又帮自己倒了一点白兰地。“如果是会让我很好睡的话题就算了。” “一定合你的胃口。”入山刑警坐在沙发上。 我坐在他对面,靠着沙发翘起脚,但很不凑巧没带烟在身上。 “不会啦,我这样跟你讨论真的是特例中的特例喔。”入山放下空杯子,摩拳擦掌的靠过来。“如果你认为我的话毫无意义可言,大可忘记。” “应该没有意义。”我嗤之以鼻。 “说到杀人动机,大概属桥爪跟他的儿子最有可能。”入山刑警一针见血地说,我被他单刀直入的措辞吓了一跳。“他们以前就对被害者别有意图,所以之后会有什么纠纷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大概是朝海姐妹其中的某个人变成眼中钉,所以才杀了她。” “很简单的动机。” “没错。”入山刑警微笑。“没有因为复杂的动机才杀人这回事喔,不过先不谈这点。” 他抓抓耳朵,然后继续说:“我的假设跟西之园小姐对你说的假设类似,站在门外听的时候,我也吓一大跳啊,那位小姐还真敏锐,很聪明,笹木先生就是喜欢上她这点吧?” “你离题了。”我喝着酒。 “你在门外动手脚让门开不了这一段的确很有趣,但有点……该怎么说呢,就是风险很大吧,不是吗?说不定有人会用力开门,桥爪也可能不是敲坏门,而是用蛮力打开,这样一来,不就一下子揭穿没有上锁的事实,那就糟了。” “我想西之园小姐这时候会说我可以带头确认门有没有锁,就不会被揭穿。”真是微妙的立场,我居然维护起这个指称我是凶手的假设。 “想要在那么厚重的两道门穿洞,这想法不会不自然吗?”入山刑警看着我。“放映室和视听室的门加起来需要花很多时间不是吗?要是我,就会用螺丝起子之类的道具伸进门缝里,这样锁就翘得开吧。” “门缝小的很,而且现场没有螺丝起子。” “滝本拿过来的是铁锤吗?还是铁撬?” “拔钉子用的,应该是铁撬。” “谁说要拿那么大的工具过来的?” “桥爪。” “他怎么跟滝本说的?去拿合适的工具吗?” “我记得他是叫滝本去拿铁锤吧。” “他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把门敲坏。”入山刑警又是窃笑。“说不定他把铁撬放在车库最显眼的地方,也就是说桥爪早就想好要把门凿出一个洞,手再伸进洞里开锁。” “因为这是他家啊。”我靠在沙发上。“其他人没办法那么做。” “我来告诉你一个不用v型道具或钉子就开不了门的方法。”入山刑警怪腔怪调的说:“首先在门内直接靠墙的位置用钉子钉上木板,木板大概二十公分长就好,把木板像这样,一半钉在墙上,另一半靠在门上,因为人还在房里,如果靠在门上的木板也钉上钉子,人就出不来了。” “难道你要在门外钉上一排长长的钉子?” “不是不是。我是说不钉靠在门上的木板,而是钉靠在墙上的,因为门是朝走廊开启,开门的时候,木板虽然会突出来但不会阻碍通行,还是出得去。” “然后要怎么样?” “用黏着剂啊。”入山刑警拽着耳朵。“在突出来的木板贴近门的那一面涂上大量黏着剂,关上门的时候,木板就会牢牢地粘在门上。” “这样就开不了门吗?” “没错。”入山满足地笑着。“最近的黏着剂粘性都特别强,真的打不开喔,你看,是不是从外头看不出破绽?也不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去拆掉v型道具或钉子。” “嗯,不过这么大费周章会留下痕迹吧?”我笑着说,入山刑警的办法真是可笑。“那该怎么办?门内的木板又是黏着剂、又是钉子的,况且门本来就上锁打不开呀。” “门上的确会留下木板,手法上不算细致,但如果把这部分敲坏,你觉得呢?” “咦?”我立刻发觉。“啊,原来如此!” “对呀,桥爪破坏门的位置刚好就在木板的那一部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计划的,所以绝对是那个位置没错,他把门凿出一个洞,也顺便把木板敲了下来,说不定黏着剂的威力太强,敲的时候连带也把钉在墙上的木板一起带下来,至于木板上掉落的木屑早就和凿洞掉落的碎屑混在一起,谁也看不出来,清理之后就不会留下证据了。” “所以他才会叫滝本立刻去整理干净啊。” “恐怕滝本也知情。”入山刑警难得表情严肃。“而且你也是。” “我?” “是的,这个方法可以让房间变成密室,但不可能把门上锁,也就是说之后的步骤就和西之园小姐提出的假设一样,如果你没将手伸进洞里去锁上门,就无法完成伪装。” “连我也是共犯?”我微笑着,让他知道我还是老神在在。 “桥爪不只拜托你锁门的事吧?”入山刑警用锐利的眼神注视我。“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易,但我相信你跟杀人事件没有关系,我想我这么说你一定能理解。” “不。”我摇头。“我不知道,桥爪没有拜托我,而且我的手根本没抓到视听室的门锁。” “门锁上有你的指纹。” “因为我有稍稍碰到,指尖而已,但拿门锁没辙,开门的人是西之园小姐。” “放映室的门呢?” “那道门也锁得紧紧的呀,我有抓到门锁,所以可以确定。” “可是除了你,没人确定过。” “如果是这样,我干脆不要开算了。” “操作放映机的手法,是否也和西之园小姐的假设一样呢?其实你选了西之园小姐当你的不在场证人,根据她的说法,那时候桥爪也在厨房吧?时间都那么晚了还聚在一起未免太凑巧,西之园小姐是不是成为你和桥爪不在场证明的人证呢?” “桥爪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到。”我边回忆当时情况边说:“是清太郎先到的。” “就算这样,为了在黏着剂风干以前不让其他人无故上楼开门,所以才故意使用放映机,假装房里有人正在看电影,这样就不会有人去打扰了。” “可是电影不会发出声音,所以不可能。”我纠正他。 “这样啊。”入山刑警认真地点头。 “刑警先生,那个墙壁上留下的钉孔,还有打扫的时候混在其中的木板,这些你们都确认过了吗?”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调查。” “现在也可以调查啊,拜托你不要只出一张嘴,调查一下答案就揭晓了。” “我负责用脑袋做事情呀,而且这个假设,我才刚想好不久。” “是在门外偷听西之园小姐说话的时候吗?” 入山不回答。 我拿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白兰地,站了起来。“抱歉,我先回房了。” “你打算保持沉默吗?” “我刚才不是有说吗?”我愣住。“我说的是真话。” “只有你可以把门上锁。” “但不是我做的。” “你为什么要包庇桥爪?” “我没有,晚安。”我把杯子放回酒柜,接着往门口走,入山在背后叫我,但我没有回他,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离开客厅。 2 什么说了会变得很好睡,根本是个谎言,堂堂一个刑警,却跟诈欺的人没两样。 回到房间的我,洗了一个热水澡后马上钻进被窝,之后果然睡不着了,明明灌了两杯烈酒,此时体内的酒精却好像已经完全挥发掉,一点都不剩了。 入山刑警的话越想越令人气愤,听的时候,我把这些话当成无稽之谈,所以还算镇静,不过现在仔细思考,当时我竟然还附和他的说词,悔恨的心情像是流行性感冒席卷我的身体,此刻的我像个刚和别人吵完架的小学生。 此外我担心自己冷淡的态度是否恰当,他铁定对我留下很糟的印象,警方该不会捏造事实,陷我于不义吧?这样的被害妄想,在我心里逐渐膨胀。 连西之园小姐也当着我的面,提出我是凶手的主张,虽然两个人的语气多少有点不同……不对,是差很多,但表面的陈述是相同的,内容上和入山的说法并无差异。 即使如此,我却完全不会生她的气。 这是当然的,不过,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西之园小姐,这就是答案,我对她的心意无可动摇,虽然是怪异的比喻,但就算我真的是凶手,我也不会对她生气。 原来人类的情感并不理性,对话的本质其实和对话的内容无关。 我的单身生活将就此完结?不,终究是要…… 脑中有许多念头跳来跳去,就是这个厚颜无耻的刑警,阻挡我这条玫瑰色的浪漫之路。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对他的怒火,完全支配着我,脑中萦绕不已的思绪,就像是旋转木马一样回旋。 西之园小姐、入山刑警、朝海姐妹、桥爪、清太郎、滝本、神谷,还有真梨子,都坐在木马上从我眼前经过,时而上时而下,并用手拍着我。 我也坐在木马上吗? 在半夜的游乐园里,四周明明都这么暗,摩天轮和云霄飞车都没有运转,只剩忽明忽暗的霓虹灯点缀着黑暗。 然后第一个推论射上天空,就像是烟火一样。 我最初想到的主张……凶手躲在放映室里,但这颗烟火一下子消失无踪。 第二个推论发射了,是真梨子点燃的引线,姐姐越过墙壁上的小窗,勒死了妹妹,这颗烟火也在瞬间消逝。 第三颗烟火是清太郎放的,凶手逃到窗外,将窗户上锁,再顺着烟囱爬下一楼,这颗烟火发出细微的闪光,然后又消失了。 继续是第四颗烟火,由桥爪施放,和真梨子放的烟火类似,却更大更美丽,凶手取下放映机的镜头。 这颗烟火就像夜空中的一轮火光,最后还是慢慢落下,直到消失不见。 西之园小姐和入山刑警几乎同时放了第五和第六颗烟火,天空瞬间明亮无比,前提都是我假装打开门内的锁,但其实我是锁上它的。 其他人可能都认为这颗烟火才是真的,这是个再真实不过的完美论调,比之前任何一个假设都来得有说服力。 但很抱歉,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没有声音的烟火就没有意义,因为我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人认为记忆是片段的,但现在我只有抱持否定态度。 我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没有杀人,知道门锁的手法与自己无关,而且那天晚上我没有去三楼。 我知道自己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所以这就是属于我的真实,无须证明。 但真实又是什么?如果我连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连自己都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或许我该相信西之园小姐或入山刑警提出的第五或第六个理论,然后对笹木这男人的说词充耳不闻。 客观上来说会是如此,但现在的情况绝对是主观的,所以什么才是真实? 是谁、为了什么、又用了什么方法杀人,然后布下密室的骗局呢? 任何人也无法料想到的第七个推论存在吗? 我不相信有那种东西,有的话,肯定超乎人类的想象,虽然至今没有人提起,或许那是科学尚未接触的领域,现代物理学无法说明的现象。 明明不想相信这些的,我苦笑,此刻我的神智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睡是醒,我躺在床上,手伸向边桌找香烟。 清晨五点半,我点燃香烟,吐出来的烟停留在我的头上 。 外面的鸟叫声吵个不停,今天也是晴天。 事件发生后到现在,地球都自转了一圈以上,我们仍在五里雾中。 3 之后我大约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了。 我起床,一边抚着沉甸甸的头一边走到窗口,看见南侧的院子里有个穿着白色洋装的身影。 我用眼神捕捉她,不会错,那是西之园小姐,我像个消防员快速换上衣裤、穿上鞋子,飞奔出去。 才跑下楼,便在大厅遇到滝本。 “早安。早餐时间是八点。” 我举起手,开朗的向他示意说好,然后从客厅走到阳台。 早上的阳光刺眼,昨天还是潮湿的天气,今天已是爽朗的秋天气氛。 我一口气跳下木制台阶,眺望庭院,然后发现了她,于是我快速往网球场方向前进。 地势较低的地方,有一栋类似仓库的小屋,其实是当成交谊场所,看来鲜少使用。我沿着别墅正门停车场的石板小径来到这栋小屋,西之园小姐就坐在小屋的矮墙上。 “早。”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西之园小姐吃惊地看着我。“早安。” “你起得真早。在散步吗?” “对。” 我走下石阶靠近她,拿出口袋里的香烟抽起来。 “关于我的名字……你想得怎么样?”西之园小姐一副戏谑的表情,笑着露出一边的酒窝,她好像脂粉未施,也许因为这样,她看起来更年轻了。 “嗯,现在我就开始猜吧。”我吐着烟站在她面前。 “请说。” “早苗?” “错。”西之园小姐笑了出来。“这是某个耕耘机的牌子吗?” “那……千春?” “千春?”她摇摇头。“还是错了。” “那……” “等等。”西之园小姐说着,轻巧的从矮墙上跳下,站在我面前。“我太不小心了。” “什么事?” “这个赌注真的很有趣,很吸引人,没错,我从早上就一直很开心很开心,就像德古拉伯爵可以飞起来一样,可是这个赌注并不公平。” “咦?哪里不公平?” “因为你赌的是跟我结婚,其实也没有什么赌注啊,对不对?就算你都没猜对,你没有损失,我也没有收获。” “也是,真的很不小心。”我点头。“不过我会获胜的机率真的很低。” “嗯,你说的对。”她走了起来。“可是这样就不好玩啦,你可能私下去查我的名字,说不定问了警方。” 我跟上她的脚步。“西之园小姐,你问过警方了?” “对,刚才问的。”她回头微笑。 “真是设想周到。”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个游戏吗?” “不知道。” “那还好。” “对我来说还是你来说?” “可能两边都是。”她仍是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么我们想个赌注吧,赌什么好呢?” “对呀。”西之园小姐走着走着抱起手臂。“嗯,好难想。” 我走在她身旁,然后走上石阶,反方向绕着小屋,往返回别墅的小径走去,这条柏油路两侧的砖瓦略为高起,草坪向四周蔓延开来。 然后我们来到游泳池畔,由于前天台风的侵袭,水面上浮满树叶。 “啊,不行。”西之园小姐叹口气说:“想不出好办法。” “你想要什么?” “没有。”她摇摇头。“对了,你比诹访野还会下西洋棋吗?” “你不用指望我了。” “你有什么专长吗?” “啊,在这座游泳池来回游一圈呢?” 西之园停下来,看着我笑了出来。“你很会游泳吗?” “跟旱鸭子差不多。”我撒了谎。其实跟鲔鱼或海豚比起来,我的确算是旱鸭子。 她的笑容更开怀了,看来她早上的心情很好。 “好啊,就这样。”西之园小姐笑着说:“如果你输了就在这里游泳,我特别准你用游泳圈。” “好吧。”我点头。 “为此你还可以再多猜三次。”西之园小姐靠近我低声说:“因为这种紧张的感觉很有趣,我就大发慈悲,再多给你三次机会。” “我的荣幸。” “还有,你看一下……”她说着摊开手帕。白色的手帕上有着一圈刺绣。 “手帕怎么了?”我问。 “你仔细看。” 刚开始没注意,原来刺绣的部分是由符号组成。是英文字母m 和n 。 “m和……n吗?” 她侧着头没有说话。 “n代表西之园(nishinosono)是吗?” 她眼睛向上装傻。 “m的话……”我低语。 我是故意的,好戏就要上场了。 “美雪?” “错。”她笑不可抑地摇摇头。“危险、危险喽。” “真梨?” “错。”她一直摇头笑着。 我的心跳加速,就是现在了,神啊…… “萌绘?” 西之园小姐止住笑容,像是关掉开关的玩具。 “萌绘?”她抬起一边眉毛,楞楞地看着我。“为什么你会……” “你说有两个汉字,所以我想大概是萌芽的萌,既然是很难猜的字,第二个可能就是绘画的绘吧?” “可恶,你这个人!”西之园小姐叫着抓住我。 我抱住她,然后吻了下去,但就在下一秒我突然无法呼吸,耳边传来一阵巨响,周围的景色一变。 我可能有叫,可是叫不出来,西之园小姐的尖叫声也没有了。 我在水里?我真的在水里!我掉进游泳池了,是她把我推下去的,我终于搞清楚状况了。 从池畔掉到水里,大概只花了二点五秒,往上看是镜子一样的水面,好刺眼但是很美,树叶像是黑影一样悬浮其上,泳池不深,但我已经接近池底。 对了,我来假装溺水,好好回敬她一下,这个想法太有趣了,我抓住水底的一块金属零件,假装我的身体浮不起来,忍住呼吸,让她担心的要命。 其实游泳是我的专长,我在海边长大,有自信比平常人潜得更久,如果刚才吸更大一口气,大概可以维持三分钟之久。 唉呀,她一定吓得不得了,口袋里的香烟没办法抽了,这点有点可惜,原来我还满冷静的。 我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想着西之园小姐会不会脸色发白啊?真想看看她的样子,唉,用想的就够了。 或者她会为了救我一跃而下,那这个恶作剧就太成功啦。 我抓住的金属零件似乎是其中一个排水口,二十公分宽的排水口上是网状的金属盖子,我抓住的就是那个。 网子里面好像卡了一只塑料袋,那是什么? 有一包小小的东西,跟网子缠在一起,原以为是垃圾卡在网子上,但塑料袋在网子下面,所以不是卡住,而是有人为了不让它被冲走,特地用细绳绑在网子上。 有人故意这么做,我看着它想了一会儿,然后放弃恶作剧,浮上水面。 “笹木先生!天啊,谁来救他!” 我听见西之园小姐惨叫,但吸了一口气就潜进水里。 穿着衣服就是绑手绑脚,游不太动,我又回到原处,张开双脚使劲站在池底,然后用手拉扯网子,网子看起来很重,但意外简单的就 被我拉起来,然后我拿着网子回到池边。 “笹木先生!你没事吗?”西之园小姐跑过来。“对不起,我为什么……” 我看着她,西之园小姐跪在池畔,双手伸向我。 “抱歉,等我一下。” “你说什么!难道你是故意的?”她歇斯底里的大叫,手却还是伸得长长的。 不顾她的援手,我自己游回到池畔,全身湿透的感觉很糟,而且我拖上来的网子在地面上还真重。 “对不起,我不是……”西之园小姐偷看着我,开始道歉。 我坐在池畔的长椅上,看着绑在网子上的东西,因为包了好几层塑料袋,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但里面确定有装东西。 “那是什么?”西之园小姐问。 “我也不知道。”我抬起头。 她站在我面前,然后入山刑警跑过来,他的裤子是穿好了,但衬衫的扣子有一半没扣,领带也没打。 “发生什么事?我听到尖叫……”一头乱发的入山刑警差点儿在池畔湿滑的地方跌倒。 “笹木先生掉到游泳池里。”西之园小姐解释。“是我害的,我把他推下去。” “为什么?”入山刑警终于注意到凌乱的衬衫,扣起扣子。 “没事。”西之园小姐吞吞吐吐地看着我。 “我发现这个。”我交出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双手接过网子。 “游泳池排水孔上的铁丝网。”我回答,水从我的头上开始滴落,西之园小姐拿着那块手帕擦着我的脸,但我没有看她。 入山刑警蹲下来,慎重其事的解开网上的细绳,拾起塑料袋,把铁丝网留在原地。他打开最外层塑料袋后,再继续打开其他层,最后拿出好几个小袋子排在地上。入山刑警拿起其中一袋朝光亮处看,并摇晃袋子,接着他看看脚下的网子,又回头看着游泳池。 他站起来,将袋子戳了一个小洞,鼻子凑上去。 “原来如此。”他低着头,眼睛往上盯着我。“这个应该是古柯碱。”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古柯碱?”西之园小姐小声问。 “是真梨子。”我表情认真地喃喃自语:“不对,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入山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 “昨天过来游泳的人是石野小姐和神谷小姐吧。”入山点点头。 “刑警先生。”我垂头丧气的说:“能不能……” “我明白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是你找到的。”入山微笑。“老实说我对这种东西也没兴趣,那是别的单位该管的。” 我看着西之园小姐无奈的摇头,其实我有感觉到,来到这里以后真梨子就变得怪怪的,说不定很早已前就这样了吧?她最近不太对劲,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是…… “我去打通电话。”入山扣上袖口便往回跑。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又要拿手帕帮我擦脸。 我接过她的手帕,自己擦着,然后感觉体力突然尽失,暂时不要游泳好了,我心想。 4 我回到房间换下衣服,接着立刻决定去真梨子房间一趟。 她好像还在睡,开了门她对我微笑,看着她天真的模样,我有些迷惑了,不过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 接下来的对话是什么,庆幸的是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想我一定是下了决心。 我不能跟你结婚,我说。 总之我说的是冷酷的句子,这跟我在游泳池底发现的毒品没有关系,那不是我不能跟她结婚的主要原因,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西之园小姐吗? 不是,顺序恰好相反,应该是…… 我想跟真梨子分手的时候,还没遇到西之园小姐。 应该是这样。 找寻森林铁路遗迹的时候,我就下了决心,所以我才会在那时遇见西之园小姐呀。 我把事情合理化,那我想怎么样?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真梨子意外的冷静,我却格外痛苦,如果她生气地向我乱砸东西,或是抓住我猛捶一阵,我还乐得轻松。 我没有告诉她任何理由,她也没有问我,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滚!” 我按照她的指示,滚出房间,每一次,我都对她言听计从。 每一次…… 我和真梨子结束时刚好交往一年,去年夏天我们经由朋友介绍认识,进而变成男女朋友,刚开始我跟她个性并不合,为什么到最后却有了婚约呢?唉,希望不要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本来是不婚主义者,但在那个时机被下了蛊吗?看在真梨子那么积极的份上,我也从善如流,这也是借口。 当真梨子拿出毒品的时候,我很平静,所以我相信我跟她的分开,跟毒品或是西之园小姐都没有关系,但也不是绝对无关。 我只是觉得和真梨子的关系慢慢变得浑沌不明,为了不再优柔寡断,即使是本能上的防备也好,至少我要亲手结束一件事。 以后回想起来,这也会变成借口之一。 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就算没有和西之园小姐相遇,我确信和真梨子终究没有未来,真梨子应该也有相同的预感,两个人故意忽略这一点继续交往,然后结婚,最后还是会步上相同的绝望。 就在刚才,一切结束了。 无论是多么有趣的会议,结束的时候都会高兴不己,如同无论多么痛苦的爱情,结束的时候都会感到寂寞。 八点到了,我没有下去吃早餐,我坐在房间窗边的椅子上,双脚伸向茶几抽烟。 外头传来车子引擎声,但我已经失去兴趣,应该是又有警察来了吧。 今天回得了东京吗,我恍惚想着,一定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我,不过我觉得今天可能还走不了。 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后,入山刑警走进来。 “你没来吃早餐啊。”他站在房间中央说:“我们决定带石野和神谷回署里。” “这样啊。”我放在茶几上的双脚慢慢踏在地上,为什么我会对她们感到抱歉呢? “你要跟石野说话吗?”入山看着我,抓了抓耳朵。 “不用了。”我摇头。“她……想见我吗?” “她说不想见你。” “那就好。”我僵硬的微笑。 “目前还不知道她们跟杀人事件有没有关联。”入山搓着手。“不过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应该没有关系。” “朝海由季子的死因确定了吗?”我捻熄香烟,问起别的事。 “不清楚,目前认定为是休克性死亡,难以判断是他杀或自杀。” “刑警先生,你还觉得我是凶手吗?” “这……我也不清楚。”入山又把手放在耳朵上。“总之还在调查中,我真的不知道啦。” “我想回东京了。”我试探的问。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入山意外的干脆点头答应,像猫一样微笑。“这个案子大概要长期抗战啊。” “真的啊?”我像个旁观者般点头。 入山刑警离开房间后,我又把脚放回茶几上,继续抽烟。 这是最后一包烟了,下午就回东京吧,我已经累了。 5 中午的时候我又被叫去问话,新来的两个年轻刑警客气听取每个人的说词,这次多了一台录音机,其中一位刑警还负责认真抄录,利落的态度令人满意,看来调查工作逐渐上了轨道,跟昨天相比,这种情况就像手工业瞬间进步到自动化生产,今天又来了一批人 ,以屋外为中心,到现在仍工作不休。 不过入山刑警仍旧对我们重复提起相同资讯,从尸体的解剖报告中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发现,放映室的妹妹耶素子是他杀,视听室的姐姐由季子是注射大量毒品造成的休克性死亡,死亡时间一样是昨天凌晨两点到四点。 没有发现可疑的指纹,也不知道凶手是屋里的人或是其他人,强风豪雨的缘故,早已不见足迹跟车痕,听说警方还派了几名搜查人员前往西之园家的别墅驻守,因为还有好几位西之园小姐的家人留在别墅。 最初待在这栋房子的四名女性都不在了,两个人死了被运走,另外两个人被警方带回警察署,午餐时只剩下桥爪、清太郎、滝本,和我一共四个男人,女性只有西之园小姐一名。 这段时间没有人说话,了不起的入山刑警不在餐厅。 桥爪表示等警方发还朝海姐妹的遗体,就会择期在东京举行葬礼,其实我并不打算出席,因为我本来就不认识她们,而且讨厌这种场合,但我愿意献上祝祷,改天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为她们祝祷,也可以去她们的墓前看看,这是我的做法。 此刻大家没有开口的原因,大概是终于感受到事件带来的种种打击,说不定因为昨天的极度紧张,现在每个人都绷紧神经。 桥爪特别安静,他低着头,不看我或西之园小姐。 我站起来,默默离开餐厅,上楼时,西之园小姐从身后叫住我。 “什么时候回东京呢?”她看着我问。 “等会儿就走。”我回头。“明天要回去上班才行。” “可以送我一程吗?我们约定好了。” “当然好。”我面无表情回答。“那么各自整理一下,等会儿大厅见。” 她点头。 我走上楼,这是我最后一次看楼梯间的彩绘玻璃,以后应该不会有机会再来到这里了,跟桥爪认识也是真梨子的关系,所以不会再来这里。我一面上楼,一面感受到西之园小姐正从背后看我,不过这也是我该忘却的事之一。 换好衣服,我将行李胡乱塞进手提袋,掉进泳池湿透的衣服,我也先用清水泡过,拿了塑料袋装好后,一样往提袋里塞,系上久违的领带,刮刮胡子,整理一下仪容。 一定会成为美好的回忆,我想起这个俗气的句子,兀自感到可笑,看着镜子,正在笑的自己真是愚蠢,而且我已不再年轻了。 “要回去了吗?”走出房间,入山刑警一只手撑在墙上斜倚着,他大概是被巫婆诅咒,以至于无法立正站好。 “是的,现在出发说不定傍晚前就能回到东京。” “路上小心。” “谢谢。”我避开他的视线。 我们并肩走着,往下看着大厅,西之园小姐已经等在一楼玄关处,她抬头看着我微笑。 “笹木先生,你打算跟她怎么样呢?”入山刑警在我耳边低语,我摇摇头。 “我知道西之园小姐的名字喔。”入山继续说:“要不要告诉你啊?” “不必。”我小声回答:“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独自下楼,和西之园小姐离开时,入山刑警站在楼梯上点头向我们致意。 “保持联络。”他语带亲切的说。 这是我和入山刑警最后的对话,之后我没再见过他。 我的车在停车场最里头,附近有几位警察,所以我们在众目睽睽中驾车离开。 “要去哪里?”我踩着油门问。 “我们家的别墅就在附近,麻烦你了。” “你愿意回去了?”我有点惊讶,昨天她还坚持不要回去的呀。 “嗯。”西之园小姐看着挡风玻璃说,她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可以见见我的婶婶吗?” “谁?” “你。” “我?为什么?”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转身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双手放在膝上、收起下颚,姿势良好。 “我说了谎。”她说。 “是喔,该不会是你已经结婚了?”我笑着说:“抱歉抱歉,我无所谓啊,原来不是结婚了啊,唉呀,哈哈……” 我看着她,立刻止住笑容。“什么样的谎?” “我,其实不是二十二岁。” 我笑了,而且是大笑。 我还是继续开着车,这个告白来得真是时候啊。 在我的人生中,很多初次见面的女性会记错她们的年龄,但只有一个人,她会老实的订正过来。 这个人多么美好、特别。 6 以上就是发生在桥爪家的事件,就这样结束也好,对于好不容易看到这里、想知道警方后续行动和真相的各位读者,在此谨致上十万分的歉意,因为我不想再写了,我想到此为止,不打算写得那么彻底。 就这样。 世界上有太多就算不知道也会很好的事,就算一切照旧也会幸福的事。 各位曾漫步在秋天的山间吗?缤纷的落叶落在地面如同地毯,点缀在我们步行的路上,拨开一片片落叶,你看见什么? 美丽没有理由,就像是所有令我们迷惘的事物都没有借口,为什么那么魅力十足呢?我一直百思不解,理由在思考的一瞬间早就逃窜无踪,但只要能感受到一丝美好就已足够。 若人类主张没有理由就品尝不到魅力的况味,并且确定这就是人性,或许人类的感性反而不如猩猩。 正因为人类是愚昧的,所以不认同没有理由的价值。 但是……往后只要发生什么事,就留下记录吧,说不定有人想知道,调阅一下就知道了,所以我们尽可能的陈述,知无不言。 现在我开始说明结果。 警方没有逮捕任何可能杀害朝海由季子或耶素子的凶嫌,这个杀人事件变成一桩悬案。 至于警方何时喊停,何时做出最后判断,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比我想得还要早开始缩减搜查人力。 人们应该会渐渐忘记朝海姐妹,其实她们在生前也没有引发什么话题,虽然是演员,但充其量不过是某个小剧团的演员,演出时也只是担任小角色,曾有报导指出姐妹俩在一出神奈川上演的舞台剧中,取代某偶像女星出任重要角色,恐怕这是她们生前最后一个有价值的工作。 我可以想象得到幼时的她们背负多少辛劳,母亲又二度离婚,最后(事件发生后数个月)病死在精神病院,朝海姐妹短暂的人生,绝非旁人眼中那般炫丽。 当然身为旁人的我无权道人长短,我知道该如何评判他人的幸或不幸,她们一定有各自快乐或悲伤的时刻,所以对于她们,我就此打住。 石野真梨子在事件发生三年后和桥爪怜司结婚,这件事是我听来的,听到的当下我真的很高兴,可以的话甚至还想送上一屋子的花,但是他们也许不能理解我的喜悦,所以最后我什么也没送,总有许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 我曾好几次看到神谷美铃上了杂志封面,她还是一样的姿态,一样的面无表情。我还记得某次和某人开玩笑说,她的身体是塑料做的,不可能变胖,可惜我对时尚或演艺界的事情并无涉猎,无缘再听见她沙哑的嗓音。 桥爪怜司后来也很活跃,他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关于他的事我也一概是听来的,说不定我周围的女性曾穿过他设计的衣服,但我也不会发现,我和他大概就只有这种程度上的接触。 他在婚后几年死在国外,听说是因病过世,我从电视新闻得知这个消息时,很自然的想起真梨子,她又得回到自己的船上在大海中载浮载沉。 后来我也没再见过桥爪清太 郎,他应该成了一位了不起的医生。 最后是滝本,我后来跟他见过好几次,结果反而是这位老人跟我最投契。 故事到此全部结束,真的结束了。 虎头蛇尾?对,你说的没错,我希望你这么认为。 有人过着有始有终的人生吗?所谓结束就是某个人擅自喊停的意思,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 不过……为什么故事会那么冗长? 我们来聊聊吧。 因为……没错,除了发生事件的那个夏天,我的一生都没有任何惊人之处。 我使劲爬上顶点(到底怎么回事),对这样的我来说,短短几十个小时内一口气switch back。 对,你发现到了。 switch back。 我在那个时候后退了一步。 倒退了,所以…… 我恋爱了。不是黄昏恋爱,而是年轻人之间的爱情。 然后接着、再次沿着斜坡向上攀爬,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属于我的道路终有一天会变成荒地,像那条铁路遗迹一样回归自然,但我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大概在死之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机会。 所以我写下来。 不为什么。 可有可无的插曲 太阳照耀在黑色锅炉的表面,也照耀在好几处沙滩。啊!形成光晕似的幻影,而我只注视其中一个。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犀川坐在二楼阳台看书,虽说是来度假的,他还是把书带来,萌绘偷看到书名横写着《都市的再生》,萌绘心想这种书对犀川来说,是归类于闲书的一种吧。 萌绘总在床上看书,从小她就常裹着棉被看推理小说,她从来没告诉任何人,她觉得盖着被子会有种毛骨悚然的刺激感,犀川平常在家会在哪里看书呢?也会盖着棉被吗? 萌绘想起犀川曾说过一件有趣的事。 他说因为人有两只眼睛,所以看书的时候两只眼睛会交替休息,一次只用一只眼睛的话,可以连续看书看上好几个小时,那是笑话吗?别人听起来一定认为是胡言乱语,但犀川会当真,甚至实际试试看,他相信只要多练习就有可能,萌绘一下子就能想象犀川使出这种招数,说不定假以时日,他的两只眼睛还能同时看不同的书。 萌绘左右手都能写字,她也会练习双手同时写不同的字,这其实不会很难,只要控制左右手的头脑能快速转换就好,也就是分时作业,连视觉都能训练,但为什么没人想挑战一下呢? 萌绘考虑等一下就问犀川这个问题好了,可是犀川看书看得太投入,她只好放弃。 她心里想着原来自己会这么在意别人的一举一动,这原本不属于她性格里的一部分,包括察觉会在意别人的自己,都不是她的作风。 萌绘站起来往厨房走,诹访野在厨房里忙东忙西,他昨天已经先抵达别墅,今天会到这里的人还有姑姑、姑丈和他们的朋友,明天则是叔叔、婶婶以及几位表兄弟姐妹,为此诹访野正准备用西洋梨做甜点。 “这里的火力不够。”难得诹访野会面有难色地喃喃自语。 “唉呀,气馁喽?” “没有,我失言了。”他微笑着。 “对嘛,就照这种心情继续完成吧。”萌绘从橱柜拿出杯子说。 “愤怒的心情吗?啊,小姐你要喝饮料吗?请等一下,我来帮您倒。” “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她打开冰箱拿出冰块。 “啊,小心手,很冰的哟。” “我知道啦。”萌绘微笑着。“我说诹访野,我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喔。” 最后诹访野还是取走全部的东西,要萌绘退到一旁。 “小姐不和犀川老师打打网球吗?”诹访野夹了冰块放进杯子,一副开心的表情。 “我已经死心了。”萌绘摇头,嘴歪向一边。“而且,老师一定……比你还不会打网球。” 诹访野在托盘上摆好装有冰块的玻璃杯和开罐可乐,然后满足的回到炉前。 “刚才我跟犀川老师去探望滝本先生。”萌绘倒着可乐说:“他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硬朗。” “滝本先生好像和我同年。” “哇,是喔,看不出来耶。” “小姐想说什么?” “没事。”萌绘微笑,端着拖盘离开厨房。 她小心翼翼的上楼,走过横在客厅上方的穿堂,阳台门口有一扇玻璃门,门上有一个水平把手,她侧着身体推开门,犀川仍坐在遮阳伞下看书,表情像罗丹的雕塑一样严肃。 她放下托盘,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啊,谢谢。”他说着,视线离开书本,因为远处射下来的日光有些刺眼,所以他眯起眼睛。 “老师的心情怎么样?” “这里空气真好。” “等一下要不要去散步?” 萌绘也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坐了下来,坐在折叠椅上的她变得几乎跟桌子的高度一样。 “也好。”犀川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回答了一句,而且还过了十秒才回答,这里声音的传播速度真的很慢,他又看回膝上的那本书。 “这有什么好看的吗?” “你说书吗?”犀川低着头回答:“没有,这本书没什么有趣内容,非常无聊。” “不要看就好了啊。” “嗯,我也是这么想,不过都看了一半。” “可以聊聊吗?” “你已经在聊了。”犀川抬起头看着萌绘。“什么事?” “就是我花了好几个小时跟你说的事。” “啊,对喔,那件事啊……”犀川抽起烟,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可是,你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嗯,没错。”萌绘点头。 她有一番看法,但她也弄不清楚是否正确,所以才决定要和犀川讨论。 “这样就没必要讨论喽。”犀川老实不客气地说,微风吹散烟雾。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真相啊,姑丈和姑姑也是。”萌绘摇着杯子,冰块碰撞着发出声音。 “我只能把希望放在老师身上。” 缺乏表情的犀川盯着萌绘,他今天的心情很好,萌绘知道这点。 “放在我身上?”他用好笑的语调反问。 “我真的很想弄清楚,就算不是真相也没关系。” “世界上的科学家也用相同的想法使用电脑喔,明明知道真相仍在远处,却只会一味的计算,一味的确认。” “可是科学家有好伙伴,单独一个人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平心静气下来对吧?犀川老师没有这种经验吗?”虽然是问句,但萌绘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犀川身上。 “是吗?一个人的话……我都是一个人呀,思考的事情几乎不能辨别真伪,不过这种人比较正常,至于不能平心静气……我不会耶,这个世界上一开始本来就是复杂的,人类一开始也是一个人。” “只要你写论文,世界上就有很多学者会拿来阅读不是吗?这样都不能满足吗?” “满足?你说我吗?”犀川笑着。“没有绝对的满足,我不曾因为研究感到满足,反而越来越接近空虚的境界。” “这种道理……” “咦?” “没事。”萌绘摇摇头。 这种道理不就是知足常乐嘛,萌绘想这么说,她眼中的犀川就是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每天知足的生活着。绝对是这样。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不多看她一眼,萌绘想到就有点生气。 她发现自己的思考已经天马行空起来,脸颊一阵躁热,叹了口气。 犀川可能是满足于不满足的现况,矛盾中的矛盾。 这时她该说些什么好呢? “你说我写的论文有很多人看……”犀川拿着烟,淡淡地说:“可是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了解呢?有没有一个人可以从中提出新的理论,站在同等的立场跟我对话?这跟遭遇未知的机率差不多,和见到ufo的机率并列。” 犀川喝着可乐继续说:“用相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用同样的手法排列组合的人,说不定在某时某地看我的文章,但是我知道的又有几个?” “你说的话又变得很难懂。”萌绘嘟着嘴耸耸肩。 “你不喜欢困难吗?” “最喜欢了。”她微笑着。 “嗯。”犀川还是一样的表情点头。“虽然还要看"解决"的定义是什么,我认为这件事大抵上已经解决,只是没有表现出来,不过这样就够了,这种情况也经常发生。道理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肤浅的,大部分的情况下,不愿外显的道理本身是从经验和历史之中生成,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道理这么回事喔,不,或许道理是隐藏的,或者道理的定义是隐遁的。没错,例如所谓的真理必定伴随某个内向的意向,向量往中心,也就是所有事物的内部移动,这种情况通常是用"深奥"来形容吧?一定要隐藏在深处才行,因为表面是不存在真理的。” “好哲学的说法,老师你在说什么?”萌绘微笑着说。 “人类不是机械,应该更加崇高,却还未臻完美,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人类明明很卑劣,却又充满空隙,然而人们还是辛勤工作,累积可观的财富,支撑集体意识的是人的数量。因为群体的力量是必要的,这是一般论。我们往往告诉孩子们"团结就是力量"这类空泛的言论,但是历史上有名的功业全造就于个人,无一是来自群体的力量,而是从斗争中产生,听好,我的重点是人类如果不意识到多数人的话,就无法成就个人,说的更专业一点,就像化合物里面的元素,西之园,你又要说我离题了吗?” “没有,老师。”萌绘笑着摇头。“不过,有一点点……” “这个事件也是,已经得到最妥善的解决,但并不是最适当的意思喔。” “妥善和适当有什么不一样?” “能够容许不适当就是妥善。” “是。”萌绘愉快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我想那几天里,很多人都有一样的观感。” “嗯。”萌绘表示同意。 “我手中的资讯皆得自你的口中,也不用去追究真相。不过你要怎么想都是理所当然,你在我解释的时候早已在心里想好答案,所以你会自然的顺着你的想法告诉我。” “嗯,或许是这样。” “而且我的结论也会跟你的结论相同,这是一定的。” “所以我的情况也可以这么说喽?”萌绘总算明白犀川的意思。“对喔,就算是我……” “没错,这就叫做传承,根据传承衍生的推论,是地球上只有人类可以掌握的绝佳思考模式之一。”犀川玩弄手上的香烟。“所有资讯都无法逃离其发讯本体【发出信息的本体(录入者注)】,头脑的思考也会受限于过程,简要的说,说话会花时间,意识到说话这个行为也需要时间,现象是并联,语言则是串联,现象和语言相互传递的过程中,发讯本体的意图介在两者之间,此时也会加入设限条件,虽然语言和现象间的对应模糊不清,也会受到收讯者的影响,但鲜少跨越发信者所控制的范围以外,根据此一特性加以应用,产生所谓传承的理论。”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萌绘微笑。“但还剩下一点点不懂。” “那我再举个例子,你虽然想跟我对话……” “不只是对话。” “不过思考本身就是对话之下的产物。”犀川不管萌绘说的话继续说:“也就是为了传达意念,所以思考,因为传递,所以我存在,应该没有一种思考是不为了传达所做的。” “可是也有传达不了的思考对吧?” “有。”犀川点头。“但是这种情况基本上还是期待传达的,对吗?总有一天会出现接收对象,也就是假设未来会出现一个能够理解的人,或者在内心创造这样的人格。” “嗯。”萌绘低语。“艺术也是如此吗?” “没错。”犀川点头。“我想应该一样。” “可是……”萌绘把杯子放下耸耸肩,想要回到正题。“为什么没有人提起呢?” “对,就是这点。”犀川捻熄香烟回答:“唯一能解释的只有这个了吧。” 犀川沉默了一会儿,萌绘看着他的脸,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但他什么也没说。 “咦?什么?老师,刚才又是新的笑话吗?” “不是,听好了,数字的信号是on和off,也就是用0跟1表示,其他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传达,不用传送信号就能成立,换句话说,这就是传达。” “所以,就算沉默也可以传达信息?” “已经传给我们了。”犀川微笑。 “可是你总是说"不说清楚的话我不知道",这两者是互相矛盾的。” “我说的话本来就充满矛盾。” “太奸诈了。” “没错,我很奸诈,不矛盾的事情等于不存在,包含矛盾才是洗练,就像包含微量碳元素的铁比较有价值。” “老师,你该不会是将错就错吧?” “对。”犀川认真地点点头。 “老师,你很开心耶。”萌绘微笑。 “还不错。” 外面传来车子的引擎声,好像有人到了,但是从阳台看不到北边的停车场。 “啊,一定是姑姑,她来得真早。”萌绘站起来,这是她熟悉的引擎声。“对了!我想到好玩的事,老师,我们来恶作剧。” “恶作剧?”犀川皱着眉头。 “好不好?拜托你!”萌绘走近犀川,双手合十。“老师,你什么都不用做啦。” “什么都不用做还拜托我,我不懂?” “我们来猜猜姑姑会说什么好吗?"唉呀,大白天的,你们在做什么"……”她高声的说。 萌绘坐在发呆的犀川腿上,双手抱住他。 “你……”身体僵住的犀川小声的说:“西之园,你……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好玩啊。” “拜托,不要说话。”萌绘就在犀川面前眨眼。 此时身后传来开门声。 “唉呀!”姑姑睦子大声叫着。“唉呀,你们在做什么!大白天的……萌绘,我该拿你怎么办哟!” “姑姑午安,你来得真早。”萌绘老神在在地坐在犀川腿上,从容的说:“啊,好漂亮的洋装。” “萌绘!不要闹了,真是……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行为,没规矩也要有个限度,你真是……怎么会这样?” “午安。”犀川微笑着打招呼。“那个……” “犀川老师,亏你还是位老师!”姑姑睦子滔滔不绝的说:“年轻人可能还不懂什么是羞耻心,那也没关系,要做什么是你们的自由,可是难道社会上不需要同理心吗?萌绘,你没听见车子的声音吗?你这样对我还有没有礼貌?你怎么解释!” “姑姑,我有听见。”萌绘举起双手。“对不起,我是故意开你玩笑的。” “啊?唉呀……”姑姑睦子还是一样大声。“故意的?” “对,恶作剧。”萌绘耸耸肩。 “岂有此理。” “对不起,太生气血压会升高喔,不要……”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血压升高还不是你害的?你这是什么口气?真是的,我哥如果还活者,他会怎么说?” “我爸会慌张的关上门。”萌绘小声地说。 “哼!”睦子哼了一声,却又立刻微笑。“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无可奈何啊,话说回来,你刚刚说什么?你是故意的?你的行为不就像小孩子一样,难道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抱到犀川老师吗?啊,我真为你担心,你都已经二十三岁了,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要摸摸看?” “姑姑!”萌绘手掐腰大喊。 “你看看,这么爱玩把戏,会变老喔。” “我才二十二岁。” “无所谓,我原谅你了,你现在就光明正大的抱给我看吧。” “不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你。”睦子露出胜利的笑容,接着走到犀川身边小声的说:“老师你慢慢来。” “啊?”犀川终于也目瞪口呆。 萌绘叹了口气,打开门左顾右盼。 “咦,姑丈呢?” “他啊,在搬行李。哇,天气真好。她这个人平常的行为就很奇怪,刚才就是最好的证据吧,犀川老师,你心情好不好呀?” “还不错。”犀川把手放在书上。“我还把书带来了。” “有时候也配合一下我们家萌绘吧,真的拜托你了,如你所见,她还是个孩子。” “嗯,我已经配合过了。” “唉呀,真对不起,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会说得更过份,不过那种程度的生气,该不会是嫉妒吧?”说着,睦子吃吃笑起来。 “姑丈,午安。”萌绘在门口唤着。 “啊,萌绘。”白发绅士来到阳台。“犀川老师您好。” “他好久没放假喽。”睦子跑过去,给他一吻。 萌绘心想,这一定是姑姑在报复她,她一边微笑,一边和犀川交换眼神。 最终幕 科学事件和社会上各种关乎博爱的行为,果真能像一步步重返纯真率直那样令人钦羡吗?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1 我把车停在西之园家别墅的停车场,刚才一路上我和西之园小姐都闷不吭声,一方面是为了在多弯道的路上能专心驾驶,况且我现在也没有心情欣赏偶尔浮现眼前的连绵山峦。 我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最好她就这样下车离去吧,我心想。如果再跟她多说一句话或再看她一眼,我的决心一定会动摇,想到此,我就直视着前方默默不语。 车子引擎空转着。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看着驾驶座上的我。“你怎么了?” “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我的双手握着方向盘。 “啊?怎么回事?” “明天还有工作,我想尽早回东京。” 她没有出声,我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西之园小姐确认了我的心意之后,下车背对副驾驶座,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在心里谴责着自己。 但无可奈何,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别人这样看我也是理所当然。 时间仿佛永远静止,沉默持续着,空转的引擎偶尔还伴随风扇的声音,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脑中竟浮现两天来的种种。 这样啊……原来如此。 不过这些都已经……已经结束了。 西之园小姐突然靠过来,她又坐回副驾驶座,然后关上门。 “如果是这样,我也要去东京。”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 “请带我一起去东京。” “咦?” “笹木先生,你要去东京对不对?” “带你一起去吗?” “现在还有别人吗?”西之园小姐微笑着。 那个赌局,莫非……她当真了吗? 这时我因为心里的念头感到紧张而颤抖,瞬间我的身体发热,同时也烦恼着该怎么处理为了赌局我做出的犯规动作。 我慌张得不知所措,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偶然间听到诹访野讲电话,所以一开始赌局就不成立。 我骗了她,我对她做了个轻微的恶作剧,但她竟然把游戏当真,实在不寻常。 可是我不知道这位小姐的教养如何,但应该不至于一板一眼到那种地步,还是…… 不,是我会错意吧,就算这样,至少要把我的行为告诉她。 “西之园小姐,我……” 正当我要解释时,玄关的门打开,诹访野冲出来。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诹访野向我打招呼。“笹木先生,非常感谢您,一路上辛苦了,快请进……” 看着西之园小姐,她叹了口气之后微笑,她的微笑拯救了我。 然后我们双双下车,顺着诹访野的邀请,我走进西之园家,从这里开始,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一片恍惚,可能我一直想着要顺其自然吧。 途中西之园小姐上楼换衣服就消失了,那时我正通过的地方,好像是个大起居室。 我回复观察四周环境的能力,西之园家的别墅是一栋木造、颇具现代感的建筑,起居室挑高的天花板,清楚可见二楼的穿堂和几扇门,厚实的横梁交错在房屋上方,悬吊其上的灯饰,灯罩的部分是蜻蜓模样的彩绘玻璃,我旁边有一个木制长椅,长椅上覆盖高级的高布林【gobelins,一种独特的织布方法,可表现出丰富而细腻的色彩,织作中途纬纱可以随时中途切断,再接上其他颜色的纬纱,或是在同一束色纱里加减更换纱色比例,这种能让织造者完全掌握换色的自由,正是能创造丰富色彩及轮廓写真的主要因素之一,欧洲的宫殿城堡通常都会悬挂以此种织法而成的锦织画,以表现其气派】,长椅对面是砖瓦建造的暖炉,暖炉上的照片井然有序,大部分都是西之园小姐的笑脸。 窗外是坡度和缓的草地,阳光照射下闪耀着绿光,上面散落几个小朋友的玩具,我听见小狗的叫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 诹访野端着冰咖啡出现。“请坐。”他向我行了一个礼。 我站在起居室中央,座位散落在四周,我困扰着该坐在哪里比较好。 等一下到底会有什么事发生呢?我坐在位子上,不安的情绪让我身体僵硬起来。 “请问……她的两位双亲都过世了吗?”我走出起居室问诹访野。 “啊,是的。”诹访野回答。“老爷和夫人,也就是小姐的叔叔和婶婶等一会儿就下楼,请您在此处稍候。” 是那位跟西之园小姐争吵的婶婶,我应该跟她该说什么才好?这种事我实在很不拿手,这时候的我对西之园家一无所知。 喝了几口冰咖啡,却觉得没办法清清喉咙。 突然有个声音传来,我顺着声音的来源回头,有一只狗靠近窗户边,不清楚是什么品种,但看起来是一只外表精悍、类似狼犬的中型狗,毛色是咖啡色,狗站在门廊、隔着玻璃瞪着我,没有吠叫。 过了一会儿出现两个年约十岁的小男孩,之后又有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他们把狗挤到一边,也站在门廊和我对看,像是看着关在动物园里的凶猛动物。 小男孩们穿着吊带短裤和白色袜子,小女孩则是一套鲜红色的小洋装,白皙的脸庞像极了西之园小姐。 我举起一只 手,对他们微笑,此时楼上传来有人走下楼梯的声音,我立刻端正坐好。 首先出现一位身材高大的绅士,接下来是一位妇人,两位的年纪都比我大上许多,他们有礼地注视我,我吓得发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最后西之园小姐也走了进来,她穿着飘逸的百褶长裙,和之前一样是白色的,但我却不是平常的我,此时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注视她的美丽。 “这位是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介绍我给他们认识,我低头致意。“这两位是我的叔叔和婶婶。” “我是西之园,侄女受您照顾良多,非常感谢。”这位绅士向我伸出手,我走向前和他握手。 “请坐。”西之园小姐说着,对我微笑。 四个人坐下,诹访野早就为每个人准备了饮料,并在不知不觉中放在桌上,我面前还没喝完的冰咖啡被换成一杯新的饮料。 “您住在东京是吗?”西之园先生问。 “是的。” “请问您从事什么工作?”轮到西之园小姐的婶婶提问,她是一位戴着眼镜、充满知性美的女性。 “我是公务员。” “在哪个单位服务?” “通产省【通商产业省的简称。类似台湾的经济部】。”我回答。 接下来我遭受各种询问攻击,陷入不顾一切的攻防战,这种情况简直跟口试没两样,他们的问题涵盖我的家庭、学生时代、工作内容、兴趣、血型和星座等等。 西之园小姐的婶婶提出的问题比较多,她还曾一度站起来走到窗边,温柔的向那三个正在往里头看的小朋友和狗说:“你们去那里玩哟。” 谈话到了一半,诹访野端来一个蛋糕,我对甜食没辙,现在却又不能抽烟,我只有耐着性子吃下它,对我来说,所有的甜点都一样。 此时我的自我是否即将崩坏殆尽?西之园家的策略是否已经攻陷我的防备? “我们决定要结婚。”西之园小姐这么说。 唉呀,果然没错,我心想。 对,为了抵抗家族安排的婚姻开始两天逃避之旅,为什么我可以那么冷静地接收她的话语? 她的微笑不是很甜美吗?这两天我也非常快乐,所以我没有抱怨,为了表现我的绅士风范,我还是保持微笑吧。 但是西之园小姐起身,走过来坐到我的旁边,她的裙摆轻轻触碰到我的膝盖,我看到细致的百褶样式。 她握住我的手,说了一句话:“叔叔、婶婶,我要和笹木先生结婚。” 阿门。 2 我的心跳大概停止了,刚刚勉强吃下的蛋糕卡住喉咙,使我停止呼吸,这是我一生中遇见最大的危机,肉体上最危险的状态,我只能不停咳嗽,眼前一片空白。 我没有夸张,这还是我拼命忍耐的结果。 “没事吧?” “笹木先生?” 西之园拍着我的背,才让我好不容易又活了过来。 此时的我头脑充血、满头大汗,呼吸和脉搏紊乱,所有的痛楚毫不留情的向我袭来,我的身体又痛、又痒、又热,乱成一团。 西之园小姐好像又说了两、三句话,我根本没听进去,她的婶婶叨叨絮絮说着,我充耳不闻,只能感觉到西之园小姐握着我的手,像一位帮我诊断脉搏的护士,我的手被握在她手中已溃不成形,像一块软趴趴的蒟蒻【amorphophalms konjac,魔芋(录入者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慢慢恢复意识,像是刚抵达终点的f1赛车手,还沉溺于速度感中而恍惚,又像生还的航天员,感到一股重力的同时失去自己的重量。 这时候西之园家的人笑容满面地问起和我没有正面冲突的问题,这个家庭的成员都是外星人吗?愚弄地球人很有趣吗? 西之园先生邀我留宿一晚,要我打通电话跟公司告假,西之园夫人则是口气像个十来岁的少女,聊起晚餐的菜色,而西之园小姐端坐在我身旁,没有开口。 拙于表达的我,索性保持沉默,总之错过了告辞的时机。 怎么回事?这里是现实世界吗? 当然,能和西之园小姐结婚如果是事实的话,我会非常高兴,而且毫无异议。 这个要求本来就是我先提出的,尽管只是个游戏。 但这样做好吗?真的好吗?对我来说是好的,但对她呢? 她拉着我的手来到门廊,我缓缓吸着室外的空气,刚才麻痹的听觉、视觉和嗅觉好不容易得以恢复,应该是说如今我才意识到自己麻痹的状态。 “我们走一走好吗?”西之园指着院子。 我的右手仍握着她的手,回头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这种天气很适合散步喔。”西之园先生微笑着说。 这简直就是梦境般的场景,向他们点头致意后,我和西之园小姐走下阶梯,沿着前往院子的小径漫步。 一切都是闹着玩的吧,还是一种圈套?这样的疑惑逐渐变成影子,安分的潜伏在我身边,我一点一滴感受到巨大的喜悦。 我或许会很幸福,不,是绝对会很幸福,但是她呢? “西之园小姐。”我站在庭前,点了一根香烟。 “什么事?”她露出开朗的笑容,出神的看着我。 她也很幸福吗? “我……说了谎,只有一个谎言,但现在我非说不可。” “你不会告诉我你有妻子了吧?” “不,不是。” “既然不是的话,再多的谎言我也无所谓喔。” “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你的名字,所以那个赌局一点也不公平,我欺骗了你,西之园小姐,这个……如果你是因为愿赌服输,我会负责,总之你要反悔我都毫无怨言,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愿赌服输?”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高声的说:“你是说我选择和你结婚这个决定吗?” “不是吗?” 西之园小姐笑了。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她反复说着,哈哈大笑。 她一直笑着,一直到我抱住她后,她才停止笑意。 然后我吻了她,似乎有个介在天使与恶魔之间的东西在我的手中,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么下去。 此时,我们两个人的脚下好像碰到什么,所以慢慢分开,往下看,是一颗足球,看来阻挠我们的不是恶魔也不是天使,而是这颗足球。 “叔叔,你把它踢过来。”小男孩说。 两个小男孩站在不远处,他们就是刚才站在门廊看着我的男孩。 我退后几步,用力往这颗可恶的足球上一踢,足球从男孩们的头上飞过去。 “好厉害!”他们叫着,跑了起来。 树荫下有个小女孩往这里看,就是那个穿着红色小洋装的女孩,她那双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盯着我,好可爱的表情,说不定正在生气,总之她就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怎么了吗?”我走近问她。 “不能踢那么用力。”小女孩说。 “为什么呢?”我更接近她,对上她的眼神。 “用力踢出去,球会不受控制喔,你不知道吗?” “我没有用力,只是轻轻踢一下喔。” “是吗?”她看着球飞出去的方向,觉得不可思议,男孩们踢着足球过来。 “你长的好漂亮喔,今年几岁呢?” “五岁。”小女孩回答,然后抬头看着西之园小姐,面无表情的说:“姑姑,你要跟这位叔叔结婚吗?” “对呀。”西之园小姐也走近,牵起她的小 完全多余的尾声 无论支持哪种论调的物理学者,即使肉体陷入漫无头绪的懊恼,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觉得委屈。 (les illuminations/j.n.a. rimbaud)(灵光集/韩波) “你们觉得她少报了几岁?”佐佐木拨着前额花白的头发。 萌绘姑姑睦子的先生佐佐木是现任爱知县知事,犀川见过他两次,他年近六十,但沉着稳重的态度,仍像一位充满自信的年轻人,犀川最近才知道,他的本名写作“笹木”,“佐佐木”这个名字是为了选举时的方便。 “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对吗?”萌绘说。 “嗯,她少报了七岁呀。”佐佐木笑嘻嘻地眨眼。 “不,是六岁。因为我是九月出生的。”佐佐木睦子立刻说:“我那时候才二十八岁。” “姑姑和姑丈差了十一岁对不对?我和犀川老师差了十三岁。”萌绘开心的说。 “你已经说了第六次喽。”睦子很快就回了她一句。 四人围坐在顶着白色圆形遮阳伞的桌前,伞的影子遮住睦子和萌绘,而犀川和佐佐木的背后则沐浴在阳光下。 “什么时候发现真相的呢?”犀川看着佐佐木。 “离开桥爪家的时候吧。” “我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发现。”睦子没有表情的说。 “那位刑警大概早上的时候就知道了。”佐佐木从容不迫的说:“不过他还是放手了,当时还跟我说要长期抗战呢,想想他真是位不错的人,现在他应该是大津市的署长了。” “姑丈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呢?”萌绘问。 “小说?哈哈……”佐佐木笑着。“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啦,我只是活到老学到老,都这把年纪了,我还记得怎么用打字机,所以每天晚上当成是在练习打字,多少写一点而已,看过的只有你喔,萌绘。” “唉呀,我也看啦。”睦子在一旁说:“你还真不是写作的料,要不要我帮你改改?” “哪里有错吗?” “这……”睦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丈夫。“不过你好像故意把自己写成一个散漫的人,看了小说的人只会问我为什么会下定决心跟你结婚,这一点不会很奇怪吗?好像我是个轻率的女人。” “姑姑,为什么下定决心结婚呢?书上没写吧?” “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在人前说。”睦子抬起下颚。 “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呀。”佐佐木笑着。 “是推理小说吗?”犀川问。 “嗯。”萌绘认真地回答:“说是推理小说好像也不太像,对啦,因为无解啊。” “有解的话就糟蹋喽!”佐佐木笑着说:“说难听一点,就是搞砸了。” “不过过程都是一连串推理耶。”萌绘说。 “"其实跟推理无关"这么说不就是一种把戏吗?”犀川说。 “原来如此,既然是把戏,那么还是算推理小说喽。”萌绘看着遮阳伞。“是又好像不是。” “不是推理小说。”佐佐木说。 “不是推理小说的话……”萌绘眯起眼睛。“到底是什么?” “言情小说吧。”佐佐木回答。 “这里好像有点冷,我们进去吧。”佐佐木睦子站起来。“想讨论是什么样的小说没关系,但如果要提那时候的事情就算了,那件事还是不说比较好。” “说的也是。”佐佐木也站起来,轻轻牵起妻子的手。“犀川老师,我们待会儿见。” 犀川点头致意,佐佐木夫妻进到屋里后,萌绘拉着椅子向犀川靠近。 “老师,姑姑在姑丈面前简直判若两人对吧?” “会吗?”犀川不太了解,他认为佐佐木睦子没多大改变。 “老师,操作放映机的人是滝本先生吧?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大概是因为朝海姐妹不知道放映机的用法吧,或许滝本先生先帮她们装好影片,开关则是后来她们其中一个人打开的。” “滝本先生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半夜一点左右。”萌绘又抬头看,这是她的怪毛病,但这里没有天花板,只有遮阳伞和一大片天空。“其他人还在玩牌。后来又发生什么事呢?” “去三楼的视听室。” “你说的是谁?” “西之园,凭空想象一点意义也没有喔。只会更复杂而已。” “可以跟老师讨论对我来说就已经意义重大了。” “以后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喔。” “好,了解。” “那么,虽然有点妄下断论,但我认为是姐姐由季子先上去三楼。” “打算自杀吗?” “对,原因不明,方法可能是上吊或是注射毒品。” “结果耶素子上来阻止。” “对,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横梁上的绳子被切断了。”犀川点燃香烟说。 “她们在那里吵架。”萌绘半躺着,一只手放在嘴边。“会跟清太郎有关吗?说不定由季子自杀的原因是以为妹妹跟清太郎有染,后来耶素子出现了,两个人就大吵一架。” “这些猜测都是多余的,自杀的理由也不是一句话就能交代过去,应该是她冲动之下的行为吧。” “我只是就我的想法解释这一切,就算不合理,只要理由说的过去,我就能放心。” “嗯,如果只是为了让你放心,我可以了解,好,那我就来帮你吧。”犀川吐着烟。“首先,两个人发生争吵,想自杀却遭到阻止的由季子,精神上已失去控制。也许是精神状态的关系,又或者是妹妹的缘故才促使她有轻生的念头,总之争执演变成扭打,最后她勒死了妹妹。” “然后呢?” “然后轮到你说。” “嗯……”她还是向上看。“在视听室里,由季子想着杀了妹妹该怎么办,她不停胡思乱想,后来她决定让别人以为她们是一起自杀,这个办法最恰当,所以她决定隐瞒自己杀死妹妹的事实。刚好横梁上垂着绳子,如果妹妹倒在这里,别人会以为妹妹是自杀的吧,虽然由季子这么想,但其实专家一眼就能判断到底是被勒死还是上吊,不过当时由季子没有多想,她认为这样就能天衣无缝。” “所以,她锁上门。”犀川边转动手中的香烟边补充。“虽然没有考虑清楚,但这样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嗯,她单纯的认为只要把房门锁上,大家都会认为她们是自杀,然后她再穿过小窗到隔壁的放映室,因为由季子害怕如果两人在同一个房间自杀,她会被怀疑是杀了妹妹之后再自杀,想从视听室不用辅助工具就越过小窗,需要不错的运动神经,她高中的时候是体操队的一员,所以这点对她来说不成问题,不过对普通人来说就难了,该不会她也想过这点,老师,你说对吗?” “嗯,但说不定她只是不想死在妹妹身边。”犀川说:“这种精神状态下,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反正自己死意坚决,也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觉得这个说法比较接近她的想法,本来想一个人完美的死去,却受到阻挠,所以她杀了妹妹,可是她又不希望别人认为她是因为嫉妒妹妹才这么做的,或许她只是不想让清太郎这么认为。” “啊,这个我可以体会。”萌绘点头。 “应该只是了解喔。”犀川微笑。“因为这些都只是我们无中生有的幻想。” “总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萌绘继续:“由季子穿过小窗来到放映室,不过中途发现放映机很碍事,所以……” “她打开门,从走廊绕到放映室。” “对,她挪动放 映机,好让自己穿过去,然后她又回到视听室,并锁上门。哇,好棒,真相应该就是这样吧,我觉得好紧张哟。”萌绘握住双手抖动着。 “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解释,啊,没事,你不要在意,只要你愿意相信就好。” “由季子从视听室经由小窗一跃而过。” “我想你的姑姑一定也可以这么做。” “由季子来到放映室,把放映机挪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按下开关,影片就开始了,她是为了要确定影片有没有清楚地投影在屏幕上。” “这里我不太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的推断有错吗?” “她是为了确认位置才放电影的吗?我的看法是她想再看一眼放映室,她想再看一次放映机的光线和妹妹的身影。”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理由很多,或许是为了妹妹放的最后一部电影。” “好变态。” “属于两个人的电影之类的。” “哇,这是不好笑的笑话吗?” “我认为由季子打算自杀的时候,就已经放了电影,所以她之前才会拜托滝本帮她放上片盘,可能是想在死的时候,有自己最喜欢的电影可以陪伴她,结果耶素子上来,她也没有继续放下去,她在移动放映机时候应该是关机的吧,说不定她按下倒转,把电影卷回片头,这件事应该难不倒她。” “她有那么喜欢电影吗?” “拜托,我们又不认识朝海姐妹,正因为是推测所以我才说有可能呀,我们现在提出的推测可能只到真相的二又二十次方分之一。”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采用老师"最后的电影"的说法,这个说法最美了。” “嗯……”犀川点头。“跟物理学家一样的判断。” “最后由季子在放映室自杀,她锁上门,为自己注射她之前就准备好的古柯碱,然后爬到机器上头,从抽风机的缝隙把注射器丢弃,所以后来才会被警方发现。” “为什么要丢掉?”犀川问。 “咦?对喔,为什么呢?”萌绘嘟着嘴。 “像跳崖的人把鞋子排好放在山崖上的意思吗?总之她不想把注射器留在房里。” “嗯。”萌绘低语:“应该希望大家都以为她是自然死的吧,所以才会这么做?” “这……”犀川耸耸肩。“本来就不是缜密的计划,用逻辑去推断她的目的也无济于事,可能她早就失去理智,或只是个意外。” “这样很怪。” “是很怪,但绝对不可能吗?” “好吧,总之自杀事件告一段落,姑姑听到的尖叫声,一定是朝海姐妹正在争执的时候,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一切就完成了。” “嗯,房间变成密室。” “如果就这样结束,马上就会被揭穿,可惜朝海由季子的计划过于草率,无论是谁都一眼看得出来,是她杀死妹妹再自杀的。” “滝本很早就发现了。”犀川说。 “嗯,因为是自己的女儿呀,好壮烈啊。”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犀川嗤之以鼻。 “滝本先生看穿由季子想自杀,以及她会锁门的原因,她想隐瞒杀死妹妹的实情,希望每个人都觉得她们是相偕自杀,滝本一定很快就发现这些事情了,所以……” “打算对调由季子和耶素子的尸体。” “没错,不过没有成功,滝本想对调他们的尸体,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认为放映室的死者是他杀,也就是滝本同样发现了姑姑想到的一方通行法则,如果把被勒死的耶素子移动到放映室,情势就演变成不可能犯罪,只能做自杀想,说不定还考虑过验尸可能有的误差,这种想法稍嫌天真,但思考时间实在有限,而且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结果成功了。” “是的。” “恐怕警方的报告上也只写着死因是自杀吧。” “滝本打算对调尸体,但对调之前其他人就亲眼目睹过,所以无法移动尸体,不然很快就会被揭穿,所以他对调了姐妹俩的上衣,然后把假发移到耶素子头上,他本来就知道由季子戴着假发,所以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因为他看过她们在舞台上吧。” “舞台,你说舞台剧吗?” “对,因为看过她们的表演,滝本知道由季子为了工作需要剪了头发。” “哇,好深奥呀,简直是臆测中的臆测、推理中的推理,太棒了,棒得让我快昏倒了,真令人眼花缭乱。”萌绘抱着肩膀摇晃。“我快不行了,真相好复杂……” “你神经有问题吗?” “滝本先生把她们对调身份后,为她们盖上白布,正在清理地上的木屑时,睦子姑姑才刚好上楼,滝本先生安全过关,后来没人发觉她们身份对调,就这么轻而易举,让所有的假设无法成立。” “或许吧。”犀川点头。“不过也可以说滝本先生的运气很差,反过来说他就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走进交换尸体的死胡同里,总之他大概是精神状况已经到达某种极限。” “姑姑的一方通行法则是不是很了不起?” “了不起?这种形容太……” “尸体的身份遭人对调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发现,警方又姗姗来迟,所以在取得正确情报前浪费了不少时间。她在没发觉之前就开始推理,身分对调这件事是否成为姑姑推理错误的最大原因呢?不过无论哪种假设都自有其道理之处。” “这是种妄想吧,看不到也捕捉不到事实。” “妄想啊……” “反正迟早会真相大白。”犀川微笑。“刑警、佐佐木先生,还有你姑姑已经发觉滝本先生的作为,然后各自理解了。” “滝本先生这么做算是遗弃尸体吗?”萌绘严肃起来。 “不能算是遗弃喔,那是他可以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犀川说:“有人为此责备过滝本先生吗?” “嗯……”萌绘紧张的表示同意。 “最后知道答案的人都没有开口。” “姑丈的小说里也只有轻轻带过朝海姐妹的生平。” “他没有写的还有很多吧。” “老师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去见滝本先生吗?” “你在想或许我会问他什么吧?” “嗯,至少会问一下。” “我说不出口。”犀川摇头。 “我也是。”萌绘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看着姑丈写的小说,我就发现滝本先生做出的事,不过我也没向姑姑他们确认过,也不知道他们知道多少,我更不知道到底该追根究底,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这就是最好的判断。” “咦?” “"不知道"就是最好的判断。” “嗯,可是这样继续下去,我会越来越想不开,非常……” “所以会拖累我。” “我哪有!” “你每次都是一样。” “嗯……”萌绘抬抬肩膀微笑。“可是就像老师说的一样,姑丈也是同样的考虑,因为小说最后没有结局,所以证明姑丈的想法,这是一种信息。” “是喔。” “没有传送就能体会的信息是吗?” “你姑姑也知道哟。” “对。”萌绘抬起头。“姑姑跟姑丈一定没再提起过那件事,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是呢?” “好羡慕他们喔。”萌绘的神情有些落寞。“我就没办法。” 犀川没有说话,他竟然同情起萌绘,但这不是 谁对谁错、谁上谁下的问题。 不知道,就是他的答案。 “西之园,我们去散步吧?” “啊,好。”萌绘一下子开朗起来。 她立刻站起来,犀川心想,地球上还有其他动物比人类更能从一个非常状态迅速恢复到常态吗?思考上的快速以及情感处理的快速,这些都是人类的特征,即使人类以外的动物懂得喜怒哀乐,但绝对无法加以隐藏、保存,或是分享,一切皆因传达而起。只有人类可以在悲伤的时候微笑,开心的时候哭泣。 夕阳西下,遮阳伞的影子落到阳台底端,他们下楼,来到起居室外的门廊,犀川和萌绘沿着别墅南边的斜坡往下,一时间他们只是默默走着。 拿着携带式烟灰缸,犀川同时吸进清新的空气和尼古丁,把呼吸清新空气当成吸烟一样,好比美酒是用甘醇的水做成,人类只能利用混浊检测纯粹,因为真正的纯粹没有标准。 被风吹落的枝叶在干燥的地面上进行布朗运动(brownian movement)【1827年,美国植物学家劳伯·布朗(robert brown)利用一般的显微镜观察悬浮于水中的花粉粒时,发现这些花粉粒会做连续快速而不规则的随机移动,这种移动称为布朗运动】,他们不知不觉离开小径,来到盖满落叶的森林,两人站在一小洼沼泽前。 森林一片宁静,只有偶尔传来鸟类飞过的声音,如此清澈的空气会一直延续到哪里呀,犀川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老师你看,就是那里,那个就是森林铁路的遗迹。”萌绘用手指着。 可是当他们走近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没有铁路,枕木好像也被埋在土里,只剩下若有似无的狭长路线,说不定再过几年,连这些都会消失。 犀川想起国中的时候,背着相机来到森林铁路时的山谷风景。 锈蚀的老旧铁轨,脱离轨道的推车,无论是什么,终将回归自然,也许它们一开始就已经身在自然之中。 那么在这其中,什么能够证明人类的“生”?这大概是面对过去、稍纵即逝的梦吧。 人的岁数像是铁上的锈蚀慢慢增加,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的模样,怀念和美好也是一样的吧?恐怕是一样的。 “好想待在这样的山里,坐着小推车玩一辈子啊。”犀川抽着烟念念有词。 “像妖怪或小精灵一样吗?”萌绘微笑着问。 “pp啊。” “啊?” “彼得潘(peter pan)。” “啊,对了!”萌绘点头。“朝海姐妹们演出的舞台剧吧?” “永远都是个孩子。” “老师,就快到了喔。”萌绘还在笑着。 你也是个孩子,犀川没有说出口。 拉着小推车的火车像是过山洞一样穿越林间往上,车轮滚动,不时擦出火花,头带安全帽的壮硕工人们一同大声吆喝,他们的手套上沾染着柴油引擎的废气,引擎声、吆喝声,还有鸟叫声、横跨山谷的桁架桥,声音响彻整座山林。 这些声音和光影,连同少年的回忆在地球中飞散、扩散、消散,最后什么也不剩—— 完—— 第一章 奇幻的星期六 1 大御坊安朋有着极端的性格。跟犀川创平和喜多北斗同年的他,看起来较为苍老。跟那两人再仔细相比,他头发的绝对量(在这里指的是体积或重量)也稀少许多,因此,大御坊的额头显得比较宽。平心而论,脖子以上给人的基本印象,还是符合一般三十几岁的样貌。论体格,并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特征。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虽说比犀川和喜多来的结实,客观来说也是被归类成中等身材罢了。即使是大御坊安朋被当成一种生物刊在图鉴上,有可能依旧找不到任何个人的特征。 不过,所谓性格极端的印象,却是非常强烈。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不适用在他身上,他是属于从外表便能推测内在性格的那种人。这种鲜明的不协调感,就像是咀嚼混着碎铝箔的口香糖一样。我们可以说,这个不协调的人格是大御坊安朋刻意装出来的。 大御坊安朋身着全黑的西装,足下蹬着一双高跟的长靴。这不是普通的全黑西装,正面有装饰用的缝线不说,侧身还画着显眼到近乎愚蠢的植物图案。另外,胸口部分还有个形式乖张且立体感十足的刺绣。下半身则更是夸张,他那条紧身又泛着光泽的裤子,充分表现出“黏液质”(注一)的特性。整体而言,这实在是套叫人难以形容的衣服,大概是拿弗朗明哥舞者的舞衣来缝合的程度才能呈现这般夸张的艳丽吧。之所以用“大概”一词,是因为犀川也没有实际看过“众多弗朗明哥舞衣缝合的衣服”的经验。 视线带到大御坊安朋染成淡茶色的短发,有如调配失败的沙拉酱般泛着一层油光,搭配那对散发庸俗光芒的大耳环,更是雪上加霜。 犀川虽然有些期待这些装扮其实是某个远方小国的民族服饰,但是这份希望似乎有些渺茫。 看到好友带来的这个男人(没错,毫无疑问是男的),简直像是宇宙魔术师(如果真要取名,他会取‘仙女座牛仔’这个称号),犀川创平一瞬间想出了六种可能性。 1 他大概是不怎么漂亮的反串美人,虽然难以置信……(这样矛盾的形容能否成立,以及在不被批评为性别歧视的前提下,可否通用于现代社会……都还是问题)。 2 喜多在夜生活里认识的专业人士。(虽说如此,究竟是何种专业,他也不愿去多想。犀川不常跟喜多一起出去,所以经常一个人去喝酒的喜多,可能熟悉某个犀川所不知道的世界)。 3 他可能在某个地方演出类似星际大战的科幻音乐剧(如果他穿着轮鞋的话,可能性也许会更高一点)。 4 他本身就是具有广告机能的专业人士。讲得更明白一点,他从事刻意的,人造的广告工作,类似步行霓虹灯或是行动看板那样的形态。(不过,由于宣传目的并不明确,似乎不能成为职业行为)。 5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逃避人生的行为,不然就是一种反动,目的在于利用个人的偏差行为招致社会大众反感。(如果真是如此,这种抵抗方式也实在太可爱了)。 6 不符合以上1到5的情况。(他有预感这可能是最危险的情形)。 正确答案,看来是第6种情形。即使犀川对这种常态之外的人已经相当有免疫力了,仍不禁有点头痛起来。这可能是因为犀川知道大御坊被琢磨成这副德行前(是啊,已经磨到发亮了)原来的样子吧。当你认识的人已经完全变了样时,应该也无言以对吧。 这是一个知情反而受害的最佳范例。 “犀川,你还记得人家吗?”大御坊问。虽然以男性的声音来说已经相当高亢,但听起来也不会特别像女人的声音。 “我记得。”犀川面无表情,只是稍微扬起嘴角来回答,“不过,看到现在的你,好像从前的回忆,全都付诸流水了。” “那个时侯的事,我光想到就很不好意思,所以拜托你赶快忘了吧。”大御坊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难道现在就不会不好意思吗?犀川差点脱口而出,但这种话不但对朋友有些失礼,而且服务生也刚好送咖啡过来,他只好随着口水把话一起吞回肚子里。 犀川默默地点了烟。 犀川和喜多以及大御坊,是那古野市内一间私立男子中学同一期的同学。在国中和高中这六年间,三个人只有同班过一次。 在犀川的印象中,大御坊曾经是个成熟认真的男孩。虽然他现在的本质也许仍是个成熟认真的男人,但以一般的评价来看,现在的他实在是个脱离常轨的人。 “我被这家伙叫住时,也吓了一大跳。”喜多边拿起杯子边说:“这个样子实在让人没办法马上认出来。我当时还在想这是何方神圣呢。” “因为喜多和犀川完全没变呀。”大御坊笑了。 “你一直都待在那古野?”犀川问。 “不,我之前都在东京。嗯……回来应该有五年了吧?”大御坊的头微妙地倾斜着。一定是每天晚上都在镜子前用量角器练习吧。犀川觉得,大御坊并不会令人感到恶心,他是很逗趣的一个人。 时间是星期六的下午二点。不管是周末还是平日,对犀川创平来说,没有多大的差别。差异只在于周末可以免除外在的诸多干扰,安静的校园让他更能集中注意力在本来的工作上而已。 犀川和喜多都是在国立n大学上班。两个人也都是工学院的副教授。由于犀川和喜多分属建筑系和土木工学系,研究室又相隔遥远,所以并不常见面。 犀川今天一如往常地在研究室里悠哉地工作。当喜多打电话来时,因为刚好是中午,他以为喜多只是想邀他一起去学生合作社吃饭。 “我刚好碰到一个老朋友,相信你看到也一定会吓一跳的。下午有空吗?”喜多问。 他应喜多的邀请,开车来到他们三个人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新干线千种站附近一栋玻璃帷幕大楼,三人待在一楼有间叫做“no广场”的咖啡厅。 喜多北斗是犀川的好友,朋友之中只有他跟犀川最亲近。不过,对犀川而言,所谓的好友,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在犀川心中,也从来不觉得喜多是不可或缺的。基本上从人际关系这个角度来看,犀川确实是个无事一身轻的人。 犀川几乎不曾主动约喜多出来见面,都是喜多单方面打电话来。他打电话来,大多是为了没什么意义的事而找他。这个大嗓门的好友,似乎刻意要在犀川面前展现他平易近人,表里如一的单纯性格。人一旦到了犀川这种年纪,身边就完全看不到像喜多这样单纯的人。这种单纯,就像从前塞在抽屉里的贺年卡一样,是丢了就忘,要找却又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喜多有时会邀犀川去看电影或舞台剧,有时则会借书本、cd或游戏软体给他。犀川平时没什么特别嗜好,但基于对朋友最低限度的礼貌,不曾拒绝喜多的邀请,喜多借他的东西,犀川也会大概浏览一遍。虽然犀川本身没有意识到,不过喜多的存在,确实是一扇能让犀川与外界保持接触的贵重窗口。也许,喜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如此关照这个自闭成性的朋友吧。加上两人的专业领域非常接近,使得喜多和犀川平时的对话,可以有百分之九十都绕着数值解析方法的话题打转。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喜多善变的个性,让话题变得多彩多姿。喜多的善变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喜多变化多端的功夫至少比犀川高出三级。 这个名为喜多北斗的人,比起犀川,算是一个交游广阔的男人。尤其是跟异性交往的经验,跟任何一个男人比较,表现都是十分突出。可是,到目前为止,喜多介绍给犀川的几个朋友,却连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全都是男人。今天他带来的这位名为大御坊安朋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勉强算是喜多精心挑选出来的。想到这里, 犀川不禁在心中对这个可笑的想法报以微笑。 关于大御坊安朋的职业,喜多说是“作家”,大御坊则自我介绍是“创作者”。虽然他好像很有名,但一般人所说的“有名”,这个形容词对犀川而言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广义来看“创作者”一词,则人类所有的职业都可以算是“创作者”的一种,而狭义来看,却又没有比“创作者”更不像职业的职业。犀川心想,也许在这两个定义之间维持不上不下的位置,就是成为“知名创作者”的必要条件吧。 “事实上,我和大御坊啊……”喜多一只手在自己和大御坊之间来回指了指后说:“有同样的兴趣呢。” 隔壁桌的四个年轻女孩,这时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啊,这样啊……”犀川吸着烟,微微眯起一只眼睛。“那我还真的不知道呢。” “啊……创平,你可别误会了。”喜多连忙往前探出身子。 大御坊一只手拿着dv,将镜头转向喜多。 “喜多……笑一个。” “我就说你误会了啦!”喜多的表情变得僵硬。 “如果你这句话不是故意要让人误会,那就代表你根本没在动脑筋。”犀川面无表情的回答,“你要不要把荧幕换成液晶的,看脑筋会不会动的比较快呢?” “咦……你们在说什么啊?”大御坊圆睁双眼。 “我已经说不是这样了嘛。”喜多噗哧一笑,手贴在额头上做出表示绝望的姿势,抬头向上看。“失言,失言。我的确没在动脑筋。” “我们的兴趣纯粹是偶然啦。”大御坊满脸喜色,侧眼看了看苦笑的喜多,一边解释道:“我和喜多也是因为这个才又重逢的。我们是同一个社团的社员,是研究铁道模型的团体……” 不知是否他很在意隔壁桌那群女孩的关系,大御坊说“我们”后面那段话时,特别加重了语气。 “嗯……拜托你别用‘我们’好不好?”喜多说:“应该还有‘我和喜多’之类的说法吧。” “都一样啦。”大御坊微笑着,将dv镜头转向犀川。“犀川,你看起来好朴素喔。下次我挑些衣服送你好了。” “创平也很喜欢火车呢。”喜多指向犀川。说话时动作很大是他的特征。“你不是从中学开始就在迷蒸汽火车吗?” “那只是陪喜多你而已吧。”犀川断然否认。“现在我已经不做了。” “说的也是,毕竟现在也没有蒸汽火车了。”大御坊夸张地耸耸肩。大御坊和喜多都是动作很大的人,看起来像是发电机般,从动作中不停地产生说话的能量。 “那是在不去外国的前提下吧……”喜多在一旁插话。 “犀川,你对模型有兴趣吗?应该有做过塑胶模型之类的吧?” “创平是做飞机吧?” “是有做过塑胶的。”犀川回答,“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这家伙本来就很无趣。”喜多又再次插嘴。“而且现在还变得越来越无趣。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的人。” “因为他从以前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嘛。”大御坊说。他停止拍摄,将dv放在桌上。 “反正,我绝不是个有趣的人就是了。”犀川将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 “小时候玩什么,长大后会变成一辈子的兴趣喔。”大御坊一本正经地说:“男孩子的兴趣,全部都是从这样的‘乡愁’发端的。对了,既然你都到了这把年纪,也差不多该开始找些有兴趣的事来做了吧。” “男人的兴趣喔。”犀川低声喃喃说着。 “是啊,当然是男人的兴趣啊。”大御坊挺起绣有黑色蕾丝的胸口说。这副景象,就算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也实在没有说服力。不过,不可思议的是,这倒也使得“男人”这个名词充分发挥效果。犀川心想,这大概就是一般人所谓的“反讽”吧。 犀川记得在很久以前,喜多曾经招待他到自己的公寓作客。这个好友虽然常到他的住所玩耍,却几乎没有邀请过犀川到他家坐坐。当时还是因为喜多希望让犀川看一部长达十五小时的外国影集,但犀川的房间既没有电视也没有录放影机,不得已只好把他带回自己尚未整理的新居,犀川从星期六熬夜,加上星期日一整天,才把它看完。那时,犀川在喜多杂乱的房间角落里,看见一块门板大小表面磨光的木板,竖起来靠在墙边。 那块板子,装着铁路轨道的模型。轨道绕板子一圈,在内侧分出支线的交汇点上,还有直径三十公分的转车台。因为木板几乎与地面垂直,上面没有办法摆上火车,而且在铁轨附近也没看见类似火车的模型。板子上除了铁轨以外,看不到其他像是火车站或车库之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 “铁路啊。” 由于这一问一答过于简短,使得对话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但犀川终于知道这个好友有玩铁路模型的喜好。事实上,当他看到那块板子,的确产生了一点点(大约米粒大小)的兴趣。至于原因,应该就是大御坊所谓的“乡愁”吧。不过犀川对这方面不是很有兴趣,所以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情。 犀川在儿时也曾经像一般的孩童,是个看到刊登在科学杂志上的铁路模型、遥控飞机、无线对讲机、星相观测望远镜、昆虫和化石的标本、高性能照相机……等等的东西时,眼睛会发亮的普通少年。不知何时开始,这种倾向已经从他身上消失……将它驱赶并取而代之的新倾向,又是什么呢……不,他认为旧倾向并没有消失或是被驱赶,它只是改变了形体而已,是把这所谓的乡愁认定为“消失”的精神状态有问题。犀川是这么想的。 之后,他们又继续聊了一个小时,完全没有提到工作的话题,有关模型的内容也仅止于之前谈的那些。又都单身,家庭的话题也聊不上来。所以,话题都围绕在彼此共通的老朋友,或是教过他们的老师身上。 各自付账后,喜多和大御坊表示要参加在附近的那古野公会堂举办的模型迷贩售会,便一起坐上喜多的黑色轿车,从停车场离开了。 犀川坐进爱车发动引擎时,刚好目睹中央线电车从月台发车的景象。忆起自己曾有从这个车站坐到中津川,就只是为了去拍d51(注二)的经验……那时应该是国中时期吧。转眼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记忆让他动作停格了三秒。不过,对现在的犀川而言,他并没有闲暇沉溺在儿时依恋中。让他想赶快回研究室埋头研究的美好问题们,已经像啄木鸟一般,从他的头脑内侧开始给予刺激了。 对人类而言,失去了悠然的心境是不可能感到幸福的吧。 2 已经有一年没来过那古野的仪同世津子,因为工作的关系又踏上这块小土地,一如往常,仍是杂志社委托的取材工作。 世津子住在横滨,公司则在川崎。今天对她来说,真的是久违的工作,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在上个月初刚生产。才经过一个半月的休息就回到工作岗位(而且还是出差到外地),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不过仪同世津子的身体恢复速度出奇的快,而且早产的双胞胎女婴,也还没有办法离开保温箱,所以她才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的出远门。 其实,即使要她只能呆呆地望着一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小生命,世津子还是会非常乐意的,只是在三天前的下午,觉得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她决定到公司一趟,就当作是康复后的户外散心活动。却刚好在公司听到有个小她十岁的工读生,要代替她去那古野出差的事。 这份工作,要采访作家兼模型迷的大御坊安朋。采访当天,他所属的模型社团正在那古野市内举办同好们的交流会。是企 画在以钻研兴趣取向的男性杂志中,大篇幅深入报导他身为模型迷的一面。 “如果是大御坊安朋,我有管道可以跟他搭上关系。”世津子站在上司的桌前说。 “管道就不用了,因为我们都已经谈好了。”她那个有着不知算二层还是三层肥厚下巴的上司,摇头的模样,像是要甩开肉层与肉层间的摩擦力。“好了好了,仪同小姐,你就好好休息吧。‘毕竟’你也只有这个时候能休息了。” “可是,那个孩子每次要写报导时,还是要打电话来问我。”世津子辩说:“你知道他打电话到医院找我多少次吗?已经多到让护士担心这个人可能是跟踪狂的程度了啊!” 她所谓的“那个孩子”,就是指那个工读生。他是来代替请产假的世津子。虽然世津子确实有亲切地跟他说过“有问题就打电话给我”,却没料到他真的每天打来,还害她每次都必须借用医院办公室的传真机。即使号称是某著名国立大学的国文系学生,日文程度却等同是全毁状态。此外,他只能写出不奇特、不有趣、且毫无品味的文章。最后出刊的文章都是世津子在多方询问,搜集情报下,好不容易才胡诌出来的。对世津子来说,让那孩子去采访;让她在医院休息,跟她自己出差工作没有两样,只有地点是在医院或是在家里的差别而已。 “拜托,就让我去吧。” “那要两人份的出差费喔。”肥胖的上司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我一个人就够了。” 达成协议后,她坐上了久违的新干线。以往总是过重的行李,这次她也狠下心来只放了相机和录音机。另一方面,请假代替她去医院看孩子的丈夫,怀抱着紧张又兴奋的情绪,昨晚还看了很久有关育儿方面的书籍。 走出家门,感受到与以往一样自由舒爽的心情,身体连带轻盈许多。如果要想出一个形容词,就是“解放感”吧,这种之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感觉,以后在她的心中,应该会成为贵重的宝物吧。 其实,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名为大御坊安朋的作家,只是听说住在那古野市的朋友西之园萌绘,正好是这个人的远亲。因此,昨晚世津子打电话给西之园萌绘约好今天的见面。世津子心想,她几乎有一年的时间没见到西之园萌绘了。 西之园萌绘依照约定,到那古野站去接她。 虽然世津子以“我是去工作的,坐计程车就行了”的理由婉拒她的好意,结果最后还是重复了以往的模式。 “我们才不是什么远亲呢。”西之园萌绘在车站大厅上边走边说:“我母亲的姊姊嫁到大御坊家,所以安朋哥是我姨丈的长子。” “那么你们是表兄妹啰?” “是的,可是……安朋哥并不是我姨妈的亲生孩子。” “你姨丈是再婚吗?” “不,嗯……该怎么说呢……” “喔,我知道了。”仪同世津子点头。“是小老婆的?” 萌绘默默地点头。 “难道在大小姐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吗?” “不,才没这回事……” “总之,虽然名义上是表兄妹,可是跟西之园小姐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了。” “是的,不过我小时候常去他家玩。” “他是个怎样的人?” “非常棒的人。” “喔。” 世津子无法掌握西之园萌绘所谓的“非常棒的人”,是基于哪种标准评估的,所以这答案也不太具有参考价值。在她们过去三年多的交往中,世津子虽然已经知道萌绘的价值观有些……不,是非常的与众不同,导致她无法捕捉到她观念的全貌。 萌绘以前的车子是辆红色跑车,不过这次停在圆环的,却是除了车顶外都是纯白色的车,似乎是萌绘新买的车款。 “哇,这不是保时捷吗?”世津子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萌绘。萌绘听了,回她一个迷人的微笑。那样的笑脸,让世津子看傻了眼,说不出半句话。她这个朋友,天生就有这种才能。一定是西之园家这个品牌所培育出来的孩子,就像保时捷的商标一样,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及完美的保证。 仪同世津子的哥哥,就是n大工学院副教授的犀川创平,也是萌绘的指导教授。至于她和西之园萌绘,目前只有偶而会通上几封电子邮件程度的交情。比世津子小上六岁的萌绘只有二十二岁。然而,根据世津子的预测,哥哥创平和她结婚的机率,比百分之零点零一还要高一点,于是,世津子有时还是会为了万一他们俩真的结婚了,自己要怎么和萌绘培养更好的交情的问题在烦恼。 从见面到现在,仪同世津子没有在萌绘面前提到关于她生下双胞胎的只字片语,并不是她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她始终是找不到机会说出口。当然,萌绘可能事前就知道她生产一事,因为毕竟创平是知道这件事的。然而,萌绘一直没有提及宝宝的事情。世津子心想,今天明明是她们久违的见面,没有主动提起的萌绘,就代表创平并没有事前告诉萌绘。虽然说,保持沉默一向是他处理人际关系的作风,但从这点观察,也表示创平和萌绘的关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亲密。 现在是下午三点。大街上两侧的银杏树,枯黄的叶子已经掉了一半。西之园萌绘所开的白色双人座轿车,朝那古野公会堂的方向前进着。 萌绘穿着深红色毛衣,配上黑色牛仔裤,可以说是在她身上极少见到的成熟打扮。形式洗练的淡紫色棒球帽下,隐藏着一头比以前稍微长的直发,本来留给世津子有如少年般的形象的萌绘,现在随着头发变长的比例负向减少,越来越偏向女性化。 “最近忙吗?”世津子问。 “嗯,因为要写论文,是比较忙一点。” 虽然很想谈论她那两个刚出生的女儿,世津子却仍继续按捺着那股冲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忍着不想主动提起的缘故,她便不像以往那么健谈。至于西之园萌绘,今天也不知为何,话也特别少的样子…… 车子在大十字路口上右转,进入和高架公路并行的车流中。 “我家老公曾经也很想要这种车呢。”世津子带着惋惜的口气,往四周看了看。以酒红色为基本色的车内很狭窄,座位后面没有多余的空间,低矮的车顶似乎是折叠式的,很明显地这种车无法容纳他们一家四口。 “啊啊!我已经忍不住了!”萌绘看着前面大叫。 当处在惊吓中的世津子正犹豫要怎么回答萌绘无厘头的歇斯底里时,萌绘看向她,莞而一笑。“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聊聊小贝比的事呢?” “咦?你知道?”世津子苦笑着反问。 “什么时候生的啊?是男生还是女生?还是两个都有?”萌绘视线依旧注视前方问。 “喔喔,你连是双胞胎都知道啊……是上个月初生的,比预产期要早呢。两个都是女孩子喔。” “哇!”萌绘直盯着仪同。“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 “好棒喔!我好想看看她们!” “创平有跟你提过……他怎么说的?” “喔,有啊,不过他只有说你生了双胞胎而已。”萌绘转过来笑了一笑。“不过,仪同小姐你不是用过去式说‘我家老公曾经也很想要这种车呢’吗?所以就算老师他不说,光听到你用这样的文法,就已经泄底了,因为这种车只能坐两个人……” “嗯嗯,因为我们家一口气变成四个人了嘛。” “真是恭喜了!是女孩子啊……你先生一定非常高兴吧?” “为什么?” “难道他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吗?” “如果是平安时代(注三)就会了。” “好好喔……”萌绘笑得合不拢嘴。她用本来握着方向盘的其中一只手掩住嘴巴。“好想摸摸看小宝宝呢。” “瞧你说的好像她们是小狗似的。” “啊,对了,仪同小姐你身体不要紧吗?居然还出来工作……而且小宝宝她们……” “嗯,我可以算是高龄生产,而且还产下双胞胎。一般人来看,都会说一定要好好休养才可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生产条件糟到不行,我还是能像这样悠悠哉哉地过活……乍看之下,我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对吧?不过啊,我身体可是很健壮的,健壮到我都受不了呢。” “下次我可以去看她们吗?”萌绘高兴的拉高音调。“嗯,什么时候好呢?” “什么时候都好啊。不过,她们还在医院喔……” 接下来,世津子终于打消之前猜疑的心情,有关女儿的名字要怎么命名、世津子的丈夫会有怎样的反应,都是话题之一,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们在聊天中不知不觉抵达了目的地。萌绘的车子钻过铁路的大梁,开进公会堂北侧的停车场里。 晴朗的天空,看起来特别的高。 世津子曾数次来过那古野公会堂。公会堂四周围绕着停车场,萌绘的车子则是停在建筑物的北侧停车场。刚刚所行经道路的另一边,也就是和建筑物北侧相对着,林立许多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在世津子的记忆中, 那一带应该本来是大学附设医院才对。耸立在那里的圆筒形大楼,似乎是最近新盖的建筑,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记得没有看过它。 抬头仰望这栋由红砖砌成的巨大建筑物,带有庄严内敛的设计感,散发出令人喜爱的复古气氛。从地面算起整整有两层楼高的墙壁,爬满了绿意盎然的长春藤。建筑物西侧隔着一条小路,某条高架铁路斜斜地经过,另一边的东侧旁,则有一大片森林。那里是被称为“鹤舞公园”的绿地,公园的入口紧邻位于建筑物南侧的公会堂正门。她们两个走在柏油路上,绕到建筑物的南侧,就是公会堂的入口所在。在正门玄关进去的宽广阶梯上,坐着为数不少的年轻人。 在阶梯的右边,竖立的牌子上头写着: 那古野模型协会主办 第十二届modelers s meet模型作品展示兼交换会 在四楼礼堂 不过,两人抬头往公会堂正面上方一看,还有另一个更大的招牌,上面的标题内容,看起来似乎跟模型展示会没有任何关联。从那个大招牌上得知,在那古野公会堂里头挑高一到三楼的主要大厅会场,进行着一场似乎是某个宗教团体的演讲会。 为了因应两个同时进行的活动,公会堂的入口被隔成两个,一个是位于中央较大的部分,一个是位于右边较小的一部分。模型展示交换会的入口,就是用绳子围起来较小的右边入口。世津子和萌绘见状,便走向右边的入口,走上阶梯。 踏进建筑物内,她们发现一楼的门廊很昏暗,从高处气窗斜斜射入的朦胧日光,更加衬托出这栋建筑物的古老氛围。铺着瓷砖的地板上,到处布满着浅浅的凹洞,让人产生一种有机的柔软感。她们在尽头处的右手边,看到了侧面覆盖着光滑大理石的阶梯,于是,她们选择搭乘近在眼前的电梯。 “反正一定是那样啦,就是御宅族(注四)的聚会嘛。”等到电梯门关上,只剩她们两个人时,仪同世津子说:“你看,一堆怪人聚在那边念念有词的……开口模型,闭口也模型……真是超级御宅族啊。” “我父亲也有在做帆船的模型呢。”萌绘露出微笑。 “喔……那是个高尚的兴趣呢。”世津子顾左右而言他,又补充道:“只有帆船模型是例外的。” 电梯的门一开,便看见四楼的前厅里挤满了年轻男性。有的靠坐在墙边,有的是在楼梯间摆摊的社团。光线还是一样从高处朦胧地洒落下来,带来仿佛置身回教清真寺回廊上的气氛。 刚走出电梯的两人,一下子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虽然萌绘平常已经习惯别人的视线,但是看到每个人的双眼紧盯着她们,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还是令人不太舒服。 世津子一面往前走,一面在萌绘的耳边低声说,你看吧!来宣示她猜测的没错。 触目所及全部都是年龄十几岁的男孩子,他们共通的特征是刘海遮住眼睛,邋遢的打扮,肩上挂着一个大背包。虽然中学生模样的少年也很多,但一个个都是纤瘦白皙的样子,看起来很早熟。此外,很多人的脸上都挂着深度数的眼镜。 看到她们走过来,人群缓缓地分出一条路。在前厅的中央,礼堂入口的最前方,排放着三张折叠桌,桌前还贴上写着“柜台”二字的纸张。在折叠桌的内侧有个脸上满是胡渣的男人靠坐在椅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用像是要舔书页那么近的距离在看杂志。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一叠好像只有用影印制作,样式十分简单的手册。 “请问你们是主办的单位吗?”仪同世津子隔着桌子向那个男人询问。 “是的。”男人迅速地抬起头,将杂志搁在地上,然后坐直身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要见大御坊先生。”世津子递上自己的名片说:“我跟他约好在这里见面。” “我想他人应该在里面。”胡渣男朝入口的方向瞧了瞧。身上穿着上下都是布满摩擦痕迹的牛仔布料套装。样子看上去不算老,年纪大概有四十岁左右。 他从敞开的入口往礼堂内一看,里面人声鼎沸的。虽然没办法一眼看到底,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到处都是上面摆着精细作品的桌子。在接近入口的地方,还展示着上头有灯光打下来的战车、吉普车、倾颓的建筑物等透视画(这个名词是世津子后来才知道的)。视线再往里面探察,可以看到一艘约一公尺大小的飞船,漂浮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 目测大约有数百个人聚集在这个礼堂中,而因这些人的体热而膨胀的室内空气,从入口处流窜出来。看到这副景象,世津子认为要进去里面,是很需要体力的,想到这不禁却步。 “可以请他出来一下吗?”世津子将视线移回柜台后的男人身上。 “要找他的话,一定要到会场的最里面喔……” “谢谢。”世津子道谢后,终于下定决心要进去礼堂。 “啊,请你等一下。” 一转过去,坐在柜台边的胡渣男站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世津子走回来问道。 “请付入场费。” “啊,是吗……”她点点头后叹口气说:“要多少呢?”她边问边往萌绘看。 站在入口附近的萌绘歪着头,脸上露出带着酒窝的微笑。 “这个嘛,既然你不属于任何一个社团,也不是国高中生的话……” “这一点都不好笑。”世津子插嘴道。 “没错,也就是说,你是一般民众入场,入场费是两千元。”胡渣男接着说。 “咦!只要进去,就要两千元?”有点生气的她,压低声音说:“这太坑人了吧。我只是要跟人见面,要找人出来而已啊。你不是说一定要进去才可以找到人?” “唉呀唉呀,别急嘛,大姊。” “大姊?等一下,你是在叫谁啊……” “好啦,事实上,还有现在就加入我们社团这一招啊。”胡渣男尴尬的说:“加入我们社团的女性不但能免缴入会费,而且年费还可以减半为一千五百元,非常地划算喔。” “是什么社团?” “喔,我们社团名叫‘地球防卫军·那古野分部’。这只是俗称而已,正式的名称还没有公诸于世。主要活动则是以ms之类的 塑胶模型为主。” “这样啊,只靠一千五百元的会费,就能保卫地球啰?”世津子瞪着胡渣男,故意挖空他。 “嗯,仪同小姐。”萌绘在一旁插话说:“要不要我进去找他出来呢?”她从袋子里拿出钱包。“仪同小姐,你在这里等吧。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对你不是不太好吗?” 看来,萌绘是担心她产后的身体。 “没关系啦。对这种情形,我比你更能免疫呢。” “那位小姐……”柜台的胡渣男看向萌绘,微微一笑。“怎样?你要不要也加入呢?偷偷告诉你,其实现在我们也有在做跟真人一样大的自创角色扮演服装。等到完成后,那个也特别送给你吧。这是入会的特典……” “我们不要那种特典,只想进去那里面,可以吗?”世津子说。 此时,突然有两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站在世津子和萌绘前面。 “你们好。”两个人同时说,感觉好像是故意要发出这种怪声的。 世津子轻轻地点了头。她不记得有见过他们。她发现隔壁的萌绘,也是惊讶地张大眼睛。 “非常欢迎两位的大驾光临。”这两人又同时开口。“在下是阿修罗男爵,请多多指教。” “啊,是的,请多指教……”世津子露出苦笑。“请问有什么事?” “可以请你当角色扮演摄影会的模特儿吗?”这次只有一个人讲话。讲话的是其中个子比较矮的男人,虽然号称男爵,但声音却很模糊,感觉一点威严也没有。 另一个身高较高的男人,则接在他的后面说:“你只要穿上衣服,让人拍照就可以了,只要一个小时就有十万元。” “十万元?”世津子将身子挪向前说:“真的?” “不,我们问的是这个小姐。”个子较矮的男爵用一只手指着西之园萌绘。 “唉呀!你这话意思是我不行啰?”世津子马上说。 “是的,就是如此。因为这是投票决定的。”个子比较高的男爵回答。 “投票?什么时候投票的?是谁在那里办这种投票的?等一下,所谓的角色扮演服,到底是怎样的衣服?怎么只要穿上它就能赚十万元?你们居然带那种东西来这里。是不是泳装啊?” “不好意思,我拒绝。”萌绘在后面说。 “西之园!”远处传来呼唤声。 仪同世津子转向声音的方向。从前厅的另一边走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 “啊!喜多老师!”萌绘向那个男人挥手。 当走来她们两人的身边时,喜多北斗也向一头长发,皮肤晒黑的世津子轻轻点了下头。 他身穿亮绿色的西装,配上脚下的球鞋。世津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个俊美的男子。虽然她知道不能这样比较,但跟现场的所有男人一比,这男人的容貌不但特别出众,而且那副笑脸又非常合乎一般的标准。 不知是否又要再次投票决定的阿修罗男爵们,两个人一起退到了前厅的角落。 “你在这里做什么?”喜多看着萌绘,露出他洁白的牙齿。 “你认识喜多老师吗?”萌绘转向世津子问。 “啊,不认识。”世津子用力摇头。“帮我介绍一下吧。” “这位是仪同世津子小姐。”萌绘向喜多介绍完世津子后,又再次转向世津子。“这位是n大的喜多副教授,也是犀川老师的好友。” “喔喔,这样啊……”世津子这时才恍然大悟般地用力点了点头。“初次见面,我是仪同世津子。”她拿出平常少用的端庄声音慎重地向喜多行礼问候。“谢谢您平日对家兄创平的关照。关于您的传言,我听说过很多次了。今后请您多多指教。” “咦?你是创平的妹妹?”喜多圆睁双眼。“骗人的吧?” 世津子只是双眼直视着喜多,收起下颚挤出最灿烂的笑容。 “啊,抱歉……也请你多多指教。”喜多闭上嘴低头致歉。“不过,没想到是真的。嘿……让我吓了一跳……我跟创平……不,跟犀川已经有二十年的交情了,却完全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真是败给他了。” “因为我哥的人际关系本来就是众散亲离的。”世津子再次微笑地说。 “喔喔,是啊。众散亲离啊……”喜多扬起一边的眉毛。“这是你自己的说法吗?” “不,是我哥的。” “我想也是。”喜多颇有同感地点头。“的确很像那家伙的作风。” “我想,他大概是为了能随时割舍掉人际关系,所以事先以单元化的方式来区隔他和每个人吧。”世津子用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的语气解释,仿佛自己似乎正在将一辈子的优雅端庄全部一股脑的展现出来。 “原来如此,呵,我刚刚才跟犀川见过面呢。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哈哈,真是的,好一个令我震惊的家族秘密。对了,要不要一起喝个茶?” “耶!这不是小萌吗?”听到背后传来的惊呼声,世津子不由得回过头去。 “啊,是安朋哥呀,你好。”萌绘朝那里走去,世津子马上跟了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打扮就某种意味而言,的确是与众不同的男人。 “咦?”喜多大声地说:“大御坊,你认识西之园小姐吗?” “咦?您就是……大御坊先生吗?”世津子也很惊讶。因为这个人跟她所想像完全不一样。“嗯……我是……” “等一下……”拍世津子肩膀的,是柜台的胡渣男。“总之……你是要怎样?” “咦?”世津子皱起眉头反问他。 “你还要入场吗?” “喔喔……不用了。因为我已经见到大御坊先生了。”世津子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一边耐心地回答。 “那先别管这个……”胡渣男又咧嘴微笑。“要不要参加地球防卫军看看?我觉得你绝对比那个女孩还适合。”胡渣男手指向萌绘的方向示意。 “我吗?”世津子眨眨眼。“适合什么?” 胡渣男用一只手抚摸下巴后回答。“当然是当战士啰。” 3 西之园萌绘和仪同世津子,以及喜多北斗和大御坊安朋四个人,以背向电梯的方式穿过前厅,沿着楼梯旁边位在展示交换会主要会场西侧的通道走了好一会儿。午后的灿烂阳光从成排的窗子外照射进来,使通道显得额外明亮。而在粗壮的柱子与柱子之间,设置着木制的长椅。年轻男人们坐在长椅上面,天南地北聊的起劲。很多人在椅子上摆着几个塑胶模型盒或怪兽玩具之类的东西,脚边也放着因装满东西而鼓胀的纸袋。 在通道尽头的墙壁上,有扇贴着“工作人员准备室”的高大木门。大御坊打开它走了进去。往里面一看,房间几近正方形,光线明亮,因为这房间是这栋建筑物中突出的一角的原因,入口以外的三面墙都有窗子。 “我们在这边谈好了。”大御坊一边示意他们三人进房一边说:“虽然很想喝杯咖啡,不过现在地下室的咖啡厅一定都客满了吧。” 室内本来有五个男女,不过在萌绘他们进去时恰巧和要出去的四个人擦身而过。四人中有三个男性,一个女性。那个女性纤细白皙,一双眼睛特别大,有未来世界的科技人类或是外星人的感觉。虽说她脸蛋本身就美丽得令人印象深刻,但她的打扮倒是比脸更富有个性。 整身银中带紫的金属色服装,头盔般的硬质帽子,短衬衫和下摆比衬衫更短的背心,长及手肘的手套,下半身则是短裤和及膝的长靴,不管哪一样,都泛着一层类似铝箔的光泽。衣服的质料虽然看起来像金属,却具有柔软的质地。此景不禁让萌绘联 想成是在月亮的基地中,地下自助餐厅的女服务生制服。只是,从那把挂在女性腰间的西洋剑来判断,应该是女服务生制服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再说,看起来这么碍手碍脚的衣服,也实在无法得到实穿的价值。至于这套服装究竟是以侍卫兵作为参考,还是凭空想像出来的,以及是为了因应何种状况,才需要露出手、肚子和大腿等问题,萌绘是怎么样都不知道答案……不,应该说她事实上知道,只是不想去理解罢了。 宛如假人模特儿的女性,在三个男人的簇拥下,走到通道上去了。通道上的少年们一阵骚动,连忙拿起照相机猛拍她时的景象,让还没关上门的萌绘都看得一清二楚。 萌绘站在门口,目送那群人走远后,叹了口气。 “刚才那件十万元的打工,一定就是穿这个啦。难道不是吗?”世津子在萌绘耳边低声说:“如果只是那种程度的,我也可以穿嘛。十万元耶。” 大御坊安朋拿着dv,镜头对着世津子和萌绘。这是大小可一手掌握却机能齐全的最新机型。萌绘察觉到镜头时,他将dv放下,微笑地眨眨眼。 “把那里的门先关上吧。”听到大御坊这么说,世津子就把那扇大门关上了。 “刚才那个人是谁?”萌绘问。 “那是模特儿。”大御坊回答说:“这里和同人志贩售会不一样,热衷角色扮演的人们不太会来,所以如果是要有水准的装扮者,就一定得由主办单位来准备才行。” 虽然萌绘并不了解要穿上这样的服装,什么样的模特儿才能算是“有水准”,但她并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在准备室更里面的地方有一座屏风。萌绘心想,这应该就是刚才的模特儿更衣的地方吧。除了一组沙发以外,只有几张简易的折叠桌和椅子。房间内还留着一个眼镜男,正在墙壁边堆积的纸箱之间摆设三脚架。虽然他看似年轻,不过应该不是学生才对。充满知识分子特有气质的他,感觉跟犀川副教授很像。这是萌绘对他的第一印象。 “寺林。”大御坊对那个男人说:“我可能要借用这里一段时间,有杂志来采访我。” “嗯嗯,请尽量用,我不会介意的。”被称作寺林的男人,转向大御坊后回答,“对了,那里的罐装咖啡也请拿去喝吧。因为是刚买回来的,应该还是温的。” 说完,寺林抱着沉重的照相机和三脚架出去了。现在房里只剩下四个人。大御坊在南侧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仪同世津子则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从包包里拿出照相机和录音机放在桌上。 萌绘拿罐装咖啡给他们两人后,就走向房间另一边抽着烟的喜多北斗副教授。他正从北面的窗户往外眺望着。 “喜多老师,好久不见了。”萌绘小声地说。 喜多往大御坊和世津子那边瞥了一眼后,凑近萌绘的脸旁低声说。“那家伙,真的是你的表哥?” “是啊。”萌绘点点头,露出微笑。 “还有……那位小姐竟然是创平的妹妹。”喜多压低嗓门说完后,就像是在做眼睛运动般转了转眼珠子。 “那又怎样?”萌绘也将音量降到另外两人听不到的程度。 “如果是相反的话,我还比较相信。”喜多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并皱紧眉头。“换做那家伙是创平的表哥,而她是你的姊姊,这样才能符合一般常理的范围啊。”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实在太反常了,所以我就是不爽,有一股火气冒上来。”喜多眯起一只眼睛,好像被自己香烟的烟熏到了的样子。“她还是单身吗?” “仪同小姐吗?” “喔喔这样啊……她姓仪同啊。” “嗯,”萌绘点点头。“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真亏创平能瞒了我二十年呀,佩服佩服……不过,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打算,如果他是怕让我知道我会追求他妹妹的话,看来他的心胸也是挺狭窄的嘛。” “等一下,我也不知道安朋哥和老师你们是同学啊。再说,犀川老师连对我,也始终都没提过仪同小姐的事。” “好吧,算了。” “嗯,我觉得这样也好。” “该不会是同父异母吧?毕竟完全不像不是吗?” “是吗?我倒觉得挺像的。” “好吧,算了。”喜多又嘟哝着同样的台词,很苦闷似地吐出烟来。“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去好好问问创平这小子。他真的是太过分了。” 在放着沙发组的准备室一角,仪同世津子开始她的访问,大御坊则以双手在胸前交叉,整个人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回答问题。他们的话题似乎并非在模型上,而是关于大御坊他的作家生活。 “喜多老师的兴趣也是模型吗?” “算吧。” “你从来都没提过这件事呢。” “是吗?” “犀川老师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就是喜多老师的兴趣。” “我想他大概知道吧。”喜多在附近桌上的铝制烟灰缸中把烟捻熄。“这是我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兴趣,所以不太会跟别人讲,毕竟也没有这个必要。以我的立场来说,我尤其不会跟女孩子提起这个。” “为什么?” “因为会吃醋啊。”喜多轻轻地坐在桌子上。“这是我从年轻时的经验中所学到的。” “咦?是怎样的经验呢?”萌绘噗哧一声笑着问:“难道有嫉妒老师你的模型兴趣的情人吗?” “我希望你别再继续追问下去。”喜多用装傻的表情挥挥手。“再讲下去就太写实了,不适合你听。” 萌绘微笑地耸耸肩。“我听不太懂。”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诱惑你的原因吗?西之园小姐。” “诱惑……吗?”觉得很可笑的萌绘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我完全不知道。” “好吧,算了。”喜多又再次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抱歉,刚才我越位了。” “越位?” “就是超过对方防守线的意思。” “我的防守线?” “嗯。” “听不懂。”萌绘摇摇头。 “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喜多微笑地用打火机点起香烟。“西之园,我只有一个忠告。如果你想跟创平交往顺利的话,就绝对不要让你的防守线后退。还有,你的后卫线也不能退后太多,因为那样会招致反效果。”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喜多老师。” “有一天你会懂的。” 喜多说完便往沙发那边走去。萌绘稍微思考了一下,却还是想不透喜多话中的含意。于是放弃了继续思考,也走向他们三人那里。 “大御坊老师您模型的兴趣,跟您的创作之间有什么关联呢?”仪同世津子提出问题。 “没什么关联。”大御坊很直率地回答,“不过,真要说的话,在创作出某样东西这一点,抱持的态度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不管是文章或是模型,都有所谓的原型,也就是创作者想要追求的最原始的典型的存在。我们就是以遵循那个最原始典型的形式,进而产生出范本。如果以这个意义来解释,写在文章里的一切,其实全都可说是范本。嗯,两者的确是一样的。虽然模型也分有很多种,但基本上可大致分成两类。一种是正确模仿原型,以求缩小与原型差异的比例达到精确,还有一种就是脱离原始形貌,追求原创风格。前者被称为‘缩小的原型’,后者就是名副其实的‘自由创作’。如果以著作来说,应该就像是‘非虚构’和‘虚构’的差别吧。虽然在模型创造中,也许会随着模型 领域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基本上来说,一开始还是以自由创作比较简单好上手。不过,想要在这领域更上一层楼,却是非常困难的。至于‘缩小的原型’,虽然需要很缜密的观察,但如果真有心要做,只要时间和耐性,不管是谁都可以做出具有一定水准的成品。直到创造者超越过某一个界线,不单单只是模仿原型,而会进一步加入个人的意志。这应该会被称为‘变形’吧,这样的作品就会表现出作者的想象力。换言之,想象会追求真实,一如真实会找出想象。懂吗?是啊,如果就这种意义上来看,模型果然跟作家是相同的吧。不过……说是这么说,并不代表身为一个作家的话,真的有从创作模型中学到有关作家的东西。” “为何您会想要制作范本,就是去进行模仿的欲望呢?”仪同问。 “一开始,我只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只要是喜欢的东西、漂亮的东西、美好的东西,我就想把它放在自己身边。不过,当它们本身是买不到,已经消失,或是正在消失的东西时,我会想把它保留下来。虽然我这想法,也许跟别人拍照绘画的动机相同,不过,毕竟模型还是立体的,我必须在制作的过程中,看见本来看不到的东西。正因为必须彻底执行这点,制作便要花很多时间,包含着模型……不……应该可以讲这点说是所有创作的理由吧。所以,讲到这里,已经稍微偏离了创作当初的动机,变得不一样了。以占有欲为中心的动机,毕竟还是跟制作那种感觉是不同的。因为,当模型一旦完成后,我就有如大梦初醒,已经觉得厌烦了。这个想法很矛盾吧?完成的作品竟然不能满足我。就算是端详着成品,也只是用来回味制作过程中的种种感触,就某种意味而言,在完成的作品中,原来也只剩下回味这种功能罢了。只有在制作的过程中,才能让人真正找到拥有的感觉。怎样?你能了解吗?” “我是了解,不过还是拜托您能再针对制作必须执行的那点作更具体的陈述。” “这样啊……如果用简单的话来还原的话,这是一种爱的行为。”大御坊拿出香烟点上,然后朝喜多和萌绘瞥了一眼。“工作的时候就跟做爱一样,完成之后,哪还能剩下些什么?小婴儿?还有其他的吗?总之,就只有小婴儿吧?不过,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吧?行吗?这个譬喻会不会太过露骨啦?” “不会。”世津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您刚才这番话,我认为很切中要点。您在写小说时,也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吗?” “当然啰。”大御坊点头。“不管是对完成的作品,还是对已经出版的书,我不但完全没兴趣,也不想去知道别人有怎样的评价。在我心中,只要它们能自由成长,在社会上一展宏图,我就很满足了。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对孩子一样。简单来说,我所追求的,是创作的行为,而非创作出来的东西。啊,创作的创,就是创平的创嘛。” “原来如此。那要用您现在这句话来作标题吗?”仪同边记着笔记边说。 “咦?哪句话?” “就是‘我所追求的,是创作的行为,而非创作出来的东西’这句。” “那句不行啦……不觉得很老套吗?”大御坊摇头。“如果是拿来给笨读者看的话,这样应该刚好吧?唉呀,我现在这句话不能写上去喔。” “原来如此。”仪同手中的自动铅笔轻靠在唇上,面有难色地说:“那么您让读者读的,不就是像排泄物一样的东西吗?” “嗯嗯。”大御坊轻描淡写地回答,“你满清楚的嘛。真不愧是创平的妹妹。” “那样一来……实在有点……该怎么说呢……未免太……” “是啊……这个问题就有点危险了,还是别太深入比较好。如果像模型一样,完全只是个人化的兴趣,这样讲到还无妨,可是像小说是属于有对象的商业作品。商业中自有一套不知该说是妥协机制,还是服务精神的规则,总之,就是有某种人为的东西夹杂其中,跟自己的感性相反的机能,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去。由于这基本上算是娱乐事业,所以会有这样的机制也是无可厚非。为了不让它看起来像排泄物,所以必须要下工夫修饰门面,结果就意味了会有更肮脏的东西混进去……啊,不行,这段还是不能用。该怎么办?这一段剪掉好了。” 萌绘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御坊安朋说这么多话。他所著作的小说并非萌绘喜爱的悬疑小说,尽是普通的纯爱小说,可是萌绘都有拜读过。 喜多坐在沙发附近的桌子上,默默地听着朋友说话,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墙壁上挂的古董圆形时钟的时刻,此时已过了四点。 4 在那之后,喜多马上就一个人回去了。在礼堂举办的模型展示交换会,虽然在五点就宣告结束,不过几乎要塞爆走道的人潮却是迟迟不肯散场。仪同世津子顺利地完成采访大御坊安朋的任务,并且用单眼相机替他拍了几张照片。拍完大御坊安朋,世津子只拿了照相机就离开了房间,看起来像是要去拍几张会场的照片。萌绘本来想问她到底是付了两千元入场,还是缴一千五百元加入地球防卫军,不过后来还是忘了。 原本,西之园萌绘跟母亲方面的亲戚见面机会本来就少,尤其在父母双亡后,就更少来往了。现在,她终于能跟好久不见的表哥坐在准备室的沙发上好好聊聊。萌绘小时候所认识的大御坊安朋,是个温柔的青年,以前她每次跟母亲去大御坊家时,安朋就常常陪她玩。以萌绘对他的综合评价来看,他在亲戚之中,算是头脑特别聪明的人。 “才一段时间不见,样子就成熟不少了呢,小萌。”大御坊一边抽着细长的香烟一边说:“你是在犀川的研究室吗?” “嗯,因为犀川是父亲的门生。” “原来如此……你难不成有恋父情结?” “我吗?才没有呢。”萌绘摇头。 “是吗?”大御坊露出微笑。 “是的。” “啰嗦的姑姑还在吧?”大御坊像是要回忆似地抬头仰望。“她叫……” “你是指睦子姑姑吗?她现在一样还是很啰嗦。” “她一定有帮你做媒吧。” “算吧……虽然没有每天啦。” “我家排行最大的大姐也是这样。能达到她们那种境界,真可以称得上是一门哲学了。已经超过兴趣的领域吧。该说是超兴趣吗?这比工作还要叫我感到棘手呢。” 安朋的姊姊大御坊香织,也是个正在向自己究竟能在地球上成就几对佳偶的难题进行挑战的女人。 “最近弟弟们都变成牺牲品了。”安朋还有两个年纪和他差满多的弟弟,两人都比萌绘要大个几岁。 “啊,对了,讲到香织姊……她以前曾有一次透过我向喜多老师做媒呢。” “哦……”大御坊抬起头,面露喜色地说:“那个相亲是谁拒绝的?” “是喜多老师,但是请你要保密哦。” “什么嘛,真无聊。”大御坊嘟起嘴。 这时门被打开,仪同世津子回到房间里。她将照相机塞回袋子里。 “真是非常感谢您,大御坊先生。”她向坐在沙发上的大御坊低头行礼。“我先告辞了。大概下周末时,我就会寄校正稿给您,到时能否请您帮我看一看呢?” “喔喔,当然好啊。”大御坊点头。“你也辛苦了,仪同小姐,下次我们利用工作以外的机会好好聊聊吧。” “好的,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那,仪同小姐,我送你到车站去。”萌绘站了起来。“小宝宝还在等你呢,要早点回去才行喔。” “不用麻烦了,不好意思,我已经叫计程车了。”仪同拿起袋子说:“西之园 小姐,今天真是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 萌绘一直陪仪同世津子走到公会堂的一楼。在正面玄关看着她坐上计程车后,又再次搭电梯回到四楼。模型展示交换会已经结束。前厅中央的柜台附近有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善后。喇叭里传出呼吁参加者赶快回去的广播声,前厅的人潮却似乎没有想移动的意思。萌绘穿梭于人群之中,在通道上一直前进,再次进入位于通道深处的准备室。 她想跟大御坊安朋打声招呼后,自己再回去。 在准备室里,有几个像是工作人员的男子,正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气氛也为之一变。刚才担任科学小说的角色扮演的美女模特儿回来了,正躲在房屋角落的屏风后面。大御坊正和一个眼镜男谈话。当看到萌绘时,大御坊和那个男人一瞬间就不太自然地沉默下来。那个人就是刚刚拿着照相机和三脚架出去,跟犀川气质相似,名为寺林的男子。 他们两人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萌绘有数秒之久,让萌绘觉得很奇怪。 “安朋哥,我要先离开了。”萌绘跟她的表哥说。 “啊,小萌呀,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等我一下吗?” 被这样一问,她也不好回去了。无可奈何之下,她走到相反侧的窗边,眺望着窗外。她所站的位置是北侧,正下面就是停着她车子的停车场。有很多人抱着行李,往新干线的方向走着。从这个高度,连高架桥上的月台也可以看的很清楚。 大御坊和眼镜男寺林还在讲着悄悄话。好几个人抱着纸箱匆匆忙忙地进出房间。 过一会儿后,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身穿毛衣和迷你裙的她,走到萌绘身边,坐在椅子上,开始穿起鞋子。 “你也是工作人员?”当她穿上一只鞋时,看着萌绘问这个问题。当时,他们并没有靠的很近,大概距离两公尺又五十公分左右,所以萌绘起先并不认为是在问她。不过,她眼神直盯着萌绘瞧,询问萌绘的态度很明显。 “不,我不是。”萌绘摇头。 “有没有烟?”那女孩用独特的语调说。听在萌绘耳里,令萌绘不禁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了,这跟机器人的发声方式很像。 “没有。”萌绘又摇了一次头。 正在工作的一个男人,听到她的话后,便从口袋里掏出烟向她们走近。 “啊,那个不行。”她瞥了那烟盒一眼后说:“我去找别的牌子的。” 因为不太想跟她牵扯上关系,萌绘压抑了自己对她产生的想法感受,转向西侧的窗边,假装在眺望窗外的风景。 后来,那女性在两三次的对谈后,穿好鞋子,披上长外套,走出了房间。有几个男人跟在她后面也飞奔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大御坊和寺林,以及萌绘三人。大御坊从沙发上起身,走向窗边的萌绘。 “小萌呀,我……有点事想拜托你帮忙。”大御坊小声地说。 “车子吧?好啦,你要去哪里我都送你。”萌绘微笑以对。 “不,不是这个,是不一样的事。”大御坊安朋像有难言之隐般,话在这里就打住了。 “那是什么事?” “我以前就没拜托过小萌任何一件事,对吧?” “嗯,是啊……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安朋哥,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明天可以给我一小时吗?” “明天……吗?可以啊,因为是星期天嘛……”萌绘一边思考着这究竟是在说什么,一边回答。 “反正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都会买给你的。” “我又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萌绘苦笑着,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请问是什么事?” 大御坊往屏风所在的方向看,萌绘也跟着转向那边,接着立刻又看向大御坊。 “不会吧……难道是那个吗?” “是啊……”大御坊在嘴前双手合十后点点头……这可不是要开动的动作。 “真伤脑筋。”萌绘摇头。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只能拜托你。明天绝对不能没有展场的模特儿,因为电视台和报社都会来采访。” “那会让我更头痛的。对了,刚才那女孩到底怎么了?” “她生气了。”大御坊避重就轻地回答,撇了撇嘴角。 “为什么?” “这个嘛……”大御坊夸张地张开双臂,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情我哪会了解。” “安朋哥,抱歉。我对那种事完全不行,请容我拒绝。” “才不会不行呢,如果是小萌的话,我保证一定非常适合。我一定会让电视台和报社不知道你是谁,好啦……只要那个时候戴面具就行啦。啊,这点子不错呢,就戴着面具上场吧,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 “等一下,我指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拜托拜托啦。”大御坊几乎要碰到她了。“这问题攸关我们的美学意识,是非常重要的事。用其他的人代替就没办法这么有效果了。是的,你是被选中的女性。如果我是女的,我就会很高兴地接受。” “就算不是女的也可以接受吧?为什么男的就不行呢?我倒认为安朋哥如果做那种打扮,一定很不错。” “那样不行啦。这可是娱乐事业喔。” “不好意思,我也想拜托你。”本来坐在沙发上的寺林,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抱歉这么慢才报上名字,我姓寺林。”他虽然报上名字,但因为之前大御坊有叫过他,所以这萌绘早就知道了。“我是人物模型相关社团的成员,在这次展示会里担任工作人员。” “我拒绝。”萌绘马上回答。 “这个……”看起来很懦弱的寺林微微低下头,面红耳赤。 “寺林,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先出去一下吗?”大御坊用温和的口吻说:“我来说服她就可以了。” “我才不会被说服呢。”萌绘双手在胸前交叉。 寺林走出房间后,大御坊用动作示意萌绘,请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她也不喜欢逃避,只好无可奈何地顺着他。 “安朋哥,不管你怎么说都没用的。我绝对不要穿那种衣服。”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萌绘坐直身子。“因为很不好意思。” “为什么会不好意思?” “就是会不好意思啊。”萌绘交叠双腿。“不好意思还要有理由吗?” “当然需要啰。”大御坊一脸从容,微微地抬起下巴。“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就感到羞耻的。羞耻这种情绪,是因应社会而生,非常高等复杂,而且只有人类才有的情绪。唉,你到底是因为谁感到不好意思?还有,为什么不能做不好意思的事呢?为什么一定得避开呢?能不能请你为我好好说明一下?如果我能够理解小萌所采取的态度的话,一定也会放弃说服你的。” “那没有理由。” “但是,没有理由就去做可是很野蛮的喔。” “没办法,我就是被灌输对穿那种服装应该感到羞耻的观念。毕竟我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嘛。” “这样的话,那你可以籍着这次的机会,摆脱这种没有意义的束缚,没有理由的幻想,如何?这可以让你得到解放喔。你也许能得到以往从未体会过的自由呢。不,我想一定是可以的。” “我不想得到解放。” “唉呀,你竟然会说出这么胆小的话。到底有什么把你给绑住了?只有在安稳的保护之下,你才能保有自我吗?你在依赖什么?害怕什么?得到解放时,难道会破坏些什么吗?” “我……才没有害怕,才不是这样。我只是不相信穿上那种不 知廉耻的衣服,就会得到解放而已。” “你试看看就知道了。” “等一下,你故意转移焦点。” “没有,我们正在问题的核心。总之,能够得到某种解放的确是事实。你看,我自己就尝试过了,是有证据的。你明明就没有试过,为什么可以说得出这种结论呢?” 萌绘感觉情况不妙。如果是其他男人就算了,可是大御坊安朋也许就正如他自己所言,是个彻底实践“从束缚中解放”的人。 “嗯嗯,我认为安朋哥是很棒,不过,我也有我的生活方式。” “不行,你这句话才是偏离主题。”安朋微笑以对。“没有人说要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啊。勉强拜托你在短短的一小时内做一件只有你能胜任的工作的人是我们。你如果要用跟整个人生有密切关系之类的理由拒绝的话,我会一直反驳你的。好啦……我们彼此冷静地谈谈吧……” “嗯嗯……”萌绘叹口气说:“再争论这个也没有结果的。” “是啊,就是这样没错。这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嘛。也只有一个小时啊。好不好?” 在此之后,争论又延续了三十分钟。萌绘渐渐地变得沉默,只剩大御坊还重复地丢出一个接着一个的大道理。等到萌绘发觉一开始跟他争论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已为时已晚。萌绘彻底惨败,因为体力方面根本赢不过大御坊安朋。她只好答应了。当她顶着昏沉的头脑,在阴暗的停车场内坐上冷冰冰的座椅时,心里充满了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无力感。 这次让她上了一课,就是学到了大御坊安朋的舌灿莲花和工于心计。的确有铭记于心的价值,也许某天她也能派上用场。当想到这里时,萌绘觉得有些可笑起来。 仔细想想,萌绘居然为自己如此顽强的抗拒,感到不可思议。也许,和大御坊安朋的这番争论,已经让她得到所谓的解放了。 喜多副教授明天不会来。会场也应该不会有认识的人。就算真的有,只要戴上面具就看不出来了。但是电视台的拍摄她一定要拒绝,公开播放毕竟很危险……这层顾虑很自然的浮现脑海,不过萌绘并无法明确地指出到底是什么在危险,又为何会危险。 她缓缓地开动车子。道路两旁一字排开的橘色街灯美得跟奇迹一样,让她不由得放慢车子的速度。 5 下午六点,大御坊安朋在位于那古野公会堂南方约五分钟步程的餐厅“鼬”用餐,同桌的包含大御坊自己共有四人。跟他同桌的人,依照年龄的顺序是长谷川、筒见、远藤三人,他们每个都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只有大御坊一人显得极为年轻。只要是主办展示交换会modelers s meet的社团成员的话,没有一个不认识这三位男士的,因为这三人都是全国知名的资深模型师。 筒见丰彦是大御坊所属的铁路模型社的社长,同时也是m工业大学的教授。事实上,他就是今天在摄影会上惹出麻烦的模特儿筒见明日香的父亲。不过他自己并没有到会场,大御坊也没有特别跟他提起明日香担任模特儿一事。因此,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今天发生的事情。 拜托筒见明日香担任模特儿的是大御坊安朋,同时也是很多模型迷热切的盼望。大御坊跟明日香的哥哥筒见纪世都都是熟识的程度。身为人物模型界首席模型师的纪世都,也是赫赫有名的顶尖人物。 “这种东西似乎不太常有。”筒见丰彦轻轻抚摸着往后梳的白发说:“再说,最近有点无法理解它的发展方向为何。” “嗯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最年长的长谷川贞生点头。他头发几乎没了,瘪了瘪厚唇。长谷川是制作实心模型者的第一人,总是用木头作飞机这点充分展现他专业的执着。“筒见老弟指的是人偶模型吧?人偶模型到底能不能说是模型的一种,毕竟还是有很多疑问存在。因为人偶模型的成品大部分都没有设计图,材料也不是使用木头。” “材料是新的,做法也是新的。现在是连家用电脑操控‘扩孔钻’都已经出现的时代啊。”雕刻制作者的远藤彰说。他花白的头发,口边留了短胡子,是三个人之中看起来格调最高雅的。远藤是私人医院的院长,也是以铁路模型为主的模型师,他和筒见丰彦以及大御坊安朋是同一个社团的。只不过他的专业是使用黄铜做金属制品,以前都是致力于精巧的铁路拟真模型制作上,可是直到最近,他也开始往铁路模型之外的领域发展。 “现在强调做法简单的简易模型组(easy kit)的人与日俱增,就像电动工具一般普及了。这现象还真是不可思议啊。”筒见说:“我以前还一直以为模型会因为被其他娱乐活动排挤而从市场衰退下来呢。” “的确是在衰退啊。”长谷川说。 “不,我认为这市场将会是个被集中在少数精英型模型迷身上的时代。”大御坊边喝咖啡边说:“这也意味着我们即将可以跟欧美并驾齐驱了,是吧?” “好啦,差不多该到我家去坐坐了吧。”筒见丰彦从口袋中掏出怀表边看边说:“很久没聚一聚了,我也有好多东西想给你们看看。等我一下,我先去打个电话。”他起身离开了座位。 筒见家就在他所任教的m大附近。距离这间餐厅也不远。大御坊曾去筒见家拜访过一次。那时筒见丰彦很自豪的作品——铁道模型中的观赏用造景。虽然还有一部分没完成,不过由于打造的很精巧用心,令大御坊安朋产生很浓厚的兴趣。 筒见打完电话回来后,四个人就走出了餐厅。 “我要先去公会堂一下。”大御坊对其他三人说:“我想他们应该还在收拾,而我还要为明天做详细的事前确认。” “你知道到我家的路吗?”筒见教授问。 “大概吧。到时如果真的迷路了,我再打电话过去。” “那我就先告辞了。”长谷川说。 他应该是对铁路模型没兴趣吧。筒见露出遗憾的表情。毕竟是他邀请长谷川贞生参加这次的聚会,因为长谷川专长的领域和他们不太一样。 长谷川举起一只手道别后,就朝跟筒见家相反的方向走去。现在时间才过下午六点不久,太阳却已经完全下山。在喷水池附近众多情侣的侧目下,大御坊穿过鹤舞公园中央,横切过铺着草皮的广场,朝公会堂前进。 正门的门已经关上,只有公会堂最右边位于警卫室旁的那扇门是打开的。透过玻璃窗往灯火通明的警卫室里瞧,可以看见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老人在喝茶,他们完全没察觉到大御坊的存在。本来大御坊想出声提醒他们,但又怕麻烦,决定就这样继续保持沉默地通过,走入黑暗的前厅。电梯门还是开着的,他踏进明亮的电梯箱,按下四楼的按钮。 四楼的前厅也很暗,暗到必须拿手电筒才行的地步。只有通道上发出的最小限度亮光的照明灯。这个微弱的灯光,沿着通道一直延伸到前厅。于是大御坊穿越过前厅,顺着西侧笔直的通道前进,直走到尽头的准备室前,他完全感受不到有任何人存在的气息。 当打开高大的木门要往室内探头进入的时候,刺眼的光让他迟疑了一下。 房间内的两个男人回过头来。其中一个是留长发的高个子青年,筒见纪世都。他就是刚才跟大御坊一同吃饭的筒见教授的长子,也是模特儿筒见明日香的哥哥。 “啊,筒见,我才跟你爸吃完饭过来。”大御坊对他说:“等下我还要到你家去打扰。” “听说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筒见纪世都说。虽然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但这个青年表情是几乎没变。 “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大御坊耸耸肩。“我已经找到替代的人了 第二章 疯狂的星期日 1 星期日早上,时间是九点十分。 跟昨天一样,西之园萌绘将车子停在那古野公会堂北侧的停车场。天气看起来跟昨天一样好,但气温却是非常低。萌绘穿着毛衣和长裙,短版夹克加上长大衣。只有裙子对她而言算是非常难得的选择,不过这并不是刻意选择的。她戴着兜风用的太阳眼镜下车,然后从副驾驶座上拿起她的侧背式包包,并戴上大棒球帽。 为了能晒到温暖的阳光,她刻意从公会堂的东侧绕到正面的玄关。这时,已经有大约五十个的男人坐在入口的阶梯上。因为他们身上散发出令人难以接近的气氛,所以萌绘尽量不往那里看,保持约十公尺的距离。忽然间,萌绘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自从今天早上清醒后,萌绘就一直觉得怪怪的,等到她牵着爱犬都马去散步时,她才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是多么的忧郁。 当初还是拒绝比较好吧。自己为什么非得作这种蠢事不可呢?这应该是身为一个女性最感到羞耻的事情吧。想到昨天被大御坊安朋耍得团团转的自己,实在很没用,很令人生气…… 她终于发觉自己忧郁的原因了,因为从昨晚开始她就被这种很气恼的想法给占据了。 一想到等一下要发生的事,西之园萌绘是一个劲地叹气连连,而心里的自己也总是苦着一张脸。是啊……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找借口在抗拒解放的想法,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并不是她抗拒的问题……这其实是更属于生理上的问题,就跟她没办法喝热饮是一样的道理。为什么昨天的她要向大御坊妥协呢? 不过竟然都已经答应了,约定好的事情没有办法蒙混过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西之园萌绘做出最后的结论:就是把这件事快点结束掉,再从事一些让自己比较快乐的事情来转换心情。萌绘明白,虽然讨厌的事情很多,只要在跟它们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时尽量忍耐就好了。反正时间一过,讨厌的事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出神眺望着和公会堂相反方向的公园喷水池,心想时间还早,干脆走到那里的长椅坐坐好了。 “小萌!”正当她要朝喷水池迈开脚步时,就被叫住了。 一回过头,就看到大御坊安朋挥着手,慢条斯理地朝她接近,旁边还有另一个男人跟他走在一起。 “早安。”萌绘向表哥低头致意。 “抱歉呀,小萌,不好意思,勉强你来这里。我真是感谢到五体投地,多亏你解决我空前的危机。”大御坊用悠然自若的口吻说完后,便露出了微笑。“这次的恩情,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嗯,我真的是非常勉强啊。”萌绘耸耸肩。“心情好沉重喔……” “不好意思,请多指教。”另一个男人向萌绘递出名片。那是昨天在柜台的胡渣男。 名片上写着武藏川纯,地球防卫军,那古野分部副司令。萌绘将视线从名片移到武藏川身上,快速在心中分析。这个人就是昨天硬要向仪同世津子收取高额入场费的人,看起来应该是四十几岁没错。身着肮脏的牛仔夹克配上略显破旧的破洞牛仔裤,加上带有刮痕的破损运动鞋。一脸的胡渣,不晓得是他的胡子一天就可以长这么多,还是他昨天根本没有刮。 胡渣男露齿微笑。 “星期日休息吗?”萌绘装出一副笑脸来问他。 “嗯,星期六、日是银河系共通的假日。”武藏川不假思索地立刻打趣回答。萌绘于是给他“脑筋动得比她想象中还快”的评价。 “先去喝杯咖啡吧。”大御坊说:“反正一般民众要十点才能入场,而且今天工作人员都已经习惯流程了,所以晚点去不要紧的。既然不用特别准备些什么,就放轻松一点吧。” “今天早上的重头戏,就是西之园小姐的角色扮演秀。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准备的话,也只有这个吧。”武藏川又再次露齿而笑。 三人往车站方向走了一会后,走进店名叫“fuse”的咖啡厅里头。这家店位于地铁中央线的高架桥下,店名怎么看都像是只因为电车从上面经过就可以被轻易决定的名字。 “不知道寺林怎么了?”大御坊在座位上坐下时说:“昨天他一个人留到很晚呢。本来还在想他在做什么,结果他原来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四楼深处的房间。你们猜他在干吗?居然是在玩娃娃啊。” “玩娃娃?”萌绘反问。 “是模型啦,模型。” “寺林他可是非常拼呢。”武藏川在大御坊旁边脱夹克边说。他夹克底下那件洁白的衬衫,让萌绘不禁觉得总欠缺点什么。“他其实是关东分部的副司令喔。说起关东分部副司令,地位可是相当于地方的司令一样呢。” “你是指地球防卫军吗?” “嗯,我们在全国都有分部喔。”武藏川看着萌绘得意洋洋地回答。 “地球防卫军当然要全国都有才行。其实不能只有日本有,既然要保卫地球的话,应该要在全世界都设有分部才行。”大御坊在一旁插嘴说:“寺林是不是调职到这里来了?” “怎么?大御坊先生你不知道吗?他今年四月就成为m工大的学生了喔,好像是社会人士也能入学的制度。” “嗯嗯,的确有。”萌绘说:“他就是所谓的在职进修研究生吧?” “是的。因为他现在只有身为学生的压力,所以我们就把很多工作都推给他做。”武藏川露齿而笑。 女服务生终于拿着湿巾出现了。大御坊和萌绘点了咖啡,武藏川则点了早餐套餐和热牛奶。 “请问……”萌绘坐直身子说:“我只要穿……昨天那套角色扮演服绕全场一圈,就可以了吧?而且会有其他人陪我一起走,是吧?” “对,护卫有五个。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壮汉。”武藏川纯满脸喜色地回答。 “不用精挑细选也没关系……” “别人连你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的,请尽管放心。我们连紧急状况的应付方法也加以训练过了。” “嗯……这样啊。”听傻了眼的萌绘点头。“时间是三十分钟左右吧?” “是的,大概三十分钟到一小时。只要这样就有十万元。” “我不用拿钱。” “就把那套衣服送给你做纪念好了。” “那……更不用了。”萌绘摇头。“对了,有没有准备能把脸遮起来的面具呢?” “啊,有的有的。”武藏川靠在椅背上,用略为夸张的悲伤神情说:“都准备好了。虽然准备好了,但老实说,我对戴面具这件事有点不满啊。” “我可是更不满呢。” “真可惜啊,不过也只好这样了。我相信西之园小姐一定能了解这种感觉的。如果你演着演着,不知不觉情绪亢奋时,随时拿掉面具都没关系的。” “请你就别期待了。”对于萌绘而言,她是完全无法具体理解武藏川纯期待的理由和说辞的。 “电视台和报社的采访约好是在十点。”大御坊说:“只要让他们稍微从远处拍些小萌的照片,之后就由我在准备室应付他们的问题好了。” “要禁止电视台和报社他们拍特写喔。”萌绘立刻说:“也请务必确定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媒体上面。” “嗯嗯,知道了。”武藏川点头。 “万一真的被媒体拍到了,到时要是被姑姑知道了,我可是……”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吗?”大御坊微笑着问。 “不……”萌绘也跟着露出微笑。“我知道,而且是太了解她会怎么反应了……虽然我现在一时想不出最适当的形容……不过,俗话说‘被吃得死死的’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现在可说 是彻底心领神会了。” 此时铃声响起,大御坊便从上衣口袋拿出手机。 “喂?”当耳朵贴近手机时,他开始讲话。“嗯,我们在鹤舞站附近的咖啡厅。” 女服务生端来饮料,一杯一杯慢慢放在玻璃桌上。武藏川露出牙齿,冲着萌绘微笑,一个人独自规律性地点着头。他这个动作实在是意义不明,也许这动作在银河系只是一般的礼仪而已,不过极少钻研风俗习惯的萌绘不知道其中意义何在。她避开武藏川的视线,透过玻璃窗往外张望。从公园树木之间的缝隙,可以勉强看到公会堂正面玄关附近的情形。 “嗯,我知道了,是啊,如果空间足够的话,就到那边去吧。”大御坊说完,便将手机放进口袋。“筒见打来的,他说他已经在四楼等了,有一边准备室的门没办法开很麻烦。” “喔,那里的钥匙在寺林那里。”武藏川苦笑说:“我拿钥匙的那扇门,早上是第一个打开的喔。” “寺林一定是睡过头了,真会给人找麻烦。”大御坊歪着头说:“早上不能自己起床的人,据说是神在提醒他得早点结婚的记号呢。真是的……果然是社会的负担。” 萌绘听到心想早上她都可以自己爬起来。如果因为这样就是神指示不用早点结婚的话,那她真有点感到遗憾。 咖啡的温度还不是她可以入口的程度,但为了稳定情绪,萌绘还是将杯子拿到嘴边,稍微感受咖啡的香味。连考试时都不曾紧张的萌绘,觉得现在这种紧张的心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2 当西之园萌绘跟大御坊安朋一起走上公会堂四楼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二十分了。武藏川因为要做入场的准备,在四楼前厅就跟他们分开了。礼堂西侧的通道现在还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打开通道尽头的大门后,大御坊和萌绘就走进准备室里。 “早啊,筒见。”大御坊朝房间里的长发青年打招呼。 “早安。”那个青年回答,“寺林先生来了吗?” “这个嘛……” “另一边准备室的钥匙在他手上,所以大家现在都很困扰……”那个青年面无表情,嘴巴虽然这么说,表情却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困扰的样子。白皙而瘦高的体格,充满着如塑胶人偶一般的无机质感,给人很中性的印象。 “去叫一楼的警卫来开如何?”大御坊直率地说。 “他们一定会唠叨些难听的话。”青年说:“楼下的老爷爷们都很啰嗦的。” “有没有打电话去寺林的公寓看看?” “有,他好像已经离开公寓了。” “那他也许在来的路上了,会不会人就在附近?” “嗯……”青年点了头,终于将眼光移向萌绘。话虽如此,不过他也只有将视线转向萌绘而已,至于表情完全没变。 “啊,这个孩子呀……”大御坊微笑说:“是我的表妹西之园。是我拜托她来当明日香的救火队。小萌,这位是筒见纪世都,明日香的哥哥。目前他可是个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爽朗如风、坚若磐石的新锐艺术家喔。” 看到筒见纪世都用像面具的表情向萌绘轻轻点头致意,她也回了礼。萌绘不禁心想:他的皮肤看起来好像真的用塑胶做出来的;小而精致的脸庞,仿佛是用曲线尺准确描绘出的曲面所构成的。筒见纪世都的确长得酷似昨天的那个女孩明日香。 “昨天明日香有回家吧?”大御坊用愉快的口吻说:“应该很晚才回家吧?一想到女儿这么晚归,筒见教授应该是很坐立不安吧?” “昨晚我没回家,所以不知道。”筒见纪世都冷淡地说。 “兄妹都一样品行端正啊。”大御坊莞而一笑。“筒见的父亲是m大的教授呢。小萌你认识吗?” “不认识。”萌绘摇头。 “西之园的父亲也是工学院的教授喔,还是n大的校长呢。”大御坊将脸凑近筒见。“我是觉得两人的性格不太一样。筒见教授对蒸汽火车的喜好实在太过执着,使得学术上的研究反而变成其次了。这话我们在这里说说就好。” “因为那是父亲生命的意义。”筒见纪世都理所当然地回答。 没过多久,大御坊和筒见纪世都都坐在沙发上,对着打开的会场配置图开始讨论细节。有三个男人慌忙跑进房间,又抱着纸箱跑出去。萌绘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好站在窗边看着窗外。 当她对着手表确认时间是九点半时,武藏川走进房间。 “真伤脑筋,寺林居然还没来耶。”武藏川说完后看向萌绘。“该怎么办?要让她换衣服了吗?” “请问……为什么没有寺林先生……就不行呢?”萌绘问。 “因为今天的角色扮演服是他的自创作品,一定要他做最后的检查才行。”武藏川说。 “最后检查?”萌绘反问。所谓的“最后检查”是什么意思?这个圈子的规则到底是什么?已经完全超乎她的想象了。为了避免产生更大的不安,萌绘只好决定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武藏川鼓着苦恼的脸颊看着手表。“距离表演还有三十分钟……好吧,那么请西之园小姐先换衣服好了。拜托你了,我想他也许等一下就会来了……” 武藏川又刻意地摆出笑脸盯着萌绘,说完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就像是电池突然没电了,或是接触不良的模样。萌绘无计可施,只好点头答应。 她走到房间深处的屏风旁边,探头往屏风的后面瞧。昨天那位名为筒见明日香的女孩所穿的金属色服装还放在桌上,墙壁上挂着一个高约一公尺的大镜子,镜前则摆了一张圆椅子。 “知道怎么穿吗?”武藏川走近萌绘问。 “嗯,大概知道。”萌绘回答,“我昨天有看过。” “你穿的时候要小心喔。” “咦?小心什么?” “那个可是很容易坏掉的。”武藏川一本正经地说。他的表情跟“容易坏掉”这个词之间所形成的不协调感,令人看了觉得背脊发凉。 “我知道了。”萌绘点头。 “那就万事拜托了。” “武藏川先生,请过来一下!”坐在沙发上的大御坊招手说:“小萌,我们会好好帮你看着的,你就放心吧。” 本来想回嘴说“这才不是问题所在”的萌绘,拿不出平日的活力,现在她甚至有快要贫血的不好预感。在不想让大家察觉到的情况下,她缓缓地深呼吸之后,再拿着宝宝往屏风后面走去。 3 犀川创平驾驶着爱车,而喜多北斗正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们以相当缓慢的速度准备进入那古野公会堂的收费停车场里。以往这个停车场总是空荡荡的,再说周日的上午九点半,对素来以“晚睡晚起”闻名的那古野市来说,还只能算是清晨而已。不过今天的停车场却跟往常不同,有几辆车子在停车场入口等候。 “公会堂在办什么活动?”犀川喃喃地说。 “当然有啦,你这个人怎么完全没在听人讲话的。”喜多回答,“你是不是在脑袋里装有过滤器?会阻绝掉自己不想关心的事情。” “啊!对了,昨天你有说过要跟大御坊来公会堂。”犀川想了起来。昨天他们有提到跟模型相关的展示会还是即售会的讯息,喜多说的没错,这的确跟他没有关系。 昨天很晚的时候,喜多来到犀川的公寓作客。跟平常一样,他带来自己要喝的啤酒,然后就自顾自地喝酒,没有跟犀川聊什么特别的话题,却是赖着迟迟不肯回去——这是他们平常固定的相处模式。即使他在旁边,犀川也还是一样看着自己的学术杂志。喜多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玩了好几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结果他昨晚便在犀川家过 了一夜,今天早上两人还一同到家庭式餐厅里共进早餐。 他的表情很明显有话想说,犀川却一直无视于他。喜多这个男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坦率且不拘小节,其实不然。犀川知道,喜多北斗是心思纤细且小心眼的人,带有一点神经质。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是希望别人主动问他闷闷不乐的原因。显然犀川对这种类似撒娇的手法并不上当,毕竟他也不是属于愿意主动向别人伸出援手的那种人。因此他从头到尾就把这个等着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的朋友搁置在一旁,坐视不管。 这个星期日犀川预定要到位于鹤舞站的老书店,看看工学书和摄影集。每隔两个月就会搭地下铁上街来逛逛旧书店,是犀川的习惯。今天早上则是因为要和喜多吃饭,他干脆开车过来,没有想到喜多也就这样一路跟着他到现在。 终于轮到犀川购买停车票。副驾驶座上的喜多伸出手把停车卡取出后,入口处的自动横杆就往上拉让车子通过。犀川于是将自己黄芥末色的爱车停在他第一个看到的停车位里。 “接下来怎么办?你要去公会堂吗?”犀川边下车边问。 “不,我要跟你去书店。”喜多笑嘻嘻地回答。 他们走在柏油路面上,穿过并排车辆之间的缝隙。走了一段路后,一辆停在建筑物附近空地上的白色双人座轿车引起犀川的注意。 “咦?那是西之园的车子啊。” “保时捷的boster吗?”喜多说。 “是白色的。” “所以我才问是不是boster的啊!” “那是车名吗?这我就不清楚了。”犀川漠然地说:“嗯……我希望你别再用这种讲话方式和我说话了。如果你心情真的很不好的话,那我们就各自行动好了。” “抱歉。”喜多歪着嘴角说。 他们继续默默地走着,穿过鹤舞站的高架桥,来到一个大十字路口。两个人走上横越十字路口的天桥阶梯。 “为什么西之园会在那里?”犀川问。 “这个……”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喜多摊开双臂。“会不会是大御坊那家伙叫她去的?” “大御坊吗?为什么?”犀川停下脚步。 “毕竟那家伙是西之园的表哥啊。” “咦?” “吓一跳吧?”喜多哼哼地说:“这可不是假的喔。” “我是真的吓了一跳。”犀川再次迈开脚步。“不过就算是表哥,他也不会叫西之园去模型展示会吧。我想她应该没兴趣才对。” “昨天她有去喔。” “西之园吗?” “嗯嗯。” “去干么?” “有女记者来采访我们的大御坊安朋。虽然我没有问是哪一家的,不过……那个女记者还真算得上是个美人,头脑又好,总觉得就像这样精悍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完全被那件事打败了。” 犀川再度停下脚步看向喜多。“那件事?有哪一部分跟我们要说的话题有关吗?” “不,倒没有……”喜多不情愿的回答,拿出香烟点上。“虽然对我来讲可是一大新闻……不过,这跟我们的谈话或许没什么相关性就是了。” “那么,我们就回到正题吧。”犀川说。 “那个美女记者是西之园带来的,好像是她的朋友。” “啊,原来如此。”犀川又再次迈开步伐。 “是你妹啦!笨蛋!”喜多突然大叫起来。 犀川不禁回过头去。 “咦?是世津子?” “你大大的吃了一惊了吧。” “一定是弄错了,她人在横滨啊。” “我哪管这个啊,笨蛋。” “她应该还在住院才对。” “住院?哪会,活蹦乱跳好得很呢。” “你是被西之园给骗了。” “咦?”喜多变得满脸担心。“是这样吗……” “你不要常常在对话中扯到没意义的蠢话比较好吧?” “创平啊,你为什么都不说你有妹妹?” “对谁?” “对我啊。” “有问吗?” “谁啊?” “你啊。我可不记得你有问过任何关于我妹妹的事。” “就算不问,一般也会讲吧。我们都几年交情啦。” “这跟交情的深浅有关吗?” “真是够了!” “喜多有兄弟姊妹吗?” “我上面有三个姊姊。” “这样啊。”犀川回以微笑。“我已经忘了。” “我到那里看看再回来。”喜多叼着香烟苦笑着。他指的是公会堂。“拜啰。” “拜啰?”犀川笑着复述一次。“你的‘拜啰’是再见的意思吗?” “你说的是。”喜多就像演奏完的钢琴家一样,将头缓慢的往犀川的方向侧过来。 犀川稍微思考了一下,喜多回头走下了高架天桥。应该是要去见西之园萌绘吧?他再次提起往前的脚步。当他穿越过天桥,要走下楼梯的时候,又重新思考起世津子昨天真的来那古野的那件事,是真的吗?这让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附近商店的铁门几乎都还是拉下的,只有犀川要前往的书店已经开始营业。犀川知道这附近只有这间老书店是早上九点半就会开门的。当拉开起雾的玻璃门走进去旧书店时,迎面而来的暖气让他觉得很暖和。 “喔,是老师啊。”书店里面传来老板的招呼声。“天气很冷吧。” “早安。”犀川低头致意后,便开始依照已经过他试验过无数次的“最佳化独特看书顺序”。首先他将书店全部的书大致观察过一遍后,第二轮开始就他有兴趣的书籍边看边拿。这是他认为最有效率的程序。 “m工大的杀人案……老师,你有看这则报导吗?”老板位于书店更里面的地方。 “没有……”犀川一边扫描着书架上书背的文字,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是报纸上的吗?” “今天早报上刊得很大呢……最近真是不平静,好讨厌。” “m工大吗?就在这附近嘛。”眼睛依旧浏览着书架,然而犀川已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注意力放在他和老板的对话上。 “报纸上面写,是在昨天晚上九点发生的,老师,你那时该不会还在学校吧?” “我是在n大教书。” “是吗?那就跟你没关系了。” “不管我是在哪边教书,这都跟我没关系。” “被杀的是研究生,还是女孩子呢,真可怜啊。” “你认识她吗?”犀川的视线第一次投向书店老板。 “怎么可能啊。”戴着毛线帽的书店老板拼命摇头,动作好像在说相声一样夸张。 接着犀川又看书看了好一会儿。他将心中的书单浓缩到十本,然后再一本一本地拿在手上做最后的审核,最后他决定只要买其中的三本。 “好的,谢谢。”当犀川将书放在桌上要结账时,老板将眼睛从报纸上离开。“嗯……一共是六千八百元。啊,老师你喜欢飞机的书?看到那边有一本吗?那是德语的,很稀有喔。” “是古斯塔夫·奥图(gustav otto)(注五)的吗?”犀川边掏出钱包边说:“那本我已经有了。” “这样吗?好,谢谢,找你两百元……” “不好意思,那份报纸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好的,请拿去吧。”老板讲放在桌旁的报 纸递给犀川。“你早上没看吗?” “我没买报纸。” “没买报纸?那可不行喔。这么做会跟不上时代耶。” “嗯。”犀川一边看着三个版面的报导一边回答。书店老板说得没错,他就是想跟不上时代,所以才不看报纸。 “大学的老师都不看报纸吗……” “现在不就在看了。” 4 喜多北斗朝公会堂的方向跑下天桥的阶梯,天桥下有地铁的入口。其实就这样搭地铁回去也可以,他原本也没打算要连着两天都去公会堂,可是如果西之园萌绘人在公会堂的话,他想去确认刚刚犀川讲的事情。不管怎么想,关于犀川的妹妹这件事,萌绘都不像在骗人。就算萌绘真的说谎,昨天的记者美人也有值得他去探究的价值。 公会堂的入口人潮拥挤混乱,几乎都是国、高中生的年轻人。竖立的看板上,写着模型展示交换会十点开场的字样。看看手表,现在距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他穿过人群走上阶梯,向挂着臂章的工作人员询问。 “你好,我是大御坊先生的朋友,可以让我进去吗?” “好的,请进。”大约是大学生年纪,样子很成熟的青年点头。 喜多进入前厅,走向阶梯上楼。 四楼的前厅很热闹。看来十点入场,只是针对一般民众的规定,参加社团的成员几乎都已经进入四楼的会场了。礼堂中的人潮和昨天一样非常拥挤,礼堂入口的柜台处有几个也挂着臂章的青年站在那里。 “你知道大御坊先生在哪里吗?”喜多向柜台的一个青年问。 “刚刚他到另一边去了。”青年用手指着礼堂东侧的方向。 “那边?”那个方向跟昨天大御坊受采访的房间是相反的。 “嗯,大概是在那边最里面的准备室吧。刚刚还在的。” “谢谢你。” 喜多折回前厅,往礼堂东侧的通道前进。笔直的通道右手边有成排的窗户,可以透过窗子看见大学医院的高楼。当他加快脚步走到通道的尽头时,大御坊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早啊。”他向大御坊打招呼。 “啊,这不是喜多吗?”大御坊发觉到他后,满脸笑容地说:“你今天也来啦。” “西之园人呢?”喜多问。 “咦?”大御坊停了半晌,眼珠转来转去,动作很不自然。“她?这……” “有来吧?” “没有。”大御坊斩钉截铁地回答,并摇了摇头。 “她的车子停在外面。”喜多说。 “是喔?”大御坊撇撇嘴,很刻意的挪开视线。 这里是礼堂东侧通道尽头空间比较宽广的地方,一扇大木门矗立在正面。虽然格局雷同,但并非是昨天喜多及仪同世津子采访大御坊时所使用的西侧准备室,而是在相反方位。大御坊附近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高个子的长发青年,另一个有点年纪的男人,留着一脸胡渣,给人十分不修边幅的感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喜多向四周环顾一圈后问。 “没有,只是我想进去这间准备室而已。准备室的门被锁上了,我们去叫了警卫上来,现在正在等警卫上来将门打开。我才要问你来这做什么呢。” “我说过我在找西之园啊。” “我说过她不在这里嘛。”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说过今天不会来。应该只是很像的车子吧?那不是她的车啦。” “不,那是创平发现的。那家伙不懂车种的。他只会记车牌号码而已,所以不可能出错的。” “咦,犀川也来了?人在哪?” “附近的旧书店。” “好险……”大御坊叹了口气。 “什么事好险?” “不,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原因啦……我就是不擅长应付那个人。” 喜多瞪着大御坊。“总觉得你怪怪的。” “我很忙,快回去啦。”大御坊严肃地说:“今天我的心情不太好。你看,我可是会越来越生气啰,再烦我的话,我要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给你看喔。” “很可疑喔。”喜多噗哧一声笑出来。“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没什么啊。” 穿制服的老人和挂着工作人员臂章的男子从通道开头往这里走来。 “是不是把钥匙弄丢了啊?”穿制服的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他手上拿着一串钥匙。 “不,是拿走钥匙的人睡过头了。真不好意思,谢谢您的帮忙。”胡渣男说。 穿制服的老人,似乎是公会堂的警卫。他从那一串钥匙中选出一把,插入木门的钥匙孔中。当他转动钥匙时,发出轻微的金属声。 “今天之内要把所有的钥匙还回来喔。”转动门把,将门打开一点进行确认后,老警卫转过身来。“如果把钥匙弄丢的话就要全部换掉,很花钱的喔。” “好的,真的是非常抱歉。”工作人员们都低下头来。 警卫从通道折回去离开了。喜多在通道的墙边看到放烟蒂的容器,就走到那边,把香烟盒打火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大叫。 “呜!”开门的那个男人飞快地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可笑,让喜多见状忍不住笑出来。尽管错过了最关键性的一刻,他依旧可以揣测一定是那个人被自己打开的门板撞到脸,才会这么狼狈。 喜多于是面向另一边,边笑边点着香烟。 “天啊……”这次又出现别人的声音。 喜多又回过头去看。 大御坊冲到门边。刚刚发出声音的工作人员,嘴巴像金鱼般一张一合的站在门口。 喜多侧眼看着他们的样子。 “哇!”这次换大御坊大叫起来,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准备室里面。所有站在那里的人,全都在门前动也不动。 他们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在坚硬的墙壁和地板上造成回音。 “发生什么事了?大御坊。”喜多在烟蒂箱边缘轻敲香烟,大声问着。 大御坊像恐龙一样动作迟缓地将脸慢慢转向喜多。他张大嘴巴,瞪大双眼,表情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地呆滞。 “喜、喜多……”他一只手有如体操选手般保持水平地缓缓提起,再向喜多招手。 “怎么了?” “警、警察!” “啊?”喜多斜斜地叼着香烟,向他的朋友接近。 5 这间几近正方形的东侧准备室,入口以外的三面墙都有开窗户。房内比通道上要亮得多。面对房内的左手边有四张沙发,以及两张矮桌。至于面对房内的右手边,则有几张折叠式的长桌和折叠椅靠在墙边,在那上面,纸箱和一捆捆的印刷物等杂物堆积如山。 在正面的房间深处,有两座屏风并排,屏风的上半部是不透明玻璃,下半部则是白铁材质。房间中央有一块宽广的空地,弥漫着生物的有机异臭。羊毛色的塑胶地板,上面有着类似红黑色油漆泼洒出来的痕迹。 不过,那并非油漆,是有人倒在地上。人?是人吧?是真的吗?是真的人吗?茶色的长外套、白色毛衣、短裙。裙底下雪白的腿,以及脚上的鞋。那些东西,毫无疑问全都是真的。 是女的,是女的没错。眼前是她的腿,对面是她的头……头呢?没有理由会看不见头,喜多又往前踏近一步,从高角度往下俯瞰。 没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很明显 地脖子以上什么都没有。 “啊,那该不会是……”有个人在喜多背后气喘吁吁地说。 喜多用一只手靠着墙壁站着,不知何时他竟然站在最前线。一回过头,他看到大御坊就在背后捂着嘴巴,睁大眼睛注视着自己。 “是明日香……”大御坊的低语伴随着沉重的鼻息。 “你们认识吗?”喜多镇静地问。 大御坊全身不停发颤地连点了五次头。 “总之先暂时这样。有没有人帮忙去报个警啊?” 胡渣男听了点头后,便开始拔腿狂奔,直直地沿着通道离开了。 “明日香?”另一个长发的青年悄声地说:“她怎么了?”他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向前,经过喜多的身边进入屋内。 “不行啊,筒见!”大御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出准备室。 喜多再次将视线投向房内。这次他注意到屏风的后面,可以看见有两只男鞋。 好像有人倒在那边。 “我去看一下。”喜多将手中点着的香烟塞给大御坊。“里面还有一个人。” “喜多,不要进去比较好吧?”大御坊接过香烟后说:“这种时候就应该维持现状吧?” “得确定那个人是死是活才行。”喜多回答完,做了个深呼吸后,就踏入房内。 他从左边绕道尽量不去看房间中央那具倒卧的尸体,不过因为他实在太在意死者的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途中他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尸体的领口。这一眼,让他屏住了呼吸,赶紧移开视线,继续向屏风迈进。 那个男人的头倒还在,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喜多蹲下来触碰那男人的身体,是温的。 “喂!” “叫谁啊?”大御坊在入口大叫。 “顺便也叫辆救护车来。”喜多扯开喉咙大声地说。 这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受了伤,不过他还活着。喜多摇一摇他的身体,并没能让他睁开眼睛,他后脑勺有出血的痕迹,衬衫的衣领也被血渍染成黑色的。但可以确定,他的确有呼吸的迹象,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沉浸在梦乡里。 “大御坊!过来一下!”喜多站起来,朝门口大喊。 “叫我吗?”大御坊用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说。这时,那个长发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有人受伤了。”喜多解释道。 大御坊走进房内时,视线一直都很紧张地保持在喜多身上。 “啊,这不是寺林吗!”大御坊看到这个倒地的男人时,不禁提高嗓门。 “怎么办?”喜多问:“搬出去和放着不动哪个比较好?” “他头部受伤了。”大御坊跪在地上说:“救护车应该马上就会赶来了……要在救护车来之前把他抬下楼吗?” 这时,倒卧在地的寺林突然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寺林!”大御坊叫唤着他。 寺林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皮撑开出一条缝。 “寺林……你还好吧?振作点!” 见他没有反应,大御坊张着口,身体几乎不动。 入口聚集了很多男人,所有的人视线都集中在房内的喜多和大御坊身上。 “过来一下!”大御坊站起来对外面说:“寺林他受伤了,把他抬出去吧!能不能再来两个人?” 有两名年轻男性走了进来。对房间中央诡异的情景,他们也只有看一眼,之后就像要停止呼吸般地紧紧闭上嘴巴。 四个人轻轻地抬起寺林,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出去。当要走出房间时,喜多和大御坊跟另外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换手,两人就留在准备室门口。 “已经叫了警察和救护车了。”这时刚好回来的胡渣男说:“啊,寺林!” “武藏川,寺林就拜托你了。”大御坊说:“我和喜多留在这里。”接着他看着其他的工作人员。“请你们把从前厅要进到这里的地方封锁起来。” “今天的活动要取消吗?”武藏川说。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御坊摇头。 于是武藏川决定去追搬运寺林的那一群人。这时在通道窗边的长椅上,喜多看到一个低头丧气的长发青年坐在那里。 “他是?”喜多小声地问。 “他姓筒见。是女尸的哥哥。”大御坊小声地回答。 “那我的香烟呢?” “早就丢了!” 不过是在一分钟内所发生的事而已,感觉上却像是完成一件大工程一样的疲累,也害他连香烟也没抽到,喜多慢慢踱步到烟蒂箱那边,重新点起一根烟。 当他吐烟的时候,顺便连各式各样杂乱的资讯也一并舍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御坊走近他,脸色变得很差。“那究竟是怎么了?” “这个……”喜多吐烟后回答,“拜托别问我。” “她的头……有在房间里吗?”大御坊将脸凑近,对他耳语。 喜多一听便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并没有那种东西,他不愿去回想刚刚看见的事情。 通道上此时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安朋哥,怎么了?”向他们跑过来的人,是西之园萌绘。“前厅那里人仰马翻地乱成一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有人被杀了……是真的吗?”讲到这里时,她抬头看见喜多。“啊!喜多老师!” “早啊。”喜多一边打量着萌绘,一边不忘吞云吐雾。 “在这个房间吗?”萌绘一脸严肃地问。她看了喜多和大御坊各一眼后,不等他们回答,就走近门口。 “不行啊!小萌!不能开啊!”大御坊大叫。 可是萌绘还是不顾一切地打开了门。喜多叼着香烟,走到她身边。 “一开始看到时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你呢。” 萌绘像触电般抖了一下,回过头,用小狗般的眼神往上望着他。 “是昨天的那个女孩?”萌绘低声说,她的脸再次正视房内。 喜多的手越过萌绘的肩膀,将门关上。萌绘仍然面向房间好一阵子。等到她终于转身背向木门后,她用手掩住嘴巴,大大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感想如何?”喜多问。 “这个房间本来是锁上的吗?应该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打不开的房间吧?”萌绘一本正经地问。 “好像是,刚刚是警卫开的。那么就是你说的打不开的房间。” “警察来之前,不能用手去碰,这是很重要的现场保存。报警了吗?” “嗯。”大御坊回答,“小萌,你还好吧?” “我是不要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坐在长椅上的青年身上……他就是身亡女孩的哥哥。大御坊顺着她的视线瞧。 “这里的钥匙,是在寺林先生手上吧?”萌绘问。 “寺林他刚刚才被抬走。”大御坊回答。 “被抬走?”萌绘疑惑地侧着头。 “他倒在房间里,受了满重的伤。”大御坊说明道:“大家合力把他搬出去呢。” “这么说,你们有进去房间啰?” “是啊,喜多跟我都有。” “西之园小姐。”喜多呼出烟,低声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咦?”萌绘看着喜多。“你问我为什么……哇!” 萌绘一只手掌顺势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啊啊,该怎么办啊!完蛋了……” 她眼神状甚无辜地缓缓聚焦在喜多脸上,牙齿浅浅地露出,轻咬着下唇。 “嗯……喜多老师……” “什 么事呀?” “这是我西之园萌绘一生唯一的请求……” 喜多吐出烟后,斜斜地扬起嘴角说。“你这么说该不会是……跟你这身超炫的打扮有关吧?” 6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至近响个不停。 犀川抱着沉重的纸袋越过天桥。他的手表精准无比地显示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一分三十秒。如果现在到学校实验室的话,在中午前他还能工作九十分钟。然后中午在学生合作社吃饭,下午就……对了,就把昨晚想到的处理系统试着编码好了。应该可以花上他四个小时吧……当他思考到这里时,不停回转着红色警示灯的救护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那辆车刚好在那古野公会堂的正面玄关前停下。 这令犀川联想起萌绘贫血的毛病。三秒后,他无意识的加快走路的速度,几乎是小跑步的状态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可是萌绘过去也有昏倒过两次的经验,希望这只是他的穷担心罢了。 冲下天桥的楼梯,他穿过铁路高架桥的下方,在公园中小跑步前进。公会堂前面挤满了人,除了救护车外还停了一辆警车。 公会堂的正面玄关只有右边部分是开放的,那里立着一个上面写着“模型展示交换会modelers s meet”的看板。犀川努力拨开人群钻到最靠近车子的地方,刚好看到将伤患推进救护车里的场面。不过,他没办法看清楚担架上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救护车被警车挡到,没办法再靠近,于是他绕到救护车的另一边。当他想从救护车后门往里面一探究竟时,已经来不及了。救护车连警笛都大声地响了起来。 扩音器传出呼吁人群让出道路的指示。眼见救护车已经发动了,周围的人潮于是慢慢移动,挪开一条路让车子通过。犀川受到人群的推挤,也往后方移动。 当他停下脚步时,感觉踩到了某样东西,正好是救护车一开始停车的位置。他一边留意四周围的人群动静,一边弯身捡起他踩到的物品。 那是把系着旧木牌的钥匙。木牌上用小字写着“四楼东侧准备教室”。 此时,又再次被人群推挤的犀川,退到了玄关的阶梯附近。此刻,人群的密度和推力已经有一点一滴地逐渐减少的趋势。救护车的离去,让围观人群也开始作鸟兽散。 在犀川附近,有个肩膀担着大型摄影机的男人伫立着。他头上戴有印上当地电视台标志的红帽子,旁边还有一个拿着铝制三脚架和器材的青年。 “发生了什么事?”犀川问那个青年。 “好像是命案。”青年将挂在肩上的铝箱放在地面后回答。 “刚才被载走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好像还活着。”青年说:“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有个穿着亮绿色套装又浓妆艳抹的女性走过来,对他们两人说“请进来吧”。担着摄影机的男人和拿着器材的青年便跟在她身后,三人穿过人群走上了阶梯。 犀川总算是松一口气。看来这件事跟他是毫无关系……这里真的发生命案吗?假设这栋建筑物里真的发生命案,而且还是那种没有特定凶手的类型……再加上西之园萌绘万一也在同一栋建筑物内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犀川又要承受不同层面的担心了。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研究室的四年级生。她现在正在从事毕业论文的研究,正逐渐步上轨道,渐入佳境。虽然说过了二十岁后的人就算成年,要做什么是她的自由,不过既然身为她的指导教授,犀川认为自己就应该负起最起码的指导义务……只有因为这样吗……大概只有这样吧,犀川抬头仰望公会堂。按照看板上所写的,可以知道萌绘人在四楼。命案也是发生在四楼吗? 这时,有另一台警车以低速驶进的方式地画开围观的人群,开了进来。有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官,一下车就飞奔进入建筑物。 犀川决定先暂离一下,便走到鹤舞公园去,在那里点了根烟。 就这样回去也是无妨的,但捡到的钥匙得还给所有者才行。既然标示着四楼东侧准备室,那应该就是公会堂的钥匙吧。可能是某个人在出入时不慎遗落的,又或许就是救护车在搬运伤患时所掉的。 萌绘和喜多还在建筑物里吗?他心想,这种可能性应该非常地高。萌绘的跑车,因为是在建筑物北侧,所以现在是看不到,不过他刚来时有看见,将燃烧的香烟丢进烟蒂箱里,犀川再次朝公会堂走去。 警车已经增加到三辆,还有其他的黑色车辆就停在阶梯的正下方。因为有一个警官站在入口附近,使得人潮和门口稍微保持了距离。这次他终于可以轻松地走到入口。 “不好意思,我在这里捡到这个。”犀川将钥匙拿给警官看。 “是有人掉的吗?”警官问。 “大概吧。”犀川回答。 “捡到东西的话请拿到站前的派出所去,就在那里。”警官往车站的方向指了指。 有两台黑色的车子这时来到。车中的四个男人跑上阶梯,刚好跟要走下阶梯的犀川擦身而过。 “是犀川老师啊!”其中一个壮汉说。 “啊……是鹈饲先生。” “你在这做什么?”鹈饲刑警笑着问他。 其他三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建筑物里了。 “没什么,我在这边捡到了这个。”犀川把钥匙拿给他看。“我想这大概就是这里四楼的钥匙吧。” “老师,里面请。”鹈饲拉着犀川走进前厅。 入口处的警察在犀川身后关上了门。电梯前有三个男人在等。鹈饲刚好在电梯门打开时冲了进去。 “犀川老师,快点快点。” 鹈饲的催促声,让犀川也只好搭上电梯。 “不好意思……”犀川在电梯中又拿出钥匙。“这个请拿去吧。” “先等一下。”鹈饲露出微笑。“等我们先看完现场再说。” “是伤害案吗?” “不,是杀人案。” “可是我听说有人还活着……” 到达四楼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在一条北向笔直通道上的中央,有个似乎是要封锁道路,避免有人出人的制服警官站在那里。 “是在这条通道的尽头。”警官行完礼,便让开一条行走的道路。 “请等一下,鹈饲先生。”犀川压低声音说。 “没关系的,老师。”鹈饲边走边转过头。“马上就会结束的……” 犀川不禁心想,到底是什么会结束啊?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便看到尽头前有个类似小厅堂般较为开阔的空间。在途中,有个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长发青年。即使往前走的犀川一行人经过他的身边,他的头也没有抬起来观看。 尽头前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有喜多北斗、大御坊安朋,还有西之园萌绘,可说是全员到齐了。 “是犀川老师!”萌绘以手掩口,状甚惊讶地大叫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长外套。 鹈饲他们打开尽头的大木门后,只有停顿片刻,便开始依序进入。 “到底怎么了?”犀川向一个人独自站得远远的大御坊安朋问。 他一听,便默默地把犀川拉到窗边,小声地替他说明。此时,萌绘和喜多也向他们靠了过来。当大御坊讲到一半时,犀川便知道,原来坐在通道长椅上的长发青年,就是被害女性的哥哥。 “那个叫寺林的,就是刚才被救护车载走的人吗?”犀川问。 “是啊。他就倒在这房间里面。”大御坊回答,“当时的情况真的是……满糟糕的……连我都差点以为心脏要停了呢。” “啊,我有捡到这把钥匙……”犀 川从外套口袋中拿出钥匙给他看。“所谓的东侧准备室,就是指这个房间吧,原来这个就是这里的钥匙啊。” “唉呀,那就是在搬运寺林途中掉的喔。这一定就是寺林手上的那把钥匙没错。”大御坊说。 “咦?这么说来……”萌绘不禁提高嗓门。“凶手用的是放在警卫室的钥匙啰。”她看向天花板,眼神游移不定。“因为,钥匙只有两把嘛……可是……这情况有点怪呢。” “等等,为什么头会不见?”犀川面无表情地喃喃说道:“你们都有看到吗?” “当然有看到啊。”大御坊皱着一张脸低声说:“不然,也让你去看看好了。” “死者真的是筒见明日香吗?”萌绘降低音量,想必是为了不让坐在长椅上的筒见纪世都都听到而有所顾虑吧。 “小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大御坊满脸不悦地说。 “毕竟头没有了,也没办法确认是她本人吧?” “可是,那的确是她穿的衣服啊。我昨晚在前面的喷水池旁有看过她。明日香当时就是穿那套服装走过去的呀。”大御坊解释道:“再说,那体型一看就知道,绝对不会错的。那种比例的身材可是很少人有的。” “你说在喷水池旁……安朋哥,那是几点的事?”萌绘问。 “这个……嗯……大概是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吧。”大御坊眨了下眼睛后,便抬头看天花板。“我有回来过这房间一次……和寺林讲了些话。之后,当我要走到筒见老师家时,就在半路上看到她……对,应该是七点半左右吧。” “你说的筒见老师,是m大的那个?”喜多问。 “是呀,这次的死者,就是筒见老师的千金。喜多,你怎么也认识筒见老师呢?” “我只知道名字而已。”喜多回答,“在铁路模型杂志上看过很多次。” “寺林也是m大的学生,听说在攻读在职进修博士的课程。”萌绘向犀川说明。 “西之园,你有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吗?”犀川边点烟边问。 “没有。” “昨晚在m大,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老师,你怎么会知道呢?” “看报纸的。” 有好几个男人从通道另一端朝这里走来。其中大部分都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提着铝制的手提箱。他们打开尽头的门进入室内后,换鹈饲刑警走了出来。门虽然是开着的,但从犀川他们所站的位置来说,房间中央刚好是视线的死角,他们很幸运地免于直接目击到尸体。 “鹈饲先生,她的死因是什么?”萌绘对朝他们走近的鹈饲问道。 “我们还不知道。”鹈饲像是觉得很滑稽般地莞而一笑。“身体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就是了。” “她是什么时候身亡的?”萌绘紧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这个……现阶段也还是有待厘清。不过我想应该是昨天晚上。”鹈饲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后,将犀川他们轮流扫视一遍。“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 “敝姓喜多,是犀川的同事。” “我姓大御坊,也是犀川的朋友。” “大御坊先生也是我的表哥喔。”萌绘补充一句。 “是这样啊。你们好,我是爱知县警局的刑警,敝姓鹈饲。”他脸上浮现亲切的微笑,轻轻点了下头。“感谢你们平日对西之园小姐和犀川老师的照顾。” “嘿,是这样啊……”大御坊看着萌绘的脸。 “鹈饲先生,m大也发生凶杀案吗?那距离这里很近呢。”萌绘问。 “是啊……”鹈饲吐着烟,用力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昨晚一直待在那里,害我睡眠不足。先别说这……事实上,m大命案最重要的关系人一直行踪不明,所以我们才会熬夜到处找他。结果……真让我吓了一跳。我万万没料到,倒在这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居然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真是输给他了。” “咦?”萌绘张开她的小嘴。 “你是指寺林吗?”大御坊反问。 “这个,是我私底下说的,还没经过确认……”鹈饲直视着大御坊。“请你们不要泄漏出去。” 鹈饲问了大御坊几个简单的问题,好厘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昨晚他见到寺林高司的时刻,寺林当时的情形,以及后来在喷水池旁目击到明日香的事等等,大御坊都简单扼要地向鹈饲做了说明。 接着,发现尸体和把倒地不起的寺林搬运出去的经过,喜多也对鹈饲作了详实的完整叙述。问过这些后,犀川终于如愿将手中那把钥匙交给了鹈饲刑警。鹈饲接过钥匙后,就从房间里叫出一个搜查员,从他手上接过小塑胶袋,将钥匙放进去。 “等下可能还会再对你们做更深入的侦讯,到时还请多多指教了。” 鹈饲说完后,走向坐在长椅上的筒见纪世都。纪世都听到鹈饲的叫唤,便抬起头来。他一言不发。虽然从他的动作和态度的确可以感觉出他的憔悴悲伤,但那副面具般的脸,却和电脑绘图做出来的3d人物如出一辙,毫无表情可言。犀川有好一阵子都在观察那个青年。 鹈饲再度回到他们这里。 “鹈饲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吗?”犀川问。 “喔喔,说的也是,好啊。”鹈饲边走边回答,“犀川老师,这样就可以了。” 鹈饲就直接走进了命案现场的房间。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嘛,犀川你也一起陪我们吧。既然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大家就要同舟共济才行。” “为什么?”犀川面不改色问。 “总之,我们先去另一边的准备室喝杯茶怎样?”大御坊说。 “犀川老师,难道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萌绘担心地问。 “不,倒是没有……”犀川在烟蒂箱里捻熄香烟。“但是待在这里很没意思吧?” “没有预定的行程那就好啦,我们到对面去吧。”喜多说:“看来还要花满多时间的。” 四个人先向站在准备室门口附近的鹈饲知会他们要去哪里之后,就在通道上开始往南走。当接近前厅时,发现警官人数不但增加,也围起了黄色的警告线。他们在一大堆看热闹的拥挤人群中穿梭,横越过前厅,接着在另一边的通道上直线前进。西侧准备室有几个样子像工作人员的男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苦闷。 “大御坊,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宣布活动中止,撤掉摊位比较好呢?”胡渣男走近大御坊说。 “是啊,还是要看警方会怎么决定这个问题……”大御坊回答,“就先维持这样,再多等一下吧。总之,先用广播通知大家开场因为意外,要耽搁一段时间。这样做比较好吧。可以拜托你去广播一下吗?等骚动平息后,我会再跟警方谈谈,到时再做决定吧。” “我知道了。”胡渣男点头后,就从西侧准备室飞奔出去。 犀川一行四人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当萌绘在身旁坐下时,犀川这才注意到她脚上所穿的银色靴子。 “好豪华的鞋子喔。现在流行这个吗?” “啊,是啊……”萌绘双颊泛红地回答。由于她十分在意长外套下摆开叉的部分,所以以背对着犀川极度不自然的方式坐着。 “对了,小萌你要换衣服吗?”大御坊挪前身子低声说。 萌绘嘟起嘴,点头如捣蒜。 “换衣服是要换什么啊?”犀川边拿出香烟边说。 “这跟你没有关系。”大御坊瞪了犀川一眼,眼神相当有威严。“小萌,过来。” 大御坊和萌绘站了起来。萌绘走进房间深处的屏风后面。 “咦?她怎么了?”犀川 问坐在他对面的喜多。 “你说什么?”喜多直视犀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在那里做什么?” “喔,我真是个幸福的人。”喜多望向天花板低语道:“神啊,感谢您,这是对一路走来始终忠诚正直的我最大的报偿。阿门。” 犀川默默地站起来,想走到萌绘那里。 “喂!你这个笨蛋,给我坐好!”喜多的上半身奋力地越过桌子,顺势抓住犀川的外套。 7 当爱知县警局搜查一课的三浦警官抵达那古野公会堂时,是上午十一点。他那身深绿色的西装,在建筑物里看来几乎像是全黑。细银框眼镜的后面,散发适度节制的独特目光,仿佛能一瞬间捕捉昏暗前厅的每一个角落。今年,刚好是三浦四十岁,头发已开始变得斑白。 在公会堂一楼的一角,壮汉鹈饲正在电梯前等着他。 “近藤怎么了?还在m大?”三浦低声地说。 “是的。” “电视台也来了啊,动作还真快。” “电视台和报社都比我们早来。”鹈饲满脸困惑地说:“他们好像都是来采访楼上的模型展示会的。请问……那些客人要怎么办?” “叫他们回去。”三浦走进电梯后说:“全部都给我回去。” “会堂外的人容易撤离……可是上面的人该如何处置呢……大约有两百人左右,都是来参加这个模型活动的人。总之,他们大多是模型社团的成员……在上面摆好了类似跳蚤市场的摊位。” “有必要问话吗?” “我不清楚。不过,大部分的人昨天也是在这里,应该能作为参考。” “河原田法医在吗?” “有,他在现场等着你,表示要等你来之后,再把尸体运出去。” “死者遇害时间是几点?” “昨天晚上。”电梯门打开时,鹈饲用手压住门,让三浦先过去。“昨天这里也是举办同样的活动,而且被认为是死者的女性也有来到会场。她当时是模特儿,穿着卡通服装,在会场供人拍摄,也就是说,现场有很多人都曾看到她。” “那么就让楼上所有人都写下名字和联络地址,然后依序放他们回去。还有他们的随身物品最好也查看一下。如果我们人手不够,再找人来支援。”走出电梯来到四楼前厅的三浦,看着右边的礼堂入口说。 从电梯通往左边的通道上围起封锁绳。在那边看守的警察向他们行礼。他们跨过绳子后马上左转,在长长的通道上往前直走。在尽头房间那扇敞开的门附近,站着一大堆鉴识的搜查员。三浦于是探头走进房内。 “是你啊,三浦。”有个上了年纪的矮小男人,两手插在口袋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啊啊,好痛……最近肩膀真容易酸痛。”河原田法医转了转脖子,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他满头凌乱的白发,发量异常惊人,橘色铅笔还是老样子地插在耳朵上。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但河原田在案发现场时,都会使用那只附带橡皮擦的铅笔。 “昨晚另一处才刚发生过案子吧?那一具有头的女尸我还没开过呢。” 所谓的“没开”,应该是指还没解剖的意思。三浦心想,这怎么想都称不上是有趣的表现法。 “这边的……死因是什么?” “这个嘛,”河原田瞥了准备室中央一眼后摇摇头说:“我现在还是完全搞不清楚。虽然我猜是头部遭受重击而死的,但找不到头也没办法断定。光靠这样就判定死因,应该是行不通的。不过……看来并非是窒息而死,跟昨天那女孩的死因不一样。” “头是何时被砍断的?”三浦走进房里,在尸体旁蹲下。“是在死后吗?” “没错。如果是在还活着时就砍断的话,这里会有比现在多十倍的血像喷泉般从脖子喷出来。我回去再做断面细胞的化验,应该是死后还不到一、两个小时内砍断的。看来凶手也费了很大的力气呢。” “凶器呢?” “似乎不在这个房间。应该是像斧头或是柴刀那样又大又重的器具吧。地板上有几道痕迹,代表凶手就是在这里砍下头的。你看,凶手好像挥下去很多次,可见是使用以敲砍方式为主的刀械。” “所以不是锯子啰?” “不是锯子。”河原田摇头。 “我知道了。”三浦站了起来。“这样就够了,把尸体抬走吧。” 河原田和附近的搜查员听了就开始行动。空气中传来小护士软膏的味道,大概是某个搜查员身上擦的吧。三浦走出房间,走近等在外面的鹈饲。 “有确认过死者身分吗?” “依现在的情势来看,最有可能是筒见明日香。二十一岁,据说是业余模特儿。首先,被害者的服装与她昨天的服装一致,而且听说她昨晚七点离开家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了。发现当时,因为她大哥就在这里,所以我们也顺便让他认过尸了。不过,他说还是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也很正常吧。”三浦抬头瞪着鹈饲。 “已经派人到筒见明日香的家中采集指纹了。” “头呢?” “还没找到。已经在这栋建筑物大致搜索过一遍了,但到处都找不到。我们又派了十个人去停车场和邻近公园找了……”鹈饲摇头说。 “被害者和那个叫寺林的男人,究竟在这房间里做什么?” “这个……”鹈饲边抓头边解释道:“我们已经确认过,昨晚七点半时,寺林的确是单独待在这房间里的。七点半之前,也还有其他几个工作人员留在这里,而在七点半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现在一无所知。昨晚最后看到寺林的,是个叫大御坊的男人。他离开这里后,在公园的喷水池旁目击到筒见明日香,她那时好像就是朝这里走过来的。” “一楼不是有警卫吗?” “警卫根本没用,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毕竟都是老头子啊。这里几乎可以让人自由进出了。” “听你这么说,筒见明日香是一个人到这个房间的吗?” “大概是吧……” “你好像说过,发现命案时这扇门是上锁的吧?” “嗯,是锁起来的。这个准备室的钥匙只有一把外借出去,而且就在寺林的手上。警卫室里还有一把备份,可是没有使用的迹象。就算警卫再怎么老,也不可能让第三者能一声不吭地就把它拿走吧?除了寺林手上的钥匙外,没有第二把钥匙能将门锁上了。但这里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就是钥匙好像到早上都还在倒地不起的寺林身上。” “好像?” “是的,他的头部受了伤,在救护车和警察来之前,就被搬到一楼,而钥匙当时似乎还在他身上。因此大概是在他被搬上救护车时掉的……然后,就被犀川老师捡到了。” “咦?犀川老师也在吗?” “不只老师,连西之园小姐都在啊。她比警方还早出现在现场。” “这样吗?”三浦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后点头。“算了,没关系,然后呢?” “再来……”鹈饲继续说:“总之,如果钥匙的行踪如同我们刚才所推测的,不是很奇怪吗?” “怎么说?” “既然拿着钥匙的寺林倒在里面,那代表钥匙也在房里。这样一来,谁也无法从外面把门锁上。如果凶手是在外面锁上,然后从门板下面缝隙把钥匙推进去,这样可能办得到。不过,寺林是倒在房间最深处的屏风后面啊。” “这么说来,你认为这是寺林他自己在演戏啰。” “这种可能性很高,至少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鹈饲稍微挪动了脚步。“会不会是他自己 打自己的头呢?” “寺林倒卧的地方,附近有没有掉什么东西?” “你是指什么?” “他拿来打自己头的东西。如果他把自己打昏,凶器应该会留下来吧。” “不,我们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但他是不是真的昏倒这一点,实在很可疑。他一定是先将这女孩的头砍下,运到别处去,然后再回来从里面把门锁上的。一到早上,大家从外面进来时,他就可以假装昏倒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嘛……” “跟m大的案子有关联吗?” “嗯,他们是有关联的没错。”鹈饲点头,感觉到脖子发出僵硬的声响,他将脖子用力地转了一转。“m工大的案子,可以肯定是在昨晚八点半到九点之间犯下的。寺林没有那个时候的不在场证明。而且m工大的实验室,也只有寺林一个人有钥匙。” “那你的意思是,那一件也是寺林犯下的吗?” “只是在怀疑而已……” “那里的实验室钥匙有确认过吗?” “咦?” “还在那家伙的手上吗?” “没有,我们找不到m大实验室的钥匙。”鹈饲摇头。“不但这里有找过,在医院里也调查过寺林的随身物品。他应该是有车子才对,可是连车钥匙也不见了,身上没有任何像是钥匙的东西。” “寺林的车在哪?” “那辆车也是下落不明。我想应该是停在这附近……” 从准备室里,抬出了上面覆盖着绿色床单的担架,三浦和鹈饲因此让出一条路给担架通行。 “打扰了,先走啦。”河原田眨着惺忪双眼,向三浦挥挥手。“傍晚会回去吗?” “嗯,到时请打电话给我,我有事想请教你。”三浦点头,看着河原田的脸,用一只手指了指耳朵。 “喔喔……”河原田看到三浦的动作,察觉到插在自己耳后的铅笔,连忙将那只笔放进胸前的口袋,然后跟着抬担架的男人们一起往通道入口的方向离开了。 “对了,寺林他本人怎么说?”三浦再次面向鹈饲。 “啊,他还没表示什么。”鹈饲摇头。“我们还没开始对他做侦讯,因为他还在治疗中……我正在想等会过去一趟。他就在这后面的大学医院里。” “总之先侦讯过他再说。”三浦稍微将银框眼镜往上推。“但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如果那个寺林真的是凶手的话,那为什么要把头砍掉呢?又为什么要把这里的门锁起来呢?这种跑回犯罪现场的蠢事,还真亏他能做得出来。” “嗯嗯……不过,”鹈饲说:“假设……凶手不是他的话,那要怎么把门锁上?不只这个房间是如此,连m工大的实验室也是同样的情形。就是因为这样,案情才会陷入胶着。难不成这次又得轮到西之园小姐出场……” “笨蛋。”三浦冷淡地说。 “三浦先生,你好。”声音从两人的后面传来。“轮到我出场?你们在谈些什么啊?” “啊,西之园小姐。”三浦低头致意。“你好,好久不见了。” “对了……我和三浦先生,已经五十七天没见面了。”西之园萌绘走近他,露出微笑。 白毛衣配上长裙,算是西之园很难得的打扮。三浦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嘴巴依旧保持沉默。 “听说犀川老师也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会来参加模型展示会?” “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我和犀川老师是因为不同的偶然聚在一起的,还有老师的朋友,我的表哥……也是不同的偶然……这次的偶然还真多啊,一定是因为发出了偶然警报了吧?”萌绘滔滔不绝的说,为了转移话题,她从敞开的门往准备室里窥探。“太好了……还好遗体已经运走了。你们有查到些什么吗?” “不,一切才正要着手而已。”三浦严肃地回答,“对了,西之园小姐,你可以喝犀川老师一起回去了。你们已经有接受侦讯了吧?等到我们有更深入的调查,会再通知你的。” “嗯,谢谢。”萌绘侧着脸,微笑地点点头,非常有礼的模样。“是啊……我还要忙论文的事,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对了,喜多老师也可以走了吗?” “喔,那位老师也可以回去了。”鹈饲回答,“再怎么说,喜多老师和犀川老师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啊。” 鹈饲似乎是想开玩笑,但三浦和萌绘却都没有展开笑容。 “请问警方是不是认为寺林先生就是凶手呢?”萌绘来回看着三浦和鹈饲的脸。 “不,我们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三浦马上回答。 “m工大实验室的钥匙,是在寺林先生手上吧?有找到吗?”萌绘问。 她的问题跟刚才三浦问鹈饲的一模一样,摆明想深入了解案情。 “没有。”鹈饲说。 “果然……”她闭起小嘴,露出微笑。“我想也是。” “为什么?”三浦不禁发问。 “敬请期待……”萌绘保持微笑,清楚地吐出每个单字,眯起了双眼。“我现在想到m工大去,请问目前有谁在那里?” “吉村和近藤。”鹈饲回答。三浦虽然很迅速地瞪他一眼,但还是慢了鹈饲一步。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给他们吗?”萌绘斜斜地竖起一根食指说:“就说我西之园现在要到那里去。还是……给我近藤先生的手机号码,我自己打比较快呢?” “等一下……西之园小姐。”三浦往前一步低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工作……” “又来了!”萌绘向前伸出两手,又往后退几步。“我就是拿这个声音没办法。三浦先生的声音真是好听,不行了,一听到这句台词用低音讲出来,我就……下次一定要录起来……”萌绘调皮的对鹈饲眨眨眼。“鹈饲先生,那就拜托你啰。对了,抱歉,可以让我再看看这个房间一下吗?”萌绘径自向房内的警员打招呼。 “大家好啊,我可以进去了吗?” 8 上午十一点半,西之园萌绘和两名年轻的副教授,一起走出公会堂,迎接头顶强烈的阳光。外面天气晴朗,天空显得清澈高远;和清晨的气温相比,温度已经明显上升到不需要穿外套的程度了。 正门前的停车场里,停着许多警车,还有几辆警车停放在附近的步道。楼梯下方有三个警官背对着公会堂伫立着,应该是在站岗吧。萌绘一边走下阶梯,一边回头查看,赫然发现本来写着模型展示交换会的看板,用红笔潦草地涂改成“因意外而中止”的字样。 此时,身处四楼会场的模型迷们,正在依序接受警方侦讯和随身物品的检查,再按照指示陆续从公会堂离开。而在停车场,或是稍远公园里的喷水池附近,处处可见一小群一小群的年轻人,在他们之中,有些人干脆坐在地上,擅自摆起露天的小型展示交换摊位。有些人只是聚在一起聊天,到处都是笑声和欢呼声。对于这些不知道是否因为平时关在房里太久,而导致外表变得苍白削瘦的少年来说,像现在这样的户外活动,也多少可以算是有益健康吧。 萌绘从包包里拿出太阳眼镜。 “我们去吃田乐烧(注六)吧。”喜多说。 “这主意不错。”犀川立刻应和。 “田乐,就是用味增煮的那个吗?”萌绘问:“就是指御田(注七)吧?” “没错。”喜多回答。 “哇,太棒了!” 萌绘会这么高兴,一方面因为没吃过田乐烧而想要挑战看看,另一方面则是觉得如果就这样跟犀川道别,各自开车回家的话,也实在太可惜了。 第三章 忧郁的星期一 1 隔天星期一下午六点,西之园萌绘从大学开车回家,途中手机忽然响起,是近藤刑警打过来的电话,萌绘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接听。近藤刑警跟她约在新干线鹤舞站附近吹上町的咖啡厅里见面。此时她正在姬之池附近朝北方行驶,所以一挂上电话萌绘便马上将车调头。结果傍晚的塞车潮,使她将近七点时才抵达目的地。 “抱歉,我迟到了。”看到正在喝咖啡的近藤时,萌绘连忙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不,没关系的。”近藤看着手表说:“我八点回去也没关系,反正不赶时间。” “近藤先生,你今天依然在m工大侦察案件吗?” “嗯,我一直都待在m工大附近一带。” 店内几乎客满。萌绘向服务生点了咖啡后,观察了一下坐在对座的近藤刑警。近藤穿着跟昨天相同的西装和领带,衬衫有些许皱纹。他圆润白皙的娃娃脸上,挂着一副无框的小圆眼镜,像是正在参加研习的业务员,整个人感觉起来跟水耕风信子的根一样没什么份量。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萌绘二话不说马上发问。她将有附皮带的短外套脱掉,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就是便当啊。”近藤从桌旁探出身子,用少年般的声音低声说:“还记得我说过实验室桌上残留着吃完的便当盒吗?” “便当怎么了?” “吃掉便当的人,原来不是上仓裕子。” “咦?” “嗯……那是检验后才发现的……”近藤话语含糊带过,可能是为了避免用解剖这个词藻。 “那么便当是谁吃的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 “买便当的人是谁?” “买便当的人是上仓裕子。她的皮夹里有便利商店的发票,而且我们也跟那家便利商店确认过,所以毫无疑问是她买的,而且从河嶋老师看到的便当是还没被吃过的状态,也可以作为辅证。” “确实是上仓裕子买的……而她自己并没有吃便当……那代表是凶手吃的啰?”当那副光景在萌绘脑海中浮现时,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于是靠向近藤的耳朵小声地说:“嗯,听你那样说,难不成凶手是在把她勒死后……才吃便当的吗?” “可是,西之园小姐,如果在下手前吃便当的话,不就更奇怪了吗?”近藤严肃地说:“如果是在下手前吃,可见凶手跟上仓裕子非常亲近……讲明白一点,凶手和上仓裕子应该是男女朋友之类的关系。换做是普通朋友的话,应该不会让对方吃自己的便当吧?” “也许便当本来就是帮那个人买的啊。” “所以应该是帮寺林买的啰。另外冰箱里有二个优格,是她在同一个便利商店买的,二个都没被动过。大概是她连寺林的份也一起买了吧,毕竟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做实验。” “对了,上仓小姐她有吃过晚餐吗?”萌绘询问解剖的结果。 “不,她没吃。” “所以便当是自己要吃的啰?” “只要她不是因为要减肥而不吃晚餐的话,应该就是这样没错。我们到处打听,上仓裕子没有要减肥的迹象。另外她的同学表示,学校里并没有像是她男朋友的人,也没有人听说上仓裕子约了人在实验室里一起吃饭。而且除了凶手之外,出现毫无关系的第三者,在那期间吃掉便当的可能性应该也相当低,毕竟犯案时间可能只有短短三十分钟啊。虽然没人希望这样,不过吃便当的人就是凶手这点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难道在筷子和容器上,没有残留像指纹或唾液之类的痕迹吗?” “虽然我们很快地进行精密检查……”近藤皱起眉头。“看来,凶手用清洁剂,把筷子和便当盒都仔细地洗过了。” “咦?洗过了?” “是的。” “洗完再放回桌上?” “就是如此。” “为什么?一般而言不可能洗的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有这么不自然的举动,就代表是凶手吃的。凶手应该是因为肚子饿而吃掉便当,后来发现会留下证据,于是把餐具洗干净。感觉上是满一板一眼的家伙。” “可是明明不用洗,只要整个带走就好了……不,干脆拿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吃,不是很好吗?那样做更符合一板一眼的性格。” “是啊。他没有那种时间吗?难道是饿到没办法忍耐吗?”近藤扭着脖子。 “就算是再怎么饿也……”萌绘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状况,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或者,他想让便当看起来像被上仓裕子吃过吗?”近藤发表意见。 “这只要调查一下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 “凶手没想到会被调查吧。他可能不知道这种事可以靠检验来得知吧?” “真的有人会不知道吗?对了,近藤先生,凶手是基于什么理由想让便当看起来像吃过的呢?” “毫无头绪啊。”近藤摇头。“真是不可思议。西之园小姐,你有想到些什么吗?” “不行,我也完全想不透。” 萌绘双手捧起杯子,凑在嘴边的咖啡还是很烫。她完全没办法接受近藤的假设,伪装成被害者曾吃过便当的样子,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最符合一般常识的解读,就是凶手只是肚子饿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近藤已经喝完自己的咖啡了,现在则是喝着玻璃杯里的开水。他再次卷起袖口,看了看手表。 “还有一项满有意思的发现。”他露出稚气的表情微微一笑。“经过寺林本人的同意,我们简单搜查了他的公寓。我们在那里找到……嗯,该怎么说呢,有点难以理解,不过,真的满诡异的。” “诡异?”萌绘大大地眨了眨眼睛,歪着头。 “他利用邮购买了很奇怪的东西。” “买什么?” “听说是marda prop stru kit……你听过吗?” “marda prop?所谓的prop,是指什么?” “似乎是演戏用的各种道具。”近藤回答。 “喔,原来是指property啊。”萌绘点头。“那他购买怎样的东西呢?是刀子或手枪吗?” “不,是尸体的模型。”近藤缩起脖子。“本来大部分的尸体模型是因应电影拍摄所需的实际尺寸,然而,最近缩小比例可供组装的模型组合,也开始在市面上流通。总之,这个世界,不管再怎么奇怪的东西都能变成商品。” “也就是说,是尸体的人偶模型啰?” “嗯,而且都是惨死的尸体。如果说这些模型迷是很狂热的,从这些尸体模型看来,狂热的一面的确表露无遗啊,因为那些真的是相当残酷的东西。我们在寺林的房间里,找到这种死尸模型的商品目录。光是看到照片,我们就开始觉得恶心了。经过变形的模型,感觉上比真实的场面还来得残酷……” “寺林先生所买的都是怎样的模型?” “是人被砍断头后,剩下来的头,尺寸是一般人比例的二分之一,大概是这么大……”他用双手比出大小。“是女性的头,不过是白种人,材料则是柔软的塑胶。他好像是买回整组零件,然后自己组装上色完成的,做得非常好。虽然我分辨不出这样做是好还是坏……” “你们确定那是寺林本人买的吗?如果知道贩售来源的话……就可以查明了。” “我们当然有想过要确认。”近藤点头。“不过,那个贩售处既没有电话也没传真,是在网路上接受订单的,所以他们的地址,就是电子邮件或网站。那本目录 上的网址现在也已经不存在了,卖那种东西的人一定是每几个月就更换网址吧。总之,那方面我们已经交给局里其他部门负责了。至于是否真的是寺林自己买的,我们的确不知道,这个也只能问他本人才能厘清了。至少,寺林不能否认他的房间里确有其物。另外西之园小姐,我们其实还有找到更了不得的东西。” 因为近藤意有所指地中断谈话,让萌绘不禁屏息以待。 他不经意地环顾店内一圈后,再次将脸凑近萌绘。 “就是教人如何干净利落地把尸体的头砍下来的指导手册。” “咦?” “它好像是那个头颅模型的附录,内容的恐怖程度有过之无不及。这应该是给行家中的行家看的,完全专业取向。虽然不知道写这本书的作者是谁,不过那份该说是执着还是偏执的认真程度,真的是十分惊人。虽然手册中不敢放照片,却还是有详细的图解,连使用的砍断刀械也介绍得巨细靡遗。连我们局内的同事都很感兴趣,这本手册成为局里的大新闻呢。” “这种手册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存在呢?” “这个嘛……可能是这世界有哪里不对劲了吧。”近藤说:“类似这种东西的书,最近连一般的书店也买得到,连小孩子都会看。也许日本的情形还算好。如果到国外的话,某些国家甚至在超市里就买得到手枪或来复枪呢。那本断头手册,的确超越一般常识的范围,但并非教唆杀人的解说书,只是说明把尸体的头砍掉的方法而已……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能比起刀枪还要来得……该说健康呢,还是安全呢,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砍下的头要拿来做什么?”萌绘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近藤发出沉重的鼻息声。“虽然手册上连保存方法都有写,不过我们局里专业的医生说,手册的内容只是草草交代而已。你应该知道他吧?就是河原田医生。” “那么,寺林先生又是怎么回应警方的侦讯呢?” “鹈饲先生他们昨天和今天都有去看他,不过我还没听到详细的内容。那个头颅模型和断头手册的事都是今天下午刚问的,所以应该是之后才要追查的吧。” 萌绘手拿着杯子瘫靠在椅背上。今天光是听到的内容,就让她在理解方面煞费苦心。 “能让我去见见寺林先生吗?我想直接跟他谈。” “那是不可能的。”近藤摇头。“虽然他就在附近的大学医院里,可是暂时谢绝访客。” “他伤势严重吗?” “不,他的伤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就算再怎么冷静看待,我们也不能默默放过他吧,所以目前他处于被警方拘留的状态。” “有决定性的证据吗?” “完全没有。”近藤摇头。“不管是在公会堂,或是在m工大,目前都还找不到可以证明凶手是寺林的证据。不过,状况倒是十分极端,我们甚至也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 “如果寺林先生真的是凶手,他会把那些容易招惹嫌疑的模型和手册留在自己的房间吗?会这么轻易让警察进入房间里搜查吗?真有这种人的话,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近藤皱起眉头说:“结果就这样玩完了。” “他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我觉得他非常认真也相当有绅士风度。” “就是这种人才奇怪啊。”近藤微笑说:“光靠外表是不准的。” 萌绘喝着咖啡。近藤则又看了看时钟。 “近藤先生,你要回警局了吗?” “是的。”近藤点头。 “开车吗?” “不,今天不是。我是搭别人便车来的,所以要叫计程车回去。” “那么,我开车送你好了。” “不,太麻烦你了,西之园小姐。怎么好意思让你送呢?” “鹈饲先生已经回警局了吗?”萌绘放下杯子问:“我想跟鹈饲先生见个面。” “前辈要是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说不定还会在天花板上撞出一个洞呢。” 近藤的玩笑并不好笑,但萌绘还是以微笑应对。 2 近藤刑警和萌绘打电话确认过鹈饲已经要回警局后,他们就一起回到爱知县警局。当萌绘的跑车停进警局的停车场里时,已经快要八点十分了,跟近藤也算聊满久的。 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部长的办公室在八楼,虽然可以顺便跟他打个招呼,但萌绘从不曾没有预先知会就直接登门拜访,加上叔叔总是很忙,她打消了去见叔叔的念头,直接去找鹈饲刑警。近藤刑警带领她到一间布置精致的小客厅。约三十秒后,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随后鹈饲大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房间。 “你好,西之园小姐。麻烦你亲自来这里,真是不好意思。”鹈饲摇晃着巨大的身躯,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不过,我正在开会,不赶快回去不行,所以只能谈十分钟而已,非常抱歉。” “百忙之中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快别这样说。”鹈饲摇摇手,很开心似地提高声音。“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应该是为了昨天的案子吧?” “嗯,是有关寺林先生的事情,我想问问你们谈了些什么……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拜托你们让我跟他见个面。” “西之园小姐你想见寺林?” “是的。” “我是不会介意啦……”鹈饲小声地说:“你见他要做什么?” “我也许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 “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鹈饲简略地为萌绘说明寺林高司目前的情况。昨天的侦讯一开始是在瞒着寺林所有事情的前提下进行的。至于今天下午的会面,则已经把筒见明日香和上仓裕子遇害的情形告诉他了。根据鹈饲的说法,他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惊吓。 “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寺林只看到无头尸体的照片,就认出死者是筒见明日香。”鹈饲似乎颇为骄傲地说:“这个事实,应该是比较有利的证据吧。” “有找到m工大实验室的钥匙吗?” “还是下落不明。寺林说实验室的钥匙跟车钥匙扣在同一个钥匙圈上,可是目前还没找到。他的车子也不见了,恐怕是在运送明日香的头颅后,就把车子处理掉了。” “一个晚上吗?” “一个晚上就够了。” “公会堂准备室的钥匙呢?” “就是犀川老师捡到的那把吗?” “嗯,寺林先生不是说他把钥匙放进口袋里带在身上吗?” “不对,就他的说法,是当他回家前正要锁门时,被人从后面重击……只有这样。他说除此之外的事都忘了。” 萌绘想起犀川副教授昨晚说过的话,他有指出寺林在锁门时遇袭的可能性。 看到对着自己笑眯眯的鹈饲,萌绘忍不住把跟犀川讨论出来的几个假设都告诉他。这些假设不见得特别有说服力,就像数字组合问题时的分类一样,只是提示的集合而已。萌绘强调在救护车附近发现的钥匙,可能是别人故意掉在那里的,在这个假设属实的前提下,推论出凶手并非寺林高司而是另有其人,进而发现这两件命案的共通目的,都是为了陷害寺林成为杀人凶手。以上就是萌绘想叙述的几个重点。 “跟我们的推论大致相同。”鹈饲似乎很满意地说。鹈饲是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会写在脸上的人,从他听完萌绘的话,却毫无意外的反应,就知道他所言不假。 “寺林先生应该没有嫌疑吧?”萌绘试 着问看看。因为从近藤刑警刚才的语气听来,很明显地就给人寺林是凶手的印象。 “不,以目前这种情况来说……说他没有嫌疑反而奇怪。”鹈饲又露出微笑。“不过,这其中还是有很多前后不连贯的地方,有说不出的古怪。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是事实,如果把寺林当作凶手,实在太不自然了,我们也深知这一点。甚至连三浦先生都已经很肯定地说凶手不是寺林了。” 三浦警官是刑事课的领导者,也是思路最清晰的人,他的看法几乎等同现阶段警方所采取的态度。既然他们不会轻率的判断结论,那么也不必太过担心寺林的处境。这一点让萌绘稍微松了口气。 “可以准许我跟寺林先生见面吗?”萌绘又再问了一次。 “我知道了。”鹈饲站了起来。“请你等我一下。” 鹈饲走出了房间,大概是去请示三浦上司吧。根据萌绘的预测,如果能够得到许可,应该是在明天下午以后见面。 萌绘看了右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八点五分。在n大医学院里,有一个她从高中时代认识到现在的好友,以前是同属弓箭社的同学。不知道这个时间能不能找她…… 鹈饲很快又回来了。 “嗯,可以了。明天下午就可以了。”鹈饲开门说:“西之园小姐要单独见他吗?” “喔,不管有没有人陪伴都没有关系。” “大概还是一个人比较好吧。”鹈饲露出微笑。“这样也许他就会对西之园小姐讲真话了。你好像是他理想中的女性类型呢。”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萌绘大吃一惊。“寺林先生有说过这种话吗?” 她脑海里瞬间想起昨天穿的那套角色扮演服装。 “讲到筒见明日香时,他就是这么说的。”鹈饲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套衣服好像本来就是为了她而设计的吧。就是那女孩在星期六时穿的衣服。不是有人拜托西之园小姐在星期日时穿同一套衣服吗?我听说就是寺林本人亲自拜托你的,是不是?” “的确是这样。”萌绘边站起来边说:“可是……” “我想,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喜欢,寺林应该不会让别人穿这套衣服。他不是那种会给不满意的女性穿这套衣服的人,所以西之园小姐假如亲自和他会面的话,一定很有效果的。” 萌绘轻轻地点头行礼后,就离开了房间。 “虽然还有很多事想谈,不过今天就先到此为止。”鹈饲也出来到走廊上说:“最近还会再跟你联络的……” 萌绘跑下县警局大门的楼梯,回到自己的车子上,马上打电话。 “喂,是小爱吗?” “谁呀?”听筒彼端传来懒洋洋的低沉声音。 “太好了……我是西之园啊。” “喔喔,萌绘呀,怎么难得今天会打来?” “嗯,你现在方便吗?” “一点都不方便。你打来的时机太不巧了。我的男朋友现在正光溜溜地躺在旁边耶。”小爱笑着说:“至于这家伙为什么要一丝不挂的原因,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吧。” “咦?你们在做什么啊?”萌绘很直接地问。 “唉,听好,刚刚在最起劲的时候,却有通骚扰电话打断我们,所以我现在在做的,就是跟那个不识相的家伙讲电话。到底有什么事?” “抱歉……嗯……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请求。”萌绘尽可能地用撒娇的语气说:“你等下可不可以借我一小时就好呢?” “呼……”萌绘听到的,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气体摩擦的声音。“这样啊……好啦好啦。既然是你赌上一辈子的要求,穿上一、两件衣服也不算什么。” 3 二十分钟后,西之园萌绘将车子开进位于鹤舞的大学医院的停车场里。当她正要从驾驶座上出来时,小爱就出现了。 “怎么了?有了孩子要打掉吗?”她低声这么说。 反町爱,通称小爱,跟萌绘同样是n大的四年级生。在三年级的时候,她是弓箭社的主将。个子高大的小爱,除了稍微外八的走路方式,和其独特的发音和用字遣词外,是个性相当女性化的人。 小爱和萌绘本来就读同一所私立高中,后来萌绘休学一年,小爱落榜重考一年,结果又变成大学同学。 “抱歉……你说的男朋友,是男的吗?”萌绘不经意地问。 “‘男’朋友不是很明显地意指男人吗?你还是老样子,总是说这种不得了的话。就算是女人,我的人生也不会因此而怎么样吧。” “嗯,我找你出来真的好吗?” “不可能会好吧。”小爱边走边说:“我不想让他等太久……所以动作快点。” “他仍裸体在等你回去吗?” “那个你就别管了,赶快说你到底要干么啦!”小爱在医院玄关的自动门前停下脚步。“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记住你这笔帐的。” 位于鹤舞的大学医院是n大学医学院的附属设施,跟医学院的研究设施在同一块校地里。因为反町爱只是四年级的学生,应该不可能熟识医院的人,不过萌绘记得她常说自己在医院里打工的事。 萌绘跟小爱表明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见到某间病房的病人,而且病房外面有警察看守的事情她也顺便说了。 “为什么?那个人是萌绘的男朋友吗?”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啦。”萌绘点头。“五分钟就好了,我只想跟他见面说说话而已。” 小爱的鼻子发出浓厚呼吸声。“扮成护士混进去,如何?” “小爱,你有护士制服吗?” “我怎么可能有啊。” “能不能想想办法?” “好吧。” 于是两人走进医院。 “你在这里等。”小爱说完就往前厅深处走去。 萌绘坐在阴暗角落的一张长椅上。除了稍远处办公室的灯光外,这个角落几乎毫无光线可言。前厅另一边的某个角落里,有个老人坐在关掉的电视机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现在时间是八点四十分。 明天下午就能跟寺林高司正式见面了。到时应该会被窃听和录音吧。当鹈饲去请示三浦时,她就预想到这点,而且鹈饲也说明天上午要安装窃听器,所以要她下午再过去。 其实萌绘不是怕对话被警察听到,只是有一种想逃避可能会加深寺林高司不利情势的冲动。现阶段她不认为寺林高司是杀人犯,而另一方面也因为这种希望拯救无辜者的心情,就像手臂穿过质地良好的洋装衣袖似的,让自己浮动的情绪能勉强冷静下来。直接跟他面谈,究竟会让这份自信增强还是瓦解呢……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她都想赶快了结。既然两种结果必然会偏向某一种,赶快选边站稳是最妥当的作法。 小爱回来后,无声地比了个手势,萌绘看到后便站起来,以小跑步通过走道。 “我有个在护士学校认识的人今天值班,我去跟她说看看。”她边走边说:“那个病人真的是萌绘的男朋友吗?” “不,不是的。”萌绘摇头。 “对我那个护士朋友就用这个理由吧。”小爱低声地说:“应该没有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了。无论如何……” “爱是一切。”萌绘接着说。那是小爱的口头禅。 “是啊……以前我是这样没错。”小爱闭起一只眼睛。“不过最近我的想法变了,现在已经有不同版本的说法。” “咦,那变成怎样了?” “无论如何,爱个八分就好。” 4 护士的白色制服稍微白里带红,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桃 子色制服。萌绘在更衣室里穿好衣服,挂上附有夹子的名牌,被小爱推到走廊上。当她把头发绑成发髻时,映照在镜中的身影简直像个缺乏专业技能的小学生。于是她尽可能装出严肃的神情,挺直背脊走上楼梯。途中跟真正的护士擦身而过,让她的心跳一下子加速许多,萌绘只好轻轻地点头行礼来掩饰自己的身分,而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她。 六楼的护士休息室位于南侧通道中,其中有两个护士是接应萌绘的人。看到她们笑眯眯地挥手为自己打气,萌绘也点头报以微笑。一想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很僵硬,就让她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寺林的病房个预想的一样,由两个警官看守,只是现在病房前只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岗,应该不用担心被怀疑。 萌绘看了右手的手表,时间刚好九点。 “我要量体温。”她将手放上门把并且看着那个警官。 警官只看了她一眼,就轻轻点头。 萌绘心里不禁庆幸这实在太简单了。 房内光线很亮,虽然有两张病床,不过里面的那张床没有人使用。寺林高司躺在靠外面的床上,头上的绷带延伸到下巴。他像是半睡半醒,表情呆滞且缓缓地转头朝着萌绘,随即就皱起眉头。萌绘小心翼翼地将门无声地锁上,快速靠近床边,站在寺林的附近。 “寺林先生。”萌绘低语道:“请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 “你是……”寺林的眼睛一瞬间睁圆,头也从枕头上稍微抬起。“嗯。是西之园小姐吧……” “晚安。”萌绘嫣然一笑。 “啊,原来……”寺林又再度躺会枕头上。“你是护士啊?” “不是的。”萌绘摇头。“我是为了来见寺林先生才变装的,很了不起吧?” “咦?真的吗?你会不会做得太过头啦?”寺林虚弱地微笑说:“外面难道没有警察吗?” “对了,我得到警察的许可,明天可以正式与你见面,不过明天一定会被人窃听的。” “所以你才会今晚就过来吗?”看到萌绘点头,寺林不禁莞而一笑。“窃听也没有关系吧。” “我要是待太久会被怀疑的,所以赶快进入正题吧。”萌绘往房门察看后继续说:“寺林先生,你觉得这次的杀人案是谁做的呢?” “我实在想不到。”寺林虽然摇头,动作却不大。“看得出来……的确有人想设计我,让别人认为是我杀的。” “你有没有被什么人怨恨过呢?” “我想应该没有吧。” “我认为公会堂的案子纯属偶然。”萌绘说明,“寺林先生只是刚好在那里,所以被卷入事件当中。不过,m工大的案件就不同了,计划很明显是要让寺林先生背负杀人的罪名,所以才特别把门上锁。” “是啊。”寺林用眼神表示赞同。 “你和上仓裕子是什么关系?” “西之园小姐……”寺林凝视着萌绘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来见我?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吗?” “我是为了知道真相。” “你在协助警方办案吗?” “嗯,你可以这么想。”萌绘点头。“这是我的兴趣。” “真是不太好的兴趣啊。” “如果跟寺林先生房间里的头颅模型比较呢?” “唉……”寺林苦着一张脸。“你从警方那里听到的吧?真受不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应该先把它处理掉才对……” “这么说,那个模型真的是你买来之后,自己组装成的啰?” “嗯,你说的没错。我是那种不试过一次会不甘心的个性,所以透过邮购买到一组,试着做看看。不过从旁人眼光看来,那东西的确是非常糟糕的兴趣呢。” “我们可以先不要谈别人的兴趣吗?” “说的也是。”寺林苦笑说:“我知道了。” “回到问题吧。” “嗯,刚刚问的是什么?” “上仓小姐的事。” “喔喔,对……”寺林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老实。“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死了真是可惜。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她已经走了。” “能不能针对我的问题回答?” “好,我和上仓小姐有约过几次会,像是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之类的,只有这样。” “你们是情侣吗?” “我不这么认为,但是她是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 “是上仓小姐态度比较积极吗?” “对死者我不想多说什么,不过和我比起来,她的态度大概比较积极吧。但这完全是我个人主观的看法。” “上仓小姐当时买了两人份的优格在实验室等你,当然那其中一份应该是你的。” “真可怜……”寺林眯起眼睛,脸部有些颤抖。 “那明日香小姐呢?” “你是指明日香小姐的……什么?” “和你的关系。”萌绘从容地问。 “我比较积极,她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寺林虽然脸上笑笑的,但眼神却没有笑意。“所以我们实际上根本没有具体关系。没有约过会,也没有单独交谈过。虽然她可能知道我的名字,然而我们的关系也仅止于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 “你认识明日香小姐的哥哥吗?” “认识。我跟纪世都都很熟。” “听说你看到无头尸的照片,就认出那是明日香小姐?”萌绘想起鹈饲跟她讲过的话。 “西之园小姐,你和警方究竟是什么关系?”寺林紧蹙双眉说:“为什么你连那种事情都知道?” “我说过我在协助警方吧。” “你是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 “真令人惊讶……”寺林微微开口。“你这个兴趣真是越来越让我惊讶了。” “轮不到你这么说。” “是这样没错。”寺林露出微笑。“喔,对了,说到明日香小姐的照片……”他又变回原来阴郁的表情。“我只要看一眼就能确定了,毕竟那是我的兴趣,但是后来我才发觉警方完全误会了。” “光靠手或脚就能知道是谁吗?” “如果以前有仔细看过,就会知道了。”寺林点头。“脸也是一样啊。” “你认为明日香小姐的头为什么会被砍断呢?” “因为想要头吧。”寺林马上做出回答。他回答得非常自然,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寺林先生能够理解那样的欲望吗?” “坦白说,多少能理解。我也有兴趣,甚至曾经想做那样的事,不过跟会不会实际去做,中间有很大的差异。单纯幻想与实践幻想,其中存在着分隔正常和异常的界线。” “那头颅的模型呢?代表你还没有跨越那条界线吗?” “当然是啰。” “那断头手册呢?” “当然也是啊。不管哪种情况,问题在于精神本身是否异常吧。料理书上也会说明宰杀动物的方法,像是如何处理鱼,如何打开蟹壳,如何烤贝类或是如何打蛋吧,道理不是一样的吗?” “这个道理我能了解。” “那么,除了道理之外,还有什么在影响你的看法呢?” “我想是环境吧。” “大家都会这么说。”寺林露出沉稳的微笑。“最后就只会怪罪在别人身上。” “断头手册是在市面上贩卖的东西吗?” “那是买头颅模型附赠的。”寺林点头。“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时机怎么会这么不凑巧,有够倒霉的。我也是在不知道有这种附录的情况下买的,所以当初也吓了一 跳。” “曾经让别人看过吗?” “比较熟的模型同好都看过了。除了我还有很多人也会买头颅模型。marda prop 最近还满流行的。告诉我有这种模型的人,好像是纪世都吧……” “筒见纪世都先生吗?” “嗯。不过,他的程度已经不是模型家,而是艺术家了。他的作品已经完全成为艺术品,人体雕刻是他的专长。” 走廊上传来低声谈话的声音,好像是警官正在跟某人说话,也许是另一个警察回来了。 “我不走不行了。”萌绘稍微离开床边说:“我明天还会再来,到时不会以护士装扮出现。还有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在有窃听器存在的前提下说话。关于今晚跟我见面的事,一定要保密喔。” “西之园小姐。”寺林将头转向她,表情非常严肃。“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别人说过。” 萌绘的脸再次靠近。 “我是因为信任你才坦白的……筒见明日香以前曾经有个男友。那个人以前是我的朋友,名叫远藤昌……” “以前?”萌绘重复了一次。 “嗯,他已经死了,是自杀死的。这是二年前的事了。” “为什么要自杀?” “不晓得,我完全不知道内情。后来是从筒见纪世都那里无意间听来的。好像是因为明日香甩了远藤昌的关系。” “然后呢?” “只有这样。”寺林苦笑说:“这件事就只是这样。我当时也没多想什么,不过这足以成为我的犯案动机吧?警方一定会认为我是为了替好友报仇才杀人的,所以我想要隐瞒这件事,毕竟目前各种条件都对我很不利……” “就算寺林先生不说,这种事警方也查得出来。”萌绘面无表情地说。 “是这样吗?” “好啦,我要走了。”萌绘窥探着外面的情况一边低声说:“如果想到什么,就打电话给我。电话可以自由使用吧?” “嗯,打电话是可以的,毕竟我既不是凶手,也不是嫌疑犯。” 萌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他。 “要不要写在什么东西上面呢?” “不,我记得,不要紧的。”寺林点头。 “谢谢。那明天见了……” “晚安。”寺林露出微笑。 萌绘调整呼吸后,转动门把走出房间,并且把背后的门立刻关了起来。她的眼神尽量不跟外面两个警察对上。 然后,她开始缓缓地走过通道。 “啊,等一下。”穿便服的刑警叫住她,是萌绘进来时没看见的人。“今天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是的。”萌绘回答后继续走着。 她瞄了一眼刑警的脸后,吓了一大跳,那个人是她认识的片桐刑警。发现片桐瞬间皱起了眉头。她用板子把脸遮住后加快脚步。听到背后同时响起加快的脚步声时,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拔腿狂奔。幸好她穿运动鞋,即使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脚步依然稳健,但是半长不短的裙子还是使她有所阻碍,在绕过转角的时候,她差点失去平衡摔倒,慌乱间将抓到的门把顺手一转,就来到一个像阳台的地方。她随即关起门,屏息以待。 巨响的脚步声,从门的另一边经过,逐渐远离。 萌绘无声地打开门,往门里窥探。片桐刑警在前方大约十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四处张望,那里刚好是护士站附近。看到片桐回过头来,萌绘又悄悄地把门阖上。 也许他已经发现了……虽然她认为自己明天可以巧妙地瞒过片桐刑警,但不用欺瞒他人当然是最好的。从片桐刑警没有喊自己名字的情况判断,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分,只是觉得逃走的护士很可疑而已。 听到脚步声接近,萌绘从门边离开,躲在阳台最旁边的通风管排气口下面。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片桐来查探阳台了。萌绘屏住呼吸。门不久后就关了起来,脚步声也渐渐远离。 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似乎得救了。回神后的四周寒气刺骨。医院里暖气很强,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她赶紧回到门边竖起耳朵聆听,附近已经没有任何人在巡逻了。 当她要小心地开门时,门却纹风不动!再用力一次还是不行。萌绘不禁咋舌。门好像上锁了。应该是片桐锁的吧。真是的,这么谨慎啊…… 环顾四周,这里是个长方形阳台。因为在六楼,也无法轻易跳下去。不但没有其他可以进去建筑物里的门,也没有伸手可及的窗户。萌绘抬头仰望天空,几颗美丽的星星正在闪烁着。 小爱一定已经回到她的情人那里了。而自己的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衣服则放在更衣室里……如果借她衣服的护士,或是护士站里的某个人能发觉她被困在这里就好了……她就这样看着星空好一会儿。 后来,她发现建筑物的墙壁上有钢铁做的梯子,梯子的末端看起来好像是通往屋顶,似乎是座仅供人往上爬的梯子。她从阳台的矮墙仔细往下查看,还是没找到任何可以通往地面的设备。下方是医院后面的草地,夜灯发出球形的绿色光芒。那里停着几辆车子,此时其中一辆刚好亮起车头灯开走了。萌绘心想最后的手段就是从这里丢东西下去引起别人注意。 她身体变得冰冷,由此可见外面的温度多么低。看看手表,发现已经过了将近十五分钟。她开始烦恼着要不要爬上梯子……就算爬到屋顶,也不能保证屋顶的入口是敞开的。萌绘几乎想要放弃的心态,让她差点就要大叫救命,然后跟片桐刑警道歉。不过她还是先试着轻轻敲门,期待可以不让寺林病房前的片桐他们察觉到敲门声,却能使护士站的护士经过就能发现她的微妙时机。 过一会儿,门竟然真的打开了。 “你在观星吗?”是个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一个体格削瘦的男子来到阳台上,他没有看萌绘,而是抬头仰望天空,喃喃地低声说:“啊,真的是好美啊。” 因为光线昏暗而看不清楚的这个人,原来是筒见纪世都,被害者筒见明日香的哥哥。萌绘心想,他可能是来探望寺林的。 “真的得救了,我刚刚被人从里面锁门,关在阳台上呢。”萌绘这样说完,便留筒见纪世都一个人在阳台上,自己先进去医院里面了。 温暖的空气将她包围,感觉很舒服。她走过护士站前,没有人注意到她,护士们全部都在更里面的地方。当她直接走到电梯边,按下电梯按钮等待时,筒见纪世都从后面缓缓地走了过来。萌绘尽量不跟他打照面,当她想要走楼梯下去时,电梯门打开了,她只好无奈地走进电梯,筒见纪世都随后走进去。明亮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空气中飘散着细微的酒精味,筒见纪世都表面上看不出来有喝过酒的迹象,不过从味道判断,他似乎喝得满多的。萌绘按下更衣室所在的三楼按钮,他则按下一楼。 “我们曾经在哪见过面吗?”站在萌绘背后的纪世都开口说话。 “嗯。”萌绘没有回头直接回答,“昨天在公会堂。” “是这样吗?”纪世都的语气完全没变。“抱歉,我不记得了。” 电梯门开启后,萌绘依旧没转身,只是低头行个礼,就直接走到电梯外。身后的门也立刻关了起来。 更衣室里没有任何人,反町爱已经回去了,也没看到借她制服的护士。换完衣服后,萌绘决定先打个电话。 “喂,小爱吗?” “啊,怎么又是你!晚安!” “等等!拜托你……” “我说你啊,怎么都挑这种绝妙的时机打电话来啊。可恶!我真不敢相信我这么笨!唉……早知道就不接了…… 好啦!这次又是什么事啊?” “喔,我这里已经结束了,进行得满顺利的。” “是喔。” “谢谢你。”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道谢。” “只有这样?好了,不用客气,再见。” “小爱,等等!” “又怎么了啦!真受不了……” “我也想跟借我衣服的护士道谢。” “喔,我改天帮你跟她说。那么,晚安啰!” “我这次真是吃足苦头,还被关在阳台出不去……” “我明天再听。” “你在急什么?” “笨蛋!” 电话被小爱挂断了。萌绘无计可施,只好从包包里拿出便条纸,匆促地写下感谢的话,贴在置物柜的门后面。本来她还想在包包中寻找有没有能拿来当谢礼的东西,放现金太失礼,已经用了一半的口红显得意义不明,结果找不到适当的物品。只好最后决定改天再过来,更盛重地向借她制服的护士致谢。 她走楼梯到一楼,横越阴暗的前厅。当她走出玄关时,看见独自一人坐在候诊处的筒见纪世都。 他的样子,像是被遗忘在已经打烊的服饰店前的塑胶假人。 5 时间是九点半。萌绘有点困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交谈,但在一点五秒内,她下了决定。无视于自动门在面前开启的萌绘,折回前厅,走近筒见纪世都。 他看见萌绘的双脚,便缓缓地抬起头来。 “嗨,刚才的护士小姐。已经下班了吗?” “嗯。”萌绘点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为什么他知道自己换过衣服呢?萌绘不认为自己的脸有被他看到。“为什么知道是我?” “鞋子是一样的。” 他凝视着萌绘,表情完全没变。筒见应该已经忘了昨天见过面的事吧?她记得自己今天的鞋子和昨天不同。 “还不回去吗?”萌绘试着问。 “谁?” “就是你。” “我?是啊……已经要回去了。” “一起出去吧。” “为什么?”纪世都边站起来边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两个人通过玄关的玻璃门。阶梯两侧有无障碍设施,灯光全照射在正面草地的圆环上。纪世都在下楼梯时停下了脚步,慢条斯理地抬头望着天空,长发随风飘逸。 “你到医院来有什么事?” “送东西给朋友。” “给六楼的寺林先生吧。” “嗯。” “他不是谢绝会面吗?” “嗯……寺林打电话约我来的。刚刚去看他的时候,那里有警察在站岗。” “你有跟寺林先生见到面吗?” “因为太麻烦了,我只拜托他们转交东西,就离开了。” “你拿什么东西给他?” “书。”萌绘虽然已经走下两阶,纪世都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她观察了纪世都一会儿。筒见纪世都的脸,像纸娃娃一样平面,然而五官非常端正。他的手脚相当修长,如傀儡娃娃般没有重量感,令人不禁想确定他的脚是否有着地。在圆环的绿色灯光照耀下,他的脸显得异常惨白。这样一看,他与明日香真的非常相像。不,纪世都的容貌更为圆融,性格部分都被拿掉,而不确定的地方也都被削掉,许多像是亲切、温暖、人性、独特及动感等等个性装饰品,都像是被稀释剂溶化后,再用水冲洗掉似的,完全消失得一干二净,所以这样的他可以用“更为圆融”来形容吧。 白皙而冷酷,理智且沉静。如果他是女性,应该会成为世界级的名模吧。以萌绘的常识来看,筒见纪世都已经二十九岁,却不像快要迈入三十的男人……不,他根本不像年龄会增长的生物。 纪世都终于结束了星象观测,将脸转向萌绘。 “你有空吗?”纪世都像是电子合成的声音说:“能不能陪我一下?” 萌绘有点吃惊。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联想到小爱。这请求让她不知所措。 “如果不行的话……”纪世都张开双唇并举起一只手。光是这样的动作,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是多余的。“那我先告辞了……” “请问,‘陪你’是要做什么呢?”萌绘从背后发问。 “做什么好呢?”纪世都回头反问她。 “如果只是聊天呢?” “好。”纪世都回答时,头完全没有要点的意思。 “真的?”萌绘盯着他看。 纪世都只有稍微抿起嘴角,视线又抛向天际。 “我每次都是当真的。”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纪世都再次看向萌绘。“昨天我妹妹死了,所以我只能谈这方面的事,可以吗?” “嗯。”萌绘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筒见纪世都。” “我叫西之园萌绘。” “西之园……萌绘……”纪世都又重复了一次。 昨天早上在大御坊安朋的介绍下,萌绘跟纪世都见过面,从他现在的样子看来,这个记忆应该已经完全消失了吧。他身为工作人员,昨天确实很忙,所以他可能只稍微瞥了萌绘一眼,而大御坊介绍的名字肯定也没听进去。再说,在亲眼看到自己妹妹那副令人震惊的死状,不记得萌绘也是很自然的。 筒见纪世都虽然没有显露在外表上,但显而易见他的感官已经麻痹了。不知道是喝醉的关系,还是对妹妹的死所产生的逃避反应,他言语中表现出来的情感,是空虚安静又迟缓的,跟昨天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 萌绘表示要开车,纪世都就踩着轻快的步伐尾随在她后面。当他坐进副驾驶座时,身上还是散发出酒臭味。 “你有喝酒吗?”萌绘边发动引擎边问。 “嗯,是喝了一点。你也想喝吗?” “在哪喝?” “去我家,就在那里而已。” 当萌绘把车开出停车场时,纪世都无言地朝左边指着。萌绘依照他的指示,转动方向盘。筒见纪世都的父亲是m工大的教授,所以他家应该很安全。萌绘打算把纪世都送回家,然后跟他的父亲见个面。 “你的车不错嘛。”途中纪世都喃喃地说:“不过,护士应该买不起吧。” “这谁都能买啊。”萌绘微笑说:“只要贷款就可以了。” “你有富有的男朋友吗?” “没有。难道筒见先生是有钱人吗?” “呵……就算再有钱,鞋子也只能穿两只。” 他的语调很悠哉,感觉起来没有喝得很醉,加上他思考速度也很快,萌绘甚至怀疑,也许他只是假装忘记自己而已。 纪世都再次下了指示,萌绘反复按照他的指引转了几次弯。目的地比自己想象中要远得多,已经开到了n大附近。是在森林中的山区住宅地。车子最后左转,爬上笔直的细长陡坡,移动了大约五十公尺的距离时,道路往右边九十度转弯。绕过那个转角后,车子来到一带较宽广的地方。那里就是路的尽头。 “这里?”萌绘停下车后问。这个偏僻的地方,让她有点不安。 “嗯,这里是私人道路,所以停车也没关系。你停在路中央就好了。”筒见纪世都说完后就打开车门,动作利落地下车。 萌绘也跟着下车,看看手表,时间将近十点。 她烦恼着是否要打电话回家,于是从座椅后拉出外套,确认手机就放在口袋里 ,才用遥控钥匙把车门锁上。 纪世都已经先往前走了。 附近没有任何类似大楼的建筑物,甚至连住家都没有。开车上坡的途中还有看到几间组合式的公寓或独门独院的透天住宅。到了后半段,两侧就全是空地了。坡道尽头的低矮石墙上,有面长满草的斜坡,更上面的地方则有白色的栅栏,好像有道路可以通行。附近只有一栋盖在石墙旁,像个大仓库的建筑物。纪世都就是往那个仓库前进。 “这里是哪里?不是要到你家吗?”萌绘追着他问道。 “是我家没错啊。”纪世都回答。 难道不是m工大筒见教授的家吗?萌绘搞错纪世都的意思,现在两人单独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她开始紧张起来。 纪世都拿出钥匙打开铁卷门旁边的铝门,毫不犹豫地走进一片漆黑的房内。萌绘往门内窥探,却什么也看不到。 后来,灯终于亮了。 6 光芒一瞬间充满这个宽广的空间。起初,这里给萌绘一种举办宴会般奢华和热闹的印象。如果搭配轻快的音乐,再加上旋转的聚光灯,也许那样梦幻般的感受还能多维持几秒吧。然而充斥在这个空间里面的,是一片寂静无声,以及毫无动作的诡异人影。 跟外观看起来一样,内部的确是仓库。宽约十几公尺,长约二十公尺,高度超过七公尺。仓库里有一半的地方搭建了二楼,只有右手边的一个铝梯能够上去二楼。另外中央有个大篮子似乎是用来把东西运到二楼,它被挂在天花板滑轮垂下的绳子上面。二楼的边缘完全没有扶手,只有一整片地板。由于看到书柜之类的家具,萌绘推断应该是日常起居用的空间。 一楼的空间,不知该称作工作室,还是摄影棚……也许最适合的称呼,应该叫作工厂吧。数量繁多的人体雕刻和奇形怪状的半成品,把一楼塞满到连走道都无法通行的程度。到处都缠绕着纵横复杂的细绳,一些作品被吊在半空中,还有几件作品是用绳子支撑着,呈现半倒下的状态。墙壁、地板或是工作桌,到处都是四散的黄色泡棉,好像才刚发生了一场乳霜大爆炸。许多管子从左边墙壁上的大型空气压缩机里伸出来,沿着地板爬行,跟科学图鉴上刊载的生物神经一样是橘色的。 她还看到一个不知是用来换气,还是用来吸垃圾的银色排气管。工地现场会使用的聚光灯被固定在铝制梯子的平台上。无数的黑色管线在地上四处蔓延。在涂料的罐子、水桶、发泡聚乙烯的碎块,及巨大废弃物的包围下,每个人偶都维持仿佛想要马上动起来的不稳定姿势,却又戛然停止。当然,每个人偶都是静止的。 送气管前端连结的研磨盘、钻孔机、喷枪、喷雾罐等工具,现在也是鸦雀无声。那种宁静就像内容空白的噪音让人耳鸣。 她甚至产生错觉……感觉好像是一看到主人以外不知名的入侵者,所有物品就一起停止动作,刚才还在活蹦乱跳的人偶,不久之前还在回转运作的工具,就好像保险丝断了或断路器阻绝了电流……就在萌绘进门的一瞬间……通通停止了。 可见这样静止不动的光景多么地不自然。稍微靠近观察每个作品,上面都附有电路板、线路、插座盒插头等电子工学相关的零件。萌绘分辨不了这些零件只是装饰品或是真的具备功能。 筒见纪世都爬上通往二楼的铝梯,鞋子踩在铝梯上的声音,是房子内唯一的声响。带有现实感的音波,把萌绘从幻觉中拯救出来。 他站上二楼的地板后,回头看了萌绘一眼。 “上来这里吧。”纪世都的话语,形成了回音,回荡在空气中。 这时还站在门口附近的萌绘,终于回过神,把铝门关上。当她再往上看时,已经看不见纪世都位于二楼的身影。他似乎已经在哪里坐下了,萌绘的视野被二楼地板遮住。 不知从何时开始,传出水龙头的声音,现在房间里充满水流声。 萌绘决心往房子的深处前进,有几个人偶用玻璃眼珠看着她,至于其他的人偶,有的眼睛闭上,有一些是没有眼睛,还有些是装上别种零件,比如镜片、线圈、齿轮或小真空管等等。人偶的发型也不太一样,有些长着如天线一般的头发,有的则像是从软管里挤出来的头发,或类似干燥花的头发。 每个人偶都性别不明,看起来像精悍的女性,又像温柔的男性;每个人偶的样子都像纪世都,但表情又比纪世都来得丰富多变。身上的衣服款式多元,没有一尊是裸体的,而且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地球人的打扮。虽然如此,却又不像太空装。明明是金属的材质,却带着有机的感觉,仿佛衣服本身有生命一样。 换言之,那种异样的存在感,就好像身上穿着好几条生命。即使是人偶本身,也充满同样的诡异感,乍看是人类,实际上却不是生物。它们的脸、手、身体或脚的某处似乎是不连续的,好像各式各样生命体都聚集在其中……这便是人偶的共通特征。就算只有一个,恐怕还是可以代表全部人偶吧。 对于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萌绘也感到不可思议。 “server”这个单字在脑海中浮现。真实的人类不也是这样吗?人类也是许多生命的集合体吗?为何要说成是“一个”生命体呢?“一个”的证据到底在哪里…… 我们在哪里算是一个?到哪种程度才算一个?把手臂砍掉的那一瞬间,难道算两个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哪个是1,哪个是0? 如果把头砍掉呢?头是1?身体是1?1是什么?1和0。 信号。 位元。 电子。 光线? 波长? 刹那……头好晕。 萌绘做了深呼吸。自己是……她摇摇头,切断这些胡思乱想。调整呼吸后,水流声再度传进她的耳里。 她的眼睛捕捉不到筒见纪世都的身影。人偶们还是一样凝视着她,其中有许多虽然已经上了色,不过都是绿色混着铁灰的颜色。没有上色的,应该是未成品吧。 再往更里面走。二楼下面的房间有一半也摆着工作桌,上面四处散置着人偶的头和手臂,还有像研磨盘或旋转切割机之类的大型机具。 仓库里面除了四周的墙壁外,没有任何隔间。天花板有好几个冷暖气的送风管,看来空气滤换能力很强。不过现在温度很低,萌绘并不想脱外套。 水流声是从二楼传出来的吧,或许厕所和浴室在二楼深处。萌绘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爬上铝梯……可以看到二楼了。 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床,床单有一半垂落到地板上。床边只有两张看似电车或飞机的座椅面对面摆着。放在二楼中央的高大书柜,挡住了萌绘的视线,使她看不到纪世都的身影。书柜把二楼隔间成梯子前方的卧室和左边深处的客厅两部分。卧室地板上放着大荧幕的电视,两边的音箱则是放在水泥块上面。在对面客厅的一角可以看到桌子。墙壁边放着冰箱、微波炉,还有其他简单的料理器具。 萌绘离开梯子,往里面缓缓前进。二楼边缘因为没有栏杆,所以非常危险。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客厅的方向前进。 7 当萌绘越过视线死角,看到被书柜挡住的筒见纪世都时,不禁发出短促的尖叫,因为他正全身赤裸着。 “喔,你别太介意……”纪世都没有看向萌绘,只是以轻松的口吻说:“我在洗澡。你就先坐一下,想喝什么就去拿来喝吧。” 萌绘再一次畏畏缩缩地往纪世都那里看,发现原来客厅的深处有个白瓷浴缸,浴缸底部有四只金色的兽足支撑着。它就在桌子旁边,而且很靠近书柜和电脑。 粗大的管线匍匐在地面,管子的前端 被支架撑起,管口对准浴缸,热水奔流而出注入浴槽,蒸汽弥漫,四周一片白茫茫。 萌绘又看了一次纪世都赤裸的背影后,就把视线移开,然后无可奈何地走到相反方向的冰箱前,伸手打开冰箱门。 “如果觉得冷,就先按下那边的开关,然后再用桌上的遥控器把暖气打开吧。”纪世都说。 萌绘往他那边回头时,看到他细长白皙的手臂水平伸直,指着一个绿色的配电盘,旁边并排着似乎连工厂的起重机都可以启动的大型开关盒信号灯,还有古董级的圆形安培计。当她按下暖气的按钮就看到有个绿色大灯亮起来,于是又回到桌旁,按下遥控器的电源。随着“噗”一声的低鸣,地板地板产生了轻微的摇动。 筒见纪世都在浴缸中洗着泡泡浴。萌绘再次走向冰箱,从冰箱门的内侧拿出一小罐啤酒。萌绘看到这台大型的三门式冰箱内,还装有很多其他的食品,才终于相信纪世都确实在这里生活着。 萌绘打开拉环,边喝着酒边在中央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当然,她避开了纪世都入浴的那个方向。 冰凉的啤酒非常好喝。 有个男人正在距离她三公尺的地方,全裸入浴,而且中间完全没有任何阻隔。这种情况不但在萌绘人生中是第一次发生,而且以一般世俗的眼光来看,也不能算是生活的常态吧。 “你要不要一起洗个澡?嗯……你是叫萌绘吧?” “嗯,那是我的名字,洗澡就不用了。” “为什么?很舒服耶。难道你一进到浴缸里就会溶化?” “那种程度不会让我溶化的,不过我只想聊天。” “是吗?我们已经有聊过了吧?”纪世都的表情还是老样子,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悲伤。 “你说过你的妹妹去世了。”萌绘又喝了一口啤酒。 因为热水快要满出来,纪世都的手伸向管子,关上水流。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静默。 唯一剩下的是浴缸里微弱的水声。 “嗯……那是昨天的事。”纪世都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她为什么会死?” “被人杀害的。” “被谁?”萌绘问的时候,并没有特别装出惊讶的语气。 “你认为我是开玩笑的吧?”纪世都看也不看萌绘一眼。 “难道不是玩笑吗?” “我说的是真的。”仿佛照本宣科般淡漠的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是认真的。不过他的确在陈述事实。“她是被人断头而死的。本来是个非常可爱的妹妹。” “是谁杀的?” 纪世都朝萌绘瞥了一眼。 “你跟我妹妹很像。” “哪里像?” “声音像。” 萌绘默默地喝着啤酒。现在她才感觉到口渴。 “对了,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呢?”纪世都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他已经没在看她了。“为什么会对我有兴趣?” 不知是否因为啤酒的关系,身体变得很暖和,或许是暖气增强的缘故也说不定,还是二楼其实打从一开始就这么温暖呢? 萌绘决定要坦白说出实话。 “我是大御坊先生的表妹。” 筒见纪世都闻言,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萌绘。他好一阵子就像变成人偶般动也不动。这一瞬间,萌绘眼前出现了这个男人分裂成无数细小生命体的诡异幻觉。 “喔喔……”他微微开口,以悠哉的语气喃喃说道:“是我昨天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嗯。” “你真是坏心眼啊。” “对不起,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说明。” “我不会介意的。”纪世都挪开视线。浴缸里满是泡沫,甚至滴落到地板上,而他的脸,也在泡沫间若隐若现。“什么嘛……那么说,你不是已经知道全部的案情了吗?” “嗯,可是我还不知道谁是凶手。” “说的也是。” “筒见先生,你有没有想到些什么呢?” “警察昨天和今天都这样问我……可是我完全没想到。”纪世都回答。 “跟明日香交往的恋人呢?” “我不清楚,应该没有吧。” “为什么?” “直觉。” “两年前自杀的远藤先生呢?”萌绘注意着纪世都的表情有何变化。 “谁告诉你的?”他没有看向萌绘,直接反问。 “我不能讲。” “是寺林吧?你是那边的护士,所以见过他吧。怎样?寺林他还好吗?” 萌绘心想,就让纪世都那样误会下去好了。 “嗯,寺林先生他很好。请问,有人可能会因为那个叫远藤的人,而对明日香小姐怀有恨意吗?” “这个嘛……”纪世都说:“可以拿一罐啤酒给我吗?” 萌绘走到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然后走到浴缸旁,视线尽量不朝着纪世都,只伸出一只手将啤酒递给他。触碰到纪世都温暖的手,看见自己沾上肥皂泡沫的萌绘,便赶快从外套拿出手帕来擦拭。 纪世都在浴缸中喝起啤酒。等萌绘回到桌旁时,发觉有大量的暖空气从送气管里涌出。 “你知道m工大的案子吗?”萌绘再次坐在椅子上。 “我有在报纸上看到。” “被杀的上仓小姐你认识吗?” “不,我不认识她。”纪世都喝完啤酒后,空罐就丢在地上。“啊,不过河嶋老师我认识。” “河嶋副教授吗?”萌绘有些意外。 “河嶋老师是模型迷,而且跟我老爸是同一个大学的同事。虽然我们不曾直接见过面,不过我老爸的模型同好长谷川先生,时常提到河嶋先生。而且报纸上也有写到那个遇害女子,是河嶋老师在研究所的学生。” “嗯……”萌绘点头。“河嶋先生或许也认识明日香啰?” “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一直以为这两件案子的共通关系人只有寺林先生而已,可是听纪世都现在这么说,事情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自杀的远藤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很普通的人。”纪世都很直接地回答,“是个有点过度认真的人。” “他的工作是?” “是公务员,在市公所工作。” “他是怎么跟明日香小姐认识的?” “远藤的父亲,也是我爸爸的模型同好。” 怎么又是模型同好啊?萌绘不禁暗想。 “已经去世的远藤先生,对模型也有兴趣吗?” “他父亲在那古野是顶尖的模型师,跟我爸一样是铁路模型的专家。不过死去的阿昌本身对模型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他有在作模型,就不会自杀了。” “为什么?” “毕竟还有模型可以作为心灵依靠,那样他就不会因为女人而寻死了。”看到纪世都面无表情地下了断言,使得这番话听起来也变得非常理所当然。 “那纪世都先生是怎么看待模型的?” “我已经从模型玩家中毕业了。从小开始就做过各式各样的模型,比如塑胶模型或人偶模型,一直到现在以模型作为事业,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请问……”萌绘的身体面向纪世都,双腿交叠。“你知道marda prop 吗?” “嗯,知道啊。”纪世都这么说着,接着很快地从浴缸里起身,使浴缸发出巨大的水声。 萌绘慌忙地转向旁边,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那是什么东西?”她提高自己的音量,背对 着纪世都,很想把眼睛闭上。 “嗯,那个是很残酷的东西,专为喜好恐怖迷而做的。”纪世都往桌子这边走来。他通过萌绘旁边,直接走到冰箱前,从箱门背后拿出一罐啤酒。“你对那种模型有兴趣?” “没有。”萌绘低头看着地板回答。她快速地瞄了一眼纪世都的脚部,看到从他身上滑落的水和肥皂泡沫,弄湿了地板。 “你要不要再拿一罐啤酒?” “啊,不用了,我已经喝够了。”萌绘摇头。 纪世都又走回萌绘的身旁,将桌上她喝过的啤酒罐拿起来。 “可是,这罐……已经喝光了啊。” “真的不用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 “筒见先生,请你把衣服穿上好吗?”萌绘依旧看着地面说:“你这样让我很困扰,我无法在这情况下跟你聊天。” “喔,什么嘛。”他用同样的口气说完后,就走到浴缸那边,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浴巾。“你真是个怪女孩。” “我认为……我只是普通的女孩罢了。”萌绘深呼吸后回嘴道。 “是吗……晚上这种时间到一个陌生男子家里……如果对方要求我脱光衣服还比较能理解,要我穿上衣服,我反而觉得奇怪。” 他用浴巾盖住头,穿上一条牛仔裤。 “这样可以了吗?” “嗯,谢谢。” “雄性是雌性创造出来的。” “咦?”萌绘惊讶地停止呼吸。“你是指亚当和夏娃吗?” 她一说出口,就马上察觉到这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 “对了,等下可以让我拍照吗?” “拍什么?” “拍你。” “拍我?请问是拍怎样的照片?” “嗯……只要拍前后左右各一张就可以了。” “拍照片要做什么?” “我都是这么做的。最近我也有用过镭射扫描来搜集资料。” “用镭射扫描?搜集资料?” “是啊,就是用镭射扫描来搜集资料。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要取得表面的坐标值而已。” “那穿着衣服也能做吗?” “嗯。有的情形是穿着就好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我认为我这么想是很正常的。” “不能拍照吗?” “嗯,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纪世都的话,让萌绘心里发毛,忍不住拒绝了他。 “那么,我就给你看看‘那个’吧。”纪世都站在萌绘面前,上半身还是赤裸的,湿透的头发上滑落的水珠,滴在肩膀和胸口上。 “你所谓的‘那个’是?” “你既然都特地来了,我就顺便藉这个机会来哀悼妹妹好了。” “到底是什么?”萌绘追问。 令人惊讶的是,筒见纪世都这时竟然笑了。那个笑容就像是勉强扭曲塑胶面具,展露出不可言喻的做作和诡异。 萌绘看了,不禁背脊发寒。她第一次出现想逃走的念头。 “你最好把衣服脱掉喔。”纪世都凑近萌绘的脸说。 “我拒绝!”萌绘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是吗?”纪世都又回复原本无表情的面容。“那你可不要生气喔。” “这个……我……” 纪世都离开她身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他的行动和行动的不可预测性,都让萌绘十分焦虑。 筒见纪世都动作利落地跑向梯子后,就像滑下去一样地不见了。萌绘跟在他后面,从没有栏杆的地板边缘 往下窥探,却看不见他的人影。是因为他已跑到二楼地板下面的关系吗?深感不安的萌绘,爬下了梯子。 梯子爬到一半时,萌绘看到纪世都正从一楼深处放着工作台的房间里,拖出一辆大台车。 他将台车推到房子中央一块开阔的空地上,掀开原本覆盖在台车上的塑胶布。 附有小轮子的台车上,放着类似巨大刺猬的物体。它的长度应该有一公尺半,椭圆形的躯体,形状像是对剖成一半的蛋,表面还有超过二十根以上的红色透明柱状物突出来,看起来很像是正在竖起硬鬃毛的巨大刺猬。 筒见纪世都忙着系绳子,好像在为什么做准备。 仔细一看,刺猬身上的红色透明突出物,其实是装着红色液体的宝特瓶。每个瓶子都是底部朝天倒过来放的,由像是蛋型的巨大橄榄球往上突出约三十公分。至于从躯干末端延伸出去的粗绳和管子,看起来就像刺猬的长尾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装饰。跟周围的人偶比起来,这个抽象作品显得异常简单。 他拉着粗大的管子,跑到墙边的空气压缩机,然后很迅速地将管子插进活栓里。 萌绘看着地板,小心翼翼地在人偶之间移动。纪世都见状,便缓缓地向她走近。 “那我就开始啰。” 纪世都在萌绘面前轻轻举起一只手。他白皙又修长的指尖,握着一个黑色的小东西。那是萌绘打开空调时,所使用的同一个遥控器。 他的手指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墙壁因应这个动作,发出短促的机械声响。空气压缩机的马达开始运转,机器的回转以加速度高亢地嘶吼着,空气阀则发出“空、空”的规律声响,吵杂得让人想捂住耳朵。 纪世都回到房间中央,双手在头上配合着旋律拍手,慢慢地转起圈来。不过他依然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一丝快乐的感觉……就像真的傀儡人偶,也像被放在橱窗旋转台上缓缓转着圈的假人一样,就连他那依然潮湿的头发,还有因缓慢的运动而微微震动的手臂和胸口的肌肉,也全都像是用塑胶制成,用亮光漆上色的人偶模型一样。 他到底哪里有生命呢?她不知为何会产生这个疑问。萌绘环顾四周,开始往后退。什么要开始了,她也不清楚。 耳边响起空气泄出的声音。台车上的刺猬,正在震动着。宝特瓶里的红色液体表面,有无数细小气泡,一个个像是具有生命似的浮起,这些气泡还比较像是有生命的东西。 终于,刺猬的躯体开始闪烁光芒,无数的闪光,使得萌绘不得不眯起眼睛。站在附近的纪世都,一瞬间也变成纯白的影子。 光线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有好几个地方都在发光。因为太刺眼了,萌绘实在没办法往那边看。 “明日香最喜欢这个了。”纪世都这样说着……用他像电子合成般的声音。 “就让你看看吧。” 好刺眼。 “很特别喔……” 刺猬突然发出之前所没有的声音,像气爆一样的……炸裂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萌绘还一头雾水时,下一秒钟,天花板就发出巨大的声响,抬头一看,仓库高处的天花板上,有一道闪光的残影。 有小东西在旋转着,宝特瓶不停地打转,漂浮在半空中。水花像阵雨一般,洒落在萌绘脸上。紧接着,又是另一波爆炸声,萌绘连出声呐喊的空挡也没有……这如空气摩擦般的声响。 一瞬间,换成她背后的墙壁在低吼,又有宝特瓶在半空中飞舞,自墙壁弹开,又撞向天花板,鲜红的液体再度由上往下洒落。 宝特瓶坠落在她的脚边时,还不停地打转着。萌绘双手抱头,发出短促的尖叫声。东西破裂的声音此起彼落。 爆炸声。 摩擦声。 喷射声。 不断重复,不停重复,接二连三…… 刺猬正在发射着宝特瓶,像火箭般一个接着一个发射出去。这些小型飞弹边喷洒着红色液体,边在房间内四处飞窜。 “还 第四章 万变的星期二 1 星期二的下午是犀川研究室的论文指导时间。研究室全部的成员们聚集在一起,针对自己论文的进展状况向大家做个简单的报告。昨晚跟表哥大御坊聊到深夜的西之园萌绘,现在多少有些睡眠不足,但还是得强打起精神为自己的毕业研究构想准备约三张投影片的说明。 在阴暗的指导室里,她站在投影银幕前进行约十分钟的报告。接着,研究室成员经过一番讨论以及国枝说明联络事项后,便宣布解散。 时间才下午三点。这次报告比平常结束的时间还要早,因为在整个报告过程中,犀川没有开口说半句话,一脸心情不太好的模样。最后一个报告的萌绘必须收拾班上借来的投影机,国枝趁机拍了拍她的肩膀。 “西之园。”国枝用一只手推了推眼镜,小声地问:“你和犀川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萌绘回头望着国枝,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只好歪着头保持沉默。这时犀川早已离开,而其他研究生以及必须撰写毕业论文的大四生,也正慢吞吞地往指导室门口前进。 “没有啊……”萌绘回答。 “他看起来心情很差。”国枝用讲悄悄话的方式在萌绘耳边说:“给人一种……他在场也派不上用场的感觉。” 萌绘听了感到很惊讶。因为其实很少人的表情会比国枝的表情更差,再说,对别人的心情发表意见的行为,发生在国枝身上简直就像奇迹。 经过一阵子后,指导室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国枝老师知道星期六的那件杀人案吗?” “发生在那古野公会堂的?”国枝把投影片所使用的银幕往上方卷起来。 “还有另一件命案是发生在m工业大学……”萌绘边擦着白板边说:“遇害的是一个化学工学系的女学生。” “那个我就没听说了。”国枝双手在胸前交叉说:“这跟犀川老师的低气压有关系吗?” “不。”萌绘摇头说:“我想应该是没有特别的关系,只是……我和犀川老师星期六偶然地在公会堂案发现场相遇罢了。” “这样啊……”国枝点头。“真的是偶然吗?” “是偶然啊。我想犀川老师一定是针对那两个案子在思考些什么吧,不是吗?” “怎么可能!”国枝扬起嘴角。“会在思考些什么的,应该是西之园你吧?犀川老师不可能会去关心那种事的。” “可是,他有说过这案情的确很不可思议。”嘴上这样说的萌绘,其实并不记得犀川有说过这类的话,但这点光从犀川老师的表情和举动上也是看得出来的。她感觉到自己最近愈来愈能靠直觉猜到犀川心里的想法。 国枝陷入一阵沉默。 “事实上那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不管是就物理方面或是心理方面的,都有很多疑点,就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萌绘企图要对国枝说明清楚原因。 “别说了。”国枝挥挥手。“我不想再听了,反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萌绘耸耸肩,但国枝拿着资料夹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她赶紧收拾东西追了出去。 “国枝老师。”萌绘在阶梯上追上国枝,跟她并肩而行。“我可以去你的办公室喝杯咖啡吗?” “嗯……不过只能待十分钟。”国枝完全没有移动原本的视线回答。 “好的。”萌绘拉高声调。 一走进国枝桃子位于四楼的办公室,萌绘立刻去设定咖啡壶的用量及时间,国枝则立即面对着电脑荧幕阅读电子邮件,接下来有好一会儿,萌绘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要谈研究,还是私人上的事情?”当萌绘正好在想要怎么和国枝切入话题时,国枝转向她发问,对她来说真是机不可失。 “不是研究方面的。”虽然这里并没有她专用的杯子,她还是从餐具柜里拿出两份杯子。 “那我就不想多问了。”国枝很不客气地说:“要不要改去找犀川老师?” 就在这个时侯,萌绘发现国枝的口气和气质都跟筒见纪世都颇为相似,也难怪昨晚萌绘跟筒见纪世都在一起时,她多少有产生亲切的感觉,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安静的盯着就快好了的咖啡壶。 国枝也保持沉默,再次面向电脑荧幕,迅速敲了几下键盘的手指,仿佛表示连这一丁点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 “请问……”萌绘将咖啡倒进杯子中,开门见山地问:“异常的人和正常的人之间,究竟有哪些地方不同?” 当国枝转向萌绘时,脸上表情依旧没变地从她的手中接过杯子。 “这听起来比我所想得到的,还更像是你会烦恼的事情。”国枝道。 “昨晚我遇到一个有点与众不同的人。”萌绘说明。“那个人在我面前大剌剌地洗澡,还光着身子到处跑,最后甚至在自己的房间中央发射二十支用宝特瓶做的火箭。当我以为他在笑的时候,没想到是在哭……” “那是同一个人吗?” “咦?”国枝的问题令萌绘吓了一跳。“嗯,当然是同一个人。” “男的?”国枝边喝咖啡边问。 “是的。他是公会堂那个死者的兄长。” “那么,这是发生在他妹妹死后两天的事啰。”国枝点了点头。 “国枝老师有什么看法呢?” “也是有这种人存在的。” “只有这样?” “不然我还要怎么想?要我认为没有这种人吗?” “我不了解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你想了解?” 萌绘稍微想了一下说:“因为一想到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我就会觉得无法冷静,感到很不安。” “你是想了解这世间的所有事物吗?” “不,只是想说应该至少要了解发生在自己周遭的事物而已。” “嗯。”国枝点头。“也就是说,所谓的正常和异常就是从你自己的那份不安心情产生出来的。” “因为人常会给事物贴上标签,然后就当做自己已经了解了,或是作为自己本来打算要了解的标的。所以,正常和异常只是单纯的标签而已吗?” “你这个问题去问犀川老师吧。”国枝扬起嘴角。“这种话题就算再讨论个十五分钟,大概也得不到什么吧。” “我并没有想得到什么。”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和国枝老师谈话。”萌绘刻意做出严肃的表情。 “这不算是理由。”国枝稍微眯起眼睛。“你这样只是把条件式当作答案,然后执行符合状况的陈述罢了。” “我知道。” “真是的……讲道理这招对你是行不通的。” 国枝叹了一口气后端起咖啡啜饮。不过视线依旧直直地看着萌绘。 “我先声明,我本身对民俗学或生物学完全没有兴趣,等一下要说的也并非我的信念或思想,请不要有所误会,可以吗?西之园,你认同就自然界观察所得到之原始的分散性,也就是dispersion 的存在吗?” “认同。” “人类就是企图将那些分散性进行分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种动机近似于想单纯化、符号化或数位化某些事物的行为,在人类的思维中,这就像地球会产生有如重力方向般的作用;水会往低处流那般的自然一样,是无庸质疑的。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追求符合社会常识的防卫本能吧……人类尽可能将许多个体都归类为同一印象中,所以在找出其中可能共有的认知后,便赶快将之符号化和单纯化。简单来说,这应该算是统计的一种吧?到这里还可以吗?” “嗯, 我听得懂。” “如此一来,人类当然也会对自己本身产生分析的欲望。起先分类的对象只有像头或身体之类物理上的具体事物,不过到了后来,人类也开始将自己的行为进行分析,就连抽象的情感,也依同一分类或根据观察的结果被视为同样类别的基准来被分割开来并赋予名称定义;像笑容代表快乐、生气代表憎恨、哭泣代表悲伤等等。可是……大家却忘记人类早在了解什么是分类以及被分类之前,就已经会笑会哭了,就像鸟类和哺乳类、植物和动物,早在被生物学分类之前,就已经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世界上的道理……真讨厌,谈这种低水准话题的我,好像笨蛋一样没用。” “拜托你了,老师。”萌绘正襟危坐,希望国枝继续讲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国枝对萌绘的行为产生稍微讶异的心情。“好吧……因此感情和思考也被人类拿来分类,将大多数人们达成共识的形象命名,至于少数无法分类的,就一概被贴上例外的标签。” “就是所谓的异常吗?” “不是,例外就只是例外。这里的问题症结是在于感情和思考都是存在于人类潜意识的特异性,并受这种特异性控制。” “对什么而言算是特异?” “听好了。”国枝稍微推了推眼镜。“无论是不属于鸟类和哺乳类的鸭嘴兽,或是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眼虫,它们都对于人类所谓他们想出来的分类一无所知,所以完全不会受‘特异’的影响。鸭嘴兽不会因为觉得自己不上不下的处境很恶心,而想要变得更像鸟一点,不过身为人类,我们知道并且了解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分类系统。这种系统成为社会和文化产生的背景,所以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自然也被灌输了笑、哭泣或愤怒等行为的形象模式,使得行为原本的复杂程度也必然会随着成长而受到控制并渐趋单纯。在婴儿时期,人类原本具有介乎笑、哭或是笑跟生气之间的情感,这些情感却随着年纪增长各自离散并分化归类。你懂吗?人愈是长大,就变得愈单纯。” “是这样啊。”萌绘缓缓地点头。“嗯,我懂。” “这些为了让集体社会合理地存在而被制定出来的规则,也会干涉个人的情感,有时甚至于还会积极介入其中。应该没有赞成杀戮或自杀的社会型态吧?再来,如果把社会当成是一个生命体的话,个人的丧命就等于是伤害身体的一部分,会让全体的生命力和战斗力低落。因此我们必须筑起防止这类行为发生的规则或网络,为这类行为营造出悲伤的情绪,来强化这份单纯性的定义,并将之投射于简单易懂的价值观上。这样一来,人们就会狂热地支持并提升这种抑制大家去喜欢、思考或叙述这类反社会行为的单纯性规则。了解了这层关系之后,无论是个人或社会层级所出现的压抑行为,正常和异常的区别也只能被模棱两可的定义着。” “我可以理解。” “本来在认识个人和社会这些‘单位’的过程中,就很容易发现极大的相似性,所以我们可以知道,其实个人和社会之间本来就找不到明文规定的界线,一切都只是人类自己将近似的事物作大略地区分并单纯化而已。” 萌绘心想这些都是一样的。昨天在筒见纪世都的工房里向她袭来的不安感,跟现在国枝闲述的道理所带给她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请问……现代社会还在以‘单纯化’为目标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国枝摇头说:“就算我调查并且把握这个事实,也没什么用啊。” “嗯,就跟重力的存在是相同的。” “为了不让人杀人而限制国人持有枪械的日本法律,跟美国比起来是更为单纯化吧。” “是啊。反过来说,因为政府没办法取缔没收人们拥有的财产,也不想增加社会的复杂度,所以在制定法律时忽视了人之所以身为一个人的尊严,让人性受到低等的评价。” “那不能用刀刃去损伤尸体的规则又是怎样呢?” “话题跳太快了。” “这行为等同于分裂国家吧?这就跟如果把网络给砍断,把连结给破坏的话,社会也会死去是一样的道理。” “我得看你想做多深入的对话,再决定怎么回答你。” “为什么……死去的人也算是人呢?” “那个啊……西之园,请你冷静镇定一点。那个应该本来只有卫生方面的问题而已,的确也是有经过单纯化的过程,但就跟人不能吃人肉的道理一样,最后都会归结到卫生层面的考量上,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理由了吧。” “难道不是道德方面的问题吗?” “道德本身不就是最单纯化的符号吗?毕竟那是为了教育儿童和头脑差的成人规则而制定的一种意识形态。将世上一切事物都以对和错来分类,比较容易写在教科书上让人快速吸收理解,而且就连最愚笨的教育者,也都能简单上手。” “嗯……”萌绘一只手遮住嘴巴思考着。 “你别误会了。这只是我现在提出的一种极端说法。像这样区分的行为本身也可以算是一种单纯化的过程,而且我们再这样继续分析下去,也得不到什么。” “嗯……是的……你说的没错。” “好了,别再继续做这种无益的讨论了,喝完咖啡就出去吧。” “抱歉。”萌绘手里拿着杯子,头脑里还是一片混乱。 “今天怎么会想要问我?”国枝问。 “咦?” “是因为犀川老师看起来心情不好的关系吗?” “不,不是这样的。”萌绘摇头。“我是因为想多问几个人的意见。‘异常和正常的不同在哪里’这个问题,我今天也问过牧野和金子同学以及滨中学长了。” “大家都怎么说?” “都说会问这种问题的我,就是一种异常。” “的确是。” “我本来也想问犀川老师同样的问题……”萌绘耸耸肩。“可是他很忙……” “我也很忙啊。” “国枝老师会跟师丈聊这种话题吗?” “不会。” “我真的是异常吗?” “不问这个问题的话,也许就是了吧。” 萌绘在一旁看着将视线移往窗外的国枝侧面好一会儿,稍微露出微笑,似乎很满意国枝的这番回答。 “在公会堂遇害的女孩,头是被砍掉的吧?我记得报纸上是这么写的……”继续看着窗外的国枝突然问道。 “嗯,而且我有看到。”萌绘点头,表情变得僵硬起来。“那个时侯觉得没有什么,不过现在却是愈想愈害怕。” “这是应该的啊。”国枝点头。“我觉得很正常。” “我想犀川老师对于那具无头女尸……一定有什么想法吧?”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直觉。”虽然嘴巴上说出毫无根据的理由,但萌绘心中十分笃定。 2 萌绘离开国枝的办公室,敲了敲隔壁犀川办公室的门。打开门之后发现犀川正在讲电话。 “啊,不好意思……”犀川看到从门缝探头进来的萌绘时,边用一只手盖住话筒边说:“西之园同学,我会忙上一段时间,可不可以晚点再来?” “好的,抱歉,那什么时候来比较恰当……” “六点以后我应该就会有空了。” 萌绘听到便顺势将门关上,看了看手表,发现指针显示在三点二十分的位置而已。难道老师接下来要继续讲两个小时又四十分的电话吗?一想到这里,萌绘忍不住不高兴起来。她走进对面的实验室,回到自己靠窗的书桌前。早就在实验室里的金子勇 二和牧野洋子,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对着萤幕,洋子和萌绘的书桌虽然是面对面的,但因为中间挡着两个电脑荧幕的关系,所以看不到对方的脸。 “你刚才在做什么?跟犀川老师聊天吗?” “不是,是跟国枝老师。”萌绘回答。 “你一看就是一脸疑问的样子,大小姐。”坐在萌绘斜对面桌的金子说:“还是今天早上那个疯子是什么的问题吗?” “是啊。”萌绘点头。 金子吹起短促的口哨。“你是当真的吗?怎么还在烦恼那种事啊?真受不了……你实在有够闲的。” “难道不行吗?”萌绘略带恼怒地瞪着金子。 “你在生什么气啊?”金子笑了。 “萌绘,难不成又是有关命案的吗?”依旧被电脑荧幕挡住脸的洋子突然出声。“啊,是星期六的那件案子吗?” “星期六的案子是什么啊?”金子在一旁插嘴。 “你没看报纸哊?”洋子站起身来。“就是公会堂的断头命案啊。” “我哪知道。”金子不屑似地笑了笑。“断头?所谓的断头,是真的有人的头被砍断吗?” “是啊,脖子以上都被拿走了。”萌绘回答。 洋子越过萤幕盯着萌绘的脸。“果然是这样没错……跟我想的一样。讨厌啦,总觉得执着于这种事的你好奇怪喔。” “不行吗?”萌绘瞪着洋子。 “当然不行啰,瞧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不行的呀,萌绘。”洋子走到萌绘附近。“你那种兴趣,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如果你没这种兴趣的话,一定会更……” “更怎样?”萌绘坐在自己椅子上,抬头仰望走过来的洋子。 “就是更……呃……更正常啊。” “谢谢你的关心。” “你这样说根本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嘛。”洋子将脸凑近她。“我知道了,我就当你的商量对象吧,你就尽量讲,我都会耐心听完的,所以请你不要再一个人独自烦恼,愁眉苦脸了。” “我才没有愁眉苦脸呢。”萌绘转向金子。“是吧?” “是啊,真要形容的话,应该说是乐不可支吧。”金子笑着说:“大小姐你的烦恼,与其说是关心案情,不如说是在担心别人如何看待你这个特殊的兴趣吧。” “才不是呢!”萌绘站了起来。 “我觉得我并没说错,你就再好好想想吧。”金子歪着嘴角,避开萌绘瞪着他的视线。之后发觉金子的话也许就是自己的心结所在的萌绘,也不反驳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唉,说嘛,我一定会听的。”洋子说。 萌绘看了看手表衡量一下时间,决定向她这两个同学说明整件案子的详情。本来以为会很复杂的案情,没想到说出口的结果,却是意外地单纯,在金子将第一根烟抽完之前,萌绘就已经把自己所持有的情报大致分享完毕了。 “那昨晚呢?”金子在烟灰缸里揉熄香烟。“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听到问题的萌绘,只有提起在鹤舞大学医院跟寺林高司见面的情形,和之后在筒见纪世都工房里遇到的那场疯狂庆典。把她昨天傍晚在咖啡厅跟近藤刑警会面,以及在爱知县警局和鹈饲刑警面谈的内容完全保密。 “大小姐,真亏你敢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啊。”金子喃喃地说:“那家伙是什么人?艺术家吗?” “虽然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但当时其实有警方在跟监,所以并不危险。”萌绘一派轻松地说。 “可是,那个叫寺林的人,有可能是杀人犯吧?”牧野洋子说,她就坐在萌绘附近窗子旁的桌子上。“如果换做是我的话,绝不会单独一个人去的。” “你们认为砍断头这个行为本身代表着什么意义呢?”萌绘试着问看看。 “拜托……别问我这种问题好吗?” “洋子,你刚刚不是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会听的吗?”萌绘嘟起嘴。 “先别说这个了,萌绘,你是怎么混进医院的?” “是假扮成护士吧?”金子说。 萌绘听见金子的回答吓了一跳,不禁往他的方向愣住几秒。金子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电脑荧幕。到底金子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恰巧的玩笑话? “一般来说,犯人之所以会把头砍掉,都是为了不让死者的身分被认出来吗?”洋子说:“不管是在推理小说里或电视推理剧里,出现这样的桥段是很普通的。” “哪里普通啊?”金子打趣地说:“那种事算是普通吗?” “连警方都已经断定死者是筒见明日香小姐了。”萌绘说明。以现在警方的侦查阶段而言,还看不出来警方对这点有任何怀疑的样子,毕竟案发现场的指纹警方已经采集完毕,而其它的科学检验也应该同步进行才对,不晓得dna方面的比对要花多少时间呢? “那么一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异常理由吧,比方像只是单纯想把头砍下之类的。”洋子皱着眉头说:“那跟小孩子把洋娃娃的头拔下来是一样的道理吧?残忍的行为本来就不需要特别的理由。” 在案件发生的开始,萌绘所抱持的想法,也是跟洋子所陈述的意见一样,直到现在,她还没想到比这个更有说服力的假设。 “还有一点,就是密室有两个。”萌绘改变话题,一只手的手指竖成v字型,慢条斯理地说:“由于警卫室的钥匙没有被偷拿过的迹象,另一把钥匙始终是放在昏倒的寺林先生身上的可能性又极高,假设寺林先生不是犯人,公会堂四楼的准备室,就会变成完全的密室了。袭击寺林先生,杀死筒见明日香小姐并带走她的头的犯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把那间房间的门上锁呢……” 为了引起另外两人的兴趣,萌绘故意不提及钥匙也许有被复制过的可能性。 “那么说,一定是有什么机关啰。”洋子挪动一下身体后说。 “嗯,当然我不能说是绝对没有啦。”萌绘严肃地点点头。“而且,m工大那边实验室的钥匙,也在寺林先生身上。至于其它的钥匙嘛,一把是在那个死于密室里,名为上仓的学生身上,另一把则是被锁在其它的办公室里头。” “那间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锁上的吧。”洋子在桌上翘起二郎腿说:“比起萌绘的烦恼,警方一定会往现实方面来思考吧,或许两边的门都还有其它的备份钥匙也说不定呢。” 果然每个人都会朝那个方向去想。 金子又点起了烟。因为萌绘从自己的位置没办法看见金子的电脑荧幕,她无从得知金子究竟在用电脑做什么事情。他几乎没动到键盘,滑鼠也只有稍稍动一动,以及不时传来轻点的细微声响而已,看来他应该只是在浏览网页吧。 “对了,金子同学,你有做过模型吗?”萌绘试探性的问。 “有做过摩托车的塑胶模型。”金子吐着烟回答。 顶着运动员发型且肤色黝黑的金子,不管是从外型或是讲话的口气来看,都会让第一次见面的人心中产生充满攻击性的印象。不过,萌绘倒是从来没对他产生过好勇斗狠的印象。 “为什么做这个的人都是男孩子比较多呢?”萌绘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到底你们做模型的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买不起真正的东西。”金子立刻回答,“如果是光靠打工就可以买得起的东西的话,没有人会去为它做模型的。” “也就是说,模型是本体的替代品啰?” “模型这种东西的功用本来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推本溯源的话,可能要从中国的土俑开始说起了……虽然我不认为完全只有这个原因就是了。” “可是,聚 集在公会堂的那些人里,有些是成熟的大人,所以我想其中一定有可以买得起真正东西的人吧。可是即使如此,他们却还是宁愿沉迷于模型中啊。” “就算成为大人,也不可能买战车;或去搭战斗机吧?大人一样不能飞去宇宙、一样不想为了战斗赌上性命,而且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一样只能跟不怎么样的女人交往。” “女人的那句话是多余的。”洋子插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卡通人物不是也有模型吗?” “没错。”萌绘点头。“那个叫人偶模型吧。” “啊,你知道那个呀。”洋子说。 “那个领域的势力相当庞大,好像有非常多的狂热模型迷呢。” “我知道,是不是像新世纪福音战士或纯爱手札之类的?” “纯爱手札?” “如果你知道的话,我才会被吓到呢。”洋子指着萌绘说:“对了,如果要讲些是萌绘知道的……美少女战士呢?” “美少女战士我知道。”萌绘露出微笑。“我在漫研的社办看过。咦?难道有那种模型吗?” “之前有个三年级的学生在制图室里作这个的模型。没想到那变成立体之后,看起来好露骨,感觉实在很恶心呢。” “是喔……那种模型跟金子说的替代品功用,感觉上方向好像有点不一样。”萌绘表达她的意见。 “那种模型的目的大概是在于享受制作的过程吧。”金子说:“也有人拿这个来做交换。比如像有人特别喜欢收集高跟鞋,对吧?” “好色喔。”洋子小声地说。 “不要每次想唱反调时,就给人扣上低级的帽子,好吗?”金子发出沉重的呼气声,脸上却带着笑。“那种程度的交换应该是很稀松平常的吧?只要看电视广告我们就知道了。宣传香烟时一定会出现美女,宣传酒类时就一定会换成山上的风景,除了车子以外别无他物的汽车广告,应该很难看到吧。” “你这番话真难懂。”洋子歪着头。“我们之前讲到哪里?” “是交换啦。交换之前是……” “作模型的动机。”萌绘马上回答,“对了,为什么模型师都是男性呢?” “这我才想问呢。”金子回嘴说:“为什么女生都不做模型呢?” “我有做过喔,是小型的刚弹。”洋子举手说:“不过只有在小学的时候而已。” “牧野小学时是女生吗?” “真没礼貌耶。”洋子笑着说:“你这家伙,有种就用你那张贱嘴对萌绘说一次这种话试试看。” “大小姐你有做过塑胶模型吗?” “没有耶。”萌绘摇头。“我有买过娃娃屋。那种小人偶也算是模型吧。” “你看,这就是sd刚弹跟娃娃屋的差别嘛。”金子对着牧野,作出狠狠地歪起嘴角的表情。“你们根本是两条不同层级的平行线嘛。‘雀巢咖啡,献给喝得出哪里不同的男人’(注一)。” “像芭比之类的娃娃我也有啊!”洋子朝他吐了吐舌头。 “可是女人一旦长大,就不会再玩小时候的游戏了,男人为什么长大后还会继续这样做呢?”萌绘想起大御坊和喜多的事。 “因为社会的压力吧。”洋子一本正经地说:“从小到大被社会压榨的女人,应该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吧。而且男人一定会拿‘我可是有赚钱喔’作为说词,自以为了不起,所以很傲慢地认定自己可以想要做啥就做啥。所以直到现在,女人还不被允许去从事真正的玩乐。”洋子说完看向金子。“你有意见吗?” “没有。”金子摇摇头。“这种说法还满符合一般情形的,我也有同感。” “那么,女人一旦出了社会,独立之后,就会玩娃娃啰?”萌绘反问。但话一出口,马上就发觉自己问题的不对之处。 “没这回事吧。”洋子说:“本来女孩子的游戏,就是有社会所赋予的教育方面的目的。那只是一个可以让女孩预知自己在有限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模型罢了,内容都是女孩长大后在家中要如何工作的准则,像扮家家酒啦,玩娃娃啦都是具有这样的功用。” “没想到你有时候也能讲出这么有学问的话啊,真叫我另眼相看。”金子点头。 “所以这全部都只是怀柔政策而已。”洋子用装傻的表情说。 “是啊。”萌绘也点头。 “只希望你以后别成为那种会说‘刚弹有拿武器,不准玩’的母亲就好了。”金子促狭地笑着说:“不是有人说‘电视游戏会教孩子学会斗殴’吗?说这种话的教育委员会或家长会的那些人,居然真的用这种愚蠢至极的理由来处理问题,真是差劲透了。我看那些人总有一天,还会叫国小不要教像‘战’或‘杀’这种暴力的字眼呢。” “可是,像卡通或模型不是都有非常狂热的迷吗?那些人感觉实在是超阴暗的。如果那种人中只要有一个犯下什么疯狂案件的话,那社会舆论都会倾向挞伐他们这一边的,”洋子表情严肃地说:“模型枪如果被用在改造手枪上,会造成连模型枪本身都遭到众人排斥的情况。我们就是身处奉行这种规则的社会啊?” “像流氓一样的媒体是大有人在。”金子说:“而且有人就是会吃这一套。” “人总会被单纯的事物所吸引。”萌绘说:“因为人类内心有追求单一制式思想的欲望。”就是国枝桃子对她说过的理论。 3 下午四点半是鹈饲刑警今天早上来电跟萌绘约定好的时间。她开车离开学校后花费了十五分钟才到达目的地鹤舞。在她昨晚经历过一场大冒险的大学医院停车场前,立着车位已停满的告示牌。看到车辆大排长龙的景象,萌绘毫不犹豫地将车开到道路对面公会堂的收费停车场里。 突然想到可能有警察在某处监视,于是穿越过斑马线,踏进医院的范围时,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 身形壮硕的鹈饲刑警正在医院前厅等待。 “你好。”他低下头敬礼,宽阔肩膀上的那张脸看起来却是闷闷不乐。 “你好。”萌绘抬头仰望他。“很累吗?” “西之园小姐,你昨晚有来过这里吧?” “嗯。”萌绘老实点头。 “果然是这样啊……”鹈饲蹙眉,搔搔自己的头。“真麻烦啊。” “为什么会麻烦?” “我们就先保密吧。”鹈饲小声地说:“目前只有我和片桐知道这件事……就这样保密吧。绝对不能跟三浦先生说喔。” “嗯。”萌绘露出微笑。“我也赞成这样做。” “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们那时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情报。”萌绘摇头说:“在我之后,筒见纪世都先生也来了。” “那个我知道。他没有见到寺林本人,只是带了本模型杂志给他。西之园小姐在那之后是跟筒见纪世都一起走吧。” “你是我的经纪人吗?瞧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没办法,这是工作,请别怨我啊。” “怎么会。”萌绘挤出一个嫣然微笑,两人横越过大厅,搭上电梯。 “寺林有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特别说些什么。” “他有提到任何关于明日香的事吗?” “他有提到自己就算没看到脸,也可以认得出明日香来……”萌绘只透露这点。“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会杀了明日香小姐。” “不管你相信与否,都不会改变警方的想法的。”电梯门打开后,他们走出电梯,经过护士站前。来到通道的转角时,萌绘看到昨天把她关 在阳台的那扇门。 “对了,安朋先生已经跟我说过钥匙在寺林先生口袋里的事了。” “是大御坊先生吗?嗯,他的确也有这样告诉我们警方。”鹈饲稍微侧着头。“那又怎样呢?” “鹈饲先生,你昨天没有提过这件事。” “啊,没错……我不觉得这是那么重要的事。” 病房门前站着两名样子很年轻穿制服的警官,他们用几乎是瞪的眼神看着她。鹈饲稍微晃动下巴示意,他们就打开病房的门。 这是昨晚萌绘扮成护士潜入的房间。现在是白天加上附近的高楼大厦比较少的缘故,便可以从房里向南的窗户远眺公会堂复古式的建筑、平坦宽阔的鹤舞公园,以及更远方的街道。 坐躺在床上的寺林,头后方垫着两层枕头,双手捧着杂志在浏览。头上的绷带比昨晚要少了点,下巴部分也已经没有缠绷带了。 站在窗边的三浦刑警看到萌绘时,头微微向下低四公分,当作打招呼。 “你好。”萌绘向三浦回以微笑。 “你没跟犀川老师一起来吗?”三浦边推眼镜边问。 “嗯,因为老师不知为何看起来很忙。” “你认识西之园小姐吧?”三浦问床上的寺林。“听说她有事情想问你,所以我们容许她来见你。能够让我们也在一旁吗?” “啊,当然可以。”寺林将杂志放在旁边后点头。 “西之园小姐,请坐。”三浦特意伸出一只手示意。 萌绘在床边的长椅上坐下。鹈饲则走向三浦,故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往窗外眺望。 “我想问的……”萌绘开门见山说:“是关于寺林先生在那间房间修理模型的事。星期六晚上时,你一直工作到快八点的时候吧?” “是的。”寺林回答时,眼睛一直往站在窗边的那两人看。 “那模型现在在哪里?”萌绘问。 “喔……”他又看了刑警们一眼。“应该是在那房间里吧。” “我们没有看到。”站在窗边的鹈饲摇了摇头。 “咦?怎么会?”寺林脸上马上出现黯淡的表情。 “那东西大概有多大?”鹈饲问。 “是个亚克力盒子,高度大概这么高,应该有三十公分吧。”寺林用手将大小大概比出来。 “我会再去确认一次。”鹈饲冷冷地说:“我记得现场应该是没有那种东西才对。盒子里装的是人偶吗?” “是的。” “那个人偶大概值多少钱?”三浦低声问。 “对我来说……”寺林点头。“是非常有价值的。” “那对一般人呢?”三浦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寺林摇头。 “如果要买卖的话,需要多少钱?”萌绘问。 “六十万到一百万吧。”寺林回答。 两个刑警听了面面相觑,因为这价钱超过他们原本预期的数字太多了。 “那个模型不可能不见的。”寺林虚弱地说:“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才对,拜托你们再搜查看看。” “我知道。”鹈饲点头,表情变得比之前还要严肃。 “那个盒子的尺寸装得下人头吗?”萌绘接着问下个问题。 寺林和刑警们一起陷入沉默,从这三个人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们对萌绘的问题感到很惊讶。 “西之园小姐,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寺林注视着萌绘的脸。 “我是问那个亚克力盒的内部体积,是比明日香小姐的首级大,还是小?如果是寺林先生的话,我相信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想应该是放得进去。”寺林立刻回答,“当然要先把人偶拿出来就是了……” “那是个怎样的盒子?” “除了下面的台座外,全都是透明的,硬度不高,是用来展示人偶用的。” “有可以用来帮助搬运的把手吗?” “没有。”寺林摇头。“只是用来从上往下盖的透明的亚克力罩,没有固定在底座上,搬动时必须从底部抱着盒子才行,不放在袋子里的话,拿着这盒子走动会非常不方便。” “那么,大袋子或塑胶袋是必要的啰?” 寺林露出困扰的表情,没有回答。 萌绘往三浦那里瞥了一眼,发现他们对寺林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开口。 “抱歉。”萌绘调整坐姿,稍稍露出微笑。“我另外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请说。” “寺林先生要离开那房间时,有关灯吗?” “有啊。” “关灯后才开门的?” “不……我打开门后,把灯关上,然后才出去的。” “你从外面锁门时,光线应该很暗吧?” “是的,通道上非常暗。在眼睛尚未习惯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我要将钥匙插进锁孔时,也是经过一番摸索。” “你那时已经将钥匙插进去了吗?还是先被人从后面偷袭?” “我记得是在我费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后,就马上被人打昏了。” “你在锁门时有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吗?” “是有点感觉,有一瞬间还打了一个冷颤,不过已经太迟了。” “有听到声音吗?比如脚步声之类的。” “不,”寺林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有手机吗?”萌绘切换问题。 “不,我没有。本来是想买的。” “你车子停在哪里?” “就在车站附近。那里虽然不能停车,不过因为只有那里能停,所以大家还是都停那……” “说到车子……”三浦举起一边的手说:“我们在昨晚深夜时找到了。” 寺林和萌绘一起将注意力转向三浦。 “是在m工大的校园里。因为车子停放的地点距离化学工学系很远,所以延迟了我们发现的时间。你的车子是好端端地停在停车场里的。” “在学校里?怎么可能……”寺林嘴巴打开,讲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我没有通行证,所以从来没有把车开进大学过……” “晚上的时间,校门警卫似乎不会一辆一辆检查车子,所以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进出。”鹈饲说明。 “钥匙有在车上吗?” “有。”鹈饲点头。“上仓裕子遇害的那间实验室的钥匙,也挂在同一个钥匙圈上。” “现阶段并没有发现车上什么特别的物品,比如像明日香的头或沾血的斧头之类的。”三浦用非常严肃的神情说,听起来都无法像是玩笑话。 “那就代表有人把我的车移动到那边啰?”寺林说:“可是,到底是谁呢……” “车钥匙本来是在你身上。”萌绘将视线转回床上。“所以除了袭击你的人以外,是没有人能拿到那串钥匙的。” “那么,就是犯人做的啰?” “嗯,我想犯人袭击你后,再杀了筒见明日香小姐,接着大概就是为了运走她的头,才会使用了你的车吧。”萌绘说明。 “可是,那又为什么要把车停在大学里呢……”寺林喃喃地问。 “关于这一点,你有没有想到任何可能的人呢?”三浦很快地追问:“我们认为应该是熟知你和你车子的人,如果不是的话,就算拿了钥匙,也不可能知道那辆车停在哪里。请你回想一下在你身边的人中,有没有谁是对大学校园也很熟悉的。” 寺林歪着头停顿了一会儿。“不……我想不出来。” “河嶋老师认识 筒见家的人吗?”萌绘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咦?河嶋老师吗?”寺林反问:“请问,你所谓的筒见家的人……是指哪一个?” “不管哪个都可以。”萌绘微微地耸了耸肩膀。 “这样啊……河嶋老师可能有见过筒见教授吧。”寺林回答,“虽然他们不同系所,但是在同一个学院里。”萌绘心想,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那纪世都先生和明日香小姐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应该不认识吧。” “河嶋老师那天没去公会堂吧?”由于警方应该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河嶋副教授对模型有兴趣这件事的缘故,所以萌绘这个问题,似乎又让旁边的刑警们有些吃惊。 “嗯,就我所知的范围,河嶋老师的确是没来。”寺林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老师他以前好像有说过,他专精的是飞机模型。刚好这次活动,这类的社团参加的并不多。” “筒见明日香小姐当天有去过m工大吗?” “这个嘛……如果老师当天有去筒见教授家的话,那或许有去过也说不定。不过这件事我没听说。” “好,那么,还剩一个问题。”萌绘看着手表说:“你知道筒见纪世都先生的工房吗?” “工房?天白区的吗?” “是的。” “那里我只去过一次。”寺林点头。“西之园小姐也知道那里啊?” “我昨晚有去过了。”萌绘露出微笑。“那是个很棒的地方。”她这话当然有四分之三具有反讽性质。 “喔,是啊……”寺林面露喜色地说:“我也梦想能有那种专属于自己一人的工作空间呢。” 4 一听到萌绘跟犀川副教授有约,三浦和鹈饲两位刑警便决定一路尾随她前往n大学。萌绘本来烦恼要不要在车上先用手机打电话告知犀川老师一声,后来觉得就算事先告知了也算是一种打扰,所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到校园时天色已近黑了。鹈饲的车子在跟着萌绘的跑车开进n大学研究大楼的中庭后,停在萌绘的跑车旁边。 “你们见到犀川老师后要谈些什么呢?”萌绘下车时,向这两位刑警发问。 “交换意见。”三浦回答。虽然在昏暗的镜片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上这句话并没有敷衍萌绘的意思。 “三浦先生认为谁有嫌疑呢?” “我不能讲。”三浦边走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只要是在可能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是我们怀疑的对象。” “我和犀川老师也是吗?” “连喜多老师和大御坊先生也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不来侦讯我呢?” 三浦打开玄关的玻璃门,让萌绘先行通过,然后三人默默地一起走上阴暗的楼梯。萌绘敲了敲犀川的房门后,就探头往房里探视。这时犀川正面对电脑荧幕。 “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 “是你啊。”犀川听到声音就认出萌绘了,视线都没移动过。 “三浦先生和鹈饲先生也跟我一起过来了……”萌绘走进房里说。 “好啊,没关系。”依旧看着电脑荧幕的犀川点点头。 “打扰了。”三浦也走进房里,鹈饲则是 后面把门关上。三个人坐在犀川桌前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后,犀川才从键盘上离手,将椅子转向面对他们,接着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点燃。 “有何贵干?”犀川面无表情的问。 “我们当然是为了公会堂和m工大的案子而来。”三浦的音调变得更低沉。“虽然搜查还处在刚开始的阶段,我们也勉强搜集完初步的线索,但还是想来这里听听看犀川老师有什么样的看法。” “我没有什么看法。”犀川立刻回答。 三浦自顾自地开始就搜查的状况做简要的说明。在公会堂一案里,最后目击到死者筒见明日香的,现阶段只有大御坊一个人,两个老警卫则是完全没看到她。他们只有在九点时有去四楼巡逻一遍,并没有走到发生命案的准备室。 当时他们搭电梯到四楼时,在阴暗的通道尽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空间,没有任何开着灯或没关好的房间,也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巨大的声响,一切都毫无异状。警方赶到m工大后,藉由河嶋副教授的情报猜测到寺林高司可能还待在公会堂里,便派了两名警官去查看。警官跟公会堂的警卫一起走到四楼准备室前是将近晚上十点时的事情。当时警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不过那应该就是寺林被拖进房内和明日香惨遭杀害的时段。在警官确认门是否有上锁时,门是打不开的。 说到这,三浦还补充一句“说不定犯人那时正在房间里屏息以待”。根据大御坊的证词,那间准备室的钥匙就放在昏迷于准备室内的寺林高司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这跟萌绘昨晚从大御坊那里听来的情报一致。 如果大御坊没说谎,就会变成钥匙是放在密室里的情形。尽管另一把钥匙是被保管在警卫室里,被偷带出去的可能性非常低,三浦还是说出自己认为犯案钥匙可能是警卫室的备份钥匙。寺林后脑勺的伤,也有人大胆推论是自导自演的。关于这一点,医生和专家的意见都是持反对意见。 根据医生的说法,寺林头部出血很多,能活着是一种奇迹般的幸运。 “如果以客观眼光来看待这件事的话,答案应该还是被人打伤的吧。那个大胆推测实在太蠢了。”三浦做出这样的结论。“只不过,寺林是共犯的可能性也相对地高。如果不是,那门的上锁问题就会变成焦点所在了。” “打自己的共犯?”犀川抽着烟问:“而且共犯在被打昏之前,还会把门先锁好?” 三浦并没有回答。先把寺林的车钥匙从现场消失,还有在同一个钥匙圈上有一把唯一可能打开另一个命案现场m工大实验室的钥匙这两件事说了。 “那个钥匙圈就插在被发现的车上,”鹈饲代为说明。“上面采不到寺林以外的指纹。我们也调查了车内,却找不到任何血迹之类的可疑线索。” “寺林先生的车是在m工大校园内找到的。”有鉴于犀川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萌绘适时做了补充。“听说那辆车本来是沿着公会堂旁边的鹤舞站高架铁路停放的,可是在上星期六到这星期一之间被移动过了。”犀川默默点头。 “能从寺林身上夺走钥匙的,也只有打昏他的那个人了。”鹈饲说。 “车子是停在校园内的哪里?” “在距离化学工学系相当远的地方。如果再停近一点,那我们也许在星期六或星期日的早上就能找到了。” “为什么要停在那么远的地方呢?”犀川脸上终于出现稍微有点兴趣的样子,眼睛紧盯着萌绘看。 “啊,因为有警车嘛!”萌绘叫了一声。“星期六的晚上九点过后,警察就已经到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三浦说:“犯人开车到m工大杀害上仓裕子后,为了要处理明日香的头,又离开去了某个地方,之后才为了弃置车子再次回到m工大。那时因为有警察,所以不能把车子停在工学系附近。” “都是同一个犯人吗?”犀川还是一样面无表情。“这样的犯罪行程还真紧凑。” “嗯。”三浦点头。“老师说的没错,就时间来看的确是非常地赶。寺林在公会堂被打昏是在快八点的时候,上仓裕子在m工大遇害是在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也就是说,犯案时间只有短短三十分钟到一小时而已。开车只需要五分钟不到,不过如果还要把砍断头的善后工作也算在内的话,那只能说犯人的动作实在是 很迅速利落。当然啦,犯人来杀害上仓时,头是还放在车上的。我不觉得他还有多余的时间来处理。” “那么,犯人是在勒毙上仓后洗手的啰?难道之前连洗个手的时间都没有吗?”犀川稍微扬起嘴角,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而且他还有吃便当呢。”萌绘加上一句。看到犀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于是将她从近藤刑警那里听到有关便当的状况做了简单说明,犀川从头到尾都默默地听着。 “你有什么想法吗?”三浦问。 “犯人起初可能是把车停在较远的地方。”犀川微笑。“他或许是在犯下实验室的杀人案后,将钥匙插回车里,带着放在车上的头逃走也说不定。” “当然也是有那种可能的。”三浦说。 “这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思议的。”犀川平淡地说:“既然钥匙圈已经出现,那m大的密室之谜就已经解开。另外,公会堂那里只要有备份钥匙,也就能解决。既然就物理上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那为什么找我谈呢?” “我想知道犯人为什么要采取这么复杂的行动。”三浦马上回答,“他不但在两个地方杀了两个人,还把其中一人的头给砍下来。”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犀川微笑着耸耸肩说:“那不是我的专业,所以请你们直接抓犯人来问吧。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不过就算真的从犯人那里问出原因,我们也可能不能理解吧。” “那你有想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三浦依旧紧咬着这个话题不放。 “这个嘛……”犀川翘起腿看向天花板,像平时一样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特别的是在衬衫外面罩上一件灰色的羊毛衫。“犯人不是有带头出去吗?那时他是把头装在什么里面?塑胶袋吗?” “这就不知道了。”鹈饲回答,“我想他大概有事先准备好容器吧,既然他连砍断头的工具都有准备,可见这全部都是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 “有计划性的啊……”犀川将手臂交叉在自己的头后方。 “装模型的盒子有一个不见了。”萌绘说:“犯人应该是把头装在寺林先生原本拿来放人偶模型的亚克力盒子里再带走的。” “那一点还没确认。”三浦在一旁插话。“我们会再将案发现场附近的物品确认一次,那个房间里堆了很多杂物。” “西之园同学现在的假设,显示犯人并非是预谋犯案的。”犀川特别指出。“犯人是因为在现场看到亚克力盒,觉得这容器看起来很方便,才改变计划的吗?” “毕竟寺林先生会待在那里这件事也是出于偶然啊。”萌绘拨了拨头发。“所以,他的车钥匙和m工大的实验室钥匙应该也不包含在犯人一开始的计划里。” “这样说来,m工大的命案也是这样吗?”鹈饲问萌绘。 “犯人原本应该没有让实验室上锁成为密室的打算,只是刚好拿到钥匙,就顺便把门锁上了。” “犯人知道那是实验室的钥匙?”犀川问萌绘。 “嗯,是这样没错。犯人本来就知道寺林先生的车子,所以才会夺走钥匙并使用这辆车。至于同一个钥匙圈上的另一把钥匙,犯人也知道那是属于实验室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范围就很有限了。”三浦边触碰眼镜,边对萌绘投以锐利的眼光。“应该是m工大同一个研究室的人吧?” “我想,河嶋老师一定有问题。”萌绘回答。 “西之园同学,你这推论有点奇怪。”犀川立刻说。 “咦?为什么?”萌绘看着犀川说:“可是跟这两个案子都有关联的人,就只有寺林先生或河嶋老师了啊。” “河嶋老师本来就有实验室的钥匙。我记得那是放在他房间里吧?” “啊……”萌绘会意过来。“是这样啊……” “你的意思是指如果是河嶋老师的话,就没必要使用寺林的钥匙吗?”鹈饲问。 “没错。”犀川点头。“他也有可能只用车子。虽然河嶋老师自己也有车,不过他可能是考量过与其使用自己的车和钥匙,还不如让别人误以为寺林的车被人用过还比较安全,所以才会故意将寺林的车和钥匙都带出来。” “就是这样!”萌绘心中的想法又再次反转成最初的。“的确就是这样,老师。” “可是,”犀川扬起嘴角,凝视着萌绘。“如果犯人是河嶋老师的话,他应该不会假装是自己发现尸体才对。一般人怎么会用为了拿忘记的东西这种容易遭人怀疑的借口来增加自己的危险呢?不管怎么想,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杀死自己的学生,都是很危险的情况。还得回家吃爱妻料理的他,也应该不会在实验室吃什么便当吧。” “实在猜不出犯人的动机为何。”三浦简洁地说:“我想不到那老师有什么理由要去杀上仓裕子和筒见明日香。” “都没有人有动机啊!”萌绘反对三浦的看法。“非得把头砍断不可的原因,以一般的逻辑来想,都是无法解释的吧。” “所以为什么砍的不是上仓小姐的头呢?这一点反而比较重要。”犀川点起一根新的香烟说。 “警方目前在搜查的是……”萌绘追问。 “应该是犯人吧?”犀川打趣地说。 “我们可以从打备份钥匙的地方为方向来作地毯式搜查。”鹈饲严肃地回答,“如果犯人真的不是寺林的话,准备室的备份钥匙绝对是有必要存在的。在那种时间还没打烊的钥匙店很少,犯人有可能是白天的时候就打好钥匙,或是有计划性的,在更早以前就以别的名义借准备室的钥匙,借机打了备份钥匙。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正在调查中。” “就算不用专门的工具,只要是在有铣床的地方,都可以打备份钥匙吧?”犀川说:“在工科大学里,这种程度的工具到处都是。不过就算有机器可用,也必须有相当的技术,所以外行人可能还是没办法自己打备份钥匙吧。” “再来就是筒见明日香星期六那天的行踪。要从她的交友情形等地方着手调查。m工大的上仓裕子也一样要调查。”鹈饲继续说:“鉴识课正在彻底检查寺林的车子,就连一根头发也不会放过。不管是准备室还是实验室,我们都像用了吸尘器将这两个地方的灰尘全给带回去了。” “我们最希望找到的,就是筒见明日香的头。”三浦又追加了一句。 5 之后,三浦他们和犀川持续讨论约三十分钟左右后离开。萌绘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设定咖啡壶。 “老师,你还忙吗?” “不,没有。”犀川又抽起烟。“我正想要喝杯咖啡。” “太好了。”萌绘微笑着坐了下来。 她简短扼要地将昨晚所经历的冒险过程告诉犀川,无论是在医院和寺林见面的情形,或是筒见纪世都工房里的宝特瓶火箭大会,犀川都是一笑也不笑地听着。没停留在萌绘身上的眼睛,所透露出的眼神仿佛在搜寻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分子。 “那个叫筒见纪世都的真是个怪人。”犀川露出一贯的反应。“他妹妹还没举行葬礼吧?” “嗯,大概吧。”萌绘点头,想到没有头的遗体该怎么下葬的问题。 看到咖啡泡好了,萌绘起身走到餐具柜并拿出杯子。 “老师,你觉得异常和正常之间有何不同?” “如果能先定义出正常的话,那异常就是子集合,也就是不属于正常的部分。” “那正常要怎么定义?” “所谓的正常会依据地区和时代而有所不同,也有很多情形是因人而异,所以就算定义得很周全,也没什么意义。”犀川从萌绘手上接过杯 子说道:“你问这种事做什么?” “因为……”萌绘一副思考的模样。“当身边出现怪人时,总会让人在意啊。”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犀川以口就咖啡杯啜了一口。“自己和别人不同,应该是很幸福的事吧。” “为什么?” “人跟地板也是不同的吧?所以人才能站得住。就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之间才能产生摩擦,而有了摩擦力,才不会滑倒。如果没有摩擦力的话,人就会摔个四脚朝天了。” “真是个没什么说服力的比喻啊。”萌绘露出微笑。“不过是犀川老师的话,就算你很怪,我也是能理解。可是,筒见先生的情形,却完全超乎我的理解范围,所以我难免会……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非常不安。” “那是因为我是披着羊皮的狼,而他对你却是不打折扣地完全表现出来。” “那老师有对我打折扣啰?” “有啊,还是跳楼大拍卖呢。”他掏出香烟点上。“话说回来,跳楼大拍卖这个词还满意味深长的。” “那老师面对我的时候是披着羊皮的啰?” “嗯,大概有十二层吧。” “那代表犀川老师应该还要小上一号的才对。”萌绘因为自己的玩笑而笑了。 “说不定筒见先生才是披着羊皮的老虎呢。”犀川用手指转着香烟说:“大御坊一定也跟他一样。” “安朋哥?是吗?” “喜多也是。” “那我呢?”萌绘用食指指着自己。 “你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最表里如一的一个。” “听你这么说……我该不该感到高兴呢?” “我们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也得不到什么的。” “啊,这句台词……国枝老师也说过耶。” “喔,是吗……”犀川露出无趣的表情,然后小声地说:“这本来是我独创的名言啊。算了,就算是薪火相传吧。” “老师,今天论文报告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萌绘下定决心要问清楚。 “我不记得了。”犀川回答。 “你应该还记得才对吧。” “嗯。”犀川抬头看向萌绘。 “是有关断头的事吧?” “是啊。” “有什么结论吗?” “我还是搞不清楚。”犀川摇头。“怎么想都不合理。” “有什么事困扰着老师吗?” “你怎么说这种可笑的话?” “因为老师很少为了杀人案这么烦恼,每次都只是我在那边一头热。” “我并没有一头热。”犀川歪起嘴角。“只是觉得不合理罢了。” “怎么样的不合理法?”犀川瞥了她一眼后将视线移开,萌绘只好耐心地等待。 “就假设……”犀川抬头向上。“我想砍你的头好了。” “嗯。”萌绘回以有点不自然的微笑。 “我们来推敲这种情感到底是因为什么情形而产生的。”犀川继续说:“首先,想像一下这种情形吧。我非常讨厌你,已经到连你的存在都无法容忍,想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可是却又想留下你的头。真的会有让人产生这种想法的处境吗?到底要脖子上的什么东西?头?还是脸?头脑虽然有用,但死了就毫无意义可言。或者是想要代表外貌的脸部吗?砍头的目的只是想留下那张脸?难道照片不行吗?实在是太复杂难解了。毕竟我讨厌你的话,应该会连你的脸部都讨厌吧,不是吗?” “我认为应该是这样没错。”萌绘皱着眉头说。 “那么……就来想像一下我喜欢你到不可自拔的情形好了。” “好啊,请老师一定要尽量往这方向想象喔。” “如果是这种情形,我就有可能想要你的头了。这比在讨厌的情形下还更有可能发生。可是,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我房间的对面实验室里,如果我想的话,随时都能看到你,那为什么我还会想杀你呢?是因为你讨厌我吧?我无法忍受讨厌我的你,所以才要杀了你。只要你一死,我就不会被你讨厌了,而且我还能将已经成为空壳的你占为己有。不过,因为全身太大了,所以我只好将头砍下来带走。” “这应该很接近事实吧。” “拿走后要做什么呢?虽然我还没考虑到这点,不过以这种精神状况来说,会想这些应该是很正常的。到底用什么方法来保存这颗头比较好呢?冷冻保存吗……也许我本来就是要在你变成老太婆之前保存你现在的模样,才会下手杀你的,简单来说,就像做干燥花一样。这样想也满有道理的吧?至少在情感的表现上是比较合理一些。” “呃……还是请老师不要拿我当想象对象好了。感觉愈来愈不舒服了。”萌绘叹了一口气说。她尤其对老太婆这个词感到特别不满。 “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是当然的啊。如果有的话就太差劲了。” “某些特定名词也没有什么含意。”犀川面不改色,用直率的语气说:“你对脖子上的东西有什么执着吗?是某种概念?象征?特定名词?还是一般名词?一定非得要筒见明日香小姐的头不可吗?还是谁的头都无所谓……” “我不觉得谁的头都可以。”萌绘集中精神,一瞬间把意见归纳出来。“命案现场状况很特殊,而且……筒见明日香小姐又是一个能让这些状况都顺理成章的美人。” “你那是没有标准的不客观评价。”犀川看着萌绘。“换个角度吧。如果意不在头本身,而重在砍头的过程呢?在这种情形下,带走头的行为就必须要有别的理由才行,而且对方非得是筒见明日香小姐不可的可能性也变低了。你觉得怎样……这样想果然还是行不通吧。”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而带走,而是因为不能把头放在那里呢?” “这一点在星期日就检讨过了。你的意思是这是一种想隐瞒某件事的消极性动机,也就是所谓的防卫本能吗?不管是砍头的准备,甚或是把头带走的准备,犯人都做的很周到,不但斧头拿了,皮包里应该也有放着装头用的塑胶袋。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不会这么顺利,这从通道上完全没有一丝血迹就可以看得出来。犯人既然准备周全,还特地到那个地方去犯案,怎么会有不能留下头的原因呢?这不是无预警的意外。也就是说,当时并没有发生不能让筒见小姐的头留下来的事故。” “也许斧头和塑胶袋都是因为犯人下手后发现有某个地方不对,才去拿来的吧?” “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并不能这样预测吧?万一真的有那种危险的话……” “那犯人一开始选择在深山里下手就好了啊。” “是啊……你说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逻辑到最后也是行不通。”犀川吐口烟。“不行,像这样边讲边想,效率实在太差了,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觉得很有趣啊。” “喔,那是当然的啊……我都如此跳楼大拍卖了,不有趣也难。” “唉呀,老师,你这样说很过分耶。”萌绘嘟起嘴来。 “反正,就是因为脑子里都在想这些事,害我今天都无心于工作。”犀川微微地耸肩。“嗯……这次的案子,确实让我很在意。” “是不是有一种怎么绕都绕不到出口的感觉呢?” “不。”犀川摇头。“其实是只有一个地方像出口,但那却朝着有点令人讨厌的方向。老实说,我就是在意这一点,才会想得这么多的。” “是怎样的方向?”萌绘不自觉的挺起身子。 “我不太能形容。”犀川面有难色地微微皱起眉头。“但… …大概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哪样?” “我们只看到事情一部分而已。”犀川回答。 “什么意思?” “就因为只看到问题的一部分,所以才会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吧?”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它没看到的部分啰?其它部分是指什么呢?” “就是说犯人还没达到他的最终目的。” “还没达成?” “嗯。”犀川点头。“简单来说就是这样。杀死筒见明日香并砍断她的头,事实上跟犯人的目的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到现在我们还没能看见事情的全部,也是很合理的吧。” “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却还是杀了人?” “拿削苹果皮来比喻的话,犯人在还没削完全部的皮时就停下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削到一半就不想吃了……” “可是,他后来却开始削另一个苹果的皮,而且一样削到一半就停手了。” “他只是削好玩的吧?” “他的行为乍看之下很不合理,但这之间的落差之所以会产生……却是因为我们擅自认为他削苹果一定是要拿来吃,所以结果才会变得不合理。一开始就设定好苹果是削来吃的结论在等着,当结果不符合那个结论时,我们就会认为这件事很不可思议。这就跟在见到东西之前,就先决定它的样子的道理一样。如果那个人是为了调查皮而削、为了确认水果刀的锐利与否而削、为了帮削好的苹果拍照而削、为了把苹果弄成兔子形状好放在便当里而削……” “原来如此。”萌绘微笑。“老师居然也知道苹果兔子啊。” “这个你应该不会削吧?” “我会啦。”萌绘压低声音。“不要转换话题。” “转换话题的是你好不好。”犀川扬起嘴角。“我脑中目前只有浮现这种抽象的感觉,就现阶段而言,只有朝这个方向还有一点希望。” “是什么意思?” “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犀川皱起眉头。“所以,我才会认为自己必须快点找出结论才行。这不太像我的作风吧?”他说完,便用左手抓住右肩。“压力让我肩膀酸痛啊。” “老师,难道你是指……”萌绘身体往前倾斜。“还会有人被杀吗?” “我不知道。”犀川摇头。 6 当萌绘洗完咖啡杯正准备离开犀川办公室时,喜多副教授刚好敲了门走进来。 “你好。”萌绘低头行礼。 “西之园,你不是正在写毕业论文吗?”喜多笑眯眯地说:“不行喔,怎么可以在这边聊天打混呢?” “嗯,我现在正要去写。”萌绘回答。她的确累积了一些有关论文却还没完成的工作。因为今天整个下午都花在私事上面,所以她打算至少在实验室里待到结束工作为止。 “什么事?”坐在桌子对面的犀川问。 “你现在有时间吗?”喜多问犀川。 “需要多久?” “现在开始算……大概要两个小时吧。没什么特别的事,不想去也没差。” “大御坊也会去?” “是啊。” “你们要去见安朋哥吗?”萌绘问。 “嗯,算吧。”喜多微笑。“我要和大御坊一起去筒见教授家。” “我也想去。”萌绘拉高音调。 “西之园同学,你不是还有论文要做吗?”犀川说。 “西之园,你去不太好吧。”喜多竖起一只手。“不好意思,我们也不能一大票人这样贸然过去,而且我想教授才刚经历这么不好的事情,应该没办法再谈论了吧。” “那你们是去做什么?”萌绘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 “我们是要去看模型。”喜多立刻回答,“你有兴趣吗?” “没有。”萌绘摇头,可是她觉得在案件过后到被害者家属的家中去看模型,似乎是更不恰当的举动。 “我也没兴趣。”犀川回答。 “你给我跟来。” “为什么?”犀川十分不悦地反问他。 “因为有东西想给你看。” 犀川呼出一口气说:“搞不清楚你要做什么。” 虽然萌绘觉得很可惜,但也只好放弃跟着一起去的念头。她在向两位副教授行礼后走出房间,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雨天时不能出去散步的都马一样无精打采。当回到对面的实验室,她看到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都坐在桌前面对着荧幕。他们相当认真的投入论文的工作中,没有一丝打混的迹象。 “你之前到哪去了?”等萌绘在椅子上坐下后,洋子才开口问。 “没什么……一些杂事而已。洋子,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 “我等一下就要去买便当了。”金子说。 “那拜托你顺便帮我买。”洋子马上说。 “那我也要好了。”萌绘也回答。 “好啦。”金子随口回答。 心中还是很在意犀川房间动静的萌绘,决定今晚就先将精神专注于论文上,毕竟她必须从文献上找出数据,而且还得制作几张图表。 可是,这些单调的工作总是让她提不起劲,距离缴交毕业论文的日期还有三个月,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这二个优等生很早就开始了,连设计制图的作业,牧野和金子的进度也是遥遥领先。现在犀川研究室里,只有萌绘的论文进度远远落后。 她按下电脑的开关,在电脑启动后先收电子邮件。只有几封朋友寄来的信,没有紧急或重要的内容。还是迟迟提不起劲工作的萌绘只有望着每天都会去的网站发呆。过了一会儿后,应该是要去买便当的金子勇二默默地离开房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萌绘不管怎么努力,仍旧无心于工作,一直重复着脑子里想着案子的事,或是忽然发觉自己脑袋一片空白而大吃一惊的循环模式。 “你还在发呆啊。”听到洋子的声音而抬起头,看见洋子从对面俯视着她。“你这样不行喔,人就是要工作才行。” “嗯。”萌绘耸耸肩。“谢谢。” “唉呀,真是个坦率的孩子啊。”洋子笑了。 好不容易让自己在试算表上打起数据。一旦开始的萌绘,便意外投入论文的工作,金子买便当回来后,依旧欲罢不能。 “喂,我泡了茶,快来啊。”洋子叫她过去。 “我结束这个段落再去。”萌绘继续工作。“你们就不用管我了。” “你还真任性啊。”洋子说。 萌绘无视于在门口附近桌子吃便当的金子和洋子,继续她的工作。直到十五分钟后,她才站起来伸伸懒腰。 “茶已经变冷了喔。”洋子回到书桌前说。 “谢谢,这样就可以了。”萌绘说完,便走到桌子那边。金子坐在桌旁边抽烟边看漫画,好像那就是他饭后的点心。看见萌绘走近,他便将腿从桌上放下来。萌绘默默地吃着便当,没什么食欲的她,只吃了一半,就喝起了早先已经洋子泡好的茶。 “金子同学,你都在什么时候吃便当呢?”金子闻言从漫画上抬起头来,吃惊般地瞪大双眼。 “你还好吧?” “咦?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我?”萌绘侧着头。 “你最好去看一下医生。” “看什么病?” 金子发出沉重的鼻息声,将漫画放在桌上那堆杂志上面,走回自己的书桌前。“我投降。”他对洋子说:“牧野,可不可以请你去应付一下大小姐?”这次换洋子往萌绘那边走去。 第五章 多梦的星期三 1 半夜十二点半,萌绘跑下楼梯打开研究大楼前厅的玻璃门,走到中庭后快步跑向自己的车子。当她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时,金子勇二向她走近。 “我说我不要紧的。”萌绘抬头看着他说。 “你这家伙万一发生意外,我可是会被老师骂到臭头的。” “我记得你从来没有用‘你这家伙’叫过我呢。” “你根本就是歇斯底里。难道你看不出来自己已经乱了阵脚吗?稍微冷静点好不好?” “我很冷静。”萌绘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我很感谢你为我担心,可是我真的不要紧啊,我只是要去见个人罢了。” “在这种时间?对方是谁?” “是个叫寺林的人,我跟他很熟的。” “那个名字我有听过……他不就是那件案子的嫌疑犯吗?” “你的记性真好呢。” “因为我最近装了双通道记忆体。” “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失控了啊?金子同学。” 萌绘说完坐进车内发动引擎,打上车灯后看到金子无奈地退下后,就直接开走了。当从中庭开到柏油路上时,她又看了看后照镜,发现金子已经不见人影了。 深夜的道路非常空旷。萌绘双手握着方向盘,像在摇摆身体一样地轻松穿过弯度不大的s形道路。当从两档换到三档时,引擎发出她最喜欢听的那种有点腼腆的声音。 寺林高司说他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他究竟是怎么逃过警方的监视?警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呢?如果会的话,那他们约好的千早交流道跟鹤舞的n大学医院距离太近,很容易会被发现的。如果不会的话,那她是不是该跟警方联络才对呢?明明手机就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包包里,为何却不肯联络警方呢?她想她希望在那之前见到寺林,先问他这么做的理由。虽然只是凭她毫无根据的直觉,萌绘深信寺林高司并没有杀害筒见明日香。从以前到现在,她只要出现像这样的灵机一动,都是屡试不爽,从不出错的。 一回过神发现时速已经将近九十公里。当她从经由交流道的单行道开到大马路后,又更加用力地踩下油门,就快到达约定的地点了。 千早是个巨大的交流道。两条大道在一百公尺的马路上交叉成放射状五叉路,形似汉字的“大”,占地广阔到足以进行软式棒球赛。这里上空的最上方有都市高速公路的高架桥横越过,中间是天桥和中央线的高架桥,正下方则是一个中央有球场的小公园。公园和球场就位在道路中央分隔岛的部分,也就是东向和西向的车道之间。这条百公尺的道路,算是那古野市的有名景点之一,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的“百公尺”指的不是长度,而是宽度。 到达中央线的高架桥通过之处,也就是交叉路口稍微再往东一点的地方,萌绘将车开过护栏底下将车停下,停放在步道旁。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周围的状况后才下车。在一片寂静的街道上,每辆车都不约而同地疾驶而过,仅留下呼啸风声鹤些许风压带起发丝轻拂脸颊。 瞧了红路灯一眼她才走过斑马线,来到中央分隔岛上的公园。因为有打灯的关系,所以公园并不暗,但白色的灯光带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在横跨天空的巨大高架桥下,静悄悄的喷泉和游民的纸箱屋,都像是把仅剩的温暖全部吸收掉一样,使光线和空气变得格外冰冷,让她不由得竖起外套的领子。 有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往萌绘这边接近。靠近一看,才知道是个警察。 “你怎么了?”这个年轻警官依旧跨坐在脚踏车上,开口问萌绘。 “没什么,只是在找我掉的东西。是早上在这附近不见的。” “什么东西?” “钱包。” “那辆车是你的吗?”警察指向道路对面。“你没喝酒吧?” “那是我的车,我没有喝酒。” “你最好放弃早点回家吧,这种时间别一个人到处游荡。” “我知道。”萌绘点头。“我马上就回去了。”萌绘往相反方向走了几步,还是没看到任何人。 中间隔着高架桥粗壮桥墩的另一边是非常地阴暗,有如巨大垃圾的纸箱和毯子在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秩序被随意放置。看到这个景象,她确信一定有人躲在里面。另外在网球场高大的铁丝网护栏旁,有间小型的公共厕所。曾出现一转眼就消失的光点。 萌绘环顾四周,伫立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怎么了?她将视线停留在手表时,发现距离寺林打电话的时间,过了十六分钟之久。难道他等不及先走了? 她决定先回到车上。当她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时,有辆白色轿车在她面前紧急煞车,然后摇下黑色的车窗玻璃。 “小姐一个人吗——”副驾驶座的年轻男子用开朗的声音故意拉长语尾说:“要不要上车呀?”驾驶座上的男子也往她这边瞧。 幸运的是,这时刚好亮起绿灯,于是萌绘无视他们的搭讪,迈开步伐绕过车尾,头也不回地冲过斑马线。白色轿车发出低沉的引擎声,很识趣地开走了。 当萌绘正直直走向自己的车子时,听到有人在叫她。 “西之园小姐。” 萌绘往声源的方向回过头去,无法确实得知地点。她只好边竖起耳朵仔细听,边缓缓地朝可能的方向走近。在拉下铁门的老商店旁的阴影中,赫然出现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寺林高司。 “请你假装成要买果汁的样子。”寺林低声说。 萌绘眼前有一台灯光很亮的自动贩卖机。寺林身上穿着朴素的外套,只有裤子是浅色的,萌绘仔细一看发现那其实是医院的睡裤。 “我怕警方正在某处监视着你。”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才对。刚才巡逻的警察已经走远了,而且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找人……”萌绘观看左右两边的远处,确认都没有警方的踪影。 “抱歉,西之园小姐,没想到你居然肯答应我这个唐突的请求……” “你打算要去哪里?” “这个……请借我五千元就好。对不起,拜托你了。” “总之,先上我的车再说吧。” “我不能这么做。” “别说了,赶快来吧,在这种地方我没办法好好说话。” “我知道了。那么……请你先回车上发动引擎,等到下一次绿灯时,我会马上坐上你的车,到时请立刻把车开走。” “你不用担心,我想这附近应该没有警察才对。”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萌绘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等待。当路口的红绿灯灯号改变,寺林即从黑暗中飞奔而出,迅速地钻进副驾驶座,车子立即开走。透过后照镜确认完后方来车后,就斜斜地穿过道路猛然右转,不管红绿灯的指示一口气横越四个车道,强行插入对面车道的车流中,踩下油门加速往前行驶。此时终于把安全带系好的寺林,仍旧频频往后方张望。 “啊!摩托车还是追来了!”寺林大叫。 行驶在道路上的车辆数量不多。萌绘的车前只有几辆计程车,车后也只看见五六辆的车灯亮光而已,至于寺林口中的摩托车,她就是没有空档从后照镜进行确认。 萌绘只好更用力踩下油门,在车道间数次蛇行。约一公里后,她利落地在一瞬间内掉头转向左后方,迅速切换到左边车道。 “抓好!我要转弯了!”她这样大叫后,便紧急踩下煞车。 当车子在很短的缓冲距离内迅速减慢时,轮胎配合方向盘的转向发出短促的倾轧声,再次左转冲进一条稍窄的小径。萌绘的脚跟一口 气踩下油门,接着又一瞬间离开离合器放空档,又踩下离合器引擎即爆发似地加快运转,在下一刻右转过一个小交叉路口,让车尾左右摇摆了两次。车子就像水流过水管那样,顺畅地穿过了住宅旁的狭小巷弄。这时,她的视线终于移向后照镜。 没看到任何车灯,她转进左边的一条小路后,便停下车子,随即熄掉车灯,屏息静待,车子的引擎以低速持续空转着。 什么变化都没有,萌绘这才做了个深呼吸。 “没有追过来啦。” “是没有追过来。”副驾驶座上的寺林点了点头。“不过,的确有警察。” “不,我没有看到。” “应该是一开始时因为不能左转,就只好直接骑过去了。” “摩托车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倒车。” “好了,西之园小姐,已经够了,就让我在这里下车吧,你能借我钱就很感谢了。我不想再给你添更多麻烦,所以你还是不要跟我扯上关系比较好。” “你要到哪里?”萌绘停下引擎,用手拨开头发。“寺林先生,你的伤势还好吧?”寺林突然陷入沉默。 即使车内非常暗,只有远方路灯的光芒,但仍依稀看得到寺林那张长满胡渣的脸部轮廓,和他脸上的表情。他神经质地推了推眼镜,看不清的脸想必是非常苍白吧。而他凝视萌绘的双眼,却意外地沉稳且富有知性。 萌绘在心中,把他和犀川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个人的问题。至于伤势如何我也不能说。虽然很对不起警方,但我真的有事情非做不可。我没有证据可以说动警方,但又怕万一真出了事就来不及了,所以算我求你,不要过问什么,只要借我五千元就好,可以吗?” “请你把理由说清楚,没听到理由,我是不会借钱的。” 2 同一时间,鹈饲大介抵达鹤舞的n大学附设医院。当他正要回家的时候,刚好接到来电,就直接驱车赶到这里。大学医院的停车场里,已经停了三台警车,上面的红色警示灯无声地不停回转着。 看到近藤刑警的圆脸后,鹈饲马上快步向他走近。 “啊,鹈饲先生。”近藤轻轻点头,两手在皱紧眉头的脸前合掌。“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什么时候发现的?” “打电话给你的三十分钟前。” 鹈饲接到电话是在刚过十二点不久的时候。这通电话告知他本来在六楼个人病房受到严密监视的寺林高司从医院失踪的消息。 “十一点半的时候,有人误触火灾警报器,使得警铃大作。事后得知只是住院的国中生在恶作剧,但因为当时造成了一场大骚动,所以我们后来……想说去寺林的病房看看。” “为什么?” “因为我们奇怪那一场骚动居然没把寺林吵醒,于是决定去探查一下。结果往房里一看,发现他已经金蝉脱壳了。”近藤用孩子般的高音调说完,就故意夸张地耸起肩,叹了口气。 “你不是应该一直待在他房前看守吗?都到哪摸鱼去了?” “我才没有好不好。”近藤表情严肃地为自己辩解。“他是从窗子出去的。” “窗子?你说从窗子……可是那里不是六楼吗?” “窗外有个幅度满宽的平台,他可能就沿着那个走到逃生梯……”近藤抬头看着建筑物,用手指指了指逃生梯的方向。“窗子是打开的,所以一定是这样没错。” “还真亏他敢走在那种地方。”鹈饲也跟着抬头,佩服似地说:“那根本是玩命嘛。” “嗯,在电影上虽然常出现,可是没想到现实中竟然有人真的这么做。” “他的服装呢?还是穿着睡衣吗?” “嗯,我想应该是睡衣没错。除了睡衣外……事实上还有别的……我们刚才得知有医生放在更衣间的外套不见了,是那个医生要回去的时候,发现本来应该放在柜子里的外套不见了,跑到护士站里询问,还因此引起值班的医生一阵骚动。那个更衣间在五楼,寺林从逃生梯走下一层楼就能到了。置物柜里除了那件外套被偷之外,其它东西都在。” “寺林大概是几点逃出去的?”鹈饲点烟。“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 “正确时间虽然不知道,不过至少能确定快八点时人还在病房里,因为护士进去时有看到他。” “之后呢?” “我们一直以为他之后就待在病房里,所以并不知道实际情形……我们也没料到他会从窗子逃走。” “这么说来他可能已经逃得远远了。”鹈饲叹息说:“唉……真不知道三浦先生会怎么指责……” “我们还是在附近布下了搜索网。”近藤老实地说:“怎么样?他果然是犯人吧?” “他的公寓呢?” “那里是我们第一个去搜查的地方,他似乎没回去过。现在那里也有人在埋伏监视。至于m工大的实验室和上仓裕子的公寓,我们也都布置了人手。” “寺林还会去其它地方吗……”鹈饲露出思考的模样。“他有打过电话去哪里吗?” “昨天白天的时候,他有跟护士借好几次的电话,我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好像跟工作方面有关系而已。” “如果他穿睡衣的话,在电车上会很显眼的。难道他是搭计程车吗?” “西之园小姐不是有个姓醍醐什么来着的表哥作家吗?”近藤说:“他应该跟寺林很熟识吧。” “你是说大御坊安朋吗……” “对,是大御坊没错。” “是啊。”鹈饲点头。“我们跟他联络看看好了。” 3 从破锣嗓子出来的歌声,被狭窄的房间压缩后,成为更难以入耳的沉重闷响。 大御坊安朋和喜多北斗坐在高高的吧台旁,注视着杯中逐渐溶解的冰块。精致的玻璃盘中装着便宜的花生和巧克力,他们连动都没动过。 忘情唱着歌的人,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性。嘈杂的歌声打断了大御坊和喜多的对话。大御坊对自己为何得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中喝酒一事感到不可思议,却始终没有思考过解决的对策。 有个身穿旗袍,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吧台里吞云吐雾。大御坊虽然曾经将dv的镜头对着她约三秒钟,但电源其实并没有开启。在刚才从她那里拿到的名片上,用片假名写着“草薙……”,感觉上好像是鱼类、海藻或高山植物的名称。 “嘿,老师你也来唱嘛。”叫真纱的女人将脸凑近喜多说。 “不行。我已经把今年的份都唱完了。”喜多大声回答,“再唱下去的话,魔法就要解除了。” “不然那边的帅哥呢?”真纱一只手指向大御坊。 “也不行。”喜多回答。 “又是一唱歌,魔法就会解除了吗?”真纱笑着问:“这个人其实是青蛙吧?” “不,别看他长这样,他好歹还是个人,只不过他的歌声超越一般常人罢了。” “我呀,除了香颂以外的歌是不唱的。”大御坊装作没听懂他们的意思。 “咦?”她闭上一边的眼睛,竖起耳朵。 “我呀,除了香颂以外的歌是不唱的。”大御坊大声地重复一次。 “唉呀,香颂耶……好想听喔。” 大御坊拿起dv,将镜头对准真纱,她则是将脸贴近镜头,从口里呼出白烟。大御坊便又将镜头缓缓地转向喜多。 “你可别唱啊,你敢唱,我就马上回去。”喜多说。 “那个借我,我来拍你们。”看到真纱伸出手,大御坊将dv递给她,刚好放在玻璃杯旁的手 机响起了电子铃声,大御坊拿起手机贴近耳边。 “喂?” 电话那头声音混合着杂音,本来就已经让他听不太清楚了,再加上演歌秀又刚好唱到大家耳熟能详的主旋律部分,让那个中年人更是唱到声嘶力竭,大御坊只好无奈地走出去。 他来到大楼的楼梯间,在栏杆对面闪耀的霓虹灯仿佛近在眼前。 “喂?” “喂,是大御坊先生吗?” “是的。” “我是爱知县警局的人,敝姓鹈饲,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 “有什么事?” “请问一下,您现在是在家里吗?” “不是。我现在是在荣町这边。” “是这样啊……”电话那头传来鹈饲刑警的叹气声。 “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关寺林高司的事。他从医院逃走了……” “咦?逃到哪里?” “我们正在找。他不经允许擅自离开医院,让我们非常困扰,大家现在正在到处找他。” “天啊,他伤口已经好了吗?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勉强呢?” “他既然有那种力气跑出去,可见伤势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大御坊先生,你有想到任何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吗?” “我跟他没那么熟。嗯,对了,他的公寓呢?” “嗯……如果他有跟您联络的话,能不能请您马上通知我们呢?” “我知道了。” “抱歉,麻烦您了。” “不会,你们也辛苦了。”大御坊用礼貌性的语气回应。 “那我挂电话了,再见。”电话被挂断了。 外面的冷空气,稍微减轻了大御坊的醉意。从这里几乎听不到隔音门另一头演歌秀的噪音。当他从高及胸口的栏杆上探出头往下俯瞰道路,计程车像一串念珠般前后相连,道路上驻留了很多人;有一起游荡的男人们、也有行色匆匆的女子……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人才会动,才算有生命意义的,而范围以外的人便全都静止不动吗?大御坊常会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喜多一出来,差点就跟他相撞。 “吓我一跳!”喜多说。 真纱的白皙手臂缠绕住喜多的脖子,整个人像小学生书包一样挂在他背上。 “唉呦,阿大,赶快阻止老师啊!他竟然说他要回去了!不觉得他很无情吗?” “阿大?”喜多哼哼冷笑。“你什么时候变成阿大啦?” “听说寺林逃出去了。”大御坊对喜多说:“刚才的电话就是那个鹈饲打来的。该怎么办啊?” 顾虑到真纱就在旁边的关系,大御坊没用到医院或警察这些词。 “还能怎么办。”喜多吃了一惊,稍微思考片刻后说:“他是为了提醒你寺林可能会找你,才打过来的吗?” “嗯……”大御坊若有所思地看向上方。“他也不可能会来找我啊,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你们都说些什么啊?鹈饲是女的吗?”叫真纱的女人笑着说:“讨厌啦,两个人都这么严肃干嘛。唉,喜多老师,再等我一下嘛,人家马上就下班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一起吃宵夜吧!” “他会不会去筒见纪世都那里?”喜多甩开真纱的手臂。 “不……说不定……他是去找小萌了。” “西之园?你怎么知道?” “凭直觉……”大御坊微笑着,随即用拇指转着手机的旋转钮。 “老师!喜多老师!”叫做真纱的女人大叫:“那个人你就别管他了嘛。” 4 萌绘的双人座跑车,发出低沉的水平对向引擎声,一路朝东方前进。由于他们刻意避开大马路的缘故,前后都不见其它车灯。安分地缩在副驾驶座上的寺林高司,将他之所以逃走的原因断断续续地告诉萌绘。 内容几乎支离破碎,若从正面的角度解释,意思大致上是在强调筒见纪世都目前生命所受到的威胁。可是当被问到有关威胁的形式、外力介入的程度、以及危险会自何处降临等等问题时,他只是拼命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那么,他到底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呢? 在萌绘反复提出很多次同样的质疑后,他好不容易肯正面回答。 “纪世都昨晚送模型杂志来给我,我们却不能直接见面。警察只从他手上接过杂志,就赶他回去了。” “嗯,纪世都先生的确是有这么说过。” “他有在那本杂志上写字,我到今天傍晚才发现到他给我的留言。” “什么留言?” “那个……我看不太懂。” “你有带在身上吗?” “嗯,我有带。” 萌绘将车子靠左停下,然后接过寺林从口袋里掏出的小纸片。那是张有光泽的杂志用纸。因为是从杂志书页上撕下的一角,所以有一角成直角状,上面看得到一部分的图片和几行横向印刷的小字。在接近纸角的留白部分,有非常细小的蓝色原子笔笔迹。 如果我死了, 请涂上金属蓝到翡翠绿的渐层色。 底色要上灰色。 “这是纪世都先生的字迹吗?” “是他的没错。”寺林点头。“还有另外一张。”这次是写在有点泛黄的劣质纸上,看得出来同样也是从杂志上撕下的一角。 我知道那家伙。 那家伙也知道我知道这件事。 “从这里可以知道,纪世都知道砍断明日香的头的人是谁,凶手也知道他已经发觉了……” “嗯……”萌绘抬起头,看着寺林。“也就是说,这跟我所收到的信意思是一样的。” “咦?西之园小姐也……接到纪世都留下的讯息?” “那上面有写说,这是为了保险起见,也就是他有什么万一时的保险。他通知你和我的用意,就是基于这种理由。” “你是说,他已经被凶手盯上了吗?” “是的,绝对没错。” 寺林曾多次强调筒见纪世都想追随亡妹而死的意愿。如果单纯就这点来看,听起来倾向于是纪世都要自杀。不过要是把杂志纸角上的留言和萌绘拿到的信放在一起思考,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他宁可一死也要跟凶手对峙的景象。萌绘心想,寺林在心中一定也跟她有着相同想象的画面吧,萌绘将两张纸片交还给寺林后,再次发动车子。 犀川曾经说过,“他可能认为自己到时就没办法说了”。 他死了以后,那保险又是为何而存在呢?难道有什么事想控诉的吗?一定得再去跟筒见纪世都见面才行,那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突然响起手机的铃声,在认出铃声是属于放在仪表板旁的手机后,萌绘便放慢车速,伸手拿起手机接听。 “喂,是小萌吗?” “是安朋哥啊。” “你在哪里?家里吗?” “不,是在开车。” “和谁一起?” 萌绘瞄了副驾驶座上的寺林一眼。只见他一直摇头。 “我一个人。”慢了半拍才回答的萌绘,心里祈祷着大御坊千万别发现者之间微妙的停顿才好。 “这么晚了会一个人开车兜风?好啦,我又不是警察,你不用瞒着我吧。” 萌绘又再一次转向旁边时,只见寺林面有难色沉默不语。 “对不起,我其实跟寺林先生在一起。”萌绘老实回答。 “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天白的工房找纪世都先生。” “这样啊……那里没有装电话呢。”大御坊说:“刚刚警察有打 电话给我。你帮我跟寺林说,叫他早点回来比较好。他还好吗?没对你乱来吧?” “嗯,他非常绅士呢。”萌绘微笑地说:“要叫他听电话吗?” “拜托你了。” 萌绘将手机转给寺林,重新专心开车。这时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后照镜里,映照出一个让她不得不在意的车灯。那不是汽车,而是摩托车,距离相当远。她试着一下加速一下减速试探,对方的车灯始终离得很远,完全没有靠近的意思。 “嗯……抱歉让你担心了。好的……”寺林用虚弱的语气回答,“我很担心纪世都,所以一定要去看看,嗯……” 在十字路口左转后,她猛踩油门,加速冲上有点弯度的坡道,想要把映照在后照镜上的车灯甩得远远的。不过那辆摩托车距离虽然拉远了,却还是紧追不舍。 “好的,我跟他谈过并了解状况后,就会回医院。咦?不……我跟警察说过了,还是不行啊……因为他们怀疑我和筒见就是杀人犯啊。” 车子在闪烁的黄灯旁右转。被黑暗逐渐吞没的柏油路前方,是坟场那一带。 “嗯,好的……我知道了,不要紧的。我马上就会让西之园小姐回去的。嗯,真的是很对不起。”寺林将电话挂掉。 “警察好像在找寺林先生呢。”萌绘说。 “只要能见到纪世都就够了。”寺林回答。 穿过坟场的路上很暗,不时出现被雾气包围而朦胧发光的路灯。模糊的光线让萌绘的距离感有点错乱,使得明明是在上坡的她产生了正在下坡的错觉。 车子开到上坡道的尽头后,绕过一个大弯道,伴随着低沉的轮胎声开下铺有止滑砖的下坡道。 车子上下震荡很激烈的关系,后方的视野变得有限,现在是什么都看不到。寺林仍频频注意后照镜。 “纪世都先生的工房后面有没有小路可以开进去?”萌绘问:“前面的路可能都有警察在监视着呢。” “说的也是。不然我们停在前方的路上,沿着空地的斜坡下去吧。那里应该不会有警察才对……这条路会穿过稻田吧?” “嗯。” “那……再开一会儿,右边就是。”车子来到有人行道的道路上,左右都看不到路灯。只有充斥寂静的成排住宅。 “请往右开。”寺林下了指示。 萌绘却停下车一直盯着后照镜看。 “怎么了?”寺林问。 “啊,没什么……” 等看见后照镜边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车灯后,她才将方向盘转向右方继续开车。果然还是跟上来了。是警察吗?要是警察的话,应该会更靠近才对。 那个人追着她的车,却不出面阻止。是想知道他们打算去哪里吗?只要不妨碍行动,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有警察跟着比较放心。所以她决定对寺林隐瞒被跟踪一事。她一开始的确是不想被打扰,一方面是因为想听寺林的说法;一方面则想清楚他打算做什么和为何这么做的理由。关于这一点,她目前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收获。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让寺林依照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难道警方已经看透他们一切的行动吗?也许是他们想旁观寺林接下来的行动,所以才会故意放过他的吧? 当车子开进寺林指示“在这里左转”的小路时,又遇上一个很陡的斜坡。这一带似乎是新开发的住宅区,有许多刚整理完;只插上牌子的空地,以及小果园和田地。还有零星盖好的中层小楼房,周围有很多车子都停在道路上。 细细的雨丝打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萌绘将雨刷设定成间歇模式,挡风玻璃又回复到原本的透明度。本来一直以为外面有雾的她,才发现原来是玻璃起雾所造成的错觉,而且此现象同时也让她知道车外空气湿度大和气温较高。 萌绘的车上没有装时钟,本来应该装数字盘时钟的地方,被改造成别的仪表,虽然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却因为今天是戴便宜的swatch,数字盘暗到看不到时间,她只能猜测出来约一小时了。 “请在那里停车。”寺林说。 萌绘将车子停靠在左侧石墙边。是盖在斜坡上的住宅区,石墙上又有一道砖墙,里面则是栋木造公寓,有楼梯的入口处胡乱停放着几台机车和脚踏车。在萌绘的右手边,也就是道路另一边,有白色的栏杆,栏杆对面因为地面较低而无法看见有什么建筑。他们将车停在大斜坡的中段后,萌绘就拉起手刹车并熄火。 “谢谢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道谢才好。等我情况稳定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西之园小姐。” “我也要去。”萌绘打开门出来到车外。 从副驾驶座出去车外的寺林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默默地关上车门,萌绘随即用车钥匙将车门上锁。 “我只是要跟他说话而已。”寺林绕过车头走近萌绘低声说:“如果他没事的话,我就会到此为止。” “好。”萌绘将视线往上抬盯着他的眼睛看。 附近的路灯,在寺林苍白的脸上造成强烈对比的阴影。寺林凝视萌绘一会儿,点了下头后,立刻向前迈开脚步,横越道路,并动作轻盈地跨过栏杆。 萌绘连忙追在他后面,寺林飞快地跑下杂草丛生的斜坡,跟在后面的萌绘差点要跌坐在黑漆漆的斜坡上。途中曾一度停下脚步,回头仰望位于上方的道路,已经看不到栏杆了。只有一片多云的天空映入眼帘。但是,她仍依稀能听到摩托车骑上坡道向这里接近中的细微声响。 5 大御坊安朋和喜多北斗坐在拥有一个很乱来的司机的计程车上。但他的驾驶技术非常高明。在频繁到令人头昏眼花的变换车道和惊险到叫人捏把冷汗的连续闯红灯下,使得他们两人跟目的地之间的距离正迅速确实地减少中。 坐在旁边的喜多,侧靠着车窗并闭上眼睛,好像无视于大御坊这个人的存在。 “喜多?”大御坊从外套口袋中拿出dv,将镜头对着他。 “什么事?”喜多半转向他,皱起眉头睁开眼睛。 “没事。”为自己拍到喜多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的大御坊,带着满足感把电源关闭。 “客人,要再继续直走吗?”司机问。 “嗯,就继续这样直直地直直地一路往前冲吧。” “好。”司机很爽朗地回答。 跟司机慢郎中似的语气形成对比的,是车子狂飙的速度。开过了大交叉路口后,车子在空荡的道路上攀升车速。 “大御坊,打电话给创平。”喜多低声说。 “咦?” “就快到了耶。” “犀川不可能出来的啦。这么晚了……他,应该在读书吧?” “说西之园有来,他就会来了。” “喔喔,原来如此,我就这么说吧。” 大御坊将dv放进口袋里再掏出手机。此时计程车正发出轮胎的倾轧声,在十字路口左转。 6 犀川正坐在餐桌旁看书。是一本跟他的研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介于民俗学和语言学之间,以初学者为对象的书,单调到完全不需动脑,非常适合作为就寝前的准备。 犀川将一小时前泡好的咖啡还没喝完的部分倒入杯子放入微波炉加热,不禁猜想着将来一定不用隔离箱和电磁波,只需用某种更具方向性的强波集中一点照射便能将咖啡加热,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不用再走到厨房用微波炉加热,就能享用热咖啡了。 将加热定时器旋转到九十秒的位置。正想点根烟时,电话声响了起来。 时钟告诉他现在时间是一点三十分。他一边在心中揣测这至少有八成机率是打错的电话,一边跑去把它接起。 “喂,犀川吗?我大御坊啦。” “你好。” “我现在跟喜多在一起……” “是喔。” “你在做什么?” “跟你讲电话。” “对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一趟吗?我们现在正前往筒见纪世都的工房,说不定还可以看到那个宝特瓶火箭发射秀呢,嘿,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我可没喝酒喔。” “我和喜多也没醉好不好。” “没喝醉的人为何还要强调这个啊?”犀川突然想到有关说谎的心理理论。 “小萌也跟我们一起喔。” 这时,微波炉刚好发出东西热完的铃声。犀川稍微沉默片刻。 “可以叫西之园同学听电话吗?” “不行,她在另一条路上。” “你们最好别让她喝酒啊。” “要不要来啊?” 7 西之园萌绘紧跟在寺林高司之后,从约有一公尺高的石墙上一跃而下,正好踩在昨晚她停车的柏油地面上。左边更里面的地方,有栋类似石板仓库的建筑物,就是筒见纪世都的工房。因为雾雨而变得潮湿的空气,浮游的细小水滴造成光的不规则反射,使人看不清楚远方的景物。四周感受不到风的流动,整个空气是完全静止,当她滑下斜坡时,斜坡上的杂草把鞋子给弄湿了,不过就算完全站着不动,现在过量的湿气也还是会弄湿她的皮肤,只是还不至于让人感到寒冷。 寺林高司停下脚步,俯瞰着从这里一路往南通到下面大马路上的直线斜坡。他位置的视野,只能看到朦胧的路灯光芒。 “警察应该就在下面这条路上吧。”寺林小声说:“他们以为要过来这里一定要经过这个坡道上来才行。” “安朋哥他马上就来了。” 寺林点了头后迈开步伐,快速走到筒见纪世都的仓库入口前,握住并转动门把。门并没有上锁。那扇铝门就这样直接打开了。没有开灯的室内显得很暗。 “他不在吗?”萌绘跟着寺林后面。“纪世都先生今晚是不是回鹤舞的家了?” 萌绘记得大御坊和犀川有跟她说过在筒见家前碰到纪世都的事情,而且他就是在那边将那封有问题的信交给他们的,因此她猜想纪世都今晚也有可能就直接留在家里过夜了。 “筒见!”寺林从入口走进黑暗的室内,大声叫唤。 没有人回答。 “筒见!”寺林回头看人还在门外的萌绘后说:“看到门开着,我还以为他人在……” 萌绘也从敞开的门探头进室内探望,只见宽广的室内完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能勉强看见门口附近的地板。 “寺林先生。”萌绘叫了寺林一声后,走进门内。“你知道电源的开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寺林在黑暗中回答。 “他好像不在家啊。” “嗯……好像是不在,你不觉得门没锁很奇怪吗?他也许只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而已吧……” “在这种时间?”萌绘觉得有点古怪,昨晚纪世都进门前的确有开锁,可见得他是有锁门的习惯才对。而且昨天冰箱里还有一大堆的罐装啤酒。 寺林在入口附近的墙壁上摸索起来。 “找不到吗?要不要我回车上拿手电筒?” “西之园小姐,你有带打火机吗?” “没有,请等一下,我回车上去拿。” 当萌绘说完走出门外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让她吓得倒抽一口气。 “西之园小姐?”寺林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来。不知是否是听到她短促呼吸声的关系,寺林也从门里走了出来。 “金子同学……”萌绘终于认出对方。 “晚安啊。”金子勇二瞪着走出来的寺林。 “请问,他是西之园小姐你的……朋友吗?”萌绘回过头去,看到的是寺林紧张的表情。 “是同学。”萌绘再次看向金子。“他姓金子,骑摩托车跟踪我们的人就是他。” “我骑了很久呢。”金子悄声说。 这时,斜坡上方传来类似车子停下的声音。在萌绘他们刚刚经过的石墙上,还有一面很陡的空地斜坡,声源就是在斜坡更上面,刚好也是萌绘停车的地方。因为浓雾的影响,别说看见车子了,就连车灯也看不清,只有关上车门的声音依稀可闻。 “对了……金子,你有带可以照明的东西吗?” “有啊……”金子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金属外壳的打火机。 “太好了,我们就用这个来找电灯开关吧。”寺林很客气地说,并向金子解释。“这里是我朋友的家,我们只是想看看房子里的情形而已,因为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跑来这里……” “有需要带女孩子来吗?”金子毫不客气地说。 “不,我……” “是我自己要跟来的。”萌绘在金子面前摇摇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自由,所以请你不要对他生气……” “选择自由?”金子歪着嘴巴。“你这个家伙还真会给人找麻烦啊。” 寺林再次走进屋内,萌绘和金子互看一眼后,也跟在后面进去。金子一进去,就点亮打火机,照亮三人周围一带。在铁卷门内侧,距离搬运入口附近数公尺以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真人大的人偶,而比它更里面的地方,也有几个人影并列着。人偶的表情比昨天晚上看到的时候更来得阴森恐怖。随着金子手部的动作,它们的影子在墙壁和地板之间迅速移动着……打火机火焰的摇晃,让影子也跟着摇晃,一点声音也没有。 比起电灯的开关来,萌绘更在意陈列在房间深处的人偶,视线一直无法移开那些人偶——当然,没有一个是会动的。 “啊,就是这个。”寺林在从门口稍微往右边再进去一些的地方找到开关,顺手按了下去。可是房里却没有亮。 “这就怪了……”寺林喃喃说着:“难道弄错了吗……” 金子走到寺林身边,用打火机照亮开关,两人一起低头靠近查看。此时,门外传来人走动的声音。逼近的脚步声使得站在门外的人影逐渐清楚。 “是小萌吗?”大御坊用非常活泼的语气说。 “安朋哥!” 大御坊走进室内。 “现在是……什么情形啊?一片黑漆漆的,到底怎么了?” 又有一个高个子的身影站在门边。 “喜多老师?”萌绘不禁疑问新加入的男人究竟是谁,现场的光线太暗让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真可惜我不是犀川啊。”喜多大声地说:“西之园,你人在哪?” “寺林人呢?” “啊,我就在这里。”寺林回答,“好奇怪,灯竟然点不亮……” “那边拿打火机的人是谁?”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喔喔,就是那个小萌的男朋友吧。” “不是啦,安朋哥。” “可是,他是男的,也是朋友,不是吗?” 房间电灯突然亮了。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这是……什么啊!”大御坊大叫。 房间被照亮了……不是!是四周在发光。 发出无数微小的光芒,就像萤火虫一样。 又仿佛宇宙的星辰一般…… 每一个每一个,都恰似没有面积的点。 细小的光芒,微弱的光芒。 有红、有蓝、有橘、有黄、也有绿。 发出彩色的光芒。 金子将打火机熄掉后,更加深沉的黑暗衬托出更为鲜明的星辰。 “好漂亮……”萌绘惊呼。 即使伸出手,也触碰不到这些细小的光芒,令人完全掌握不到距离感。 萌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进,心想应该前进数公尺了吧。当她终于碰到光源时,发现那是小型的发光半导体,常被用在电子仪器上当作指示灯的那种。 “筒见先生,你人在吧?”萌绘对着黑暗中大喊。 “筒见!是我,大御坊啊。” 像是要回应他们的叫唤声似的,有人放起了音乐来。那是萌绘所没听过的曲子。旋律很宁静,音量也很低。 萌绘慢慢地往后退。当她轻轻碰到某个人时,回过头去,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是我啦。”是喜多的声音。他碰了萌绘的肩膀一下。 “筒见!是我,我是寺林啊。”寺林大声叫着。依照声源来看,寺林的位置好像比萌绘更前面。 “寺林,够了,筒见只是想让我们看这个而已。”大御坊用爽朗的语气说:“我们就慢慢地看吧。啊,谁可以帮忙关一下那边的门吗?完全变暗会更漂亮喔。我要用dv把这个拍下来。”好像是金子去把门关上。 这样一来的宇宙就是完整无缺的了。用香颂作为背景音乐,听到像是有人在轻声呢喃的歌声。唱着法文的歌词。 紧接在后面的是一道闪光。一瞬间的闪光,从这个有着无数星辰闪耀的小宇宙某个角落迸射而出,在视网膜上留下数秒钟刺眼的残像。星群在这虚幻的白光当中被吞噬,映入眼帘的是像飘散的烟雾般又似星云般苍茫且奇幻的景象,以特殊的方式运行着,感觉上就像是真的一样。 在别人眼中,也是看到一样的景象吗?萌绘在心中产生疑问。他们跟自己所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吗? 又有另一道闪光一闪而逝。星云的残像在萌绘面前出现。仿佛一触可及的错觉令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是筒见在唱歌。”大御坊小声地说。 非常自然的旋律,所以萌绘一直没发觉这件事。那轻柔的声音,像是在哼唱一样。唱歌的人,的确是筒见纪世都没错。这歌声跟昨晚一样没有抑扬顿挫,听起来像某种倾诉的话语。没修过法文所以听不懂的萌绘,决定稍后再问大御坊。 “真的是好美喔。”萌绘对站在她身旁的喜多说。 “嗯……”喜多回答,“来这一趟真有价值啊。”想到喜多不知道是不是用自己名字在开玩笑(注三)的萌绘,忍不住觉得可笑。 每二十秒钟一次的闪光,以好像经过精准计算的间隔闪过,让眼睛没有适应的时间。现在她只知道自己正前方站着寺林和大御坊,左后方门边站着金子,喜多则站在她的正后方。 “如果换成是创平的话,那就好了。”喜多的手碰触萌绘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喜多老师的说话语气和平常不同,一定是对女性用的秘密武器吧。一想到这里,萌绘又不禁想笑。 “不……”萌绘忍着笑回答,“哪有这回事……” “小萌?”大御坊走近他们,脸庞旁边有个代表dv正在录影的发光小红点。 “这么暗的地方能拍吗?”萌绘问。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这看的比人眼还清楚呢。它现在也拍到你的脸啰,再笑一个。” 萌绘露出微笑。“这样吗?” “天啊!天啊!喜多,你趁乱在搞什么?快把你那只手拿开。”喜多闻言,就将手从萌绘的肩膀上移开。 “筒见!”寺林在萌绘的前面叫着:“已经够了!我想跟你讲话,可以把灯打开了吗?” “从现在开始才是最有趣的。”唱歌的声音这样回答。 那是筒见纪世都的声音,响彻房间的每个角落,随后他又继续唱着歌。 金子走到萌绘身边,笑着说:“这还满有意思的,光看就值回票价了。” “你喜欢?”萌绘问。 “是啊。” 漫长的曲子终于结束了,应该已过了十分钟以上。换成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房间随之迅速变亮,微小的光芒一个个依序亮起。 那不是灯光!而是正在静静燃烧着的火焰。 “蜡烛吗?”萌绘下意识地问。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可能被某种电子装置点燃的蜡烛,数量大概有三十根,甚至更多。许多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造型物,也纷纷现身。本来平面的房间,突然变得立体,产生影子,光线不停地在房子之间重复折射。蜡烛的火光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微微晃动着。可是到处都找不到纪世都的踪影。 “是在二楼吧。”萌绘说:“这些都是从楼上操作的吧。” 这时转换成另一首曲子。这首香颂跟刚才那首非常相似,不过节奏比较快。 筒见纪世都又开口唱歌了。虽然的确是男性的声音没错,听起来却很像沙哑的女性音。他那优美的旋律继续漠然地像在诉说什么似地唱歌。 “安朋哥,那歌词是在讲什么?”萌绘问站在一旁手拿dv的大御坊。 “这个嘛,算是情歌吧。”大御坊简单地回答,“像‘我唯一的归处,就是你的胸口’之类感觉的词吧。” “是真的吗?” “真的啦。” 现在只有蜡烛在发光,刚才的彩色指示灯已经消失,也不再有闪光闪烁了。蜡烛沉稳且有机质的光,看起来既像黄色,又很苍白。这里的五个人,和房间里拥挤的人偶群一样停止了动作,全部变成为了遮蔽光线形成剪影而存在的物体,这是一幅能突显出物体之存在感的景象。 抬头一看,柔和的光线直达天花板,在纵横交错的排气管、管线和绳索之间造成微妙震动的反射光。火焰的摇晃,是因为气体在经过氧化和遇热膨胀后,产生比重上的变化,导致空气流动所造成的。这种现象一定也跟人类的情感一样,就算个人情感的本质不变,本身也会因为周遭的影响而产生变化,造成立场动摇的外表印象吧。 萌绘心想这跟自己恋慕犀川的心情,属于同样的逻辑。 “犀川等下就会来了。”大御坊对萌绘耳语。 “咦?老师吗?”她大吃一惊。 约零点五秒的一瞬间,恐怕就是精神抑制肉体反应时所需要的缓冲时间吧,她为了胸腔迅速膨胀的快乐而感到痛苦,身体上的变化,好比是用电子控制的安定装置一样,能在短时间内复原。跟身体相比,在感情上反馈的思考机制,则是缓慢到令人昏倒。有好一阵子,萌绘心里想的全都是犀川的事。 耳边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萌绘很迅速地回头观望。 “大家好啊。”是犀川的声音。 “老师!” “因为没有门牌,我正在想该怎么办呢。”犀川说。 他停下脚步眺望房间里的景象约三秒钟后,看着萌绘的脸。 “这是什么?”犀川问:“某种宗教吗?” “你只要闭上嘴仔细看就好了。”喜多低声说。 金子走过来,向犀川低头行礼。 “啊,是金子同学啊……怎么这么巧。”犀川说:“你对这也有兴趣吗?” “这倒不是。”金子咧嘴而笑。 犀川转身看了一眼寺林高司的背影后,再次转向萌绘低声问:“那个人头上缠着绷带,该不会就是寺林先生吧?” “嗯,他是从医院偷溜出来的。对了……犀川老师,外面有警察在吗?” “下方道路上是有停着一辆警车。” 寺林终于转过头来。 “看来是我搞错了。我放弃,你们就 带我回医院吧。” “什么事都没发生很好啊。”萌绘微笑说:“而且可以看到这么棒的余兴表演,我真是赚到了。” “那这是什么样的余兴表演?”犀川问。 “是光与音乐的艺术。”萌绘说明。 “我倒认为是表现宇宙和人世间的模型。”寺林说。 犀川默默不语,又再次环顾了整个房间一遍。 许许多多微小的火焰。淡雅的香颂流泻在空气中,还有各种大小形状不一的人偶——犀川双手插在口袋里,伫立了好一会儿。他想讲的话,同时也浮现在萌绘的脑海里。 “还不错呢。”萌绘将脸凑近喜多说。 “是很不错。”迟了片刻后,犀川也说了同样的话。 “呵。”萌绘看了下喜多老师的脸,发现他睁大双眼,用夸张的表情表达他的反应时,自己不禁以莞而的微笑予以回应。 “我把刚刚发生的全都拍下来了。”大御坊将镜头对着萌绘。“小萌的表情很棒喔。” 8 第二支曲子结束时,突然发出巨大的机械声。萌绘记得自己听过这种低吼的马达声。那是墙上的空气压缩机所发出来的。震耳欲聋的噪音跟之前优美的旋律形成了强烈对比。 “是火箭啊!”萌绘惊呼。“会弄脏衣服的!” “就算弄脏也是值得一见。”因为马达声很吵,大御坊只好大声的说话。 工房里还是一样阴暗,仅靠微小的蜡烛烛光,无法看清楚房间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大概是那只刺猬正在做发射火箭的预备工作,房间中央开始出现连续的闪光。 “如果有带伞就好了。”萌绘跟着犀川一起后退,直到背部贴靠在墙壁上。 其余的人此时也跟着后退,大御坊则是抓紧摄影机,站稳脚步准备要纪录这场疯狂的表演。 “如果不亮一点,就看不到了。”犀川喃喃说着:“筒见纪世都先生人在哪里?” “一定是在二楼。”萌绘回答,“那里要爬梯子才能上去。我想他一定是用遥控器从上面操作的。” 马达声开始变化,回转好像很痛苦般地稍微降低了速度,应该是因为空气压力已经到达极限的关系吧。 “要来了!”大御坊大叫。 有一支瓶子首先飞了出来。沉重的破裂声后,出现像是划过空气,有如轻吹口哨的细小声音。接着换从上方发出声音。应该是宝特瓶撞到天花板所造成的,附近随即传来水洒落下来的声音,空气压缩机的马达嘎然停止。 接下来的数十秒,火箭连续地发射升空,他们只听得见声音,看不到火箭本身。到处都有光和影在跳动。天花板传来像大雨洒落般哗啦哗啦的水声。蜡烛的火焰啪的一声猛然变大,屋内变得非常明亮。 一股刺鼻的臭味钻进鼻腔里逼使大家回神。有人发出惊呼声。 萌绘这时察觉到情况不对。 “这不是水啊!”大御坊大喊着。 左边突然有巨大的火焰发出燃烧的声响。房间一瞬间亮的刺眼。 “起火了!”寺林也大叫起来。 “这是汽油啊!”大御坊冲过来。 “这是酒精,”犀川说:“不是汽油。” 光线已经亮到可以看清楚整个房间内的程度了。从四周窜出火舌。 “筒见!”寺林跑向前叫唤着。 “他是在二楼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大御坊绕着圈子说:“灭火器在哪里?自来水呢?” “自来水二楼有。”萌绘吼着。浓烈的臭味让呼吸变得困难。萌绘心想,不快点出去的话,就有危险了。 “二楼我去吧!大家快逃!”喜多脱掉外套。“梯子在哪?” “那边!”萌绘向喜多指引方向。喜多往萌绘所指的方向跑去,金子也紧跟在后。 “西之园同学,快打电话报警。”犀川走到萌绘旁边。 犀川脱掉外套打熄距离他们最近的小火舌,大御坊和寺林见状也脱掉外套开始一样的动作。萌绘则是独自冲到外面去。她将手伸进外套口袋,摸索着手机,可是却找不到……手机还放在车子内的仪表板那里! “起火了!来人啊!”她用尽全力大喊:“救命啊!” 到底该冲下坡道到大马路上,还是爬上斜坡回到自己的车子里呢……萌绘用力地深呼吸,再次冲进屋内。火势愈来愈大,到处都是陷入一片火海。 “老师!安朋哥!危险啊!赶快出来外面!大家快逃啊!” 她跑向位在房间右边深处的喜多和金子。屋内小火舌不停冒出飞过管线。连用树脂做的人偶也开始燃烧起来。飘散着浓烟的空气使得他们头顶上什么都看不见。 “西之园,没有梯子啊!”在里面的喜多回头对她大叫:“梯子在哪里?” “找到了!在这里!”金子的声音从屋子更里面的地方传来。 萌绘抬头仰望二楼的地板,发现梯子居然没有挂在通往二楼的洞口。金子则在二楼下面更深一点的地方,看到被收起来的铝梯斜靠在墙上。于是抬起梯子回到他们附近。萌绘再次抬头望着二楼。 “筒见先生!”萌绘尽全力地大叫。 就在这个时侯,一道闪光映入萌绘的眼帘,有某种东西在发光!那道刺眼的闪光,比之前余兴表演时的亮度更亮。它穿刺过室内密布的烟,一瞬间映照出附近的墙壁和天花板,形成烧灼似的白光。就像闪电一样,跟那道闪光一起出现的,是有如电铃般短促低沉的声响,和紧接在后的爆炸声。 “那是什么?”喜多往上看了一眼后说。 犀川和大御坊都跑了过来。 “刚才那道光是什么?”大御坊大喊。 “这场火已经没救了,动作快一点。”犀川说,从金子手上将梯子抓过来。等确定地板的位置后,他就将梯子架好。耳边突然传来气体漏气的声音,他的脚边一瞬间变成白色。 “哇,这是什么!”金子惊呼。原来是寺林拿了灭火器来。 “就是那里,让开!”寺林大喊。他将灭火器对准梯子附近的火苗。 当白烟喷洒下去时,火焰有局部变弱的迹象。 喜多爬上梯子后,犀川也跟着上去。二楼的烟非常大,两个人都迅速弯下腰往楼下探头呼吸。 “上面也烧了吗?喜多,你要灭火器吗?”大御坊问。 “不用,只是烟太多看不清楚而已。” 房间另一边发出某种东西的爆炸声,过了一会儿后,火焰一口气喷到上天花板上。寺林将灭火器对准附近的火焰,打算确保大家撤退时的安全。萌绘则仰望二楼。 “大御坊!在那里扶着梯子!”喜多大声说完后,就开始不停咳嗽。 萌绘心一横,就抓着梯子也爬了上去。 “不行啊!小萌!那里很危险,拜托你快下来呀!”大御坊唤着她。 在梯子上爬得愈高,空气就愈灼热。当她终于站上二楼的地板时,发现一站起身根本无法呼吸之外,就算弯腰压低身子,视野也几乎被浓烟给遮蔽。 已经看不到犀川和喜多的身影了。萌绘凭着昨晚的记忆,朝客厅的地方前进。 “老师!” 她低着头慢慢向前推进。当通过书柜旁边时就看到了桌子。那是昨晚自己当椅子坐的地方。桌子上还搁着几个空啤酒罐。 “西之园同学,”犀川冷静的声音近在咫尺。“来这里,小心一点。”喜多也在附近。 她看到两个副教授的脸。他们就站在浴缸附近。白色陶瓷浴缸旁的地板都被水溅湿了。看到那个景象时,萌绘惊讶地停止了呼吸。 与其说是恐 怖……到不如说是美丽。她的手忍不住地想伸向浴缸。 “危险!”喜多用严肃的语气说:“不要伸手!” 听到喜多的话,萌绘的手连忙缩回。 “没关系的,那里的电源已经被切掉了。”这次换犀川说话。“已经太迟了。” “回头吧,这已经没救了。我们根本没时间把他搬出去。”喜多说。 萌绘交互看着犀川和喜多的脸好几次。终于开始呼吸的她,吞了口口水。 爆炸声又响起了,一楼的火势之大,连二楼都看得到。 “犀川!喜多!我们撑不下去了!”楼下传来大御坊的声音。“快点下来啊!” 有人靠近萌绘的背后。原来是金子。他也压低身子走到了萌绘的旁边。 “不行,下面的人撑不住了,老师们快逃吧。”金子对犀川和喜多说:“好了,西之园,你也快过来!” 金子抓着萌绘的手,想把她拉走。可是,她的眼睛却始终凝视着浴缸里的景象,一动也不动。她将手探进水里,水还是温的。有个人泡在浴缸里。 人……泡在浴缸里的人,是筒见纪世都。是人吗……他头部靠在浴缸的边缘,眼睛还是睁开的。从他微微开启的嘴巴以下,都沉在水里。 包括那白色的肩膀和手臂,都泡在水里。不论是他的胸口或足部,都是一片惨白。 全身都是白的、诡异的白、白色的唇、白色的眉,连头发也是白的。并非皮肤原有的肤色,而是真的纯白。 萌绘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纪世都的脸。那触感,就像塑胶做的一样。 筒见纪世都的容颜、筒见纪世都的身躯,那容颜、那身躯,都被涂成彻底的白,仿佛是被上色的人偶模型一般。 9 第一个走下梯子的是萌绘,紧接在她后面的是金子。寺林将用尽的灭火器丢在一旁。 “犀川老师!喜多老师!”萌绘对着二楼大叫。 “喂——”背后传来人的呼喊声。有人站在门口那里。 可能是刚刚听到萌绘的呼救声而跑来探个究竟的人吧。仓库里面已经是一片火海了,热气沸腾到好像连脸都要烧起来了。类似爆裂声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传出,每一次声响出现,都更加助长屋内的火势,也许是延烧到油漆之类的物品吧。这也使得二楼部分的木头地板被由下往上的大火猛烈窜烧。 “老师!快点下来!”金子见状,在楼梯爬到一半时就大叫。 喜多和犀川终于折返回来,也爬下了梯子。有两个男人从门口进来,靠近他们。 “这房子救不了了!快点到外面来!”这样大叫的人是鹈饲刑警。还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一起,两个人都用手帕遮住口鼻。全部的人都朝出口冲了过去。途中还有全身被火焰包围的人偶,砰然一声倒了下来。 “老师,筒见先生呢?”萌绘在快到出口前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喜多抓住萌绘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推出门外。当全部的人出来到室外时,殿后的犀川便将出口的铝门给关上。 “呼……”犀川大大地喘了口气。“大家都到齐了吧?” “筒见先生还在里面……”萌绘小声地说。虽然她很清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已经死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喜多在一旁喃喃地说:“要搬出来太困难了。” 外面依旧被雾气静静地包围,到处是一片朦胧。即使如此,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空气竟是如此透明的感觉。吸进胸口的新鲜空气是如此冰冷,给予肺部有如被戳了一刀的刺痛感。 萌绘发现自己的双眼正流着眼泪,她理所当然地解释成是因为被烟熏到而本能产生的泪水,而她的眼睛现在非常疼痛。 “消防队马上就来了。”鹈饲说:“这里很危险,请赶快远离这里。” 大家都陷入沉默,只是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铝门。现在看来平静到仿佛一切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有时候可以听到仓库中发出有东西被烧弹开的声音,映照在铝门雾玻璃上的红色火光,像是圣诞树上的灯饰一样漂亮。 注视着大门的每个人的脸上看起来也是满脸鲜红。 “筒见他是怎样的死法?”大御坊终于开口发问:“是自杀的吗?” “我不知道。”犀川回答。令萌绘不敢相信的是,犀川居然拿出香烟并点了火。“他死在浴缸里,水里还有电线。” “我们差点就把手伸进去了,真危险。”喜多说。他也拿出香烟叼在嘴里。 “自杀?”萌绘问:“可是……他的脸是全白的……” “刚才如果搬出来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犀川边抽烟边说。 “是楼梯的话也许还有办法。”喜多说:“可是梯子就不行了。” “真是无视于建筑基本法啊。”犀川面不改色地说。 “刚才好危险啊,万一地板塌了,你们该怎么办?现在那里应该已经烧掉了吧。”大御坊高声说:“连小萌都跑上去,害我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呢。” “那个地板用的是防火建材。”犀川叹气时,顺便吐出一口烟。“所以我才敢上去。” “你连这种事都先确认了?”喜多在一旁问。 “是啊。” “有这种事你要告诉我啊。” 消防车的警笛声逐渐向这里靠近,警察从坡道赶过来。斜坡上的栏杆旁已有很多看热闹的民众聚集围观。黑烟不断从仓库屋檐的排气口里冒出,又随即融入黑暗的天空中而被同化了。警示灯不停闪烁的大型消防车,从坡道开了上来。 “请大家退后!”警察边跑边叫。 仓库前忽然挤满了人。穿着银色灭火装的男人们,迅速地牵引着水管。萌绘一行人则跨上石墙,站在斜坡中间。第一个打开入口铝门的消防队员被猛烈的火势逼得倒退几步,门上的玻璃因而碎掉了。消防员便将管口先对准火舌不断窜出的入口。在下方的道路上,一辆辆鸣放着警笛声的消防车陆续赶到,也可以看到有消防队员边拉长管子,边沿着坡道往上冲刺的景象。 萌绘陷入沉默,她确信筒见纪世都已经回天乏术了。昨晚哭泣的筒见纪世都已经死了。甚至连遗体都被火烧个精光。 站在她附近的,是犀川、喜多、金子、大御坊四人,至于寺林高司,已经被鹈饲刑警带往在坡道下方的道路上,停放的三辆警车。 浓雾稍微散开了,当第五台消防车抵达时,入口附近的火势已经受到控制,有很多消防队员从入口冲进屋内,还有三根水管也从狭窄的门口被拉进去,还有人是从建筑物前面将水喷进冒出黑烟 排气口里,像是要从屋外冷却仓库本身。仓库后面也有水管延伸出来。 “这里有后门吗?”萌绘问大御坊。 “没有……入口只有那里的铝门和铁卷门而已。” “既然他一直泡在浴缸的水里,说不定能得救呢。”喜多边抽烟边说:“我所谓的得救……只是说尸体不会被烧掉而已。” “为什么他会变得全白的呢?”萌绘说出她的疑问。 “全白?”大御坊反问。 “他的身体和脸上,好像是有被油漆涂过。” “那附近有喷枪。”犀川转向他们。“至少那不是普通的化妆就是了。” “你所谓的喷枪,就是用来将颜料喷上物体表面的工具吗?”大御坊问。 “没错。”喜多回答。 “他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喷漆?”大御坊皱起眉头。“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光是这么做,就是自杀行为了。”喜多说。 “他是怎么 自杀的?”萌绘追问:“是将电源开关打开再进去浴缸里的吗?” “我觉得应该是相反。”喜多说:“如果先打开电源的话,保险丝可能会早一步断掉,而且当他还没完全泡进去时,光是把脚伸进去就被电死了,不是吗?” “嗯,我也这么觉得。”犀川表示同意。“他是先进去浴缸后,才导电进去的。” “可是,电源总开关不是在墙壁上吗?”昨晚有看到的萌绘说:“那电线是从哪里牵来的?电源钮是在附近吗?” “电线的话,应该是用不透明胶带贴在浴缸上的没错。”喜多说明,“不过电源钮的确是在墙壁上……” “那他到底要怎么自杀?手够不到吧?这……会不会是他杀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二楼不是就只有筒见一个人在吗?”大御坊的dv镜头依旧朝向火灾现场。“小萌,你想太多了。” “二楼说不定有别人躲在那里啊。”萌绘回嘴:“犯人也许来不及逃跑呢。” “那是用遥控的吧。”犀川吐出烟,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感觉得出他心情不好。“他将大的开关关掉,只开空调。延伸到浴缸里的电线,是从空调拉出来的,有两百瓦的电量。他最后大概是用遥控打开空调的主电源吧。总之全部过程就是他先将电线分配好后,将墙壁上的总电源打开,泡进浴缸,接着用遥控器操作的吧。” “可是,筒见先生他没有拿遥控器啊。”萌绘边回想边说。她记得看过筒见纪世都的白色手上空空如也。“而且也没有掉在附近啊。” “我国中时,曾经有一次在做真空扬声器实验的时候触过电。”犀川凝视着萌绘,歪着嘴角说:“那时变压器升压到两百五十瓦。因为安培数小的关系,我只有一瞬间吓了一跳,其它地方都毫发无伤。不过……当我回过神来时,手上的尖嘴钳却不见了。我到处去找,最后居然是在隔壁房间找到的,是我在触电的瞬间,把尖嘴钳抛出去,它才会飞到那边的。” “创平……你可以再讲得更简洁一点吧。”喜多笑了。 “我只是举实例来说明而已。”犀川回应。 “你的意思是说纪世都先生的遥控器,被抛到很远的地方啰?” “是有这个可能。”犀川点头。 救护车停在下方的道路上。救护人员抬着担架沿坡道上来,正待在火场附近待命中。 救火的过程并不顺利。仓库本身没有燃烧,但爆炸声和物品崩坏的声响此起彼落。从入口被牵引进去的三根水管,现在被拉得更里面,而且已经有五名消防队员进入建筑物里面了。因为铁卷门没办法升起来的缘故,铝门口就成了唯一的通风口,而这一点具有控制火势蔓延的作用,也算是这场火灾不幸中的大幸吧。消防队员频繁地交替出入,每个出来的人,都重复着大大的深呼吸。 大御坊已经停止摄影。 “我去看一下寺林。”他说完就走下了斜坡,从石墙上跳下,经过消防队员旁边沿着坡道而下,似乎是打算要走到下方道路上的警车那里。 “结果,就变得跟信上说的一样了。”萌绘喃喃地说。 “你是指筒见纪世都给你的那封信吗?”喜多问。 金子默默地面向这边。 “纪世都先生也有留言给寺林先生。”萌绘说明。“他打算在这里自杀。我想……那场表演一定是他准备在死前给我们看的吧。” “然后就把身体涂成白色?”喜多说:“真是的,艺术家这种人只会给人带来麻烦啊,伤脑筋。” “如果是这样的话……”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萌绘静待他接下来的话,但他却在此打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怎样呢?老师。”萌绘问。 “就应该会有更正式的邀请函才对。”犀川歪着嘴角。 原来如此,是指信的事情吗……萌绘思考着犀川话中的含意。 犀川将手插在口袋里。他和喜多现在之所以都没穿外套,应该是因为外套都在仓库里被烧掉了吧。至于金子和萌绘,前者穿着皮夹克,后者也一直没脱下她的外套。 “犀川老师,喜多老师,你们不冷吗?”萌绘问:“如果需要的话,我的车就停在上面,可以进去躲一躲……” “不用了。”喜多摇头。 “我也不要紧。”犀川回答,“其实外套部分还好,倒是那盒放在口袋里还没开封的香烟比较可惜。”现在抽的应该是放在衬衫胸前口袋里的吧。犀川身上穿的是胸前开襟的羊毛衫。 “不过,刚才还真是危险啊。”喜多喃喃地说:“我自从那次以后,就没再遇过火灾了。” “我这是第三次遇到了。”犀川说。 “我可以回去了吗?”金子终于开了口。“我从今天早上打工,到现在都没休息……” “喔,你当然可以回去啊。”犀川随口回答,“要走的话, 就趁现在赶快走比较好。” “那我就告辞了。”金子看向萌绘。“我先走啰,西之园。” “谢谢你,金子同学。”萌绘向着背对她走上斜坡的金子说。 “他是你研究室的研究生?”喜多问。 “是大四生,跟西之园同年级,是个很可靠的人吧?” “他因为担心我,所以一路骑摩托车尾随我过来。”萌绘在一旁补充。 “西之园同学有让人不得不担心的功能存在。”犀川喃喃地说:“你都没自觉吗?” “我有。”萌绘点头。“到现在才有。” “西之园同学,你有听过他姊姊的事吗?” “金子的姊姊?没有,是什么事呢?” “他的姊姊已经去世了,听说……”犀川将脸转向仓库,避开萌绘的视线。“她跟西之园老师都是同一班飞机的乘客……” “咦?真的吗?”萌绘双手掩口。 西之园萌绘的双亲,在她念高中时死于一场坠机意外。发生在飞机准备要降落那古野机场的时候,当时机上的四百名机组成员和乘客几乎无一幸免。虽然她知道在那古野市附近有很多罹难者家属,但她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想过要去注意其它的人。 “那一天刚好是他出国留学的姊姊学成归国的日子。”犀川说话时,眼神依旧没看向萌绘。 萌绘听到这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眼泪也莫名其妙地出现,她认为这既不是悲从中来或感同身受的情绪,对于父母的意外事故,她早在心中作好调适,深信这就跟应仁之乱(注四)一样,只是过去历史的某个片段而已。 难道是被烟熏到的眼睛还在痛吗? 萌绘稍微远离犀川和喜多,回头仰望斜坡的上方。有很多看热闹的人站在栏杆旁往下俯瞰,但萌绘站的地方很暗,所以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她哭泣的脸。再说所有的人都是注意仓库的灭火过程。她能感受到很多视线的主人正满心期待地想看到火势变猛、发生爆炸、建筑物轰然倒塌之类有如电影般的场景。他们跟她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夜里所承受的数不清的野蛮视线,是没什么两样的。 她的眼泪已经不再流了,在她体内某处的最后一点残雪,现在应该已经溶化了吧。 已经不要紧了!已经不要紧了!已经不要紧了……她嘴里反复念着这样一句,同时做了深呼吸。 原来,金子一直都知道她父母是死于这场意外的。西之园这个姓氏不仅显眼,而且由于她父亲是n大的校长,在发生事故时电视上以极大的篇幅报导,所以金子应该还记得才对。而萌绘本身并没有看过旅客名单,就算见过,也应该不会记得金子这个姓氏。 怎么会这么不公平……萌绘再一次回过头去。一想到金子 第六章 悬疑的星期四 1 在被烧毁的工房中,警方还是找不到公会堂四楼准备室的钥匙,也没有发现像是用来砍断明日香头颅的斧头。经过现场勘验的结果,证实夺走筒见纪世都生命的是导电浴缸的电线,正如犀川所说的一样是直接连结空调,至于主电源,则被认为可能是用红外线遥控器来开启的。不过那个遥控器却是遍寻不着。在仓库一楼有许多被烧成灰烬的美术作品上都有使用到电子零件,但大部分也都已付之一炬。塑胶类的物品都因为高温而完全溶解。 宝特瓶火箭里事先装有酒精,然后在房间里到处发射,至于点火装置就是蜡烛的火,所以由此可见这场火灾当然不是意外,而是经过计算的蓄意纵火。在警方的认知中,这是一场依照筒见纪世都的遗志,连同他的自我毁灭一起演出,以整个场地在最后化为灰烬下结束的艺术表演。 公会堂断头命案的犯人是被害者的亲哥哥这件事并没有被报导出来。现场的搜证依然继续进行,数量庞大的证物才刚开始着手进行分析。现在最当务之急的事,就是要找出这宗断头命案的杀人动机。毕竟这可不是一句这是精神异常的人所犯的异常案件,就能简单带过的。除了该领域的专家意见是不可少,警方必须要更精确地掌握到被害者和凶手的人格特质和生前的生活情形。 另一方面,针对m工大的上仓裕子命案,搜查的意见分成两派,为了这到底是筒见纪世都犯下的,还是完全不相关的凶手所犯下的个别案件,而彼此争论不休。 主张是同一个犯人的一派,所根据的是时间和场所的接近,部分共通的人际关系,以及命案现场实验室的钥匙同样来自寺林口袋这三点。和这一派对立,主张两个案子是毫不相干的另一派,根据的则是筒见纪世都与被害者上仓裕子之间无明显的直接关系,和杀人手法不同这两点。不管是哪一派,筒见纪世都本身的死,都是他们寻求结论的最大阻碍。 对于回到医院的寺林高司,调查员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甚至连寺林其实是筒见纪世都的共犯,头部遭到重击则是因为内讧之类的意见也出现了。不过如果寺林真是筒见纪世都的共犯,那筒见应该会确实地置他于死地,而不会只让他昏迷才对。寺林头部遭人重击这一点的确不是在演戏,而是事实。这样一来,他昏迷一整晚也是事实,所以别说是断头案了,就连m工大的实验室命案也不可能是他干的。这种共识在警员之间传了开来,让他们对寺林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改变。 在星期四的上午十一点,西之园萌绘去鹤舞的n大附设医院拜访寺林高司时,他位于六楼的个人病房前也已经没有看到警察在看守。 “你好。”萌绘敲了门后往门内一探头,却看到寺林的床旁坐着另一名男子。 “西之园小姐,你好。”那个男子站起来低头行礼。 当看到他那张长满胡渣的脸,以及个头虽小却肌肉结实的身材时,萌绘就马上想起了他的名字。 “你是地球防卫军那古野分部的武藏川先生吧?” “太感动了,没想到你还会记得我。”男子露出僵硬的微笑。“听到筒见他遇到这种不幸……我就跟公司……不,跟地球防卫军请假,特别来探望他。” “西之园小姐,昨天真的是非常抱歉。”寺林躺在床上说:“请问……筒见他现在情形如何?今天早报上有报导说明日香的头找到了,可是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了。刚才刑警先生们也有来过,对于这和公会堂案子之间的关联,他们对我却是只字未提。” “嗯……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他们还完全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吧。”萌绘将皮包放在长椅上后说:“寺林先生,你有给警察看过那些筒见先生给你的留言吗?” “我当然有跟他们说,那时我把纸放外套口袋里,没想到结果不小心被烧掉了。”寺林面有难色地说:“那本来是别人的外套,我那时把它脱掉拿来灭火……西之园小姐,你记得留言的完整内容吗?” “这样啊……”萌绘微笑说:“那么一来,看过实物的人,就只有寺林先生和我了。” “没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里被烧掉,对我们来说是一大打击。”武藏川说:“这实在是重大的损失。在我们这个领域里,筒见先生是像神一样的存在,那里就是他的圣域。筒见先生的作品对我们来说,已经超越人类,拥有神一般的价值了。” 虽然觉得他有点夸张,但萌绘还是点了头。 “西之园小姐,你前一天晚上有去过那里吧?”武藏川问:“筒见先生有说过要帮你拍照吗?” “有……可是被我拒绝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武藏川皱起眉头,脸上充满惋惜。“我还真想看看你的模型喔。” “他是有说过要从照片中建立起我的立体图。”萌绘苦笑着说:“连我也觉得有点可惜呢。” “那、那么!可以由我来做吗?”武藏川突然正经地站起来。 “抱歉,我刚刚那句话只是社交辞令。事实上,我根本不觉得有任何可惜之处。”萌绘低头致歉。“都怪我没把话说清楚,希望你别因此而感到不快才好。” “唉……是这样吗?真是不好意思。”武藏川又坐回椅子上。“说……说的也是。你不必介意,反正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比方是战斗机,要取得内部的资料也是很不容易。像这样收集资料虽然很难,但这也正是它的乐趣所在。” “请不要收集我的资料喔。” “不是啦。”武藏川挥挥手微笑地否认。“请你不要想歪了,我们也是顺应社会规范在生活的,绝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西之园小姐,m工大的案子现在办得怎样了?在那之后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寺林问:“难不成那边也是筒见犯的案?” “纪世都先生和上仓裕子小姐认识吗?” “呃,我想应该是没有。”寺林回答,“至少就我所知的范围……是这样没错。” “警方应该正在调查那一点吧。”萌绘看向武藏川说:“在纪世都先生身上,找不到任何杀害上仓裕子的动机,这样一来就没办法解释案子之间的关联了……” “我记得,那女孩好像有来参加过一次例会吧?”武藏川回过头看向寺林。 “有吗?”寺林反问。 “有啊……我记得,那时候她是在等人吧?” “啊,是她没错,但她已经被杀了。” “哇,是这样子吗……”武藏川惊讶地张开口。“我虽然知道m工大有发生命案,但没想到死者就是那个女孩……嗯,原来是这样啊。” “武藏川先生,你所谓的例会,指的是什么?”萌绘问。 “好像是……五月还是六月的时候吧。” “那是模型社团的例行聚会。”武藏川看着萌绘。“我记得地点是在瑞穗区青年之家。我们是借用那里的场地举办的。那个时侯寺林有带她来过。” “不是我啦。”寺林连忙说:“你记错了,上仓小姐那时是跟河嶋副教授一起的。我记得……他们好像有说过回去时要一起去某个地方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武藏川点头。 “武藏川,亏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寺林微笑地说。 “我啊,只有年轻女孩的名字可以一次搞定,只要记住就不会忘记了。” “你在看报纸的时候没有发觉吗?”萌绘问:“上仓小姐的名字有出现在报纸上啊……” “是喔……”武藏川抚摸长满胡渣的下巴。“汉字要怎么写?” “上面的上,仓库的仓。” “那我看报纸的时候一定是把她的名字读错了。”武藏川觉得很可笑似地扬起嘴角。“我当初听到她的名字时,以为汉字写法是‘神仓’,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么记的。” “那个时侯的模型例会,上仓小姐有去吗?”萌绘回到原来的问题。 “是啊,她是跟河嶋副教授一起来的。因为她对模型没兴趣,所以就一个人很无聊地在房间角落等待,对吧?” “嗯,没错没错。”寺林点头。“那个时侯,我跟她还不太熟,虽然是念同一个研究所,可是彼此也只有打过招呼的程度而已。” “那个例会的主题是人偶模型吗?筒见纪世都先生当时也在吗?” “他有去吗?”武藏川看着寺林。 “这我就不记得了。”寺林摇头。“筒见他不太常出席,所以应该是没去吧?” “河嶋老师为什么会去那里?” “那并不是只有人偶模型而已。当时出席的五个社团,也是藉由那次聚会顺便筹划这次公会堂交换会的准备事宜。只有一开始是全体一起开会,之后就分散在各个房间,召开社团个别的例行聚会。” “是哪五个社团?” “我们是以人偶模型和机械模型为主。”武藏川精神奕奕地说明。“此外还有河嶋副教授所属的飞机模型社,大御坊也有参加的筒见教授的铁道模型社。” “远藤先生也有参加吧?”萌绘问。她指的是明日香自杀的恋人远藤昌的父亲。 “远藤?你是指远藤昌先生吧?是啊,西之园小姐,你知道的还真清楚啊。” “他是医生吧?”萌绘看着寺林说。就是他告诉她有远藤昌这个人的。 “是啊,那个人可是大师喔。”武藏川很高兴地点头。“至于另外两个,分别是军事模型社和汽车模型社,不过这两个社团规模都不大就是了。” “刚才提过的那些人,大家都有参加吗?” “你所谓的大家,是谁?”武藏川反问。 “筒见老师和远藤老师。” “那两个人不可能缺席的。” “那长谷川先生呢?我当初以为他是飞机模型师的固体模型师……” “喔,他是很有名没错。”武藏川回答,“不过那个人没有加入社团。” “对了,这么说来,只要那个时侯有参加例会的,都知道上仓裕子这个人啰?就连纪世都先生,也是有可能的……”萌绘对自己所说的事感到兴奋。“这一点……警方并不知道吧。” “知道了又怎样?”武藏川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换句话说,m工大和公会堂这两件案子的共通关系人其实很有限。”萌绘边说明,边看着寺林的脸。“一开始大家只知道寺林先生,所以他才会被怀疑。不过,既然有很多模型相关的人士都跟上仓小姐见过面的话……” “可是也只有见过面而已啊,应该说是只看过而已。”武藏川表情变得有些阴沉。“西之园小姐,你的意思是说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吗?” “不是的。”萌绘摇头。“我是没有这个意思,但还是有必要把全部的可能性都确认过一遍吧?” “是由西之园小姐来确认吗?” “抱歉。”萌绘露出微笑。“这基本上的确是警察的工作没错,不过……我难道不行吗?” “不,也不是说不行啦。”武藏川苦笑说:“只是你为什么又要做那种像是警察在做的事呢?” “那个是她的兴趣。”坐在床上的寺林说:“她甚至还扮成护士……” “寺林先生!”萌绘大叫一声,然后竖起食指比在嘴唇前微笑。 “哇,扮成护士做什么啊?所谓的兴趣又是指什么?请告诉我嘛。”武藏川的脸上浮现出痉挛似的笑容。“只有我是局外人吗?” “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局外人啊。”萌绘马上说:“总之就是不能说。我们赶快回到正题吧,请告诉我上仓小姐在那个例会的时候情形如何?” “也没有什么,就是静静地待在房间角落里而已。对了,她大概等了有一小时吧。我们那时正围在桌旁讨论公会堂里社团摊位的位置分配。” “没有人跟上仓小姐说话吗?” “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没有吧。怎么了?”武藏川转过头去看寺林时,寺林也摇头。 “你们还有谈些什么其它的话题吗?” “这个我早就忘了。” “她那时穿着什么样式的服装?” “这个嘛,好像是迷你裙吧。”武藏川马上回答,然后不好意思的边抓头边解释。“抱歉,因为在我印象中只记得这个画面而已。” “这个我也记得。”寺林微笑地说:“就是在我们谈到要在交换会里办角色扮演摄影会时的事啊……” “喔,我想起来了。”武藏川不自觉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对啊,因为当时在房间里的人之中,只有上仓小姐是女性,所以大家都忍不住在意起她来。” “然后呢?”萌绘探出身子说。 “只有这样。”武藏川开口说完,便继续保持笑容。 “你们没拜托她来当角色扮演的模特儿吗?” “我们怎么可能做出那么没礼貌的事啊。”武藏川一本正经地回答,“对连认识都称不上的人,不可能做得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吧。” “喂!你们就拜托我耶!”萌绘拉大嗓门。 “啊……说、说的也是。可是,西之园小姐你是特别的人啊。”武藏川吓了一跳,很快地摇摇手。“因为……您是大御坊先生的表妹啊……” 听到他突然用“您”尊称自己的萌绘,觉得很滑稽而微笑起来。“所以就可以不用对我讲分寸吧。” “正因为明日香小姐和西之园小姐都是朋友所认识的人,所以才特别啊。” “可是,上仓小姐不也是河嶋老师的学生吗?难道这不算是朋友所认识的人吗?” “我们当时本来就已经有共同的默契,要让筒见明日香小姐担任模特儿了。”寺林回答,“还有,请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其实上仓小姐并不适合,因为她的类型并不符合造型所需。” “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寺林说完后点头。 “那造型适合我吗?”萌绘抬起下巴。 “适合。”寺林很干脆地点头。 “寺林先生,可以请你用更明确的标准来具体说明原因吗?”萌绘慢条斯理地说。 “这是无法用言语或数字来说明的,特别是在本人面前更不能说。”寺林的表情十分认真。在一旁的武藏川用赞同的表情,不停地以点头的方式来声援他。 萌绘瞪着他们两人,心里打算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都要保持沉默。 2 武藏川跟萌绘一起走出医院。 “西之园小姐,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在道别时,他对萌绘这么说。虽然语气听起来十分客气,但脸上的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令人有点发毛。 “不,说明白一点,我想我们应该不可能再见到面了。”萌绘温柔地回以微笑。她之所以这么直接,是觉得如果言词太过矫饰,反而会更失礼。 她的回答,好像反而让武藏川更高兴。他莞而一笑,轻轻挥了手后就走了。武藏川这个态度,是目前为止唯一让萌绘有好感的,人类的印象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是在生理上无法接受的人,只是做出跟预想不一样的行为时,看起来就会充满善意;然而完全相反的例子也是多不胜数。在这一瞬间,标准就好像从正片反转成负片一样地转换了。 萌绘把车子留在医院的停车场里 ,直接步行到不远的m工大。她一边眺望着那刻在水泥墙上的八位数,一边踏进校园。 秋天晴朗的天空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在高空中有着像是用喷枪描绘出来的云朵,虽然冬天已逐渐逼近,但此时却如春天一样温暖。也许是午休的关系,有许多大学生在路上散步。在大楼前的广场前,也有好几个坐在长椅上吃面包看书的青年,在工科大学里,男学生的人数似乎就特别多。 虽然觉得河嶋副教授可能是在合作社的餐厅吃饭,萌绘仍然决定直接去研究大楼的办公室拜访,如果没见到人的话,她就打算直接打道回府了。她爬上楼梯,走进化学工学系的玄关大厅。陈旧的公布栏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纸片。走廊角落搁着一台很明显已经坏掉的饮水机。楼梯扶手是木制的,触感很光滑。在楼梯间的墙壁上,贴着许多音乐或戏剧的海报,产生一种好像被时代遗忘的错觉。 实验室的门扉紧闭,前面立着禁止进入的牌子,看来警方还没有许可开放。 萌绘走到位于实验室斜对面的河嶋副教授办公室,敲了下门。 “请进。”她听到有人应门,便走进房内。 “打扰了。” 这间房间比犀川副教授的房间要大上许多。书桌放在窗边,百叶窗被拉了下来。在她面前是一组设计简单的沙发,地上的塑胶地板是藏青色的,刚打过蜡的样子。 河嶋副教授穿着白外套,坐在书桌旁拿着电话听筒。他一只手向萌绘挥了挥,指向沙发的方向,示意要萌绘坐在那里等。 书桌上有台十七寸的电脑荧幕和镭射印表机。房间左边是整片摆着高到天花板的书柜,在书柜的玻璃门后方,大部分都是很厚的资料夹。用文书处理机所打的彩色标签贴在资料夹的书背上,成功地给人井然有序的印象。 萌绘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地等待,河嶋副教授终于讲完电话站了起来。 “你是几年级的学生?” “不,我……”萌绘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是n大的四年级生。” “是想旁听我的课吗?”河嶋绕过桌子走到沙发旁边,盯着萌绘看。“请坐。”她优雅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突然来打扰您真是抱歉,河嶋老师。事实上,我是想来请教您有关上星期六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河嶋露出困扰的表情。“那真是伤脑筋啊。” “我姓西之园。” “西之园?真是少见的姓啊。”河嶋的表情变得很快。“难不成,你跟那位n大的前校长西之园教授有亲戚关系吗?” “他是家父。” 河嶋睁大眼睛,从鼻子无声地缓缓呼出起来,一句话也没说。 “河嶋老师听过昨天去世的筒见纪世都吗?” “警方的人刚刚才来问过同样的事。我当然知道啊,毕竟他是筒见老师的公子嘛。我没见过他。筒见老师那边,现在情况好像不太好吧。” “河嶋老师觉得是筒见纪世都先生杀了上仓小姐的吗?”萌绘刻意提出这个唐突的问题。 “这……”河嶋又睁大双眼,然后 像是要掩饰这份惊讶似地回以苦笑。“这实在有点……我不觉得可以跟第一次见面的你谈这种内容吧。你到底目的为何?” “为了解决这件案子。”萌绘回答。 “为什么那是你的目的?” “难道老师您不想破案吗?”萌绘坐直身子,注视着河嶋的脸。 “这个嘛……那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毕竟我对这个案子并没有这么关心。” “可是我很关心,姑且不论彼此之间认知的差距吧。请告诉我您的看法吧,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好吧。”河嶋点头后,表情变得很严肃。“你是n大哪个院系的学生?” “工学院建筑系。”萌绘回答,“老师,请问您觉得上仓裕子小姐是被谁杀的呢?” “我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有人告诉过我,凶手可能是一个我负责的在职进修研究生。” “您是指寺林先生吧?” “虽然这实在难以启齿,我本人也是完全不相信,不过就客观角度来说,目前的状况对他而言实在是极为不利。”河嶋交叉起双臂。“警方大概也是这么认为吧。然而对我来说,上仓和寺林两人同时不在让我实在忙不过来,研究工作都停摆了。凭你的头脑应该也知道,这对研究室而言是多么大的损失。坦白说,我是不清楚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已经给我带来麻烦了。” “那我呢?” “你也是麻烦之一。”河嶋笑着说:“难道不是吗?我并不知道上仓和寺林是什么关系,也不在乎他们在研究室之外都做些什么,更不用去了解他们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我唯一在乎的,是突然不在的他们对我所造成的困扰而已。负责任是身为人类最基本的条件。比如说要自杀,如果不早一个星期报备的话,那会对实验的进度造成影响的。”河嶋说到这里时又笑了。“你会觉得我这样讲很冷淡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请你回去吧。” “不,我不反对这样的想法。”萌绘摇头。“不过这不是自杀,而是意外,所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前就先预告自己会被杀吧。” “我不是在追究他们的责任。”河嶋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正在为这股气无处可发而困扰着。就算是真的找出凶手来质问,也是于事无补,只是浪费能量而已。我可不想再因此而损失更多了。” “您现在也是在浪费能量吗?” “是啊。”河嶋轻轻点头。“算了,也许有时候也要浪费一下才行……” “河嶋老师在六月时有带上仓小姐去参加模型社团的会议吧?”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真亏你调查的这么详细。” “那个时侯的事您还记得吗?” “那一天是星期日。当我正要离开学校时,车子刚好抛锚了,动弹不得。因为时间快要到了,只好拜托上仓开车送我去。本来我想说回程时坐公车就好,可是既然她说要等我,我就接受了她的好意。等散会后,我们就回去了。” “上仓小姐只有那一次出现在模型社团聚会吗?” “嗯。”河嶋点头。“你那是听谁说的?难不成是寺林吗?” “嗯。”萌绘点头。“公会堂命案的关系人中,好像有很多模型社团的相关人士。” “警方也正在调查那件案子吧。” “上仓小姐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接触的话,应该就是在六月的那次聚会上吧。” “你所谓的接触,是跟谁接触?” “就是模型界的相关人士。” “你想太多了。”河嶋微笑说:“难道你也有在作模型吗?” “没有。” “我想也是。只不过因为你是工学院的学生,所以才想说搞不好你会做。” 萌绘再次环顾房间一遍。这个房间里完全找不到任何模型,甚至连一张河嶋副教授最喜欢的飞机照片都没有。 “老师您都是做飞机模型吧?” “是啊。” “可是在这房间里都找不到。” “因为这是我工作的房间。我平常不会跟别人谈这方面的事,学校里的老师也几乎不知道我有这样的兴趣。事实上,我在六月的那场聚会上碰到寺林时,彼此都吓了一大跳呢。” “在那之前,您都不知道寺林先生是模型迷吗?” “他是四月才入学的,之前我的确是不知道。就连他看到我也是大吃一惊。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毕竟这跟工作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在模型方面,寺林比我 的资历还要长,我反而还要叫他老师呢。” “听说寺林先生和上仓小姐在当时还没有开始交往。”萌绘想起寺林的话。“这样问虽然也许很失礼,我还是想请教一下,您和上仓小姐当时有交往过吗?” 河嶋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你这问题的确是很失礼。” 萌绘偏着头,以微笑来静候他的回答。 “真不愧是西之园老师的千金啊。”河嶋露出嘲讽的笑容。“不管实际上有没有交往过,我的答案都是‘没有’,也就是说,你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 “那老师认识筒见明日香这个人吗?” “名字我是有听过,不过我们没交谈过。她和筒见老师一起参加某个地方的宴会时,我好像有跟她打过招呼……那时她似乎还是国中生吧。” “她那时就很漂亮吧?” “你那问题是多余的。”河嶋露出微笑。“好啦,你请回吧,我可是很忙的。” “您早上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呵,”河嶋站起来说:“你该不会是想说要跟我一起吃饭吧?很可惜,我吃的是便当。” “那是您夫人做的吧?” “是啊。”河嶋笑笑地点头。“有人说过你是个怪人吧?” “这是常有的事。”萌绘也站了起来。“只是,我自己并不知道究竟原因为何,因为这么说我的人,往往都比我更奇怪。” “是吗?那么……”河嶋指着萌绘。“下次有时间我再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就是你到底哪里奇怪。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之园……” “不,我要后面的名讳。” “萌绘。” “西之园萌绘吗……我记住了。下次请用电子邮件问问题吧?” 河嶋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给她,上面也有印着他的电子邮件住址。 “我知道了,今天真的是非常谢谢您。” 河嶋走回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我先告辞了。” “再见。” 3 下午回到大学实验室后,萌绘还是老样子地继续进行作业。必须处理的数据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照这样的速度,还要再四五天才能做得完。本来一直在做作业的牧野洋子,到了傍晚就出去当家教了。等到外面变暗下来后,换金子勇二进来房间里来。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来学校,所以这是自从那场火灾骚动后第一次露面。萌绘充满期待地一直往他那里看,可是金子的视线却没跟她对上,只是自顾自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唯一听到的,是金子的电脑启动的声音。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萌绘下定决心先开了口。 “什么事?”金子边从手提包里拿出资料夹边说。 “你问我什么……不就是火灾时的事吗?” “我那时有做过什么值得道谢的事吗?” “幸亏有你在,真的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萌绘看着他的脸说,金子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那很好啊。” “在那个仓库里,有发现到筒见明日香小姐的头喔。” “公会堂的?” “嗯。” 金子点了根烟,眼睛依旧看着荧幕。 “如果只有我和寺林先生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犀川老师是你打电话叫去的吗?” “不,大家只是偶然聚在那里而已。”萌绘回答,“至于警察,好像是一开始就在下面的道路上了。” “最后的收场……还真是不太愉快啊。”金子呼出烟,眼睛终于看向萌绘。 “是因为老师他们跑来吗?” “怎么可能?”金子发出鼻息声,眯起眼睛。“你这家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请别用‘这家伙’叫我好吗?” “喔,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吧?”萌绘问。 金子虽然表情没改变,可是从香烟头的火光,就可以知道他惊讶地屏住呼吸。 “我……听说过金子同学你姊姊的事了。你真见外,一直瞒着我。” 金子站起身来,走向萌绘,握紧一只手,比在萌绘的鼻子前。 “频道在哪里?” “咦?”萌绘抬头望向他。 “我想转台了。”金子面无表情地说。 “知道了,我不会再说了。”萌绘咬住下唇后点头。“对不起。” “你下次再说的话,我就关掉电源开关。” 萌绘露出微笑。“我才没有这种东西呢。” 金子将视线移开,身体摇摇摆摆地回到自己的书桌旁。 “你不知道自己的开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难道金子同学你知道吗?”因为金子的比喻很有趣,所以萌绘也跟着附和起来。 “知道啊,我的现在是关上的。”金子说完便叼起香烟。“它从以前就一直是关上的。” “为什么不打开呢?” “因为我可能会去杀人。”金子歪着嘴角说:“西之园一直都是开着没关吧。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天到晚热衷于那些无聊愚蠢的闲事。你也差不多该注意一点了吧。就算这是你的系统预设值没错,但既然都到了这种年纪,就应该要会调整设定和利用昵称来掩饰自己才对。你最好还是稍微学习一下隐藏本性的方法吧。” 萌绘为金子的话而大吃一惊。本来靠在椅子靠背上的她坐直身体,瞪着金子。 “你是说我之所以会做这种事,是跟那场飞机失事有关吗?你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萌绘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像是在耳语般地说。 “是啊……”金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才没有关系好不好……” “你用点头脑好好想看看吧。” “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应该要看着那个人才对吧。” “想讲话的人只有你,是你自己在那边一头热的……我只是听众罢了。” “给我转过来!”萌绘大叫。 金子只有眼睛看向她。 “你是在对我说吗?” “没错。” “你又转到不同频道了啊。” “你没有资格这样批评我,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萌绘站了起来。 “我也从来没有被人用命令语气指使过。” “金子同学,你为什么不能坦白一点呢?” “为什么我非得坦白不可?” “那不是沟通时应有的礼貌吗?” “我第一次听过有这种规定。” “反正,我已经受够同情了!不要因为那场意外就把我想得很可怜好不好?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一个为了那件事,变得歇斯底里或精神异常的人。我是依据我的判断在行动,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真受不了……”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还不都是你惹我生气的!”萌绘说到这里时,感觉到自己的眼窝一阵发热,就赶快坐到椅子上,把脸遮住。“我受够同情和担心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都错看我了……”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金子说完,啧了一声。“饶了我吧……大小姐你就别生气了,一切都怪我不好,行不行?” “你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你是哪里比我伟大了?为什么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这时门打开了。 “你们在做什么啊?有够吵的。”原来是国枝桃子。“要吵架 就到顶楼去吵。” “已经吵完了。”金子站起来低头致歉。“真的很对不起,老师。” “怎么是金子同学你啊?我还以为是牧野跟西之园在吵呢。是你把女孩子弄哭的吗?” “是……” “你怎么做这种傻事!”国枝走进房里。“没想到你居然对女孩子出手,我可饶不了你!” “没有啦。”金子张开双手摇头。 “怎么了?”这次换犀川的声音。“刚才那是西之园同学的声音吗?” 萌绘用双手遮住脸,迟迟不肯站起来。 4 “金子同学,对不起。国枝老师,真的很抱歉。还有对犀川老师……也不好意思。”在房间中央的萌绘低头致歉。“是我不对,都是我的责任。” 犀川、国枝和金子纷纷在大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看着萌绘,一面喝咖啡。 “喝杯咖啡就好了。”国枝说。 萌绘趴着的时间约有五分钟之久,其他三人则利用这段时间先泡了咖啡,然后开始热络聊起天来。他们的话题都围绕在建筑学是否需要设计制图的课程这个问题上。萌绘聆听他们的对话,慢慢地让心情平复。调整呼吸后,她就走到他们三人面前。 “是我不对。”金子轻轻低头后说。 “你们还是别互相让步吧。”国枝面无表情。“不要和好反而比较实在,至少这样就不用再吵第二次了。” “我开完教师会议刚回来时,听到好大的声音。我想这一层楼的老师们应该全部都有听到才对。” “对不起。”萌绘又再次低头。 “听说头找到了。”国枝看向萌绘说。 “是的。”她点头。 “国枝你有兴趣啊?”犀川说。 “国枝老师,我说这个……没关系吗?”萌绘问。 “是啊。”国枝摘下眼镜。“反正现在刚好工作告一段落,奉陪也无妨。” “明天要下大雪了吗?”犀川笑着说:“如果你偶尔也这样奉陪我一下就好了。” “犀川老师。”国枝瞪犀川。“希望你收回刚才说的话。” “咦,为什么?” “会被误会的。” 犀川扬起嘴角。“我说国枝……让你稍微被误会一下,也是为了你好啊。” “犀川老师,你有学过‘轻浮’这个词吗?”国枝又戴上眼镜。 “唉呀,别生气嘛……是我不对,我只是开玩笑而已……”犀川露出微笑。 “如果你还有闲工夫开玩笑的话,就再多奉陪西之园同学一下如何?”国枝表情严肃地说。 “等一下,你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犀川站起来。“你也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吧。”犀川站了起来。 “犀川老师。”萌绘向他跑了过来。 “呃……要吵架,就到顶楼去吵。”金子小声地喃喃自语。 门那边传来敲门的声音。大御坊安朋探头进来。 “犀川,原来你在这啊。”他笑眯眯地走进房间。“刚好,我带了点心来,大家一起吃吧。小萌,可以再帮我泡一次咖啡吗?” 就在此时,大御坊看到了国枝桃子。他有好一会儿在原处静止不动。 “唉呀,你……是女的吗?” “冒昧请教一下,你是男的吗?”国枝反问。 “我是大御坊,初次见面,你好。身为萌绘的表哥和犀川副教授高中时代的朋友,我的真面目究竟为何呢……” 国枝脸上完全没有笑容。 “这是我的助教国枝小姐。”犀川介绍。 “我现在心情不好,肚子又饿。”国枝说:“那个点心,可以请你快点拿出来吗?” 大御坊从纸袋里拿出包装好的盒子放在桌上。金子将包装纸弄破并打开盒盖。 “我今天一直在警局那边。”大御坊将牧野洋子的桌前椅子转向自己,然后一屁股坐上去。“他们把我拍下来的画面转录成带子,然后一边看,我一边说明了好多次好多次,害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为默片的旁白了。” “我也想看带子。”萌绘说。她正在设定咖啡壶。 “我有带来啊。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大御坊开心地说:“我可不是点心外送员喔。这个房间可以看八厘米吗?” “可以。”金子站起来说:“请等一下,我把线接上去。” “上面有拍到什么?”萌绘问。 “你们在说什么?”国枝问:“看来跟我没关系,我还是别问好了。” “唉呀,别这么说嘛。”大御坊一本正经地说:“我最想给你看呢,不过我这话没什么特别的含意就是了。” “那就是有令人不快的含意啰?”国枝回嘴。 “国枝。”犀川在一旁插嘴。“你什么时候练就这身功夫的?” “这叫做习惯成自然。”国枝稍微扬起嘴角。 “之前那个可爱的孩子呢?”大御坊说:“把那孩子也带来吧。” “你指谁?”萌绘歪着头。“洋子吗?” “不对不对。呃,是叫深志吧。” “喔,是滨中学长啊。”萌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在研究生室,要我帮你叫他来吗?” “不用叫他也没关系。”国枝说:“有我就够了。” 不知道国枝是指哪方面够了,可以确定是不用叫滨中来了。金子先将八厘米录放影机的视讯线接到电脑的背后,大御坊将从口袋里拿出来的录音带放进机器里。五个人的面前,早就放好了咖啡杯,点心也已经就定位了。 在二十一寸的荧幕上,出现放映软体的视窗,里面是八厘米影片播放的画面。 片子是以喜多副教授在车中打盹的场景作为开始。那时他正好因为大御坊的声音而睁开眼睛。 “你们看,很性感不是吗?”大御坊开心地为他们解说。其他人闻言都呆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 场景这时突然切换到筒见纪世都的工房里。乍看之下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等经过金子调整画面的亮度后,才开始能看到发光二极体所形成的点点繁星。虽然细微的光点遍布整个空间,不过中央部分有一块全黑的区域。 “这是寺林。很挡住画面吧?”大御坊指着画面说。 镜头缓缓地往旁边挪移,星光也跟着快速移动。由画面里到处可见的黑影,可以得知是筒见纪世都所创作的人偶们遮住了深处的星光。 “这是在拍啥?”国枝大剌剌地问。 “那里是属于一个名叫筒见纪世都的艺术家的工房。”萌绘说完。“国枝老师,等一下就会发生火灾了。” “火灾?”国枝再次看向画面。 场景有时会切换,似乎是因为大御坊并非一直开着dv,而是每拍摄数秒就把镜头关掉的关系。 筒见纪世都的歌声以细小的音量,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萌绘他们在现场的对话,也录得十分清楚。 “那道光是?”国枝问。画面朦胧地变亮一下。 “那是闪光灯吧?”萌绘看向大御坊。 “应该是吧。”大御坊回答。 下一个场景,是由闪光所造成的幻觉。当时他们用肉眼来看,眼前的确出现很像星云的幻象,可是现在透过机器来看,只是镜头在强烈的闪光前顿了几秒罢了。白色的闪光之后,原本用肉眼看不见的橘色光轮布满整个画面。镜头随后立即调整过来,重现了原本的小宇宙。 “看,又在发光了。”国枝说。国枝所指的,是不同于强烈闪光的朦胧小光点。 “感觉跟用肉眼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耶。 ”萌绘回头说:“没想到闪光也有分大小呢,明明我当初看起来都一样说。” “小萌?”大御坊的声音从画面里传了下来。 “这么暗的地方能拍吗?”这次换萌绘的声音。她的脸塞满整个画面,只能看到阴暗模糊的轮廓。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这看的比人眼还清楚呢。它现在也拍到你的脸啰,再笑一个。”因为大御坊拿着dv,最靠近麦克风,所以声音听起来最大声。 “这样吗?”从萌绘的声音,可以确定她脸上正挂着笑容。 “天啊!天啊!喜多,你趁乱在搞什么?快把你那只手拿开。” “筒见!”寺林高司的喊叫声,让镜头从萌绘身上转向他那边。不过寺林在画面上完全只是黑色的剪影。“已经够了!我想跟你讲话,可以把灯打开了吗?” “从现在开始才是最有趣的。”筒见纪世都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他的声音是用录的吗?当时听起来,时机刚好到让人觉得他像是在回应寺林的呼叫声,可是现在冷静地再听一遍,的确是不成回答,似乎只是在歌曲中间插入的口白而已。 画面再次笼罩在模糊的白色中。 “这次也是闪光灯吗?”萌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感觉有点像电灯泡?” 画面又切换了。这次拍的是无数的蜡烛火光不停摇晃的画面,整体色调比之前更亮且泛红,录影的品质比肉眼看到的还要清晰不提,甚至连房内其他的地方都拍得颇为清楚。 “你们看,从这里可以看得出往二楼的梯子只有一把吧?”大御坊语带骄傲地说:“这就能当作证据了。” 筒见纪世都的作品在画面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灯光一直延伸到房间的最深处去。在录影画面中,房间的深度感觉上似乎比实际的要来得更深。现在换了首不同的曲子。这是第二首曲子了。筒见纪世都仿佛倾诉般的歌声正悠扬的在室内回荡着。 “安朋哥,那歌词是在讲什么?”那是画面上的萌绘的声音。 “这个嘛,算是情歌吧……像‘我唯一的归处,就是你的胸口’之类感觉的词吧。” “是真的吗?” “真的啦。” 在那段对话后,镜头转向天花板附近。二楼深处非常暗,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至少能确定没拍到任何人影。 “犀川等下就会来了。”大御坊的声音。 “咦?老师吗?”萌绘的声音。萌绘想起犀川这时还不在的事。 此时声音的中断,代表场景又切换了。 “下方道路上是有停着一辆警车。”犀川的声音突然从喇叭传出来。 “看,犀川登场了。”真正的大御坊解说道。 “看来是我搞错了。我放弃,你们就带我回医院去吧。”这细小的说话声是寺林的。 “什么事都没发生很好啊。”萌绘的声音非常接近。“而且可以看到这么棒的余兴表演,我真是赚到了。” “那这是什么样的余兴表演呢?”犀川的声音。 “是光与音乐的艺术。”萌绘的声音在回答。 “我倒认为是表现宇宙和人世间的模型。”那是寺林的声音。 镜头先特写默默看着烛火的犀川,接着就移到萌绘脸上。 “还不错呢。”这是拍萌绘对身旁的喜多说话的镜头。 “是很不错。”犀川的声音迟了半晌。 “呵。”画面中的萌绘这样说完后,便莞而一笑。 “我把刚刚的拍下来了。”这是摄影师大御坊的声音。“小萌的表情很棒喔。” 第二首音乐在此结束后,又亮起了朦胧的闪光,画面中传出的巨大机器声,比在现场听到的还要更轻更干,轻快地好像有节奏一样。 “是火箭啊!会弄脏衣服的!”萌绘的声音正在大呼小叫。 “就算弄脏也是值得一见。”大御坊大声回答。这声音已经超越麦克风收音的极限而破音了。 这时因为开始了连续的闪光,镜头于是转向房间中央。 “如果有带伞就好了。”萌绘的声音听起来很小。 “如果不亮一点,就看不到了。”犀川满不在乎地说:“筒见纪世都先生人在哪里?” “一定是在二楼深处。”萌绘回答,“那里要爬梯子才能上去。我想他一定是用遥控从上面操作的。” “要来了!”大御坊扭曲的尖叫声。 本来肉眼所看不到的火箭发射瞬间,跟沉重的破裂声一起,被摄影机清楚地拍摄了下来。 “让画面暂停一下吧。”大御坊站起来接近录放影机。“这有没有遥控器?” 他按下录放影机前的按钮,把影片倒回去一些,然后以慢速度再次播放火箭发射的情形。 “你们看这里。”大御坊指向画面稍微偏右的地方。那里刚好拍到位于房间中央部分的火箭发射台。摄影机后来虽然镜头往上,但很可惜没捕捉到宝特瓶打在天花板上的镜头。之后画面有些起雾,好像是因为酒精变成雾状洒下的关系。当空气压缩机停止运作后,又再度恢复了宁静。 接下来录到的声音,音量比预料中要小上许多。火箭依旧持续发射,不过画面稍后有一部分立刻被染成一片鲜红。 “这不是水啊!”大御坊的叫声之后,镜头便转向地板上。 “起火了!”寺林的叫声也跟着传来。 “这是汽油啊!”最后以大御坊的那一声大叫作为结束。录影带播完了后,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就这样结束了?”国枝问。 “接下来,就是惊险无比的搜救过程和生死交关的灭火行动了。”大御坊说。 “这应该是我最近做过最浪费时间的事情。”国枝喃喃地说。 5 “要再看一次吗?”大御坊边倒带边问。 “我怎么可能会想再看一次。”国枝丢出这一句。 “我也不用了。”犀川随口回答。 “这样啊……”大御坊刻意露出困扰的神情。“我觉得还拍的不错说。” “的确是拍的很好啊。”萌绘说:“安朋哥,还好你当时有带摄影机。” “你还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呢。”大御坊眯起眼睛。“好啦,我再来要去找喜多了。” 大御坊将回转好的带子拿出来放进盒子里,然后走回桌子旁,站着喝咖啡。 “我也要告辞了。”国枝站了起来。 “国枝小姐,要一起吃个饭吗?”大御坊将脸凑了过去。 “我拒绝。”国枝转过身去,走出门外。 “她还是单身吗?”大御坊问。 “不是。”萌绘回答。 “唉……真有点可惜呀。”大御坊微微一笑。“那我就此告辞了……犀川,改天见啰。”大御坊说完离开了房间。 金子起身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他瞥了萌绘一眼后朝她咧嘴笑了笑,就走回自己的书桌前。看到没人要收拾的杯子,萌绘烦恼了一下。因为她向来是不做这种事的,但今天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那帮忙收拾一下,似乎也是应该的。 只有犀川还坐在桌子最旁边的椅子上。他的后脑勺往后靠着墙壁,眼神恍惚表情呆滞。 “犀川老师?”萌绘唤着他。 犀川没有回答,导致金子也往他们这里看。萌绘试着在犀川眼前挥挥手。犀川的视线这才终于缓缓地看向萌绘。 “嗨。”他小声说。 “你想睡吗?” “不,只是在想事情罢了。”犀川的嘴角微妙地上扬。 “说的也是。”萌绘露出微笑。“是研究的事吗?” “西之园同学,要不要去学生合作社吃饭?” “好啊。”萌绘回答后看了看金子。金子摇头示意不去。在萌绘收拾咖啡杯的时候,犀川默默地走出了房门。 “老师,等我一下。”等萌绘慌忙从自己桌上抓起皮夹,再回头飞奔到走廊上时,犀川已经走了有二十几公尺之遥。萌绘追上并窥视他的脸,犀川仍然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以比平常慢一半的速度走着。 “你怎么了?” “什么?”犀川瞄了萌绘一眼。 “餐厅不是在这边吧。”萌绘歪着头。“难道你是要去理工学院的餐厅吗?” “啊,是吗……”犀川停下脚步。“算了,今天就去那边吃吧。” 下楼梯时,犀川的脚步依旧慢条斯理。因为日光灯关掉的缘故,三楼到二楼的楼梯间光线很暗。这时才傍晚五点,萌绘肚子并不太饿,而且她本来也跟诹访野说好要回家吃饭,但毕竟犀川邀她一同吃饭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所以她也实在没办法拒绝。比起靠近研究大楼的理工学院餐厅,在中央大道对面的学生合作社北部分社更大更漂亮,而且附近还有另一家被称为grill的餐厅,是间装潢豪华且气氛跟学生合作社截然不同的店。萌绘正想着要吃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她才不想去什么学生合作社,而是去学校附近找一家安静的店,和犀川两人单独地好好用餐,不过她就是做不出这么奢侈的要求。至于为什么没办法说出口,她自己也不太知道原因何在…… 他们走到室外,感觉到外头的气温竟然意外地寒冷。太阳几乎下山了。在中央大道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尾灯正发出红光,密集地相连在一起,这时正是交通的巅峰时间。 犀川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外面再套上一件灰色羊毛衫,脚下则踩着凉鞋,整个打扮看起来就很冷的样子。 n大学因为被一条大马路分成东西两半,所以一定要穿过红绿灯才能到达对面的校园。在有斑马线和红绿灯的交叉路口上,也有供汽车进出校园的出入口,还设置只有在感应出去的车辆时,会自动将红白两色交错的横杆举起的机器。 北风冷飕飕的。匆忙跑出来没有穿外套的萌绘觉得十分寒冷。在等绿灯的时候,为了不让脸正面迎向北风,她还刻意将身体转向南方。 犀川将双手插进口袋,呆若木鸡地站着。虽然萌绘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但他却仍完全没回应。 号志改变后萌绘便迈开步伐,走在一堆正要穿过斑马线的学生和职员之间。汽车一辆辆从横杆举起的大门鱼贯而出,缓缓地在来往的人群中穿梭。附近由于有道路在施工中,人车出入杂沓,人行道和车道几乎没有区别了。 一回头,发现没看到犀川的身影。她便停下脚步往四周张望。人群纷纷避开她继续往前走。 犀川依旧伫立在原来的地方。萌绘叹了口气后折回那里。 “老师!”她向犀川大喊。可是犀川完全没有反应。 “醒醒啊……犀川老师。”她抓起犀川的一只手。 从斑马线那头走过来的人,经过他们身边时都不禁侧目。萌绘开始有些不好意思。灯号已经在闪烁了。看来得再等一次绿灯了。 正当最后一辆从校园出来的车往右转要离去时,有个人大叫一声。 “危险啊!” 萌绘身边砰的一声传出巨响。原来是犀川倒在地上。 “老师?” 犀川依旧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老师!”萌绘在犀川身旁跪了下来。“老师,你还好吧?老师!犀川老师!” 6 在跟建筑系研究大楼工学院四号馆南边隔着一条路的地方,大型电算中心和保健康中心的两栋建筑物比邻而建。犀川副教授被刚好路过的男学生们抬到健康中心去。 并没有昏迷的他,眼睛不但是眯着的,而且听到萌绘的呼喊时,也有用呆滞的表情点头回应,却始终不发一语。 “没关系,只是轻微的脑震荡罢了。”健康中心的医生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这位女医生年纪大概四十几岁,身材十分瘦小。她第一眼见到犀川时,就喃喃说了句“喔,是他啊?”,好像跟犀川很熟似的,等问清楚他昏倒的原因后,又开始大笑起来。并非犀川运气不好,而是要怪他本身太过迟钝,才会在大门横杆为了挡住来车放下来时被横杆打到头,所以这位女医生的大笑,多少也带了点嘲讽的味道。 “那连小孩子都能躲得开。” “就算想被打到,要打得到也不容易呢。” “要在外面走动的话,至少要注意一下周遭吧。” 她一边低声叨念一边治疗犀川。经过诊断后,她认为犀川伤势轻微,连绷带也不用包。 “可是,那时候天色很暗啊。”萌绘替犀川辩解。 犀川表情茫然地乖乖躺在表面铺着黑色塑胶布的床上,有时虽然视线会移动,但似乎并不是在看房间里的摆设。 “你是犀川老师那里的学生吗?”女医生问。 “是的。”萌绘点头。 “是喔,那你还真可怜……他的房间是在那边没错吧?”女医生指向窗外。由于窗子是朝北的,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犀川位于斜对面四号馆的房间。“等他再躺一会儿后,能不能请你赶快把他带回去那里?” “好的……啊,他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要我再说一次吗?” 看到这女医生并没有什么检查,让萌绘有些担心。当女医生走出房间后,萌绘就走近犀川的床边。 “老师,你头还会痛吗?” 犀川轻轻摇头。 “请你多少说句话吧。” “啊,啊,啊。”犀川张开口,低声地发出短促的音。“说话就有些痛,应该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喔,太好了,看来你真的不要紧……为什么你刚才都不说话呢?”萌绘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不只是一些而已吧……真是的。” “我在想很多事。”犀川改口说。 “对,就是这样。” “我讲话有点口齿不清吧?真丢脸。” “嗯,这感觉还真新鲜啊。”萌绘微笑地说。 一听到脚步声,她连忙离开床边。 门打开后,走进来的人居然是国枝桃子。 “啊,国枝。”犀川用模糊的发音说。 国枝站在床边注视着犀川。 “看起来是不要紧了。”她面无表情地这样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挡车的横杆放下来时,打到了犀川老师的头。”萌绘代替他说明。“只听到砰的好大一声,老师就倒了,把我吓了好一大跳。” “你不觉得他这样很白痴吗?”国枝稍微放松紧绷的嘴角。 “不,”萌绘摇头。“怎么会……” “我咬到舌头了。”犀川说话显得很困难。 “你还是别说话比较好。”国枝说。 “西之园同学,你自己去吃饭吧,我这样子不能吃了。” “有位m工大的河嶋老师来拜访你……”国枝像在做例行报告似地说:“该怎么办?你这样子应该没办法见他吧。” “河嶋老师?”萌绘看着犀川的脸。“那我去跟他说好了,可以吗?”犀川点头。 萌绘急忙走出健康中心回到四号馆,从楼梯冲到四楼。犀川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河嶋副教授和寺林高司人就在房里。两个人都穿西装打领带,尤其是寺林,穿上西装的 他跟躺在病床上时给人的印象,根本完全不同。 “你们好。”萌绘走进房间后,顺手把门关上。 “喔,是西之园小姐啊。”河嶋回以微笑。 “寺林先生,你伤已经好了吗?”萌绘今天上午时才刚去寺林病房探望过他。他当时头上虽然还缠着绷带,但数量已经变少很多了。 “嗯,反正本来伤势就没有多严重了。”寺林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拜托过医院医生,让我今天下午开始可以离开医院出来走走。实际上,这就等于是出院了。” “犀川老师在吃饭吗?”河嶋问。 “事实上犀川老师受了点伤,现在正躺在对面的……”萌绘指向窗外。“健康中心里休息。” “伤势严重吗?”寺林问。 “不,没什么大碍。”萌绘微笑说:“如果是找我有事的话,请直说无妨。” “不,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我跟河嶋老师有事要来这里,所以才顺便来打声招呼而已。我们主要是来隔壁的今井研究室参加重要的研究会的。我之所以从医院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四号馆的西半部是化工系的研究大楼,中间虽然都用大铁门跟建筑系的部分作为区隔,不过犀川和萌绘所在的四楼的门平常都没关,所以走几步路就可以到今井研究室了。 “我从寺林那里听说了很多事。”河嶋副教授笑眯眯地说:“难道西之园小姐在警方那里有认识的人吗?” “的确是有,您说的没错。”萌绘点头。 “什么,真的是这样喔。”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话居然成真,让河嶋有点惊讶。 “我本来想说要来见见犀川老师的,看来今天是没办法了。”河嶋拿起手提包。 “他就在对面的大楼里,要去见他吗?” “不用了,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河嶋将手放上门把。“请你代我向他问好。” 河嶋和寺林走出了房间。犀川的房间里,此时只剩下萌绘一人。她走向窗边眺望健康中心的某一间病房。双眼视力都是二点零的她,看得到正躺到床上的犀川,至于国枝桃子则已经离开了。 她出神地眺望了好一会儿后,慢慢地将视线焦点集中在眼前的窗户玻璃上,开始思考起案子的事。不知道犀川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走到走廊然后走进对面的实验室里。此时洋子刚好上完家教回来。 “咦,萌绘,你不是跟犀川老师去学生合作社吗?”从金子那听到消息的洋子问。实验室里头的金子也转身过来。 “在那里等红绿灯的时候,大门的横杆放下来打到犀川老师的头。”萌绘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上。 “你所谓的横杆,是指那个挡车的吗?” “没错。” “老师呢?” “在健康中心。” “人还好吧?” “嗯,没什么大碍。”萌绘耸耸肩膀。 “那个是铝制的吧?”洋子像是觉得很可笑似地微笑着问:“但还好是头,如果打到脸的话,眼镜破了就惨了。” “他站在道路的正中央?”金子说:“很像老师会做的事。” “那,萌绘你还没吃饭啰?” “嗯。” “那么就跟我一起去吧,金子呢?” “好啊。”金子站了起来。 “咦?你要去?”洋子回过头去。“真的假的?好难得啊,改变心意了吗?” “只是单纯的机率问题而已。”金子微笑说。 萌绘正烦恼该怎么办。现在就算回到犀川那里也没什么用,因为他不但讲话困难,而且正需要躺着休息一下。 她决定先陪洋子和金子去吃饭,等回家时再开自己的车去接犀川回去,这次他们不是去大马路对面的学生合作社北侧分社,而是往接近四号馆的理工学院餐厅方向走去。 他们刚走过中庭樱花树下的时候,一声“西之园小姐”让萌绘停下了脚步。因为整晚有很亮的路灯照着,所以很清楚的看见叫住她的人是寺林高司。 “寺林先生,你不是回去了吗?” “啊,呃,你是叫金子对吧?”寺林往金子瞥了一眼。“我在回程途中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所以跟河嶋老师道别,自己一个人回到这里。” “你说重要的事,是指什么?”萌绘问,金子和牧野就站在她的后面。 “对不起,过来这边一下。”寺林向萌绘招招手后,朝樱花树靠近几步,好像是不希望让金子他们听到自己的话。萌绘也跟着过去。 “我有件事之前都完全忘了。”寺林皱起眉头低声说:“我起先是头部遭到重击,再来被警方监禁,这次又偷溜出去过,一连串的事压得我喘不过气……不过,当我终于回到久违的社会中时,终于又想起来了。” 萌绘眨了下眼睛,用充满期待的表情看向他。 “那是暑假时候的事了。有个叫长谷川的固体模型师,当时要替他的孙子找家教……所以我就推荐上仓去了。” “你所谓的长谷川,该不会是那个长谷川先生吧?”萌绘问:“就是筒见先生工房正上方的公寓房东吗?” “嗯,他在模型界,可是名气响当当的人物喔。” “上仓小姐一直都在当他的家庭老师吗?” “不,应该只有做八、九两个月吧……我记得条件是一个礼拜去两次……” “长谷川先生的孙子住在哪里?” “他跟长谷川先生住在同一间公寓里。我记得长谷川一家就占了公寓一楼的一半。” “也就是说,那两个月之间,长谷川先生每个星期会见到上仓小姐两次啰?” “嗯。”寺林露出困扰的神情。“长谷川先生,我早上有告诉过你有关六月那场例会的事吧?我后来有想起来,长谷川先生虽然没有加入社团,但他那个时侯却有来参加。他一定是在那个时侯知道有上仓这个人的。等过了好一段时间后,长谷川先生可能就会回想起那时候的女学生吧……” “你有跟警察说吗?”萌绘问。 “不,还没有。因为……”寺林移开了视线。“如果因为这种不负责任的臆测会给长谷川先生添麻烦的话,那就糟了,所以……我就想说要自己去确认看看……” “所谓的确认是?” “就是我等下要去见长谷川先生。”寺林回答的很简单。 “那我也要去。” “这不好吧。”寺林用力地摇摇头。“我只是想说应该要先知会某个人比较好……所以才会跟西之园小姐你提起的。” 萌绘回头走向金子和洋子。 “抱歉,我现在出去一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唉……”洋子半开玩笑地说:“你这冷淡的女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反正我们的友情不过是相敬如‘冰’啊。” “你要去哪?”金子问。 萌绘对金子咬耳朵。“我要去长谷川先生那里,你就帮我跟犀川老师说一下吧。” “喂,等一下。”洋子拍拍萌绘的肩膀。“你们在我面前做什么啊?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的?” 金子勇二和牧野洋子后来往理工学院餐厅的方向继续前进,至于萌绘则带着寺林走到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子那边。 “还是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寺林在途中说:“我不想每次都给你添麻烦。” “在星期六晚上大家要去筒见教授家时,长谷川先生中途一个人自己回去了。”萌绘边走边说。 “是吗?呵……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而且他那时就在公会堂旁,时间也刚好吻合。” “不会吧……”寺林停下脚步。 “虽然我也是认为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那个模型贩售会应该不是第一次在公会堂举办的吧?” “嗯,那是当然的啊。这活动是从十年前开始办的,每年都会有一次。不过我因为才刚来这里念书,所以今年是第一次参加。” “那代表说也是有机会能打那间准备室的备份钥匙啰。”萌绘边打开车门边说。 两个人系上安全带后,萌绘就把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当车子经过健康中心前,快要接近大门时,打到犀川头的那根横杆刚好升了上来。 等车轮胎发出倾轧的声响往左转后,车子便伴随着轰然响起的低沉引擎声,在中央大道上往南方加速前进。 7 犀川创平站在窗边用手摸着头,他看到萌绘的白色两人座跑车,从窗前的道路上疾驶而过。 “咦?”他低声说。 “什么事?”坐在桌前手握原子笔的曾我芽衣子医师抬起头问道:“你可以回去了,犀川老师。” “好像肿了一个包。”犀川说。 “那个不久就会消肿了,不要紧的。” “好奇怪……”那是犀川的自言自语。 “一点都不奇怪,这种很普通啊。”曾我医师回答。 犀川觉得奇怪的,是西之园萌绘为何要开车出去这一点。他想到了四个原因。 1. 要去学校外面买某样东西,比如说便当。因为犀川不能去学生合作社的餐厅,所以她想买便当来跟他一起吃吧(可是,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说想去餐厅才对吧)。 2. 要回家(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会来跟犀川说一声才是)。 3. 某人有急事要找她出去(应该是用手机约她的。把她叫出去的人是谁?是警察吗?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是应该会先来跟犀川说才对)。 4. 要让某人搭便车(比如牧野洋子打工快迟到了之类的。不过,这时间牧野应该要下班了,而且金子有自己的机车,没必要搭萌绘的车)。 “曾我医师,我想回去了……”犀川回过头问。 “你啊……要我帮你检查一下耳朵吗?”曾我抬起脸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你可以回去了吗?” “你的确有说过四次可以回去了,但没有一次叫我回去。” “回去。”女医师缓缓地说出这两字。 “那我就先告辞了。”犀川低头行礼后走出房间。 “犀川老师!”身后的门被打开,曾我芽衣子探出头以凝重的表情说:“希望你能顺便带走床上那件样式已经落 伍的羊毛衫。” “啊,抱歉。”犀川折返床边,拿起羊毛衫。 “保重啊。”女医师倚靠在敞开的门边,歪着嘴角等着他。 “什么?”犀川穿过门时问她。 “咦?” “要保重什么?” “就是你的头啊。” 犀川在走廊上再一次回过头向她低头行礼。 “曾我医师也要保重你的头喔。” “你说什么!”背后传来怒吼,但犀川仍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每走几步路,身体就会隐隐作痛的犀川,穿上羊毛衫走到屋外。 8 萌绘将车子停靠在石墙边。时间虽然才六点半,但周围已经有如深夜一片漆黑。她下车横越过道路,身体靠在栏杆上,往下面张望。 筒见纪世都的工房就在前方,那里发生火灾不过是三十小时之前的事。今天白天的时候,应该也有警方的搜查人员大量进出吧,现在不但拉起了封锁线,入口前也摆着在工地看过的简易铁栅栏。到处都看不到警车,想必应该是被撤走了吧。 萌绘回过头,将视线投向石墙上方。隔着砖墙可以清楚看到公寓的二楼一部分和屋顶。那是栋颇有年代的木造建筑物。在右手边石墙缺口,有个幅度很窄的水泥阶梯。通过那道约两公尺高的楼梯后,再里面一点的地方,就是有点灯的玄关。 “西之园小姐,请你在外面等就好了。”寺林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他表情十分认真,头上包的绷带被头发遮住不太显眼,再加上身上全新的西装和领带,感觉上变得更可靠了。 “不,我也要一起去。”萌绘往前跨了一步。 两人走上水泥阶梯。在砖墙和建筑物之间的狭小庭院里,只有放晒衣架,至于周围则都是杂草丛生,地面湿度也颇高。玄关那扇镶有雾玻璃的拉门正敞开着,往里面进去一点的天花板上,装了个日光灯泡。玄关的水泥地板一直往内延伸,途中往左手边弯过去,那里放着一辆脚踏车。 走进去几步,从道路的转角往左手边窥视,发现阴暗的走廊一直往里面延伸,左右两边都有门相对着,洗衣机、纸箱、啤酒箱等杂物都堆在走廊两侧,几乎是无法往前直走的地步,而且往更里面的地方,还有一盏灯。四周静悄悄的,一点人的感觉都没有。门的旁边都有一扇波纹玻璃窗,不过没有一家的窗户有透出光来。快到转角处的左侧,有个木质的鞋柜,里面放着几双运动鞋,柜子旁则是必须脱鞋才能上去的木头楼梯。 萌绘回过头看寺林。他走进玄关后,就往装在右手边墙上的信箱找寻。萌绘见状也默默地走回去站在他身旁。信箱是木制的柜子,被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上面连盖子都没有,可见得那里只是用来区别并放置信件的简易格子而已。在分隔的地方,有贴上胶带,用奇异笔写上似乎是房间号码和房客姓名的文字。 一楼是从一零一号到一一二号,二楼则是从二零一号到二二三号。因为玄关的关系,一楼的房间数比较少。就连不吉利的四或九,这里也都不避讳地照样使用。 长谷川这个姓是标示在一零一号,后面的一零二号到一零四号则都没有名字。根据萌绘的猜测,这应该就跟寺林说的一样,是身为房东的长谷川家占用这四间房间的吧。再继续往下看时,萌绘的眼睛停在二零六号。 上面写着“河嶋”,是偶然吗? 这并非是什么特别的姓氏,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姓时,身体还是不由得抖了一下。 “总之,我们赶快到长谷川先生的家吧。”寺林小声地说。 最靠近楼梯的左边南侧房间,就是一零一号。寺林站在门前敲了敲门,萌绘则站在他身后稍远的地方。没有回应,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寺林等了一会,又再次敲门。从屋内电灯没有打开看来,很有可能是人不在家。寺林抓住门把,可是似乎转不动,结果他只好看着萌绘并摇摇头。 接着,他们去敲隔壁的一零二号,还有一零三号和一零四号,可是也都同样没人回应。 “看来他们不在。”萌绘低声说。 “好像是这样没错……其它房间好像也都没人。” “这里的房客大都是单身男性吧?”萌绘说。身为建筑系学生的她,开始在脑中画起公寓的大致平面图。她根据每个房间的面积,做出这里适合单身人士居住的推论。现在是星期四,时间刚过六点半。会住在这种老旧公寓的人,不是学生之类的年轻人,就是独居老人。如果是在外工作并外食的人,这个时段还没回家应该也是很正常的。 “要不要到二楼看看?”萌绘问。 “咦?为什么?”寺林回头。 河嶋这个姓,让萌绘还是觉得很可疑。 “我自己去看看好了,寺林先生就在这里等吧。” 萌绘沿通道折返,脱掉鞋子,走上那道笔直的楼梯。 第七章 浓稠的星期五 1 第二天早上,犀川创平在上午十点去学校上班,只要不小心碰到,他的头还是会痛。至于昨天在健康中心被曾我芽衣子包扎的左手,绷带好像可以拿掉了。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异状,身体也没有其他地方感到疼痛。 也许要等到明天才会开始感觉到疼痛吧。人体的结构实在是不可思议。小时候每次做了激烈运动的话,身体当天就会开始酸痛,可是等到年岁增长变成大人后,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身体自我欺骗的机能成长的关系,这种身体的反应愈变愈慢。这种无论是肉体上或精神上的自我欺骗,应该是为了应付每个人都逃不了;最后一定会面临的那个最大危机吧。从这样看来,人生后面的三分之二好像都是为了准备死亡而生活的,跟一天要花三分之二的时间准备晚餐是相同的道理。因为每个人都是如此,所以犀川认为,由个人所创造出的社会,想必也遵循着这三分之二的法则吧。 这种为了迎接死亡而成就的高贵欺骗,大概就是所谓的“成熟”吧。 就跟快要腐烂的果实一样,是成熟的缩小模型,正是寺林昨晚挂在嘴上的道理。 设定完咖啡机后,犀川出神地向窗外眺望,此时敲门的声音传进耳里。 “早安。”不出所料,果然是西之园萌绘。 “早啊。”犀川回头。“你来得真早。” “真受不了……身体到处都好痛喔。”萌绘叹气。“老师你还好吧?” “嗯,因为我……”犀川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还年轻……是吗?”萌绘擅自接上后面的话后,继续微笑地看着咖啡机。“我可以喝一点吗?” 萌绘似乎还没有了解身体发痛的道理,不过犀川也没这个力气对她说明。他像北极熊一样缓慢地点完烟后,就在椅子上坐下。 “警方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有啊,昨天深夜时三浦先生有打电话给我,只有做些简单的说明罢了……老师没接到电话吗?” “没有。”犀川摇头。“大概是因为寺林先生已经全都说明了吧,毕竟他一直都很想讲。看三浦先生他们那么忙,我想要接到电话可能要再等一下吧。” “是吗?要是寺林先生已经说明清楚,那这次我和老师就没有出场机会了……” “无妨,反正我乐得轻松,你应该很失望吧。” “嗯,是有一点啦……”萌绘耸耸肩后起身走到餐具柜里拿出杯子来。 “我完全没想到……寺林先生居然是凶手。为什么呢?他身上真的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啊,因为……我总觉得他的气质跟犀川老师有点像……” “咦?” “不……抱歉。” “对他的人生来说,那可能是非常自然的事吧……”犀川缓缓吐口烟说:“他完全没有勉强自己。也许从我们旁人的眼光来看,那是非常危险特殊的情况,可是在寺林先生眼中……却是他兴趣的一环。” “可是他有说谎啊。比如说长谷川先生雇用上仓裕子小姐当孙子的家教老师这一点就是,他居然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出那种临时编出的谎话……” “他说过这种话喔,像这种在职场上隐瞒自己兴趣之类的谎言也常有吧。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谎言而已。” “他还撒了很多……慌。” “你在生气吧。” “今天早上起床后,我就愈想愈气……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寺林先生是凶手的?” “就是在头被打的时候。”犀川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头。“究竟先被打到头,还是先想出来,我怎么样也记不起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萌绘歪着头。 “这个嘛……”犀川点头。“我并没有按部就班地来思考,毕竟这件案子不是用一般常理能解释的。再说以星期六那个时间点来说,寺林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没错,就跟警方所想的一样。” “嗯……”萌绘看向天花板。“那只是单纯依据当时所观察的情况,从物理的角度判断出只有寺林先生有可能犯案。因为除了他以外的人很难让那里变成密室,所以这想法只是依照物理上实行的容易程度,用统计的方式来推论出来的。” “可是这的确是可信度最高的推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它都最接近事实。那为何我们想要否定那个可信度很高的推论呢?为何大家都不想把寺林先生当作凶手呢?” “因为那行为实在太危险了。”萌绘回答,“以昏倒在犯案现场作为掩饰手段的情形,一般来说并不常见吧。” “是啊,那就是盲点。他本来就是要不计成败地放手一搏。不,不计成败这个想法本来也是我们正常人的常识,他不是不怕失败,他是认为本来就没有失败,所以才没什么好害怕的。‘失败’就是我们一开始对于案子的犯人,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 “而且在几乎同一时段内,杀了两个人还砍头……发生这种乱来的事,再加上那两个人都跟他有关系,使他处于最容易被怀疑的处境,所以从一般情况来判断,实在很难会想到这是他计划性要刻意这么做的。” “只有一件事你误会了,西之园同学。”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有可能是寺林自己跟警方说这两人都是他杀的,可能是他为了能在上法院时翻供的作战策略吧。你替我提醒三浦先生最好要有所警戒。其实,在那个星期六时,寺林并没有杀那两个人。” “咦?”萌绘看着犀川。“老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明日香是星期天早上才遇害的吗?” “不是不是。”犀川摇头。“我不是指时间。死亡时间的判定并没有错,这两个人的确都是死在星期六晚上。” “那么说,难道m工大是另一件不相关的案子吗?”萌绘忍不住站起来。 在此同时,门那边刚好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犀川回答。 走进房间的,是喜多北斗和大御坊安朋两人。 “m工大是不相关的案子?”喜多问。他盯着萌绘,咧嘴一笑。“西之园的声音都传到走廊上去了。” “早啊,小萌,听说你差点没命,是真的吗?”大御坊满脸担忧地说:“对不起,真要追究原因的话,一切都是从我开始的。” “要帮你们泡咖啡吗?”萌绘问,因为只有两人份的。 “没关系,我们刚刚一起喝过咖啡才来的,你们不用在意我们,尽量喝吧。”大御坊露出微笑。 “我应该说过别用‘我们’这个词吧。”喜多马上说。 萌绘在犀川和自己的杯中倒入咖啡,然后端到桌上。喜多和大御坊也脱掉外套在椅子上坐下。萌绘将椅子挪近犀川一点后也坐了下来。 “对了,m工大的事谈到哪里了?”喜多翘起腿说:“你说那不是寺林干的?那钥匙的事要怎么办?” “更重要的应该是,”大御坊说:“为什么他把头运出去后,还要再回去呢?为什么他要假装昏倒在那边呢?” 犀川默默地啜饮一口咖啡。 “一大早就这么吵……”他喃喃抱怨。“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了,所以今天没有太多时间解释。”犀川看向桌上的时钟。“还剩下二十五分钟,我就得去动物园了。那是别人招待的,我不好拒绝。” “动物园?”喜多问:“那好吧,赶快把你知道的事通通给我吐出来,然后看你爱到哪就去哪吧。” “你平常都是用这种语气在拜托别人的吗?”犀川斜眼瞪着喜多说。 “赶快讲嘛。”大御坊双手合十说:“拜托你啦。” “在m工大杀死上仓裕子的人的确是寺林。”犀川立刻回答,“他对我 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这应该不会错。不过在公会堂杀害筒见明日香的人却并非寺林。” “咦!”萌绘在一旁惊呼。“是真的吗?那么,这也就是说……” “你可不可以少说一点?”犀川缓缓地说:“你看,只剩下二十三分钟了。” 犀川故意用慢条斯理的动作,重新点上一根烟。 “之所以非得在那里把头砍下不可的原因,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因为尸体是放在那里的缘故。”犀川稍微扬起嘴角,中断一会儿,等依序看完这三个人拼命忍住不吭声的表情后,才又心满意足地继续说:“寺林先生当时真的是被人打昏了。不久后他醒过来,发现已气绝身亡的筒见明日香小姐,就倒在同一个房间里,才想到要砍下她的头。”犀川吐出一口烟。 “也就是说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寺林先生当时为了拿道具,先离开房间回到自己的公寓,再拿着砍头的工具回到现场。对于这个意外造访的机会,他一定是感到非常兴奋吧。” “等一下,那到底是谁打昏寺林?又是谁杀害筒见明日香小姐的?”喜多用不悦的口气问。 “我就想到你会这么问。”犀川意外地一派轻松说:“寺林先生当时一定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问题吧。他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所以看不到对方是谁。而在他昏迷的时候,明日香小姐就被杀了。寺林先生甚至连她要来的事都不知道,自然也没看到她来。他只是看到死去的明日香小姐,临时产生想要砍头的欲望而已。” 犀川举起一只手,事先挡下三个人差点要问出口的问题。 “他之所以会想砍,只是因为他从以前就想拿人头来尝试看看。虽然他的出发点就是这么单纯,这是寺林先生的行动,所以是很难从常识面来考量的。关于这一点,之后我还会再做一些补充。总之,他这时迫切需要道具,于是他不顾自己头部伤势也很严重,偷溜出公会堂。等到上车后,他突然想起要跟人约好到m工大实验室做讨论的事情。这个约定他可不能坐视不管,因为不去的话,之后行踪就很难交待了,不是吗?已经下定决心要去砍明日香小姐的头的时间其实很充分,而如果不去实验室露个面,后来一定会被人怀疑。另外,他也想要确保自己能有最低限度的自由。所以他便想说要先去m工大一趟才行。寺林先生被打昏是在八点之前,而他去m工大,则是又过了三、四十分钟后的事了。” 犀川又叼起香烟,然后缓缓地吐出白烟。 “接下来,他去实验室见上仓裕子小姐。他们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发生什么事?”大御坊表情严肃地问。 “上仓小姐看到走进房间的寺林先生时,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为什么?因为他头上有伤?”大御坊将身体挪前。 “不,那种惊讶法是很平常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发生任何事了。”犀川摇头。“只是普通的反应不会引起寺林先生去注意。就因为她吃惊的样子太不寻常,所以才会被寺林先生察觉到。” “察觉到什么?”大御坊再次发问。 “上仓小姐就是打昏自己的人。”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咦?是上仓小姐?”萌绘再次发出惊呼。 “也就是说,杀害筒见明日香的人,其实也是她。”犀川说。 “所以他才会杀了上仓小姐?”萌绘眯起眼睛,以手遮口。 “一开始他们应该是有争执过吧。”犀川事不关己地继续说:“上仓小姐一定是误会寺林和明日香两人的关系吧。寺林先生有兴趣的,其实是纪世都先生,可是上仓小姐也许是会错意了。不管实情如何,上仓小姐就是把明日香小姐叫到公会堂并下手杀害的凶手没错。她大概是事先暗藏某种凶器,然后趁机重击明日香小姐的头部以致她于死地的吧。她后来也用同样的凶器打了寺林先生,只是因为杀寺林不在她的计划内而犹豫了,导致下手时力道不足,或者是寺林先生刚好闪避攻击、或是本身头盖骨很硬的关系,总之结果他没死,只是昏迷过去。可是,上仓小姐却认为寺林先生也死了,所以他一定不会按照约定来实验室。当她看到走进实验室的寺林先生时,想必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吧。寺林先生就在此时下定决心要杀上仓小姐,并不是为了替自己被打或明日香被杀的事情报仇。而是对那时已经打定主意要砍断明日香小姐头颅的他来说,上仓小姐是一个会妨碍他行动的绊脚石,因此他必须要除掉她。他已经超越理性的界线,所以他会这么轻易地勒死上仓小姐。接下来,他为了‘延迟发现时间’这个极为简单的理由,而把实验室的门锁上。对于那把钥匙只有他拥有的事实非但不在乎,甚至连河嶋副教授也有钥匙的事他也不关心。” “寺林先生是在那时吃便当的。”萌绘说。 “是啊……那是我们无法理解,跟我们的认知格格不入的行为。为什么犯人要在勒死人后吃便当呢?一般人应该都会为自己的犯行烦恼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上也很简单,就是他肚子饿了。” 萌绘睁大眼睛眨了两次。 “把上仓小姐勒死以后,深信自己完成梦想的时刻终于来临的他,应该是得意洋洋的吧。为了今晚的大工程,他决定要忍耐饥饿,连去其他地方吃饭或是买回来吃的时间都不能浪费,于是他吃了上仓小姐的便当。只不过,为了达成最后的目标,他必须确保最小限度的自由,所以他选择把便当盒洗干净。他并没有疯,思考还十分冷静。关于指纹的方面他也不用担心,因为实验室里本来就有很多他的指纹。” “在那里洗手的,不是寺林先生吧?”萌绘问。 “没错……是上仓小姐。”犀川回答,“她大概是使用实验室里的工具,来作为杀害明日香小姐的工具吧。上仓小姐把工具拿回实验室后,就在水槽那里用肥皂清洗。我想当时的她一定没心情吃便当吧。” 2 “计划在此时有了重大改变。”犀川继续说:“他之前本来打算先去m工大露一下脸后,然后再找适当的时机回去的,因为这可以成为他从公会堂离开大学的不在场证明。等回到公寓后准备好工具,再次偷溜进公会堂四楼。准备室的钥匙就在他身上,所以他可以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慢慢进行。反正,杀明日香小姐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打昏他的人所下的手,他只不过只是想砍下她的头而已。至少,在见到上仓小姐之前,寺林先生的计划就是这样。” 犀川的话在此中断。三人都保持一致的沉默。 “可是,杀人犯竟然就是上仓小姐,所以他在砍下头之前,就真的变成了杀人犯。这对他来说,本来就只是小事罢了。寺林先生后来一边在上仓小姐的尸体旁吃便当,一边思考出虽然乍看之下非常不智,但事实上却是十分巧妙的计策,那就是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倒在命案现场,乍看之下是处于最危险的状态没错,但以平常人的行为模式来看,却又无法得到解释。他不是疯子,因为他既可以明确地认出自己的特别之处,也很了解自己跟社会的相对性,所以才能够做出客观的判断。他的思考,可以说是极为清晰冷静。” “你说的没错。”犀川点头。“寺林先生在九点前离开m工大,开着自己的车,先回到公寓拿斧头和塑胶袋之类的用具,接着立刻返回公会堂。当他砍下明日香小姐的头后,他就拿着那颗头颅,前往另一栋房东是长谷川先生的房间,位置在筒见纪世都仓库正上方的公寓。那个房间是他用自己研究室的河嶋副教授的名义租的。长谷川先生和那栋公寓的房客,看他年纪也不会差太多,大概以为他是真正的河嶋副教授吧。看起来不像学生的他,对m工大确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要谎称应该不难吧。他将明日香小姐 的头放进自己的模型盒后,就运送到那间公寓。他的那尊人偶模型,当然应该也有好好地搬走吧。只不过他特地修缮过的小人偶,跟他现在要进行的创作比起来,也许已经不太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创作吗……”喜多重复这个词。 “后来,寺林先生马上利用那颗头颅取矽胶模。因为他是临时起意,那时他手上的矽胶只有一些,半夜调度不到材料,而且必须要有材料能制作让矽胶倒入的适当箱子,所以他只有拿明日香小姐的头颅,是基于手上材料不足的考量。他手上并没有足够全身使用的箱子和矽胶。” “他取矽胶模要做什么?”喜多皱起眉头问。 “打从一开始就是练习,因为他很想做这方面的练习。”犀川回答,“他的目标,是他理想原型筒见纪世都先生。这个他当然要做全身,而且在那之前,他也必须调度足够的材料才行。最近都有邮购服务,所以应该很容易采购。他在医院是被监视,而不是被监禁,应该可以自由的打电话。等东西寄到公寓那边时,他就透过电话拜托房东长谷川先生,帮他把东西搬进房间里。” “他打算做纪世都的模型吧?” “还有十三分钟。”犀川看了眼时钟后说:“我们回到正题。他在公寓做明日香的头颅模型,应该花了三四个钟头。在工作完成后,他把头隐藏起来,然后回到公会堂。头可能是被他埋在那栋公寓的附近吧。等回到鹤舞,他在化学工学系的研究大楼附近看到警车,所以他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他猜测警方可能还没搜查到大学内的停车场,又认为将车子停放的地点要距离公会堂愈远愈好。他将车子停在m工大,接下来就用走路的走到公会堂,回到四楼准备室里把门锁上,在里面呼呼大睡到天亮。” 喜多作个像是要深呼吸般地大大呼出一口气。 “然后……就是一大难题。”犀川歪着嘴角。“我是指对寺林先生而言。早上被发现后,自己会被如何对待,潜藏着非常不确定的因素。就算他强调自己是被人打昏的,也一定会遭到别人的怀疑。他抱持着这种觉悟,为了达成真正的目标,于是想要尽量早点采取下一个行动。在住院被监视的时候,他一定也为了逃离医院而想过一些比较冒险的方法吧,比如说打倒警察之类的。不过在机缘巧合之下,西之园同学却在那时出现了。” 犀川看向萌绘。萌绘稍微低头,只有黑瞳往上回望犀川。 “寺林先生看到瞒过警方来医院见自己的她,似乎非常关心案子,所以就兴起利用西之园同学的念头。他一定认为这样可能会让梦想早点实现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萌绘咬住下唇,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打电话到模型店,要他们把材料送到那间以河嶋名义租来的公寓房间。这也是半天就搞定了。然后他就开始构想能不被逮捕就可以杀害筒见纪世都先生的方法。杀不杀害纪世都都对他来说是次要的问题,取下筒见纪世都的全身矽胶模才是首要的目的。他对西之园同学谎称自己收到纪世都先生的留言,把她钓出来,好方便一起带去那里。” “那个是说谎的?可是,我也有从纪世都先生那里拿到信啊。那封信不是老师你们直接从他手中拿到的吗?” “我一开始认为那是他交给到医院去的纪世都,要他在不透露是谁给的前提下转交给你的。”犀川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可是在医院的寺林先生能用文书处理机吗?这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无法下判断。你收到的信,也许真的是纪世都先生写的,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反正寺林先生的供词,应该可以使这一切真相大白。我唯一比较确定的,是那是寺林先生给你看,号称是写在收到的杂志上的留言,应该是假的,因为没有其他人看到。” “我有看到啊。”萌绘说。 “可是也只有你看到。而且那留言还在火灾中被烧掉了,没办法查验笔迹。”犀川回答,“就我所听到的内容,感觉上跟你所接到的信中文笔十分不同。这也是困扰我的地方。反正说不定你拿到的信,是纪世都本人写的。” “如果真是他本人写的话,那就代表他知道犯人是谁啰?” “就是这样。”犀川轻轻点头。“现在时间不够,我们还是别说那些不确定的事好了。总之寺林先生溜出医院后,就先到纪世都先生的工房去。他身上有带钱,而且大概是坐计程车吧。” “虽然觉得很不甘心……不过的确是这样没错。”萌绘点头。 “也有可能是他走到纪世都先生的老家,然后坐上他的车一起回去工房。不管如何,他大概是趁纪世都先生洗澡的时候,将吹风机之类的电器丢进浴缸里。触电死不会在身体留下伤痕这一点对他来说非常理想。但这部分的细节仍然不明……”犀川又点起一根烟。“我不知道他是何时从医院溜出去的,确定八点时是在工房没错。此时距离他跟西之园的会面,还有四小时以上。在那一段时间里,寺林先生杀了纪世都先生,在仓库里取了他的矽胶模。这次因为已经知道过程手续,所以就算体积很大的全身,也可以进行得很快。他趁矽胶凝固的期间,连忙在浴缸上贴上电线进行伪装。那个使用发光二极体和蜡烛的艺术品,是纪世都以前自己准备好的,寺林先生只是加以利用而已。他唯一做的就是把宝特瓶里的水换成酒精。在这期间,倒下去的矽胶已经凝固,他再将尸体搬回浴缸内注入水,然后把矽胶模搬回自己的公寓。因为很重,他可能是分割成几部分搬运的。事情到此结束,中间大概花了三个小时。他打电话给西之园同学后,是搭计程车或是偷别人的小绵羊机车而回到医院附近,我们现在还是先跳过这些细节好了。” “有纪世都先生歌声的录音带,也是那个时候设定好的吧。” “是啊……那也是纪世都先生作品的一部分。如果这全部是要给你看的话,那应该是特地要给你听的。我、喜多、大御坊和金子同学,都只是凑巧聚集在那里而已。寺林昨天对我说……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那时就会把你也杀了。” “嗯……真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萌绘点头。 “不过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我觉得毕竟他是带你去当证人的,应该是不会杀你才对,他真要杀你的话,应该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关于这一点,事实上我也是非常不确定。我无法评价出哪一边对寺林先生比较有利。” “他是想如果进行顺利的话,就可以苟活下来了吧?”喜多说:“他想让萌绘看到筒见纪世都自杀的场面,这样就可以藉由她的目击证词逃过一劫了。” “那只是我们一般所认为的形体而已啊。”犀川点头。“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们在那里看到的……”萌绘抬起眼瞳看犀川。“那些灯、闪光和蜡烛,全都是自动运作的装置吗?” “不,那是用遥控控制的。”犀川立刻回答,“那似乎本来都是筒见纪世都制造的装置,再用电视机或录放影机常有的红外线遥控器来操纵。那些全都是当时在现场的寺林操纵的,这一点是我唯一的证据。” “证据?”萌绘歪着头。“为什么是证据呢?” “大御坊的摄影机有拍到。”犀川边呼出烟边说:“大家都有看到吧?就是画面上常常会闪起的那一点稍暗且朦胧的光。” “咦?”大御坊探出身子。“那个……原来是遥控器的光吗?” “就是那个我说像电灯泡一样的光吗?”萌绘也睁大眼睛。 “是啊。其它的发光二极体和闪光灯,都被站在摄影机前的寺林先生挡住而形成一片黑色的影子,可是那个朦胧的光源每次一发光,却把整个画面都照亮,那看起 来像是电灯泡发亮的光,其实就是他手上的遥控器发出来的。” “咦?可是那个时侯大家都没看到啊。喜多,你有发现吗?” “笨蛋……人的肉眼看不到红外线啦。”喜多回答。 “摄影机拍得到吗?”萌绘问。 “摄影机能感应到的波长范围,比人的肉眼更广,所以会感应红外线并将它转换成影像讯号,在荧幕上播放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光没什么两样。人类肉眼看不到的这种光,摄影机却能拍得到。下次你可以在摄影机或数位相机前按下电视机的遥控,会发现那会在荧幕上形成光点。” “犀川老师,你是因为那个,才会知道寺林先生是犯人吧?” “嗯,那算是一个发端吧。”犀川点头。 “对了,犀川……”大御坊问:“纪世都的身上为何会被涂上白漆呢?” “那不是白漆,而是隔离剂。”犀川说:“虽然成份跟油漆相似,但不会完全凝固,具有使矽胶不会沾黏在原来物体上,可以轻易剥下来的功能。他身体上之所以会被喷成那样,就是这个缘故。寺林先生一定是尝试过各种油脂类或聚合物类的剥离剂后,才决定要使用这一种的。那个是油性的,不会溶于浴缸的水里。我想现在警方应该也分析出成份来了吧。” “那场假自杀,可以当作是寺林先生想让自己被排除在嫌疑者名单外的努力。可是,他又为什么……想杀我呢?”萌绘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一开始杀死上仓小姐的举动,可能是加速他杀筒见纪世都计划的原因。他一定是等不及了。”犀川说:“他在实行之前,应该有拟定出一套他自认完善的计划,煞费苦心地让自己不要沾上嫌疑吧。他一定是对此陷入了狂热。可是杀完人之后的兴奋急速冷却,使他感到空虚,所以他才会想再重复同样的行为。” “那就跟模型组合一样。”喜多手肘抵在桌上,手掌撑住双颊。“只要完成了一个,就马上想要再做第二个。他无法按耐这股冲动。” “另外,他本人虽然否认,但他心中想必还是会有随时被警察查出来的不安吧。”犀川重新翘起双腿后说:“事实上,寺林先生自己应该也非常明白,这计划并非固若金汤滴水不漏,是撑不了多久的。” “寺林先生事先也没预料到犀川老师和金子同学会来吧。看来我最后果然还是会被杀呢。” “他或许,”犀川咧起嘴说:“也想取你的矽胶模吧。” “你会被涂上隔离剂喔。”喜多在一旁插嘴。 “然后变成纯白的小萌。”大御坊也说。 “这么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他太天真了。”萌绘对这三人露出微笑。 “‘我们’是指谁?” “就是我和犀川老师啊。” “你的想法比他更天真。”犀川歪着嘴角。 “老师,”萌绘调整坐姿后问:“寺林先生为什么会想要纪世都先生的原型呢?那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犀川听到这个问题后,发出沉重的鼻息声。“谁知道。那种事我也没办法解释。” “他对明日香小姐没有兴趣吧?”萌绘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说。 “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接近明日香小姐,可能只是因为她是纪世都先生的妹妹,但目标并不是她。”犀川说到这里时,看了下时钟。“时间也差不多了。” “上仓小姐一直误会他们的关系吧?”萌绘又问:“她以为寺林先生喜欢的是明日香小姐。” “这个嘛……就算现在知道这件事,也不能解决些什么吧。”犀川起身说:“好了,西之园同学,已经可以了吧?” “嗯,我大致上都明白了。”萌绘也站起来。 “好像是三浦先生或鹈饲先生要来问你话的样子。”犀川边确认手提包里的东西边说:“你应该是想他们会来问你是怎么查出犯人的。” “咦?我没有啊。” “有。”犀川微笑说:“这样做比较好吧。就说你是用推理来过滤出犯人,所以才会跑到寺林先生那里。虽然用的方法点不对,但如果这样解释的话,我想你的叔叔或许就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心情很好吧?” “谁的心情好?” “你啊。” “我?” “不是吗?”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大大地误会了。”萌绘嘟起嘴。 “你试着把我刚才的那番话用反向来说明,然后解释自己是用这种顺序来推理的看看。刑警先生们一定会很佩服的。你不能像我一样将内容浓缩简短;用似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语气,而是要慢慢地拖延时间,用迂回的方式抽丝剥茧才行。愈是这样做,对方愈会佩服你的思考力。将原本并不用使用大脑的随想也逐一检讨的话,就能让人产生艰难的印象。虽然实际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理论,但人类倒意外地会对此深信不疑。你了解吗?” “这不是你最常做的事吗?”喜多笑着说。 “那是因为我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啊。先走一步了。” 犀川将包包挂在肩上,往门口走去。他在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说:“刚刚那是开玩笑的。” 3 这一天下午,西之园萌绘被叫到爱知县警局接受鹈饲刑警的问话。表面上警局因为萌绘带来分享的蛋糕而显得非常和乐融融,但彼此的交谈其实却刚好相反。 幸好寺林高司完全坦承自己的罪行,并详细地供出犯案经过的细节。就跟犀川所指出的一样,杀筒见明日香的是上仓裕子,凶器则推定是实验室里的螺旋钳。鉴识课为了调查这一点,已经再次出发到m工大实验室去调查了。 公寓房东长谷川老先生,一直认为租两零六室的寺林就是m工大的河嶋副教授。寺林把那里租来当作模型仓库时,半开玩笑地用了河嶋的名字。所谓的“半开玩笑”是寺林本身所用的形容词,长谷川先生实际上是单身,连家人也没有。至于长谷川雇用上仓裕子当家庭教师的说辞,完全是他为了引萌绘出来而编造的一派胡言。他看到萌绘对模型例会十分热衷,就扯出这一套会令萌绘飞蛾扑火的说辞。 目前还有几个不清楚的疑点。正如犀川说过的,寺林高司的行动虽然像是经过计算,但事实上矛盾的地方却很多。好像是计划想得很远很深,却又采取短视的行动;像是拥有明确的大方向,却会被某些小细节所左右。萌绘正在想他这些矛盾点要怎么解释时,突然进来房间的三浦刑警,给了萌绘这样的答案。 “该怎么说呢,他的行为好像要把完整的形体故意破坏般地不合理。”三浦用手指推了推他的银框眼镜说:“就算是自己刚完成的形体,他也要在下一秒钟把它毁掉。明明矛盾的地方明明愈来愈大,但他却丝毫不在乎,甚至会让旁人觉得他好像打一开始就秉持着这个原则在做事一样。” 萌绘对此说法颇有同感。这种行为模式像是要刺穿思考的缝隙般异常。仔细一想,从他这些行动之间的关联性少到几乎没有这点看来,好像是他在思考并行动过无数的矛盾后认真地从中找出无数细微的关联性,好让这些矛盾能连贯在一起似的。 如果普通的动机和行为之间是用一根粗绳子串连在一起的话,他就是将那根绳子拆解成无数的细线,然后往四面八方连结,就跟网路位址分享器的结构一样。 萌绘心想,也许实际上本来就该是这样,也就是说,那“一根粗绳”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人类在某处被单纯化后,错觉中所产生的单位……就是“一根”。人的单位一定也是如此,经过单纯化和近似化的单位,就是“一人”。 寺林的行为,给人一种总是 惊险闪避过一般常识预测的印象。 为何头是必要的呢?而且那个头的主人,还不是自己杀的,究竟那时是什么想法促使他这么做? 该用什么话来说明这一切呢?想要财产?想要自由?想要爱情?也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而产生破坏的冲动;也许是恐惧将来的失去而想要除掉障碍?他的所有情感,都无法还原成一句单纯的话语。 一切本来都是复数的,本来一切都没有单位。只用言语思考,就只能用言语去理解;以单位做划分,就只能用单位来计算……真能拍胸口保证自己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是谁去杀了谁?用了什么方法?为了什么原因?那就是真相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应该算是了解这次案子的真相吧。可是这种了解,却称不上有任何价值,能真正了解的,只有寺林高司本人。 可是在她遭到寺林袭击而昏迷的那一瞬间,那个时侯……她却有种终于能了解他的感觉,那一瞬间的感觉,她仍然记忆犹新,但要再来回顾那种感觉,却又像是完全不了解。 她想不出来,为何那时自己会有这种感觉?难道是她面对死亡时所产生的幻觉吗? 也许,死亡就是对单纯化的渴望,在死之前,她想要认清事实为何,不管什么原因她都能完全接受。 那时的感觉一定是这样没错,这果然……只是一场白日梦。她现在完全想不起那个理由来,就好像头脑忘记了梦境一般,这样看来,所谓的了解或不了解,本身只是在数个不安定的精神之间所形成的幻觉罢了。 就算她现在认为自己完全能够理解,这也不过是现在的她才会产生的幻觉,等到修正自我价值观后,这种匪夷所思的了解,也只能得过且过接受了,她想犀川一定是这样子的。 萌绘知道,自己是在依旧充满矛盾的状态下,接受了这个事实,当犀川说寺林吃便当是因为肚子饿时,他就了解寺林的情形。 事实上,寺林对刑警们的质问,也做出同样的回答,好像这是理所当然一样。在勒死恋人后马上吃便当,其实根本没什么不自然,只有那些经过归类并简化的幼稚概念,才会把这个当作是异常,一切都是对复杂的简化;一切都是没根据的幻觉。 在这个世界上,被称呼为常识的幻觉,到底有多少呢?就像空气一样到处都有。可是,每一个地方的空气却都不一样。这个道理虽然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却不可思议地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里……愈想就愈觉得头痛,别想了,不想比较好。 她到现在还不清楚寺林房间为什么会跳电。关于这一点,鹈饲刑警也拜托她去请教犀川副教授。 当犀川来时,应该会一进房门后就想办法先把保险丝弄断,毕竟在黑暗里有利于他突袭寺林。这种情形萌绘其实也多少猜得到。 至于自己为什么连脖子都被缠上不透明胶带,萌绘一直不知道原因何在,虽然鹈饲刑警好像知道原因,可是也不告诉她。 “西之园小姐,那原因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鹈饲说完后露出微笑。“我向你保证。” 如果是平常的萌绘,她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可是因为太过疲倦,想早点回家,所以也不想去多加追究。之所以会这么不舒服,萌绘心想可能是因为昨晚闻到寺林的化学药品吧。 从警局回去学校时,难免觉得疲倦。身体到处还是很痛。脚踝好像有轻微的扭伤不说,手臂和肩膀动作大一点也会酸痛。不知道这是被寺林袭击后的后遗症,还是因为被绑时有多次跌倒的缘故。 将车子开进校园后,她停在研究大楼的中庭里。抬头往上看,发现金子也正往她这里看。她向金子挥手,但他马上转身离开窗户旁了。 等她爬上楼梯走进实验室里,才发现房内空无一人,金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走到窗边将皮包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当她要按下电脑电源的时候,发现荧幕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立可贴。 上面是金子的字,写着“我有重要的事要说,到顶楼来”。 有些不满他的命令口气,可是萌绘还是马上起身离开房间,一边走上楼梯时一边思考……为什么不能在实验室里讲呢?有什么不能给洋子听到的内容?需要这么神秘兮兮吗?到底是要讲什么啊?难不成是“请跟我交往”之类重大的事吗? “那可不行……”萌绘低声喃喃自语,想到这不禁摇头。 如果是那种请求的话,她一定要斩钉截铁地拒绝才行。虽然觉得金子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但还是不能大意。 她推开沉重的铁门到达顶楼。看见金子靠着栏杆,独自一人伫立在那边。他看到萌绘时咧起嘴打招呼。 “有什么事?”萌绘走到他面前。 “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我想讲的就是那件事。” 金子表情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在不好意思。 萌绘默默地等着他开口。 “我跟一个女孩在交往。”金子说完停顿了一阵子。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萌绘说。 “那个女孩是你的朋友。” “咦?谁啊?”有些吃惊的萌绘追问。 “我们已经交往三年了,只是我一直都没说。” “那是你的自由吧,我不会在意的……”萌绘边思索着边说:“咦?难不成是……洋子?”如果是洋子的话,那机率不就跟拿到同花顺的机率差不多了。 “笨蛋!是我啦!”萌绘后面传来大喊的声音。 一回过头去,竟然是个令她意外的人。 “小爱!”萌绘大叫:“咦……是小爱吗?骗人!” “好啦好啦,别哭别哭。”小爱跑到萌绘身边,用夸张的动作抱紧她。“乖乖喔,秀秀……” “我干嘛要哭啊。”萌绘笑着说:“喂,是真的吗?” “秀秀喔……萌绘最乖了。” “啊,我实在是……很高兴。”终于想到适当的形容词的萌绘接着说:“可是,我实在不敢相信,明明看起来是个性最合不来的说……” “我先走了。”金子踱步走向楼梯门后,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在不好意思了啊。羞羞脸!”小爱往他的身后大叫。 “噗,原来是这样的啊……”萌绘用力点头。“所以他才知道我父母的事……对了,那我假扮成护士的事也……天啊,那时候就是……” “本小姐的嘴巴,可是藏不住秘密的。”小爱说:“就像破了洞的水壶一般,装多少漏多少。你跑到医院的时候,他还真的是很担心呢。这家伙该不会脚踏两条船吧?你们之间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吗?” “你那时候说的那个裸体躺在床上的人,就是金子吧?”萌绘问。 “宾果。小笨蛋!一个大小姐可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唷。再说……如果是其他男人的话,那要怎么办啊?讨厌!” “太好了……你们是情投意合呢。” “喂,你是哪国的形容法?我们其实是半生不熟的状态啦,要来比成语吗?呵,如果你现在这么闲的话,那我要好好地鞭打你,再给你灌点显影剂,彻底纠正你的劣根性。”小爱露出洁白的牙齿咯咯大笑。 想到一个谜题终于解开,让萌绘的愉快心情扩张了二十平方公分的版图,感觉轻松到好像密度每立方公分只有五百公克一样。 4 傍晚的时候,犀川从东山动物园回到学校,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和开门声萌绘连忙冲向犀川的办公室。 “老师,我们到顶楼去。”萌绘没有把门关上,就急着说。 “西之园同学,请你记得敲门。”犀川站在书桌的里面。 “可是老师 你不是才刚回来吗?” “这不成理由。” “抱歉。” “到顶楼上做什么?”犀川站着一边移动滑鼠,一边看着萤幕。 “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啦……”萌绘说完,便稍微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鞋尖跟犀川的书桌中间隔着两块瓷砖。 “哦……”犀川低声说,在椅子上坐下。“既然没事,那去顶楼做什么?” “老师,好不好嘛?” “好什么?” “就是去顶楼啊。” “和你?” “是呀。” “我吗?” “是呀。”萌绘愈讲愈觉得火大。 “还是不要好了。你看,从对面大楼看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万一被曾我医师目击到的话,只会徒增麻烦而已。” “被看到不少很好吗?为什么被看到就会有麻烦?我们难道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我倒满想找机会让那个医生看一看我们。” “你转移话题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请告诉我你的目的为何。” “目的是……”萌绘看向天花板。 “现在才在想啊。”犀川露出微笑。 “想上去吹点风。” “谁?” “我们。”萌绘微笑说。 “哦……这样啊。” “老师。” 在上顶楼的途中,犀川回头对走在后面的萌绘说。“西之园同学,你最近愈来愈幼稚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染成了一片紫红的颜色,说要上来吹吹风,但顶楼的风是又大又冷。 “好冷喔……”犀川皱起眉头,将双手插入口袋里。从自己的房间拿来的有盖型烟灰盒,就挂在他手插进去的那个口袋上。 “老师那么晚回来,是你的不对喔。” “你这是推卸责任的三次方。”犀川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到底有什么事?是要谈案子的事吗?外头很冷,要谈就快一点。对了,你是要问跳电的事吧?” “我已经不想再谈那件案子了……”萌绘眯起双眼走近犀川。 “你居然说出这么吓人的话……”犀川苦笑说:“你这么说,对我而言是很大的威吓呢。好冷喔……” “要我帮你取暖吗?老师。” “我们是恒温动物,进去房子里就会觉得暖和了。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吧?”犀川打了个喷嚏。“不行了……身体开始痛起来,都是昨天的关系……” “金子同学跟我从高中一直到现在的好朋友,正在交往呢。” “是喔。” “真好。” “什么很好?” “一切都很好……” 犀川慢条斯理地走向楼梯。 “我回去拿件外套再来。” “不用了……”萌绘叹了口气。“好了,我们下楼去吧。” “嗯,就这样吧!真是明智的决定。”犀川打开门,让萌绘先进去。 “难道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萌绘边下楼梯,边用闷闷不乐的表情小声喃喃地说。 “那海驴和海狗的差别……” “一点都不有趣好不好!那种我才不要,已经听腻了。” “请你把话听完好吗?”犀川表情严肃地说:“好吧,如果你猜对的话,我就明后天找一天带你去动物园。” “咦?要出谜题吗?” “是啊。” “老师难道不知道在东山动物园约会的情侣,到最后都会分手的传闻吗?” “那就算了。” “不,没关系。”萌绘连忙挤出微笑。“请告诉我问题吧。” “海驴和海狗的差别是多少?” “咦?多少……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就是有多少的意思。”犀川说完后,忍俊不住地露出了微笑。 终章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到了十二月时,西之园萌绘独自一个人到东山动物园,因为非假日的关系,在动物园里走的不是年轻的情侣,就是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她依照指示牌的引导,直直地走向有海驴的地方。 今天是寒冷的一天,目的地就在前方的池塘。到了那边,萌绘才发现只有海驴,至于海狗则好像是养在另一个地方。 萌绘已经在图鉴上调查过海驴和海狗之间的差异,所以知道它们的不同。可是犀川所提示的问题,却跟动物学上的差异无关。他的问题不在它们是哪里不同,而是它们之间相差多少,也就是质化差别或量化差距的不同,那问题的含意,到现在仍是个谜。 萌绘竖起挡风外套的衣领,在海驴附近绕了一圈。在这种天寒地冻下,除了北极熊和企鹅之外,想必没有动物肯出来吧。她实在不懂在这种天气来动物园的游客是抱着何种心情,还有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恨犀川,他就跟铀一样讨厌!老师干脆溶掉算了……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在那件案子之后,她曾经接过一次仪同世津子从横滨打来的电话。根据她的解释,因为她想将采访报导的校正稿传真给大御坊安朋,之前却忘记问他电话,所以才会打来问萌绘。萌绘虽然记得大御坊的手机号码,但却不知道他工作地方的传真号码,因此只好把电话先挂断,打给大御坊问清楚电话号码后,再拨电话告知仪同,结果一来一往之间,浪费了萌绘不少时间——这令她明白某件事,就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直接问本人的。 这一点也是刚好想到的:有些话不能直接对别人说;也有些话别人不能直接对你说。而且可以举出这种例子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中。 童年的时候,自己明明是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什么事都能坦然接受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地剥夺她的自由。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总感觉有点愚蠢。 犀川说过她的心智愈来愈幼稚,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因为人类天生就是注定要愈变愈笨的。 她头脑大部分的表面积,正在迁怒出这种怪问题的犀川,甚至把自己冒着寒风到动物园来的这件事,也全部都怪罪在犀川头上。对于如此确信着的百分之八十的自己,萌绘只得苦笑,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正在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她又走回了海驴池前面。海驴的精神比她还好,想必是因为不用烦恼只会出谜题给自己的恋人问题,再加上耐寒力很强的缘故吧。 海驴好好喔……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可是仍不会想成为海驴。 附近有个装在竿子上的小盒子,样子像停车计时器的东西,从那上面写着“海驴和海狗的不同”的字样看来,应该是一按下按钮就会从喇叭传出解说的装置吧。 犀川副教授和喜多副教授的不同。 犀川和寺林的不同。 萌绘和仪同世津子的不同。 萌绘和洋子的不同。 萌绘和小爱的不同。 如果也有能够好好解说这些不同的盒子就好了。可是,萌绘和犀川的不同……只有这个她现在不想去知道。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是没走几步路,又停下了脚步,既然都特地来到这里,就干脆听完海驴和海狗的不同再回家好了。再说,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它到底要怎么对小孩子进行解说。这样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 萌绘折返回到海驴池前方,走进盒子寻找按钮,再仔细一看,上面竟然有个写着五十元的投币口。 “海驴和海狗的不同是……五十元。” 她先是咬住下唇,然后忍俊不住地大笑出来——这个幸福虽然很微小,但却让身体暖和起来。这应该比五十元要更有价值一些吧。 接着,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m工大的筒见丰彦教授在经历丧女和丧子之痛后,只剩下他和妻子一起生活。所幸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这份伤 痛给击垮,还可以勉强地度过这灰暗的一年。本来时常一个人关在二楼书房或铁道模型房的他,最近也开始和变得时常上楼来的妻子,一起眺望小小火车头牵动列车奔驰的景象,享受着红茶的美味——这些事是以前他们从来没做过的,真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只有这一点而已,不过这变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含意。 每天晚上,筒见教授都会仔细检查用来供列车驰骋的铁道模型造景箱。为了维持通电的顺畅,要时常将铁道磨得光滑才行。 这一次,也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正在用酒精去擦拭打磨过的铁轨时,手肘不小心把一栋建筑物模型的屋顶碰掉了——所有的迷你建筑物里都有装灯,为了换灯泡的方便,屋顶都是可以拿掉的。 当筒见教授要把屋顶装回去时,他发现那栋小房子里,居然有他记忆中没装进去过的东西。 那是小小的人偶,人偶尺寸配合铁路和建筑物,做成八十七分之一的规格,他将脸凑近往里面窥探,一看,就马上知道那是他儿子做的。 人偶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倒卧。女人偶的头被摘下来扔在身旁。 他拿起镊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夹起人偶,一面猜想这是何时被放进来的。在那件案子之后,他不记得有别人进来过,也应该不可能是妻子放的。 到底是谁?思考了好一会儿后,他又将人偶给放回原处,然后把屋顶给盖回去。 在妻子面前就保持沉默吧,就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吧,这样就好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栋小屋就在越过平交道之后的上坡道途中,而且旁边还有一栋白色的教堂。 (——完——) 注一:此句为日本雀巢咖啡广告的名句。 注二:指在文书处理系统或试算表中将一连串的动作设定成一组,只要按个钮就能自动依顺序完成特定工作的软体。 注三:日文的喜多和来的过去式发音相同。 注四:本室町幕府末期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发生于应仁元年(西元一四六七年)至文明九年(西元一四七七年),故名。此后日本进入战国时代。 注五:日文的人偶。 第一章 潘多拉的盒子(pandora’s box) 从这个模块选取内部可能递增的最小随机数,藉以一步步侵入流体的新位置,是根据其局部性侵入群组使之递增的算法;而无法入侵密闭群组的规则,则是带入此种模块的非局部性。要判定群组是否闭锁,并非单靠局部,而是需要大规模的检索。 (jens feder//fractals) 钥匙只能开放周围的小房间,但我们不能抱持蔑视的态度。 (philip j.davis,reuben hersh//the mathema tical eperience) (你看,只有“7”是个孤单的数字对吗?我的人格中想要杀死父母亲的,只有我,真贺田四季喔。) 01 这里非常黑暗,无论是肢体或眼睛的知觉都失去意义,没有存在价值,甚至不存在。从一开始,这里就没有累赘,意志是唯一容许的存在。只有高度淬练的意志,在环环相扣后才能构成空间。如同有限的秩序产生无限的连锁,微小的复杂织造出巨大的单纯一般。这是基因的演绎手法,是天才创造的空间。 在微弱灯光的引导下,塙理生哉循着通道缓步前行,每条通道都是一个暗号,途中只要经过左右各自延伸的通道。他必会停下脚步,伫立在交叉点上数秒,再选择下一条路。这里唯一的特征是信道两侧墙壁皆是完美平面,偶尔会出现素色的门。以相同频率闪烁的白色小灯点缀着墙壁,前方幽暗深处的一束光线,再更远处的地方众成光点,宛如跑道的终点。他转向通道的最后一个转弯,走进已开启的黄色门。 房间只有一扇门,他惯重起见地回头审视,发现连黄色的门也失去踪影。在这里,果然不容许存在任何不具意义的事物。 “打扰了。”他非常清楚这种打招呼的行为是没有必要的。 室内也是黑暗的,桌上的白色灯光勉强照亮桌子周围,直盯着有点刺眼,但不至于晕眩。她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所有人类中最敏捷、最出类拔萃的头脑,在她面前,他显得局促不安。 利用房间内有限的光线,他看见她纤细的颈项和一部分白皙的胸口;落在肩上的黑色发丝大部分融入黑暗之中,轮廓分明的下颚却像是奋力抵抗黑暗似地异常鲜明。略施唇彩的她,嘴唇上方浮现两颗空洞的瞳仁,那双眼睛掳获了他。 “你好。”红唇蠕动着。 “你好。”他低头行礼,发现自己的双脚因为紧张微微发抖。 她是怎么看我的?对她来说我又是以何种理由存在?这些想法瞬间闪过他心中。 “你在这儿过得还舒适吗?”塙理生哉走到桌前,故作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脸。 “我很喜欢。”她回答,表情丝毫没变。微微晃动的眼神是淡淡的蓝色。 “直译器(interpreter)(注:可将高级语言转换的一种程序。)和编译程序(piler)(注:在编译程序时,先检查所有的程序代码是否符合语法,再编译成可执行文件。)的效能如何?你看过了吗?”他问。 “嗯,看过了。内存尚称正常,不过并行处理的管理部分未完全成熟,因此,请让我今天就开始进行整理。” “该怎么做?” “加强它强制自我控制的机能,最好能以连续自问的方式进行。具体来说,第一步要将待机修正为可变动。另外目前释出内存的优先级过于一板一眼。这点不知是否是因为发明者的本身个性使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我没发现这问题。我认为已经比其他机种优良太多了,但你认为还是太迟钝了吗?” “不是迟钝,而是集中力不足。需要的是瞬间爆发力。若要它与一般人类的能力处于不分高低的程度,在突发事件的应变上,所要使用的动力要比原本所预测的频率高于百分之一以上才可以。况且,现有的心脏应该已有足以担负计算的独立装置了。虽然这样的设定像例行公事一样无趣,但在与人的应对上会格外增强吧,当然也可能只是机体单方面的错觉。” “你是指和难以捉摸的人类相处,必须加入模糊不清以及不合理的部分咯?唉,信息科学里极度的困境……” “不,困境即是本质,就信息科学而论,这样已经达成目标。” “嗯……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认为。”塙理生哉频频点头。“心脏呢?效能不佳吗?” “如果并联的组件再多个两、三套就可以。” “两套?还是三套?” “由你决定。” “四套好了。” “为什么需要那么庞大的虚拟外部回路呢?”她突然提出有关虚拟的设定问题。“以现阶段来看,最高只会用到百分之六十的程度而已。” “嗯……”他有点惊讶地停了一下。“那么,未来……” “你说未来吗?”她听到这句话笑了笑说:“就算是未来,在一般使用上,我预估的使用量是百分之四十左右。” “其实……没有特别理由。只是为了防患未然,确保安全。” “好的,我明白了,”她笑着说; “啊?” “你打算增加客源是吗?” “没错,”被说中的他只得同意。“算是我个人的嗜好吧,的确有点武断……” “你愣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过是我要的答案。” “这是你的自由,”她不加思索地点头。“请你别忘了,强化特定部分会导致集中其他部分的风险。系统在每况愈下的时候,不得不坚守核心。强化本来就不行的地方,将造成全体效能的低落。” “我懂,我会谨慎处理。” “那么,到此为止。”她露出微笑。 “博士,”塙理生哉伸出手。“我可以跟你握手吗?” “你还真喜欢没意义的事情呀,真令我感到意外,”她站起来伸出手。“天才塙理生哉博士居然要求和我握手?” “请你别这么说,”他握着她的手。“其实我也愈来愈不想花心力在无用的事物上。我的年纪不小了,年岁增长的意义就像吸尘器大量吸进不必要的东西……我想就是这样没错。” “原来你也晓得这是无意义的行为。” “嗯……即便如此,能和博士握手,我实在……”他看着离开的那只手,大剌剌地耸耸肩。“还是觉得非常荣幸。这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啊。刚才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梦。所以说是为了梦见与你握手,才活到现在也不为过。” “小时候的梦想。” “是的,嗯……虽然微不足道,但我非常重视。然而梦想就在刚才变成现实。谢谢你。” “了无遗憾了吗?” “不,也不是这样……” “抱歉,我说得过分了。” “不会。博士,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请明说。” “博士的梦想是什么?”塙理生哉退后一步问:“趁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想问清楚。” “跟你一样。” “你的意思是……” “对,”她难得顿了一下。“某种意义上,或许比你的心愿更不值一哂,但对我来说实在难以实现。” 坐回位子的她,雪白的脸庞因光线而耀眼夺目。 “我不太明白。请问是什么样的梦想?” 蓝色的双眼眨了一下。“我希望能跟真贺田四季握手。”她回答。 “跟自己握手吗?” “是的……这个梦无法实现。” 02 塙理生哉和真贺田博士第一次的会面只有五分钟,对于真贺田 博士只安排这么短的会面时间,他多少有些不满。为了她需要使用的设备,塙理生哉负责筹措相当的巨额资金,改装地面下的设施,这些新增设备却完全不见使用过的状态。日后若还需要更多的资金,她还会再做出这种要求吧。从过去到未来都会尽心尽力的塙理生哉,即使希望获得真贺田四季些许的感激之意,也不为过吧。但是塙理生哉非常体认真贺田四季是什么层次的人物,且拥有卓越的才能,不能期待一位天才会有那些关于感谢的低俗表态或类似的老套说词。 “天才少女”、“天才程序设计师”、“信息科学的顶尖人物”,真贺田四季被冠上了不胜枚数的形容词,这些形容却可笑地暴露出语言本身的限制。无论使用什么样的说词……“空前绝后”也还不足以传达出她的本质。年方三十出头的貌美天才早在二十年前已崭露头角,不一会儿时间便超越世俗,贯通这个领域……不!是所有的领域,她的存在无与伦比。 然而塙理生哉自认为比一般人多出数倍……甚至数十倍,更有资格给予真贺田四季正面的评价。粗略来说,他与真贺田四季“几乎”是活跃在同一个领域里,年纪轻轻就纵身计算机软件界。某个时期,他也曾被称为“天才程序设计师”。 被冠上“天才”二字的他,显然是与真贺田四季的情况南辕北辙。他表现的合宜才气,只是符合一般人对“天才”的印象;如同“像太阳一样的人”这种比喻,只是像而已,终究不是太阳,因此以这种层次来说,他也不是天才。 在众人面前摆出天才般的姿态,只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何谓天才,也无从认知天才该具备何种能力;特别在拥有众多员工的大型企业,内外评价杂沓而至,再怎么厌恶也必须这么表现。总之,他只是侥幸拥有扮演天才的才能而已。 “秘密空间”的正式名称原为“同步密室”,但员工们都戏称为“黑暗房间”,几乎占据了地下四楼二分之一的空间。这里是真贺田四季专用的空间,完全禁止其他人进入,成为名副其实的“黑暗房间”。管理阶层没有公开禁止进入的理由。全公司只有少部分的人知道真贺田四季这号人物。就连身为总经理的塙理生哉,今天也是首次与她见面。 打开最后一道绿门,塙理生哉离开黑暗房间。周围忽然明亮刺眼,他眯上眼。穿过厚重门扉来到另一个房间后,便松了口气,从方才的战战兢兢的情绪中释放,他的额前还渗出汗水。 这里是监控室,现在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液晶屏幕放在靠墙的桌上。监控室之外,便是员工可以任意出入的范围。塙理生哉镇上门沿着通道继续走着。两侧是青绿色的玻璃门,有一座电梯位于通道约数十公尺的尽头处。 右手的玻璃门里,新庄久美子对他招手。她用脸颊夹着手机讲电话。玻璃自动门开启,塙理生哉进门后,发现久美子身后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 “麻烦你拿些饮料过来。”塙理生哉对男人说。 “咖啡吗?” “不,我喝果汁。不要有气泡的。” 男人点点头,走进更里头的办公室。这里可以从玻璃帷幕看到整个办公室的景象,若干隔板和不锈钢棚架并列,屏幕放在办公桌角落,数名工作人员坐在宽广的空间里。办公桌在四处随意摆放,桌上有像是垃圾桶的容器。或许是天花板嵌入日光灯的缘故,室内一片惨白。 新庄久美子将手机放回上衣口袋,走近塙理生哉。 “机场那边刚来过电话。”久美子快速地报告,“现在就派车去接。” “就这么办吧,”塙理生哉就近坐下,翘起脚。“拜托你了。” “怎么样?”久美子双手拿起桌上的文件,仪态优美地问。 “什么?” “我说真贺田博士……”她看了一下黑暗房间。“怎么样?” “你说这个啊……”塙理生哉叹了口气。 这时刚才那位男人小心翼翼地端着纸杯走过来。他将饮料递给塙理生哉,并投以亲切微笑。塙理生哉和久美子互望了一眼。 “谢谢。”塙理生哉对男人说。 “抱歉,你可以离开一下吗?”久美子机械式地微笑说。 塙理生哉心想,在这种情况下,她那份自信的优越感,还是相当自然地溢于言表,男人多次低头致意。回到办公室里后,他依旧看了两个人一阵子。 “他是谁?”塙小声问久美子。 “他叫松本,今年才进公司……”久美子立刻回答。 “原来他就是松本啊。嗯,我有印象。他之前是o大的助教。” “对。他现在是这一组的负责人。”久美子看着隔壁办公室说:“他说有事要跟总经理说……总经理……” “我知道了,”他一边喝着果汁,一边示意他明白,“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早点儿去机场吧。” “总经理,您和真贺田博士聊了什么?” “我只跟她握了手。”塙笑着回答,其实最令他雀跃的就是这件事。“你去见过博士好几次,也没跟我报告过什么呀。” “我只是个传话者,”久美子用事务性的口吻说:“内容我也都向您报告过了。没有其他的事。” “这我知道,对不起。” “办公室流传许多闲言闲语……”久美子又隔着玻璃看隔壁的办公室。“不尽早公布相关的消息恐怕不妙。” “不妙?”他哼了一声说:“真是夸张的说法!好,知道了,我会斟酌。” 新庄久美子点头致意后便离开房间,自动门关闭时产生压缩空气泄出的声音。高跟鞋声逐渐消失后,塙理生哉喝着饮料往隔壁办公室瞧,松本正站在玻璃窗前对他笑着。塙点头挥手叫他进来,松本喜不自胜地慌忙走进。 “总……总经理……”松本站在塙面前,一副紧张模样。“总经理您好。我叫松本,九月才进公司。她……新庄小姐应该跟您提过了……” “她说你找我有事。” “是的,没错。”他撑出下颚频频点头。 “如果是关于设备补助或待遇之类的,请你用电子邮件跟我联络。” “不,不是这些事。”松本还是嗤嗤笑着,彷佛总是这副表情跟别人说话。“无论是待遇或设备方面,我都非常满足。这里的工作环境简直像是天堂,我每天都很开心……这……” “那就好,”塙放心地微笑。“那么还有什么事?难道是关于正在进行的企画案?” “啊,不是。那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然还有什么?” “那间黑暗房间……”松本指着墙壁一角。“我现在是这层楼一半空间的负责人,黑暗房间就在隔壁,大家都很想知道那间房间的事。” “我能理解。不过这是最高机密。”塙嘴角上扬地说着。 “是……是的,我有听说……”松本双手一度遮着嘴,鼓起脸颊看着天花板,塙认为这人无意义的动作真多。“我也问过新庄小姐,但她不肯透露。” “因为她必须尽责。” “那个……新庄小姐每天都会进去。每天两次,她会推着手推车进去。” “然后呢?” “没有,这个……”松本又反复做着无意义的动作。“其实前天这里有人加班……加班的人 不是我,而那人说他看到有人从黑暗房间出来,好像是半夜三点多的样子。” “是谁说的?”塙低声反问:“公司应该有规定半夜两点以后禁止加班,如果你们要耍这些 小把戏,恐怕我就没办法留你们在公司了,他是在改写管理系统的数据吗?” “对不起,他只是工读生。非常抱 歉。” “明知是工读生你还是把门禁卡交给他?” “因为是临时的,昨天为了那个气象卫星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然后……才会……” “那个工读生呢?现在没做了吗?” “是的。做到昨天。” “他说看到什么?” “人影。” “什么样子?” “他说当时走廊没有灯光,所以看不清楚。他以为黑暗房间里有别的部门,还有人在加班……” “他看错了。”塙理生哉立刻说:“他一定是刚睡醒,所以迷迷糊糊的。” “总经理……该不会里面有人吧?”松本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新庄小姐每天送进去的是餐点吗?我跟她搭过同一班电梯,闻味道就知道了。这一个礼拜她天天送吃的……” “里面没人。” “您是指新庄小姐每天在黑暗房间单独用餐?l “没错。” “为什么?” “目前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也不打算说清楚。时机到了就会公开。” “您不认为令人发毛吗?就在我们办公室的隔壁……” “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换个地方工作,”塙缓缓地回答,“以你的才能,相信不管到哪间研究所,都能有番作为。” “不……”松本露出牙齿一笑,脸部表情抽动。“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只是……我……” “所有的数据再怎么区分,最终只会步上舍弃一途,我必须权衡轻重。而黑暗房间并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松本耸肩后点头。 “我接受你的报告,”塙起身说:“我也希望你一直在这儿工作。”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松本点点头,他的表情像是吞下苦味十足的东西。“总经理,能否再请教一个问题?” “好。” “之前那位叫做岛田的负责人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说她很有能力。八月的时候,她离职得很突然的样子。” “对……很可惜。” “我是在春天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来这里的时间了。可是大家都知道她离职后我会接下职务……请问她早就决定要离职了吗?” “对。她先前就提出离职的意愿。当时就有聊到你。” “但大家都说看不出来呀,连离职的前一天都跟平常没两样。” “可能她不想提。” “这样啊……”松本不可思议地点点头。 03 西之园萌绘走在长崎机场一楼的大厅,身后拉着装满衣物的登机箱,相较之下,她的朋友牧野洋子以及反町爱所携带的行李轻便许多。 “够了!够了!够了!我早就说了!”反町爱环顾四周,用着粗野的口气嚷嚷,换做别人,应该会认为她在气头上,不过西之园萌绘知道这是小爱的个人特质。“够了,我快饿死啦。现在是要怎样?” “去那里吃饭呢?”牧野洋子轻声说。 “不要。机场这种难吃的食物满足不了我,”反町爱点了一根烟,瞪了牧野洋子一眼。“再这样饿下去,到了晚餐时间我就要大吃特吃。” “大吃特吃?”洋子重复念着,应该是讶异反町爱的粗野用词。 “要吃冰淇淋吗?”萌绘突然插话。 “我快吐了!”反町爱马上回答状况外的好友。“喂,萌绘!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为什么要吐了?”萌绘睁大眼睛,脖子成二十五度倾斜。“小爱,你晕机喔?不舒服吗?” “算了,你自己去吃你的冰淇淋啦!”反町仰头,将烟吐往上空。“我帮你看这些重死人的行李。你自己去吃吧。” “洋子要吃吗?”萌绘看着牧野洋子。 “不用。我不太吃甜的。”洋子听了之后耸耸肩。 她们搭乘的飞机抵达后,对方立刻就打电话过来了。之前明明说好会准时来接机,现在对方却要她们先等候一个多小时,听到消息的洋子和小爱大大地叹口气,随即沉默以对。原本萌绘也以为对方会先到机场等她们。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是双方在事前的沟通上出了差错。 现在是下午四点,正好是属于下午茶和晚餐之间最不上不下的时间,萌绘原本想找间咖啡厅打发时间,但她们在机场大厅走走停停,发现除了吧台形式以外,没有一间象样的咖啡店,每间店的装潢都相当俗气,便遭到小爱和洋子强烈反对,于是只好站在机场大厅干等。 牧野洋子身穿黑色毛衣以及咖啡色长大衣;白色亮面花纹的波士顿包躺在她的脚边。洋子跟萌绘同班,是萌绘最要好的朋友。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做起任何事都架势十足,典型的班长,天生的o型个性。 另外,萌绘昵称“小爱”的反町爱,则是萌绘高中时代以来的好友,上了大学之后也同为弓箭社的社员。三人中个头最高的她,先前是社团的主将。反町爱穿着短裙、足蹬长靴,并外加一件藏青色大衣。她的圆脸给人女性化的印象,实际上却是个力气大、说话犀利的人。目前是n大医学院四年级生。 “我们一起去吃冰淇淋嘛。”萌绘不厌其烦地再次提议。“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好不好?我请你们。” “嗯,那就加我一票吧。”洋子点头。 “真拿你没辄。”小爱也苦笑着答应了。“你还真不死心。” “谢谢。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 萌绘离开两位友人,横过大厅。 她难得穿上裙子。前阵子过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她也穿了裙子。对她来说,这番改变简直就和文艺复兴对欧洲来说一样的重要,而且不可忽视。虽然这样的行为并没什么大不了,萌绘也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要像个放不开的小孩一样,对每件小事都斤斤计较。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如此在意穿裙子这项改变,把变换穿衣风格当成是想变成大人的证明,带有本末倒置的嫌疑。另一方面,注意到萌绘穿着改变的同班同学,至少都会发出“哇”或“唉呀”的发语词,但她重视的犀川副教授没有说话也不关心,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依照萌绘对穿着的主张-不要造成行动上的困扰-于是长裙成为她在穿着上的最大突破,这样的转变其实不太显眼。仔细回想,发觉现在的她和国高中时代也没多大差别。也是会为了同样的动机留起长发,对于只会将种种的改变看作成年纪增长的她,不禁愈想愈忧郁。就像无法下定决心剪掉留长的头发,失手买下的洋装也从未穿过。总而言之,她正陷入如同惯性运动的感情中。 十二月,距离明年的到来只剩十天。机场人山人海,不过和大都市的机场相比,仍平静许多。 萌绘右手拿着两只冰淇淋。付了钱,左手拿了另一只。一回头,仿佛看见似曾相识的脸孔消失在人群中,萌绘急忙追出去寻找。 “你是岛田小姐吗?”萌绘劈头就问。 “咦?”她看了萌绘一眼,微微偏着头。“嗯……” “哇……”萌绘小声叫着。“岛田小姐!岛田文子小姐吗?” “是,没错……我是岛田。抱歉,请问……你是?”岛田文子皱着眉,推了推无框眼镜。 “我是西之园。” “西之园?”说完,岛田仰起三十度的头,张大嘴。“啊!啊啊……是你!哇!真的是你?” “好久不见。”萌绘点头微笑。 “嗯,你是萌绘吧?嗯。你就是那个夏亚(注:刚弹z的主角之一)老师的秘书……” “不是秘书。是学生。” “是喔……哇,真的好巧!”岛田文子看向四周。 “一个人来旅行吗?” “不是……” “夏亚老师呢?” “犀川老师吗?” “对啦,那个犀川老师……嗯嗯,好怀念呀。他现在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萌绘微笑。“岛田小姐,你要去哪里?” “嗯,我要去东京。已经划好位了,可是离搭机还有一个小时。要不要一起去喝点东西?你还有时间吗?这些冰淇淋,你要一个人吃掉三根喔?” “我的朋友在那里。”萌绘用左手指着站在大厅中央的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我也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等等我,我把冰淇淋拿给她们。” 萌绘快步回到洋子身边。反町爱此时正在吸烟区的烟灰缸前抽烟。 “买好了,”萌绘递给洋子一根冰淇淋,然后走到小爱那里,把其他两根冰淇淋都给她。 “小爱,对不起。你一定不敢相信,刚才我遇到好久不见的朋友,你帮我吃好不好?” “你说什么!”反町爱接过冰淇淋就大声说:“想吵架吗?” “真的对不起。我才买好就看到她,我也没办法嘛。” “那你就自己吃下去啊!你不是说想吃吗?” “嗯……可是我们有好多话想讲……等一下要去咖啡店,”萌绘看着时钟。“四点四十五分我们在这里集合喔。” “我说你啊……” “小爱,你会在这里吗?”萌绘抬头看着比自己高的反町爱。“你帮我看着行李好不好?”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会帮你看喔。”牧野洋子边吃冰淇淋边走过来。“我帮你吃吧?” “谢谢!谢谢!”萌绘说完,跑着离开。 “搞什么!”小爱踢了一脚。 “冰淇淋快融化咯。”洋子对小爱说。 “真是的!”反町爱盯着萌绘远去的背影啧声道:“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老是这样,今天晚上她死定了。” “你跟萌绘是什么关系啊?”洋子舔着冰淇淋,口齿不清地问。 04 “哇,真的喔?”岛田文子瞠目结舌。 “嗯,nano craft的塙理生哉先生。”萌绘微微点头。 “你和塙总经理……是什么关系?” “媒妁之言。” “天呀!媒妁之言!”文子大声地说。 “很古老的说法吗?那未婚夫会比较好吗?fiance?这几个字听起来的感觉都不太一样耶。” “问题不在这里,”文子摇头。“不会吧,是真的吗?” “好久以前的事了。”因为感觉到别桌客人投来的关切眼神。萌绘将身体挪向岛田,低声说:“那时候我才念国中。是父母亲擅自决定的。” “原来如此……这种情况还满常见的嘛,”文子点点头,摸起吸管喝口果汁。“毕竟是西之园家嘛,有父母之言的婚约也不奇怪……啊,不过,我记得塙总经理三十五岁了呀!” “嗯,那时候他当然比较年轻啊,订婚时他才二十五、六岁。” “对,你是中年倾向啦。” “哪个倾向?” “就是恋父情结咯。” “我没有特别注意……”萌绘噗嗤笑了出来。 “结果你的父母亲去世,婚约也就谈不成咯?” “嗯,当然。”萌绘正经地点头。“况且我没见过他呀。” “见过后,包准你吓一跳。”文子窃笑。 “为什么?” “塙总经理是很帅的男人喔,只要是女人见了都会尖叫。公司那些女职员一看到他就尖叫连连。虽然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不过偶尔还是会看傻了眼。” “岛田小姐,为什么你会认识塙先生呢?” “当然认识啊。我之前在nano craft工作。” “这样啊……所以你才会在长崎。” “我被炒鱿鱼啦。” “咦?怎么会?” “不知道……”文子耸耸肩,嘴变成八字形。“我完全在状况外。还在庆幸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时候,谁知道有人冷不防从背后给我一拳,叫我隔天不用去了。” “为什么要打你?不能使用暴力啦。” “其实并没有打我……” “有给你台阶下吧?” “嗯,除了离职津贴,还多给我一年份的薪水,”文子吐吐舌头。“我也拒绝不了,见钱眼开。” “现在呢?” “现在是猪太郎。” “猪太郎?公司的名字吗?” “你还是老样子耶,就是没有工作的意思啦!”文子喝着饮料,发出吸吮声。“现在就是待业中,等下一份工作上门。反正我还拿到失业救济金,过得挺悠闲的。其实今天是打算去东京找工作。” “嗯,好辛苦喔。还没结婚吗?岛田小姐今年几岁了呢?” “三十二!”文子不情愿地回答,“可是!我的人生才正要开始,无尽的大地就在我眼前。” 会和岛田文子相识,是在三年半前,萌绘大一时的暑假。她们相识的地点是位于爱知县三河湾上的一座孤岛。 以计算机相关领域闻名的真贺田研究室就设在那座孤岛上。西之园萌绘和岛田文子在那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凶杀案件。凶手杀了三个人,目前逃逸中。案件至今仍未见破解。 岛田文子就是当时真贺田研究室的工作人员;萌绘还记得当时她的头衔是程序设计主任。那间研究室是间精英尽出、国内非常少数的组织。因此,光是成为真贺田研究室的一员,就可证明岛田文子的才能出众。萌绘能理解岛田在那件事之后决定离开真贺田研究室,转职到日本最大计算机软件公司nano craft的理由,令她不解的是岛田遭到nano craft解雇的原因。 “对了,你来长崎做什么?”文子拿出皮包里的香烟,点了一根。“去参观nano craft?” “不。我来长崎玩。”萌绘回答,“我跟朋友要去欧洲公园。” 欧洲公园是位于长崎的一座主题公园,园内重现欧洲老街风情。其实,这座主题公园的投资者正是nano craft “不过……你是塙总经理招待来的吧?” “对,我是nano craft的股东之一。” “哇……股东耶!我是不太懂啦,但一定很风光。”文子吐着烟说:“我的人生自始至终就是欠这个啊。” “岛田小姐……”萌绘再度压低声音。“你知道‘水怪事件’吗?” “咦?你听谁说的?”文子睁大眼睛。 “塙先生告诉我的。”萌绘回答。 “等等……”调整好呼吸,文子抚着胸口。“真的吗?不对,太奇怪了,应该不可能……你听到什么?” “严格来说,没有。”萌绘摇头。“我只知道有这件事。塙先生或许想藉此引起我的注意吧。大家把在公园里发生的不可思议事件叫做‘水怪事件’,其实只是无聊的谣传对吗?” “那是真的!”文子恐惧地说。她露出严肃的表情,低声道:“不是谣传。真的有这件事。” “发生过什么事?” “我不知道。”文子想结束话题。 “那你为什么说真有其事?”萌绘追问。 事实上萌绘和塙理生哉的电话内容,没有提到任何水怪事件的重点。萌绘只大略知道欧洲公园里有饭店、节目表演以及各式游乐设施,此外公园内还有出租旅客的别墅区。据说在前几个月的时候,有人在别墅区发现惨死的尸体,当时 闹得沸沸扬扬。 另外,欧洲公园在近海处有一块占地将近一百平方公尺的游乐设施区;有条运河贯穿游乐区,凡是驾驶船只来此的游客,都可以经由运河直接又平稳地驶出大海。所以别墅区的房子沿运河而筑。让每栋房子可以有停放私人快艇或游艇的地方,就类似停车场一样。就是欧洲公园别墅的最大卖点。 文子表示有人发现死者陈尸在连绵的欧风别墅一角,准确地点就在运河旁,全身湿透的尸体。根据谣传,死者体格壮硕,像是跑船的男人,他遭人在胸口射杀多枪。至于会成为传闻的原因是整起事件并没有演变成货真价实的杀人案件。换句话说,死者并不存在。目击者慌忙报警;赶赴现场后,尸体却消失无踪。不过运河边仍留有疑似拉拖物体上岸的痕迹。故事到此为止,说不定是空穴来风。不,绝对是现代版的怪谈吧,萌绘心想。这世界在某个固定周期,总不断议论许多超自然的话题。 “水怪”是一座大型机械怪兽,园内设施之一。二分之一的身体沉在海中看不出端倪,身长至少有三十公尺以上。它的双眼炯炯有神,嘴巴会喷火,靠着动力还可以摆动身体。萌绘见过它。海盗船上的大火、熊熊燃烧的甲板、天上乱窜的烟火以及贯穿夜空的雷射光线,如此虚张声势,的确有种迫近的刺激感。就某个程度来说,游玩者若能控制情绪得当,这样的设施真是浪漫极了。 大概是把船员自杀和水怪连成一气,捏造不实的恐怖或神秘事件。萌绘依旧抱持半开玩笑的态度,没当一回事。但岛田的反应意外严肃,她要是笑出来,实在太没礼貌。 “那是今年夏天发生的。”文子仍一副严肃表情。 “没找到尸体吗?你看过尸体吗?”萌绘摆出想吓唬文子的架势。 “没有。”文子摇头。“不是我,是我下属看到的。”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那女孩子……发生那件事之后就辞职,不知道去向。毕竟没人肯相信,她被搞得神经衰弱。我猜她会回去老家山口县,不过她一声不响就离去,我根本联络不上。” “还有别人看到尸体吗?” “没有,只有她看见,”文子回答,“我睡着后的事情。我跟她住在一起。园区里有几栋别墅被规划成仅供女性员工使用的宿舍。” “等……等一下!”萌绘挺起背脊坐正,她总算发现这事件不是简单的玩笑。“岛田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吧?” “你在说什么!再真实也不过了,真的。”文子嘟起嘴抗议。“我才不开无聊玩笑咧。为什么我要多费唇舌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是真的,那就变成杀人事件了。” “对呀,百分之百的杀人事件。” “但没有人真的死了对吗?或只是有人失踪呢?” “不对。”文子摇头。“问题就在这儿,恐怕有人吃了案。” “吃案?谁?” “我不知道,也许对方是逼不得已吧。” “该不会现场留有线索?” “最具体的就是我被炒鱿鱼吧?”文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我相信。我跟浮野……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个女孩子,我们两个交情不错,她不可能说谎。警察也来过公司,警方当时说要大举搜查,还认真听了浮野的说词,结果后来不问不问,所以绝对是吃案没错。” “浮野小姐看错了?”难道这是警方的结论,萌绘猜测。 “她其实有点问题。” “有问题?” “该怎么说……她怪怪的,喜欢钻研算命或宗教之类的。” “她是在晚上发现死者的吗?” “清晨。” “那说是看错未免也太……” “那天起了一点雾,”文子又点了一根烟。“因为警方什么也没找到,就判断她把某个物体认成人的样子。” “就算是这样,那个像人的物体不见也太奇怪了。” “没错,应该有人趁她离开现场联络警方时,把东西藏了起来。” “大约什么时间发现的?” “早上浮野出去散步发现的。她冲回来吵醒我,刚开始我没多认真,早上是我最神智不清的时候,然后,她打电话报警……大约过了十分钟,警察就来了。我是听到警车的声音才清醒,然后跟她去现场。没办法……到那里时什么都没有。” 萌绘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 “真是怪了,塙总经理居然会告诉你。”文子吐完烟继续说:“他不时告诫我这件事有损公司形象,叫我不要张扬。结果自己却告诉和此事完全不相关的你,太奇怪了吧?” “嗯,当初我听到的时候,只是当作有趣的传言,没放在心上……”萌绘诉说她和塙理生哉的对话内容。她根本没想到真有其事。 “岛田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后天。” “能告诉我你在长崎的联络方式吗?” “我还住在欧洲公园的宿舍,”文子回答,“公司让我今年继续住在这里。无论是离职津贴或是留宿别墅,都是为了抚平我突然莫名被炒鱿鱼的心情吧。” 岛田文子将住址、电话以及手机号码告诉萌绘,萌绘牢记在心。 “我和朋友会待在长崎六天,再跟你联络,请你告诉我陈尸的地点?” “没问题。可是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在哪儿喔!现在那地方很热门,在四十八号别墅附近。你有空去看看就知道。”文子熄了烟,眯起眼睛看着萌绘。“你还是老样子,对这种事情很好奇。啊,对了,犀川老师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萌绘回答。 “结婚了没?” 05 因为要参加学会的委员研讨会,n大学工学院建筑学系的副教授犀川创平正在东京某栋企业大厦的会议厅中,刚结束研讨会,他们正准备离开。 乘坐的电梯大约下降两百公尺后,犀川走过立体三角型高楼的宽广大厅离开,通过两道自动门。便让冷冽的空气、路上刺眼的街灯,以及川流不息的车声卷入其中。 此次还有国枝桃子与他一同出席研讨会。国枝是专门协助犀川的助教,此行也被选为同个小委员会的成员。犀川认为同一间大学,实在不必要动用到两个人来参加同一个讲座。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待在研究室悠闲地做研究,将校务工作尽可能交给国枝一人处理;况且国枝绝对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他就可以默默地全身而退。不过,校内全体人员指名犀川成为下个年度的主要审查人,导致他找不到缺席的借口。出差费用又是由学会全额支付。在这种情况下,犀川只好扮演一句也不会抱怨的男人。 抽着烟,连同冷空气一同吸进肺部,犀川把手放进外套口袋御寒,回头望了国枝桃子一眼。她打着领带。犀川觉得她身上的大衣像是男人穿的。 “好冷呀。”犀川吐着烟说。 国枝桃子没有做出任何点头的回应。不过,犀川本来也没期待国枝会有反应。两个人往新宿车站西边出入口前进,融人人群中。 “你知道什么是最有意义的会议吗?”犀川问。国枝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就是在预定时间内开始,预定时间内结束的会议。”犀川低声说:“明明就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但透过我的观察,这世上的会议有六成不会准时开始,八成会延后结束,原因在于有九成的出席者不知道有意义的会议真的存在。换句话说,他们放弃真正会议的要义。” “这样的数字统计不会很矛盾吗?”国枝说。 “也是,”犀川嘴角上扬。“我只是在找话题。” “无论时间提早或 拖延,我都不会生气,”国枝淡淡地说:“只要会议速度行进合理并且不拖泥带水就好。” “对,每个人都这么想。”犀川微笑点头。“但很难实现。你知道为什么吗?” “笨蛋太多的关系吗?” “不是喔!”犀川摇头。“恰好相反。因为笨蛋太少,认为别人是笨蛋的人太多。” “那就是笨。” “嗯,或许也说的通吧。” 国枝闷哼了一下继续前行。睑部表情缺乏变化的她,“闷哼”就是她表达“大笑”的方式。犀川认为她大概不信任颜面皮肤具有伸缩性的事实。“偶尔也要活动活动脸部的肌肉。” 犀川曾经开玩笑对她说,结果她的回答则是一记快速球“我认为不需要。”让犀川觉得,任何人只要跟国枝桃子交谈,马上就会想要一只棒球手套。 国枝桃子今年三十二岁,比犀川年轻四岁。两年前跟一位高中数学老师结婚,至于是恋爱或相亲结婚,至今原因不明。她的私生活和美国中情局一样充满着秘密。犀川异想天开的猜想,也许国枝是从未来的国度坐着时光机过来的。 “西之园已经到长崎了。”走着走着,犀川换了话题。“唉,又不是放寒假,还真悠哉。她的毕业论文有没有问题啊。” “我认为不要紧。”国枝回答,她负责指导西之园萌绘的毕业论文。 “问题是校外教学前三天,自己先跑去玩。其他同学不会抱怨吗?大家都很忙……” 事实上,三天后的二十五号到二十七号,犀川讲座的全体人员(其实就是犀川、国枝,还有学生们)将前往长崎进行三天两夜的校外教学。现在大四的西之园萌绘和牧野洋子已经先到长崎了。虽然她们自称为‘先发队伍’,但目的显然地是贪玩。 “那两个人比其他大四学生有进展。” “你说毕业论文吗?这样啊……牧野的话我清楚,但西之园也没问题吗?” “是的,比较上来说。” “那好吧。”犀川点头。说实话他看不出来西之园的论文有何进展,不过既然国枝桃子都这么说了,国枝桃子这个人的预测从来没有误差;她不会帮任何人说好话。与事实不符的她是不会说出口的。犀川感叹为何他们的对话总是像一坨黏土一样,没有任何弹性,两个人无言地走到车站,搭上新干线的橘色车厢。 三天后就是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节。犀川望着有身材姣好的女人穿着剪裁合身的圣诞老人装的广告沉思,去年圣诞夜,西之园萌绘去了犀川的住处;前年圣诞夜,他们也一起过,看来今年也会跟西之园萌绘一起过节了。 其实每年一起过节好像也没有多大意义。不过心里有点不安……犀川迅速地拿今天研究委员会的议题来取代这股不安,一股他长期不愿承认的局促不安感。 06 吃完冰淇淋,反町爱感到一阵恶心,本来说不太吃甜却连吃了两根的牧野洋子倒是老神在在。她们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交谈。今天其实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话题围绕在共同的友人西之园萌绘身上。 反町爱参加犀川研究室的校外教学,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她目前还属于秘密恋爱的男朋友-金子勇二。金子勇二和萌绘同属犀川研究室的大四学生,一直到前几天,小爱才和萌绘全盘坦白他们的恋情。想当然尔,首次见面的牧野洋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表面上,大家认为小爱是冲着萌绘的关系才来的。实际上,小爱想藉此次校外教学带勇二与她在熊本县的父母见面。之前从勇二口中得知今年犀川研究室年底的校外教学地点是在熊本隔壁的长崎,他们就说好了。 以玩乐为主的校外教学,有位认真的老师加入是十分扫兴的。听说萌绘和洋子的指导教授犀川是个怪人,不过要在大学里找个正常教授也不容易。话说回来,犀川教授是小爱参加旅行的第二个目的,她要瞧瞧让好友西之园萌绘深陷其中的犀川教授究竟魅力何在…… “请问你是西之园萌绘小姐吗?”有人走过来问。 反町爱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她穿着条纹套装和低跟鞋。是位面容刻薄的美女。 “啊,不是我!”小爱慌忙站起来回答,“萌绘应该快回来了。” 牧野洋子刚才说要去逛逛机场的名产商店,于是现在三人份的行李都放在小爱的脚边。 “敝姓新庄,是nano craft的人。”女人报出姓名。“我负责来接西之园小姐;请问她的朋友是你还有……” “对,还有一位。你好,敝姓反町。”简单介绍后,小爱往大厅的方向张望,还是不见萌绘和洋子身影。 “就在这里稍等一下好了。”新庄看着手表说。 “为什么你认为我是西之园呢?”小爱略感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位叫做新庄的女人应该知道萌绘的长相才对,不然大厅满是年轻女性,怎么会这么巧问到她。可是自己跟萌绘的身高又有落差,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被搞混。 “我看到这个。”新庄指着小爱身边的行李。那是萌绘的登机箱。 “啊,原来如此。”小爱会心地点头微笑。 萌绘的登机箱上贴着一张大贴纸,上面有一颗红色爱心,爱心里写着“morepeace&love”,从前面数过来第三个“r”被挖掉。 “所以我想就是这个没错。”新庄说。 “难怪萌绘那家伙把行李放在这里。”小爱低声碎念。 “为了要让我看到?”新庄有些惊讶。“西之园小姐设想这么周到?” “嗯,一定没错。”小爱点头。 “西之园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见了你就知道咯。”反町爱耸耸肩。西之园是个非常任性的大小姐,她本来想要这样说,但还是压抑下来了。 “身为她的朋友,你认为她是怎样的人呢?” “她很锐利吧。” “你指的是很聪明吗?还是爱发脾气?” “应该是聪明。”小爱微笑点头。很难用语言形容西之园萌绘。聪明两个字还不够贴切。 “反正她的计算能力很强,比我按计算器还快。” “外表呢?” “外表吗?嗯,像陶瓷娃娃。她很快就到了,你仔细瞧瞧吧。”新庄听着露出微笑。小爱在心里纳闷,明明等会就要见面了,为什么要这么急着问呢?是在找话题吗? 牧野洋子回来了,新庄向她自我介绍。 “萌绘在二楼的咖啡店。我去叫她。”牧野洋子说着,往手扶梯方向走去。 “牧野小姐也是犀川研究室的学生。”新庄转向小爱。“我看过犀川研究室的网站,上面有名单。反町小姐,你是属于别的研究室吗?” “我是医学院的学生,跟萌绘同个社团。” “茶道社?还是日本舞蹈社?” “弓箭社。” “嗯……西之园小姐是弓箭社的呀。” “对。萌绘还有参加其他社团。推理研究社,还有……” 高中时,反町爱第一眼看见西之园萌绘,就觉得她在运动方面是个狠角色,只是没有太大的执着,在弓箭社,萌绘虽然有着灵活的身段,表现也只是平平,也不算出类拔萃。唯一的特色是她的战斗心旺盛,即使没有奋力练习,比赛时的表现却会异常强劲。萌绘只是单纯地讨厌失败,加上她过人的集中力,这点恰好跟小爱完全相反。 小爱重新打量这位新庄小姐。她大概三十岁左右,举止落落大方,短发的她戴着眼镜。攀谈过后,发现她说话的方式有点老气,但上妆的脸庞却显得很年轻。如果她认识萌绘,就 不会对她提出问题,所以应该是认识萌绘的人委托她来接机的。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么多呢,令小爱有点意外。 07 西之园萌绘和岛田文子分别走到柜台结账。 “萌绘,”牧野洋子站在店门口等她。“nano craft的人来接我们咯。” “啊,好。”萌绘举起手示意。 “谁啊?”岛田文子靠近萌绘低语。 “她是我的朋友牧野。” “不是啦。nano craft的人是谁?” “嗯……新庄久美子小姐。”萌绘想起那个名字回答,“好像是塙总经理的秘书。” “啊,那个磨鲁小姐。” “磨鲁小姐?”萌绘不解。 “叫做磨鲁的小姐!”文子笑着说: “熔岩大使?” “就是那个熔岩大使(注:手冢治虫原著漫画,一九六六至一九六七年卡通版在富士电视台播放。磨鲁(moru)则是熔岩大使的太太,个性积极,行动力强;短发、身材姣好,透露成熟女性的韵味。)的太太呀!” “算了算了,你就好好活在你的世界吧。”文子双手抱头,皱起眉来。“谢啦!我该走了,保持联络。” “好。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岛田文子说完,走向登机门。 “她是谁啊?”待文子离开,牧野洋子问萌绘。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啊。” “她是做什么的?总觉得她瘦过头看起来有点神经质,好像生病了。” “不用这么说吧。” “她是学校的老师吗?” “看起来像吗?”萌绘边走边回答,“我们三年四个月不见了,她都没变唷。她以前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她是非常出色的程序设计师。前阵子在nano craft工作,目前待业中……” “唔。竞争真激烈,那么优秀的人才也会失业。” “嗯,不太对劲。”萌绘喃喃自语。 搭乘手扶梯来到一楼,大厅最前面站着反町爱和另一位体态修长女性。身高跟反町爱似乎不相上下。 “抱歉,让您久等了。”萌绘低头致歉。 “你好,我是nano craft的新庄久美子。”她打量般地注视萌绘几秒,然后露出微笑,充满客套的职业笑容。 “您好,敝姓西之园。”萌绘回以微笑。她自小就熟悉跟这般女性交手;最初见面的短兵相接,就是争取先机的攻防战。这样的社交已成为萌绘的反射行为,自小的生长环境训练她这般的直觉及反应。 她们各自拿了行李,跟在新庄久美子后面。 “喂,我说你呀!”反町爱拿起侧背包往肩膀上扛并小声地说:“你行李箱上有自己名字的贴纸,所以才故意叫我帮你看着?” “对呀。”萌绘点头。 “不要闷不吭声,要先告诉我啦。”小爱有点不满。 萌绘注视前方的新庄久美子。她有注意到登机箱上的贴纸。代表她的程度至少有等级二:换句话说,新庄久美子不是笨蛋,而且要多加留心的对象。萌绘的脑中盘旋了若干对战模式。 一行人走到大厅最前方的手扶梯往二楼前进。她们原本以为目的地是停车场,却意外地发觉周边的指标,停车场、公车站以及出租车停靠处都与她们前进的方向相反。 她们走进一栋狭长的建筑物,通道两侧是玻璃帷幕,望出去便看见机场跑道正对大海。笔直的空桥跨海延伸至对岸,使得这座机场看起来像建筑在海上,仅靠这座桥对外联络的假象。一行人走了一阵子才抵达码头。 “哇,要坐船吗?”牧野洋子问。 “是的。”新庄久美子转身回答,“坐船最快,从机场到欧洲公园只要三十分钟。” 游艇停放在水泥筑成的码头。候船室里有一群旅客正在等待定期船班。四人走到室外,接近游艇。 “各位请。”新庄伸手示意。. 沿着跳板走到甲板,双脚可以感受海浪波动的韵律。此船高处是驾驶室,坐在里面的年轻男子对她们点头打招呼。 萌绘等人走进美轮美奂的船舱内。从圆形窗户望出去看见站在甲板上的男人跑向码头解下缆绳。 “太棒了!”牧野洋子红着脸说:“我第一次坐游艇耶!” “我好想坐后面喔!”萌绘看着窗外说:“想听听引擎声。” “会很吵的唷。”新庄久美子关上门。 “啊,她是怪人,”反町爱在一旁说:“你别介意。” “可是,我说的是真话嘛!”萌绘仍远眺窗外。“引擎的震动传到身体里,感觉很好耶。” “你是欲求不满吗?”反町爱小声说。 “像你一样欲求不满。”萌绘回过头说。 反町爱满脸通红。她将脸别向牧野洋子看不到的角度,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萌绘赶快住口。 “各位想喝什么吗?”新庄微笑问着。 “都可以。”洋子很有精神地回答。 游艇慢慢后退出现稍大的引擎声便远离码头,调头往另一个方向。引擎声渐歇和嘈杂交替促使游艇往前行驶。 胎身仍在缓缓调整方向,目前夕阳在她们的右边。游艇穿过并列在海上机场引导灯后,加快速度。 “就是这种震动的感觉。”萌绘非常开心。 “变态!”小爱低声说。 海面像桌布一样平整,只有细碎如未熨烫过衣物上的波纹。天色渐暗,夕阳映照在海面上,随机扩散的红色光线彷佛纤细的布料。刚巧一架飞机划过天际,只见闪亮的客机显示灯和巨大黑影。从摇晃的窗户将跑道上整齐并排的灯光,折射出七彩缤纷。 好想让犀川看见这些风景……好想知道他会用什么模样来看这风景,萌绘心想。 08 仪同世津子待在横滨的家中工作。她把外套披在身上,键盘放在暖炉桌上,一边敲着一边看屏幕。邻居濑户千衣来串门子,不对!说串门子不太恰当,其实是世津子拜托她来的,请她来照顾世津子的双胞胎女儿。 世津子在一家出版社工作,算是一名记者,不仅要写文章,也要拍照;她还懂一点版面设计,甚至要画插画。反正待在小公司,人手不够,每个人都有一堆事要忙,无法分工精细,她在公司内主要负责的事务,是制作有关特辑出版品的营销企划。 今年秋天产下双胞胎后,工作有九成是直接打电话或传真过来的,网络上的工作来源较少。小孩还待在医院的那阵子,她还可以去公司工作。把双胞胎接回来之后,她便完全没办法踏出家门一步。而一年前搬到她家隔壁的濑户千衣,终于拯救她脱离了这样的困境。千衣的先生是位听说收入还过得去的漫画家,他们还没有孩子。和世津子同年的千衣总是说:“你送我一个女儿嘛!”而世津子就会回答:“随便你选一个。”世津子猜测,千衣小孩般的个性,是因为家中的经济状况并不太差吧! 电话铃声打断了世津子的思绪,她将身子横躺,伸长了手才接起电话。 “我是仪同。” “是我。”犀川创平的声音。 “创平……”躺在地上的世津子回答,“什么?啊!你现在要过来?” “是啊……” “唉呀,怎么办……现在就来吗?吃饭了没?” “还没……我刚开完会,想说去你家看看。方便吗?” “你来你来,一定要来唷!你在哪里?” “东京车站。” “ 那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左右。好!要一起吃饭吗?” “有准备的话就吃。” “家里好像还有点菜。” “不用勉强喔。” “没问题啦。” “待会儿见。”犀川说完后挂上电话。 “不会早一点打电话过来喔?”世津子放回话筒喃喃自语。“每次都这样……” “谁要来?”濑户千衣推开拉门,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 “大哥要来。” “哇!那位n大的老师?” “你在做什么?都几岁了的人了?还在尖叫。”世津子早就非常习惯一般女性会被她哥哥吸引,而且总是一副抵挡不住的模样。但千衣有这样的反应,她还是感到相当意外。 “不行吗?” “很丢脸耶。” “可是可是,你哥哥要来对不对?” “对啊,大哥就是我哥啦。你该不会在幻想什么吧?”奇怪,千衣应该不知道创平的长相才对…… “我看到照片了嘛!” “啊?在哪?” “房间里的书架上。” “啊!等等!你怎么看了?”过于惊吓促使世津子离开暖炉桌站起来。“太过分了。你很没礼貌耶!” “为什么?”千衣无辜地歪着头。“你哥哥很帅啊,你也很可爱喔。” “你说什么!你看到哪张照片?” “就是你们站在海边的合照。” “哇!讨厌!那张照片很丢脸耶!” “我可以跟你哥打招呼吗?” “不可以!” 世津子快速的摇头……话虽如此,整间屋子混乱的程度像是结束革命后的无政府状态,她至少需要收拾十分钟,加上十分钟准备晚餐,还要花十五分钟走到附近便利商店购买不齐全的食材跟调味料……因此目前绝对需要濑户千衣看着她的小孩,她才能火速完成。大约过了五十分钟,门铃响起。 “哇!哇!”濑户千衣尖叫。“仪同,你哥来了!” “够了没。”世津子从厨房走出来。 “我还是先走好了,帮我跟你哥问好喔。”千衣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女。 世津子走到玄关开门。 “欢迎光临。” 犀川创平默默走进门,千篇一律的外套配上一如既往的衬衫,领带也还是老样子。世津子做势露出嫌恶的表情。 “冬天到了我当然得这么穿,外面很冷。”他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脱掉鞋子。这是他一贯的招呼方式。 世津子和犀川一同回到客厅,只见濑户千衣捂住嘴,满脸通红站着。 “你有客人?”犀川注意到她。 “您……您好。我只是过来帮忙带小孩……”说着,千衣以犀川为中心绕圆半径似地接近玄关。“啊,您多休息!我……我要回去了。再见。” “谢谢,辛苦了。”犀川微微点头。 濑户千衣背对犀川离开客厅。过了一会儿,犀川同时听见关门声和房间里小孩子的哭声。 “你请了佣人啊。”犀川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不是。刚才那个人是隔壁的濑户太太。我请她帮我带小孩。”世津子横越客厅,走去房间看女儿。“创平,你等我一下。等我哄女儿睡觉,我再来做饭。” “好,”犀川擦着眼镜回答,“有烟灰缸吗?” “啊,现在不能抽烟喔。这里禁烟。”关上拉门,世津子回头说。 “我在阳台抽。” “烟灰缸……我好像全丢了。” “咦,你不抽了?” “嗯,我戒了。” “是喔……”犀川点头。“没关系,我忍一下。” “你想要跟我说当妈妈的人很坚强是吗?” “我不会说的。”犀川认真地回答,“我只知道有人曾经把空海讲成空母。” “啊,你说什么?空母?” “潜在海里的航空母舰。”犀川挖苦地瞧着世津子。 09 “西之园去长崎了啊,”世津子把茶杯放在桌上说:“好好喔!我也想去。” “你去啊!”犀川一边看书一边回答。完全不在意到别人家用餐应有的礼仪。只不过世津子早就习惯大哥的作风。 “可是……我还要照顾两个小孩,走不开呀。” “你没想过后果就生小孩?” “话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嗯……”世津子啧了一声,点点头。 “那就没办法咯。” “对,我没想那么多就生了小孩。” “对啊,没办法了!”她勉强露出微笑。“也没想到会是双胞胎。” “原来如此。”犀川用无趣的口吻。“还真可怜。” “我也不觉得生了双胞胎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们都很健康呀。” “嗯,其实只要她们健康,我还是挺高兴的。” “你就多多忍耐,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世津子笑着。 “对了!你刚才说的是nano craft经营的欧洲公园吗?” “对。” “我前阵子还去过他们东京的分公司找采访的题材,”世津子靠在椅子上。刚才接到犀川打来的电话时,她正好坐在暖炉桌处理nano craft的相关文章。“他们出的一款rpg游戏叫做‘criterion’,你听过吗?你应该不知道。” “‘criterion’?标准或基准的意思,在科学上也可以解释为物体破坏时的必要条件。‘rpg’是什么意思?” “realyinggame,角色扮演游戏。”世津子起身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杂志。“‘criterion’是由nano craft开发的一款游戏。现在这款游戏超红的。我老公这一整个月都在玩。” “有什么有趣的吗?”原本看著书的犀川,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意思就是如果是他不感兴趣的内容,麻烦立刻停止。 “嗯,我因为那个游戏的缘故,正在写一篇报导。” 世津子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犀川。 “criterion”并不是一款原创游戏。是经由插画家和编剧共同制作的正统游戏软件。奇幻世界的冒险,搭配歌德式的布景及音乐。扮演主角的玩家身边会有另外一位伙伴,叫做彻尔,没有男女性别的区分。可以跟主角对话。如果玩家能回答彻尔的问题,就表示他们的对话成立。最大的特色是彻尔跟玩家多样化的对话,所以赢得不少业界的好评。 世津子的先生非常热衷这套软件,游戏中的彻尔是外国人,却能记住玩家使用的各种语言,玩家使用英文;彻尔就使用英文,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文法也几乎正确,让对话过程相当顺畅。在游戏过程中,彻尔可以记忆与玩家的对话内容,吸收许多字汇,进而提升自身的成长。也就是说,软件不默认某种模式,而是透过不同玩家来建构游戏软件的特色。玩家感受到的是,贴切自身生活般的真实对话。在文章中提到此点的世津子认为,恐怕是设计者加入了人工智慧。但什么样的人工智能,她就没有办法具体说明。不仅如此,世津子也没有提及关于游戏最后的结局。然而,该软件自贩卖以来已有两个多月,照理来说应该有许多玩家可以玩到最后了。虽然说世津子的丈夫还在奋战中,但对众多玩家来说,此款游戏并非困难到无法破关。世津子表示,据她了解,这款游戏的结局因人而异。游戏的精彩处在于和最后一关敌人 的生死战,游戏好像设定了非常难缠的人物,事关一项约定的开始。不过最后世津子还是在nano craft东京分公司见到了游戏设定的结局。 玩家打倒了敌人之后,身后的门开启,出现在玩家眼前的是无尽延伸的细长通道。沿着通道前进。先向左转,过了一会儿再向右弯,经过一段s型的路径来到一个楼梯。沿着阶梯往上走是一条笔直的信道,信道的尽头又是楼梯。通道两旁处处可见裸露的岩石肌理以及不时出现的逼真烛火。 再上一层楼,走在没有转弯的通道里,大约走到中段时,左手边出现两条不同方向的路,所站的位置形成一个交叉口。试着往其中一条走,没多久就发现尽头,并且有东西掉落在玩家面前。捡起来一看,是一个螺旋形状、类似弹簧的小线圈。因为已是尽头,便往回走到之前的交叉口,选择走另一条路,结果也是走着发现也是死路。路的尽头有一个小瀑布,流下来的泉水可以饮用,无路可走,只好退回原来的交叉口,沿着最初的道路笔直前进,结果第三度遇到楼梯。 来到最后一层楼,已不见岩石,而是铺着地毯的走廊;往前走会遇到一扇门,门上贴着一段话。 他和她完全相反。 不过她的上半身是他的下半身。 如果上半身是他,下半身就是她。 跨越海洋的时候,两个人便成一个人。 满是问号的句子,但没有机会回答。 门自动开启。里面是宛如宫殿的广大空间。四周伫立了若干石柱,穿着庄严服饰的僧侣正在祭坛等待。右侧的桌上摆着餐饮,左侧的桌上则堆满了各种宝石。 僧侣这么说:“你,一时之选的人物,跪下接受天父的一片面包。” 接下来,游戏随着乐声结束。 nano craft接到一堆人来电询问那扇门上的谜语的解答。不过,nano craft早就预料到消费者会有这种反应,因此一概不予回应。或许是请他们期待下次的作品。 世津子大概用了十分钟对犀川说明这款游戏,让他看了几张她去采访时照的照片,还把列印出来的游戏画面放在桌上,但犀川只看了一眼。 “有那么好玩吗?”犀川认真地问,似乎觉得很无聊。 “也不是多有趣啦!”世津子有点生气。因为她以为犀川会对那个谜语感兴趣。“连东京分公司的人都不知道,还满令我意外的。通常接受采访的公司,不都会偷偷告诉记者们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吗?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故弄玄虚,吊读者胃口对吧?报导才能够吸引人呀。” 犀川突然站了起来。 “啊,对不起。很无聊喔?” “不是。我去外头走走,抽根烟。”犀川边说边离开世津子家。 世津子独自留在客厅,房间里的宝宝已停止哭闹。今天她的先生又要晚归。 “唉……我要说的只是……想去nano craft的长崎总公司嘛……”世津子站起来,自我解嘲。 “真是的!哪有人不听人讲完话就跑走的啦!笨蛋!” 10 游艇抵达港口时,天边已染上一道深紫色。珠针般的夜灯整齐排列在码头两侧。左侧停放了一艘像是在彼得潘的世界中才会出现的大型帆船;光是这帆船,就让人觉得好像来到了童话王国。 萌绘隐约觉得以前曾见过类似的港口风景,不过她想不起来是曾在欧洲旅行时见到,还是明信片或旅行社的传单上看过。建筑物的颜色已融入夜色中,朦胧间带种暖色系的质感。墙壁上有一排窗户,室内的照明设备隔着窗帘向外透出亮光。更靠近港口附近则并列着低矮建筑物,仔细一看,竟然人山人海。萌绘想起那里是一间餐厅。自从高一跟父母亲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一行人踏上码头,迎面而来的是意外刺骨的海风。 “今晚在饭店为各位准备了房间。”最后一个下船的新庄久美子指着附近最高的一栋建筑物。 “饭店吗?”萌绘感到意外。“我记得是一小间别墅。” 除了她们之外,三天后还有犀川副教授、国枝助教以及几个学生要过来。 “是的。后天会移驾到别处。”久美子微笑回答,“别墅区离园区有一段距离。如果要参观园区的话,我想住在这里的饭店比较方便……” “您说的对。”萌绘点头。“谢谢您这么周到。” 拾级而上,她们走到路灯下。四周虽然还有一些人,但室外的确很冷,所以大部分的人好像都还是待在屋里。 新庄久美子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联络。萌绘等人跟她保持了一些距离,所以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接下来打算如何?”久美子停住脚步回头。“要在饭店用餐吗?还是去别的地方?” “不用先和塙先生打声招呼吗?”萌绘问。 “总经理九点会到。”久美子回答,“总经理嘱咐我先带各位到处走走。如果你们觉得不妥,直接取消也无妨。” “不会。”萌绘摇摇头。“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个饭吧。” 一位年轻男子走来。从他一袭服装看来是饭店的服务生。他提起她们的行李。 新庄久美子低声吩咐完服务生后回过头。“餐厅就在这里。”她指向与饭店相反的角落说。“先吃饭好吗?还是你们要先回房休息?” “先吃饭。”反町爱举手回答。 “我想换衣服耶。”萌绘小声地说。 “我想先吃晚餐。”牧野洋子接着说。 “少数服从多数。”小爱把手放在萌绘肩上。“而且就要吃晚饭了,干嘛还要换衣服?” “没关系。”萌绘点头。“我们去餐厅吧。” 新庄久美子开始往前走。萌绘等人跟在新庄身后,步上缓和的石板斜坡。 眼前的景色宛如欧式印象派画风跃出纸上——架在运河上开合式的吊桥,河边一排白色小屋,远处的教会钟楼,街角尖尖的屋顶以及圆柱型的广告塔。散步的旅客大部分是日本人,夜间朦胧光线冲淡了两者间的不协调感。偶尔驶过的古董车和穿过桥下的扁平观光船,有如玩具般的不真实。 “你们喜欢什么?”新庄久美子问的应该是晚餐的菜色。 “都来到这儿了还吃日本料理就太愚蠢啦!”反町爱用平日的语气说。好像快到用餐地点了。 “我想吃比萨。”萌绘说。 “比萨?”牧野洋子怔怔看她。“比萨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吃得到啦。不行不行,提案不成立。” “少数服从多数。”小爱附和洋子。“萌绘你就不要多说话啊。” “请问有什么料理可以选择?”洋子问新庄久美子。 “意大利菜、西班牙菜、荷兰菜、德国料理,还有法国菜,还有……日本料理、中国菜跟韩国菜。” “全部!”洋子开心地说:“我全部都想吃。” “各国料理吃到饱之类的。”小爱说:“有没有各种料理都能尝到一点的餐厅呀。” “有是有,但个人不太推荐。” 这么说应该是难吃的意思吧,萌绘心想。吃到饱的缺点就是非现做的料理,这也是所有餐厅最不能犯的大忌。虽然自己不太会做菜,萌绘却对吃特别挑剔及讲究。不过她考虑今天就让两个朋友做决定。 “那就吃意大利菜吧。”小爱对洋子说。 “也好,”洋子点头。“萌绘赞成吗?” “随便。”萌绘嘟着嘴回答,“我只要有葡萄酒喝就没有怨言。” “喔,葡萄酒呀……好耶,喝吧喝吧!”小爱突然单手握拳说:“我的斗志都来了。属于 第二章 人间的神殿( pantheon ) (终究还是失败。为了凝聚死亡……) 01 地毯和光滑如镜子般的五片不锈钢面构成这部电梯。站在电梯中央的西之园萌绘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仔细地端详自己之后,做个缓缓的深呼吸,这个以往能立刻阻断萌绘情绪的装置,最近好像不太灵光。打从萌绘在高中时期发明的装置,无论多么悲伤或紧张,只要缓缓吐气后闭住,想象自己正以一定的速度渡过笔直的铁桥……就能忘却一切。可是最近发挥不了效用,好像故障了一样,在降下的电梯中,萌绘极力想稳住自己的状况。 和父亲朋友的儿子见面的自己,二十三岁的成年女性。一身交际时必要的衣着,对方是个单身男人……便条纸。 猎物。 得偿宿愿的死亡。 在萌绘快要晕眩的时候,电梯“叮”的一声开启。 “你很准时。”新庄久美子站在电梯外。萌绘正要走出电梯,久美子却先她一步踏进电梯。 “咦?是在这间饭店吗?” 电梯再度关闭,新庄久美子按下楼层钮。她拿着一张卡片型的东西插入操作盘下的缝隙中。 “这是机密……”久美子回头对萌绘微笑。 电梯继续下降,电梯门上的操作盘只显示到地下一楼。电梯操作盘之后再也没有亮光。萌绘感到电梯仍在往下,她可以微微感受到向下的加速度,电梯门一开启,出现在眼前的是看似宽广的刺眼白色空间。 颇为宽敞的大厅,左右两边都有各自延伸的通道;直到尽头的通道两侧则是一道道的铝窗。铝窗内的空间配置比一般办公室松散许多,简直就像正在筹备园游会的高中生教室,桌椅毫无章法的散乱在办公室内。萌绘隔着玻璃往里头观察,大约三十位左右的男女,有些坐在位子上,有些陷在办公椅中,几个人走来走去,还有人注意到从电梯走出来的她们。 “这里是nano craft的中枢吗?”萌绘对着四周张望问。 “说是中枢,但并非我们正规的办公处。虽然总经理也住这儿,但这里完全是分布式的组织。” “都晚上了,还有好多人在工作呢。” “嗯,这里的工作时间自由,不过最近为了配合节省能源,规定半夜两点到凌晨六点禁止工作,结果遭到很多人抗议。” 新庄久美子引导萌绘往左边走。她身着跟先前一样的套装,但换上一件白色外套。萌绘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好像太正式了,和这里不搭。 此时在通道两侧的窗户里,对萌绘投射大量的视线,就像是水族馆里成千上万的鱼贴着玻璃看着她。但她仍落落大方地继续向前,毕竟萌绘自小就已习惯这种程度的压力。 往后只看得到尽头有座电梯。萌绘心想现在步行的通道应该是跟饭店建筑成垂直交叉,而位于信道尽头的电梯刚好是通道和饭店的直角点,并且电梯门和饭店门口一样,是面向码头的方向。也就是说,她们现在的位置比地面上的饭店还要接近码头,因此现在这个位置的正上方已经不是饭店,可能是饭店前的道路或广场。 “那座电梯是?”萌绘转身指着后面问。 “员工专用电梯。”久美子回答,“而刚才我们乘坐的是中央电梯,上去可以直接通往饭店一楼大厅,但我们平常不会使用中央电梯。” “所以员工专用电梯上去会是哪里?” “码头。” “可是,饭店再过去就是海了不是吗?” “嗯……”久美子点头。 走到通道的底端,出现一扇大门。 “这也是电梯。”她们走上前,久美子指着一道看起来相当普通的门对萌绘说,萌绘看见门旁边的墙上有按钮。 “这座电梯又是通往哪里呢?” “干部专用电梯,”久美子边说着边按下按钮。“电梯向下通往会议室和总经理办公室,往上……敬请期待。” “敬请期待?” “是的……” 电梯门开启,是座空间非常狭小的电梯,她们相继走进去。 久美子按下显示“1”的按钮。操作盘上共显示“1”“b1”“b2”“b3”四个楼层的按钮,现在她们的位置在电梯显示的“b2”。 电梯上升至一楼停下。 “西之园小姐,你的洋装真好看。”新庄久美子先出电梯并按着开门键,对萌绘招招手示意她走出电梯门。“而且你很聪明。” 走出电梯,萌绘感觉到空间所带来的压迫感。 十分宽敞的房间……不,这不是房间。往上看到的天花板显得略微黑暗,高耸的柱子灯饰点缀其中,在墙上映照出柔和的拱形细窄横梁的光影。藉由室外微弱光线可看得出沉稳的窗棱上彩绘的模样。萌绘将视线持续停留在上方,向前移动脚步,更高更深邃的拱形圆顶在眼前开展,像触及天际般的那样高广。 是间教堂。 木制的座椅并列成若干排,正面的祭坛上是一尊耶稣背负十字架的雕像。两侧的柱子紧密排列,异常昏暗的迥廊。转过身则是两道开启的木制大门,她们刚才搭乘的金属制电梯则落在大门开启的一旁。 新庄久美子不发一语地低头致意,接着消失在电梯里。 这是哪里?萌绘心想饭店北边有一处石板广场,在她薄弱的印象里隐约记得有间教堂也建在那个广场,周边围绕着各式商店。而她现在正站在教堂里!地面上的教堂和饭店整整隔了一条路,却在地面下以通道相连着? 谁设计出来的?萌绘加快了心跳。 “我决定在这里与你重逢。”顺着男人的声音,萌绘回头。 大门已被关上,柱子旁的阴暗处站着一个男人,他往萌绘的方向走过去。 深色西装和深色领结,长发及肩,额头宽广脸色苍白,挺直的鼻子像极了塙安芸良博士。 “你觉得如何?到了夜晚,这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比白天看到时更大。原本是间小巧的教堂,一到了晚上,天花板看起来就是显得莫名地高广。为什么西方人可以捏造空间放大的错觉呢?” “日本神社或寺院有些也是规模雄伟。”萌绘适度的反驳。 “受到大陆的影响呀。”男人温柔地说:“但并非日本自古以来的产物。在日本的文化思想以及哲学里,建筑物都没有必要拥有挑高的天井,那是因为我们认为要以天为顶。” “天空一直都在。” “西方人一向内外区别明确。不,应该是说他们希望有所区别。外恶内善。因此都市周围有厚重城墙,以阻断外界的侵略,但为了尽可能扩张领土,只好向上发展。” “就算是亚里士多德也办不到吧。” “对,他是个不懂得变通的家伙!”男人说着露出微笑。“不过,拜他一丝不苟地区分事物所赐,产生以‘分解’为主的科学,只要运用0和1就能计算。若想要恒久留下你的倩影,或许分解成0和1,再进行保存即可。” “我还不太习惯‘分解’这个词。” “a.e.h.r.t”男人慢条斯理道:“五个字母共有多少种排列组合?” “一百二十种。”萌绘回答。 “如果按照阿拉伯数字排序,地球这个单字是第几个顺序?” “第二十八个。” “没错……”男人微笑点头。“那么……” “您打算问我第五十五种排列序为何吗?”萌绘也微笑着。 “能被你一眼看穿,是我的荣幸。” “没有更难的题目吗?” “你好,我是塙理生哉。”男人报出姓名。“没有人像我如此驽钝,我应该想出些更困 难的题目的,真是抱歉。不……其实是一见到你我就忘了之前准备好的内容。唉,明明事先排练好的……” “一个人的排练吗?” “当然……”男人伸出手。 “我真不敢相信,为什么不早点儿和你见面?是我忘了你吗?不过如果我在之前就与你相遇,恐怕我就无心发展我的事业了,我会有不想工作的心情……” 萌绘轻轻搭上他的手,一度屈膝。 “我是西之园萌绘,谢谢您的召见。” 02 萌绘虽然觉得台词非常装模作样,不过姑且当做是他刻意的准备吧。 塙理生哉营造出这种超乎平常的气氛,并且精心拣选时间与空间。到了九点还没见到面,并非因为他有公务缠身,而是一种演技。加上萌绘离开饭店房间前看到那张谜一般的文字,也是为了让她心跳加速的布局……萌绘有诸多怀疑。 才短短五分钟,塙理生哉开口就是犀川副教授一生也说不出口的华丽词藻,而且丰富得令人屏息,萌绘渐渐感到佩服,甚至有些感动。即便是客套,却在你来我往中一点一点发挥效果,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这样的一个天才,应该是更具理工头脑的木讷人物,结果并不然, 居然是接近纨绔子弟的浪漫性情,而且是难得一见思虑清晰的那种。塙理生哉对答如流,口气和缓,有着不疾不徐的恰当神态,话题和话题间没有冷场。然而,萌绘通常都是抿嘴微笑不语。 两个人喝了点红酒。或许是酒精作祟,萌绘的思考慢慢不灵光。她愈来愈觉得这也是塙理生哉的计谋之一。他们聊起西洋建筑的巴洛克时期,接着是日本文化的闲寂朴素,说着说着讲到了茶道。 “您喜欢喝茶吗?”萌绘打算把话题引导至自己的拿手项目。 “嗯,喜欢但称不上精通。” 攻防战开始,他们讨论起小堀远州(注:小堀远州(koboriensyu,1579~1647)江户前期的武将,精通茶道、建筑家以及庭院设计,为远州流茶道始祖。)。萌绘展露对于年号等……关于数字数据的惊人记忆力。 “那个……”萌绘侧着头,忍不住提出疑问,“我想冒昧一问,为什么要找上我?” “啊,抱歉……”他优雅地点点头。“也不好一直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我们到楼下喝一杯如何?” 搭上空间狭窄的电梯,萌绘借着灯光偷看身边的塙理生哉,电梯四周的不锈钢映照出他的模样,比起在教堂昏黄灯光下的他,增添了几分符合年纪的面貌,萌绘松了口气。现实果然令人安心,她终于摆脱自己体内那个沉醉于梦幻的少女。 电梯下降至地下三楼,气氛跟地下二楼差不多,但因灯光的关系,萌绘没办法看清楚。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往前走四十公尺左右才见到亮光,两侧一样是玻璃窗。他们走进右手边的门,再往里头走还有一道铝门。塙理生哉放入门卡,门应声开启。 室内照明自动亮起,二人踏入铺着地毯的闲适空间。未经油漆的水泥墙看来粗糙,打光后却呈现多处奇妙的白色光环。橱柜、吧台、沙发以及茶几放置的角度各异,未与墙壁平行。听新庄久美子提起总经理办公室位在地下三楼,但这间看起来应该是接待室。况且萌绘没看到电脑和其他跟工作相关的东西。 “想喝什么?” “葡萄酒类的都可以。”萌绘回答。 “白兰地呢?” “好。” 塙理生哉在吧台准备饮料,萌绘则边走边四处张望,伸手确认墙壁的材质。墙上的水泥尚未灰旧,地毯和家具也还算新颖,大概只有三年的历史。 萌绘坐着,塙理生哉端着两杯酒,隔着矮桌坐在萌绘对面。 “您应该对我的事了如指掌?”喝下口感冰凉的液体,萌绘问。 “当然。我知道你在n大念的是建筑系,所以开场白就先聊到建筑。” 萌绘又喝了一口,真是甘醇的白兰地。她默默地凝视塙理生哉,打算进行下一步攻击。 “怎么了?”大约过了十秒,塙理生哉开口。 “没,没事……”萌绘没有逃开他对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 “啊,对了,”他把杯子放在桌上。“你在等我回答刚才的问题是吗?” “嗯。”她早忘了问过什么问题,却仍保持冷静地点头。 “老实说,邀请你来……我另有企图,”他说着笑了起来。“说是企图有些不妥,总之并非毫无动机。下棋也是需要一点企图的,你说对吧?” “而且不要被对手发现。”萌绘回答。 “是的。但相反的也会希望对手察觉吧,因为对方如果自始至终没有发现,企图就会失去意义,就算别有企图也没用。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萌绘微笑摇摇头。其实她当然明白,但此刻不宜表示。 “像你这样的人还真有趣,”塙理生哉满脸困惑。“没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虽然非常重要,但不必急于一时来做说明。” “我带了两个朋友,”萌绘别过头说:“谢谢你,她们玩得很开心。其他人后天就会到了。” “嗯……”塙理生哉苦笑。“这并非我的本意,但一想到能为西之园小姐尽点儿力就是荣幸,何况你也是敝公司的股东之一。公司对于股东租借公寓这类服务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可是,饭店的食宿要另记。” “这是我个人的招待。” “不用报酬?” “这个,现在……”他吞了口酒。“我已经要回一半了。” “另外一半呢?” “嗯……难以想象。” “塙先生,我……”萌绘放下酒杯。“很抱歉,我有件事必须明说。” “什么事?”塙理生哉依然一派优雅。 “我订婚了。”萌绘直接了当地说,为此她之前还模拟了几回。“我想您应该听说了。如果您不知道,我真的会过意不去……” “我知道这件事,”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搜集信息的速度没有任何人可以胜过。” “嗯……”萌绘耸肩。“还好,那我就放心了。” “能让你这么安心,还真令我意外。”他笑着说:“嗯,或许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还多,只要是我感兴趣的都已手到擒来。请你千万别误会,我不会胡来。总之,目前为止我已如愿以偿的搜集到我想知道的讯息,没有失误。”塙理生哉加了几个冰块到酒里。 “我也是。”萌绘看着理生哉说。 “嗯……”塙理生哉只抬起双眼和她对看。“我们……很像。” 萌绘没有说话。杯子里只剩卜冰块,她感到一阵口渴,似乎还喝不够…… 03 在一家外表装潢成米兰风格,店内却完全是日式居酒屋样貌的日式海鲜餐厅里头,这间餐厅来客众多,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正和一名年轻男子坐在吧台前一起喝酒。因为这名年轻男子刚刚扶起了肆无忌惮地笑闹而摔了一跤的反町爱,自此他们三个人就聊开了。 她们手上拿着一张满是皱折的名片,藉由名片才得知他叫做松本卓哉。松本的年纪约三十上下,是个看起来稍嫌虚弱的男人,之前在大阪某大学工作,前阵子辞职进入nano craft现在是nano craft的员工,她们好奇松本说话为什么没有大阪腔,一问才得知原来他的老家在爱知县,因为n大的洋子和小爱也是爱知县人,对于在外地遇到同乡感到很兴奋,于是听到答案的两个人随即发出冲天炮发射般的尖叫,引起店里其他人的侧目。但她们仍自顾自地说简直就像是奇遇一样 。借着酒意发酵,三个人一下子又亲近许多。 同乡叙旧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他们接着又讨论起欧洲公园有什么必看之处,不过松本卓哉似乎对自家公司的观光设施不感兴趣,最后,话题转移到nano craft上。 “公司在哪里啊?是住园区里吗?”牧野洋子问。 “嗯……”松本微笑。“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喔。你们住哪家饭店?” “阿姆斯特丹饭店。” “哇,那……很接近了嘛。”松本窃笑着。 “这样笑很恶心耶!”反町爱眯起眼睛说。她全身的细胞根本就像海绵一样完全浸泡在酒精里。脸上表情就像能面(注:“能乐”中演员所带的面具,双眼眯成弯月状,红唇也笑成弯月的弧度。“能乐”与狂言、歌舞伎鼎足而立,号称日本三大国民演剧。又被国际公认为全日本唯一的世界无形还产。)一般。 “想趁半夜跑来我们房间?” “不是啦!”松本吓了一跳,赶紧否认。“我们公司就在那间饭店正下方……哈哈,吓到没?非常地下……” “色狼?(注:日文中,”地下“和”色狼“是谐音。)”小爱提高音量。 “地下!” “入口在哪?”洋子纳闷地问。念建筑系的她,脑中立刻浮现饭店周边配置和平面图。“真是奇怪,我们刚刚明明绕过饭店外围一圈……” “要保密喔,这可是最高机密。”松本稍微远离反町爱,接近洋子说:“不能告诉别人,就当作我没说过。” “不行喔,”洋子摊开手。“那你就不要再说了,我旁边这个人口风不紧。” “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啊?”反町爱凑过来。“啊,我知道了,机械怪兽,我说的对不对?还有会演奏音乐的大熊先生,还有……会跳舞的小猪。” “你说的是迪斯尼乐园吧?”洋子叹了口气。“松本,你听过水怪杀人事件吗?” “当然知道。”松本摘下眼镜擦拭。“不过那只是谣传啦,我不知道这件事怎么搞得这么大。”松本转向小爱。“你猜错了,我们公司才不制造机器人,我们的产品是软件,硬件不在工作范围内……欧洲公园里的机械水怪是其他公司承包的。” “‘水怪事件’的谣传一定是为了要招揽生意吧?”小爱拿起筷子伸向远处的餐盘。“心机真重唷。” “不对不对!”松本耸耸肩。“不是啦……要宣传的话我们有更具效果的营销手法啊。再怎么说……谁会相信机械怪兽会吃人。” “谁放的谣言?”洋子问。 “听说有人亲眼看见。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目击者好像是公司里的人……” “看见什么?”吃着鱼干的小爱问。 “就是看到死人啊。” “谁死了?”小爱问。 “刚才不就说过了,是谣言……没有人死啦。” “真无聊。”反町爱闭上眼睛呆滞地说,她现在的口气跟她的动作完全搭不上,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你们又是听谁说的?”松本叹口气后,恢复认真的表情。 “我有个朋友就是喜欢调查这种事情。我们三个人一起来长崎的。” “那她去哪里?” “跟nano craft的总经理约会。”反町爱突然发言。 “啊,反町,说出来好吗?”洋子发觉小爱露了馅。 “约会?跟我们公司的总经理?”松本显得一脸疑惑。 04 塙理生哉端着酒杯来回踱步。屋里播放着气氛合宜的古典乐,他说话的语气像旁白一样淡淡地持续着。 透过交谈,萌绘终于了解为什么塙理生哉会有现在这般地位。他说话时总是像英文文法一样用“我……”为主词,他的分析虽然简单,却没有虚构感,听起来非常明确并且份量十足,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他充满一种知性的力量。 西之园萌绘始终都没有离座,她喝了几杯酒,还时而露出沉醉的表情。 “西之园小姐相信这世上有天才的存在吗?” “嗯,当然相信。”她点点头。 “何谓天才?” “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 “你说的‘超越’是指?” “我不是天才所以我并不了解。” “你见过天才吗?”塙理生哉又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曾经和你所认为的天才交谈过吗?” “我现在正在和一位天才交谈。”萌绘微笑。 “客套话就免了,”塙理生哉挑眉微笑。“我不是天才,记忆力或计算速度再强,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萌绘想起犀川副教授。她觉得目前所见的人当中,还没有人能超越犀川,但是犀川又跟天才应有的形象有所差距。 “比任何人都跑得快、跳得高,或扛得起重物,或许很有特色,但因为不会使用任何工具,我们就没必要给予评价,”塙理生哉神情温籼地继续说明,“例如骑脚踏车比谁都骑得快,以这种脚程可以无条件进入邮局工作;就算身上有千斤重的喷射引擎,还能往上跳几十公尺才叫跳得高;而只操作吊车就能让山崩塌才称得上负得了重。种种显示人类必须懂得如何使用工具,如果你说使用工具违反规则,那么人也不应该穿衣服或鞋子,吃药或食物才对。即便是奥运选手,为了将身心调适至最佳状况,也会睡在有空调的房间。更重要的一点,世上有太多的动物比人类都跑得快、跳得高、力量大。所以,人类的价值不在与生俱来的能力,而记忆力的正确程度或计算速度,人类也可藉由使用工具得以改善。还剩下什么可以证明一个人是天才?只有敏锐的思考能力,这是人类被赋予的无与伦比的机能,好比计算机也战胜不了思考精锐的棋艺名人。无论任何工具都无法战胜的人,才是货真价实地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这就是天才吗?” “是的……” “我倒认为西洋棋或黑白棋的话,计算机那一方比较强。” “西之园小姐一直持相反意见呢。” “您的意思是我在故意唱反调吗?”萌绘靠在沙发上问。 “或许是。”塙理生哉点头。“我知道好几个被唤作天才的人士,虽然和他们交谈过,却仍不能理解,面对面说话也看不出来他们的才能在何处,即使到现在我还是摸不着头绪。不过他们有一个共通点。” “共通点?” “嗯……”萌绘注视着他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入她的空酒杯。冰块发出“喀啦”的声响。 “不混乱。”塙理生哉低着头说。 “不……混乱?” “没错,人格不会混乱。”将酒杯放到萌绘面前,他抽了一根烟。“不仅是人格,所有的概念以及价值观都清楚分明;善与恶、真与伪、明与暗,人类通常处于两极的夹缝,寻找自身定位,相信一个固定居所,寻求中庸并妥协。但天才不这么做,因为他们可以同时悠游于两极。” 萌绘的耳朵接收着语言,却与脑中的理解力产生落差。她伸手端起酒杯,含一口冰凉液体,连同塙理生哉的奇妙言论一块儿下肚。她一瞬间感到汗毛直竖,为此颤抖了一会儿。 不混乱?同时存在?萌绘再度想起犀川。犀川那没有形体却复杂的思考概念,像是漂浮空中无数的悬浮粒子,又像是星体运行一般特立独行地自转。我在想什么啊……好像被催眠了。 嗯,犀川老师……为什么…… “我们一介凡人若不把事情单纯化就无法吸收,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器皿;因为只有一只,只好混合所有盛装在其中的事物,然后平均化。我们并无 法一一分门别类而便于享用。不,就算是有好几个器皿,吃得下去的只有一种,到最后只能选择一个,处处受限。困住我们思考的概念就是我们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人。” “自己……是一个人?”萌绘有点恍惚。 “眼睛所见的只有一副躯壳,躯壳里有一个生命,死亡的时候一齐消灭,所以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就是这种错觉设限了人类的能力。悲伤的时候不能快乐,愤怒的时候不能开心,只要对得起良心的事情就不是坏事,最新的信息可以换取旧的情报,0加l等于1,0乘以1等于0。计算、处理、收纳、参照、消去,结果都只有一个答案。此种伴随单纯化的统合观念只会扼杀自己的能力,这就是普通人。但天才不是,他们从小就知道诸多的不合理及不自由,是无论怎么计算都没有正确答案。所以他们的心里恒存着算式,但普通人心里只有答案,这就是天才与平凡人的差别。因此,就算计算机也模仿不来,人类创造不出不会运算的计算机。” 萌绘无法咀嚼塙理生哉的最后一句话,她摇摇头。 “抱歉……我……好像醉了……”她选择适当的话说:“时间也不早了……” “说的也是。”塙理生哉看看手表。“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 萌绘想站起来。她的意识清醒,身体却失去平衡,逼的她手撑在沙发上。酒杯倾倒在桌上,液体沿着桌缘流下,冰块也缓缓滑动。不知为何,萌绘失神地看着眼前这幅等速度运动,冰块顺着液体掉落到地毯上。 “对不起,我……”话说到一半,意识不清的萌绘又坐回沙发上。 她闭起双眼,周围一片黑暗。 怎么了……是贫血吗?才喝这么一点酒也会醉?身体变得好重,站都站不起来。好像有什么话非说不可…… “你还好吗?”塙理生哉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 05 回复意识时,萌绘觉得自己正在行走。然而,感受得到自己的步调,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张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室内很暗吗……或许是视觉暂留的关系,萌绘觉得远方有好几道光束。 头好重,身体却异常轻盈,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但身体有种跌跌撞撞的感觉,萌绘心想身体一定是像科幻小说里的机器人遭到支解吧。但是她却感觉到自己在走路,这里的温度不冷也不热。现在是冬天还是夏天呢?她知道正在呼吸,那是自己的呼吸。 塙理生哉到哪里去了? “这是哪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既然听见了,表示耳朵还在。感觉上,她正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彷佛微微蜷曲的身体慢慢得到解放似的……坐在柔软的床还是沙发上?她总算发现有人抱着自己过来。 好黑!这里为什么可以这么暗呢?可是又好像看得见远处的光线,那里晃动着白色的光……可是晃动的到底是光影还是自己?嘴巴接触到冰冷物体,接着液体缓缓留入口中,她使不出力气抗拒。只好喝下没有味道的液体。好像有人正在喂她喝水。有人正在照顾喝醉的自己……是管家诹访野吗……可是她人在长崎,不可能是诹访野。 思考断断续续地,她记起现在是冬天,她感觉不到她的手在哪里。 “不要紧的。”耳边传来低沉的男性嗓音。 是塙理生哉!萌绘想别过头看看塙理生哉在哪里却仍动弹不得,加上现在依旧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也无法知道塙理生哉的方向。 “这是哪里?”萌绘终于吐出一句话。 没有响应,空间里仅剩寂静……不,最初这里就只有寂静存在着。这是哪里?之前断断续续的意识开始可以连贯在一起,萌绘此时惊觉自己可能处于危险的状况,想要挪动身体,身子却还很僵硬。一股危险的恐惧向萌绘冲击着。 “这是哪里?”她问:“我……很不舒服。” 没有人回答她!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声音,此时她可以稍微转动脖子了。 突然,有人摸了她的脸颊。 眼前一阵明亮,出现一张女人的脸孔。萌绘深吸口气,看见照明的光线就在女人的附近,小小的白色光源非常刺眼。女人将凑近萌绘的脸孔移开,背着光站在她面前,是一位长发、身材纤细的女性。 “你是谁?这是哪里?” “西之园萌绘。”响亮的嗓音,却像呓语一般。 这个声音让萌绘不寒而栗,她想往后退,身体却瞬间注入一股力量,压迫到手脚,完全无法动弹……不逃走不行! “你记得我吗?”女人优雅地说:“我刚才的招呼语,你是不会忘记的。” “真贺田四季……博士。”萌绘好不容易开口,此刻她觉得更不舒服,除了头晕还想呕吐。 “放轻松,”真贺田四季略带嘲笑的口气说:“你长大了呀!”说着又笑了起来。“这也是招呼语,很可笑吧?无意义的东西为什么会那么可笑?” “你在这间研究室工作吗?” “是呀。” “你一直躲躲藏藏?” “躲谁?” “警方。” “对。狗追着狐狸不放,但是狐狸可以逃到天涯海角,狗便追不上。狐狸是自由的,但狗不是。” 真贺田四季靠在身后的桌子,桌上有一盏台灯。真贺田一袭黑衣,露出的手脚白皙到像压克力一样可以反射出光芒。萌绘总算看清楚她端正在长发中央的脸庞、蓝色的双瞳和紧闭的红唇,真贺田四季……这位撼动世界的天才科学家。 在萌绘的印象中,她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但眼前的这位女性看起来更加年轻……不,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生生的有机体,反倒像个假人。 “西之园,我真想见到你。”真贺田微笑。 “是塙先生带我来的?” “那个人非常理解我。” “您有什么目的?” “目的?”她吐了一口气,下颚微微上扬。“这算是语言吗?限制行动的目的只能有一种,然后还原成语言,就能获得精神上的安定吗?” “可以。” “你真是低层次啊。” “是的。” “你只是说笑,或者这就是你人生的全部?”真贺田笑着说:“无论是何者都无所谓。像是一片面包吗?还是人类历史的全部?在我看来都如出一辙。我想你应该明白。” “你想对我怎么样?” “对你?我不想对你怎么样,你就是你,不是我该知道的。” “你说谎!博士干涉别人、入侵别人的精神并且动摇……为什么要那么残忍?” “你的反应很有趣。你见过三棱镜吧?我最喜欢万花筒了。怎么样?是不是跟那个很像?你的脑中是不是也有个万花筒?” “请你不要把人类跟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三菱镜绝对也是这么想。万花筒里五彩缤纷的碎片说不定也这么想,而往里头看的你只觉得它们很美。在你的认知里,三棱镜只是无意识地反射光线,碎片仅受到重力影响移动,而更上一层的你用一种不存在人的意志的方式,只有用美的观感去欣赏。” “美的观感就是意志。” “但实体并不存在,有的话也仅是脑波的移动。” “请让我回去,我很不舒服。” “我之前和犀川老师通过电话了喔。” “啊?” “他后天应该也会过来见我,我十分期待。” “跟犀川老师见面……你想要怎么样?” “跟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 “不知 长进的人。”真贺田面无表情。“我第一次见到的你充满了魅力,个性分明;后来相见则觉得你有种与世隔绝的稀有感。但现在这些感觉都已经消失了,我感兴趣的人再也不是你了,西之园。” “荣幸之至,我不想成为博士的研究对象。” “为什么你选择着地了呢?明明在天空飞翔会自由地多,为什么你忘记了自己的能力?” “那都无所谓。我……只想变成一般人。” “一般价值是谁订定的?恋人很可亲、孩子很可爱、生命是重要的、从前是怀念的……这些是谁订出来的?” “谁订的都好,我能认同。” “这些只是不起眼的器皿喔,”真贺田微笑。“为了装进小器皿就产生必要遵守的约束,为了调味而加入假想建构的道德和装饰。为什么不看清本质?” “我不想看清。” “因为恐惧吗?” 萌绘朦胧不清的头脑只能反刍真贺田四季的一字一句。 “对,我害怕。” “的确很恐怖,成为不了器皿中一份子的那种恐怖感。就像是怕被打的孩子下意识地举起手反抗,这种反射动作就是支配人类社会的起源……” “请让我回去!”萌绘的声音颤抖。“拜托,让我……” “你害怕吗?” “拜托,我……”她哭了起来。 “西之园,你别哭。” “我求求你……” “对不起喔,”四季突然变得温和起来。“我并不打算带给你困扰,所以你别哭。” “求你让我回去……”她泣诉着,“我很不舒服。” 萌绘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昏厥了,视野变得极度狭小,这是她贫血晕倒前的预兆。她决定闭上眼睛,藉此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这是她现在唯一具有的防卫能力。 萌绘心想,博士最后温和的那句话跟之前宛如铜墙铁壁的思想宣言充满矛盾。也许,就像塙理生哉说的一样,天才并不会感到矛盾,而是能站在不同情绪的两端。 “你今晚应该会看到十分神奇的事吧。”四季的话让萌绘张开眼睛。“无论如何,你们的任何装饰都没有意义,装饰的同时,你们也会理解不安定的假象。” “会发生什么事?” “有人会死。” “请你停止!” “只有上帝能阻止死亡。” 真贺田四季把手伸向白色光线,仿佛暗示着这道光芒一旦消失,世界也将灭绝。 “求求你不要这么做。博士……” 萌绘突然觉得好冷,再度阖上双眼,她感受到血液的流动与呼吸-此刻只有呼吸跟心跳像时间一样,规律且稳定地持续。 06 “你看,就是那个。”反町爱朝着身后大喊。 牧野洋子回头看着小爱指的码头角落,打上灯光的海盗船前方有头巨大的机械水怪,光是头部看起来就有两公尺高,天色已晚的关系,看不清楚其他部分,但浮出海面的身躯至少有五、六公尺。洋子慢慢接近,避开街灯的光线来到最靠近水怪的建筑物旁,虽然只看得到影子,但由此可知机械水怪的身体分成若干关节,与一旁的小屋连接在一起。小屋可能是机械室或操作室,让水怪可以像挖土机一样移动。 “看起来好恶心。”反町爱说。 “我们回去吧,萌绘应该回去了。”洋子建议。 “说什么回去……”小爱笑着说:“我们应该见机行事,先不要回去吧?走啦,我们去饭店楼下的酒吧。” “还要喝喔?” “喝多少我都可以啊,你呢?” “嗯,那……我们先回房间看看,萌绘在的话就一起去,如果不在,我们就离开房间不回去。” “你太聪明啦!”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尽管晚风异常刺骨,但她们穿得够多,身体还是感到暖和;跨过桥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饭店的广场。投射灯上伫立着教堂的钟楼,洋子瞥了一眼,走进饭店中庭的拱门。经过大厅柜台,来到电梯门口前,反町爱走去酒吧瞧了瞧又转回来。 “那里真不错,”小爱一面走进电梯一面向洋子报告。“萌绘跟那个总经理会不会就在里头。” “不可能啦。对方是总经理耶,一定有自己专用的接待室吧?” “好危险呀。” “刚才萌绘不是说她要换衣服吗?这次出来她的行李重的要命,可能就是因为要跟那个人见面喔。” “那家伙的衣服多,是大家都知道的啦。”小爱摊开手说。 “咦,是喔?” “该怎么说……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啦。” “嗯,我知道她家很有钱。”洋子表示理解。“萌绘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唉呀?牧野,你不知道喔?” “嗯。”洋子点头。大学入学以来,她从未听萌绘提起家里的事。 “太好了!”小爱说着,电梯门刚好开启。“解说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当成等一下喝酒的下酒菜。” 二人用门卡打开三四三号房门,房内一片安静。 “我就说还没回来。”小爱说着往里头走,突然又绕了一圈回到门口。她张大眼睛,示意洋子放低音量。 “咦?她回来了?”洋子小声地说。 “睡着了。”小爱用气声说话。“你过来看。” “哇,真的耶……” 她们蹑手蹑脚走到房里,只见西之园萌绘仰躺着休息。 “来吓吓她。”小爱说。 洋子和小爱噤声来到床前。 萌绘的脸色苍白,呼吸声明显。她张着嘴,头刚好别向洋子站的地方,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往墙壁方向伸展。她一身浅蓝色的丝质长洋装,脚上还踩着高跟鞋。 小爱拼命忍住笑意看着洋子,为了取得默契,她摇摇头,接着两个人同时“哇”的一声大叫。 “起床!你这个笨蛋!”洋子摇晃萌绘的身体,小爱跳到床上,跨在萌绘身上。 “绝对饶不了你!给我起来!你这个变态!” 萌绘皱起眉,眼睛没有张开。 “搞什么!”小爱伸手捧住萌绘的脸。“你抛弃我们去哪里啦?喂!” 萌绘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往上抬起。 “是小爱吗?”萌绘嘶哑地说。 “没错,就是小爱我!给我起来!”小爱靠近萌绘的脸。“我要下手咯!” “等一下!”一旁的洋子伸手阻止。“萌绘?你还好吧?身体不舒服吗?” 小爱放开萌绘,萌绘双眼无神地看着洋子。 “她又贫血啦!”洋子对小爱说。 “贫血?”小爱皱起眉。 “萌绘?”洋子靠近她,这不像平常的萌绘,竟没有回答洋子的叫唤。 “我好不舒服。”过了一会儿,萌绘总算开口。 “要喝水吗?”洋子问。 反町爱赶紧跳下床,飞奔到橱柜旁端来一杯水。 “你是喝太多了吗?”小爱递上水杯说。 洋子扶着萌绘起床,把枕头垫在她背后,然后接过小爱端来的杯子喂萌绘喝下。萌绘用手扶着杯子,状似痛苦地喝下。 “没关系……”喝了半杯左右,萌绘抬起头。“已经不要紧了……” “根本不像不要紧的样子。”小爱坐在床前说。 “谢谢。”萌绘把杯子交给洋子,叹了口气。“是谁把我送回房间?” “送回来?”洋子重复着萌绘的话,跟反町爱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我们才刚回房间。l “然后 我已经在房里了?”萌绘问。 “嗯……不是你自己走回来的吗?” “不是。”萌绘摇摇头。 “你是醉到不省人事吗?”小爱问。 “我不知道……”萌绘又是摇头。“几点了?” “十一点半,”小爱看着一旁的电子时钟回答,“你是跟总经理在一起吧?” 萌绘点头,洋子把杯子放回柜子上,但视线一直在萌绘的身上。 “发生什么事?”洋子坐在床边。 “我跟塙先生见面,然后说话。”萌绘面无表情,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之后呢?”洋子问。 萌绘撑起身体,双脚放在床下,面向洋子。 “喝酒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恍惚起来……” “果然喝醉了吧?”小爱有点发噱的语气,神情却很严肃。 “嗯,或许吧……”萌绘没有反驳,脸部表情僵硬。 “然后呢?”洋子接着问。 “然后……”萌绘脸朝下,露出复杂的表情。她眯起眼睛、皱起眉,一副拼命要想起某件事的样子。 “上床了?”小爱开玩笑地说。 “反町!”洋子瞪着小爱,伸出手示意她闭嘴。 “然后……”萌绘说着。抬起头,她的眼睛充满泪水。 “萌绘?”洋子把手放在萌绘膝上。 “然后……”萌绘双颊的泪水落在膝上。“我不知道……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喂,怎么一喝醉就哭啦。”小爱站起来往窗边走。 “做了什么梦?”洋子问 “不是梦……”萌绘一只手抚着脸,话都说不清楚。 “如果不想讲就算了喔……”洋子小心翼翼地说:“但至少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哭好不好。” “谢谢。”萌绘突然站起来。“对不起,我没事了。”她一说完就像逃离现场一样快步走进浴室。 看着窗外的反町爱点起一根烟,直接坐在一旁的位子上,口中吐出的烟掺杂着叹息。 “她没事吧?”洋子碎念。 “如果跟着她一起去就好了。”小爱说着又把头别向窗边。 浴室里不时传来萌绘的咳嗽声以及持续不断的水流声。 07 在等待萌绘从浴室出来的空档,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坐在窗前的座位上闲聊,也拿了柜子上的茶包泡茶。小爱一面抽烟一面谈论萌绘家里的事,除了洋子原本知道的,包括萌绘的父亲曾经是n大校长这件事,还有萌绘高二的时候,双亲死于飞机事故,而身为独生女的萌绘后来一直跟管家诹访野住在一起的事情。 洋子一直知道小爱大学重考过一年,所以才和她是同一届,但她不懂聪明的萌绘为什么也会在同一届,她不认为以萌绘的程度会需要重考,这次经由小爱的解说她才知道,萌绘在双亲发生事故后曾休学一年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洋子不禁喃喃自语。 随后洋子又从反町爱的口中得知,她和萌绘所就读的女校一向是以高升学率著名的,而且萌绘总是每个学年的第一名资优生,以她的程度,无论想进哪所学校都没问题,会选择离家近的n大学。依照小爱的说法是——“永远的恋父情结”。 然而双亲过世后,经过一年休学的西之园萌绘,把留到腰际的长发剪短,上了大学,她更变本加厉地剪短。个性和高中时代的她截然不同,衣着跟妆扮都变得很时髦。就是牧野洋子刚认识萌绘的模样。 “不过,现在她又慢慢回到以前的样子。”反町爱说:“绝对是因为你们老师啦。” 小爱口中的老师就是指犀川副教授,是洋子和萌绘的指导教授。其实萌绘从小就认识犀川,因为犀川是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学生。萌绘的父母去逝后,犀川就取代了萌绘心中父母的角色。不过这些都还是反町爱个人的说法。 “这个犀川老师最好早点跟谁结婚去啦,这样萌绘就会死心了。你们系上那个男人婆助教不是也结婚了?” “咦,你还真清楚。”洋子有点惊讶,或许萌绘有跟小爱提起国枝桃子助教结婚的事,但应该不会用“男人婆”这种字眼。 “啊……嗯,知道一点。”小爱一时讪笑起来。“我很八卦的。” 虽然洋子不太理解小爱这句话背后的含意,但因为萌绘出来,便不想再追究下去了。两人不发一语观察着萌绘,她走出来拿换洗的衣服,又回到浴室,看也不看洋子她们一眼。反町爱又抽了一根烟。 “尤其是……大一暑假那年,你们那个组跑到某个地方校外教学。” “大一?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四才要选组呀。” “嗯,可是那位小姐大一的时候就跟着去啦。当时刚好也是弓箭社的暑训,她居然翘掉跑去参加那个校外教学,因为我大一正好是副社长,所以记得特别清楚。那次旅行回来,她就变了一个人。” “你说萌绘?” “对!”反町爱点头。“总觉得她故作开朗,变得很成熟。该怎么说咧……好像要昭告天下她已经是个大人了……” “我跟萌绘变成好朋友应该是在暑假结束之后……” “所以一定是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啊?” “犀川老师。” “对对……萌绘铁定是在那次暑假的校外教学跟那个犀川老师搭上线了,接着全变了样。我也讲不清楚!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喔,我不会看走眼的喔,这个消息来源很可靠的。” “是吗……”洋子歪着头苦笑。“犀川老师看起来不会做那种事啊……而且萌绘到现在还是和老师有点距离的。” “她是演技派的啦,你不要被骗了。”小爱摇摇食指。“才大一就又变得跟高中时没两样了,你不觉得有点怪异吗?一定不寻常。” “喔……”洋子点点头。 “后来动不动就是犀川老师长又犀川老师短的。” “嗯,真的是这样。” “对吧?”小爱皱着眉。“真是的……也不懂得害羞。” “我已经习惯了。” “身为她的朋友……我很想好好教训她。” “为什么?如果真的喜欢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是恋父情结嘛。” “我觉得恋父情结不错。” “才不!”反町爱坚决反对。“不行,我不准。” “为什么?” “嗯,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好啦。” 不知不觉就是一口关西腔的反町爱将烟捻熄。牧野洋子此时才开始注意到反町爱的性格,比她想象中更细腻也更保守……没错,其实打从见到小爱的第一眼,洋子就有这种印象了,就算没有机会多聊两句,从小爱的穿衣风格也可以略知一二。 萌绘又从浴室走出来。洋子和小爱再度中断对话。 卸了妆的萌绘头发微湿,穿着t恤跟牛仔裤,外搭一件衬衫。正在整理行李的她突然看着洋子她们。 “想喝茶吗?”洋子问。 “对不起,占用浴室那么久。”萌绘说。 “要抽烟吗?”小爱说。 “嗯,好。” 萌绘向她们走过去,小爱递给他一根烟并帮她点火,萌绘叹着气,一道把烟吐出。露出了微笑,令洋子放心许多。 “唉……还是有点不舒服,”萌绘笑嘻嘻地露出一边的酒窝。“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只是这样?”洋子问。 “不是。我想告诉你们……”萌绘轻轻摇头,抽了一口烟,再缓缓地吐。她看着小爱跟洋子。“你们愿意听我说吗?” “当然愿意。”洋子点头。 “小爱,对不起喔,这件事有点沉重。” “你快说啦。” 西之园萌绘提及的内容,竟是三年前的旧事,而且很凑巧就是反町爱刚才提到的大一校外教学,事件地点是位于妃真加岛的真贺田研究室。西之园萌绘和犀川副教授在那间研究室被卷入一起杀人案件,遭遇到各种不可思议的状况。密室里发现一具他杀的尸体,死者穿着结婚礼服。 西之园萌绘在那次事件遇见研究室的灵魂人物——天才科学家真贺田四季。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涉嫌杀害自己的父母遭到逮捕,最后无罪释放。萌绘等人造访的暑假,正好在事件发生的十四年后,于是当时二十八岁的真贺田四季,对十六岁遭到丧亲之痛的萌绘,进行某种开导,将萌绘为了从打击中站起来,无意识隐瞒的记忆,以及刻意扭曲的精神状态一一分析。 从那次之后,萌绘终于可以从双亲死亡的痛苦中走出来。 “所以就某个程度而言,真贺田博士是我的恩人,”萌绘紧闭双唇点头。“但我无法认同博士的行为。那个人把其他人当作程序中的一道指令;对她来说,杀人就等于删除磁盘上的档案一样。” 这段突如其来的离奇故事令牧野洋子有些招架不住,她一面默默听着萌绘诉说,一面努力理解故事内容,还有这件事跟刚才萌绘掉泪有什么关连。 “我知道了,所以呢?”洋子紧接着问:“刚才发生什么事?” “我见到真贺田四季。” “啊?”洋子放大音量。 “在这里?”小爱坐正。 “嗯……”萌绘略低着头回答,“跟塙先生见面后不久,我就被带到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我一定是被下了药,因为我的身体完全动不了,意识也不清楚……但我确定跟博士见到面也说了话,那不是梦。真贺田四季博士就在这栋饭店或附近的建筑物里。” “要不要先报警?”洋子说。 “嗯。”萌绘点头。“我有想过,可是我不知道博士确切的藏身地点,虽然肯定nano craft就把博士藏在某处,但这件事情一定小简单,贸然报警也没有人会支持我们的看法。” “就算这样,还是先报警比较……” “我会的,”萌绘点头,咬着下唇。“等一下我会打电话给爱知县警局。” “这个叫做真贺田四季的家伙恨你吗?”反町爱问。 “不,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况且她不是个跟着一般价值观走的人。” “为什么她会跟你见面呢?”小爱又问。 “也许……想引起犀川老师注意。”萌绘回答。 “犀川老师?”洋子不解。“什么意思?” “三角关系?”小爱一脸纳闷。 “不是啦!”萌绘反驳。“不是这样。总之,她不是普通人,她的人格令人难以揣测。” “连想象都很难吧。”小爱笑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们有注意到那里的便条纸吗?”萌绘站起来,拾起床上的手提包,从里头拿出一张纸片。“我一进房间就看到电话旁放着便条纸,可是没太在意。不过我确定当初上面没有写字。后来当你们出门的时候,我人正在浴室里对吧?就是这段时间,有人走到我的房间写了这些字。” “真的假的……” 洋子和小爱盯着萌绘手上的便条纸。 “死亡的猎物,得偿宿愿的死亡。世人的彷徨,皆在沟底……”洋子照着念出来。“这是什么?” “恶作剧。”萌绘微笑。 “什么意思?” “谜语吧,想问我接下来的一句是什么。” “谜语?”小爱歪着头。“接下来的一句?” “我不懂。”洋子说。 “我也不懂。”小爱也看着萌绘。 “嗯……”萌绘微笑。“我一看到那几句话就猜想不会是你们写的,你们应该不会想这么多。” “可恶,你是什么意思!”小爱嘟起嘴。 “因为……” “不像你们的思考模式嘛。”萌绘一针见血地说。 “你不觉得句子里包括‘死’这个字很毛吗?”洋子说:“如果只是恶作剧这样做也未免太差劲了。” “话说回来,真的有人溜进房间里吗?”小爱一脸担忧。 “嗯……而且下一句话是……”萌绘把那张纸放在桌上。“西之园萌绘之死。” “啊?” “为什么?” “这几句话是日文中的回文。” “回文?” “嗯,就是顺着念倒着念都有意义的句子……”小爱拿起纸张再看一次。“哇!真的耶,太夸张了……” “啊,真的是……”洋子也总算明白。 “可是我没有被杀。”萌绘轻描淡写地说:“可能只是恐吓……也没有要求什么。所以我觉得最后那句不是死亡的‘死’,而是老师的‘师’,西之园萌绘之师,就是犀川老师的意思。” “咦?我不懂。”洋子不解。 “‘希望猎物死亡’,指的是可以吃的动物是为了被吃而生,而世上的人,根据真贺田博士的说法指的就是网络。至于‘沟底’的话,我只能想到是流水经过的通道,指的是我们思考上的限制。” “还真深奥啊,”反町爱嘟着嘴说:“所以这些是真贺田四季写的咯?那个人偷偷闯进我们的房间……等等,如果真的是她,我们不就惨了?” “不一定是本人啊。”洋子说。 “讨厌啦,怎么搞得我发毛了。”小爱皱眉。 “说的也是……”萌绘点头。“所以我才决定要跟你们说。” “现在情况很危险吗?”洋子问。 “我不知道,但是可能离我远一点,你们会比较安全。” “现在可不是假装坚强的时候,”小爱立刻说:“三个人里面,就属你看起来最柔弱了。” “要跟饭店的人说吗?”洋子站起来。“寻求协助会不会比较好?” “等等……那个人有房间的钥匙喔,”萌绘缓缓地说:“塙总经理将真贺田四季藏在公司里,而这里又是公司旗下的饭店,研究室就在饭店的正下方。” “那该怎么办?”洋子焦躁地摇着手。 “我们先撑到早上再说,尽量不要睡……”萌绘回答,“到了早上我们再离开饭店去找警察,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搬个家具把门挡住如何?”洋子回头看房门。 此时饭店电话突然响起,使得反町爱发出尖叫声。 08 “西之园。”是犀川的声音。 “犀川老师……”萌绘忍不住惊呼。 “你见过真贺田博士了?” “对……”萌绘被犀川的问话吓住,但她仍紧握话筒回答,“我见到她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会过来。” “这样啊……不过明天我还有会要开,可能不会去喔。”犀川一派轻松地回答。 “你不要来,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西之园,饭店附近有公共电话吗?” “我有带手机。” “手机不行。” “嗯……外头有公共电话。” “十分钟后我再打电话给你。”犀川说完,报出了一组电话号码,前面是关西地区的区码,萌绘暗暗背了下来,老师现在在哪里呢?萌绘挂了电话。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则站在萌绘身后。 “犀川老师要你做什么?”洋子问。 “我去外面打通电 话。”萌绘从衣橱取出外套。 “我也去,”小爱也拿了外套。三一个人一起去吧。“ “也好,”萌绘点头。“这样比较安全” 三个人匆匆穿上外套,离开房间。笔直的走廊上看得见底端,整个走道上没有其他人。她们避开电梯,由走道最底的楼梯通往一楼大厅,柜台没人,她们悄悄地通过自动门出去,快步走过拱门。 室外的气温似乎更低了,但幸好风并不大,夜空中星光闪烁。她们沿着步道往广场前进。 晚上十一点,欧洲公园内所有的店面部关门了,而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牛,除了她们三个,没见到其他人在路上走动。 夜间的灯光寂寥地照住街道上,歇业的店铺像码头边的仓库毫无生气。她们眼中的广场正中央是打上灯光的教堂建筑构图,顺着她们行径的路线慢慢变化,像是置身于风景明信片中,又宛如计算机绘图的情景。 紫色的深夜背景,冷冽的空气仿佛部凝结成块,星星像恐惧坠落般的在空中晃动。到处都有猫的眼睛在闪闪发亮,也许,猫的眼神也意味着坠落。 这种气氛,就像是会见到一群铁皮做成的士兵跟骑着大象和敲锣打鼓的人偶正在广场另一侧游行。这些玩具们一定也是静悄悄地前进吧。脚踏车上有三个魔术师,栅栏里有来回踱步的老虎,杂技团里有的人爬上堆栈的玻璃杯,有的则踩在大球上。广场像是玩具箱的底部,但其实除了幻影之外,什么也没有。广场又恢复寂静,她们来到教堂的另一侧。就在圆柱型广告看板附近有一座复古的电话亭,萌绘等人默默地走上前。 “房间的电话被窃听了……”萌绘低声解释,“所以犀川老师叫我出来打给他。” “不能用手机吗?” “手机的频率更容易窃听。” 萌绘独自进入电话亭,距离犀川指定的十分钟还剩下三分,她念出背诵的那组号码,按下数字键后,电话立刻接通。 “是我。”犀川说。 “我在饭店外打的电话,应该没问题。” “我在横滨拨给你的那通电话被窃听了,”犀川先一步说:“你们的房号是三四三对吧?” “没错。” “后来真贺田博士打电话到我搭的那班新干线上。” “在这之后,我见到了真贺田博士。” “你先通知你叔叔或鹈饲先生……”犀川说,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部长西之园捷辅。“再请他们联络长崎警方,明白吗?” “好。”萌绘点头,她也是这么想。“老师,你人在哪里?” “我在往长崎的路上。”犀川回答,“刚才我是怕被窃听才说谎,不过学校有会议是真的啦。我一回到那古野就开车上高速公路,现在人在神户。” “你要开车过来?” “因为这时候没有新干线啊,而且就算到了博德还要转车。” “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嗯……早上会到。” “老师,你不要逞强。” “我已经在逞强啦,我要振作精神熬夜开车。对了,绝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就说我还在那古野。” “好,你要小心。” “等一下赶快报警。” “好。” “再见。” “老师……” “什么事?” “你要小心。” “你也是。” 挂上电话抽出卡片,萌绘又把电话卡放进去按着号码,她先打电话到叔叔家,可是没人接;铃声响了至少十声,萌绘才放弃。萌绘接着拨打爱知县警局搜查第一课鹈饲大介的住处。萌绘会背下所有认识的人的电话。 第五声铃响。 “喂……我是鹈饲。”半夜被吵醒的恍惚声音。 “鹈饲!我是西之园!” “啊……西之园小姐。是,是的!”鹈饲立刻打起精神回答,“有什么事?” “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我人在长崎。” “九州岛的……长崎?” “对……有一件事情很紧急,我刚才打电话给叔叔,可是他没接。” “部长这星期到国外出差。” “啊,原来如此……所以阿姨也跟去了,”萌绘点头。“鹈饲,我有事要麻烦你。” “好,请告诉我。为了西之园小姐,鹈饲大介愿意……” “够了够了,你去拿纸笔记下来。” “好,好的。请稍等……好了,请说。” “真贺田四季在长崎,我跟她见面了。” “真贺田四季?啊!那……那位真贺田四季吗?” “请记下来。” “是。” “真贺田博士潜伏在长崎欧洲公园里一家名叫nano craft计算机软件公司的研究室。情况紧急,请立刻派人前来。” “nano craft是吗?” “对。” “明白了,我会立刻处理。” “拜托你了。” 她挂上电话。电话亭外的反町爱跟牧野洋子神色凝重地盯着萌绘。萌绘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她再度拿起话筒,按下一一〇。 “你好,这里是长崎警察局。” “我是住在欧洲公园里某饭店的游客,目前遭到可疑人物胁迫,请问我可以申请保护吗?” “请问贵姓?” “西之园萌绘。” “西之园小姐,你一个人吗?” “不,还有两个朋友。” “请告诉我你们住哪家饭店。” “阿姆斯特丹饭店的三四三号房,”萌绘回答,“可是我们现在不在饭店里,房里的电话被人窃听了。” “谁窃听了你们的电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详细情形我之后会解释。”萌绘一丝不苟地说,这种方式特别能取信于人。“你们能尽快赶到吗?” “请先别挂电话,等我一下。” 电话亭的门打开,牧野洋子探进来问:“现在是打电话给谁?” “警察……”萌绘回答,“再等我一下。”不知何故,对方迟迟没有响应。 其实萌绘也还没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跟警方应对,不过警方能够派人过来还是比较令人放心。 “久等了。”萌绘听见对方出声。 “是的。”萌绘立刻应声。 “大约三分钟后支持的警力就会到,请你们到阿姆斯特丹饭店正门口等候。” “三分钟?这么快?” “你们所在的欧洲公园里有设置派出所,刚才我已经跟那里的警察取得联络,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到时候再请你说明一下情况。” “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萌绘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四十八分,电话亭位在广场北侧附近,教堂在广场中央,而饭店则在广场南侧。 “我们回去吧。”萌绘对洋子和小爱说:“警察三分钟后就会到。” “哇,不愧是日本的警察。”反町爱说,此时装着警示灯的车辆从广场西侧驶入。 “啊……他们已经到了?”洋子说。 “等等,”萌绘拉住两个人的手躲到长椅旁边低声说:“不是那辆。” 三个人蹲在长椅后面,车子停在教堂西侧,刚好是教堂后门的附近。有个女人走下车,距离萌绘等人五十公尺左右。三个人当中萌绘的视力最好,也看得最远。 “那是新庄小姐。”萌绘低语。 新庄久美子一身短裙套装外加一件外套,她沿着教堂北侧,也就是 现在萌绘等人视线范围内,走到东侧正门,然后开门进入。 “那间教堂里有一座秘密电梯通到nano craft的地下研究室。”萌绘解释。 “啊,我们也有听说,”洋子放低音量,“之前跟研究室里的员工喝酒聊天。” “可是他说研究室在饭店底下喔。”小爱说。 萌绘还有事情想问新庄久美子,但是萌绘不知道该相信谁。新庄久美子应该跟塙理生哉一样清楚真贺田四季的事。若真是如此,萌绘就分不清楚敌我关系。 新庄久美子走进教堂一阵子,四周仍无动静。 “好像没关系了,我们走吧。”萌绘站起来。 三个人走到广场东侧,往饭店方向前行,途中刚好经过教堂正门,突然传来巨大声响。反町爱忍不住尖叫,又立刻噤声。 “什么声音啦……”小爱哭丧着脸。 声音是从教堂里传出来的,好像是玻璃的碎裂声以及连续不断的敲击声。 萌绘等人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看着教堂,在声响结束后,又听见女人的哀嚎声。 “是那……那里……”牧野洋子指着教堂。虽然声音来源处非常明显,大家还是很自然地顺着洋子指的方向走去。 女人停止哀嚎,接着鸦雀无声,她们赶到教堂门口,踏上石阶。门口的左右侧各有一道弧形阶梯,距离敞开的门约有两公尺。教堂最大的门是关闭的,但其中的小门开着,她们必须弯身才能通过那小门。萌绘拉开门,小爱和洋子躲在她身后。 “看得见吗?”洋子问。 只有回廊的柱子上点着微弱灯光。广场外伫立一排街灯,室外比室内还要明亮。 萌绘咬一咬牙便踏入教堂,仔细环顾四周,似乎没人,墙上高处的彩绘玻璃窗透入光线,滤出些许色彩。光线太弱,看不见先前位于左边的回廊,用来遮蔽电梯的那扇木门。萌绘仍清楚记得几个小时前她和塙理生哉在这里见面,木门后的电梯可以通往地下研究室,也记得他令人通体舒畅的嗓音以及他身上的香水味,但之后的记忆却模糊不清。 萌绘屏息,缓缓走向前。跟她稍早之前来的景象一样,若干排木制座椅并列两侧,中央则是通往祭坛的道路。萌绘发现有人倒卧在通道的最前面,她跑了过去,但跑到一半就停下来,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祭坛前共躺了两个人。 地上的玻璃碎片四散,其中几片反射出阵阵光芒。 萌绘看到眼前倒卧的人身上的衣着,立刻知道那是新庄久美子。她的身体挂在最前排的座椅,动也不动,萌绘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再往前看……还有一个男的。男人的姿势十分不自然,无论是手脚或头部的角度都相当诡异,像线被扯断的傀儡。男人倒卧的地面血迹斑斑,甚至还在流动且展开成一大片,细碎的玻璃淹没在渐渐成河的血液里,男人应该断气了,不可能还活着。他没救了。 有人从身后碰了萌绘,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躲在她身后互相推挤着,她们的视线越过萌绘,凝视倒在血泊的男人。 萌绘振作精神抬头探视,教堂的拱型天花板在最顶端,还围了一圈窗户,其中有扇窗户跟其他的不一样,它没有玻璃。 “是那边的玻璃,”萌绘抬着头说:“那扇窗的玻璃掉了下来。” “玻璃砸在那个人的身上?”牧野洋子发着抖问。 萌绘深呼吸保持镇定,跪在新庄久美子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新庄立刻醒来。 “啊,天啊……”久美子呻吟着,看向祭坛。“那,那个人……,那个人掉了下来……从上面掉下来。” “掉了下来?”洋子抬头看。 “小爱,你去看看那个人,”萌绘看着小爱,接着再看看祭坛上的男人。 “看?”小爱因为惊吓过度略显呆滞。“我已经在看了……” “不对,我叫你去确定他的状况。” “我?” “你不是学医的吗?” “别开玩笑了……” “小爱!振作点!”萌绘大叫。 “好,好。” 反町爱惊恐地走到男人身旁,她刻意绕过地上的血迹,然后蹲下,萌绘此时也走了过来,盯着男人的脸看。 “牧野!是那个男的啦!”小爱哭了出来。“是那个人……怎么办……” 牧野来到萌绘身后。 “是松本先生……”洋子低语。“真的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死了吗?”萌绘问小爱。 “我不知道啦!”小爱站起来大吼。“我怎么可能知道!” “小爱,拜托你,”萌绘冷静地说:“如果还有一丝机会,我们就要救他。” 小爱又蹲了下去,伸手接触男人的身体,手染上了血迹,接着侧耳靠近。她的脸离男人的脸好近。 “怎么样?”萌绘问。 “没救了,”小爱摇头。“没有心跳,就算立刻进行心肺复苏,以目前失血的状况来看,也救不起来……他的身上有多处骨折,手腕、双脚,还有颈部。” “洋子,快去通知饭店的人。”萌绘说。 “好。”洋子点点头走下祭坛。她看了一眼摊在椅子上的新庄久美子,接着朝另一个方向跑出去。 萌绘赶紧跑向回廊,首先从门口确定左侧回廊的情况。遮住电梯的门关着,伸手去拉也打不开,应该是上了锁;在看右侧回廊,那里空无一物,也没有人。最后她走到祭坛后面察看后门,但后门也上了锁,而且附近没有看起来可出入的窗户。 “萌绘,我可以出去吗?”反町爱走过来说:“我觉得有点恶心。”小爱面有难色地摊开手,萌绘拿出外套口袋里的面纸给她擦。 “警察应该已经到饭店门口了。”萌绘点头。 两个人折回门口,从小门出去,此时总觉得外头的冷空气可以除去刚刚沾到的污垢。她们往前走了一点,看见饭店前闪烁的警示灯。是警车,牧野洋子也在那里。 “萌绘!”洋子对着她们大叫,并招手唤她们过来。 萌绘和小爱跑到警车旁。 “你是西之园小姐吗?”头戴钢盔、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站在驾驶座前。“是你打电话到长崎警局吗?” “这个等一下再说,”萌绘指着教堂。“有人死了。” “有人遭到攻击吗?”警察慢条斯理地问,另一个人从警车里采出头。 “就跟你说那里有人死了!”洋子吶喊,“请你们赶快过去!” “叫过救护车了。”采出头来的警察说:“警察没办法抢救受伤的人。” “请说明现在的情况。”年轻警察说。 看来两个警察都还没睡醒,萌绘心想,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她记下年轻警察的胸前别着“土井”的名牌。 “我在那边的电话亭打的电话。”萌绘指向广场北侧的电话亭。 “遇到什么危险?见到了谁?”土井问。 “没有。关于这件事请先忘了它,”萌绘说着把手放在胸前作势表达她的坚决。“总之打完电话,我们看到一位名叫新庄的女性走进教堂,后来又听到教堂传来玻璃碎裂跟东西跌落的声音,结果走进教堂一看,新庄小姐昏倒在地上,她旁边……” “松本先生。”牧野洋子说。 “对,这个人死了。她已经……”萌绘指着坐在花坛边缘的反町爱。“确认松本已死。她是 医学院的学生。松本先生应该是从教堂屋顶的窗户外侧向内坠落。” “颈部可能骨折,”反町爱低着头补充,“就算救护车十分钟以内赶到,大概也没救了。 第三章 浑沌的地狱( pandemonium) (没错。思考的目的无非为了自由,除此以外,人类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01 因为怀疑最开始打给萌绘的那通电话内容被真贺田四季听见,所以犀川老师告诉她饭店电话遭到窃听的事情,如此推论下来,刚才萌绘和芝池刑警的对话也被人录下来了吗?或是真贺田四季其实是透过其他机械在某处窃听着呢? 萌绘仔细看了房里电话机的周围有没有不对劲的情况,但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条连着插座的电线,接着萌绘心想对方可能不止窃听电话,还在房里装了监视器也不一定,于是她又开始仔细检视墙壁和天花板各处,但仍一无所获。她甚至看过镜子以及墙壁上的挂画背后。另外,浴室里的镜子完全固定在墙上,所以不能确定后面有什么……说不定这是双面镜,对方在镜子的另一面装了摄影机,可是选择装在浴室,动机未免太过可笑,萌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跪下来往茶几和床底下看,此时牧野洋子被窸窸窣窣的杂音吵醒。 “怎么了?隐形眼镜掉了吗?” “嗯。”萌绘回答,站了起来。“啊,找到了,找到了……”嘴上虽这么说,萌绘却示意洋子不要出声,一脸疑惑的洋子配合着萌绘演戏,只点点头不出声。 “要不要到外面走走?”萌绘口气轻松地问。 这句是真心话,她想知道现在外头的情况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萌绘走到门口,从鱼眼往外窥视。之后,再打开一点点门缝,探出头左右张望,因为笔直的走廊没有摆饰,所以萌绘可以清楚看见没有人在走廊上。 “没关系吗?”洋子怯怯地说。 “走到那边的电梯就好。”萌绘回头小声回答。 反町爱依旧在沙发上熟睡,她们决定不要吵醒她。两个人把门卡小心地握在手里,离开房间。房间离电梯约有十公尺的距离,由于走廊位于饭店的北侧,从窗户往下看可以见到饭店前的广场,走廊上安静的吓人。 直到电梯门口,她们都没有看见其他人;偶尔回头,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这里有两座电梯,窗边有两个简单不失典雅的沙发,中间夹了一盆植物。 用手抹去窗户上的雾气,她们往外看。还有警车停在教堂前面,但是没有看见警察的身影。萌绘和洋子跪在沙发上,推开窗户,冷空气立即接触到她们的脸颊。案发最早到现场的两辆警车、两辆箱型车仍停在同个位置,至于其他的车辆都已离去。“只有一个警察耶。”洋子小声地说。 “其他人都在教堂里吧。”萌绘说。 教堂的入口站着一名头戴钢盔的警察。教堂的窗户透出光线,将人口处照耀得更是明亮,她们清楚看见窗上的彩绘玻璃。萌绘和洋子的位置正好在距离教堂约四十公尺处,虽然人在三楼,但比起之前站在教堂前面更能看见圆拱型天顶的外部和周围的窗户。新庄久美子见到松本卓哉的尸体从那里的窗户穿到室外,这样观察,人似乎真的可以在天顶外部走动,但如果要移动到别处可以说是难上加难,身手再矫捷的人,都很难短时间内爬上或爬下,何况还要搬运一个尸体。 她们俯瞰教堂的南侧,但由于她们所在窗户的位置其实几乎正对教堂的东侧入口,使得她们看不见位于左方的教堂西侧入口。她们转而观察之前新庄久美子停在西侧附近的车子,发现已失去踪影……她回去了吗? 广场上人烟稀少。事件发生至此才几个小时,警力就明显缺乏。萌绘心中猜想,从长崎市开车到这里也要一个多小时,而且现在是半夜,说不定是现在侦办凶杀案的刑警都还没赶到的原因。 “萌绘,你刚才是不是在找窃听器在哪里?”一旁的洋子极小声地说:“我们真的被监视了吗?” 在洋子清醒时,萌绘的一切举止,都是因为她怀疑房里好像装了摄影机或录音机。 “我不知道。”萌绘摇头。“我想既然电话都被窃听了,假装一下也没关系。虽然没发现什么,不过指定房间的又不是我们,对方也是有机会把监视的器具装在任何地方对不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洋子认真地问。 萌绘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有什么目的?”洋子又问了一次。 “我不知道,”萌绘咬着下唇。“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想吓吓我们。” “我早就吓死了啦!”洋子看着窗外说:“可是,只为了吓唬我们就去杀人?” “这种人多的是,”萌绘回答,“真贺田博士就是其中一个,她真的很可怕……” “很不正派。” “不对,她很正派,甚至比我们都还要正派。” “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洋子站起来说。 寂静的气氛被一阵尖叫划破,萌绘和洋子互看了一眼,拔腿就跑,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从走廊传出来,她们跑到走廊左顾右盼,就是没人。 “是小爱的声音。” “反町?” 她们奔回房间,正当插入门卡的时后,反町爱从房里跑出来。 “小爱!”萌绘一把抱住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小爱。 “怎么了?”洋子站在门口往房里看。 “你、你看那里啦!”反町爱一只手指着房间里面。 “发生什么事?”萌绘问。 “窗户外面!”萌绘放开小爱,穿越过洋子身边,一个人走进房间,却没发现任何异状。 原本在窗边的桌子上的啤酒,现在滚落在地上,可能是当时,小爱在慌忙中撞倒的吧。 窗子玻璃沾了些雾气,萌绘把脸凑近一看,只见窗外往海面突出的码头两旁朦胧的街灯,其他什么也没有,萌绘转身面向室内,反町爱和牧野洋子正好也走进房内。 “窗户外面有东西在飞。”小爱隔着洋子的肩膀说。 听到小爱这么说,萌绘打开窗户,再次确认上下左右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冬季晚间的空气有静止的感觉,闻得到些许海洋的味道,听不见海潮声,于是萌绘关上窗。 牧野洋子走去关上房门并反锁,反町爱则呆站在房间中间看着萌绘。 “真的啦!”小爱急地跺脚。 “我没说你说谎呀。”萌绘靠近她。“小爱,你看到什么?” “我不知道……很呕心的东西,就浮在那里。”小爱走到窗边,用手擦去雾气并往外看。 “细细长长而且有点扭曲,好像从下往上飞……” “离窗户多近?”萌绘问。 “五公尺吧。” “那东西多大?” “大约五公尺。” “五公尺?这么大?” “那条龙的身长啦。”小爱回头看萌绘。 “有这么小的龙吗?”洋子走过来。 “我也不清楚,可能还要更大,那时候我以为它离我很近,所以我觉得它只有五公尺长,但说不定它离我其实很远。”小爱接着说。 “什么颜色?”萌绘问。 “我怎么知道,好像是黑色吧。” “眼睛有发亮吗?”洋子坐着问。 “没有啦。我跟你说真的!” “小爱,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洋子口气温和地说:不会是作梦吗?现在应该不会有那种东西了。“ 反町爱啧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她胡乱抽出烟盒里的一根烟,抽烟的时候,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或许吧,”小爱缓缓抬起头看着洋子,低沉地说:“全部都是梦吧。刚才教堂里发生的事也是梦咯?你们没有做同样的梦吗?还是我们现在正在梦里?”小爱僵硬一笑。“我喝醉了吗?” “小爱,”萌绘坐在小爱面前。“那 条龙往哪里飞?又是怎么动的?像有条绳子吊着?还是像气球一样轻飘飘的?” “我不知道,”反町爱吐着烟,注视萌绘。“不……你说的没错……像是有人从屋顶拉着绳子。” “谁会这么做?为了威胁我们吗?”洋子说:“这样……是看不起我们吗?把我们当小孩子耍……” “很抱歉,我就被吓到了,”小爱露出微笑。“原来如此,思……” “你们知道吗?”萌绘说:“这种恶作剧比真的看到天上有龙在飞还要恐怖,而且一切情况都在对方的掌握中。重点是没想到我们真的被吓到了。现在又不是中世纪……” “真是抱歉。”小爱又说了一次。“话说回来……你们跑去哪里啦?” “从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广场的样子,”萌绘回答,“小爱的尖叫声大概传递整层楼吧?” “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人在房间看到那种景象喔。如果换做是你们,一定也会叫出来。” “有可能。”洋子笑着说。 “我很想看看。”萌绘微笑。 “不过换个角度想,那种像鬼屋里才有的假东西,其实很安全。”洋子说:“反正是戏弄嘛,有些饭店还会卖一些吸血鬼的周边产品,只是要客人享受惊吓的快感,所以没事啦。” “难道你是真的这么想吗?”小爱问。 “不是,”洋子摇摇头。“我是装出来安慰你的。” “谢谢。”小爱微笑。 02 电话铃响,萌绘上前拿起话筒。 “喂?请问是哪位?” “我是芝池,我人在饭店大厅。需要我上楼吗,还是你们要下来?” “我们下去,”萌绘回答。她怕房间里遭到窃听或侧录。“请稍等一下。” “好的。” 挂上电话,萌绘看着其他两个人说:“我认识的刑警赶来了,他以前在爱知县警局服务。” “一起去吧。”小爱站起来。 三人离开房间,搭上电梯。 “这部电梯可以通到地下二楼nano craft的研究室喔。”萌绘指着操作盘底下一处细缝解释,“只要从这里插入卡片,电梯就能往下。” “好像美国中情局会做的事耶。”洋子说。 “美国中情局的人好像跟你很熟。”身后的小爱说。 坐在大厅中央沙发上的男人见到萌绘等人便站了起来。利落的短发配上前面一撮花白,体格结实,年纪大约五十上下。他穿着灰色西装,胸前一条青绿色领带,搭配起来独特,品味尚称不错。 “好久不见。”芝池打了声招呼。 “芝池先生能赶过来,我真的放心多了,”萌绘露出笑颜。“这两位是我的朋友牧野和反町。” “你们好,我是长崎县警芝池。” 彼此简单的招呼后,三个女生坐在芝池前面的沙发上。这里离柜台颇近,之前还在的临柜接待员已走进柜台后面的房间,现在大厅里只剩下他们。 “我刚才去看过外面那个教堂了。”芝池立刻切入重点谈话。“我的其他同事早上才会到,虽然这案子是我负责的,但目前只是先跟上司口头上知会一声,还不是很正式。” 萌绘不太明白芝池的意思,或许是警方内部的政策吧。刑警独自行动的情况实在少见,或许芝池是想要解释他的行为并没有照程序来。 “在教堂里发现松本卓哉的手臂啊……”芝池说:“我大概听过现场的情况,但还不能完全厘清,能不能麻烦你们把经过再告诉我一次?” “不只是手臂,”萌绘回答,“我们见到的是松本先生的尸体。” 坐位中间的萌绘开始说明事情始末。这是她第二次说起这件事,所以比第一次更有系统。 萌绘等人走到广场的电话亭打电话,目击到新庄久美子单独走进教堂;就在她们返回饭店途中,听见教堂里传来怪声和尖叫,三个人赶到时发现教堂里躺着松本卓哉的尸体。 “请问你听过新庄小姐的解释了吗?”萌绘问芝池。 “还没,听说她身体不适,先回去研究室了。” “研究室指的是这间饭店的地下楼吗?”萌绘确认。 “不,不是这里,是在欧洲公园入口附近的大楼。”芝池拿出笔记本说:“等一下我就会去那里。” 萌绘等人从机场搭船直接抵达欧洲公园内的码头,所以没有经过公园门口。但是这附近的高楼就只有一栋,从饭店方向看过去仍旧清晰可见,芝池所说的研究室,应该就在那栋大楼里。 萌绘继续描述新庄久美子当时见到的那幕令人难以想象的情况。松本的尸体从教堂天顶的 窗户出去,最后只掉下来一截手臂。因为久美子是唯一的目击者,目前无法判定事实真伪,不过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连续发生尸体消失及手臂坠落这两件事应该不假,而且天顶的玻璃后来的确有掉下来。这些现象究竟从何解释…… “有找到尸体吗?”萌绘问。 “没有。”芝池摇头。“至少确定教堂里没有。屋顶好像也查过了,什么都没发现。后门上锁,所以除了正门以外没有地方可以出入。你们也是从正门进去的吧?” “那里有部电梯。”萌绘说。 “你说什么?”芝池又问了一次。 “就是面对正门左边的地方。有部电梯可以通往nano craft地下的研究室。” “你确定?” “我坐过。” “我明白了,这点我会再调查清楚。”芝池一面点头,一面把重点记在笔记本。 “芝池先生……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萌绘撑出身子说。 “我知道。”芝池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萌绘。“嗯……我接到联络电话是在这件事之前,你的重点是真贺田四季对吗?” “是的。”萌绘点头。“昨天晚上九点我跟nano craft的塙理生哉博士见过面,地点在那间教堂。我当时坐饭店电梯到地下一楼,然后过了不久又搭了另一部电梯上楼,人就已经在教堂里了。” “所以第二次搭的电梯就是你刚才说的那部咯?” “对。后来我跟着塙先生坐电梯往下,在一间像是接待室的大房间里跟他说话。谈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失去意识了……” “失去意识?” “我想是睡着了,因为我喝了酒。”萌绘微微一笑。 “你不记得原因吗?” “不记得了。” “你……很能喝吗?” “我当然不会让自己喝到不省人事,”萌绘略低着头回答,“可能被人下了药。” “安眠药吗?” “我也不清楚,但一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被人带到一个非常暗的房间,真贺田四季就在那里。” “你确定吗?还有谁在场呢?” “不知道,可能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是谁把你送到那里?” “不知道。”萌绘摇摇头。 “你和真贺田四季说了什么?她有告诉你为什么见面吗?” “我不太明白……”萌绘看着脚上的鞋。“博士告诉我有人会死,我认为这就是她想要对我说的。” “也就是预告这次的杀人事件咯?” “嗯,她说我在今晚会见到出乎意料的景象。” “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她搞的鬼,”芝池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因为三年前夏天的那件事,真贺田四季对你恨之入骨。” “不可能!”萌绘提高音量。“真贺田博士不会拥有憎恨这种普通人的情感 。” “那么后来呢?”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 “我们回到房里就看到她睡在床上,”牧野洋子从旁补充,“萌绘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绝对不是喝醉的样子,她说的话是真的。” “你别担心,”芝池微笑。“若是其他刑警来问话,要相信所有发生的事可能会花上大半天,但我认识西之园,也很清楚真贺田四季的底细。我已经花了三年以上的时间追捕真贺田啊,西之园并没有说谎。” “我真的觉得很害怕,就先打电话给爱知县警。犀川老师告诉我房间的电话被人窃听,所以我就跑到饭店广场前的电话亭打电话。九点前我会跟犀川老师通过一次电话,之后老师就搭上新干线,结果他在新干线上接到真贺田博士的电话。”萌绘说。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知道电话被窃听。” “对!”萌绘点头。“所以刚才你打过来的电话大概也被窃听了。” 芝池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刚才发生了一件事……”萌绘看了反町爱一眼说:“反町在房间里看到一只龙飞过窗外。” “龙?” “是的,有人想要威胁我们。”萌绘简单说明当时情况,反町爱则在一旁补充。 “芝池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萌绘说。 “还有呀?”芝池有些不可置信地耸耸肩,从口袋拿出一包烟。“我抽根烟。” “你知道前阵子有人在这座公园发现尸体吗?” “没听说,”芝池拿出打火机点火,摇摇头。“那又是怎么回事?” 萌绘接着提起她从岛田文子口中听到的消息。虽然事情经过至今仍暧昧不明,但塙理生哉和新庄久美子都没有正面否定谣传的存在。 “嗯……”芝池听完点头。“这么一说,我记得好像是今年夏天,警本部也有派出支持搜索的人力,不过我是没多问啦。好,我回去问个清楚。” “以上的情况你能了解吗?”萌绘问。 “嗯,十之八九。”芝池阖上笔记本说:“可是……真贺田四季的目的是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也是一直困扰萌绘的问题,她说出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的理由。 “我觉得她在玩弄我们。” “玩弄?”芝池反问。 “对,当玩具一样耍。” “玩具?”反町爱问。 “我们就是玩具啊。” 03 “话说回来,犀川老师呢?”芝池突然问萌绘。 犀川在电话里提醒萌绘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正在前往长崎的路上,于是萌绘犹豫了一下,尽管没必要隐瞒警方,但萌绘认为犀川会这么交代,一定有他的道理。 “嗯……老师后天才会到。”萌绘这样回答芝池。 芝池站了起来,表示要先去案发现场一趟。 “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萌绘跟着起身说:“与其待在房间,教堂那里还比较安全。” “应该可以吧。”芝池点头同意。 “我们回去拿外套,请等一下。”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 她们坐上电梯返回三楼房间。穿好外套后,坐一样的电梯回到大厅。 “那个刑警没问题吧?”反町爱小声地问:“人看起来是不错啦,但好像不值得信赖。” “追了三年多,就表示都没追到凶手。”洋子靠着电梯里的栏杆说。 “嗯,是啊。”萌绘点点头。“他不是非常聪明的那型,不过遇到那种罪犯,任谁也没办法。” “真贺田四季真的那么神?”小爱问。 “嗯,天才中的天才。”萌绘点头。 “我不懂耶,很难想象。”小爱微笑。 “比你还敏锐?”洋子问萌绘。 “大概是我的五倍吧。” 回到大厅,她们跟着芝池离开饭店,现任是凌晨四点半左右,一见到因寒冷而从口中忍不住呵出的雾气,三个女生赶紧把手放入口袋取暖。 “我终于比较不怕啦!”反町爱在萌绘耳边低语,再对她笑了笑。经过芝池赶到饭店详细听取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过程之后,小爱对至今发生的事情才感到放心不少。 跨过饭店前的马路,沿着石板路直直的往教堂方向走。教堂前阶梯上的男子向芝池敬礼,敞开的门并不是之前发生事情时大门旁边的那道小门,而是教堂的大门。她们尾随芝池走进教堂。教堂的深处有五名工作人员,其中一位男性看到芝池便走了过来。萌绘打量着此人的装扮,身穿深蓝色工作服、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清瘦中年人,一手拿着原子笔,腋下夹着笔记本,可能是鉴识课的人。 “搜查工作大致上告一段落,等天亮时会再确认一次。”中年人的声音很小,不知是对萌绘等人有所提防,又或者他的声音本来就这么小。 “上面呢?”芝池问。他指的应该是屋顶。 “嗯,查过了。” “结果呢?” “只有发现几处血迹。”中年人把笔放回胸前口袋。 “怎么上去的?” “从这里的楼梯往上,然后沿着屋檐一直过去……”中年人一边往上指一边解释。“不过后来就绝了……真的很难相信啊,凶手好像是直接往下跳的一样,虽然我们猜测对方一定用了绳索或其他的工具,可是都没有看到屋顶上有留下类似的痕迹。不过,早上我们还会再检查一递……” “西之园小姐。”芝池回头看。 “是。”萌绘往前站一步。 “你说的电梯在哪儿?” “在这里。”萌绘立刻往左边走,来到教堂内比较昏暗的回廊。萌绘后头是芝池,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则跟在他们两人身后数步的距离。 “就是这里。”萌绘停下脚步,手指向面前的墙壁。“这木框其实是一扇门。” 好几个木框并列在墙上,每一个木框都比一块榻榻米还要大。在萌绘的印象中,眼前的两块木框里头隐藏的就是电梯,虽然目前无法得知教堂墙壁的厚度,但目测这块区域拥有至少一公尺的宽度,加上两块木框突出墙壁之外,绝对有足够空间隐藏电梯。 “这里可以打开唷,我以为是仓库。”中年人不以为意地说。 “仓库?”萌绘惊讶地看着他。 中年人拉开两道木框,里头是约两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 “天啊!”萌绘忍不住叫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她急忙看看四周,以确定自己没有搞错位置,不可能会有第二个跟这里一模一样的教堂吧!萌绘快步走到另一侧回廊,再次肯定那里的墙壁并没有突出的部分。那天乘坐的电梯绝对是在教堂的左边,并没有记错,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晕眩。 “为什么……”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不可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走回芝池等人所在的左侧回廊,萌绘走进那座暗虽暗,视线却还算清楚的小仓库里,三层置物架靠着墙壁,上头放些扫除用具和折迭椅,还有几个纸箱。木制的白色地板,也确认天花板的存在,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电梯存在过的痕迹,也看不出有缝隙可以隐藏什么机关。无论墙壁、地板或是天花板,都结结实实地存在。 “是你的误解吗?当时你喝了酒对吧。”芝池问。 “不,我是在喝酒之前见到的。”萌绘斩钉截铁地说,因被误会而显得有些急躁。 “会不会是别的地方?”洋子担心地问。 “不是。”萌绘加以否定。“绝对是这里没错。” 萌绘知道自己有点恼 火,也许还胀红了脸。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萌绘定定地看着芝池说:“这里不是电梯……也许是我记错了,或者……” “或者?”芝池笑笑问。 “不是这间教堂。”萌绘回答。 “啊……这样啊。”芝池睁大眼睛点头。“嗯,等天一亮就立刻确定一下教堂的四周吧。” 萌绘走到教堂中央抬头看教堂的天顶,这种高度、宽广、纹路、梁柱的配置,以及拱型圆顶……接着往自己四周围看,并列的座椅、祭坛、回廊、入口,和十字架,每一样东西都和她的记忆中的教堂符合,的确就是她跟塙理生哉见面的地点。同样的建筑物有可能会有另外一栋吗?萌绘实在不敢相信。 唯一的差异就只有电梯的存在与否,难道塙理生哉准备了一间有电梯的教堂,和一间没有电梯的教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另一间有电梯的教堂在哪里呢? 地面上,饭店附近只有现在这间教堂。萌绘重新思考她之前在地底下行走的距离,她念的是建筑,无论身在哪一层楼,不至于会失了方向。因此,计算上的误差至多在十几公尺以内,不可能到一百公尺,距离跟角度都不会有错。毫无疑问地,她搭着电梯前往的地方是这里,直到现在她仍非常肯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这里真的没有电梯,那么杀人事件呢?是谁在尸体脚上绑上绳子?那个人逃去哪里?是谁在天顶拉尸体上去?原本在地上的人,也是利用绳索上去的吗?可能不是从楼梯上的屋顶出去的。那会是从哪里离开的呢?会从哪里离开教堂呢? “萌绘。”牧野洋子走近萌绘,担心地看着她的脸。 “我没事。”萌绘对她微笑。 “无论是小爱或你说的,-l洋子面无表情。”不是我不肯相信……“ 萌绘知道洋子想说什么,换做是她,面临到现在的情况,也会忍不住去怀疑朋友的说词。毕竟,人的记忆力或判断力原本就是一种低等程度的能力,但是今天的状况例外。如果只是处在日常的地点和时间,也许萌绘会相信真的是自己发生误差。但现在是靠近真贺田四季的地点以及和真贺田四季见过面之后的时间。于是天才的存在,足以扭曲时空,窗外飞腾的巨龙和空中悬浮的尸体便变成再平常也不过的事情了,看不见的凶手砍断死者的手臂或是应当存在却消失的电梯皆不足为奇。 因为扭曲了,有某个地方歪斜了……好思心的感觉,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协调感,那会是什么? 回过神,反町爱站在萌绘身边。她望了萌绘一眼,然后坐在木制的椅子上,警觉性十足地盯着祭坛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沉默下来。牧野洋子坐到她身旁。 芝池刑警两手插在裤袋里,朝她们走来。 “我等一下要去找新庄久美子,要一起来吗?”芝池看着萌绘问:“还是要一直待在这里,等我的同事们来?过不久这里就会有大批警力前来支持,到时应该就会很安全了。” “我们跟你一起去。”萌绘点头,转身看看洋子和小爱,两个人不发一语地站起来。 “这里禁烟,我们出去吧。”芝池微笑。 芝池走出教堂,抽了根烟。下阶梯时,他不时回头仰望。萌绘等三个人跟在后面。 “芝池先生,没办法见到nano craft的塙总经理吗?”萌绘边走边问。 “没联络上。饭店的员工支支吾吾的,电话也打不通。” “可是研究室就在饭店底下呀。” “嗯……”芝池直视前方回答,“但没有任何人知道。” “新庄小姐一定清楚,”萌绘说:“是她帮我带的路。” “嗯。”芝池只是点头。 警车的驾驶座上有个年轻男人。芝池打开后车门,让萌绘等人先上车,自己则坐进副驾驶座,并告知前往地点。 “到nano craft公司。” 警车沿着狭窄的道路前行,两旁没有步道,而是两层楼的商家和外观呈多角形的住宅。在薄弱的光线下,所有的景物彷佛一幅画。仿造欧洲而建的街道,简直就是依样画葫芦,不过说不定“绘画”本身就是这里的建筑概念。 驶离街道,不远处是一栋高楼大厦,警车继续前行。这附近街灯不多,非常昏暗。渡过一座小桥、视野乍开的同时,两侧的道路也隐没在黑暗里。运河又黑又暗,左手边隐约可见灯光点点,可是分不清楚是草地、运动埸,还是农田。往更远处望去,也无法得知是山、是海,或其实只是天空。伫立在右手边的风车灯火通明,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值得注意之处。前方更远的地方还有灯火,想必是那栋大楼透出的亮光。 车子又驶过一座桥。经过一个微微的上坡后,一栋耸立的建筑物迎面而来。建筑物附近就是欧洲公园的大门,大门周围明亮,左右延伸下去的是低矮的楼房。 警车穿过欧洲公园警卫打开的大门,继续行驶在柏油路上,左边有个广大停车场。从车内很难看到高楼的顶端。车子开上前往高楼的小径,顺着圆环停在半路上。 芝池一只手插在口袋,抬头看着大楼。三个人从左边车门下车,先是洋子,再来是小爱和萌绘。萌绘猜测这栋大楼应该有三十层楼,高度约一百公尺左右,这种高度的大楼虽然屡见不鲜,但这附近别说大楼,就连住宅都几乎没有。实在没有可以比较的建筑物可供萌绘参考。 当初建造欧洲公园时,附近会开辟一条铁路,多半是为了提供观光客或欧洲公园工作人员搭乘,当然也包括nano craft的职员。 “这里就是nano craft公司,”芝池说:三一楼以下出租为了招揽观光客而进驻欧洲公园的厂商,至于四楼以上就全都是nano craft办公室。“ “全部都是?”萌绘往上看。“可是窗户都好小一扇,看起来不像公司,比较像饭店或公寓……” “嗯,都是一间间独立的办公室。” “原来如此。” “工作的地方就像个宿舍。你瞧,是不是跟那里也一样?”芝池苦笑。 “嗯……”萌绘点头。 芝池所说的“那里”,就是指三年半前的真贺田研究室,那个发生惨剧的舞台。在那里,开发最先进软件的现场是一个异样的环境。没有会议室也没有餐厅,员工不会聚集在一起,他们几乎都利用因特网,走到哪里都能工作。每个人把居住的空间当成是工作的地方,一步也不离开。在公司和住宅合并的空间,工作便可以成为生活的一部份,这样的方式对劳资双方来说,都还算合理,所以萌绘能理解nano craft也用同样的形式运作。这栋大楼是nano craft的所有物,这么说来,nano craft在设计这栋大楼的时候,就决定要跟真贺田研究室采取一样的经营制度了。 绕过发出橘色光芒的小喷水池,一行人来到大楼的门口,大门目前是上锁着。芝池走向右手边的警卫室,向里头的人挥手示意。 “我是刚才跟你通过电话的刑警,”他表示身分。“我找新庄久美子小姐……” “新庄小姐房里的电话打不通。”有点年纪的警卫回答。 “请问她回来了吗?” “大概是两点左右回来的……” “请问可以上去吗?”芝池问。 “可是电话打不通,说不定新庄小姐还没回房……” “总之我们要上去看看。” “请问其他人也一起吗?”警卫看着萌绘她们。 “是的。”芝池点头。 “请从中间那道门进去。” 说着,警卫指指门口,并解开了电子锁。 四人按照指示走进大楼大厅后,门立刻自动关上。大厅中间有座黑色雕像,旁边的手扶梯已停止运转,周边的商店都拉下铁门,电梯则是在她们的左手边方向。 “新庄小姐的房间是2401室。”警卫从右边警卫室的小窗探出头来。 “请问塙总经理也在公司里吗?”萌绘问警卫。 “抱歉,我无可奉告。”他回答。 那么,表示塙理生哉就在这里。萌绘心想。 04 新庄久美子在2401室里,她关上灯,坐在床边。才刚梳洗完,身上穿着是浴袍,室内的空调足以让人忘记外面季节的变换。 “您以为如何?”久美子问。 “有些事在我预料之外,虽然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你而言却额外具有意义。我能理解。”非常沉着的口吻。 久美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红色嘴唇。女人的黑色衣着融化在黑暗中,彷佛只有颈部以上浮在空中。乌黑的长发安分地贴在双肩,锐利的下颚坚决与周围同化,像勇士手上挥出的刀剑,威吓着弱者那样清楚分明,然而表情却又如此柔和。 这个人侧着身,用蓝色的眼珠与久美子对望。这两颗瞳仁,宛如放出能够压抑意志的光辉。 “真贺田博士,那个叫做西之园的女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久美子问:“为什么塙总经理会跟那种女孩扯在一块儿?” “她有价值,也可以说她跟我有一部分的价值是相同的。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可能造成你未来在精神上的破灭喔。” “我已经渡过太多次的精神破灭了。” “要不要在跨越之前,先回避一下?” “博土……我不认为总经理在那小鬼身上投注心力有什么意义。” “那么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待新庄久美子说完,真贺田四季缓缓地说。 久美子听了这句话,身体微微颤抖。 “对我的意义……吗?在总经理眼里,我有什么意义的意思吗?” “不。对你而言,你本身的意义何在。” “我的生存方式当然有意义。” “你经常做出有意义的行为吗?对于每件事情都抱持这样的态度吗?不,一定不是这样。人类只为了希望有意义而行动,就像为了要作梦才去睡觉。”明明了解真贺田四季话中的意思,久美子还是思考了一阵子才继续提出疑问。 “您指的是无法预料的情况,那么对博士而言,什么是出乎意料的事呢?” “根据我个人的指标,你做事应该更加冷静。你也可单纯解释成我手边的资料不全,而我也必须检讨我预测的标准,进行些微的修正。” “我本来就不是个冷静的人。认识博士,我的人生有了巨大变化,以为自己能够更冷酷。” “冷酷?”四季笑出声来。“真是个意味深长的概念。我的认知里,冷酷不过就是站在最外层观察事情的现象,并非自我管理后的评价。你想要的其实是让别人觉得你冷酷,这是一种自我防卫的念头吧?但是拥有这种念头的自己,还离真正的冷酷远得很,你说对吗?” “我只是希望可以做到那样子,所以现在的我非常想……” “为什么想做到那样子?”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关于这点,我认为博士应该很清楚。”久美子避开四季的视线,低头看着双脚。 “我想你是始终如一的,这样的话我是知道的。即使不了解,我就姑且承认这样的情感吧,何况这仍在可容许范围内,我们就继续说下去吧,你说好吗?” “您今天特别亲切……好的,我明白了。” “如果东西到手,你会怎么做?”四季回到原来的话题。 “到手的话,一定能够幸福。” “只有这样?” “是的。” “来模拟这种幸福如何?”四季愈笑愈开怀。“不可能吗?以你的头脑去想象幸福绝对绰绰有余。” “想象不具意义。” “意义等同价值吗?” “对。” “为什么你觉得想象没有价值?” 久美子抬头看着四季说:“一般人的思考模式中,应该是认为想象模仿得不足够,毕竟我们不像博士您有那么多想象力;我们光是满足想象力的联想都非常贫乏,所以……想要拥有实体帮助想象。” “你说的我懂。听好,假设有个人想要宝石,但非要真正拥有宝石不可,他认为光凭想象都不算数。这是为什么呢?”四季兴致盎然地说。 “因为想象无法换取金钱,也不会得到赞许。” “不能看开一点吗?” “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如果是连自身也不清楚的想象呢?” “这种情况……”久美子思考着。“这样的话,就和实体无异,至少在发觉之前都能得到满足。” “其实就是自我蒙蔽,”四季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也可以解释成自以为高明,因为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明白虚拟的意义。” “或许吧。” “能大声说话的人,就能降低音量;跑得快的人也可以慢慢走。所以能理解的人也可以什么也不懂吗?” “我认为不行,一旦了解了就无法忘记。如果知道宝石是假的就不可能满足。” “并非因为想象力不足,而是过剩,你的认知刚好大大相反。听好,这就是无法控制想象力的原因。” “博士您办得到吗?故意忘记对事情原本的意图,假装很肤浅,就是这样控制想象力吗?” “是的。”真贺田四季百无聊赖似地点点头。 “一般人办不到。” “是吗?我认为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喔。任何人都懂得使用忘记的能力,好比有了睡意就会停止思考那样再平常也不过的能力。只是大部分的人选择放弃这个能力是因为觉得麻烦,换句话说,人类无非是想要追求快乐,那是一种逃避肉体痛苦的行为,这样的结局是人类自己想要的。人们就是喜欢将事情单纯化,把两种相反的机能合并在一起,殊不知理解事情的各个面向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我就无法理解。” “因为你害怕理解,才会选择拒绝。” “很抱歉……真贺田博士谈过恋爱吗?”久美子咬牙一问。 “何谓恋爱?” “希望对方只属于自己。” “这样几乎不具精神上的意义,不过是肉体上的拘束对吧?那么是对于生物还是物体而言的拘束呢?” “生物。” “活生生的存在?” “当然。” “不见得吧。我最近对物体也没有欲求。我想要的全部都是信息,为了到手,一时的天时地利都是必要,这和你想要恋爱的心情是一样的。只要可以进入名为恋人硬盘里,你愿意用尽办法得到任何相关的软件。” “不是这样。” “一旦认知或观念根深柢固在你心里。就再也不需要那颗硬盘或媒体喔。你误认为快乐是因为从物体发出的讯息,却不是物体本身。你思考的是恋人之间物理上的欢愉……” “我会努力看看……”久美子耸耸肩。 “你瞧,现在你正操控着情感和想象,这样很好。”四季用委婉的口气回复。“时间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很有趣的谈话喔。” “请问我该怎么……” “你提出的问题对我有 什么意义?” “好,我明白了。” “什么都不用做,我并不关心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就好。” “谢谢。”久美子低头致意,门铃此时响厂起来。 “好像有人来访喔。”四季说。 新庄久美子慌张地站起来。 “应该是刑警。”久美子一面整理穿着说:“真贺田博士,先告辞了。” “西之园一定也跟来了。”真贺田四季最后丢下这句话。 05 芝池站在2401号室的房门前按下电铃,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则站在他身后。 2401室的意思就是二十四楼的第一间房,来到二十四楼的四个人沿着楼层的h形走廊一路走到最前头的房间,墙壁上没有窗户的走廊,只有一间接着一间别有门牌的门屝,像极了饭店里的走道。 萌绘一眼就看见新庄久美子的房门位在走廊的左侧,房间面向南边,房间的右边好像是放逃生梯和管线的小空间。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萌绘透过它可以看见欧洲公园的夜晚景色。 一群人原地等候许久,无人应门,芝池又用右手按了一次门铃,再用同一只手敲门。 “可能不在。”萌绘小声地说。 “警卫都已经确定她已经回来了。”芝池回头说:“你可能认为她会在这栋大楼别的地方,但现在时间都这么晚了。” “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时间对他们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萌绘想起在真贺田研究室的种种,脱口而出。在那里,一堆人都过着日夜不分的生活。“就算曾经回来过,再次出门也可以刻意躲开警卫的视线。我住的公寓就可以这样……” “这里……”正当芝池说话时,房内传来开锁的声音。他赶紧向后退,面向门口端正站好。一阵卸下锁炼的声音,房门往内侧缓缓开启。 “嗯……”新庄久美子探出一张素净的脸,跟之前的浓妆艳抹的模样截然不同。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浴袍,单手抓住胸前的衣襟。“能不能麻烦你们梢待一下?我要换件衣服……” “好的。抱歉,这时候来打扰。” 新庄久美子顺便看了萌绘一眼并微笑致意,萌绘见状也给予回应。她关上门,芝池一行人听见上锁的声响。芝池耸了下肩膀,靠在门边的墙上。萌绘看着手表,现在是凌晨五点钟,天还没亮。反町爱强忍着呵欠,并叹了一口气。 走廊上突然传来有人在交谈的声音,四个人皆将视线往音源的方向移动,在走廊的另一侧的尽头,有两个男人边走边大声说话,虽然距离他们至少有三十公尺,但萌绘立刻辨认出其中一人就是塙理生哉。萌绘跑过去,两个男人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早安,西之园小姐。”塙理生哉笑容满面地打招呼。“这位是副总经理……” “塙先生,”萌绘打断他的话,语气强硬地说:“昨晚的事能请你解释清楚吗?” 另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不高身材却很结实的男人盯着萌绘一下,然后对塙理生哉说:“太冲动了吧。你对她做了什么事呀?” “嗯……”塙理生哉苦笑着点头,向萌绘的方向上前一步。“昨晚的谈话好像有点儿过火,我也多言了。西之园小姐,你宿醉了吗?” 萌绘强忍着往后退的冲动,道视面前的塙理生哉。 “真贺田博士在哪里?一定是在饭店地下的研究室对吗?” “这位是副总经理藤原先生。”塙理生哉面向那个男人向萌绘介绍。“打从学生时代,我就一直受到他的照顾。” “你好,我是藤原博。”藤原将眼镜扶正,接着向萌绘低头致意。“久仰了,西之园小姐。” “昨晚是你送我回房的吗?”萌绘不理会藤原的招呼,径自提出疑问。 “是的。”塙理生哉微笑点头。“真的很抱歉,因为你睡着了……我只好送你回房。” “在这之前,你把我带到真贺田博士的房间。” “真贺田博士……请问你说的是真贺田四季博士吗?”塙理生哉认真地问。 “请不要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你之前曾卷入真贺田博士的事件里,那件事情,我也调查地很清楚。” “请让我再和真贺田博士见面。” “西之园小姐……我想,你是不是在那个案件中遭受很大的打击?” “什么意思?”萌绘往后退。 “对不起,也许昨晚我们喝了太多酒了,害你不省人事,嗯……我已经深切反省过了。昨晚你像说梦话一样不停重复真贺田博士的名字,看起来很痛苦,想要清醒却睁不开眼睛,我无计可施之下,只好送你回去……” “你说谎!”萌绘大吼。 “我没有说谎。”塙理生哉温柔地说。 “教堂呢?那座教堂的电梯你又作何解释?” “教堂?啊,我们见面的教堂吗?” “就是饭店前的那个教堂。那里发生凶杀案。” “凶杀案?”塙理生哉皱起眉头。“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站在那里的是长崎县的刑警。”萌绘转身说。芝池和洋子她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那边的状况。 “我不太明白你要说什么……”塙理生哉一脸疑惑。 “你就过去问问好了。”副总经理藤原低声说。 塙总经理和藤原副总经理往芝池他们的方向前进,萌绘紧跟在他们身旁。 “松本先生被杀了,”萌绘边走边说,打算看看对方是什么表情。“他是你们公司的员工。” “松本……”塙理生哉面无表情地重复听到的名字。 “松本……从大阪过来的那个人吗?”藤原喃喃自语。 面对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芝池正堆起笑容准备要自我介绍……就在这个时候,房里传来女人的惨叫声。 06 似乎是新庄久美子的尖叫声,房门却无法从外打开。 “救命!”萌绘隐约听见这两个字,接着房里发出一阵像是争执的声响。 “喂!快开门!”芝池猛敲门并大喊。 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喂!”芝池继续喊着。他试图转动门把,仍然无济于事。 “有万能钥匙吗?”萌绘回头看着塙理生哉。 塙理生哉摇摇头。藤原博急忙地拿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 “我来联络警卫。”藤原点头示意大家。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面对门口依靠着墙,捂着嘴一脸惊恐。 “我是藤原,人在二十四楼……”藤原握着手机大声地说:“你快带钥匙上来,我要打开新庄小姐的房门。” “请他报警!”芝池吼着。 “立刻报警,有事发生了。”藤原说。 门内传来重击声,好像有人撞到房门。 “新庄小姐!新庄小姐!请你开门。”芝池大喊。 隔了三道门的房间,有个年轻的男人睡眼惺忪地开门观看,很快地又关上门。 萌绘贴近房门,侧耳倾听,但什么也听不见,只有类似空调的微微震动。房门是金属制的,手边没有工具可以破门而入。 “隔壁房间有阳台可以跨越进入新庄小姐的房间吗?”萌绘问塙理生哉。 “没有。”藤原博代为回答。 大家继续等待,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却彷佛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终于,随着电梯抵达的声音,出现一位年轻警卫,警卫看到萌绘等人,上前走去。他的制服款式跟楼下的中年警卫一模一样。 “我带钥匙来了。”他对塙总经理说。 “请把门打开。”芝池退了一步说。 那是一把电子钥匙,插进锁孔后,门把上亮起绿色光点,同时发出“哔”的一声。 芝池推开警卫,缓缓打开门。那瞬间什么怪事也没有发生,但门开到一半,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芝池想要朝里面察看,于是侧着身体进入房间,探头往门后看。随后芝池用背部挡着门,并且凝视外面的人,他欲言又止,缓缓摇头,接着右手从西装内侧拿出手枪。一群人见状,全部往后退了几步。洋子和小爱更是快步远避,芝池吸了一口气,看着萌绘。 “叫救护车。”他小声地说。 芝池悄悄地潜入房里,年轻警卫代替他挡住门。西之园萌绘站在警卫身后,她想从门缝观察房里的情况。 “不许动!”芝池靠着墙,一步步往里面移动。 他先打开浴室确定有没有人,再继续往前走,这时候萌绘已经无法从门缝看见他的身影。而年轻警卫只是压着门,不打算进去。萌绘走到警卫旁边,探头进去看。 新庄久美子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她身上的白色浴袍被染成血红色,附近的墙上和地板血迹斑斑。新庄久美子的手腕呈现不自然地扭曲,沾满着血。她的头倒在门口附近,所以刚才芝池刑警才开不厂门。萌绘感到无法呼吸,于是退回房门外。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不寒而栗。 塙理生哉和藤原博看着她,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也看着她。 芝池在房间里来回搜寻,确认凶手是否藏匿其中。萌绘又往里面瞧,却什么也没见到。大概过了一分钟,非常漫长的一分钟,芝池再度回到门口,枪紧紧握在手上。他盯着萌绘,又看了看地上的情况。 “不关门的话,我没办法移动她。”芝池说。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吗?”萌绘看着房里问。 “没有……”芝池摇头,“请往后退,我要关门了。” “我可以进去吗?”萌绘问。 芝池看了萌绘一眼,没有回答。 萌绘侧身走进房内,与警卫的眼神交会后,将门关上。 “请不要碰触任何物品。”芝池严肃地说。 他收起枪,拿出白色手套,再次强调地说:“请不要轻举妄动。” “新庄小姐怎么样?”萌绘问。 芝池横越过萌绘,走到门后跪下,用手轻按久美子的颈动脉并端详她的脸,接着解开衣领,检视久美子的背部。 “她死了。”芝池站起来看着萌绘说。 跟萌绘心里想的一样。不忍直视久美子的尸体,萌绘回头环顾房间内部的摆饰。像办公室一样无趣的空间里铺着地毯,靠窗处有两张桌子,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掀开计算机后,发现没有关机,鼠标掉挂在桌边,窗帘牛掩。从门口看见房间的左边,萌绘朝那个方向前进,走到一个小客厅。更里面还有两扇开敞的门,应该是芝池开的,一扇通往厨房,另一扇则是接连一段小长廊。 萌绘走进厨房,中央有张小餐桌,餐具摆放的井然有序。厨房里还有一个小门,也被打开了,小门内是一个堆了许多杂物的仓库。这道门应该也是芝池打开的。 走出厨房,萌绘往另一道门前进,原来是浴室和寝室。外面入口附近也有一间浴室,不过这一间应该是私人专用的卫浴设备,所以才置有梳妆台。萌绘发现浴帘还是湿的,换下的衣服挂在架子上,那是新庄久美子昨天穿的套装。 寝室很宽敞,有书桌和柜子,还有一张单人床和衣柜。门一样是开的,桌上点着灯,烟灰缸里有为数不少的烟蒂;桌面摆放着信纸、笔筒和电子钟(显示时间为五点二十八分),另外还有一本杂志。 萌绘注意到杂志封面有几个像是用签字笔写的字。她第一个看到的是“龙”这个汉字,萌绘立刻联想到欧洲公园里的机械水怪,她不禁心跳加速。零点三公分方格大小的字迹非常工整,让萌绘想起饭店房间里,那张便条纸上的文字。 不过仔细一看,这个字并不是“龙”,而是加了水字边的“泷”,在日文中是瀑布的意思,加上前面的片假名,整个句子就是“弹簧和瀑布”。 这是什么意思?有任何意义吗? 因为不能用手触碰,她只好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线索。床边的小柜子上摆着一组音响,还闪着红色的灯光。是新庄久美子在听音乐吗? “西之园小姐,有发现什么吗?”芝池从后面叫住萌绘,吓了她一跳。 “没有其他人在……”萌绘小声地说,她好不容易了解现场大致的情况。 “新庄小姐的死因呢?” “背后遭人刺了两刀……”芝池回答,“房间里应该有秘密出入口,我大略看了一下,但找不到确切位置,我认为凶手是从密道逃走的。” 非常合理的推测,可以的话,萌绘甚至想以掌声向芝池表示同意。这里是二十四楼,距离 地面至少将近一百公尺。只有办公桌旁的位置设有窗户,在没有阳台,墙面上应该也没有突出物体的情况下,打开窗户往下跳的可能性极低。而且这里没有可以藏匿的空间,家具简洁,就像饭店的房间。除了房间有秘密入口能通往大楼逃生梯没有其他可能了。然而天花板和地板却看不出藏有密道的可能性……而且房间是从室内上锁的。 “她好像洗了澡,”芝池看着浴室说。 “她要我们在门外等候,这时候可能有别人进来这里。” “不对,说不定那个人早就已经在房间里……”萌绘走回客厅。 “若是如此,为何新庄小姐在我们来之前,似乎也没有想要换衣服的迹象?” “有别人在场,却穿着浴袍。”芝池念念有词。 “嗯……是认识的人吧。”萌绘点头。 萌绘已经离开新庄久美子的房间,站在走廊尽头跟洋子和小爱说话,也渐渐了解目前的情况有些复杂难解。距离案发约十分钟后,才有数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到达现场。 案发之前,萌绘因为想要与塙理生哉和藤原博交谈,所以会离开原地到走廊的另一端去找他们两人,但是芝池、洋子和小爱一直都待在2401室门口,他们只需要一个回头就能看见萌绘。在大家等待新庄小姐开门的同时,没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当然也没有人进去。新庄久美子说要换衣服,于是关上房门,之后很快就听到她的惨叫,这段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在这五分钟内,她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换衣服? 萌绘在脑中描绘新庄久美子房间的平面图。玄关在北侧,就在萌绘脑中平面图的正下方;玄关上方是一条笔直的走道,途中曾经过左边的厕所。尽头的门后面是办公室,办公室南边是一面墙,墙上有窗户;办公室的左边,也就是东边,紧邻着会客室,从办公桌走到会客室,会看见南面的窗户,就在右手边。从会客室朝窗户的反方向,也就是往北边走过去,则是到达厨房、寝室,以及另一间厕所,而这三个地方又被包覆在长方形的空间里。萌绘推测隔壁二四〇二号房的摆设应该和这个房间左右对称,因此很难想象有密道或密室。 先从房间西侧思考。站在大楼走廊的角度,新庄久美子房间右边位于西侧,那里设有逃生梯,根据萌绘实际探查的经验,西侧墙壁是光滑的平面,而且为了支撑整栋大楼的结构,墙壁必须经过耐震处理,难以在其上钻孔或凿洞,所以不可能有暗门藏于房内的西侧墙壁。 至于反向的东侧墙面,隔壁即是2401室,警方也有约略进去察视一遍,新庄久美子房间里的会客室和厨房左手边就是这面墙。如果隔开两间房的墙壁里有通道,照常理来说,会通往2402室。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从2402室或其他房间走出来。 如果有人从这走廊的房间走出来,走廊上有那么多人,不可能会没注意到。 莫非,凶手还藏匿在房间里?久美子的房间南侧也是墙壁,办公室和会客室的窗户都位于南侧。整栋大楼墙面简洁,无任何突起物体,也没有阳台或窗台,只有窗户为了因应意外发生时能立刻破坏窗户逃生。是采用窗户推开后,上半部露出室外,下半部则在室内的倾斜设计,推开角度最多三十度左右,尽管是人可以通过的宽度,但要往下逃逸,绝非容易之事。久美子办公室和会客室里都是这种窗户,大小一样。案发后也一直处于关闭的状态,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利用窗户逃离现场。 来到房间的北侧,北侧除了玄关,寝室和窗房也位于北侧。玄关走道旁的厕所和北侧的墙壁有段距离。萌绘推断房间的电器设备线路就在厕所附近。墙壁面对走廊,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 经由萌绘的解释,和萌绘同是建筑系学生的牧野洋子大概了解这个房间的格局。 “所以说……只剩下天花板或地板有可能啦。”洋子歪着头,双手抱在胸前。“凶手不是往二十五楼上去,就是往二十三楼下去……可是如果不是在建筑大楼前就有此设计,一定无法之后再增设这种密道的。” “只要仔细查过应该就会知道了。”萌绘点头。“我觉得不会是地板,那里贴了地砖还铺上地毯。” “天花板的话,也要使用梯子之类的工具呀,而且会留在房间里……” “如果是折迭式的梯子就可以收进天花板里吧?” “对喔,说的也是。”洋子表示同意。 “喂,我们回去了啦……”坐在地上的反町爱抬头看着她们。“我不想要待在这种地方。” “好,我问问看可不可以请人送我们回去。”萌绘点头。 芝池刚好从房间走出来。 “情况怎么样?”萌绘问。 “嗯……这里可以抽烟吗?”芝池抓抓头,环顾四周。 “电梯那里有烟灰缸。”萌绘说。 “芝池先生,我朋友想先回饭店,方便的话,想请你们护送她们回去。” “啊,可以呀,我送她们回去吧,反正我正好顺路。这边的事情先暂时交给鉴识课……” 萌绘跟在芝池身后走着,一面回头打手势,反町爱见状,拉着牧野洋子的手,跟在萌绘后面。他们走到电梯前,看见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等侯,其中包括塙理生哉和藤原博。 一个年轻警察拿着黑色笔记本走到芝池身边低语。 “啊,刑警先生……”塙理生哉也走近芝池。“请问我能先走一步吗?我还有别的工作。” “你要去哪儿?”芝池问。 “楼下,我的办公室在十一楼。突然走了一个能干的秘书,我得赶紧处理手边的事情。” 他指的是新庄久美子,萌绘花了两秒思考。并对塙理生哉的反应有些讶异。 “我会随时与你联络……”芝池边说边按下电梯向下的按钮。“今天一整天,我们的人都得不时出入欧洲公园里的教堂和这栋大楼。” “这是当然。”塙理生哉回答,“我会尽量配合。” “有发现密道吗?”萌绘故意问芝池,想观察塙理生哉听到这句话会有何反应。 “完全没有。”芝池说。又不禁啧了一声说:“真是……太奇怪了。” 电梯门开启,芝池走了进去,年轻警察收起笔记本也跟了上去,接着是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但萌绘没有跟进。 “西之园小姐,你呢?”芝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自己走回去。” “萌绘。”洋子担心地看着她。 看着萌绘对大家微笑挥手,芝池按下关门钮,电梯向下。 “塙先生……”萌绘回头看塙理生哉。 “有事吗?”塙理生哉愣了一下。 “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样啊……”塙理生哉僵硬地笑了笑。“那么,就跟我到办公室吧。” “为什么不坐刚才那班电梯。”一旁的藤原纳闷低语着。 又按了一次电梯按钮,这次是另外一个电梯门开启,塙理生哉和藤原博先走进去,接着才是萌绘。塙理生哉按下十一楼的按钮。 “你那么喜欢尸体喔?”藤原出其不意地问。 “不是。”好唐突的问题,但萌绘只是微微摇头。 “抱歉……”藤原微笑。“只是没想到满受欢迎的……我指的是游戏软件。我们有种屠杀的游戏,颇受年轻小姐好评。现在发生这种事,应该可以好好利用。” “你的意思是?” “宣传。”藤原笑嘻嘻地回答。 “这句话好像不太得体……”萌绘毫不保留地说,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商场就是如此。”藤原一派悠闲地和萌绘对看。黝黑的圆脸,和塙理生哉完全相反。“本来就不是在做善事,小孩子的梦想或大家的欢乐之类的……想都没想过,我们只是单纯思考该怎么赚大钱,真的很不得体呀。” “藤原……”塙理生哉低声说:“这不是在电梯里跟美女讨论的话题喔。” “你说的对。”藤原露出孩子似的表情,没再说下去。 电梯门在十一楼开启,三人一走出电梯,走廊上的感应照明设备便启动了。这层楼和二十四楼一样也是h形走道,但墙壁的上半部嵌着玻璃,风格回异。玻璃内部是类似办公室的宽敞空间,伫立若干圆柱,计算机屏幕以柱子为圆心环绕成圆。现在是早上六点,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走廊上的照明设备随着一行人行进的路线自动亮了起来。藤原博停在一扇玻璃门前,插入门卡的同时,室内灯光亮起,光线明亮刺眼。藤原独自走了进去。 萌绘跟着塙理生哉继续往前走。塙理生哉打开接近尽头的房门,请萌绘先进去。 这个房间电灯是开着的,里头还坐着一位年轻女性,让萌绘吓了一跳。这位女性面对着办公桌前的液晶屏幕,她见到塙理生哉走进来,慌张地摘掉耳机。 “总经理早安……您今天真早。” “嗯……”塙理生哉点点头。 “帮我泡两杯咖啡。西之园小姐,喝咖啡可以吗?”他回头看着萌绘。 萌绘点点头。 年轻女性瞄了萌绘一眼,便起身准备咖啡。室内还有一个非玻璃材质的隔间,看不到里面。塙理生哉开门请萌绘进去。 空间不大,办公桌靠近窗户,窗户上垂挂着百叶窗;两台液晶屏幕斜放在桌边。 塙理生哉坐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发现萌绘没有就座之意。 “请坐。”他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 萌绘盯着塙理生哉,缓缓坐下。 “藤原说了些失礼的话。”塙理生哉吐了一口烟说。 “我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个直肠子。” “而你说了谎。”萌绘抬起下颚。 “嗯……”塙理生哉翘起脚,微笑以对。“你说的没错,我一点也不正直。” 外头有人敲门,塙理生哉应了一声,年轻女性端着咖啡进来,放在玻璃茶几上,行礼后离去。 “她是?”萌绘问。 “我的秘书。” “新庄小姐也是你的秘书?” “我的专属秘书一共有十二个人,她们都在隔壁房间,每八个小时换一次班。” “死了一个也没关系吗?” “新庄小姐很特别,她不仅是我的秘书,还是企画部主任……”塙理生哉稀松平常的表示。 “要找人补她的空缺并不容易。 ” “只有这样?” “说再多有什么用?”塙理生哉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除了微笑,萌绘发现其中还掺杂其他情绪。 “抱歉。”萌绘小声地说。她纳闷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想必是读出塙理生哉瞬间情绪而做出反射性的回应。 “我没有兴趣对死去的人大放阙词,这不是尊重的作法。无论对象是自己的亲人或情人,我都不会流泪。失去的愈多,眼泪反而愈少。” “什么情况才会哭呢?” “感动的时候吧……”塙理生哉微笑,比之前的表情松懈了一点。“或是当自己的价值观遭到破坏的关键时刻。” “例如见到天才?”萌绘提出疑问。 “是的。”塙理生哉止住笑意,凝视萌绘。“我想……我还是正直的那一方。” “能请你解释真贺田四季博士的事吗?” 塙理生哉点点头,吸了一口烟。 “我在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真贺田博士。”塙理生哉夹着香烟的手端起咖啡。 “无论是基因算法(geic algorithm)(注:基因算法(generic algorirhm)理论根基于贺兰(john hond)。借着生物对复杂环境的适应度以及相应产生的演化机制,建立一个具备自然界演化的机制-交配、突变与自我复制的人工系统,使得系统本身具备自我演化能力朝着最佳解演化。)或面向对象继承的研究,真贺田博土都在该领域里带来无法估算的影响力,博士提出的论点中,甚至还有一半不在世人的理解范围内。” “是你请博士入驻研究室的吗?” “没错,其实整个过程像一场梦。三年来我们所有的企画都出自真贺田博士之手,而公司有三分之二的开发预算留给博士运用。” “你应该明白真贺田博士的确有罪。” “并没有审理不是吗。每个人说博士有罪,对博士本身并无损失,然而对社会而言,失去博士却是莫大的损失。”有别于昨晚的语气,塙理生哉现在对答如流,这就是他实业家的姿态吧,萌绘心想。而她认为这种个性比起昨晚,还比较吸引人。 “就算博士被警方逮捕入狱,只要我们的网络系统一切完备,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喔!”塙理生哉微笑。“我想这是即将面临的问题,为求应变,我们也召集了相关人员。” “真贺田博士在这里做什么?” “继续做研究。恕我无法一时为你解释清楚,我们光是分析博士偶然制出的程序,就已经非常忙碌了,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呀。这个例子或许不太恰当,不过我们拥有博士就像是拥有一部力量强大的原子炉。” “只要真贺田博士待在贵公司一天,你们的相对利益也就多一点,就算拥有包庇博士的传言也无所谓吧。不,你原本就这么打算了吧了,对吗?” “是的……”塙理生哉闷笑了一声。“西之园小姐,你真有趣。我们暂时撇开有关我们企业经营的艰深话题吧。你愿意来我们公司吗?来这里跟我一起工作如何?难道你不想追求既自由又充满创造性的时间吗?” “成为你的第十三位秘书吗?我是不会介意这个数字……” “不,你误会了,你可以要求各种待遇。” “总经理也可以?” “当然。”塙理生哉毫不考虑地点头。“你有这个权力,你持有的股份非常有份量。” “不是我的能力,而是股份够多?” “总经理这个职务与能力多寡无关。” “什么嘛,好无聊。”萌绘耸耸肩。 “只要跟我合作,任何事都能实现。nano craft五年后将会成为全球第一大的软件公司。” “然后呢?” “然后变得微不足道,这就是循环的一种。” 萌绘被塙理生哉的回答逗笑了。 “我不是笨蛋,这样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塙理生哉露出笑容。“不过你终于笑了。” “好笑的话我就会笑。” “好笑吗?” “还不错……” “太好了……”塙理生哉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告诉你,我要的是你未知的能力与已知的资金这两方面的帮助。” “嗯……”萌绘点着头笑了出来。 “这我知道,可是你却选择迷昏我,作法实在很失败,我认为这是难以弥补的失误。” “但最适用于那个情况。”塙理生哉点头。“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真贺田博士要你这么做的?” “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 “现在有人死了你作何感想?”萌绘转换话题。 “我不知道。”塙理生哉摇头。“就像藤原说的,他想的是公司的对策。所以事情发生至此,我也没有任何想法。” “但死去的两个人都是贵公司的人呀。” “这我明白,所以我必须赶快决定这件事情是否要交由警方全权处理,必要的话,公司内部也会有处理小组。” 萌绘还没喝咖啡,一方面咖啡还太烫,另一方面,她得提防昨晚发生的事再度发生。 “我可以再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关于教堂里的电梯。发现松本先生尸体的教堂和我们见面的教堂,是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实在很为难……”塙理生哉苦笑。“抱歉我无法回答。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伙伴,那就另当别论。” “因为真贺田博士也在那里吗?” “就是这个意思。”堉理生哉点头。“刚才我跟你说的话,若是到了别的地方就会是另一种说词,所以大家都在场的时候,我就会说谎。西之园小姐,我会告诉别人,事实就是你梦见真贺田博士。” “不会妨碍凶杀案的调查吗?” “不会。”塙理生哉摇头。 “至少就我所知,不会。就算会造成影响,我也会选择重要的,舍弃不重要的。” “哪个才是重要的?” “当然是和真贺田博士相关的事情要紧,这没得比较。” 一度缓和的情况又陷入了僵局。塙理生哉喝下咖啡。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 “你在藤原先生面前都没有提及真贺田博士……”萌绘想起要问的话。“副总经理也有不知道的机密吗?” “算是吧。”塙理生哉点头。 “但新庄小姐知道对吧?”虽然只是萌绘的直觉,她还是说了出来。并且看见塙理生哉想要回答“对!”的神情。 “有多少人知道真贺田博士的存在?” “非常少数。”塙理生哉小声地说:“公司上下已经有诸多传闻了,实际知道的只有我身边的几个人。关于博士必须用到的预算,文件上都是以我的名义支出。” “松本先生知道真贺田博士的事情吗?” “我不太认识他……”塙理生哉摇头。“他才刚来公司没多久。” “你对岛田文子了解多少?”萌绘再问。 “我认识她,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工程师。” “她是不是被解雇的?” “嗯,我有听说……”塙理生哉点点头。“好像工作上出了些问题吧,关于这件事,我倒是没接到更详细的报告……” “她原本在真贺田研究室工作。” “我知道。”萌绘看着塙理生哉不发一语。她觉得他在说谎。 “还有问题吗?”咖啡杯靠在唇边,塙理生哉望向萌绘。 “你知道犀川老师吗?” “他是你的 第四章 扩大的绘图(pantograph) (我没打算说一般论……不过悲伤的感情,纯粹是一种丧失人格的表征。) 01 nano craft的大楼距离欧洲公园大门前的停车场大约有三百公尺,西之园萌绘低头走着。她很少这样走路,黑色的柏油路上漾苦水光,或许柏油路都对自己的湿濡感到意外。萌绘偶尔回头,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可以看得见低矮的山头。 萌绘从小就放弃对他人的了解。对她来说,她的世界里有百分之九十是大人,像是亲戚间的叔叔、伯伯和阿姨,就连书本中的主角也都是大人。至于不时出现在她周围的小朋友,她认为他们不够成熟、不够稳重,跟他们就算成为朋友也不会快乐,这些想法让偶然与她交谈的大人听到都觉得不合逻辑,甚至觉得她很可怕。她的身边都是些曾听闻父亲谈论过的学者,或是母亲提过的功成名就的亲戚,伟人传记里的科学家、数学家还有哲学家,而她也身在其中,对萌绘来说,这就是全世界。回想起来,说不定她就像坐在电视前面看着儿童节目的孩子,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被灌输种种观念。 “真正的社会其实是……”还来不及看到最后一集,父母亲就从此与她天人永隔。 萌绘突然认为,说不定真贺田四季也遇到和她相同的情况,只不过程度又更高一点,型态更加单纯,内容却复杂得要命。萌绘立刻在当下肯定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相同的……但她们并不可怜,也不寂寞,更称不上不幸,只是……不足够罢了,所以才必须追求。没错,就是这样……脑中一直挥不去塙理生哉的影子。藤原博撒下的网还真密实牢固,完完全全将她包覆,上头布满细小的针扎着她每一吋皮肤,令她无处可逃。 真的不懂……为什么?萌绘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愤怒?还是开心?连情绪都暧昧不明了。如果是愤怒与开心掺半,相抵之后便什么也不是。然而,两种情绪换算成的向量也不在同一直在线,两条线的向量交错延伸成为平行四边形的一角。如果自己就跟一群满足于快乐观念的孩子们一样,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但她不是。到底哪个是复杂,哪个是单纯呢? 萌绘经过欧洲公园大门旁的警卫室,大概是刚来不久的警卫,还不清楚园内发生的案件。她向警卫大略说明缘由,萌绘告诉对方她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到塙总经理的办公室,一切就能解释清楚,这句话似乎达到了功效。萌绘便走进公园。 几个小时前,跟芝池等人坐车经过的时候,天还未亮,看不清楚附近的景物。仔细回想.从公园门口到饭店距离并不算近。萌绘漫步在园区内,早晨雾气弥漫,视野依然有些朦胧,穿越附近建筑物的屋顶却看得见远处教堂顶端高耸的钟楼泛着光芒。萌绘决定朝着那个方向走。路上没有其他人,轻触脸颊的空气异常冰冷。 左边运河的对岸有几座风车,萌绘一面看着,一面走过白色拱桥。她的右边是一片草皮,白色的栅栏弯曲地蔓延,其下则是深色的泥土。轮廓清晰的马厩有着红色的屋顶,造型类似时下流行的小别墅;再远一点的景色是色彩缤纷的群山,随着日光慢慢增加明度。所有的风景像是专为她展示的幻灯秀。 如梦似幻的光景令萌绘的心情稍微舒缓开来,没有想到看见美好的景色也能转换情绪。她感到神清气爽,甚至愉悦了起来。萌绘想起不久犀川就要到了……不,其实萌绘一直记得。这大概也是她心情变好的原因之一。她打起精神,再次用自己的方式整理昨晚发生的种种,在心里条列重点。 第一,关于松本卓哉的凶杀案: a.是谁杀了松本? b.为什么尸体被人运走? c.为什么仅留下死者的手臂? d.为什么拱型天顶的玻璃破了? e.用什么样的手法带走尸体? f.凶手逃去哪里? g.为什么教堂里的电梯凭空消失? 第二,关于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 a.是谁杀了新庄? b.为什么她没有换衣服? c.为什么她在房里却没有立刻让警方进去? d.凶手从哪里逃逸? e.“线圈和瀑布”跟事件有何关连? 第三,关于真贺田四季: a.真贺田躲在何处? b.为什么她跟上述两起案件有关? c.为什么那么清楚自己(萌绘)的位置? 犀川在全部的事情发生前,也就是在萌绘与塙理生哉见面前就打了电话过来。更令人难以理解,仔细想想,当时犀川似乎企图警告萌绘。为什么老师会打电话给她?这通电话遭人窃听后,真贺田四季打电话给正在新干线上的犀川,希望犀川来长崎一趟,理由又是什么?另外,岛田文子事前告诉她关于水怪杀死船员的事件,还有反町爱看到在天空飞舞的龙,这两件事跟昨晚发生的两起凶杀案会有关系吗? 好想快点见到老师,跟他说话。有那么多话要说,老师现在到哪里了呢?想着想着,萌绘忽然回头一看,但除了刚才走过的道路,空无一人。 萌绘踏着石板路,快步走过商店街,看着橱窗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同时不停地往前走。她喜欢四处垂挂的招牌以及未熄灭的街灯所带给她的感觉。奶油色的墙壁上还留有信手漆涂的图画,很像德国或比利时的乡间小屋,刻意凸显建筑物纯朴所做的装饰。 装饰?没错……这就是装饰,一个重要的关键词。萌绘想起真贺田四季说的话。 穿过最后一道拱廊,萌绘来到广场,终于看到有人在散步。发生悲剧的教堂沐浴在阳光下,看起来如此立体,门前还停着好几辆警车。 一整晚没睡,眼睛有点酸痛,加上一路走回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萌绘打算直接回房间。她穿过广场往饭店走去,却被两个从教堂走出来的男人招手唤住。 萌绘维持同个步调,不疾不徐地换个方向,走到教堂门口。两个男人一个是芝池,另一位是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告诉我一声,我就会去接你啊。”芝池婉转地说。 “不要紧,我想散散步……” “啊,还没跟你介绍我旁边这位。”芝池看着年轻男人说。 “您好,敝姓鲤沼……”男人向萌绘行礼。他看起来颇为正直,但缺乏表情。萌绘记得刚才在nano craft二十四楼的电梯前就见过他。 “我们刚才见过。”萌绘对他微笑。 “刚才没跟您打招呼真是抱歉。”鲤沼不苟言笑地加了一句,表情态度和他的用语相距甚远。 “你好,我是西之园。”萌绘点头致意。 “你后来跟总经理见面了吧?”芝池抽着烟问萌绘。“怎么样?对凶杀案有什么看法吗?有没有得到关于真贺田四季的情报?” “应该可以确定真贺田博士就在这附近。”萌绘站在教堂门口往远处的建筑物看。“我想,她应该躲在饭店的地下楼层,但塙先生始终不肯透露,所以也不太可能会告诉你们。” “已经死了两个人……”芝池低声说:“现在已经不是保守秘密的时候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他们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不这么想。” 鲤沼避开芝池吐出来的烟雾,站到萌绘身边。 “西之园小姐,冒昧请问一下……”鲤沼还是同个表情。他像在学校演讲比赛上朗诵台词的小朋友。“您之前会说饭店大厅的电梯往下能抵达nano craft的研究室是吗?” “是的。” “不过……我们调查的结果,饭店地下的楼层只有机械室。” “那是地下一楼吗?” “对。” “再往下才是研究室。可能是地下二楼或三楼,甚至更下层。我去过的是地下三楼。” “可是,操作电梯的键盘只有到地下一楼的按钮。” “操作盘面上的确没有按钮,但新庄小姐将一张特制卡片插入操作盘下面的缝隙,缝隙里有感应装置。所以只要有那张卡片就可以下去。” “然后从那里又可以通到教堂?” “嗯,在地下楼层走了一段路之后,再搭另一台电梯往上。” “结果那部电梯不见了,是吗?” “消失了……”萌绘耸耸肩。“就像你说的。” “请问研究室里大约有几个人?虽然在地下二楼,应该还是有人在那里工作吧?” “当然。我看到的至少有二、三十个人。” “那些人会从哪里出入呢?”鲤沼问。他看起来只比萌绘大上几岁,身高比芝池整整高了一个头。 “好像不是饭店的电梯,也不是通往教堂那一座……而且也没发现楼梯,究竟从哪里……” 萌绘想了想继续说:“以饭店大厅里的电梯为中心,那么通往教堂的电梯刚好位在大厅电梯的另一端,听说那里就是研究人员的出入口。我记得地下层的走廊和饭店的方向呈直角状,所以……出入口的位置就是在饭店的南边。” “那就是码头的方向咯?可是那里没有任何建筑物……” “嗯,但研究人员应该就是从那边出入的。” “所以可能不是坐电梯从教堂上来。”听完萌绘的解释,芝池在一旁说:“西之园小姐,请问……有没有可能误判方位呢?” “姑且把这种机率降到最低吧。”萌绘谨惯地选择用词。因为应该在教堂回廊处的电梯竟凭空消失已带给她莫大的打击,如果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她的立场只会愈来愈尴尬。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大概调查一下。”鲤沼说。 萌绘对“大概”这两个字颇为不满,但她没有吭声,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对方的口头禅。 “请问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萌绘问芝池。 “没有。”他吐着烟摇头表示,“我想还会花上一些时间,现在刚好卡在一个瓶颈,肯定曾经有人待在屋顶,不过为什么会在上面,又是怎么处理尸体,最后用什么方法逃离现场,这几点都还是相当棘手的问题。” “有遗留凶器之类的东西吗?” “什么也没找到。正在搜查现场是否遗留可能用来切断手臂的刀械器具,目前还是一无所获。” “你认为凶手如何砍下死者的手臂?” “我不清楚。鉴识课的同事说凶器不是刀子,还说不是用切断的手法。扯一些有的没的!我现在说的你听过就算了,我快被气死啦。” “咦?要不然会怎么做?” “好像是硬生生扯下来。” 听到此,萌绘不禁皱起眉头。 “似乎是藉助某种机械的力量。”鲤沼补充了一句。 “机械?凶手用了什么机器吗?” “我的意思应该是凶手使用了极大的力量扯下被害人的手臂吧。” “怎么办到的呢?”萌绘抬头看着鲤沼问。 只见鲤沼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们现在还要再去那里一趟。”芝池指向北边,nano craft的那栋大楼。“真是!一堆麻烦事,人手又不够。”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萌绘见状脱口而出,却发觉自己好像也有气无力。 “你能协助我们的话真是太好了。”芝池面带微笑的看了鲤沼一下。鲤沼见状便拿出口袋里的车钥匙。 “不过,你现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芝池边走边对萌绘说。 目送芝池等人开车离开广场,萌绘往饭店走去。 大厅内十分温暖,穿着工作服的男子正在操作大型吸尘器;服务台附近的男服务员一见到萌绘走进饭店,马上像个机器人似的鞠躬行礼。早上七点牛,大厅里某个餐厅传来摆餐盘的声响。 02 萌绘回到房间后,稍微看看熟睡中的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便将房间的灯关上准备上床。 彷佛被一块磁铁吸引,她倒卧在床,侧着脸。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萌绘心想那是一道崭新的光芒。她有股走到窗边看海的冲动,但是起不来……没多久就沉入睡眠中。 萌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走在城堡的回廊里。石头砌成的城堡十分宽敞,天顶也好高好高;柱子在途中转了一个弯就直接变成了城堡的横梁。像是肋骨一般的造型延伸到远处。 萌绘手持着一把机关枪,她刚才杀了一头突然出现的猛兽。其实不止猛兽,还有人类出没,萌绘也杀了人,因为她非常害怕,觉得只要是活的物体都是邪恶的。子弹还没用完,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不安和恐惧令她只好不停射杀挡在眼前的生物。她继续前进。 这是一种游戏吗?萌绘纳闷。还是一种装饰?所谓“活着”就是为了装饰生存,毫无意义可言而且模糊不清。一回过神,萌绘来到别的场景。不知不觉中,萌绘已坐在晚宴的餐桌前。动物骨头做成的烛台和贴上金箔、样式诡异的花瓶摆在她面前。浅碟里的绿色液体中间浮着一块像是布丁的凝结物。 “请问这是什么?”萌绘询问隔壁的男士。 长得像笛卡儿的男士只是微笑以对。 “那是点心唷。”坐在对面的长发女士回答。手上的扇子遮住她一半的脸,但萌绘还是看到她浅蓝色的双眼。 “能吃吗?”萌绘问。 “浮在上面的就是希望被吃的意志。”女士说。 萌绘拿起汤匙,决定吃吃看,没有味道,连绿色的汤汁也索然无味。 “不好吃。”萌绘说。 对面的女士笑笑地凝视萌绘。 “真正必要的东西是不需要调味的。如果你要的是味道之类多余的东西,何不削下烛台的一部分加到汤里呢?” 这种道理,萌绘居然也能认同。她懂了,这也是装饰?蜡烛不会熄灭是因为意志力,花瓶不会倒下是因为意志力,烛台的造型以及花瓶上的金箔是装饰,这顿晚餐是装饰,餐厅也是装饰,眼前的一切部是……身在其中的我也是装饰吗? 萌绘醒了过来,她起床拉开窗帘,阳光刺进她的眼中。她试图想起梦里那灵光乍现的道理,却怎么也拼凑不出来;依稀记得她还算理解,却在反复咀嚼后,失去了那种感受,彷佛沉在红茶底部的方糖急速溶解一样。她甚至忘记了大部分的梦境。说不定以理解为本质的理论基础,终究也只是一种装饰? “早。”从浴室走出来的牧野洋子说。她身穿运动服,脖子上挂着毛巾。 反观另一张床上,反町爱还抱着枕头,以快要跌下床的姿势呼呼大睡,被子已经完全掉到床下。 萌绘望了望手表,现在是十点十五分。 “萌绘,你几点回来的?”洋子坐在萌绘床边问。 “七点牛。”萌绘揉揉眼睛回答。 “你再多睡一会儿啦。”洋子说。 “你不睡了吗?” “我饿了。” “嗯……几点啦?”反町爱一副厌烦的表情。 “十点多了唷。”洋子回答。 “啊,烦死了,我都睡不着。可恶!” “你睡得很熟啊!”萌绘说:“我回到房间时,都没看到你起来。” “谁知道啊,刚好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你就偷偷摸摸进来啦,我眼睛都还没闭上。算了算了……起床吧。”说着小爱跳了起来。“早餐早餐!我们去吃 早餐!” 萌绘也不想再睡下去。因为洋子发现饭店指南里写着早餐时间只到十点半。所以梳洗完毕后,三个人急促地前往一楼的餐厅,餐梯里还有一半左右的客人。萌绘在餐车面前来回走了几次,一直思索要挑哪种食物才好。回到桌前,洋子和小爱早就吃了起来。桌上已经有三个餐盘和三杯饮料,分别是葡萄柚汁、柳橙汁和牛奶。萌绘先放下餐盘,再回头倒饮料,还拿了一小杯优格当点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真悠闲耶。”洋子嘴里嚼着热狗说。 “嗯,因为我在想要吃什么嘛。”萌绘微笑。 “不用想啦,每一种都拿一点就好啦。”小爱边吃边说:“你动作太慢了啦。” 萌绘并非刻意放慢速度,或许是她本来就比她们两个人慢条斯理。男服务生走到餐桌前询问她们要喝咖啡或红茶,三个人都选了咖啡。 “没有管家在身边,萌绘什么事都做不好啦!”小爱将奶油抹在土司上说:“洋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嗯……”洋子一脸羡慕地看着萌绘。 “你洗过碗吗?”小爱问。 “没有耶……”萌绘坦白地说:“可是我想我应该会洗吧。” “废话,你当然会呀!”小爱频频点头。“洗碗太简单了啦。牧野,换你问。” “问什么?”洋子不解。 “啊,算了……” “什么啦?”萌绘笑着问。 “大清早的,你们头脑都不清楚耶。”反町爱笑着,身体左右摇摆。“没有一个思绪能跟得上我的。算了……你们快打起精神来啦。” “那栋大楼发生的凶杀案,现在情况怎么样?”洋子低声问萌绘。 “不要提那件事啦。”小爱小声地说。 “等一下再告诉你。”萌绘回答。 “好。”洋子微笑。 萌绘吃光了餐盘里的食物,没想到还有点食欲。等咖啡稍微凉了一些,她一边远眺码头的风景,一边喝着咖啡。 码头位于饭店南边,距离约十公尺,途中有着庭院造景,种着稀稀落落的矮树,还隔着一道红砖矮墙,矮墙之后则是石头铺成的步道,再过去一点就是海边。游艇整齐排列于码头边,从萌绘的位置看过去,只看得见好几根船桅。窗户两边的墙壁挡住了她的视线,萌绘稍微撑出身体往外看,在脑中描绘通往饭店北边广场教堂的电梯的路线,再来是饭店大厅的电梯,如果将以上两点连结,再往南方的海边延伸,会到哪里呢?位于地底下的研究室,应该还有第三个出入口。 “现在该怎么办?”洋子问。 “咦?”萌绘别过头,双手捧着杯子。“你说什么?” “回家了吗?要不要打电话去机场?” “不行啦。”萌绘摇摇头。“我们是凶杀案的目击者耶。” “可是……要一直待在这里喔?”洋子歪着嘴。 “至少要等刑警口头上答应啊。” “你们校外教学的那些人还是会来吧?”原本靠在椅子上的反町爱突然端正坐好。“我记得是后天到吧,他们又要怎么办?” “取消。”洋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如果案子在校外教学之前没有结案,应该就会取消了吧。”萌绘回答。 “啊,一定会上电视……”反町爱说:“综艺节目或新闻。” “会吗?”洋子皱皱眉头。 “一定会。”小爱点头。 三个人回到房间,途中萌绘站在三楼电梯旁的窗户看着北边广场一会儿。教堂前还停着警车跟黑色箱型车,正门紧闭,警方拉了黄色封锁线。欧洲公园十点开放入园,广场上聚集许多游客,游客们若无其事地漫步在童话王国中。 回房后,地上放了一份今天的报纸。反町爱用遥控器按开电视,再坐回自己的床上,牧野洋子坐在窗户旁的沙发上摊开报纸。 “真的有耶。”洋子大声地说。 萌绘坐在扶手上靠着洋子,一起看着社会版上一则篇幅不大的报导,指出欧洲公园内的教堂发现人体的一部分,长崎县警方正展开搜查行动。报导内容非常精简,也没有刊载死者松本卓哉的姓名。报纸上没提到“人体的一部分”经过确认后是一截手臂,而且只字未提发生在nano craft大楼里,那件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 “怎么会报导成这样。”洋子不满地看着萌绘。 “可能发生的时间赶不上报纸发印的时间,何况警方也还没发表详细情形。”萌绘解释。 “也没有上电视。”小爱坐在床上不停切换频道。“电视台在做什么啦。” 还没有电视台前来采访。不过就快要来厂吧,萌绘心想。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洋子放下报纸说。 “怎么做……再等一下就要吃午餐咯。”小爱看着电视回答。她早已忘记搜寻新闻的使命,看起综艺节目。 “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萌绘提议。 “很危险吧?”洋子说。 “有那么多游客在,我想应该没问题,说不定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喔。一直待在饭店里,反而会不安。” “说的也是。”洋子同意。 “请一个警察陪着我们好了。”小爱建议。“找个力气大、年轻又帅气的警察。” 就在此时有人敲门,让她们吓了一跳。萌绘看了看洋子和小爱,慢慢往门口移动。她凑近鱼眼往外瞧,好像只有芝池的下属鲤沼站在门口,于是萌绘把门打开。 “早安,您在休息吗?”鲤沼面无表情地说。口气婉转却缺乏感情,活像个演技拙劣的演员。 “没有,我们刚吃完早餐。”萌绘回答。 “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好的。”萌绘点头。“请问只要我代表回答就好了吗?还是全部的人?” “全部的人。” 萌绘回头看了一下,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好像要暗示萌绘什么似地挤眉弄眼。 “在房间里问吗?”萌绘问门外的鲤沼。 “在哪里都可以,楼下大厅也行。需要我到楼下等各位吗?” “到楼下也好……请等我们五分钟,我们换件衣服。”萌绘回答。 “好的,谢谢。”说完,鲤沼低头致意。 关上门,萌绘回到房里,反町爱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牧野洋子则开始换衣服。 “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被窃听啦?”萌绘半开玩笑地说。 “如果被窃听的话,那来的正是时候。”洋子说。 说的没错,萌绘心想。 “就叫那个刑警先生保护我们吧。”小爱说。 “双手赞成。萌绘,你觉得可以吗?”洋子说。 “嗯……”萌绘点点头。“拜托一下芝池先生应该就可以了吧。” “别想叫我今天回那古野喔。”小爱从床上跳下来。 “我也是……”洋子笑着说。 03 为了避免被窃听,她们假装若无其事地向鲤沼提出先逛逛园区,在路上谈话的建议,随即拉着高大的鲤沼离开饭店。走在公园中,鲤沼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大部分都是芝池已经问过的问题,她们不厌其烦地回答。鲤沼一边走路,一边拿着笔记本抄写,看起来很不熟练的样子。 天气晴朗,温度也上升不少,不穿外套也可以出门。虽然今天并不是假日,欧洲公园仍有大批游客入园参观。萌绘突然觉得穿着衬衫拿着笔记本一路抄写的青年,和三个女大学生组成的画面多少有些奇怪。不过其实没有人会注意他们。她决 定当作他们只是在普通的街道上,就像是大社会的缩影,无需太在意。 昨晚发生命案的教堂,现在已经拉出了封锁线,不过好像没有太多人注意到那里。因为教堂本身不对外开放,里面没有举办展览,更不会有表演节目,唯一的功能大概就是用来作为举办婚礼的场地吧!想到这里,萌绘忆起今天早上藤原博对她说过的话,立刻遏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此时,刚好建筑物的阴凉处照进了阳光,适时转换了她的心情。 复古的双层巴士停在公车站牌前,一群国中生从车上下来,萌绘心想他们应该是来远足或毕业旅行。经过运河上的桥,他们进入商店街,更是人山人海。 “新庄小姐房里的搜查情况如何?”鲤沼的询问告一段落时,萌绘接着问。她很在意那边的情况。 “没有进展。”鲤沼没有表情地回答。 “凶手脱逃的路线呢?”萌绘问。 “我们目前还无法得知。” “天花板跟地面都没有通道?” “对。”鲤沼简短回答。 “那么警方的推断呢?”难道新庄久美子的房间变成密室? 鲤沼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收起手中的笔记本,回头对萌绘说:“还不清楚。” 或许是他的神情过于呆滞,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鲤沼有点疑惑地停下脚步,接着又继续走着。 “鲤沼先生,这儿可不是普通的街道,而是一座游乐园,而那栋大楼是贩卖‘criterion’游戏软件的nano craft公司唷。所以就算她的房间里有什么机关,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反町爱笑着说。 “小爱,你也知道‘criterion’?”萌绘听到游戏软件的名称吓了一跳,看着小爱问。 “没有人不知道吧。”费力装出淑女姿态的反町爱简短快速地回答萌绘。她很少表现出淑女的样子,因为这样实在和她的本性相差太远。 “洋子也知道吗?” “知道呀。”洋子一脸理所当然。“不过,我是不太意外你不知道啦。” “我真的没听过。”萌绘说。 “鲤沼先生应该听过吧?”反町爱用有别于平日的态度问。 “嗯……我大概知道。”鲤沼点头。 三个人一同望着萌绘,萌绘只有耸耸肩,没多说话。又过了一座桥,广场上有数个撑着遮阳伞、卖着热狗和饮料的摊子。摊贩前众集了一群国中生。 “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反町爱指着。 广场对面有座建筑物,广告牌上写着“神秘屋”,门口大概有十公尺长的队伍正在排队。 “嗯,难得有免费的入场券,不去可惜。”洋子拿出皮包里的卡片说。 洋子手上拿着昨天新庄久美子在游艇上交给她们的入场夯,由洋子负责收下。有了这张卡片好像就能出入园内所有设施。只不过“既然是免费的,不用可惜”的这种想法,在能源使用上及保护地球环境的层面,都是不正确的心态。 “鲤沼先生也一起去吗?”小爱拉着鲤沼的手说着。才第一次见面,这种举动未免过于亲热,萌绘默默心想。但若是反町爱,萌绘也没辄了。因为高中认识小爱时,她就是这种个性。 “啊,不用了,我还在值勤中。”鲤沼说着,却未显出困扰表情。 “就当作你进去是为了问我们问题啊。”小爱非常爽朗地说:“对了,他没有卡片所以要付钱咯。我帮鲤沼先生出钱好了。” “小爱,问题不在这里吧?”萌绘要自己尽量沉住气。 “你不进去吗?”小爱瞪着萌绘,口气像是下一句就要萌绘把卡片让出来。 “我当然要进去。”萌绘意气用事地说。 “嗯……那我去买入场夯。”说着,鲤沼跑向最近的贩卖处。 “啊,他好可爱!”小爱蹦蹦跳跳地说。 “我愈来愈了解……”洋子偷偷对萌绘说:“原来小爱是这种人。” “没错。”萌绘点头。 “喂!”小爱看着她们。“不准在背后说我坏话。” 三个女生边排队边等鲤沼回来。鲤沼买完票,乖乖地站在她们身边。 约莫五分钟之后,队伍开始移动,四个人把卡片放进验票口,跟着人群一起走进“神秘屋” 04 其实“神秘屋”就是一间电影院。经过设计的座位会随着影片播放而倾斜摇摆,让观众更能身历其境,就像是缩小版的虚拟现实。小爱、鲤沼、洋子以及萌绘分别就坐,萌绘庆幸自己的位子距离小爱的尖叫声最远。 电影播放的故事很平凡。平凡的主角乘坐大胡子博士制造的典型飞行器。时而遨游在山岳地带,时而潜入海中,最后以“为了保护地球环境,让我们一起努力维护生态系统”这般不着边际的口号作为结尾。却没有人会想到主角乘坐飞行器四处游历其实就是浪费能源的行为,内容完全无法与片尾相呼应,但片子本身还算惊险有趣,特别是主角乘坐在飞行器上的场景,并不像生硬的计算机绘图,真实的程度扣人心弦,飞行器低空回旋那幕更是精彩,于是萌绘决定单纯地享受片子带给她的声光效果。片子大约播放十分钟,结束时座位上的护具自动往上。一行人站起来往出口前进。 “好有趣喔。”洋子对萌绘说。由此可知洋子的性情真的很坦率。 出口挤满了人,室内光线又不足,场面顿时有些混乱。突然,有人抓住萌绘的左手。萌绘起初以为是洋子,结果并不是洋子拉住她。那个人拉着她往反方向走,跟一大群人擦身而过。萌绘被带到阴暗的角落,才抬头看清楚对方。 “犀川老师……”萌绘吓了一跳。 “我们从另外一边出去。”犀川小声地说。 两个人走向另一个出口。犀川的右手牵着萌绘的左手,如此的奇迹竟然会降临在她身上,萌绘非常开心,有一种晕眩的感觉。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被他牵着,萌绘不禁闭上双眼。另一边的出口也是人山人海,他们穿越看似展览室的房间,总算来到室外。犀川立刻放开手,萌绘感到她的左手依依不舍。 “这里。”犀川往建筑物的反方向走,萌绘小跑步跟在后面。 他们走到栅栏前,旁边的门上挂着“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的告示牌。这条死路只摆着一个大垃圾桶,附近没有其他人。 “早啊。”犀川停下来,一只手撑着墙壁。 “早安。”萌绘笑嘻嘻地打招呼。光是想着犀川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或是会说什么话,就令她心跳加快。 犀川点了一根烟。他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外加一件咖啡色外套,如同每天在大学上课时的穿着。 “什么时候到的?”见犀川不发一语,萌绘先问。 “刚到不久。”犀川吐着烟回答,“这里的入场券好贵。” “你也买了周游卡吗?” “嗯。”犀川嘴角上扬。“我被骗了。你刚才也看了吧?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种无聊的东西也能拿来赚游客钱。” “老师……你来长崎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我是为了要听你说话才来的。”犀川斜眼看着萌绘,表情平淡无奇。 “我们不要在这种没情调的地方谈,找间不错的咖啡厅坐下来喝咖啡还有吃蛋糕怎么样?” “我不想引人注目。” “怕被监视吗?” “或许吧。” “待在这种地方反而更明显。”萌绘东张西望。已经有四个国中生盯着他们瞧。 犀川也看回去,然后说:“会吗?” “你把外套脱了, 往人多的地方走。”萌绘建议,“如果有人从远处监视我们,一定会注意到衣服的样式。” “我懂了……”犀川点头。“你先走,我会保持距离跟在你后面。” “好。”此刻的萌绘居然满心期待。 她脱下外套,将外套尽量折到最小,然后抱在怀里。犀川也把外套拿在手上。现在一点也不冷。 西之园萌绘大概花了二十分钟解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她滔滔不绝的其间,服务生送来一块吉士蛋糕和两杯热咖啡。他们坐在咖啡店的最里面,附近的座位上都是年轻女性。 店里充满年轻女性的交谈声,加上流泄出来的轻音乐,恰巧变成最好的掩蔽。犀川请服务生拿烟灰缸过来。他抽着烟,一面听着萌绘说话,一面看着柱子上几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萌绘将音量控制在只有犀川听得到的程度。 因为中途插话的行为,会减缓了解事件发展的速度,所以犀川决定先让萌绘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再进行思考及讨论。萌绘用她特有的表现方式将事情重述一遍。从在机场遇见岛田文子开始说起,后来又怎么在欧洲公园遇到一连串诡异的事件,一直谈到到现在最新的情况,萌绘说完后,拿起咖啡杯。犀川注意到桌上的蛋糕,扇形的吉士蛋糕,应该是正圆的八分之一。当然,点蛋糕的人不是犀川。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这里就不是我们存在的世界。”犀川开玩笑地说。 “没错……”萌绘严肃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每件事都令人意想不到。” 稍微思考一下好了,犀川心想。于是抽起第二根烟。吐口烟,双手交叉在胸前,犀川看着萌绘的脸,发现萌绘的眼神也注视着他。 “老师,你有什么想法?” “我正在想。” “直觉的感想呢?” “你问我这个没有多大意义耶。” “我就是想问。” “教堂跟那栋大楼里第二十四层的房间,这两者都是多维立方体。j “多维立方体?”萌绘歪着头。“四度空间吗?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所以我才不想讲啊。”犀川面有难色。“在数学的世界里,多维立方体的确是既有的概念,不过现在没时间解释。” “以后再告诉我。” “请自己回去看书。”犀川再吐口烟。“所以你认为真贺田博士就在饭店的地下层。” “嗯……就时间长短来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带到那么远的地方。” “说的也是,被带到nano craft那栋大楼好像真的太远了。也许昨晚博士可能真的在园区里,不过今天也许又转移阵地了,她本人应该也猜到事情发生后会招来一堆警察。”犀川说。 “塙总经理似乎也打定主意隐瞒真贺田博士的藏身之处,而且还颇有自信。所以不能排除还在园区里的可能性。” “嗯……之前你听岛田说在哪里发生水怪杀人事件?” “就在欧洲公园旁的别墅,本来校外教学就是要借住其中一栋喔。岛田说,在发现尸体的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喔。” “正确的位置呢?” “详细位置的话……我只知道在四十八号旁边。”萌绘看着天花板。 “是在别墅里面发现的吗?” “不。是在别墅旁边……我记得岛田小姐是这么说的。” “别墅旁……”犀川点点头。“四十八号隔壁大概是五十号。” “对喔,四十九这个数字不好。” “对……”犀川手指转着香烟。“‘四十八号’旁边的意思,一定就是介于四十八号及五十号之间。”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犀川摇摇头。“就是这么觉得吧。” “然后呢?” “四十八号和五十号之间,换句话说位置就是在没有出现的四十九号。”犀川捻熄了烟。 萌绘皱起眉,一脸疑惑地问:“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等确定后再说吧。话说回来,会是谁跑去你们房间,还在便条纸上留下谜语呢?”犀川问。 “我不知道。而且我在新庄小姐的房间也有发现类似的文字。” “怎么没听你提起。”犀川接着说。 “我没说喔?对不起,我有点心不在焉……”萌绘微微耸肩。“我在新庄小姐的房间看到一本杂志,封面写着‘弹簧和瀑布’这句话。” “原来如此。”犀川点点头。 “你知道了什么?” “‘criterion’里也有出现这句话。” “咦?老师,你也知道喔?”萌绘难以置信地看着犀川。“打击真大……只有我不知道这个游戏软件啊?”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昨天听世津子说的。” “我就说嘛……”萌绘故意叹了一口长气,接着闭上双眼。“犀川老师如果会玩在线游戏,鲸鱼都会开赛车了。” “这个比喻很难笑。” “那要怎样才好笑?” “如果我会玩游戏软件,西之园萌绘都会预习力学的功课啦。” “一点也不好笑。”萌绘说:“‘弹簧和瀑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收到仪同写的信,信里也提起那个游戏。” “你在哪里收信的?” “nano craft大楼里。”萌绘回答,“老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打电话给你了。”犀川说:“我在横滨的时候不是有打电话给你?不过电话卡一下子就用光了。” “嗯,那通电话被人窃听,后来真贺田博士打了通电话给你。” “对。” “老师,游戏软件、弹簧和瀑布,还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世津子在文章里有提到,游戏到了最后,好像也没有出现什么弹簧和瀑布之类的词,玩到最后一关的玩家也搞不清楚状况。啊,我又想到了。” 犀川又忆起了什么。如果是年轻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得起来,现在的他却要花上一点时间,并不是忘记,而是虽然记得,却要花时间将脑中的数据调出来才行。恐怕,人类在这一部分的能力是最快走下坡的吧。 “他和她完全相反。不过她的上半身是他的下半身。如果上半身是他,下半身就是她。当横渡海洋,两个人变成具有相同尾巴的人类。”犀川念念有词。 “这也是谜语吗?” “对。”犀川微笑。西之园萌绘大概花二十秒就能理解了吧,他心想。 萌绘盯着桌上一动也不动,好像连呼吸也停止了。 犀川喝了几口咖啡,不一会儿只见萌绘吸了一口气看着他。 “我懂了,是夏天和冬天。”萌绘微笑。 犀川微笑以对。她果然比自己敏锐太多,这又是萌绘的拿手项目。 “他”指的是夏天,而“她”就是冬天。 “冬”的上半部就是“夏”的下半部。因为地球的上半部(北半球)如果是夏天,那么下半部(南半球)就是冬天。当横渡海洋,两个人(“summer”和“winter”)就变成具有相同尾巴(er)的人类(er结尾的英文,通常表示人)。 “天啊!”萌绘突然叫了出来。别桌的客人都看着她。 “老师!我又懂了。”萌绘放低音量说:“弹簧和瀑布是‘spring’和‘fall’,也就是春天和秋天。” “没错……”犀川点点头。“不过瀑布的英文是复数啦……” “春夏秋冬,换句话说就是四季。”萌绘十分震惊。“ 好厉害……真贺田博士把自己的名字巧妙的藏在游戏里。” “或许,她也猜到我会告诉你。”犀川说。 “可是你是偶然听仪同说的呀。” “嗯,但偶然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所有的一切都在真贺田博士的掌控里。” “说的也是……”萌绘低着头略显困扰。 “至少在新庄小姐房里时,你不是偶然看见杂志封面上的文字,而是有人故意写给你看的。” “写给我看?为什么?l她抬起头。 “你为什么在这世上?” “你这么问,我也……l萌绘皱着眉,露出不安的神情。 “大概就是为了看到你这种表情。”犀川说。 她看了犀川一眼,试图认真思考,却在十秒后突然态度一转,盯着犀川微笑。萌绘从未在别人面前表露,像是闪光灯捕捉到瞬间的表情。 “老师……既然都想起来了……你问我为了什么存在,我可以现在告诉你吗?” “不行,太迟了。”犀川摇头。 她鼓起脸颊,不满地眯起眼睛。 “真是失策,我居然没有立刻回答……太失败啦。” “说错话的我,才叫失败。”犀川苦笑。 两个人走出咖啡店后,搭乘停靠在运河旁的观光船。船只大约可容纳三十人,但搭船的人并不多,犀川和萌绘并肩坐在最后一排。观光船才刚启航,萌绘的手机便响起。 “啊,小爱……嗯,我没事……”萌绘压低音量。 “对对……嗯……好。” 约宽十公尺的运河,两旁是砖头砌成的石墙。水面上的船与路面的高度有些落差,所以视野有限,坐在船上彷佛像只走失在迷宫中的老鼠。犀川看着窗外的风景,所谓的风景不过是桥以及建筑物的上半部。不知何故,站在岸边眺望船只的游客,有好几个人对着观光船招手。观光船沿着运河多角形似的弯道缓缓变换方向,在与另一条运河的交会处,和小型游船擦身而过。 “她们和刑警好像正在到处逛逛。”萌绘收起手机说:“她们以为我迷路了,好像很紧张。” 坐在靠窗位置的犀川没有接话,观光船慢慢驶向出海口。 “老师,就是那里……”萌绘往犀川身上靠,指着窗外。“那就是教堂,附近那栋四层楼的建筑就是我住的阿姆斯特丹饭店。” 从这里只看得见教堂钟楼和一小部分屋顶。饭店则是在德国和法国都常见到的典型欧洲集合住宅建筑,园区里充满欧洲多重历史年代的设计。 观光船从旁经过饭店,穿过一座桥后,进入眼帘的是码头。远处停泊着一艘仿海盗胎的大型帆船,码头边涌现大批的观光客。犀川他们乘坐的船只沿着防波堤变换方向,与海岸线平行。 “老师,四维立方体是什么呢?”萌绘靠向犀川问。 “自己去看多维几何学的书。”犀川冷淡地说。 “你只要简单带过重点就好了嘛,毕竟跟目前发生的事情有关耶,对不对?” “无关。” “你自己说有的。” “我没说,我只是联想到而已。”犀川摇头。 “这样也没关系。” “三维立方体是由二维正方形构成。同理,四维立方体则由若干三维立方体包覆而成。口头上把四维立方体解释成多面体,其实不太恰当。” “被三维立方体包围,那是什么样子呢?” “四维空间里,人们可以同时见到立方体的六个面,也就是透视;六个面又同时连接另一个立方体。你试着想象一下,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 “换句话说……就是立方体的无限连续状态咯?” “可以这么说,但个数是有限的。就算是三维正多面体,好比正四面体、正六面体、正八面体、正十二面体或正二十面体,因为面数有限,二维的人们处在四维世界,无论往哪里走都会遇到正多角形。由此可见,同样的正多面体无限连续的情况下,走到哪里都只是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样啊……”萌绘点点头。“那三维的人类处在四维世界,看到的就都是无限连续的立方体咯?” “怎么可能看得见。”犀川摇头。“人类的视网膜是二维,没办法看到立方体的全貌,就像我们玩骰子的时候,再怎么做也只能看到三面,看不到反面。我们不过是将二维的影像投射在脑中,构成三维的样子。” “我不太懂耶,如果真的有四维立方体存在,我们要怎么……怎么知道咧?” “首先,四维立方体存在的空间,我们在其中一定得产生歪斜的感觉。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最初还是只有看到立方体的样子。这样吧,试着想象一个立方体的空间,我们身在其中。内部存在的原因在于四维立方体没有出口。” “看不见外面的意思吗?” “看得见,但已经不叫做外面。” “咦?” “在这样的空间里,就像身在玻璃屋中,往上下左右看隔壁的房间,甚至看向更远,在视觉上空间会随着距离愈来愈扭曲变形,到最后就像消失一样。” “老师,你好像看过。” “如果移动脚步至邻近稍微歪曲的空间,就会发现那空间其实也是一个立方体,继续往其他空间移动的结果也一样。在这样的动作中,就会回到最初的空间。” “走进去会看到隔壁的空间吗?如果站在空间之外,见到的又是什么?” “只看得见一个立方体。二维的世界只有左右没有上下,你就假设有人住在桌子表面,桌上还放着一粒骰子。骰子和桌子的接触面是不是正方形呢?正方形之外,存在的二维世界的人沿着桌子绕一圈,只会认为骰子是正方形的平面;此时倘若空间没有歪斜,人们就无法走进正方形里,不过一旦进去了,就变得能移动到骰子其他的平面上,再也出不来。无论怎么走,都是正方形的空间。” “嗯,”萌绘露出笑颜。“哇,好有趣喔。原来如此……可能演变成密室里的凶杀案耶。” “跟那没有关系……”犀川淡淡地说:“人类有个长处就是很会把不相关的事全部联想在一起。” “实际上要怎么样才能创造出四维空间呢?” “嗯,现在还真像在讨论科幻小说的情节。”犀川笑了笑。“不过也无所谓吧。二维世界的人虽然无法做出三维立方体,却能描绘展开图。画出六个正方形,接着用力折出压线,这么一来,展开图就会出现三次元的样子,更仔细一点还能做成立体。所以依照要领,我们也做得出四维立方体。” “要先将四维立方体的展开图做成三维的样子对吧?” “没错,在这里已经不能称为展开图,而是一种立体展开。将既定个数的立方体排列并施力,在我们已知的三轴上便产生第四个轴,然后将立方体的每个面都接上立方体,就大功告成啦。” “那要费好大的力气喔。” “是呀。”犀川微笑。 原本面向陆地的观光船又转换了方向。附近一栋又一栋欧风住宅,大部分是跃层或三层式建筑。每户门前部有宽敞的草坪,每栋房子之间都有充分的距离。从宽阔屋檐向外突出的窗户,有着白色或绿色的窗棱,是每栋住宅共通的设计,近看跟远眺的感受果然有着差异,这里就是萌绘所说的别墅区。 观光船停靠在小船埠前。在这站下船的只有犀川和萌绘,然后有一家人坐上了船。船只留下引擎缭绕声响,缓缓驶离船埠。 犀川和萌绘离开栈桥,走在柏油路上,行道树并列两旁。隔着车道,与运河不同侧的右手边,白色木制的栅栏 嵌在围墙之间。接连出现的大门前立着相当气派的信箱。从信箱上或玄关前的门牌就可得知是第几户人家。他们现在刚好来到二十号,继续往下走号码则递增。两个人与一位遛狗的男人擦肩而过,两只大型犬一黑一白,主人和狗都没注意他们两个人。左边的运河停着快艇和游艇,令他们感到仿佛身处欧美随处可见的高级住宅区。连这点都模仿得淋漓尽致,某个角度来说算是成功的吧,犀川心想。 二十八号接下来就是三十号,在这里运河和道路皆转了一个直角,再过去已经没有建筑物,回头看,这条道路上并列着九栋房子。两个人转个弯往街道的右边走。现在他们的左侧是运河,对岸有两列别墅区,那里应该是一号到二十号。他们加快脚步,默默地走着,不久他们看到另一列别墅区,与猜测一致,第一栋是四十号,换句话说,这一区的别墅是三十一号到四十号,其中当然也没有三十九号的房子,所以共有九户人家。 “四十八号就在那里。”犀川看着前方说。 “可是我们不回去那里就过不去耶。”萌绘指着远处。 运河横在前方,还要一阵子才走得到跨到对岸的桥。他们拐个弯继续走,运河还是在他们的左侧。沿街建筑的别墅依序是四十号、三十八号、三十七号,还是不见三十九号。眼前是一座人车皆可过的桥,他们拾级而上渡桥。桥的位置刚好就任三十五号附近,从桥面卜远眺,可以清楚看见别墅的模样,每两列就会出现一个庭院,运河蜿蜒在别墅区之间,在合适的位置上也建筑了互相联络的桥梁。观光船或小船可以从桥下经过,但大型的船只没办法通行。桥梁不多或许是因为这块区域里的运河以船只通行为优先考虑。 两个人越过桥,往左边走。从信箱上的号码得知这里的第一栋是四十号,那么往前走到最后两间便是四十八号和五十号了。 “就是这里吧。”犀川停下来抽起烟。 突然刮起了风。虽然沐浴在阳光下还不至于感到寒冷,不过两个人在下船后就穿了外套。这里看不出什么异状,大型的垃圾桶在道路的最前方,运河边有一座小船埠,却没有船只停泊。四十八号和五十号好像都没有人住。这两栋别墅有条互通的小路,路面宽约两公尺,小路的两头隔着别墅的栅栏,似乎不属于任何一栋。其实不只这里才有,好像每隔两、三栋别墅之间就有一条这样的小路。萌绘沿着小路往里头走,东张西望。 “真的是这里耶。”她转身起劲地说。 “嗯,就是这儿。”犀川吐着烟。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四十九号吗?” “如果全部的土地都属于四十八号不是很奇怪吗?照顺序来看接下来应该就是四十九号,可是偏偏没有这个号码,就变成了四十八号的隔壁。” “照顺序就是四十九号?” “就是七的二次方咯。” “什么?”萌绘张开嘴,一双眼睛睁得大又圆。 “新庄小姐遭杀害的房间,是2401室吧?”犀川玩着手中的香烟。“那是……” “七的四次方!” “你房间的号码呢?” “三四三……”萌绘目瞪口呆地往后退了一步。“是七的三次方!老师,这到底……” “有人在玩把戏。”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真贺田博士。”萌绘的态度突然变得严肃。“全部都是博士设计出来的。” 07 “现在有两个办法……”犀川坐在船埠旁的矮墙上。“留在这里请警方协助,第二就是马上回去那古野。” “逃走吗?”萌绘站在犀川旁边。 “对。”犀川点点头没看着萌绘。“真贺田博士应该认为我们不会逃走,如果我跟你逃走,她就会失去了玩具。” “她果然在耍我们。可是她至少杀了两个,不,是三个人。不可原谅,真的太可恶了。” “嗯……”犀川看着萌绘。“恐怕她是为了不让玩具逃离她的手掌心才杀人的。我们现在就像在一个鸟笼里。” “咦?”萌绘一脸惊讶。她默默坐在犀川身边,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人河面。“嗯……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说的没错……” “不见得所有的事情都是真贺田博士一个人做的。”犀川又抽了一根烟。“说不定还有认同博士说法的人,或者是博士的追随者;他们像是博士身边的小帮手,让我们亲眼看到魔术。可是,我们愈是想揭露一切,愈会陷入博士布下的圈套。” “只要观众离开,魔术秀就会被迫中止。”萌绘看着远方说。 “至少暂时是这样。”犀川吐着烟。“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把事情交给警方处理。”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萌绘拼命摇头。“就算逃得了一时,这种情况还是会在某一天的某个地方重复上演。” “没错。”犀川意外的没有反驳。“而且会变本加厉,你和我的处境会更危险。虽然不至于杀了身为观众的我们,却会让与我们亲近的人陷入危险。” 其实这并非犀川真正的想法。 犀川内心非常笃定自己的角色只是个观众,其实危险的只有西之园萌绘。像真贺田四季这种人,杀人就如同用手指头轻轻按下键盘上的删除键一样简单。对她来说,别人的生命只是电脑的一个编码,别人的人生只是计算机的一行指令。她只是单纯地乐在其中(不,享乐是一般人的目的,不存在她的行为里)。把周遭的生命随意地套入逃亡的镜头,她就可以操控一切。如果犀川把心中的忧虑毫无隐藏的告诉萌绘,只会令她做出更危险的行为,届时,犀川会更加担心。因此,他对她说了谎。 “所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已经在这里了,我不想再引来其他人。” “不想让谁知道?”萌绘问。 “nano craft的某个人。” “塙总经理?” “全部的人吧。我想警方应该会跟公司所有的人联系,消息也会互通。” 两个人起身继续走着。越过桥到公车站前查询班车时间,得知每隔二十分钟园区内的循环公交车会抵达一次。 犀川四处张望,用视线搜寻不显眼的地方。他走到树荫下,又抽起烟。 “要不要告诉我你怎么想的?”犀川嘴角上扬。“你一定想了很多吧?” “教堂内发生的凶杀案,在逻辑上有好几个可以解释的手法。”萌绘立刻接着回答,“凶手把松本先生带到屋顶,敲碎玻璃窗后,把他推下去。说不定他站在屋顶还看得见我、洋子和小爱,也知道我们正往教堂的方向前进。而新庄小姐是因为某种缘故被叫过去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已经算好了时间?” “对。” “把被害人推下去之后,再拖上去?” “嗯……我确定当我们在确认尸体身分时,死者身上没有绑着绳索之类的东西,所以问题就出在凶手如何把绳子垂下来绑在死者身上。会不会是利用了某种装置呢?例如用遥控器操作的机械手臂,藉此绑住死者的手腕或脚踝。第一,既然需要藉助其他力量把人拖到屋顶,那么我刚才说的装置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就不会觉得牵强。推下被害人的时候凶手只需要敲破一扇玻璃,但要拉死者回来就需要再多敲破几扇。总之我认为行凶的过程有使用到某种机械器具。” “嗯,你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新庄小姐应该目击到凶手把尸体拖上屋顶。她的说词是见到尸体倒着出去,所以很自然就让人联想到绳子是绑在死者的脚上,这样凶手在往上拉的时候,尸体会是倒吊的状态。” “对,但也可能是绑在手腕上啊。j “不可能。”犀川说 。 “为什么?” “没事……等一下再说,你先继续。” “凶手等我们三个人离开教堂,然后把死者拉上去。他可能以为靠在椅子旁边的新庄小姐昏倒了,所以才趁机开始行动。” “如果被发现就惨了。” “站在屋顶往下看应该可以看见饭店前停着警车,而我们也在那里。刚好新庄小姐尖叫,凶手看到我们往饭店移动,为了拖延时间,凶手故意截断死者的手臂,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才赶紧趁隙逃走……” “凶手怎么逃走的?” “也是利用将尸体拖上去的那部机器吧,也许是一台可携式的绞盘。凶手操作机械手臂抓住窗框,自己则顺着下放的绳索往下。他可以从教堂的西侧,也就是后门下来,新庄小姐的车子当时就停在附近。抵达地面后,凶手收起机械手臂,然后逃走。” “这样会发出声音吧,当时还有人在教堂里吧?不管是攀着绳索往下或是……收起机械手臂,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绞盘或机械手臂外罩着塑料之类的外壳,就能减低音量。” “可是凶手身上还背着死者对吧?” “不,凶手应该在他从屋顶下去之前,先把尸体垂吊到地面上。” “时间有那么充足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刚好够吧。” “问题是……”说完,犀川吐了一口烟。 “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萌绘认为犀川想说的是这个。 “没错……”犀川点头。 “为什么不把尸体留在原处?既然怕被发现,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或新庄小姐撞见?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拉上去?我认为这些举动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萌绘摇头。她虽然堆起笑容,却有些僵硬。 “这里有个重点。”犀川低语。 “老师知道了吗?” “不知道。” “什么嘛……”萌绘微笑。“不知道却还说得出重点?” “你的不知道跟我的不知道,基本上是两个不同的说法。” “哪里不一样?”萌绘嘟起嘴。 “你的不知道是指你想不出来。”犀川慢条斯理地说:“至于我的不知道的意思则是无解。” “‘不知道’就是结果?就是解答了吗?” “是的……”犀川点头。“通常人们会认定无法解释的行为必定有某种含意,于是会进行推理。你的推测里,设定玻璃破掉和教堂遗留一条手臂都有理由,但也许这是一种误解,本来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所有的行动也都没有目的。如果这么去想,就没有奇怪的地方了。” “没有理由和目的还要做,这样想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不,那是你的错觉。觉得无意义的事很有趣而且值得去做的这种人,你不认为比较高尚吗?” “那样杀死一个人也很高尚吗?” “也许除了人类之外,那些智力较低的哺乳类都不会这么做吧。”犀川回答后继续说:“追根究底,这就是人性,一定也有某种艺术价值存在吧。” “我愈来愈生气了。” “这也是人性呀。”犀川微笑。“我们不是在讨论这种行为值不值得原谅,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些判断都没有意义。如果你执意要那么想,接下来,例如凶手为什么犯案以及为什么非做不町……一堆问题就会接踵而至,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西之园,你揣测手臂留在现场或玻璃破掉的原因绝对不可靠,对案情也毫无帮助。揣测的理由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那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想?” “只看现象就好。有人带走尸体是事实,手臂留在现场也是事实,都不是幻觉。” “不去想‘为什么’吗?” “不要去揣测人的心理或动机,因为对方的心理和动机并不普通。” 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定睛看着犀川一会儿。犀川则先看向了别处。 “因为对方是真贺田博士?” “我不知道。”犀川回答。 “你想说的是因为凶手是真贺田博士,所以不能去思考对方的心理或动机吗?” “假设在数字的集合里至少存在一个虚数。这么一来,一般可以剔除的条件或一般无法成立的方程式都得纳入考虑。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不是要否定你的假设喔,只是有无法肯定的部分罢了。” 萌绘无话可说地点点头。 “这件事先告一段落吧。”犀川看着手表走着,萌绘跟在后头。“nano craft大楼里发生的事呢?” “那里……”萌绘一度抬头,又低下头来看着地面。“现在还不清楚。如果目前得到的就是全部的信息,那会非常吓人。” “超自然。” “嗯,不仅是超自然,我也吓了一跳。” “不。超自然是由于观察出了问题,没有理由惊讶。”犀川走到附近的矮墙,坐了上去。 “因为科学知识不足,才会恐惧,但那绝不是超自然。” “那个房间一定有个通道……”萌绘站在犀川面前。“但必须针对为什么会完全看不出来这点思考。” “没错。”犀川点头。 “2401室其实就是七的四次方。既然凶杀案都刻意发生在那个房间,那么在那房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机关都不稀奇。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就不要想吧。” “说的也是。”萌绘微笑。“只捕捉现象……首先,我们三个人和芝池刑警前去房间,新庄小姐已经在房里。她曾经开过一次门,那时几乎可以确定凶手就在房里。凶手是在明知道我们和警察都在外面的情况下,杀了新庄小姐。”说着说着,萌绘露出悲苦的表情,却又在下一秒深吸了口气,像隐藏感情一样往远方看。 犀川最近常看到萌绘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或者凶手知道我们要去找新庄小姐,才会杀了她。”她继续说。 “这么想没有意义。”犀川毫不掩饰地说。 “嗯,你说的对。”萌绘看着犀川。 犀川心想,萌绘那一瞬间大人似的表情。说不定再度放弃了某件事……这种情绪累积跟成为大人无异。抛开意义,慢慢变得冷血,或许正是接近死亡的仪式……犀川与萌绘互相凝视着对方。 “有几件事可以厘清。”犀川切断不必要的思绪,开始说:“凶手很有可能认识新庄小姐,因此必须重新检讨她在教堂凶杀案里的角色是什么。你刚才推测凶手持有机械手臂之类协助犯案的工具,但如果是新庄小姐为尸体绑上绳子,这样的假设不就更简单而且说得通。” “新庄小姐是共犯?” “有可能。这只是假设。” “新庄小姐只穿了一件浴袍。如果房里不是熟人,这样好像有点不自然。” “还有……从房里传来惨叫和新庄小姐倒在门边的声音,到你们拿钥匙开门进去的这段时间有多久,这显示凶手逃逸的可能性有多大。” “嗯,大概三到五分钟之内。而且可以确定凶手不是塙先生或藤原先生。新庄小姐出来应门,要我们等一下之后关上门,不久塙先生和藤原先生从走廊的另外一端的房间走出来。” “你在房间看到杂志上写着‘弹簧和瀑布’。或许可以想成对方有意要让你藉此意识到真贺田博士的存在而布下的局。” “嗯……后来我看了仪同寄来的信,知道‘criterion’这个游戏软件,不过对方不可能连我去看仪同的信这一点都预测到。” “不对,对方知道起初我打电话到饭店给你,也知道我注意到游戏里隐藏的秘密。可能我偶然从世津子听到那些事,真贺田博士就知道我会在横滨打电话给你。她也知道我会猜到夏天与冬天的谜语加上弹簧与瀑布就是四季的意思。事情发生以前,博士都全盘皆知喔。她打电话给当时正在新干线上的我,就是为了要确定一切。” “杂志上那句话呢?”萌绘看着犀川。 “也许是期待你会把那句话告诉我,或是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凶手不是真贺田博士吗?” “可能有人听命行事。接到指令后没有和博士见面,所以按照原始的计划留下只字词组给你。” “啊……好混乱喔。”萌绘叹了一口气。“没有理由和动机,而且凶手不只一个,这样想要锁定特定的对象都很困难。到底该推测凶手是真贺田博士,还是假设其他可能,我没办法作决定……” 话说到一半,公交车来了。两个人便往公车站牌的方向跑过去。 08 公交车停靠在欧洲公园大门附近的环形交叉口,大批的游客等着上车。原本坐在最后一排的犀川和萌绘,见到携家带眷的一家人没有位子,他们两人便站了起来,让出位子。接着公交车在园内行驶,两个人各别握紧吊环,身体随着公交车微微晃动。接近正午的时间,他们看着左边窗户外的运河旁,一排排的荷兰式风车。 “你该回去饭店了。”犀川靠近萌绘耳边说。 “那老师你怎么办?” “到处逛逛。” “到处逛逛?” “我之前看过地图,这里面应该有提供上网的咖啡店。我打算一边喝咖啡一边抽烟,好好地想想我们刚才说的事。” “你没有住饭店吗?” “有啊,我会跟你住同一间饭店,会用喜多的名字登记房间。”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傍晚六点好了。” “好。”萌绘点头。 越过横跨牧场的便桥,公交车驶入热闹的街道,好几次与古董车造型的出租车交错而过。街上比早晨多了一倍的人潮。公交车停在阿姆斯特丹饭店与广场之间的一处站牌前。 “你要小心,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犀川对萌绘说。 萌绘点点头,离开公交车,大部分的乘客都在这一站下车。萌绘一下车就回头看着犀川。公车再度启动,行驶方向和她前往的饭店相同,她凝视着犀川随着公交车离去。 公交车里只有犀川一个人站着。车里已空出了几个座位,但犀川觉得双手拉着吊环,观赏外面的景色也不错。道路两侧的建筑将欧洲的特色模仿得唯妙唯肖,犀川忽然觉得一栋栋紧密相连的建筑物,就像是幕内便当(注:戏剧中场休息时吃的便当,内有洒上芝麻的饭团、煎蛋卷鱼板、烤鱼和腌渍物等。)内的每样菜色紧靠在一起。公交车又再次靠站,犀川顺势下车。走在砖砌的圆形人行道上,脚步好像也随之轻盈起来。走到路旁的小摊贩前,涂成黄色的木头车轮,装潢相当简单的店面,犀川买了份热狗边走边吃,吃到一半,停在公园中大型的指引地图前,找寻接下来的目的地。 来欧洲公园游玩的大多是跟团的旅客,例如小学生和中学生,不然就是韩文或中文的外国旅游团,再来就是年纪较长的日本团,导游拿着一面小旗子走在前头,老人们则安分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犀川来到一处周围尽是商店的小广场。或许是天气不错,广场上摆了几张附有遮阳伞的白色圆桌,却鲜少游客在那里歇息。 犀川发现一家提供上网的自助式咖啡店,他走进去点了一杯咖啡,端着餐盘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只有一位服务生在柜台,犀川的位置刚好是柜台视线的死角。他吃掉剩下一半的热狗,一面喝着咖啡,一面上网收信。这部计算机的邮件管理软件他不太上手,花了一点时间才成功开启信件。 将近四十封信未读,他看了看寄件人和信件主旨,只留下一封他的助教国枝桃子寄来的。 我是国枝桃子,人在研究室。 昨晚你好像没有回家。 今天一早,事务室那边打电话来,希望请你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提交教室安全会议的资料。 学会打电话通知你审查的论文有部分异动,我已经把传真过来的明细放在你桌上,另外还有二十件无关紧要的文件。 国枝桃子的助教研究室就在犀川研究室的隔壁,不过平常犀川就算在研究室里,国枝还是会用电子邮件的方式告诉他一些事情。今天他没有去学校,所以国枝以为他在家里吧。犀川立刻回信,但他不会使用日文格式的前端处理系统操作软件,只好放弃一部分的片假名输入。 我是犀川,人在家里。 昨晚你好像没有回家。 ——我在家,可是身体不太舒服,麻烦你帮我请个假。 今天一早,事务室那边打电话来,希望请你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提交教室安全会议的资料。 ——数据在我的计算机“事务”那个文件夹的“教室安全委员会”里“记录”中的最后一页。请你印出来交给事务室。 学会打电话通知你审查的论文有部分异动,我已经把传真过来的明细放在你桌上。 ——那就先这样吧。 今天下午两点,我会打电话到研究生的研究室,到时候请你先过去等候。 犀川看看手表,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国枝桃子每天十一点五十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会在餐厅,所以现在她还在研究室里,应该看得到这封回信。他假装自己待在家里,也是为了提防真贺田四季,犀川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入侵计算机系统。也许更早之前,犀川讲座的系统已经遭到监视。目前只希望真贺田不会连他从哪里上网都掌握地一清二楚。 发信后,他点阅了几个常去的网页,还看了学会委员会的行事历和昨天的会议记录。想抽烟的犀川张望四周,柜台上迭了一排烟灰缸,他起身去拿了一个,回到座位点燃了一根烟。喝几口冷掉的咖啡,他发现隔壁坐了一位年轻女人。 “可以借个火吗?”她问犀川。 犀川递出打火机。他原本不太注意隔壁的人,可是女人后来直接面向他坐着,他瞥见她的咖啡色长靴。 犀川转身回到屏幕前,检索nano craft的网站。 “请问您住在这里吗?”女人把打火机还给犀川。 “啊?”犀川转头看她,是短发并戴着一副墨镜的女人。“请问……你在问我吗?” “对。”她露出笑容。“因为……我刚才看到那封信,你写着你是在家里。” “啊,没错,我住这里。”犀川认真地回答,又继续看着屏幕。搜索引擎显示出若干链接。 “请问您的名字的念法是‘犀川’吗?”女人又问。 “你知道的汉字还真多。”犀川没有看着她。这个女人好像在他写信给国枝的时候,就在他身后偷看,实在很没礼貌。 “您是大学教授吗?” “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到教室安全会议、学会、论文审查,还有研究生的研究室这几个词。”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犀川叹了口气,再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者更年轻。稍长的脸蛋只画了淡妆有几分男孩子气。背心和长靴是咖啡色,外套、毛衣以及裙子都是深灰色。犀川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风格,但黄绿色的指甲油看起来颇为标新立异。 “有何贵干?还是你在联想之后又有疑问?”犀川瞪着她。 “您是n大 第五章 追赶的野兽(panther) (想创造专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要压抑那股高涨的热情啊。) 01 犀川四处寻找公用电话。直到他发现街角商店旁有个造型美观的电话亭,便走了进去。他看了看手表,差两分钟才到两点,站在电话亭外的塙香奈芽正对他微笑。他思考着要不要等那两分钟,结果还是决定直接打电话到n大学工学院建筑学系的研究生研究室。 “喂,我是国枝。” “是我,抱歉现在才打电话给你。发生了一些事。” “为什么不打到我的研究室?” “以后我再解释。国枝,有事要麻烦你。” “教室安全会议的数据我送出去了。” “谢谢,但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能不能用我的账号登入我的操作系统呢?知道我的密码吧?” “知道。” 犀川冒险打这通电话,是因为目前实在急需研究室计算机里邮件信箱的部分信件。 “等我回去再告诉你原因,你只要下班前登入就好。还有,帮我看过所有寄来的信件,然后全部移到邮件信箱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我要让别人以为我在学校。” “哪个别人?” “真贺田四季博士。”犀川压低音量说。 国枝沉默了一阵子。 “国枝?” “好,我明白了。” “还有,可能会取消后天的校外教学。” “因为你没办法去吗?” “不是。其实我已经……在长崎了。取消是为了不让其他人过来。” “你不在家里?” “我要是在家里就不会拜托你了。” “所以你现在跟西之园在一起咯?” “也不是,一言难尽啊。改天再说。” “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如果有人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出席学会委员会,你就帮我找个理由拒绝他吧,拜托了。” “我懂了。” “先这样,我还会再打电话给你。” “好。” 犀川挂上电话,从电话亭走出来。 “老师,我们去买鸽子饲料好吗?”塙香奈芽说。 后来他们还是没有买鸽子饲料。 犀川跟着塙香奈芽回到阿姆斯特丹饭店。前往柜台询问是否还有空房,果然就如塙香奈芽所言全部客满。犀川再请对方查询园内其他饭店的住房状况,但对方婉转地告诉他本周团体的旅客特别多,即使傍晚可以确定取消了几间空房,也还有登记候补的旅客要递补,轮到犀川的机率很低。 “我说的没错吧?”香奈芽大声地说。喝完啤酒的她特别有精神。“这种时候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老师,你觉得怎么样?我跟你又不是小孩子,而且两个人都是单身啊。” “我要考虑的就是这个。”犀川走出大厅。 至少他还有车子在停车场,去附近绕绕也会找到地方住,并不勉强……犀川进一步思考“勉强”的含意。其实,人从一出生就会去做某些勉强自己的事,基本上,生存跟勉强几乎同义。 02 窪川在最前面带着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像领着一群小鸭般往码头附近的商店街前进,绕了一下决定进去一家西班牙餐厅。他们点了西班牙炖饭当午餐。虽然是冬天,室外的温度却十分暖和。午餐结束后萌绘在广场的商店买了一支冰淇淋。 “请自己把一整支冰淇淋吃完。”小爱对萌绘说。 “小爱,你要不要吃?” “我不要。” “哇,吃得好饱。”洋子伸了伸懒腰。“等一下要做什么好?” “想去哪里都可以喔。”窪川拿着手帕擦去额头渗出的汗并把外套拿在手上,刚才那一顿饭让他吃得满头大汗。 “你有什么建议吗?”洋子问。 窪川翻着外套口袋的动作持续将近十秒左右,随后打开欧洲公园的简介,介绍了几个表演节目。 “我们都看过了。”身高比窪川高了许多的小爱站在旁边说着。 “那博物馆的展览呢?还是你们想看建筑物?宫殿式的庭院还不错……” “我想去nano craft参观,”萌绘舔着冰淇淋说:“怎么说我也是贵公司的股东之一。有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高科技值得一看吗?” “啊……”窪川噘着嘴思考。“有个像是游乐场……专门给小朋友参观的地方。” “这个好!游乐场耶!”反町爱大叫。“我们就去那里疯一下,消化消化。” “小爱,不要说些奇怪的话。”萌绘瞪着她。 “为了能达到更高的消化效率,我们一起去好吗?”小爱装出导游般的口气回敬萌绘。反唇相讥是她的专长。 “因为到那里有段距离我先去备车,你们在这里梢候。”窪川说着走回饭店。 晴朗的天气让游客纷纷出笼,长椅上早就坐满了人,三个人到处寻找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小孩子、年轻情侣、老夫老妻、全家老小还有旅行团,由于位置靠近商店,几乎每个人都在吃东西。此时,萌绘看见犀川从远处一家餐厅走出来。她的视力极佳,双眼都是二点零,她和犀川至少距离了数十公尺,但萌绘没有看错。正当她反射性地往前踏出一步,同一间餐厅里随后走出一位女性状似亲密地跟犀川攀谈。萌绘不认识这个从口袋拿出墨镜戴上的女人。这个女人一身灰色的大衣、短裙,和咖啡色长靴……她是谁? “喂,今天的晚餐也是nano craft请客吗?”反町爱在身后问。 “咦?”萌绘回头。“啊,嗯……我也不知道。” 萌绘继续搜寻犀川的身影,但餐厅那一头挤满了人,附近还有露天的摊贩挡住视线,她看不见犀川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萌绘将手中的冰淇淋交给反町爱。“小爱,给你吃。” “我说你啊……” 萌绘加快脚步往餐厅的方向走去,刚好遇到一群跟团的游客经过,途中她还不小心撞到两个人。总算来到餐厅门口,却递寻不着犀川,当然也没看到戴墨镜的女人。 她没来由地火大起来。咦……为什么会如此焦虑呢?那个女人是谁?难道犀川是为了见那个女的才叫自己先回饭店?为什么她要去想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呢?各种想象在萌绘脑中有如中子(ron)(注:组成原子核的粒子之一。用符号n表示。质量为1.675x10e-27千克(9396兆电子伏特),电荷为0,自旋为1/2,由强核力保持在核中。英国物理学家查德威克(j.cadwick)于1932年发现中子。自由中子衰变为质子、电子和反微中子,其半衰期为分钟。)一样加速度奔驰。 由于找不到犀川,萌绘回到洋子和小爱身边。过了不久,窪川驾驶着一辆敞篷车到她们面前。 03 “好可爱的车!”反町爱尖叫。 “请上车。”驾驶座的窪川堆满笑容。 “可以让我开车吗?”萌绘问。 “你有带驾照出来吗?”洋子在一旁叨念。 “又不是开高速公路,不要紧吧?” “啊,当然可以。请……”窪川离开座位下车。 萌绘坐上驾驶座,握住造型十分雅致的木制排档。窪川待洋子和小爱入座才开门坐进副驾驶座。 “请先开过前面那座桥。”窪川往右手边指。 周围的游客都在看着他们,萌绘轻踩油门,人群很自动地让出了路。车子稍微偏右,下坡过桥。车 子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上,不时与复古造型的出租车和公交车交错。冷风随着车速打在他们的脸上,但还不至于感到寒冷。 “真想再开快一点。”萌绘喃喃自语。 副驾驶座的窪川挥挥手劝说:“还是请你稍微忍耐一下……啊,这里要往左。” “往大门的方向吗?”萌绘问:“该不会参观的地方就在nano craft大楼里?” “对,就是你现在往外看到的那栋大楼。” 欧洲公园的大门就在不远处。风车和牧场再过去就是nano craft大楼。 “拜托……又是那里?”反町爱提高音量。今天一早才发生过事情,虽然小爱和洋子没见到尸体,但光是再进去大楼里就足以让她倒胃口。 “不想进去吗?”萌绘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问。 “我都无所谓喔。”洋子回答。 “我真服了你。”小爱说。 沿着运河经过了一段田园风景,车开到大门附近的环形交叉口。按照窪川的指示,萌绘停好车,发现门口的警卫跟她早上遇到的是同一个人。窪川下车快步走到警卫室,请警卫帮他们打开大门。 放眼望去,大停车场里并列着游览车,车辆停成一片。萌绘继续往前开了几百公尺,停在nano craft大楼正门口。 “感觉真好。”下了车,萌绘开心地说:“下次就买这部车吧。” 四个人穿过自动门,来到大厅。窪川站在警卫室门口和警卫交谈,萌绘她们三人则看着大厅中央像是墓碑一样,高约两公尺的黑色石柱,看似简约却非常显眼的雕像。其实早上她们就注意到了这具雕像,但当时大厅还有点暗,还有芝池刑警同行,不方便看个仔细。 “这不就是两千零一年的那个?”洋子说:“好像也不是俄罗斯方块……” 洋子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了。萌绘和小爱都摸不着头绪。 从大厅抬头往上看,有好几个人站在二、三楼横向的扶手旁往下观望,今天早晨还拉下百叶窗的房间也打开了。雕像的旁边就是手扶梯,更往里头走则是展示橱窗,好像是礼品贩卖部,已有客人驻足观赏。 “请往这边走。”窪川回来示意她们搭乘电梯。 来到了四楼,宽敞的大厅设置了一处询问台,两位银色装扮的女性端坐在柜台里面。墙上挂着nano craft的不锈钢门牌,此处看起来似乎是专为访客而设计的出入口。 窪川和柜台其中一位女性低声交谈,她们则站在一旁等待,之后窪川拿了几枚徽章交给她们。 “麻烦你们别上,这是规定。” 徽章上附着别针,萌绘把它别在外套领子上。徽章上除了nano craft的标志外,还写着小小的号码。起初,窪川领着她们通过柜台后的自动门,走到尽头的小房间,房里十分明亮,没有窗户,也没有其他人,里面放置了五台游戏机。 “哇,这个可以玩吗?”反町爱问窪川。“不用钱吧?” “是的,请自由操作,这些是敝公司软件生产的试作品,比一般上市商品的中央处理器所使用的功率更高,画面十分清晰喔。” 没看过游戏机,更别说玩过市售的游戏软件的萌绘,对窪川的介绍没多大反应,倒是反町爱和牧野洋子非常高兴地说着“好棒!好棒!”,情绪相当激动的样子。她们俩感兴趣的是一款对打游戏,看起来的确很有趣。萌绘看她们玩游戏一阵子之后,朝某个游戏机走过去。那个机台前面是机车造型,而画面就在机台上。听完窪川简单的说明,萌绘跨上机车,看着屏幕上的环形跑道骑乘了起来,感觉还满过瘾的,但萌绘总觉得引擎声还不够吸引人。她曾经想过要考机车驾照,无奈诹访野持反对意见,虽然没有骑过机车,但她现在觉得买台机车玩玩也不错。 约莫十五分钟后,他们移动到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展示了几台类似小时候去科学博物馆所看到的机器人。在限定的范围内,机器人成群结队地移动着。其中有抱着东西在楼梯走上走下的人形机器人、骑着脚踏车的机器人、懂得对话的饥器人,以及会倒果汁的机械手臂。它们表层都裹着看上去和人类皮肤无异的东西,但脸部表情有点僵硬。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一眼就可看出属于机械商品或是只有人体某部分的机械制品并列在狭长房间的两侧,感觉起来有点阴森。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见到了更不敢出声,不发一语地走着。她们发现愈往里面走,就看到运用愈新的科技所制造出的商品。 一个半圆形物体在长宽约二十公分、内部路径一点五公分的小型迷宫里移动,萌绘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鼠型机器人。 “近几十年来,以汽车工业、航天产业以及科技产业为主的企业大多有显著的发展。到了二十一世纪,将可预见机器人会成为十分普递的商品……”窪川解释,“至于发展的型态,当然不仅止于目前呈现在各位眼前的机器。大部分的电器产品将微型芯片(microchip)(注:一种很小的片状半导体材料,通常是硅材料,其上有微形电子电路。)组成,不只是制造类似管家的机器人,家里从电饭锅、洗碗机、烤箱、热水瓶、吸尘器到洗衣机也都是机器人。不过发展到最后,人们终究会想拥有可以互动或说话的对象。虚拟现实普遍到某个程度,人类反而希望实体上的接触,这还真是一种奢侈品呀。不过,到了那时,模拟真人的机器人时代也就将来临。” 走到靠近出口的地方,最后展示的是一具女性机器人,走在前面的萌绘,立刻被这台机器人吸引。机器人的外部非常细致,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坐在椅子上。它的身后穿出了几根导管,和后头的金属盒子相连。这是目前为止,她们看到觉得最像人类的机器人。它的双手放在膝上,脸微微朝下。 萌绘低头盯着机器人看时,感到非常惊讶。虽然机器人是闭着眼睛的,但它的脸跟真贺田四季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萌绘回头问窪川。 “是的……”窪川笑盈盈地走上前。“这是一台有趣的样品,想当初开发的时候花了不少资金啊。”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也凑过来看。 “天啊,好恶心的感觉。”小爱皱起眉头。“这个东西会动吗?” “叫它名字的话,就会启动。”窪川指着机器人脚边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黛博拉”。 “黛博拉?”萌绘念了出来。 机器人身上传来阵阵“喀啦”的转动声。它慢慢地拾起头,张开眼睛,蓝色的双瞳,澄澈地彷佛可以将任何人看穿。 “你是谁?”机器人侧着头,红色的嘴唇动了动。 萌绘不禁屏住呼吸倒退了几步,用一只手捂住嘴巴。 “我叫反町。”小爱站到萌绘面前回答。 “反,町,小姐是吗?”机器人露出奇妙的微笑。 “好厉害……”小爱大叫:“真聪明。” “我是牧野。”洋子在一旁说。 机器人望向洋子。“你好,牧,野,小姐。我是黛博拉。” 萌绘又往后面踉跄了一步,脑中的压力急速扩散,忘记该怎么呼吸,连心跳都变得不规律。她伸手靠在身后的墙壁,像是求救一般……她吸气,再吐气,牙齿颤动,整个人感到晕眩。 “窪川先生,它能做什么?”是小爱在说话。 “它只会说话喔。”窪川回答。 “我是谁?”那是洋子的声音。 “你是洋,子,小姐。” 萌绘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吸气……不要紧的!左手离开墙壁,甩甩头,确认自己还清醒——这是自己的意志。不要紧,我不要紧的。只不 过是仿造真贺田四季的机器人,没什么好奇怪的。连真实的真贺田四季就在这附近,因此有这样的机器人也不足为奇,只是小小震惊了一下……不要紧…… 反町爱转过身疑惑的看着她。 “萌绘?你怎么了?” 萌绘表情颤抖,却又像在微笑。 “你还好吗?看起来好可怕。”洋子说。 萌绘慢慢走近机器人,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的”。 “你在哪里?”萌绘说,被自己飘渺的声音吓了一跳。 蓝色的眼睛正确地抓住萌绘的视线。 “你是谁?” “回答我的问题。”萌绘也盯着它说: “你问我在哪里吗?”机器人微笑着。 “你一个人吗?”萌绘问。 “我一个人。一个人,孤独。” “孤独?” “你在哪里?” “你要我回答问题吗?” “孤独的数字七。”机器人眨了眼睛一下回答。 “为什么数字七会孤独?”萌绘追问。 “为什么?数字七,会孤独?”机器人重复着问题。 “黛博拉……”萌绘强硬地说出机器人的名字。“请你重置。” “目前这个指令无法使用。”机器人对答如流却不自然地笑着。“仅适用于紧急情况。” “现在就是紧急情况。” “了解。你是谁?” “我是真贺田四季。”萌绘回答。 “你不是真贺田四季。是否停止重置?” “不。” “请说出密码。” “小满呢?”萌绘问。 “小满已经不存在。请说出密码。” “全部成为f。” “是否停止重置?” “我是木马。” “是否停止重置?” “1加1等于多少?” “1加1等于2。紧急重置待命中,请说出密码。” 反町爱拉住萌绘的手腕。萌绘一回头,洋子正吃惊地看着她,窪川则是把手放在头上,没有出声。 “黛博拉……”萌绘再次直视着机器人。“没有密码。” “了解。真贺田博士,晚安。”机器人闭上双眼,缓缓低下头。 萌绘的视野突然变得狭窄,没有办法站稳,失去了平衡感……跌坐在地上。 04 贫血也不可能这么严重的萌绘勉强保持清醒,当洋子和小爱扶她到隔壁房间,她也尽量自己走着,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环顾四周。洋子问她要不要紧的时候,她只能点头示意。萌绘把双手放在额头上,努力调整呼吸,让气息规律且恢复平静,不断重复告诉自己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反町爱倒了一杯水走过来。 纸杯里的水好凉好冰,是冷却水吗?消毒药水般的气味刺激着舌尖。 “请问……需要请医生来吗?”萌绘听见窪川的声音在她的上方,那是惊慌的口气。 “没关系……”萌绘闭着眼睛,吞了一口水后发出声音。“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好的,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还是去请医生过来。” 后来窪川好像就离开了房间。萌绘努力张开眼睛,顿时觉得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好刺眼,牧野洋子就在她身旁,反町爱拿着纸杯站在另一边。天花板上一排小洞是吸音的建材,墙上挂着四角形的时钟,时钟旁边有一幅帆船在海上浮沉的海报,海报下方是一盆长得像椰子树的盆栽。奶油色棚架、皮革沙发、黛绿色的玻璃茶几、铝制桌脚、自己的膝盖,还有地毯。 “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在假装什么?”洋子轻声地问。 “她好像……对那个机器人没好感耶。”小爱心平气和地说。她牢牢握住萌绘的左手,好像在测量脉搏。“不舒服吗?还是哪里会痛?” “我没事了。”萌绘稍稍抬起头。移动身体并试着转动脖子。怎么像个机器人一样,她心想。 “一定是因为昨天没睡。”洋子说。 “那个机器人是……真贺田博士。”萌绘撑起身体说。突然间,体温恢复了不少,让她的脸上一阵燥热。“那是博士做的机器人。” “什么,你说那个美女?”反町爱不以为然。 “对话的程序也是真贺田博士写的。我以前看过博士做的机器人,不会错的。”萌绘解释了一下。 三年半前在真贺田研究室见到的机器人尚未拥有人类的形体,只是一台有轮子而且外表朴素的机器,叫做小满;而黛博拉也不过是掌控居住环境的系统名称,具有简单的对话能力。恐怕真贺田四季利用这两个系统的程序创造了外表有如真人的机器人,nano craft拥有这个机器人,证明跟真贺田研究室关系匪浅。 没错,冷静想想,结论只有一个,它不是真贺田四季,只是一个具有程序和数据的机械。 自动门开启,窪川身后跟着两个男人进来,其中一位是藤原副总经理。 “西之园小姐,你还好吗?”藤原站在萌绘身边,满是担忧的表情。 “我没事。”萌绘点点头。“只是突然见到真贺田四季博士模样的机器人,吓了一跳。” 藤原听完默默点头。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穿白袍。他蹲在萌绘面前,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卷起她的袖口测量脉搏。 “你常贫血吗?”男人问萌绘。他应该是位医生。 “嗯。” “平常的血压呢?” “很低。” “太好了,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很多。”不远处的窪川看着萌绘,突然冒出这句话。 “你身上有药吗?” “没有。我真的没事了。”萌绘回答。 医生站起来看着藤原。藤原点点头。 萌绘试着坐起来靠在沙发上,还有点头晕的感觉,不过一切都还好。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萌绘微笑。 “如果还不舒服的话,就深呼吸。必要的话,我会帮你开药。”医生说。 白袍男子和藤原交换眼神后步出房间。萌绘深深地呼吸,她觉得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疲倦得想睡觉。 “这该怎么办……”窪川看着墙上的时钟。“需要回饭店休息吗?还是要在这里待着也没关系……” “那个机器人的确是利用真贺田研究室研发出的程序做的……”藤原坐在她们隔壁的沙发上。 “长相也是仿造真贺田博士本人。” “博士就在这里吧。”萌绘不假思索地说。 藤原看着站在萌绘身边的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没有回应。 “你们已经见过了本公司的游戏软件和机器人,不过还有一个最新的展示。”藤原换了话题。 “最新的版本尚在调整中,预计今天傍晚或明天就可以参观。” “可以让我见塙先生一面吗?”萌绘问。 藤原不怀好意地笑着,顿了一下才点头。 “下次不是只有让我贫血这么简单对吗?” “不,你误会了……”藤原连忙否认。“会演变成这样我们也很困扰。我们也没想到那个机器人会令你那么反感。” “不会,我很喜欢喔。”萌绘直盯着藤原。 “西之园小姐,你把它重置了吗?”藤原挑了挑眉。“真是伤脑筋呀,最近学习的东西都消失了。” “我觉得自己也快消失了。”萌绘站起来。墙上的时钟指着三点。 “我们回饭店吧。”牧野洋 子牵起萌绘的手,小声地说。一旁的反町爱也点头赞成。 “不用劳驾你们送我们回去,”萌绘拿出口袋的车钥匙。“能借用敞篷车吗?” “敞篷车?”藤原问。他也站了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窪川连忙点头。“请尽量使用,只要是在园区内,开到半路扔在一旁也无所谓。” “藤原先生,我们先告辞了。”萌绘站在藤原面前。“请代我向塙先生问好。转告他,我玩得很开心。” “什么时候还会过来一趟?”藤原表情轻松地问。 “本人亲自邀请的话,随时都可以。”萌绘微笑。 “本人?” “塙先生,或真贺田博士。” “不包括我在内啊?”藤原笑着问。 “藤原先生,你是塙先生或是真贺田博士吗?” 05 她们搭着敞篷车回到饭店。原本反町爱想要开车,但立刻遭到萌绘拒绝。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喔。”萌绘对小爱说:“我只要听到你要开车,就会全身肌肉紧绷。”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啦。”小爱气呼呼地说。 车子穿过拱型入口,停在饭店中庭。三个人走进大厅后,柜台的服务人员叫住萌绘,递给她一张纸条,那是芝池留下的手机号码。 回到房间,萌绘立即拨打电话。 “喂,我是芝池。” “我是西之园。” “你好。刚才去了饭店一趟,但你不在。” “有事吗?” “没什么事,不过想简单地跟你说一下目前的情况。初期的鉴识工作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把相关的物品带回署里……大概就是这样……” “有进展吗?” “你回饭店了吗?” “对。” “那我去找你,我就在附近,大约两、三分钟后到。” “我会在大厅等你。” “好的。” 挂上电话后,萌绘觉得芝池刑警或许是顾虑房间的电话会被窃听,才没把话说明白吧。 “芝池刑警跟我约在大厅。”萌绘对反町爱说。 “慢走。”小爱挥挥手,没好气地回应,牧野洋子则在浴室里。 萌绘离开房间,搭乘电梯来到一楼。正想要走到饭店门口外面,芝池却在自动门开启的时候走进来。 “你看起来很累……”芝池看着萌绘说。 “嗯,想好好睡一下。” “啊,真是抱歉。”芝池低头道歉。 两个人坐在靠墙的沙发上。 “首先是教堂那边的情况。截断的左手臂,经过血液比对和指纹采样后确定是松本卓哉的手臂。虽然还会再进一步作更仔细的鉴定,但这是目前的结论。手臂是在被害人死亡后遭人截断,凶器并非尖锐刀械,而是使用钝器反复殴打的结果。” “没有找到松本先生的遗体?” “还没有,我们会慢慢扩大搜寻范围,目前仍派人在园区搜索。已确认过昨晚到今天早上经过园区大门的车辆,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锁定饭店,也不会放过出海的船只。教堂屋顶留有被害人的血迹,可以确定当时的确有人站在上面。此外,屋顶上还发现留有模糊的鞋印,但完全没有绳索或工具之类的痕迹。” “教堂里有没有拖扯死者的痕迹?” “你们最初发现死者的地方有大约两公尺的拖曳痕迹,不过现在已经看不清楚。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死者果然是被吊上去的吧?” “应该错不了。但唯一的目击者遭到杀害,无法断定当时的情况。我们也完全无法理解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拉上去啊。” “芝池先生,你认为犯人如何脱逃?” “我还没仔细想过。”芝池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但凶手不可能抱着死者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喔,应该是藉助某种附绳索的工具。” “教堂外有任何绳索摩擦后的痕迹吗?” “就目前的搜查结果来看是没有。”芝池抽了一根烟。 “至于nano craft大楼那一方面……”芝池吐了一口烟后继续说:“那个新庄久美子的房间,该怎么说……总之非常不可思议。警方搜递了每个角落,就是没找到密道,无论是墙壁、地面还是天花板,该查的都查了……” “最有可能的推测呢?” “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凶手唯一可以脱逃的地方,只剩下窗户了。”芝池斜眼看着萌绘。“那家伙还真不要命啊。窗户只留了那么一点儿缝,穿得过去的人员是少之又少。我想,凶手可能往上面的楼层逃走。” “你们也有调查屋顶吗?” “当然。不过什么都没有呀,目前为止,连凶器都没找到。我们一直以为凶手犯案的工具是把刀,搜查房间却没发现类似的东西,凶手留下了完美的现场。” “争执过的痕迹呢?” “嗯,有几个地方……”芝池点头。“新庄小姐背后身中两刀,从血迹的位置判断,她最初遭到袭击的地方在寝室,接着逃跑,又遭到刺杀,最后倒在房门口。” “凶手身上应该会沾到被害人的血迹。” “嗯,没错。” “有过激烈的争执,现场除了血迹之外却没有其他蛛丝马迹?” “没有,窗户或外侧的墙壁上都没有可疑的痕迹,只能推测凶手长了翅膀飞出去啦。” 萌绘微笑不语,脑中突然闪过之前反町爱见到一条龙在天上飞的事情。 “关于真贺田四季,我们还未展开调查。明明是为了追查她的下落而来,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案件发生。” “我确定真贺田博士就藏在nano craft,塙总经理也向我坦承了,但外界都还不清楚。” “缺乏具体的证据就无法下达搜索状啊。”芝池眯起眼睛,注视手中的香烟。“不谨慎行事的话,很容易前功尽弃。” “nano craft四楼有一台和真贺田博士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这算是证据吗?” “不算……”萌绘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那不算什么。现在唯一像是证据的只有我的说词。” “也不知道真贺田博士正确的藏身之处。” “nano craft的研究室十分隐密,我只知道就在饭店的地下层……发生了那么多事,说不定饭店地下层的研究室目前是临时关闭的状态。因为我在这里,对方也不会轻举妄动。” “真贺田博士还会待在研究室里吗?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难道她不会就此离开?” “嗯……有这可能。我也想过博士跟我见面后,就会动身前往别处。” “看来还是先把重心放在凶杀案吧。接下来会进行关系人的询问。” “松本卓哉和新庄久美子之间有什么交集吗?” “他们都是nano craft的职员,而且都住在大阪。” 这时候鲤沼面无表情地走进大厅,看见芝池和萌绘,便走了过来。 “西之园小姐,请问你早上去了哪里?”鲤沼边坐在沙发上边问。 “抱歉,我迷路了。”萌绘微笑着敷衍过去。 “那么……”芝池站了起来。“有事的话我会再与你联络。你还会待上几天吧?” “嗯。” “打扰了,再见。”芝池点头致意后,和高个子的鲤沼一同离去。 目送着两个人走出饭店,萌绘起身走向电梯。回到房间,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茶。萌绘叹了一口气,坐在 床沿。 “要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吗?”洋子说。 “谢谢你,不用了。”萌绘倒头就睡。 “刑警先生说了什么?”是洋子的声音。 “没有任何进展。”萌绘简单地回答,她明明觉得好累又好困,头脑却还在思考。 “小爱……” “干嘛?” “松本先生真的死了吗?”萌绘闭着眼睛问。 “当然啦。”反町爱回答,“只有这件事可以肯定。” “从屋顶摔下来跌死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死因不明。除了凶手,见到尸体的只有她们,警察也没看见。脑海中浮现教堂的光景,最初和塙理生哉见面的教堂,挑高的圆拱型天顶,两侧并列的石柱、十字架以及彩绘玻璃……萌绘沉沉睡去,她梦见有着蓝色眼睛的圣母玛丽亚。 06 犀川创平站在广场上已经二十几分钟了,教堂就在眼前,再过去是四层楼的饭店。斜射的阳光照在教堂上,巨大的影子移动到犀川的脚下。 “您在做什么呢?”有人从后面叫住犀川,他回头看。塙香奈芽坐在数公尺外的长椅上。 他没搭理香奈芽,继续看着教堂: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正确来说,一个外在犀川正看着教堂,而心里头却有另一个想着其他事情的犀川。 “老师……”香奈芽的声音慢慢接近。“需要我告诉您大概站在这里多久了吗?” “二十分钟左右。”犀川回答,“我刚看过手表,所以误差只有三十秒上下。” “喔……抱歉。我以为您不知道。”香奈芽说。 “不要紧。”犀川往前走着。 “当然要紧!”香奈芽叫了一声,站在犀川旁边。“您很喜欢教堂吗?” “不是。” “那……” “我去走一走。”犀川说着就踏出步伐。 “等等我。”香奈芽慌张地跟上。 他走进人潮混杂的商店街,香奈芽追了上来,抓住他的手腕。 “我要跟您一起去……” “去哪里?”犀川边走边问。 “老师要去哪里?” “我只是走一走。” “那我也是。” “跟不跟是你的自由,不过可以不要抓住我的手吗?”犀川说。 “抓着不行吗?” “这样很难走路。” 香奈芽不情愿地放开手。她仍戴着墨镜,犀川心想如果自己也准备一副墨镜就好了,但他不习惯戴隐形眼镜,就一定得配一副有度数的墨镜。他对于这辈子还没戴过墨镜突然有些遗憾。 “您不会觉得有点冷吗?好想喝杯热茶喔。” “请自便。” “我想跟您一起喝。” “抱歉,‘我’不能喝。” “不是这样!我想坐下来跟你一起喝个茶和聊聊天。” “更不行,我可不想一边说话,一边被你喝下去。” “够了!”塙香奈芽还是拉着犀川的手。“无聊!” “你喝醉了吗?”犀川无可奈何地站在街道转角。 “我很清醒。”香奈芽耸耸肩。 “还有重要的事要说吗?”犀川问。 “我见过真贺田博士。”香奈芽突然冒出一句。 犀川颇为讶异地问:“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香奈芽凑近犀川的脸。 “在哪里?” “这里唷。” “哪里?” “这、是、秘、密。”香奈芽说完浮出一抹微笑。“想知道吗?” “对。” “那就跟我来吧。”她开怀地点点头。 塙香奈芽往反方向走,犀川一个箭步跟上。两个人再度回到广场,经过教堂正面来到阿姆斯特丹饭店面前。 “为什么之前都不说?”犀川问。 “因为那是机密。”她念念有词。 “nano craft的机密吗?” “没错。” 步入饭店穿过大厅,塙香奈芽直接来到电梯前。他们坐电梯朝四楼上去。 电梯开启,犀川跟着香奈芽走出来。她沿着左侧走廊前行,犀川回头看,从电梯附近的窗户刚好看得见教堂的屋顶。他停了下来,直盯着教堂看。 “怎么又在看教堂。”香奈芽表示不满。 “你知道今天早上那里发生事情吗?”犀川问。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这里。”香奈芽说着继续往前走,犀川便没再说下去。 大约走了十公尺,香奈芽停在四三八号房,插入门卡后,开门作势请犀川进去。犀川进了房间,两张床,窗户面海,也就是面向南边,还能看见码头和小小的灯塔,防波堤附近停着帆船。 “您喜欢海吗?”关上门,香奈芽走进房里。 “没什么特别感觉。”犀川回答。 她脱下外套,挂在电视柜旁的椅背上。 “要喝些什么吗?”香奈芽打开冰箱拿出啤酒。 “不用了。” “我可以喝吗?” “你的问题真奇怪,我又不是啤酒。”犀川回答,“请问你是在这里见到真贺田博士吗?” “不是,不在这里。”倒了一杯啤酒,香奈芽捧着杯子坐在床边。“详细情形有点复杂。您先请坐吧。” 犀川坐在另一张床。 “您不把外套脱了?” “也好。”犀川站起来把外套脱下放在床头,然后坐下。 “我哥带我去的。”香奈芽说。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犀川盯着她。 “我回来的那天晚上……”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她吗?” “对。”香奈芽点点头。 香奈芽翘着脚坐在犀川面前,喝完杯中的啤酒,然后侧身将杯子放到桌上。她现在打算把靴子脱了。 “老师,帮我拉一下好不好?” 犀川站在香奈芽面前,弯腰抓住靴子的前面往外拉。 “不是先把这个钮扣解开就好了吗?” 犀川这么问的时后,香奈芽立刻揽住犀川的脖子,将他撂倒在床上环抱住。 “喂,你在做什么……”犀川说,他们现在相当靠近。 “老师,你刚才说不要喝啤酒对吗……”香奈芽说:“那我只好喂你喝咯?” 07 小宫绿走在晦暗的通道上,化不开的黑暗迫使她只能慢慢前进。她在心中碎念着,有必要这么暗吗?天花板上的电灯敷衍似地发出微光,每个房间都没有门,房里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彷佛有一头张着血口的野兽,在暗处等人上门。 今天中午以前,她第一次踏入此处,便害怕到双脚忍不住颤抖。她依照塙总经理的吩咐,送三明治和咖啡走到无人的房间,送完后她拔腿就跑。之后,她当然不敢去向总经理问原因。送食物来这里,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要吃,但她不知道是谁。回到塙总经理的接待室,也就是她的办公室时,她怎么想都不得要领。 总经理身边有好几个秘书,不过跟她每八个小时轮班一次的秘书也只有其他两位。她们的工作就是整天盯着计算机屏幕,处理塙总经理的邮件、回复部分信件,以及检索各种信息向总经理报告。尽管她还是不懂这么庞大的组织究竟是如何运作,但她也没有在心中存有任何疑问。 小宫绿是从晚上开始工作的,当轮班的同事已跟她做完交接,她正准备离开时 被叫进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告诉她,新庄久美子临时有事无法上班,希望她能分担新庄部分的工作,薪资另计。而分担的工作十分简单,只要早晚各送一次餐点到研究室,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地方。中午之前小宫绿前往餐厅点好三明治和咖啡送了过去,然后打算回nano craft大楼里的宿舍小睡片刻,却怎么样也睡不着。便起身看书来消磨时间:心里却一直好奇到底是谁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吃着她送过去的三明治。其实现在不到五点,再晚一点送餐点才是比较刚好的时间,但是她想早早完事,在值班前好好补眠。塙总经理吩咐餐点的内容不限,因此小宫绿到餐厅买了三明治后,再度前往那个“黑暗房间”。 说是房间,似乎又太过于宽敞。这里有好几条走廊,走廊两侧又有一整排房间。她想不透这些没有门的房间是仓库还是有其他用途。 缓缓接近目的地后,小宫听见房内传来声响,而且里头开着灯,光线还透出走廊。担心是不是自己太早过来了,于是停在离门口约几公尺的地方。 “我送晚餐来了。”她用房间里的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着。 她又听到一个声音,灯光跟着熄灭。周围再度陷入黑暗,仅剩走廊上的照明。 不知道该进该退,她索性在原地稍候。 “哪位?”那是她从没听过的温柔女声。 “敝姓小宫,总经理吩咐我代替新庄小姐送晚餐过来。” “辛苦你了,请进。” 小宫绿来到门口。房间很暗,不过她看得见里面有张桌子,桌上还留有中午的餐盘,她直视餐桌走了进去,将晚餐放在桌上,并收走中午的托盘。 房间里另一张桌子的对面,好像有人在动,那个人坐在椅子上,应该正看着她吧。小宫只能隐约看见灰黑的人影,看不清轮廓。 “谢谢。”那个人影说话了,跟刚才的女性声音一模一样。 之前一直以为待在这里的是个男人,所以小宫真正听到声音的时候惊吓了一下。她在这里做什么呢?是为了研究吗? “打扰了。”小宫绿低头致意,往后退下。 对方是谁都无所谓,总之她的工作结束了…… “你是小宫小姐吗?” “是……”她停下脚步回头。 “你是总经理的秘书吗?” “是的。” “早上有一位西之园萌绘小姐去过你的办公室,对吗?” “咦?” “她借用了你的计算机收信。” “是的……”小宫点头。“她是总经理的客人,一早就在公司了。” “你们说了什么呢?” “没什么……”她试着回想。“她借用我的计算机收信,然后……对了,她问我一些新庄小姐的事,后来应该就去找副总经理了。” “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您的意思是?” “快乐?愤怒?焦虑?还是冷静呢?” “嗯……我不知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懂了,你回去吧。谢谢。” “是……”小宫绿往后退,但卡在喉咙的疑问呼之欲出。她回头看着坐在桌前的女人。 “抱歉,请问您贵姓?这里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呃……我不知道这样问恰不恰当,如果您不方便回答……” “最好不要知道我是谁,”女人站了起来。“你太早送晚餐来了。小宫小姐,请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这是机密,你如果说出去就会没命唷。” “是是……”小宫绿慌忙地点头退到走廊上,双手不停发抖,连餐盘上器皿也跟着晃动。她最后见到的,是一双浮在黑暗中的蓝色眼睛。 08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老师生气的样子。”塙香奈芽意味深长地看着犀川。 “你骗我?”犀川坐在沙发上抽起烟。“跟真贺田博士见过面的事情……” “嗯,我没见过真的。” 犀川叹口气,烟也吐了出来。 “老师……犀川老师?” 他看着窗外,帆船正缓缓远离码头,船体两侧像水车一样溅出水花。停在饭店附近的的海盗船好像不会动。同样都是船,岸边停靠着新旧不一的船只;同样都是旧船,也有不会动跟会动的。人类也一样,重点在于动作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 “您怎么了?”塙香奈芽问。 犀川看回室内,香奈芽噘着嘴而且目不转睛地看着犀川的脸。 “我很生气。”犀川回答,但其实没有发怒,只是有点沮丧,尤其是自己居然会相信她说的话。 “对不起。”她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对,我不习惯男人对我冷淡,所以不太高兴。” “我不懂你的意思。”犀川说:“我没想到你也有理由生气。” “而且这跟你刚才的说词互相矛盾。”犀川吐着烟说。 “无所谓,都无所谓了。”她耸耸肩。 “我抽完烟就要离开。”犀川说。 “我好像钓到一条怪鱼。” “你在说我吗?” “嗯,真的很怪。”香奈芽笑嘻嘻地说。 “那你告诉我什么样子叫做不奇怪?” “这……” “塙小姐,你是见过真贺田博士的照片吗?” “我在电视上看过她,还有……nano craft大楼的展览室有长得像她的机器人。” “机器人?” “对,很像喔,听说花了好几亿,我哥很得意呢。是不是很无聊?” “好几亿?它会动吗?” “会变化表情,还能开口说话。” “我想亲眼看看。” “可是……看了会觉得很不舒服,毕竟不是真的人啊,就像会动的蜡像。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像真人呢?” “因为无法将人类脑中所有的讯息重现在机器身上,导致机器人的信息不足。技术上或许有这个能力,但实际上无法负荷如此庞大的经费吧。” “我哥也这么说。” “这座欧洲公园也一样。”犀川拂去烟灰后继续说:“就算不盖这座公园,也可以利用现代的科技重现真实的欧洲街道。人们面对屏幕,想去哪里或想买什么都没有限制,无论多么巨细靡遗的现实情节都能影像化,无论距离多远都能重现,现代的数字技术足以造就这样的产品。可是堂堂一个在业界中举足轻重的nano craft公司,为什么还要建造这样落伍的街道呢?” “如果我哥听到这些话,他一定会被激怒。”香奈芽笑着。 “不,他不会。塙理生哉博士会有合理的解释。答案很简单,与其创造虚拟现实,还不如盖一座真的欧洲公园比较便宜。” “重点在钱吗?” “嗯,从金钱、人力和时间来看,建造一座真实的公园比虚拟现实经济许多。同样的条件和同样的情报量,两者在经济上的差距立见分明,所以nano craft才会做出这种选择呀。” “会制造出那个机器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咯?” “你很聪明。”犀川捻熄了烟。“别看低了自己。不断缅怀过去是愚昧的行为。” “嗯,人们很笨。” “人类几乎都很愚蠢。”犀川站起来露出笑容。“就我的推测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四的人都是如此,但不要忘记,愚蠢并非坏事,也不低贱,更不卑微。死人比活人愚蠢,睡觉的人又比清醒的人愚蠢,停止运转的引擎比运作的引擎愚蠢,这就是愚蠢的概念。” “刚才的老师比较愚蠢对吗?现在好多了。” “要看你从哪个角度下断论。”犀川穿上外套。“你知道人类可以忍受多快的速度吗?” “马赫数(mach)(注:马赫(mach,1836-1916),奥地利物理学家和哲学家。生于摩拉维亚的图拉斯,在维也纳大学求学。后历任格拉茨大学数学教授、布拉格大学物理学教授和维也纳大学哲学教授。马赫从事超音速抛射体和气流的实验,对航空设计和火箭科学的诞生有重要影响。他的著作对爱因斯坦也有重要影响,并奠定了逻辑实证主义的基础。卒于德国哈尔。)多少吗?还是光速?” “嗯。”他提起手提包。“我们身在自转的地球上,地球、太阳系以及整个银河系都在转动,因此可以承受各种程度的速度。如果看得见行走的光线,我们就能以光速移动。思考的人会觉得不思考的人愚蠢,反之,不思考的人也会认为会思考的人很笨。” “天才也是这样。”香奈芽嫣然一笑。“一线之隔对吗?” “取决于把自己放在哪个位置。觉得自己很笨的人,看起来就是天才;自信自己是个天才,其实是个笨蛋。” “我认为老师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耶。”香奈芽兴致勃勃地说。 “我说完了。再见。”犀川嘴角浮出微笑。 “老师,晚上您打算怎么办?”香奈芽起身问。 “我还没想。” “逞什么强……”香余芽笑着。 “我有个问题……可以偷偷带我去nano craft大楼吗?”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我想进去参观,却不要暴露身分。” “那简单……”香奈芽微笑。“可是为什么不想表明身分呢?” “因为我跷班。”犀川说了谎。 香奈芽露出相当自然的笑容。 “可以呀,需要我带路吗?” “你不是瞒着你哥回来吗?这样做就会被发现喔。” “没关系。”香奈芽笑着回答,“我这个人很容易说放弃就放弃的。” 犀川不信世上有这种人存在,总之先答应下来。信号机也是先点头来回避壅塞。 09 萌绘在睡梦中听见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在聊天。她面壁而睡,从声音的来源判断,这两个人是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重点在于这只是nano craft的家务事,或者跟萌绘有关。”那是牧野洋子的声音。“换句话说,我们到底是正好在场,还是对方早就计划好,等我们乖乖过去现场。” “难道遇见松本先生这件事也不是巧合?”反町爱忐忑不安。“可是,那时候萌绘又不在场,只有我们两个啊。” “你想想看,那个时候只有松本先生与新庄小姐跟nano craft有关联,而且这两个人都被杀了。” “还有那张吓人的字条跟飞在天上的龙……”小爱叹着气说:“那些东西又作何解释?不可能见到鬼还是被诅咒吧?拜托,都什么时代了。难道想警告我们尽快离开?” “萌绘应该知情,我总觉得她有事情瞒着我们,她看起来怪怪的。” “会吗?我觉得还好。” “她没跟犀川老师联络耶,光是这一点就很怪了,绝对有问题。”洋子放低声音,但萌绘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你这么说也对。犀川老师后天才到……” “还有啊,那个真贺田博士早就计划好了吧?为什么nano craft对博士言听计从呢?” “一定是有条件的嘛。”小爱简单回答。 “什么条件?” “我怎么知道。”小爱好像在喝啤酒,萌绘听见铝罐碰到茶几的声音。“不过连那种样子的机器人都做出来了,nano craft的总经理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信徒吧?” “真贺田博士就像神一样咯?” “没错没错。” “所以想摆脱的人才会被杀。”洋子顺势说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松本先生好想说过类似的话。” “真的?他说了什么?” “他说地下研究室的入口是机密……”小爱说:“你不觉得他那时候的口气有点埋怨吗?” 萌绘忽然翻过身大喊:“入口在什么地方?”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隔着茶几分别坐在沙发上,两个人同时看着萌绘的方向,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起来咯?”洋子说。 “你们说松本先生提到研究室的地点吗?”萌绘起来坐在床边。 “你不是说就在饭店的下方吗?”小爱回答。 “不对……”萌绘摇摇头。“告诉我松本先生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太记得了……”小爱皱起眉。“他说厕所或是商店里都有秘密入口……研究室里的人就是从那些地方出入的。” “真的吗?在哪里?” “应该就在附近吧。” 萌绘站起来走到窗口边,双手搭在玻璃上往下看。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此时饭店庭院的草地上、种植的树木、石板小路以及水泥防波堤都打上了灯光。她看见码头和黑色的海面。商店在右手边,那里跟餐厅等建筑物相连,来往的人群走在灯火通明街道中。往左手边勉强可以看到运河河口,在能见范围里没有一栋建筑物。 “饭店下方的研究室和饭店刚好呈一直角,较长那一边是南北向,北端有一部电梯可以抵达广场上的教堂,我真的坐过。我确定另一端也有电梯,但这么一来,电梯就在饭店的正南方……” “海里?”身后的洋子说,她也站起来往窗外看。 “对……我也不清楚与海距离多远,不过那附近什么也没有。” “而且教堂里没有电梯啊。”小爱坐在沙发上说:“唉,人多多少少都会想错啦。”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萌绘回头瞪着反町爱。 “就跟你说了……”小爱拿起空罐抛到垃圾桶。“说不定不是直角啊。说不定跟饭店平行或是呈三十度而已。” “建筑设计上不可能会出现三十度喔。”洋子说。 “听着,饭店大厅的电梯门面向东方对不对?”萌绘解释,“坐上电梯来到地下层,左右两边都是走廊,换句话说就是南北向,那么简单的的事不可能会错。” “换做是我就会出错耶,我是超级大路痴。”小爱笑着说:“对了!我又想到一个原因。会不会是电梯往下的途中换了方向?一面变换方向一面向下。” “怎么可能……”洋子笑着。“在电梯里就会发现了好不好,那么快的转速一定会发觉到的呀。因为惯性的关系,所以转速会让人产生离心力吧?” “只变了一点点方向而已,哪会这么明显。当时电梯大概到地下几楼?” “地下二楼。”萌绘回答。 “至少下降了八公尺左右咯?”反町爱往后躺,双手交握在头上。“这样的话,假设电梯在下降时转了九十度,也就是转了圆周率的二分之一,那么每下降一公尺就转了圆周率的十六分之一;假设电梯的半径为一公尺,每秒下降一公尺,圆周旋转的速率就是每秒……”小爱闭上双眼一阵,又张了开来。“唉呀!为什么我的计算能力那么差?” “每秒零点一九六三左右。”萌绘回答。 “唔,算到小数点以后第四位啊……太偷懒咯?”小爱笑了出来。“差不多就好了吧。离心力呢?” “旋转半径之质量乘上速度的平方,”萌绘回答,“加速度的话,重力加速度约为百分之零点三九三。” “别说些模棱 两可的数字啦,算到小数点以下第一位就好了。”小爱仍旧笑着。 “那就是百分之零点四。”萌绘改口。 “百分之零点四的离心力,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洋子说:“况且愈站在电梯中间愈没感觉。” “没错。”小爱得意地点点头。“你们懂了没?” “顶多会觉得有点晃而已吧。”洋子露出认真的表情。 “会有可以旋转的电梯吗?”萌绘感到纳闷。 “比制造机器人容易多了。”小爱十分肯定。“就像云霄飞车,把轨道扭曲一下罢了。” “嗯,你说的对……”萌绘表示同意。“这么一来,地下研究室就跟饭店一样是东西向,而我们见到教堂就不是位在广场的那座……其实饭店的某处有个长得跟教堂内部一模一样的地方。原来如此!说不定某部分的教堂就在地下楼。嗯,好精彩的推理……小爱,你真厉害!” “推理?你在说什么?”小爱不解。 “对呀,就是这样。”萌绘突然开心地蹦蹦跳跳起来。“另外一端的电梯不过就在和饭店平行的另一头,而且地面和地下楼的配置不同的话,未免也太不自然。嗯,就建筑学上来说,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电梯一定非转向不可吗?”洋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干脆让电梯的前后都有门就好啦?不必刻意变换电梯的方向。” “这就是nano craft厉害的地方了。”小爱摇摇头,加以反驳。“游园指南上写着他们这座欧洲公园,光是打造那艘帆船就花费好几亿,才区区一座电梯又有什么大不了咧?” 有点牵强,但还算有说服力。萌绘佩服小爱想出来的解释。 傍晚六点。她们赶紧外出探险。离开房间,沿着走廊往东边尽头的逃生梯往下前进;到了一楼,她们见到一处小巧的接待厅,那里有个餐听入口。 走出饭店,朝向黑暗的沿海小径,一面注意右手边的饭店,加快脚步地走着。她们走到饭店西端,发现一道黄色铁门,上头有块标示牌用日文和英文写着禁止进入。 “就是这里。”反町爱极小声地说。 三个人绕到北边,从广场的方向往饭店看,但一楼的窗户都是毛玻璃,无法得知室内的情况。她们再度穿过拱门进入大厅。西边是电梯等候处和餐厅,早上的时候她们还在那里吃早餐。两处加起来还不到该层一半,换句话说,饭店一楼西侧还有十公尺以上的空间。 搭乘电梯来到二楼,这里和三楼一样也是东西向延伸,她们沿着走廊往西走也发现逃生梯,三楼东侧尽头也有逃生梯。她们下楼发现楼梯没有延伸到地下,一楼横着一面大铁门,无法打开。 “没错。”洋子低语,“这里头藏有相关人员以外不得进入的空间,如果搭乘可以往下的电梯就会到。” “也可以从饭店外面那扇黄色铁门进去。”萌绘点头。 “他们这样是违法的吧,”洋子看着眼前这道铁门。“发生紧急状况的话,饭店里的人根本逃不出去。” 小心起见,她们爬楼梯从二楼回到一楼大厅,再出去确认一次饭店西端的黄色铁门。萌绘刻意走近转了一下门把,门打不开。门上没鱼眼,却有一道细缝是用来插入门卡。 “是电控门。”萌绘转身对其他两个人说:“研究室的人就是从这里出入。” “好了,我们回去啦。”小爱看似担忧地小声说话。 周围还有许多人来来往往,一盏盏的街灯闪烁,餐厅和咖啡店的招牌灯也亮了起来。她们没穿外套,但此刻萌绘并不觉寒冷,情绪高涨到想喝下冰凉的饮料。 10 萌绘一行人回到房间,打开电视看新闻,因为不是平常熟悉的频道配置,按了好几次遥控器才找到正在报导欧洲公园凶杀案的新闻节目。警方自教堂发现人体的某一部分,经过证实确定死者身分为三十一岁的松本卓哉,nano craft技术研究室开发部主任。死者于当天下班在园区内吃完晚餐后即下落不明,目前尚未寻获死者……新闻报导的内容仅止于此,全是萌绘她们早就知道的消息。“吃完晚餐后”这部分,是根据牧野洋子和反町爱的说词,而她们早在目击现场时就明白“人体的某一部分”就是松本卓哉。不到几个小时,同为nano craft企画部副主任新庄久美子,于公司大楼个人专属房间惨遭刺杀,被害人身后两处伤口疑似被凶手持锐利工具猛刺,但现场并无遗留凶器。 播报员正在说明长崎县警察局针对两起案件所发表的声明,表示两起凶杀案有相当程度的关联性,故设立共同搜查小组持续进行侦办。电视上的影像包括两位被害人的照片,还有教堂正面以及nano craft门口的影像,大概是在今天中午以前拍摄的吧。报导非常简单,几个重要的事项都略而不提。 “什么跟什么……就只有这样?”坐在床上的反町爱不满地说:“这些记者就不能再仔细一点吗?明明来采访我们就好了。” “说不定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洋子躺在自己的床上。“谈话性节目的人不是也来了?不过呢,那些评论家一定搞不清楚情况就在那边说得天花乱坠啦。” “评论家(entator)念起来好像余切喔(gent)。”萌绘说。她坐在沙发上抽起久违的香烟。 “拜托,你愈来愈‘犀川化’了啦。”洋子盯着萌绘窃笑。“平常人哪会想到……” “没错,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说这种笑话,亏你说得出口,唉……以前的你可爱多了。” “我只是想让气氛好一点嘛……居然敢取笑我!”看到她们的态度,萌绘忍不住顶了回去。她好像多少能感受到犀川的心情了。 “你不打电话给犀川老师吗?”洋子问。 “嗯……”萌绘总之先点头回应。“中午的时候有打。” “今天下午好像有教室安全会议。” 讲座的网页里有每个人的行事历,洋子可能之前看过了。 “不用跟警察说我们发现那扇门的事吗?”小爱认真地问。 “我还在考虑。”萌绘回答,“警方把重点摆在凶杀案,而且……就算那道门是研究室的入口,没有搜索令也进不去,一定要有证据和说服警方进去的理由。” “这样啊……仔细想想,好像跟凶案没多大关系耶。”小爱点点头。“真贺田博士不可能每天都待在那里吧?” “对。”萌绘点头。 “晚上要做什么?”洋子从床上坐起来。 洋子指的是晚餐。萌绘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 萌绘想起犀川约定的时间是六点,他应该会打电话吧,虽然房里的电话可能被窃听,他会装作是在那古野打电话过来,萌绘可以在饭店跟他会合。不过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分钟,犀川一向都很准时的呀,难道刚好在她们出去的时候会打电话过来吗? “我还不饿啊。”萌绘这么说。 “可是我饿了。”反町爱说。 电话铃响,萌绘飞奔过去接电话。 “喂,我是西之园。” “你好,我是窪川。啊,你们还在休息吗?” “没有。”不是犀川,萌绘微微叹息。 “塙总经理临时取消工作,想跟各位吃个晚餐,请问你们方便吗?” “我们三个一起吗?” “是的。另外还有藤原副总经理跟在下。” “我们立刻就要到吗?对了,你们人在哪里?” “不,时间和地点由西之园小姐决定。” “能稍等一下吗?” “好的……” 萌绘用手捂住话 筒,看着洋子和小爱。 “塙总经理找我们一起吃饭,怎么办?” “不要。”小爱立刻反对。“那个人之前骗你吃下安眠药耶。” “你打算怎么办?”洋子问萌绘。 “我去。” “那就一起去。”洋子定定地看着萌绘。 “真拿你们没办法!”小爱微笑。“真是的……我在正式场合会很别扭耶。” “小爱不去吗?” “去啊。”小爱说着背对萌绘。“其实很不想去……” “窪川先生?”萌绘拿起话筒。 “是。” “三十分钟后约在饭店大厅,我们换好衣服就下去。” “三十分钟后……那就是七点咯?” “对。” “好的。” “塙先生和藤原先生也会过来吗?” “是,我会请他们来。你们决定在饭店里用餐吗?” “还在考虑。” “好的。那么待会儿见……”挂上电话,萌绘看着洋子和小爱。 “你们想吃什么?” “问题不在这里吧。”小爱态度坚定地说。 “你还好吗?”洋子问。 “嗯……”萌绘点头。“应该没关系了。” “你确定?”洋子又问一次。 “确定。”萌绘回答。 “要穿什么好?我没带合适的衣服……”小爱突然站起来。“借件衣服来穿。” “借我的?”萌绘睁大眼睛。“你穿得下吗?” “你这家伙!”小爱跳到洋子的床上想抓住萌绘。 “对不起啦!” “有种再说一次!”小爱把萌绘压倒在床上。 “因为我的裙子穿在你身上会变短嘛。”萌绘笑不可抑地说。 “不用穿得太正式吧?”洋子无视她们的对话。 “好啊。”萌绘躺在床上点头,反町爱跨坐在她身上。 “嘴巴这么说,如果被我发现你穿裙子,你就完了。”小爱瞪着她。 “不穿裙子,我穿这样就好了。”萌绘回答。小爱这才哼了一声闪开。 “啊,你们继续,不用理我。”洋子走到浴室。 “算了……我只要有饭吃就不会抱怨。”小爱说。 洋子出来后,轮到萌绘进去。她端详着洗手台前的镜子,试图扬起嘴角,嗯,感觉不坏,一定是被小爱的笑容感染了。 我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公主。 “我再也不穿洋装了。”萌绘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语。 11 犀川坐在吗头旁的水泥阶梯,往下几步就是海面。这里是内海,围着防波堤。风平浪静,海面仿佛湖面没有一点波纹。闻不到海潮特有的咸味,犀川不禁认为大海和此处仿造欧洲的街道一样华而不实,而塙香奈芽端坐在隔壁,像个人偶。 拾起掉在海面的空罐当成烟灰缸。附近的街灯照亮了四周,连吐出的烟都一清二楚。另外一边的阶梯上多了几对年轻情侣。他自己是不要紧,却突然想起别人是怎么看他和香奈芽,但这念头很快便打住了。跟一位女性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独处,对犀川来说实在是特例,不过因为西之园萌绘的训练,免疫力突飞猛进。 他们在等人。塙香奈芽打电话约了一个男人见面(犀川认为是男的),似乎是nano craft的职员,或是塙香奈芽的朋友(也许是超越朋友的关系)。从她讲电话的口气,对方应该很年轻。那个男人就快到了。 坐在原地十分钟,犀川不时看着手表。刚才打电话到萌绘房间,没人接电话。 长崎距离那古野多远呢,有没有六百公里啊……假设它们的距离为地球圆周的零点零一五倍,再考虑到日本的纬度,两地间的时差大约零点零二倍。每一天都快零点零二倍,零点四八个小时,也就是三十分钟,所以长崎的天色晚的比较快。 他常一个人陷入无意义的计算里。地球圆周刚好四万公里,因此一公尺才会定义为圆周的四千万分之一。他仍在思考。 “老师,您在想什么?”塙香奈芽问。是该问了,犀川暗自预料。 “无关紧要的计算。” “计算?”香奈芽不解。“像计算器一样吗?” “我也常做那种计算。”犀川又抽了一根烟回答,“例如要绕多长的铁丝才能包住铅笔,或是……要折几折报纸才会变成邮票大小。” “要折几次?” “七次,”犀川回答,“如果报纸像银河系那么大的话,最多折一百次。” “嗯,您跟我哥很像。”香奈芽噗嗤笑了出来。“无时无刻都在想事情,好像停不下来。” “对,停不下来。” “如果没有事情好想的时候呢?” “大概是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吧。” 香奈芽不置可否。“为什么您对nano craft那么感兴趣?” “我对真贺田四季博士感兴趣。” “为什么?” “我不知道。”犀川摇头。这问题很难,要解释也很难。“塙理生哉博士也是基于同一种原因才会跟真贺田博士接触。” “我哥那是……爱情。” “爱情?”犀川有点惊讶。她看着香奈芽。“怎么会。” “应该就和爱情差不多,我知道的……”香奈芽微笑。“我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哥甚至想向真贺田博士求婚喔。” “我想不可能吧。”犀川笑了笑。她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 “为什么甘心做真贺田博士的俘虏呢?” “俘虏……吗?” “嗯,杂志上还写着自从在真贺田研究室发生那件事之后,博士利用了好几个男人帮她脱逃,那些人就像她身边的随从。” “我从不看杂志,没听说过。” “我连一个男人都抓不住。” “种类不同的原因吧。”犀川吐着烟说。 “请问您是什么意思?老师,您这么说是不是太没礼貌呢?” “啊,没有……”犀川微笑。“你真要误会我也没辄,我镇重地向你道歉。我的意思其实是真贺田博士生来就有女王蜂般的特质,而那些人全都是工蜂……” “我不懂您的意思。” “动物向来拥有支配力量的习性。对力量的崇拜和信仰,进而掌权统御社会,便是人类周而复始的体系。” “真贺田博士有这样的能力吗?” “有的。”犀川点头。“人类所拥有最大的能力是至高无上的价值。” “可是她有罪,她不是杀了人吗?换句话说她失去做人的资格。这也表示她毫无人性对吗?” “不,你错了。”犀川否认。“欠缺人性的是我们,正因为有所欠缺,才会意识到人性这部分,积极地交付给下一代要确实遵守。人们订下爱情、道德、博爱等各种规范,试图弥补不足。但他们只是随波逐流,追求众人的一致或是社会的一致性。其实真贺田博士具备了各种人性,这才是最原始的人吧。” “犀川老师好像也谈恋爱了唷。” “我没有。”犀川否定,他从未扪心自问。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必要,因为他其实明白。 12 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一起离开房间。她们仅略施唇妆,衣着也十分平常。 三个人搭乘电梯来到一楼,三位男士就在装饰着闪灯的圣诞树对面,坐在盆栽环绕的沙发上等待着。 “哪位是总经理啊?”踏出电梯的洋子问。 “长头发那个。”萌绘 第六章 三色堇(pansy) (没有人相信魔法存在,可是这里正上演着魔法。真是无知,我一眼就能看穿的无聊把戏。) 01 料理的香味和香烟的云雾交错,餐盘声响和桌间的笑闹一样喧噪,混杂的氛围在翻搅后使人们产生麻木感,无色也无味。沿着居酒屋的通道往里面前进,加古亮平打开门走进工作人员室,塙香奈芽和犀川随后跟上。噪音就此被隔离在外,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再往前走还有一扇门,黑色的表面与居酒屋格格不入,门中间嵌着一块明信片大小的不锈钢,刻着“r.t.n.”三个字。加古从褪色的牛仔裤中掏出门卡,插入英文缩写下方的细缝后,发出绿色的灯光闪烁及微弱的金属音。加古将门向内推开。 门后的空间更加狭窄,他们很快就遇到往下的楼梯。沿着楼梯前进,室内有股水泥味,关门的声响在空间低鸣回响。经过楼梯间后转弯继续向下前行,来到地下楼层。自动玻璃门开启后里面又是一道玻璃门。门后一片漆黑,墙上的控制仪表屏幕突然亮起,加古再度拿出门卡置入屏幕旁的细缝,熟练地按下密码。 “哔!”的一声,屏幕出现若干文字。 “加古亮平以外的两位,请清楚地报上姓名。”一位清晰的女声念出屏幕上的句子,这附近应该装了扩音器。女性的声音十分自然,甚至比一般人更加甜美。 加古看着香奈芽,示意请她开口。 “塙·香奈芽。”她说。 “喜多·北斗。”犀川报出朋友的名字。 加古看了犀川一眼,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塙·香奈芽小姐和喜多·北斗先生吗?” “是的。”香奈芽回答。 犀川没有吭声。 “塙小姐和喜多先生是第一次来吗?” “是。”香奈芽回答,一面微笑看着犀川。 “欢迎参观nano craft技术研究室。”女性的声音说着。 眼前的玻璃门缓缓开启,走廊灯光大开,直走约三公尺后又出现楼梯,这段路程至少变换过三次方向。他们顺着楼梯来到很深的地底,楼梯之后又是笔直的通道。前方大约十公尺以后照明顿失,三人亦步亦趋的前进,起初还看得到微弱光线,之后却融于黑暗中,犀川一时失去判断距离的能力,无法得知到底走了多久。 “加古,刚才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会问我们是不是第一次来呢?是从姓名判断吗?可是会有同名同姓的情况吧?”香奈芽边走边问。 “听声辨人!”加古回答,“计算机会储存每一笔记录啦,香奈芽。” 犀川注意到加古直接叫她“香奈芽”。香奈芽是公司总经理的妹妹,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交情,这样的称呼似乎太过亲昵。 犀川在心中回忆从刚刚到现在所经过的一切,居酒屋、入口、楼梯、楼梯间、地下室的入口,然后是中途曾改变方向的楼梯,并不复杂。怎么想都觉得现在是在海平面以下大概十二、三公尺的位置,换算一下是地下四楼。现在一直往东走,这方向和沿着海岸建筑的阿姆斯特丹饭店几乎是成平行。 继续走了约五十公尺,如他预料,方向左弯朝北,更接近饭店中央;再大约二十公尺,右转后立刻到达尽头,面前伫立着电梯。面向电梯门的方位是南边。门的四周没有任何按键,只有一个对讲机。加古按下通话钮,门才开启,走进电梯内部发现并没有显示楼层的按钮,但电梯移动的时候感到微微向下的反作用力,于是犀川推断电梯正在上升。依照移动的时间,可见上升的高度不高。电梯门一开,刺眼的惨白迎面而来。 空间里,笔直的通道无尽延伸,犀川目测尽头至少距离五十公尺。通道两旁用玻璃帷幕隔着,可看见内部其他空间。零散的办公桌上摆着大台的液晶屏幕,靠墙的白色矮架是一排排文件,此外,好几位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淹没在各种机械和书籍堆成的小山里,地上还散落着许多设计图和文件,彷佛地板也是那些人的工作地点之一似的。总之,若略加整理,空间应该更宽敞舒适才对。 加古亮平打开走道右边的第一扇门,犀川和香奈芽跟了上去。 “咦,加古,你怎么会来?”一进到室内,就有个头戴黑色棒球帽,看起来约三十的男人对着他问。他手上拿着塑料零件组装某样东西,满不在乎地瞥了犀川和香奈芽一眼。 “嗯,有点事……”加古停了下来。“我要带两位客人到处看看。” “塙总经理交代的。”香奈芽加了一句。“这位是n大学的……” “敝姓喜多……”犀川微笑点头致意,“不是意指北边(注:日文中,”喜多“与”北边“谐音),是充满喜乐的意思。” 棒球帽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礼,继续他的组装作业。正十二面立方体的骨架很像小时候常玩的塑料玩具,但又更为精巧。每根棒子大概铅笔一样的长度,棒子组成直径约一公尺的球体,内部也连接着棒子。真是有趣的工作,犀川忍不住羡慕起他们。 还有约十个人待在房间里,都穿着白色衣服。有个人趴在地板的设计图上面、有个人把四张椅子并在一块儿,睡在上头。继续往里面走,加古领着犀川和香奈芽来到用棚架围成一圈的接待处。他们一坐下来,视线完全被棚架挡住。 “大家真的有在工作吗?”香奈芽小声地问加古。 “有。”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我以为每个人都会盯着屏幕……写程序咧。”香奈芽探出头又环顾一次。 “我们都有做喔。”加古说。 “看不出来耶……” “会吗?”加古回答的模样并不是在装傻。 对犀川来说,这才是工作,正是“研究”或“开发”的标准型态,跟“操作”的行为有天壤之别。 “该怎么说呢,这里是最基础的一块吧。”加古察觉到香奈芽真正的疑问,搔着头补充,“至于勉强称得上成品的东西,都移到离这儿不远的开发部去了。我们真的很常使用计算机……”走道的另一侧是开发部,那里的办公桌比这里多,比较像办公室,站着工作的人也不多。 “想看什么?”加古看着香奈芽,她才慌张地看着犀川。 “请问研究室里是否有禁止进入的地方?”犀川开门见山地问。 “有,可多了。”加古点头回答,显然对问题并不感到意外。“尤其是会议室,绝对禁止外人进入……” “不,我指的是不准任何人进去的房间。”犀川说。 “这层楼有个资料室,没有取得许可是不能进去的。”加古指向走道的右边。 “不,我是说完全不准进入的地方,就像打不开的房间一样。” “我懂了,楼下有一间。”加古回答。 “什么样的房间呢?” “我也不清楚啊,我没去过,是听别人说的。” “大概多大?” “占了楼下一半左右的空间,同事告诉我的,我猜应该是仓库之类的吧。不过……”加古没再说下去,想到什么似地露出微笑。“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喔,据说每天都有人送吃的进去。” “请问你是听谁说的?”犀川上身稍微向前倾说:“可以跟你同事见一面吗?” “那家伙好像出差了。”加古回答,“他叫松本,职位比我大,刚来公司不久。我自己也才刚转到研究室工作,闲来无事就交换一下情报……” “他叫松本卓哉是吗?”犀川问。 “啊,是的。”加古点头。“你认识他吗?对了,他在大学工作过一阵子。他说楼下也是属于基础开发的一部分,那个地方就在他办公室隔壁,每天大门深锁,却有女人 送吃的过去。他问了好几个同事,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还问过我咧……” “这里可以抽烟吗?”犀川问。 “可以……不用介意。”加古回答后站了起来。 “跟真贺田四季博士有关吗?”香奈芽靠近犀川小声问。 犀川默不作声地点头,看见加古拿来一只烟灰缸,便掏出口袋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加古还不清楚自己的同事松本卓哉被杀了,也许是今天的报纸来不及报导,又或者是加古没看报纸,犀川心想两件凶杀案他应该都不知情。公司里难道没发布消息,还是加古刚好不在办公室?这样的职场一看就知道没有几个人会关心同事的死活,就算有人知道,也会懒得告诉别人。犀川决定保持沉默。 “松本先生有提起每天固定有人送餐的原因吗?”犀川吐出烟问。 “这个……会不会是送餐的那个女人独自躲在房间里吃东西啊……”加古突然笑了出来。“还有别的传闻,例如有个像歌剧魅影里一样的怪人住在里头。” “没有其他人进去吗?”香奈芽不可置信地问。 “门一直锁着……”加古回答,“我想应该是在执行某个计划。我们公司从不会做些无谓的浪费,你们真的觉得有人在里面吗?我是认为没有啦。” 03 晚餐结束后,萌绘等人跟着塙理生哉和藤原博回到饭店大厅。窪川则好像留在餐厅付账,没有跟上来。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塙理生哉站在大厅中央看着萌绘说:“要回房了吗?” “去喝一杯如何?”藤原博插话,“也不见得要在饭店里啦。” “那要看西之园小姐和她的朋友们意下如何咯。”塙理生哉没看着藤原博,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上回的事我感到很抱歉,这次我不想勉强她。” “我还没打算回房。”萌绘回答。 “萌绘……”洋子唤她。 萌绘看着小爱和洋子,搞不清楚她们的情绪是开心还是困扰。她转身抬头对塙理生哉说:“塙先生,我们搭电梯吧。” 塙理生哉和藤原博一脸疑惑,现在就在饭店大厅里,西之园萌绘提到电梯,指的就是回房的电梯,可是她又说没打算回房,饭店的酒吧就在一楼,没必要坐电梯,二楼以上也没有其他用餐的地点。 “你的意思是?”塙理生哉慢条斯理地问,藤原博也盯着她看。 “我们走吧。”萌绘说完开始动作。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跟在萌绘身后越过大厅,来到电梯面前,按下电梯旁向上的按钮,塙理生哉和藤原博迟疑了一阵子才跟上去。电梯门开启,萌绘走了进去,洋子和小爱站在萌绘后面,塙理生哉和藤原随后也进了电梯。萌绘一按下关闭钮便回头。 “塙先生,请拿出卡片放进这里。”萌绘指向操作盘下方的细缝。“麻烦你带我们去地下楼。”静止的电梯里一片沉默。 塙理生哉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萌绘,藤原博看看理生哉,再看看萌绘,然后看着洋子和小爱。他的视线最后又落在理生哉身上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将眼神往上抬。 “好吧。”塙理生哉原本插在裤袋的手无奈地摊开来。“我只有一个请求。” “好……”萌绘点头。 “请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包括警察也一样。”塙理生哉说:“我不想让外界的人知道。” “可以。”萌绘立即同意,“不过,为什么要那么神秘?” “无可奉告。”塙理生哉回答,拿出胸前口袋里的卡匣,从中抽出一张卡片,上前一步把卡片插入缝口。“哔”一声,电梯真的开始向下移动。 “为了证明我没有说谎,无论如何都想让我的朋友看一看,饭店的地底下的确存在nano craft研究室。”萌绘露出微笑。 “嗯,真的存在,而且电梯还不用旋转。”塙理生哉笑着说。 电梯下降时,萌绘有认真观察这点。当电梯减速停止时,她的确感受到那股向上的反作用力。电梯下降速度缓慢,感受不到途中曾变换方向的情形,总觉得电梯不可能转了九十度。这么说来,之前她们在房里的讨论,以及跑出去确认建筑物的动作都是多余了啊……塙理生哉刚才在饭局上也提到电梯没有变换方向。如果真的是这样,通往教堂的电梯或是研究室出入口存在之谜,又再度陷入谜雾中。 “等一下各位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保密,”藤原突然开口。“你们铁定会大吃一惊。” “嗯,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萌绘回答。 电梯门开启,出现宽广且明亮的白色空间。通道往左右延伸,两侧皆是玻璃帷幕,隔着玻璃,有一群人正在工作。种种景象都和萌绘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这里就是nano craft研究室。 “天啊!”洋子和小爱异口同声地发出赞叹。 往电梯右边的通道直走,尽头处还有一座电梯,那里应该是南边。假使萌绘昨晚搭乘的电梯没有转向,南边恰好是海的位置。搭乘那座电梯往上,出了门就在海里。左边通道的尽头也有一座电梯,萌绘昨晚搭过,电梯上楼就是广场教堂。但教堂里没有电梯……她不可能记错,到底怎么回事? 萌绘双手分别向左右伸展,抬头问塙理生哉,“请问这里是南北向吗?右边的电梯是不是在海平面以下?” “嗯,好像是这样。”塙理生哉微笑。 “电梯上楼之后,地上的出口在哪里?” “西之园小姐,你被既定的观念困住了。” “咦?” “那电梯不会往上,只能往下。”塙理生哉回答。 “什么?”这个答案令萌绘相当吃惊。 “电梯向下后,抵达往西边的通道,如同你说的,这一切真的在海面以下。通道会一直延伸到码头附近的餐厅。” 萌绘听着解答,无言地点点头。 “这里是地下楼,因为处在地下,所以你理所当然认为电梯会往上对吗?”塙理生哉的表情柔和的说:“限定自己的思考是不行的。进行一切推测时,最好在一刚开始就放宽你的视野。” 萌绘极不愿承认,但塙理生哉说得有道理。 “那么另一边的呢?”萌绘指向左侧说:“我确定那是上楼的电梯,所以我才会去到教堂跟你见面。不过案发当时,警方发现教堂里根本就没有电梯存在。难道那也是因为我……判断错误吗?” “不……”塙理生哉摇摇头。“你的推测没有错。” 这个人好像能一眼看穿对方心中的想法,令萌绘不寒而栗。塙理生哉所指的是萌绘心中早有看法,教堂其实是双层建筑。 简而言之,地下也有一座和地面上一模一样的教堂,而萌绘昨晚是的到地下的教堂。她不知道对方为了什么目的建盖这样的秘密空间,不过此种建筑型态解释了种种的不可思议。教堂的窗户因为是彩绘玻璃,看不到外面,如果设计者故意在外侧装上类似日照的灯光,很容易让人以为身在地面。 萌绘想起藤原博告诉她的事情;这座欧洲公园是塙理生哉为了迎接她所建盖的,教堂也是为了她打造的私密空间。恐怕地面上的教堂才是地下的仿制品。 萌绘看着笑容满面的塙理生哉,哑口无言。真的吗?跟凶杀案无关吗…… “请跟我来……”藤原说着往左边前进。“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喔。” 更厉害的东西?会是什么?是真贺田四季藏身在这里吗?她们跟在两位男士身后。一行人朝左边前进,电梯就在不远处的尽头。是要带我们坐上电梯再去教堂看看吗,萌绘心想。然而藤原用门卡开启右侧 的门。走到这里,两侧已经不再是玻璃帷幕,而是普通的墙壁。萌绘有种预感,墙壁的另一头就是昨晚她喝醉倒下的地方,那里是一间现代感十足的接待室,但萌绘不敢确定接待室是不是在这层楼。 藤原打开门,长型的空间里,最里头那面墙壁的上半部到天花板都铺着玻璃,目前没有打上灯光。 “应该听过虚拟现实吧?”藤原看着萌绘等人。 “虚拟现实……”反町爱喃喃的念了一递。 藤原点头,敲了敲身旁的键盘按键,室内顿时变的明亮。隔着玻璃看到的是正方型房间,中央垂着一具长相怪异的物体,很难形容它复杂的外表,物体到处垂挂细小管线;再往上看,抓住奇怪物体的则是像起重机一样的橘色机械手臂。 正方形房间里还有扇门,好像还有别的空间,但没办法透过那扇门知道里面的空间有何用途。 面向屏幕敲打起键盘的藤原突然小声地说:“我想要启动pvr,有谁可以帮忙?” “加古。”对讲机传来回答。 “好,去帮我叫他过来。” “好的。” “对了,做实验的是位女性喔。”藤原说:“再帮我找个女工作人员过来。” 04 “加古,副总经理叫你去那里找他。”身穿白衣的男人隔着棚架说。 “啊?叫我?”加古转过身。 身材不眫的男人盯着犀川和香奈芽,然后点点头。 “总经理想启动pvr,”男人说:“好像又带客人进来了。” “这种时间还带客人来?我没有听说,而且我今天休假耶。” “没办法,我已经告诉他你在这里了,反正你先过去一趟。”男人说完走回位子上,又回过头。“对了,接受实验的对象是女性,你找个女的跟你一起过去。” “女的?”加古站起来大声说:“等一下啦!真是够了!” “我能跟去看看吗?”犀川熄了烟准备站起来。 “不行啦!”加古立刻回答,“那里不能进去。绝对不行,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去“那里”找他,男人是这么说的。“那里”应该还是在研究室里吧。男人又说总经理带了客人进来,接受实验的是位女性。看样子加古没办法推辞,他正坐在沙发上苦恼着。 “很烦耶……现在哪个女的会有时间啊。”加古四处张望着。 “我去。”不远处有位女性站了起来。她的身材高挑、长发飘逸,戴了一副看似气势很强的眼镜。也许是感冒了,这位女性戴着口罩。 “那就麻烦你了。”加古看着她说。加古带着这名女性离开房间,犀川看着他们往通道的右边走。 “老师,你在担心什么呢?”旁边的香奈芽问。 “没什么。”犀川摇摇头,拿出一根香烟。 05 “我死也不要。”反町爱说。 洋子也看着萌绘摇头拒绝。 “我穿不下那个东西吧?也不想穿,太丢脸了啦。萌绘你是三个人里面最娇小的,你去吧!”小爱小声地说。 “而且是萌绘说想来的。”洋子说。 两个人的理由都有点奇怪,但萌绘也只能先点头答应。其实那样的装束连男人也穿得下,反町爱简直小题大作,而且她又不是为了想看虚拟现实才过来这儿,洋子的借口也欠缺思虑。 黑漆漆的房间中央挂着那件像是宇宙飞行服的东西,完全不想穿上那件怪异的服装,这才是她们的真心话。 “决定好了吗?”塙理生哉问。萌绘心想只好豁出去了。 “嗯,我来当被实验者……”萌绘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一点儿也不危险。” “不,我是说那件衣服看起来松松垮垮的,会不会太大件了?”萌绘担心的是这个。 “你还不是一样介意衣服。”小爱大声地说。 “穿上之后会抽去内里的空气,就合身了。”藤原说。 穿着白衣的男女从走道的门进来,应该是先前藤原叫来的人。 “那我就当另一位被试验者吧。”藤原博开心地说:“请多指教咯,西之园小姐。” “另一位被试验者?”萌绘感到纳闷。 “两个人一起遨游在虚拟现实的世界吧,放心好了,我跟你不会有任何实际上的接触。”藤原说着打开房门走进去说:“加古,之后就拜托你了。” 藤原招招手请萌绘进去,她随后进入了正方型的黑色空间。塙理生哉、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则站在玻璃的另一侧观看。 那位叫做加古的年轻人,坐在主控室的屏幕前,开始操作键盘,另外一位戴着口罩的女人带萌绘到房间后,打开房间里的另一扇门,萌绘尾随着藤原往里头走,门后又有另一个房间,大小跟黑色那间相同,但四周的墙壁是赤红色,让萌绘有异样的不舒服感。 “这边本来是一号机。”藤原站在红色房间正中央说。 红色房间的中央也垂挂了一套跟之前看到一模一样的服装,不过天花板上的机械手臂有些斑驳,样式较大,零件也较多,看起来应该是旧款,没想到红色房间里又有一道门。 “西之园小姐,你先去换衣服吧。”说着,藤原打开那道门。 “咦?不能不换吗?”萌绘略显慌张。 “是的,很抱歉。”藤原说。 “请。”戴着口罩的女人先走进房间,请萌绘进去换衣服。 都到了这地步,萌绘只好照做。女人随后将门关上。 这里好像是更衣室,空间非常狭窄。失去遮挡作用的屏风横在中央,还有间厕所。 白衣女人打量着萌绘,从左边的衣橱取出一件橘色套装。 “这个尺寸应该可以。” “我要换上这件喔?”萌绘不禁叹息。 一穿上,衣服缩成好小一件,是从头包到脚的那种全体连身款式,简直就像竞速滑冰的选手服。 “贴身衣物不用脱。” “其他的都要脱下来吗?” “是的。” 萌绘走到屏风后面,依照指示穿上。衣服弹性还不错,比她想象中好穿,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桌上放着白色类似护具的东西。女人不发一语地帮萌绘套上,之后还在腰间和脖子的地方系上白色的带状物。萌绘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东西作何用途。 “穿好了。”女人不带感情地说,接着打开房门。 “好。”等在门外的膝原微笑点头。“请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萌绘独自留在红色房间,轮到藤原进去换衣服,她打开通往黑色房间的门,探出头看看。主控室的洋子和小爱正看着她挥手,一定在笑她可笑的装扮吧。塙理生哉站在她们旁边。 不久,藤原也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走出来,戴着口罩的女人跟在后面。一身橘色的藤原真的很丑。虽然附近没有镜子,但萌绘想到自己就穿得跟对方一模一样,不由得沮丧起来。 “西之园小姐,请到那个房间着装。”藤原始终满脸笑意,站在红色房间中央垂挂的机械一旁。他说的“那个房间”,就是墙壁四面都是黑色,可以从主控室隔着玻璃透视的空间。萌绘移动到黑色房间之后,便把门关上,又剩她一个人。洋子和小爱一直看着她,萌绘觉得自己像关在动物园里的猫熊或黑猩猩。 “先把脚套进去……”塙理生哉走进黑色房间并从房间角落搬来一个台子。“请踏上来,背对着我。” 衣服上垂下来两条软管好像是脚的部分,萌绘踏上约四十公分高的台子,一只手抓住理生哉的肩膀,先把一只脚放进 去,再套进另外一只脚。 “往下一点。”塙理生哉按下萌绘背后的按钮。 突然双脚下降了五公分左右,大概是有人操作机械手臂调整衣服的高度。 “接下来把手套进去。” 步骤二要把手分别套进另外两条软管。左右软管略有不同,左手仅是普通的袋子,而右手软管前端是手套的形状。 “右手伸得到手套这里吗?” “可以。” “手要完全套进手套里。” “我没办法,”萌绘回答,“左手帮不上忙啊。” “等等,”塙理生哉绕到萌绘面前,抬起萌绘右手。“好,你再试试看。” 大功告成了,连肩膀也在软管里。 “抽掉空气后就会比较合身了。”塙理生哉又回到她身后继续操作。 大部分的机械摆在萌绘的正后方,四肢软管上的电线往后延展。她感到有股微弱的压力在双脚附近,往下一看,软管里像是靠垫的部分慢慢膨胀,应该是空气灌入里面,让软管和她的身体紧密贴合。 “不会痛吧?” “嗯,还好,”萌绘回答,“感觉怪怪的。” 手臂部分也灌入了空气。接着,塙理生哉在萌绘的胸部下方、腰部和腰部下方系了三条带子,上面连着有弹性的电线,带子则用魔鬼胶固定。完成后,双肩再套上护具般的东西。 “重装备耶。”萌绘说。 “再过十年,就不用穿成这样喔。”塙理生哉一面将电线连接到萌绘身上和肩膀上的带子一面说:“到时候全部都改成雷射操作,从房间各处就都可以进行虚拟现实的实验,不过计算机必须具备极高度的认知能力呀。” “我的动作都会被记录下来吗?” “是的,但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术,”塙理生哉持续着作业。“记录非常简单,重点在于计算机要如何释出恰当的力道。” “释出力道?” “嗯,捕捉西之园小姐的动作到计算机后加以处理。你能存在于虚拟的空间,见到许多事物,甚至可以移动虚拟世界中的物体而不经过触摸的过程,那么,如果你没有任何感受,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意义是不是也打了折扣呢?” “穿上这个……就可以了吗?” “目前只有右手可以……”塙理生哉微笑回答,“现在的设备尚未成熟,甚至令人有点心灰意冷,因为目前的科技只有这种程度呢……掌握不了极其微小的反应。你就把这实验当做是个意外吧,况且我们还没发展出重现物体重量的技术。” 萌绘听的一知半解。她端详覆盖在右手的机械,的确是比左手复杂许多;颇有份量,幸好有天花板的机械手臂吊着,帮她抵销了大部分的重量,不会有负担的感觉。但若要动动手指,被层层包围的手,动作就稍嫌迟缓了。也完全看不见手套里的手。 套上肩膀的护具后,胸口的护具也着装完毕,最后还戴着头盔。到此,萌绘全身上下部被包得密不透风。 眼前只剩黑暗,也听不到声音。现在的她完全和外界隔绝。好奇妙……明明是为了要和外界通讯的机械……她体内的讯息即将变换成计算机可读取的符号,而她也会接收到外界的讯息。为了传递讯息所制造出的机器,为何竟如此封闭呢……相较于四通八达的因特网失色许多,也许这恰好是一种黑暗的象征。 闭上双眼,保持思路清晰。这就是交流的原点。测试人能否相信黑暗之前的确伫立着跨越时间和距离的友人,然后平静地闭上双眼?像是在漆黑的房间里交换着情感,言语在黑暗中飞舞,符号在黑暗中驰骋。拥有爱,拥有体会,当然也会有失去……光明与黑暗。 忽然之间,萌绘重新拾回自己的呼吸。 “说说话比较好喔。”耳边一个男人的嗓音,是从扩音器传来的声音。“会感到呼吸困难吗?” “还好。”其实有点喘不过气的萌绘回答,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来。 “喂,你准备的怎么样?”扩音器传来藤原博的声音。 “快了。”塙理生哉的声音,却不是从扩音器里发出来的,他好像还在附近。 “我们这里准备好了喔。”藤原很有精神地回答,“就来好好地玩一场吧……” “玩,玩什么呢?”萌绘问。但并没有人应答。 “好了。”塙理生哉说,萌绘听见开门声,是塙理生哉离开房间吗?或许有人从里头的房间出来。 “可以开始了。”这回,萌绘听见的是塙理生哉从扩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06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坐在玻璃帷幕前。到目前为止,塙理生哉都在黑色房间里协助萌绘套上那副器具。 “萌绘不要紧吧?”洋子开始有些担心,向小爱叨念着:“我应该代替她去才对。” “为什么?”反町爱问。 “她有贫血。”洋子回答,“你不觉得那个装备看起来很重吗?” “会吗?”小爱兴致勃勃地盯着里头看说:“那……如果萌绘不行了,就换你好了。” 黑色房间里面的另一道门开启,戴口罩的女人走出来协助塙理生哉。 “副总经理已经准备好了。”加古说。他坐在距离洋子约三公尺的计算机屏幕前,不知何时戴起了耳机。 正在萌绘身后进行前置作业的塙理生哉和戴口罩的女人离开房间来到主控室,关上门后塙理生哉走上前接近洋子和小爱。 “你们坐在这里是什么也看不到的。”理生哉对她们说:“等一下那边的屏幕上就会有影像了。” 塙理生哉指向房间左边的巨型屏幕,不过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志贺,这里要麻烦你。”加古对戴口罩的女人说。她坐到加古身边操作键盘,墙上的屏幕亮了起来。 屏幕上面显示出一个墙壁上尽是红黑交错网格线的房间,有两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偏内侧,一个人是白色,一个人是橘色,看起来虽然立体,外表却像是动画里的人物,与其说是真人,还比较像是两个人体形状的气球,分不清谁前谁后。 “西之园小姐可以动动看吗?”理生哉问。 “要怎么动?”扩音器传来萌绘的声音。 “请举起你的右手。”加古说。 隔着玻璃帷幕看过去,满身装备的萌绘举起右手。 “哇,你看你看。”小爱拍拍洋子的背。 屏幕上白色的人举起右手。 “还是有点重耶。”萌绘说。 “我要试着走几步咯。”藤原副总经理的声音。“你们看一下。” 屏幕上橘色的人双手随着移动的脚步摇摆。 “能走吗?”理生哉问。 “我吗?”萌绘回答,“你的意思是,可以走来走去吗?” “你试试看。” “好像会摔倒。”萌绘这么说,不过玻璃帷幕里的她慢慢抬起脚来,前进一步。洋子也渐渐觉得很有趣,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中白色的人往前踏了一步。 “你可以到处走走,但尽量不要往同个方向转圈,不然线路会缠在一起。”理生哉说。 07 萌绘才在想室内怎么变得明亮,就看到面前橘色的物体,定睛一看发现是人的模样。好像处在魔幻的空间里,到处都是红黑交织而成的格纹,空间大小好像和之前的房间一样,只是周围的墙壁和门不一样,那面隔着她和洋子她们的玻璃帷幕也不见了。 她看到装设在头盔左右两侧屏幕映照出来的影像。左右的屏幕制造出视觉上的立体感。 “西之园小姐可以动动看吗?”她听见塙理生哉在问 。 “要怎么动?”萌绘立刻提出疑问。 “请举起你的右手。”这次是加古的声音。 她心想怎么可能举的起来,结果一出力就成功了,似乎比想象中轻巧。令她更吃惊的是出现在眼前的白色手臂。缓缓移动视线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右手,连手指也能活动自如。心里头明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靠自己意志在移动”。 萌绘心想,这就是我的手啊,我的手其实只是计算机可以读取的符号…… “还是有点重耶。”萌绘只说了这句。手指活动不像举手那么灵活。是卡在手套里的缘故吗? “我要试着走几步咯。”她听见藤原的声音。“你们看一下。” 萌绘看到眼前的橘色人影摆动着双手,慢慢朝她走来。 “能走吗?”理生哉问。 “我吗?”萌绘回答,“你的意思是,可以走来走去吗?” “你试试看。” “好像会摔倒。” 她认为没办法走动。双脚都套在软管里,不可能移动,但她试着抬起右脚,没想到还满简单的。她只前进了一步。腰部附近好像有支撑物让她不至于跌倒。 “你可以到处走走,但尽量不要往同个方向转圈,不然线路会缠在一起。”理生哉说。萌绘开始到处走动,发现移动的范围颇大。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墙壁、天花板还有地面部随着她的步伐改变相对位置。她的视线到哪里,屏幕就映出什么样子。萌绘低头看到白色的双脚;左手的手指动不了,但手臂可以自由摆动。她还可以转身,知道有没有人在她身后。 她看着计算机实时读取她的脸部表情,并且立即显示画面在屏幕上,的确会产生身历其境的错觉。 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橘色的人形,那是藤原博。他其实应该在别的房间里,然而计算机创造出虚拟房间,让两个人同时存在,使萌绘能够看见他。对方应该也看得见萌绘的身影。 “还有,手尽量不要靠近头部……”理生哉提醒着。“请千万不要忘记,你正在机器里。” 原来如此,萌绘心想虚拟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白色的人体,什么也没穿,四肢看起来非常光滑。但如果举起右手靠近脸部,她真实的右手上的装置铁定会撞到头盔。走了一会儿她就习惯这种感觉。换句话说,她已经可以在错觉当中处之泰然。这样的情况令她忍不住猜想,说不定人类还是婴儿的时候,也曾一度经历类似的错觉,然后在错觉中一直成长到现在。 橘色的藤原也在走动,但在不同的房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跟他相撞……还是会穿越他呢?萌绘思考着。 “我可以碰撞藤原先生吗?”萌绘问。 “你可以试试。”理生哉回答。 一身橘色的藤原走了过来,虚拟的他看起来比本人灵活多了。 萌绘决定一步步接近藤原。他的脸愈来愈清楚,但只有脸型,没有五官。塑料似的物体就在萌绘眼前。 “你可以再靠近一点喔,亲下去也行。”藤原煞有其事地说。 萌绘小心翼翼地贴近。橘色的藤原几乎跟她一样高。两个人鼻子碰鼻子,什么也没发生,还能继续前进。 她的脸穿进藤原的身体里,内部是一团灰色,异样的光景令她慌忙中往后退,橘色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 “怎么样?我的脑袋空空对不对?”藤原开玩笑地说。 鼓起勇气,萌绘再次穿进藤原体内,灰色布满在藤原的脑中,在人体内侧中的表面。 萌绘继续前进,来到一个没有人的明亮房间。回头一看,是藤原的背影。 “我穿过你了耶。”萌绘说。 “很有趣吧?”藤原转过身。 “有趣是有趣……但好像鬼魂喔。” “我也看到你的身体内部喔。”藤原说。 听完这句话,萌绘有些不是滋味。对方也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一定也是空空如也吧。这回萌绘试着伸出右手。白色的右手穿入藤原橘色的胸口,陷在里面。 “这就触碰不到对方咯。”萌绘说。 “我们的右手可以握手喔。”说着,藤原伸出右手。 萌绘稍微往后退,也抬起右手,接近藤原的右手。 她吓了一跳。虽然触碰的时间与感受的时间有些微落差,但她确实握住某样东西,而且她的右手也有被东西包覆的触感-两个人正在握手。 “我要用点力咯。”藤原说。 一瞬间,萌绘的右手感到增加的力道。 “好厉害!”萌绘忍不住惊呼。“好像真的在握手。” “只有这样而已……”藤原说:“没办法作其他的了,例如握手之后没办法再作拉扯的动作,也不能握住对方的手一起往上抬。” “咦,没办法吗?” “你可以试试。” 萌绘试着将握着藤原的手往上举起,结果前一秒交握的触感却在下一秒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尽管对方没有任何抵抗。她也无法牵着藤原的手往上。 “其实目前仅发展出重现手掌的反作用力,无法有更多动作。所以就算可以握手,也无法拉扯;可以互相拥抱却不能推挤。系统目前的程度只到这里,能够握住虚拟的杯子,也可以模拟握住杯子的触感,但无法感受到杯子的重量。机械必须在西之园小姐右手下方牵引,才能重现真实触摸的质感,如果想要举起对方的手,那么藤原也得在同时做出抬起西之园小姐手部的动作,不然就没有办法。应付这种无法预知对方下一个动作的情况,空间必须要有让西之园萌绘小姐能像在宇宙无重力状态下漂浮的机制,你们才能互动自如。我们目前的技术还不算完美。” 萌绘的耳畔响起塙理生哉的声音。 “目前只有能够握手的装置吗?” “嗯,说得也是。”塙理生哉笑着回答,“你要这样理解也没错,但重现人们一切的感觉并非必要,也非绝对有益,好比车上有减轻方向盘重量的转向助力装置,起初也是有人不习惯而觉得那样的设备危险。无论将反作用力降低到何种程度,只要人们习惯了之后,生疏或不协调感到最后都会消失。所以说眼前的感觉未必能决定一切。” “感受不到杯子重量的世界吗?” “是的。可以解释成自身以外的物体都没有重量,换个角度就是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不会感到有什么不便之处。” 以前也听过真贺田四季博士发表同样的言论,那是萌绘和真贺田四季两个人的对话。她还记得博士提到一些谬论,说什么“以虚拟世界为基准点成长的世代,虚拟将成为现实。”但或许真如她所说,所有正在发展的科技皆追求让人类感官如同处于真实世界,且自然地重现的虚拟世界。不过这也许是真贺田四季博士是对“为何人类汲汲营营于自然重现的追寻”这种必然之人性做出的评论。 如今萌绘站在此处,看着屏幕映照出来的景象,她认为就是世界的全部,怎么会有如此不自然而且不健康的想法呢?这里跟现实世界的差异到底有多少?萌绘想起犀川副教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常告诫自己这样的生活不对,而且一点也不健康,但生存或是健康这类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这两个想法好接近。 她正生存在被红黑格纹埋没的空间。在这里,什么样子才是“健康”呢?只意识到这个空间,否定空间以外仍有其他世界的存在,这种随遇而安的精神才是健康吗……真是如此的话,嚷嚷着这里不是现实,认为这个空间全是虚假的人类才是不健康的。 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身躯竟不可思议地轻盈起来。感觉真不错,近似微醺。 “我们来打网球。”藤原站在萌绘面前,橘色的脸对着她。“加古,拜托你了。” 再度出现异样的景象。红黑格纹的房间,朝着某个方向慢慢延伸出去,变得好长好长。天花板、左右两侧的墙壁以及地面都在伸展;黑色跟红色朝着两人对立的位置分向流动,而后聚集成两种色调,此刻,萌绘的位置眼看就要一片鲜红。橘色藤原和延展的地面一起远离萌绘,站在黑色的位置。 房间增大了一个尺寸,长度也是原本的两倍,萌绘所在的空间变成红色,往里面走则是黑色,壁垒分明。地上浮出绿色的球网,愈来愈高,挡在黑色与红色区域的交界处。正看着球网缓缓上升时,眼前竟浮现球拍。 “抓住它。”藤原对萌绘说。 她看到球网对面的藤原已经拿起球拍挥舞。萌绘伸出左手试图握住停在半空中的球拍,却不得要领。 “我抓不到。”萌绘求助着。 “不对,你要用右手才行。”塙理生哉的声音。 “我是左撇子啊。” “这就麻烦了,”塙理生哉说:“加古,该怎么办才好?” “没办法。” “没关系,用右手也可以。”萌绘举起右手抓住球拍说。 的确有握住拍柄的感觉,她知道现在有握住某样固体的触感,不过体会不到重量。她试着挥动球拍,没有任何阻力,反而是手腕本身太重,不能灵巧摆动。 “西之园小姐,你就当作房间的空气相当黏稠好了。所以网球停在空中的时间会变长,轻轻回击就行了。”藤原挥动着球拍解释。 粉红色网球自藤原的方向飞了过来,萌绘愣了一下才走到适当的位置,但球速慢的可以。她伸出球拍,感受不到网球打在球拍上的冲击力,球就又往藤原那边飞去。球打在侧边和后面的墙壁后反弹,藤原挥拍,萌绘后退回击。 “好好玩!”她大喊。 第三度挥拍的时候,萌绘落了个空。不一会儿球突然消失,眼前出现几个数字。 “十五比零。”耳边传来一句合成音。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前两局藤原领先,之后萌绘连胜三局。球飞得太远的时候还能直接把球拍丢出去,但很难再度抓住球拍,而且如果球很不巧地弹回来就输了。 “太有趣了。有两颗球的话会不会更好玩呢?因为挥出一球还要等一下,等待的时间都没事做。” “不行,这样我就没有赢的机会啦,”藤原说:“累了没?” “有一点……”萌绘回答,身体因为运动暖和起来。“还能做什么吗?我想再玩别的游戏。” “这个嘛……”塙理生哉回答,“可以玩壁球或乒乓球,对了,还有撞球。” “啊,我要打撞球。”萌绘点点头。 “那就选撞球吧。”藤原说。 这回空间开始缩小,藤原和萌绘也愈来愈靠近。周围的墙壁依序换上木纹,有面墙出现了一扇门;吧台在房间角落,排列着酒瓶。每样摆设都非常简单但立体感十足。最后出现的是位于房间中央的撞球台,台面放着绿色撞球。原本晦暗的房间,在天花板正中央出现一盏白色日光灯。 “哇!”萌绘忍不住惊呼。 橘色的藤原变身为西装笔挺的绅士,和实际上的质感仍有差异。眼前的藤原只是徒具人形的物体,服装和领带相当平板,像直接把西装画在平滑的表面。他像是用马口铁成的人形玩具,之前的样子还比较人模人样。 “怎么样?很帅吧?”藤原说。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嘴巴在动。“你看看那边的镜子。” 吧台内,门上挂着一面像是镜子的东西,萌绘伸长脖子往里头走,一看到镜子里的脸型,就笑了出来。 “这是我吗?好烦喔……你们很无聊耶。” 头盔似的金发,一袭蓝色礼服,双手都套上了白色长手套;再往下看,蓝色礼服长到连脚都看不到。 “不会啊,我觉得很美。”藤原走近。 “反正都是虚拟的,我想变成男人。”萌绘说。 “你看看这个……”藤原停在吧台前。“叫酒保出来。” 吧台里猛然出现一张脸孔。满脸胡须的男人,脖子上系着领结。又是一个像用马口铁制成的人形玩具。 “可以喝酒吗?”萌绘语带嘲弄地问。 “请问要喝些什么?”酒保看着萌绘。 “那就……白兰地好了。”萌绘回答。 酒保的动作不像僵硬的机器人,他自然地转身自架上取了酒瓶和酒杯。注入半杯琥珀色液体至吧台上的酒杯中。 “请用。”酒保伸出手说。这个男人的表情会变,就像动画里的角色那么活灵活现。 萌绘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想端起酒杯,突然想起不能用左手,很快地换成右手。因为没有重现温度的装置,只有触感,并没有冰凉的感觉。 “这能喝吗?”萌绘问。 “不行。”塙理生哉回答,“头盔里没有这种装备。我们曾经试过某种装置,可用吸管饮用真正的酒,但结果无法令人满意,感觉差太多了,很困难的挑战。” 萌绘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放开手中的杯子。 酒杯坠落地面,发出碎裂的声响,玻璃碎片与液体四溅,却在下一秒失去踪影。 “清除得真快,”萌绘说:“真的很神奇,看得出来你们在飞散的方向上费了不少苦心。” “每个被实验者都会想要把杯子丢在地上,看看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们也置入了该程式。”藤原解释。 两个人拿下墙壁上吊挂的球杆,只有右手能使用,摆出平常的架势也是多余,不过轻巧的球杆掌握起来很容易,反而能确实推杆,此外也有击球音和撞球滚动的声音。光线照在撞球台,球体的色泽更添亮丽,跟真的没两样。 撞球是萌绘的专长之一,她的强项是“三颗星”和“开仑”,尽管感觉上有些差别,仍旧赢得漂亮的一战。 08 比赛告一段落,萌绘正想再看一眼吧台里的酒保,突然又出现另一个人。由于萌绘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空间和配置,她不由得叫了一声。 一个黑色人影就站在面前。 “怎么了?”站在球桌另一边的藤原问。 “这是什么?”萌绘指着黑色人影。 “啊?”藤原走了过来。 “这个人……” “人?”藤原看看四周。 原本站在萌绘前面的黑色人影快速地往墙壁移动。她没有看错,那是一个人形的样子,全身发黑,毫无光影的反射,彷佛空间里开了一处人体造型的黑洞。 “你看,就在那里。”萌绘举起手指出方向。黑色人形就站在离她两公尺处。 “在哪里?”藤原顺着方向看过去,又看回萌绘说:“你看到什么?” “你没有看见吗?” “嗯……大概长什么样子?” “黑色的人,”萌绘回答,“就像穿着黑衣黑裤,站在歌舞艺伎演员身后的配角。” 藤原真的没看到?难道程序出了问题吗?萌绘心想。 “你看到什么?”现在是塙理生哉的声音。“主控室的屏幕上没有其他东西。告诉我在哪个方向。” “就站在我前面……”萌绘有点害怕。“你们看,他在动。” “在这里吗?”说着,藤原往黑色人体的方向走去。 藤原伸出手,眼看就要触碰到,黑色人体却闪到藤原身后。 “啊,他跑到你的后面。” “什么?真是怪了。”说完,藤原发出既奇异又类似叹息的短声 。 藤原扭动着身体,晃动双手。 “唔……”藤原痛苦地呻吟,慢慢走向萌绘。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藤原站在萌绘面前,往她的方向倒了过来。萌绘下意识弯起身体想要闪躲,头部朝下。剎那间,视线整个灰暗下来,她看到藤原的体内,身体内部是灰色的躯壳。 “藤原先生?”萌绘叫唤着。 她发现另一样东西。有个白色尖锐物突出藤原的背部,不对,她是从内部看出去的,所以其实是有东西刺入藤原身体。 萌绘直接穿越过藤原,黑色人体又出现在她面前,萌绘赶紧往旁边退。 藤原被刺了一刀,刀子就握在黑色人体的手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萌绘大叫,“别闹了,一点也不好玩。” “西之园小姐,你看到什么?”塙理生哉的声音。“藤原怎么了吗?” 藤原一动也不动,身体微倾,膝盖也有些弯曲。彷佛有好几条看不见的细线,牵制他的姿势,就像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黑色人体面向萌绘放开插在藤原身上的刀子,对着刀子摊开手掌,就像开口跟萌绘说:“请用。” “西之园小姐,怎么回事?”塙理生哉问。 萌绘缓缓前进,想抓住那把刺进藤原体内的刀子。她确确实实地握住了,只是……没有拔刀的感觉。刀子还是在藤原体内,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用。 “你是谁?”萌绘回头看着黑色人体。 黑色人体向萌绘靠近。她伸出双手想要保持距离,却猛然被对方扯了过去,身体和黑色人体重叠。好恶心的感觉…… 萌绘尖叫着向后退了几步,黑色人体走进藤原的身体就消失了。像是恰巧和藤原摆出同样的姿势,两个形体完全叠合在一起。 “藤原,你怎么了?西之园小姐呢?”仍是塙理生哉的声音。 “我看不到黑色人体了。”萌绘喘着气回答,“为什么藤原先生不动了?” “奇怪了,接触不良吗?”加古的声音。 “藤原先生被刺了一刀。你们看见了没?”萌绘问。 “刀?什么意思?”塙理生哉说。 “就是这个。”萌绘又握住一次刀子。 “我们这里什么也没看到耶,不太对劲。”塙理生哉变得有点神经质,大概是因为程序出错让他颇为光火,萌绘心想。 她靠近静止不动的藤原,再度穿进去他的体内看个清楚。刀子真的穿过灰色躯壳的背部,黑色人体好像消失了。想要摸摸看断在身体里的刀刃,手却穿透过去。 “是在头部喔。” 听到这个声音,萌绘着实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头抽出藤原的身体。 “谁?”萌绘嘀咕着。 “怎么了?”塙理生哉问。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萌绘回答,好熟悉的声音。 萌绘开始发抖,不停地喘息。这一次,她直接穿进藤原的头部探个究竟,却发出惨叫。 “西之园小姐,你怎么了?”是塙理生哉的声音。 急促的呼吸,是自己的呼吸声:心跳也加快速度。 “我也可以进去你的体内唷。” 我的体内?我的体内……那张脸慢慢靠近萌绘。不要过来!求求你! “不要过来!”萌绘大叫。 求求你……但她动弹不得,真贺田四季小巧的脸蛋闯进她的脑中。 09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目不转睛地看着主控室屏幕上的影像。刚才在虚幻的空间里,白色和橘色的人体在打网球,不一会儿又变成两个具有男女形象的人体。像是儿童节目中幼稚的桥段,她们忍不住发笑。 洋子看得出来屏幕大约是在比房间中央天花板更高处的位置,所以能鸟瞰整个空间。人体的动作意外地流畅,计算机绘图也非常精细,一切都经过绝佳的处理。 “哇,那是谁啊?”吧台出现另一个人体,反町爱问。 “他是计算机负责操作的影像。”坐在计算机屏幕前与萌绘应对的塙理生哉向反町爱解释。 萌绘的样子像个芭比娃娃,虽然相貌没变,但整体的感觉假假的,洋子愈想愈觉得好笑。往旁边的黑色房间里看,只有西之园萌绘一个人待在那里,而且被厚重的机器包围,令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萌绘单独在黑色空间里活动,却自认身处于别的世界,一个屏幕里的世界。相较之下,屏幕中的人体反而更接近真正的西之园萌绘。 “好有趣喔。”反町爱甩甩头说:“可恶!早知道我就自告奋勇。” “那么等一下就轮到牧野小姐和反町小姐进去咯?”塙理生哉说。 “咦?真的可以吗?”小爱开心地问。 屏幕中正上演着撞球赛,洋子看不太懂,而且视野的角度太高,怎么看也不觉得有趣,还有些无聊。真希望萌绘快点出来跟我交换,洋子心想。 “不会感到不舒服吗?”洋子问塙理生哉。 “不会……”他口气温和地回答,“不习惯的人,起初会有点头晕,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的适应期。至于适应力强的人,就算过了一个小时也没关系。其实眼睛会最累吧。” 屏幕上的绅士淑女们仍在战局中。萌绘那一方的人体跟本人相似度颇高,反之,藤原副总经理那方,看起来比本人还要灵活。从扩音器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对话,配上影像,就跟在看卡通的感觉很像。 胜负似乎揭晓。萌绘走到吧台,酒保站在吧台里。此时,萌绘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藤原的声音,他站在球桌另一边。 “这是什么?”萌绘说。 “啊?”幻化成绅士的藤原绕过撞球台走了过去。 “这个人……”萌绘回答。 “人?”藤原提高了音调。他的脸在动,好像在张望。 “你看,就在那里。”穿着蓝色礼服的萌绘指着墙壁方向。 “在哪里?”藤原顺着方向看过去,又看回萌绘。“你看到什么?” “咦?你没有看见吗?” “嗯……大概长什么样子?” 主控室的屏幕上什么也没有。洋子不知道萌绘在说什么。 “黑色的人,”萌绘回答,“就像穿着黑衣黑裤,站在歌舞艺伎演员背后的配角。” 藤原真的没看到?难道程序出了问题吗?萌绘心想。 “你看到什么?”站在加古身后的塙理生哉拿着小麦克风问:“主控室的屏幕上没有其他东西。告诉我在哪个方向。” “就站在我前面……”萌绘有点害怕。“你们看,他在动。” “在这里吗?”藤原朝着萌绘指示的方向前进并伸出手。 “啊,他跑到你的后面。” “什么?真是怪了。”才说完,大家就听到藤原痛苦地呻吟。 藤原扭动着身体,晃动双手,动作非常怪异的样子。 “唔……”藤原痛苦地呻吟,慢慢走向萌绘。 萌绘没有动作,藤原停在萌绘面前,萌绘弯起身体,藤原的胸口附近跟萌绘的头部交叠。 发生了什么事?洋子心想。这两个人的动作都很不自然。 “藤原先生?”萌绘的声音,她只静止几秒,便穿越藤原的身体,又突然飞快地退到旁边。 好奇怪……到底怎么了?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隔着玻璃看着萌绘,她们站的位置离原本的玻璃帷幕很近。播放虚拟世界的大屏幕在左边的墙壁,靠近大屏幕的地方放着两台计算机屏幕,一边坐著名叫加古的年轻男子,隔壁则是戴着口罩看似 阴沉的女人。塙理生哉站在两个人的后面。屏幕上两个人的举动异常。可是处在隔壁房间的萌绘,一直独自待住里面。 “这……到底怎么回事?”萌绘气愤地大喊,“别闹了,一点也不好玩。” 洋子无法理解萌绘为何生气,和一旁的反町爱相看,只见小爱睁着圆圆的眼睛。 “西之园小姐,你看到什么?”塙理生哉靠近麦克风问:“藤原怎么了吗?” 屏幕上的绅士、藤原副总经理一动也不动,洋子觉得他的姿势很不自然,推想是程序出了问题。 “哪里有问题吗?”小爱问。 没有人回答,室内只有类似计算机风扇的机器声响。 “西之园小姐,怎么回事?”塙理生哉又问。此刻屏幕中的淑女往前走一步。 她打算做什么?从玻璃帷幕看过去,萌绘满是装备的右手在空中伸展。而屏幕中的淑女将手身进绅士的背部,做出抓住的手势,好像真的有东西在那里。抽出手,又伸进去。萌绘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突然屏幕上的她停止动作,转身面向墙壁。 “你是谁?”萌绘的声音。 屏幕中的淑女伸出手,似乎在抵挡什么,又忽然往后退,将脸偏向一旁。 萌绘在做什么……洋子来回看着黑色房间跟屏幕。萌绘的动作跟屏幕上的淑女相同,却看不出来她到底想怎么样。 “藤原,你怎么了?西之园小姐呢?”塙理生哉说。 一定出了问题,屏幕显示不出房间的情况吗?面向计算机屏幕操作键盘的加古,回头对塙理生哉摇摇头。 塙理生哉命令戴口罩的女人起身,取代她坐在位子上,不停敲打着键盘。 “我看不到黑色人体了。”传来萌绘的声音。“为什么藤原先生不动了?” “奇怪了,接触不良吗?”加古碎念着。 塙理生哉的双手快速地在键盘上移动。从洋子站的位置看不清楚塙理生哉面前的计算机。 “藤原先生被刺了一刀。你们看见了没?”萌绘这么说。 “刀?”塙理生哉停下来。“什么意思?” 刀?洋子一时意会不过来。 “刀?”小爱低声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洋子歪着头。 “就是这个。”萌绘说。 看着屏幕,蓝色礼服的淑女将白色的手伸进绅士的背后。 “我们这里什么也没有耶,不太对劲。”塙理生哉焦躁地回答。 淑女接近静止不动的藤原,她低下头穿进对方的身体,两个人的形体交错重叠。 淑女的头部卡在绅士的体内,画面其实很滑稽。她又把手伸了进去,整个人像靠在一旁。洋子想起当两个人还是白色与橘色的人体时,也有类似穿梭的动作,然而在他们变换外表后,动作就变得极不自然。 “谁?”萌绘小声说着,那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洋子闻声站了起来。 “怎么了?”塙理生哉皱起眉,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萌绘回答。 微弱的语气,听得出来正在发抖。这不是萌绘平常说话的样子。 屏幕上的淑女慢慢接近绅士的脸,直挺挺地前进。她从绅士的斜后方穿进绅士的头部,两个人的脸重叠在一起,扩音器随即传来萌绘的惨叫声。 “西之园小姐!”塙理生哉人喊,“你怎么了?” 屏幕上的两个人没有动静。黑色房间里的萌绘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洋子提心吊胆地问:“萌绘没事吗?” 塙理生哉看了洋子一眼,没有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不采取行动的话……洋子想立刻打开门去救萌绘,但又听见萌绘的声音,她停下脚步。 “真贺田博士。”萌绘发出极虚弱的声音。屏幕上的她和房间里的她都静止不动。 洋子握住黑色房间的门把,准备随时开门冲进去。塙理生哉还在把玩手中的钥匙圈,加古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主控室的角落,洋子的身后是反町爱…… “不要过来!”求救般的声音。 听到萌绘接连而来的尖叫。牧野洋子开门奔进黑色房间。 10 惨叫!远处传来女人的惨叫,好热!是夏天吗?冰块裂开来,正在融化,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脑中播散。声音……这里是体育馆,有篮球架……好热,有好几个……好几个白色人影排在一块儿。 “振作一点……” 她点点头。 “直接告诉我们不要继续就好了呀。” 她摇摇头。 不要紧的、不要紧、不要紧。有人拿白色的布包住她。是谁呢?父亲吗?还是母亲?会是谁呢? “萌绘,振作一点。” 什么?这是什么?好热、火焰、瘦骨、灰烬,为什么那么热?为什么会有篮框?谁?是谁?不是的、不是、不是、不是。 “西之园小姐?” 谁? “你的名字喔。” 谁?谁在叫我? “萌绘,你还好吗?” “西之园小姐。” 谁? “你还在哭吗?” 对,身体里的那个我还在哭泣。 “围在你周围的人是谁呀?” 没错,大家围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 因为哭泣的孩子看起来很可怜。 “可怜吗?” 对,可怜极了。 “出来吧。” 不行……那个孩子哭个不停。从那天开始哭到现在。好可怜喔,大家要守护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因为你一直在哭,大家都不能去玩了。” 父亲死了吗? “对。” 母亲死了吗? “是啊。” 我呢? “你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没有为什么,只是……” 只是? “不能成为一个喔。” 一个? “你在哭的时候,它就藏在附近喔。” 那就是一个? “没错。” 为什么不能变成一个? “因为不只有一个。” 不只有我一个人吗? “对呀。” 那,就让我死了吧……求求你,只要我死了就好。只有我想死。 “周围都会害怕。” 害怕我死?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一个错误的别人就变成了你。” 咦? “一个错误的别人会变成你,然后哭泣唷。” 怎么会…: “真的想死的话,就去吧。” 嗯…… “死不过是重置。” 重置。 “西之园小姐。” 是的…… 沉静的季节,白色、紫色的洋装——刺眼。洗好的衣服。 谁在那里?没有人在。我死了吗?崩坏了吗?疯狂了吗?我是谁?想不起来。重置?不对。不对。快点来呼唤我。叫我的名字……拜托、拜托、拜托,我不哭了。所以快点来……叫我的名字!求求你!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飞奔到萌绘身边。头盔遮住了萌绘的表情,露出来的部分只有胸口以及腹部,却布满了细细的电线。 “萌绘!萌绘!”小爱大喊。 洋子 轻轻触碰萌绘的身体,发现她正在发抖。 “麻烦你们快点把她身上的东西拿下来!”洋子朝着主控室吶喊。 加古和塙理生哉急忙走进来,摘下头盔,看见萌绘精疲力竭得紧闭双眼,痛苦地喘着气。 “萌绘,你还好吗?”洋子问。 “西之园小姐?”塙理生哉问。 “拜托……拜托。”萌绘呓语似地重复,仍旧闭着眼睛。“求求你……” “身体不舒服吗?”塙理生哉和加古正在卸下萌绘身上的装备,洋子站在他们身后问。 “萌绘,你振作一点!”小爱的语调近似哭喊。 萌绘右手的软管一卸下,洋子随即上前握住,惊觉她的手非常冰冷,但忍住颤抖地回握她。 “没事了唷,没事了……”洋子说。 左手的装备也卸除了。而萌绘仍旧呼吸急促,十分痛苦的样子。 “好了。”塙理生哉取下缆线说:“很抱歉,好像是程序上出了问题。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加古和塙理生哉抱起萌绘,帮她脱下脚上的束缚,然后让她放在台子上。 “你还好吗?还能站吗?”塙理生哉忧心地问。 萌绘点点头,恍惚地张开双眼。靠自己的力量站好,抓住两个男人的肩膀走下来,眼神似乎还是有些涣散,情绪却稳定多了。 “你还好吗?”洋子拍拍萌绘肩膀,她已经停止发抖了。 萌绘点点头,两手自然垂放,眼睛直视前方,就像假人的模样。 “真的没事了?”小爱问:“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萌绘摇摇头,并且热泪盈眶地微笑。明明在笑着,却又好像在哭的神情。 “谢谢你们……”萌绘低语,听起来是她平常的声音,清楚且有条理。 萌绘举起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她看看洋子,接着又看着小爱。 “我在哭吗?”萌绘微笑着问。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小爱问。 “我的脑中……犀川老师呢?小爱,为什么……我没事了,”萌绘说完顿了一下。“对不起,我太多话了。” “萌绘……”洋子吓了一跳,赶紧拿出手帕擦去萌绘脸上的泪水。 “总之,请先过去那里休息一下比较好。”塙理生哉指着主控室。 “谢谢。”萌绘点头。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扶着萌绘走出黑色房间。加古和塙理生哉则往另一道门走去。萌绘忽地全身颤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动作来得过于突然,导致洋子倒退一步,小爱则惊讶地松开双手。 “藤原先生被杀了。”萌绘还是微笑着,没有聚焦的眼神,彷佛看着空中。 洋子跟着萌绘转过身。看见加古和塙理生哉打开通往红色房间的门往里面走,萌绘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萌绘!”洋子跟上萌绘。 红色的房间,门还开着,看得见里面的情况。加古和塙理生哉已经站在门内。萌绘、洋子和小爱站在门口观望。 鲜红色的房间,鲜红色。房间中间有个机器人模样的东西,天花板垂下无数的缆线和软管。是藤原副总经理……他站着不动,手却颓丧地垂下,和屏幕上最后见到的绅士一样,一动也不动的绅士……仿佛被细线操纵的傀儡。身体前倾,膝盖弯曲。身上的装备让他不至于倒下。脸上也跟萌绘刚刚一样罩着头盔,两只手臂套上软管;尤其是右手看起来特别粗壮,比萌绘之前身上的装备还要笨重。双脚套在软管里,关节的部分窜出几条缆线。腰身部分的带子和连结肩膀护具的电线,部长得跟萌绘之前身上的一样,大概只有颜色的差异吧。从露出的腹部和胸口得知藤原也是穿着橘色的弹性衣物。至于外部的器械大部分是黯淡的银色,或像生锈后的铝白色。 现场一片沉寂,静的吓人,房间里还有另一扇门紧闭着,每个人都沉默。时间短暂,却有无尽的感觉。 “藤原?”塙总经理起初小声唤着。 没何反应的藤原,手脚都静止不动。红色的墙壁、红色的天花板,和红色的地面。藤原脚上的软管是铝的颜色,上面却有几道细细的红色痕迹,痕迹上布满碎形,鲜血自腰际流到地面,染红了地板。彷佛原本透明的水因为四周的色彩,染成血红。有人发出短促的气息。血还在流,在地面上形成一洼小池。藤原的背后安装着机械盒子和汽缸,腰部附近流出汨汨的血液。 这是……现实吗?反町爱倒抽一口气,拼命摇头看看能否清醒一些。 “什么?”洋子看到藤原脚边的红色液体,不禁提高音量,结果被自己的音调吓到。反町爱因而狠狠抓住洋子的手腕。萌绘站在一旁,没有惊恐、表情呆滞。 “为什么……”萌绘念念有词。她平静地看着洋子说:“还有谁在房间里?” 12 犀川创平正在抽烟。透过玻璃帷幕看得见外面的走道,有位白衣女人从右往左快步经过,那是数十分钟前跟加古一块儿离去的人,长发搭配强势的眼镜,依旧戴着口罩。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犀川刚才搭乘过的电梯门后。 “犀川老师,等一下要做什么?打算离开了吗?”一旁的塙香奈芽也在抽烟,百无聊赖地问。 正在附近工作的研究室人员完全不在意有两个陌生人留在此处,仍旧各自专心致志地进行工作。 犀川没有回答香奈芽的问题,他把烟熄了,再看看手表,时间将近晚上九点。他站了起来。 “回饭店好不好?到我房间……”香奈芽坐着抬头看他。 犀川走到自动门前等门开启,接着离开。 “老师。”香奈芽从后面追上来,鞋跟敲击地面铿锵作响。 犀川往右边看,没有人在。走道笔直地延伸到远处。 “我去看看。”犀川低语。 “啊?你要去看什么呢?不是要走了吗?” 犀川沿着走廊往前,这个位置是来的时候乘坐的那座电梯的反方向,也就是北边。 两侧也是玻璃帷幕,左右都有若干人员工作。办公桌、计算机屏幕、架子、办公室隔板、散乱置于各处的沙发,以及遮住大半视线的杂物。途中,看见几乎位在走道正中间的左边出现一部电梯。他没有多加理会继续走着。不久,两侧的玻璃帷幕变成普通的墙壁。沿途有好几扇门,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但从门上嵌着的毛玻璃,略知右边某一个房间内灯火通明,房间的用途不明,也不知道属于哪个部门。 走道尽头也有电梯,应该就是萌绘搭乘过的那一部。犀川想起萌绘向他解释电梯可以通往地面的教堂,可是发生凶杀案后,电梯出口却消失无踪。 犀川突然听见右边亮着的房间传来奇怪的叫声。是个女人,声音不大,或许在跟别人说话。犀川上前握住门把。 “老师,你要做什么?”身后的香奈芽问。 犀川从门缝偷看房内情况,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两台大型计算机,再来是墙壁上的白色屏幕,可是没有任何影像。直接把门打开,他看见对面墙壁一半以上都是玻璃帷幕,玻璃后方有间宽广的黑色房间,犀川看到三位女性的背影;其中两个人衣着年轻,另一个则是全身上下鲜艳的橘色、看起来像是潜水衣,帽子垂在身后,长发披肩。犀川注意到她就是西之园萌绘。 站在黑色房间里的两名女性盯着更里面的房间。此刻犀川已将门完全打开,却没人回头注意。犀川依稀看见她们注视的红色房间里有个红色模样的物体,又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说话。 “叫警察……”他只听见这几个字。犀川决定走进去。他经过放置屏幕的地方,来到黑色房间。 “请问… 第七章 全景的构图(panorama) (杀了我也无所谓。) 01 听完萌绘等人的解释,犀川陷入沉默,而她们也小声交谈起来。此时,芝池和鲤沼敲门进入。 “好久不见,犀川老师……”芝池伸出手。 “刑警先生,”犀川熄了烟站起来。“你是……” “敝姓芝池,”他报出姓名。“这位是鲤沼。”年轻的鲤沼站出一步。 “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吗?”萌绘看着对面的门问。 “还没,才刚开始。我叫了帮手过来,等会儿就到,”芝池闷闷不乐地回答,“这里会变成临时的搜查总部,能否请各位移驾到楼上的饭店?三十分钟后,我再过去问各位一些问题。” 塙理生哉站在门口张望,看了一眼萌绘。他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平稳的态度看似从容。 “犀川老师在哪里落脚?”塙理生哉问。 “不……还没找。我才刚到。”犀川回答。 “那么请用舍妹的房间,”塙理生哉说:“您应该知道吧?”说着,拿出饭店的钥匙交给犀川。 “我知道。在四楼。” “妹妹?”萌绘低语。她想起之前跟犀川在一起的女人。 “塙先生的妹妹吗?”塙理生哉已先行离去,没有回答萌绘。 “我大概听塙总经理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说了一些。唉呀……”芝池摸摸下巴。“这情况还真是……” “芝池先生,我换下来的衣服……在最里面的房间。”萌绘对着芝池说。 “好的。”芝池点点头望着鲤沼。 鲤沼会意过来便离开房间,萌绘跟在后面。对面房间的门口只站了一位警察。鲤沼开门让萌绘进去。 “鉴识课的人还没到,请你不要随意触摸。”鲤沼面无表情地说。 萌绘通过黑色房间来到红色房间。鲤沼跟在萌绘身后,尸体还留在房间里。萌绘又看到令人害怕的脸孔……藤原博已经不在人世。此刻,萌绘已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冷静客观地看着尸体……之前没有看漏什么吗?她从容地看看周围。这不是梦,而是真的凶杀案。 “鲤沼先生,你认为呢?”萌绘不着痕迹地问。 “没有,”面对萌绘的询问,鲤沼显得不知所措,但还是从头到尾一种表情。“如果各位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这……实在无法相信。” 萌绘也有同感。为什么在这里可以杀人呢?不对,应该是凶手逃到哪里去了呢?无论检查几遍都一样,房间周围的水泥墙完全没有破绽。她独自走进更衣室。脱下橘色套装,换上原本的衣服和鲤沼回到走廊。刚才和萌绘一起用餐的宣传部员工窪川突然站在门口附近,看起来仍旧一副定不下来的样子,萌绘认为他本来就是容易露出这样的神情,并非凶杀案的关系。 “啊,我负责过来接待各位。”窪川低头致意。他向初次见面的犀川递上名片,又鞠了一次躬。 主控室等房间已封锁了,鲤沼和站在门口的警察交头接耳。萌绘等人随着窪川来到位在通道中间的电梯。门一开,四个人先行进入,窪川随后。他接着取出门卡插入操作盘下方的缝口。萌绘心想因为他要负责带人离开,才会有这张门卡吧,到达地面一楼后,窪川让四个人离开,说了一串不必要的招呼语之后关上电梯。 大厅圣诞树上的装饰停止闪烁,一片死气沉沉。没有人会想到饭店的正下方发生了离奇的凶杀案。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并肩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对面则是萌绘和犀川,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附近傅来电梯的声音,开启后只见窪川快速地往正门前进,途中向萌绘等人点头致意。 “那个人……”犀川问。 “你说窪川先生吗?”萌绘回头看着问:“他是nano craft的主任。” “对了……对方才给过我名片。”犀川掏着口袋,但没找到。 “之前他代替新庄小姐来接待我们。” “他那个时候不在。”犀川喃喃自语,那个时候指的是藤原被杀之后不久。 窪川带着两位警官折返。他看了犀川等人一眼点了点头,接着带领警方往电梯方向前进。萌绘心想窪川应该被吩咐接待陆续到来的警方吧。 “你们觉不觉得肚子有点饿啊?”洋子小声地说。 “啊?”萌绘惊讶地看菩洋子。“刚才不是才吃了全套的法国料理……” “那餐饭我吃得好紧张喔,”洋子微笑。“现在总算能松一口气,所以才会想……” 萌绘并不了解洋子的意思,因为她认为洋子应该吃得比她多啊。 “我是口渴了,”这回轮到小爱。她也才在楼下喝过啤酒吧。 “你们要不要去酒吧?”萌绘看着她们说:“我和犀川老师留在这里,我怕等一下刑警先生会找不到我们。” “我还没吃晚餐。”犀川说。 “骗人。犀川老师,请你留在这里。”萌绘立刻说。 “不……说谎未免……”他结巴起来。 “那你们慢慢聊,应该是说……好好把握啊。”洋子眨眨眼睛站了起来,小爱也跟着离席。两人前往饭店内的酒吧。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犀川点燃一根烟。 “老师,你认识塙总经理的妹妹吗?”萌绘转身面向犀川问:“为什么你知道她的房间在四楼呢?” “没有……”犀川吐出烟。“今天下午我偶然遇到她,结果她找了她的朋友加古带我参观研究室。” “为什么你知道她的房间在四楼?”萌绘重复一样的问题。 “没什么,她说了谎……”犀川有点困扰的表情。“她说要告诉我关于真贺田博士的事,我就跟着她回房间,后来才发现她骗我。西之园,你不认识她吗?” “我知道!她叫芳枝对吗?” “不对,是香奈芽。谁是芳枝啊?” “芳枝是塙理生哉先生母亲的名字,”萌绘瞪着犀川。“我故意的。老师,你为什么知道香奈芽小姐的名字?” “当然是因为她自己告诉我的呀。” “是吗?通常一位女性会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连名带姓地介绍自己吗?” “西之园,”犀川抬头吐出一口烟。“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是不高兴啊,”萌绘叹息。“我遇上那种事,结果老师在做什么呢?也没打电话过来……今天下午你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懂了,”犀川伸手制止。“西之园,你最好不要再讲下去,说得愈多只会愈生气。” “已经气到七十度,快变成直角了啦!” “云霄飞车的角度耶。” “没错……”萌绘嘟起嘴。“令人尖叫的角度。” “你还是太紧张……而且还醉了。抽根烟吧,算我求求你,就当被我骗好了,你先安静三分钟。” 萌绘取走香烟,犀川帮她点火。她心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帮别人点烟。 吐出烟,肺部吸进满满的氧气,真的比较不激动了。脑中尖锐的部分慢慢融化,不,应该是风化了。 “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嗯,”萌绘坦白地点点头,然后微笑。 “不,没必要说这句,”犀川嘴角上扬。“我只是刚好在附近……另外,傍晚我有打过电话给你……” “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我真的很高兴能看到老师。” 同时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一会儿,电梯门口再度出现窪川的身影,他和刚才一样看着萌绘他们快步向前,简直跟不停重复动作的机器人没两样。两个人的对话因为鸣笛声中断,萌绘默默抽着烟。她有点头晕但心 情不错,身体非常疲累酸痛。进来两名急救员、两名警官和其他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搜查员,约莫十名男性。警方终于赶到第一阵线。或许是听到外头的鸣笛声,酒吧里走出五、六位客人。眼看他们匆忙走进电梯,几个人叽叽咕咕起来。 “真贺田博士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萌绘重新开始询问。 “那种事?”犀川熄了烟说。 “她侵入虚拟现实的系统威胁我。” “恐怕真贺田博士可以操作nano craft全部的计算机,也拥有阅览所有档案的权力。这是为了留下博士最基本的条件。”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仇视我的原因。” “我不知道。”犀川摇头。 “真贺田博士一定对犀川老师有兴趣,”萌绘低着头说:“所以才故意这样对我。” “故意?” “你要回答‘不是’吗?”萌绘抬头斜睨着犀川。 “博土会‘故意’做出什么事吗?” “不然难道是别人?不是真贺田博士吗?” “也有可能。听了你刚才的说明,那些很像是博士会说的话。可是我也没说其他人模仿不来。” “有可能是塙先生吗?”萌绘说:“其他人办不到的,我想不出还有谁。” “在新干线上,我确定打电话来的是真贺田博士。” “我昨天晚上见到的也是她本人,绝对没错……昨晚她在这里。” “饭店的地下楼吗?” “对,不是刚才我们待的地方,而是更下一层。不只那一层是研究室,电梯的操作盘也有显示。” “假设真贺田博士在附近,塙理生哉应该清楚才对。此外,应该有人负责照料真贺田博士,每天送餐过去或做其他接触。不可能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莫非知道真贺田博士所在的人都会被杀?藤原先生知道,新庄小姐的话,她是塙总经理身边最重要的秘书,应该也很清楚……啊,还有松本先生接替了岛田小姐的工作。因为真贺田博士进驻公司,为了要特别提防对博士很了解的岛田小姐,所以她才被迫离职。” “既然有这么用心而且还掌握博士行踪的人,杀了这个人不就好了?” “嗯,”萌绘看着犀川。“例如他不小心知道一些内幕……” “真像你所说的话,凶手就不会是真贺田博士,而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那就是塙先生咯……”萌绘点点头。她当然也有考虑这一点。“警方应该也会认为凶手是外人的可能性极低。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几乎可以锁定可疑的对象。” “虽然锁定了目标,警方还是会逮不到人。不然凶手就没有犯案的意义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或者……凶手的心态,是被抓到也无所谓。” 02 之后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犀川几乎没有开口。 警方接连着来了数十人,聚集在大厅中喧闹不已。芝池和鲤沼现身,和西之园萌绘交谈了十分钟。萌绘将整理好的内容明确地向两位刑警解释案发经过,他们拿着记事本记下几个重点,没有任何问话,仿佛萌绘的证词对侦办案情一点用处也没有。除了西之园萌绘没有其他目击者亲眼看见凶手犯案,以及在被害人体内发现凶器。但刑警们办案的态度,显示他们似乎认为萌绘描述的是虚空间,很难做为实际上的参考。他们也问了犀川几个问题,但犀川能说的证词并不多。警方只记下了犀川在研究室看到一名带着口罩的女性离开。 萌绘表示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在饭店酒吧里,芝池和鲤沼便起身。 “你们可以回房了。”芝池说。 芝池他们前往酒吧。犀川则跟着萌绘一起离开,来到电梯前。成群喧闹的警方看着他们两人一阵子。 警方尚未运出尸体,也许已经从别的出口离开,但不是饭店门口。偶而见到一些警方的人来回奔走于电梯籼饭店大厅,这时总会见到电梯里有窪川的身影,他负责持门卡带警方前去地下的研究室。因此,饭店大厅里的两座电梯只开放其中一座,而饭店的门房就站在不使用的电梯前负责引导。 犀川和萌绘坐上另一座电梯上三楼,两人默默来到三四三号房。 “老师,要进来喝杯咖啡吗?”萌绘插入门卡后回头问。 “不了,我先回楼上。”犀川指指楼上。“想洗个澡。” “那三十分钟后,我去找你好不好?”萌绘凑近犀川小声地说:“在我房间谈话可能会被窃听。” 犀川不发一语地点点头,总有一种自己在发呆的感觉。 “几号房?” “四三八。” “七十二的倍数耶。” 萌绘开门进房后,犀川再度搭乘电梯来到四楼。进入四三八号房,窗明几净,没看见塙香奈芽的行李,桌面和烟灰缸也一尘不染,显然饭店接到指示前来打扫过。此趟太过突然,并没带任何行李,从东京回到那古野,然后直接从大学开车前往长崎。车子还停在欧洲公园的停车场。本来想尽量隐瞒行踪,还是意外地被揭穿了。明明不想让真贺田博士知道呀……假如此刻电话铃响,彷佛也一定会伴随四季的声音,他想起她的声音。电话真的响了。 正在梳洗的犀川关上莲蓬头,接起浴室里的电话。 “犀川老师吗?”塙香奈芽的声音。 “是我……” “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耶。请问……西之园小姐和她的朋友也在房里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谢谢你把房间让给我。” “别客气啦。反正哥哥都发现我回来了。” “警方问话了吗?” “还没,大概快来了吧。我也没看到什么……话说同来,我真的不敢相信藤原先生死了,我哥好像打击很大的样子。我其实很想去找您,但今晚必须陪我哥……” “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研究室,跟我哥一起。来了好多警察喔。啊,对了,我哥要我对您还有西之园小姐说,他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 “不会,我没什么感觉……”犀川回答。 “那么改天再聊,再见。” “嗯。” 挂上电话,犀川拿起浴巾擦拭,接着到梳妆台刮胡子。电话又再次响起。 “喂?” “老师,是我。”西之园萌绘的声音。“我可以上去了吗?” “咦,已经三十分钟了吗?” “没有,才过了二十分钟……” “我要穿件衣服,再给我五分钟。” “好。老师?” “什么事?” “我刚才打过去是电话中,你打电话回学校吗?” “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在学校。” “说的也是……”萌绘停顿了一下。“该不会是真贺田博士打电话来?” “很可惜并不是。” “那……五分钟后我就上去。” 挂上电话,犀川用冷水洗完脸后离开浴室,头发没干就先穿上衣服,然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抽烟。 为什么他会用“很可惜”三个字呢?犀川惊觉自己竟有期待的情绪。怎么回事?他只见过真贺田四季一次,那是在三年半前的夏天。他们交谈过几次,但加总起来的时间屈指可算。两人之间究竟有过多少言语交会呢?这般短暂的时间便足以让犀川体会她的才华。他想无论换作谁,仅仅一分钟的言谈,也能感受她排山倒海似的力量。完美。完美无缺的人类。 她一个人的生命就能和地球上所有人类的生命抗衡。因此,即使她亲手消灭某个生命,也微不足道 。客观上,微小到近乎于零。但消去这些无法与真贺田四季比拟的人类,这种充满矛盾的生命行为。她不会为了任何目的而杀人,即使多微小也不会。 犀川直觉地认为,或许……凶手不是真贺田四季,还真是一个驽钝的思考呀。明明前一秒还觉得理所当然,下一秒却被自己推翻了。不过,真是这样的话,凶手会是谁呢?怎么办到的?目的又是什么? 犀川依稀看见前方的路。像古代罗马的都市计划一般呈中央放射状的道路,四通八达。有好几个犀川各自凝视不同的路,每个犀川都准备前行。他不受意志限制,也不认为自己只能选择某条路。没有人能发号施令,每个犀川都不受其他的自我影响,这就是自己的特性。 犀川是知道的。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点。他知道自己跟身边的朋友不一样。大家都只有一个自己,都打算只拥有一个自己。但是……他不是这样,他不受统合,不愿统合。 当然,体内其中一个人格是统合后的犀川,但犀川多数的人格有着各自的特色,这些自我人格并非聚合在一块的,这是犀川和他人最大的不同。是谁想要统合呢?是谁创造了人类?这两个疑问其实是一样的方向。 现在,犀川其中的一个人格思考着,但其他的犀川没有发觉,换句话说,他从不做选择。真贺田四季也一样,她也不受统合,不做选择。无论是非,她都不做选择,因为她拥有这种能力,彷佛脑中有道没有门的房间。对一般人而言,为了踏出房间而选择房门,所谓的出去,就是由内而外,人必定会循着进去出去这种路线……这是常识。 不过……就平面上两个向量的外积来看,向量朝着平面外另一轴的方向的话……模糊不清的思考却异常有说服力。为了离开房间而不选择房门,也就等于房间已不再是房间。没有内外之分,内与外部不受统合。 电铃响起。是西之园萌绘。犀川知道她也一样不受统合,从她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某个人格的犀川选择站起来走向房门。 03 打开门,犀川探出头来。头发还是湿的。 “老师,你没带换洗衣服来吗?”萌绘看见犀川穿着同一套衣服,走进房间便问。 “嗯……”犀川点点头。他走到窗边坐下。“这也可能是我带了好几套同样的衣服。” “还真不拘小节。” 这里比萌绘她们的房间小很多。电子时钟放在隔着两张单人床的桌子上,显示现在时间是十一点零六分,萌绘一面想着那也是七的倍数,一面坐下。犀川没看着她。 “牧野她们回来了吗?”犀川点燃香烟。 “嗯,刚到。芝池刑警也问了她们一些事情。” “不要紧吧?” “你说牧野吗?”萌绘问,见犀川点点头后说:“我想应该没事,两个人还有闲情逸致去喝酒,况且,已经遇到第三起凶杀案,或许习惯了吧。”萌绘耸耸肩,想幽默一下却不见效。 “这样啊……”犀川眯起眼睛,嘴角微弯。“你又一共遇到几次?” “怎么回答好呢……”萌绘又耸耸肩。她当然知道答案,犀川应该也很清楚。 “不过,你倒是打击愈来愈大的样子耶。” “对啊,身上好像没有‘习惯’这种机能。” “不对,是渐渐习惯表现惊吓的情绪,”犀川说完叹了口气。“还在成长阶段呀。” “今天晚上我不会把这么一点批评放在心上,”萌绘老神在在地说:“刚才那通电话是塙香奈芽小姐打来的对吗?” “没错。”犀川也不动声色。 “果然。”萌绘痛恨这个回答,她鼓着一张嘴。明明心里有数,心里还是愤愤不平。 “还不到三十分钟就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吧?” “对……”萌绘略感讶异地点头说:“我想通凶手杀死藤原先生的手法。” “嗯……我看也只有一种原因,所以我才一直盯着那个装置看。”犀川表示同意。 “咦?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喔?” “我没说我知道,只是想象而已。” “藤原先生背后装有控制刀子的装置?” “没看到,”犀川摇摇头。“外表换个造型对塙理生哉的公司来说很容易吧。” “借着那种机器控制刀子的动向是吗?”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犀川吐烟。“现场也没有密道,只剩下这种可能性。虽然令人匪夷所思,但是既然拥有制造虚拟现实硬件的技术,控制一把刀子更不是问题,在人体安装感受反作用力的装置就好了。若要让刀子存在于虚空间,相对地在触感上也需要适合的装置,动力大概是采用的气压伺服马达(注:气压伺服马达(airservo),工程学上的控制装置,输入一定比例讯号,装置便呈等比例增加或减少。)。刀子刺入锁定目标后,可能伪装成其他配备。不过我想警方迟早都会发现吧。” 萌绘和犀川推测一致。回到房间她发觉到这点后,就想立刻告诉他。 “负责操作系统的应该是那名快速离开现场的女人。是她帮藤原先生套上装备。” “话说回来,那个人是谁呀?” “好像也是研究室里的人。” “还没发现你的时候,那位小姐在和我在同一间办公室。后来加古有事离开,她也跟着出去。” “是藤原先生请加古先生过来帮忙,还特别嘱咐他再找位小姐一起。” “所以那位小姐就过来了。” “嗯……”萌绘看着天花板。“事实上也是藤原先生开口要带我们去参观虚拟现实的房间。虽然他是被我半强迫坐上电梯来到研究室,后来他反而主动展示会令人大吃一惊的设备……” “所以这一切不是计划好的?” “我也不明白。说不定他早想好哪天要让我们看见。” “看见他的死亡?” 萌绘再度抬头回想,整件事情的确有说不出来的诡异。是谁导演这一切?犀川熄了烟起身。置物架上有个茶壶,他好像想用来煮咖啡,萌绘见状立刻站了起来。 “可惜只有速溶咖啡。”犀川低语。 “要不要我回房间拿?”萌绘问。 “没关系,想成是真的咖啡就好。” 冲了两杯黑咖啡,两个人面对面坐下。犀川只瞄了萌绘两秒,一度想说些什么,却马上别过头去。他似乎注意到萌绘身上的长裙,那是萌绘最新尝试的造型。 “老师,你刚才注意到我穿长裙喔。”萌绘微笑。她为了让咖啡快点变凉而拿着汤匙不停搅拌。 “你比较喜欢裙子吗?”不等犀川回答,萌绘翘着脚又丢出一个问题。 “我不断然决定喜欢或讨厌。”他回答,她知道面无表情的他心里正在动摇。“西之园,没有事情是绝对的。” “老师……这句话我听过好几遍了。话不能这么说喔,不同情况或场合,无论喜欢还是讨厌,甚至言不及义都是一种交流唷,这样才能让对方安心和快乐。” “你已经很开心了。” “对,非常开心……-l “你离题了,言归正传吧。” “为什么真贺田博士会出现呢?”萌绘不假思索地问。 刚刚聊起裙子的萌绘是另外一个萌绘,但为什么只有一张嘴呢?为什么不能同时聊多种的话题呢?第三个萌绘在心中疑问着。 “可能在某处得知你在进行虚拟现实的体验,所以博士才会现身,”犀川回答,此时也不是方才偷看萌绘裙子的那个犀川人格了。“我认为并非真贺田博士事先设计好的。凶手若真的是真 贺田博士,她不会以黑色人体出现,而是自己的影像。” “对,我也这么想,只要把五官映在假人的脸上就好了。如果要让我受到惊吓是她的目的,这样做得到的效果更大才对。当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我看得到。换句话说,那个黑体就是为了只让我见到而存在。” “不过,真贺田博士知道凶手是谁,”犀川喃喃自语似地念着。“因为凶手入侵的是同一套系统,就这点来看应该没错。” “对了,”萌绘抬起头。“nano craft大楼里有个跟真贺田博士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唔……”犀川直视萌绘,看来兴味十足。 萌绘紧接着提起今天下午她看到的种种。 “跟本人没两样吗?” “还是有差别,”萌绘摇头。“毕竟跟真的人类不一样,可是如果在灯光不强的地方看,大概很难分辨……” “你昨天晚上见到的该不会是机器人吧?” “不是,”萌绘自信满满地否认。“那时候我的确不太舒服,意识也有些模糊,但那绝对不是机器人。” “我懂了,就相信你吧。”犀川点头。 “总之,假设三起凶杀案都是同一个人所为,那么可能是凶手的人选实在有限,连警方也马上能锁定目标,”萌绘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解释。“另一方面,一连串的犯罪行为不可能突如其来,而是经过缜密计划和高明手法。明知继续犯行会遭到警方锁定,然而凶手甚至想好由谁担任目击者的角色,目睹一件又一件不可能的犯罪。为什么呢?” “因为凶手自有对策。”犀川说。 “先前别墅区发生水怪杀人事件,后来反町看到天上有龙在飞,总觉得这些事情……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 “嗯,该怎么说呢,就好像一堆华而不实的……” “装饰?” “对,装饰,”萌绘点头。“难道真要让人误以为世上有魔法怪兽吗?会有人深信不疑而且非常害怕吗?我跟牧野和小爱都是理工科系的学生,当然不会那么想……老师,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超自然现象吗?” “不,你错了。会认真想那种事情的,只有电视连续剧里的角色吧。” “你又不看电视……” “我说得太夸张了。” “不会,我也决定不去在意。”萌绘露出微笑。“没错,因为知道所有不可思议的现象都是有人故意演出来的,我们就坐在观众席看演员表演就好。” “形容的真好。” “不去想演员用了什么招数,”萌绘说着,双脚并拢坐好。“可是,演员表演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两个目的,”一直看着萌绘身后墙壁的犀川立刻回答,“第一,表演本身具有价值和艺术性,这是为了达到令观众感到惊喜的目的,就和普通的戏剧差不多……一时操作他人的感情,就某种程度来说就是刺激人类的支配欲。” “另一个目的呢?” “试图倾诉……”犀川看了萌绘一眼,视线继续落在墙壁上。“想传达某种讯息。” “如果拿这次的事情为例,是想透露什么讯息呢?” “不可能再发生的诡异现象,是计划好的。” “我不懂,”萌绘一头雾水。“哪有这种讯息啦?意图呢?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没办法明说,而且我也不知道目前发生的事情属于哪种目的。”犀川摇头。 “无论如何这并不表示我柑信那些事情不可能发生,或是超自然现象。我认为对方故意让人把可能的现象看作不可能。” “嗯,好复杂喔。” “选择作一名观众就是这样吧。” “作这些风险大又大费周章的事情,我真不敢相信凶手会得到什么报酬。”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口。“话说回来,也许从三位被害人的角度思考比较恰当,还有凶手杀人的目的。” “太普通了……这种事警方也会做吧,”犀川嘴角上扬。“真的有人会有想要杀死三个人的动机吗?” “说不定公司里就有这种人。” “就算有,也太明显了吧。如果真的有这号人物,用那么惊人的手段很不安全吧。” 犀川抽起另一根烟时,门铃响了。萌绘一打开门,看见芝池和鲤沼站在门口。 “打扰了,想再请教几个问题。” 他们走进房间。之后的二十分钟左右,他们把重心放在萌绘身上,其中也有好几个重复过的问题。芝池表示鉴识课的人仍在地下层的犯案现场继续进行调查。藤原的尸体已经被运走,死因是背部遭人刺杀,私底下警方认为被害人几乎是立即死亡,但目前未寻获有力证据。搜查红色房间和更衣室的结果,除了应有的门板、墙壁、天花板和地面没有发现可疑通道。此外正在寻找那位逃走的女性职员。 “虽然我们不认为她就是凶手,但这名女性应该基于某种理由才会闪避。据说她是短期的工作人员,来研究室不到一个月。我们正尽速确认该名女性的身分。” “你们认为三起案件都是同一个歹徒犯的吗?”萌绘问。 “不,还没有任何想法。”芝池摇头。“况且没有下结论的证据啊,不过同一个凶手的可能性的确很高,三名死者也不是完全没关系。” 萌绘想起松本卓哉和新庄久美子曾待在同个讲座,而且新庄久美子担任过藤原副总经理的秘书,可惜这些讯息仍不足以浮现第四名关系人。芝池也问了犀川若干问题,其中问及他怎么下去地下层的研究室,但犀川仅简单带过。过了一会儿,芝池和鲤沼起身准备离去。 “我想明天会有很多媒体赶来,”芝池将笔记本收回外套口袋。“塙总经理要我转告你们,明天一早移到别墅那边比较安全。西之园小姐,你应该订房了吧?” “不是后天才能住进去吗。”萌绘问。校外教学预定住宿的地点就是那里。 “塙总经理说会帮你们处理好,明天就可以过去了,”芝池说:“明天饭店这一边会聚集很多媒体……” “这样啊……”萌绘点头。“嗯,那里也比饭店房间大多了……犀川老师也一起过去吗?” “当然,”芝池点头。“有事我会再过去拜访。如果不想被记者缠上,还是尽快远离这附近比较好。” “我懂了。” 芝池和鲤沼离开房间。萌绘锁了门回到房里,时间已将近十二点。沙发上的犀川闭着眼睛,左手撑着额头。 “这下要联络国枝老师和其他人才行。”萌绘说,犀川没有出声。 “老师?”走近一看,她发现犀川睡着了。 04 萌绘坐在床边拨电话给国枝桃子。国枝是犀川讲座的助教,萌绘的毕业论文也受到她不少指导。 铃声响了四次对方才接起电话。 “我是西之园,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老师。” “是你啊,有事吗?”国枝不带情绪的声音。从她的语气完全无法判读她到底是困了、累了或是心情不错,不过就算站在本人面前,还是一样不了解。 “犀川老师现在在长崎,住在欧洲公园的饭店,我在他的房间打电话给您……” “什么事?” “国枝老师,您后天会过来是吗?” “是这样没错……” “老实说,这里发生了一些事。” “什么情况?” “饭店附近发生了凶杀案,”萌绘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语。“我们……我说的是我和牧野,不小心卷入了这个事件……” “所以犀川老师才 会过去啊……” “不是的,还有别的理由,所以犀川老师最后还是赶来了。” “所以重点是?” “您觉得还要让大家如期前往长崎吗?” “犀川老师怎么说?” 萌绘看了犀川一眼。 “老师睡着了。” “把他叫醒啦。”国枝立刻说。 萌绘握住话筒,叫了犀川几次,犀川仍没有动静。 “叫不醒。” “又不是死了,一定叫得醒。”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萌绘贴近话筒说:“犀川老师昨晚熬夜开车,到了长崎又遇到一些事。” “你不用帮他解释,”国枝说完停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现在那边的情况,我不方便带学生过去吗?还是太危险呢?” “不是不方便,也不至于危险,但这里一连发生三起凶杀案,警方还没抓到凶手,”萌绘觉得自己说明的原因毫无逻辑可言。“我们原本已经想回去那古野了,但很不凑巧地变成目击证人,警方要求我们留在这里。对了,您有看到新闻吗?nano craft的副总经理死了。” “我没看电视。” “明天应该会上报。” “我大概明白了。反正有一天时间,我会好好考虑。你明天还会打电话过来吗?” “会的。” “请你叫牧野过来一下。” “她在别的房间。” “是喔……申请奖学金的文件来了。好吧,明天再说。” “我会告诉她的。” “你跟犀川老师同个房间?” “啊,不是,您误会了。我等一下就会回去自己的房间。”萌绘赶紧解释。 “这样啊……”国枝回答,“没别的事了吧?” “嗯,谢谢。再见。”挂上电话,萌绘盯了电话一会儿。 柜子正面的液晶电子钟显示着午夜十二点牛,明天已经变成了今天。 “国枝说了什么?”犀川问。 萌绘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老师……你不是睡着了?” “现在醒了。”犀川转转脖子作了一个深呼吸。 “国枝老师怎么说。” “他们要来吗?” “明天……不对,今天还会跟她联络。” “我打电话给她就好,我会叫她取消校外教学。” “嗯。”萌绘点点头。这样决定比较好吧,她心想。 03 离开犀川房间,萌绘回到三楼。一开门就听到牧野洋子和反町爱的笑声。 “唉呀!萌绘,怎么了啊?”反町爱睁大眼睛。她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 “你看!”洋子用毛巾裹住潮湿的头发大笑。“被我说中了。” 萌绘经过洋子身边,走向窗边的沙发。 “你这样回来不行啦。你有洁癖?消极?还是欲擒故纵?我可不相信这套唷。” “我们才没有……”萌绘坐下。有些不满但尽量控制自己的态度。 “还‘我们’呢。”小爱对洋子吐舌头。 “总之跟小爱和金子不一样啦。”萌绘一说完,小爱马上拿起膝上的枕头丢过去。 “喂!别闹了!”洋子大喊。 小爱气呼呼地瞪着萌绘。 “不要这样,有我在的地方就不许吵架,”洋子坐在床边隔着两人。“萌绘,小爱是有点超过,才会惹你生气,可是你说的也有点过火唷。” “对不起,”萌绘自认有错。“小爱,对不起。” “我才要对不起,”小爱下床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这样就恼羞成怒了。” “小爱,金子是我们班上的金子吗?”洋子问。 小爱看着洋子点点头。 “哇!是喔……原来是这样啊……”洋子坐在床上,双手抱膝。“我都不知道耶!不过也无所谓。难怪小爱也会一起跟来。天啊,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没有想要隐瞒啊……”小爱说。 “萌绘呢?你和犀川老师吵架了喔?”洋子问。 “没有,”萌绘摇摇头。“没吵架……”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生气?”小爱问。 “我没有生气,”萌绘有些惊讶,居然没发现自己很不高兴。“刑警们问完话离开,我……后来也走啦。犀川老师好像也累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犀川老师在这里啊?”洋子问:“你应该知道吧。” “嗯,其实老师之前就从那古野开车过来了……” “有碰面吗?” “有,昨天早上跟你们走散的时候,”萌绘回答,“瞒着你们是有原因的。” 萌绘解释昨天凌晨萌绘在广场边的电话亭和犀川联络,犀川告诉她说不定真贺田博士在等他过来,要她先保密的事情。 “结果事情还不是一样发生了,”洋子伸着懒腰。“或许真贺田博士知道犀川老师会过来,才做了这些事?”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小爱抱着枕头。 “我也不懂……听了萌绘说的话,觉得真贺田博士虽然是天才,却好像有点不正常。反正她就是费尽心机,故意让犀川老师和萌绘看到她的所作所为耶。” “我看到龙在天上飞,也是她搞鬼?”小爱问:“她让我看到有什么用?” “与其让萌绘看见,不如你看见来的有效。” “为什么?” “因为她看到那种东西不会吓到啊。”洋子指着萌绘回答。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萌绘说:“无法理解的事情层出不穷,也不能确定是真贺田博士一手策划的。况且研究室里人才那么多,应该有不少人有能力装成出现在虚拟现实里的黑色人体。” “那位塙总经理对于凶手是谁也心里有数吧。”洋子把脚伸直。“萌绘,刚才我跟小爱聊到塙总经理和另外一个男的……” “加古先生吗?”萌绘说。 “对对……”洋子又把毛巾裹住头发。“是他们帮藤原先生卸下装备,所以有可能碰到背后的机器。我记得他们拿掉头盔之前,不是还绕到后面一下吗?” “你的意思是?”萌绘问。 “那个……会不会是他们那时候卸下让刀子自动刺进藤原先生背部的装置,所以犀川老师进来的时候才会看到刀子?” “我没有注意耶。”萌绘内心盘算着可能性。 “也许那时候他们还没卸下来,”洋子进一步说明,“后来我们到了对面接待室休息,说不定在警察赶到之前,他们鬼鬼祟祟做了什么事。所以警方搜查装备的时候,才什么也没发现。” “你认为塙先生是凶手?” “没错。因为那样的手法绝对要藉助一些机器才行。”洋子说。 “我看到的龙也一样,”反町爱猛点头说:“也是一种机关。” “话说回来……”洋子挥挥食指说:“发生在教堂的凶杀案,凶手不是把尸体拉到屋顶吗?如果凶手砍了一截手臂掉到教堂里,接着急忙抱着尸体赶紧回到地面,这么做需要专门的机器辅助,不然肯定办不到。还有在新庄小姐房间发生的事情也一样……” “会是什么样的机器呢?”萌绘问。 “发射刀子的机器,”洋子回答,“利用遥控或其他方法,杀死打算逃走的新庄小姐。” “那现在机器在哪里?”萌绘又问。 “被凶手丢到窗外了吧?”小爱说。 “嗯……”洋子笑嘻嘻地点头。“只有这种可能了,对不对?这是我跟小爱想到的假设,你觉得怎么样 ?” “可是……新庄小姐遭到杀害的时候,塙总经理站在走廊上跟我说话。” “所以凶手就是那个叫加古的人啊,”洋子回答,“我想也是他杀了松本。或许他是奉总经理的命令行事。” “塙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萌绘继续问。 “当然是想霸占公司咯。他可能跟藤原副总经理理念不合,例如为了真贺田博士的事情对立。塙总经理杀了偏向副总经理的新庄小姐,至于松本先生,他跟新庄小姐是旧识,或许也站在藤原那边。” 萌绘看着天花板,暗自佩服她们竟想出颇为合理的假设。“动机还算说的过去。为了强调那些都是不可能的犯罪,才会刻意让我们见到咯?” “没错。只要妥善藏好犯罪的工具,警方根本找不到证据对吧?自然也不会成为嫌犯。” “不过,我们不正在怀疑他们吗?”萌绘说:“洋子和小爱应该也想过吧?这样一点也不安全。无论凶手的手法多么不明确,警方也会彻底调查任何可疑的细节,总有一天也会找到凶手使用的器械、制造商和买方。聪明的塙理生哉博士,总不会连这些都没想过?” “唉,真是出乎意料的乐观呢。”洋子苦笑。萌绘认为洋子说的是她们自己。 “要做出那种机器对这个研究室来说易如反掌,”小爱在一旁补充,“你也看到那个机器人了吧?说不定那就是塙总经理一手创造的。” “你们听我说……”萌绘站起来。“其实我也想过凶手操作机器的可能性。” “真的?”反町爱提高音调。 “真的。”萌绘看着小爱。“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可是……如果凶手大费周章藉助机器杀人,为什么还要选择在密闭的空间犯案呢?” “密闭空间?”小爱说。 “如果室内有任何可以脱逃的通道,曾经出入该通道的人就可能会是凶手对吗?如果曾有人出入,就不会有人多想凶手藉助了什么力量。假设新庄小姐的办公室最靠里面的卧室藏了一个人,这时如果还有一扇通往隔壁的门,结果会是如何?刚才虚拟现实的空间也一样,如果更衣室内还有别的出口,会怎么样呢?警方搜查的重点当然就会针对可疑的人物或路线吧?谁也不会考虑凶手用了机器。那么塙总经理和加古先生绝对会被排除在警方调查目标内。试想,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莫非原本的立意,并不是为了杀人才制造那些设备吗?”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小爱咀嚼着萌绘的话。 “啊,我懂了我懂了!”牧野洋子高声地说:“对,跟我们想的相反。所有的事件都为了要将焦点指向塙总经理和加古先生,也就是制造机器和操作者都是别人。对了,那个戴口罩的女人……” “对,这就是我的推论,”萌绘说:“我的解释到此结束。” “太棒了!”反町爱拍手叫好。 “你果然被犀川老师传染了。”洋子笑着。 06 这晚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萌绘是三个人里第二个起床的。 “早安。”牧野洋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面喝茶并咀嚼着食物。“要吃仙贝吗?” 萌绘睡眼惺忪地下床,摇摇头表示不想吃。每天的这个时候最想喝到诹访野泡的咖啡。上大学后萌绘常和朋友出去旅行,但每次都会在隔天醒来时,才发觉喝不到诹访野的特制咖啡而感到失落。 对萌绘而言,和朋友旅行代表着喝不到诹访野的咖啡,也表示只能将就自动贩卖机的罐装饮料。她在大学以前还没喝过罐装饮料,嘴巴没有与怪异金属接触的经验。她简直不敢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打开那种东西喝下去。每次外出旅行,萌绘总会这么联想着,而反町爱趴在床上,还在昏睡。 “啊,我忘了说,”萌绘突然想起说:“今天我们要离开这里,去住另一边的别墅。” “我知道,就是很多别墅连在一起,像座小岛一样的地方,”洋子开心地说:“嗯……移过去也好。” “那边比这里宽敞许多,可是要自己下厨了。” “交给我吧,”洋子笑容满面。“有洋子在,一切都没问题。” 牧野洋子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大学以来都是自己煮饭解决三餐,所以一定没问题,萌绘心想。说不定反町爱对做菜也很拿手。对了,她好像还会缝纫,对萌绘来说,那简直是类似魔法的高度技巧。西之园家里,这些家事都由管家诹访野一手包办,没有萌绘插手的余地。萌绘和洋子聊天时,反町爱揉揉眼睛醒来。 “我们去吃早餐。”这就是小爱的第一句话。 萌绘打电话到犀川住的四三八号房。 “早安,老师。” “西之园……”犀川的声音掺着叹息。“我有拜托你叫我起床吗?” “没有。我们要下楼吃早餐,老师要一起来吗?” “嗯……”声音像是完全含在嘴里,说不定正在打哈欠。“真是不错的建议呀,令我眼睛一亮。” “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给我五分钟准备一下。” “那我们楼下见。” 来到一楼,大厅里充满了人。萌绘起初以为是退房的团体旅客,仔细一看才发现有许多拿着相机的年轻男人,一双双眼睛正在打量着萌绘等人。 “报社或电视台的记者吗?”洋子低语。 她们原本想留在大厅等犀川,结果连停下来的空档都没有。便直接走进餐厅,选了一张靠里面的位子坐下。不久,犀川走进餐厅四处张望,发现萌绘等人的位置后走了过去。 “早安。”三个人几乎同时打招呼。 “外面怎么回事?”犀川站着说:“跟昨天差真多。” “毕竟死者是nano craft的副总经理呀。”萌绘说。 “原来如此,每条人命的价值不同啊,”犀川说完看看四周。“咦,不是自助式的早餐吗?” “是啊,我们想等老师到了再一起去拿。”萌绘起身。 端回各自的早餐回到座位,大家静静地吃着。犀川的餐盘里除了一杯热咖啡,就只有两根腊肠。即使是三个女生中食量最小的萌绘,餐盘上的菜色也足足比犀川多上五倍。犀川喝完第一杯咖啡,起身倒了第二杯。回到座位上,他抽起烟来。 “反町也抽烟吗?”犀川问。 “嗯,我抽。”反町爱一本正经地回答。 “老师,我不抽烟喔。”牧野洋子笑着说:“您都不问我喔?” “牧野,你应该早就习惯我的坏毛病了吧?” 萌绘坐在犀川对面,一直注意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早起就会无神的双眼和杂乱无章的头发,不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奇迹似地不错,萌绘心想。 “老师,你想到了什么吗?”萌绘拿着叉子问。 “想到很多事吧,”犀川笑了笑。“啊,我想到国枝就快要来了,好害怕啊。” “老师,你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好耶。”萌绘说出她的感受。 “一早起来,不用开会、不用上课、不用出席委员会、没有赶着要交的文章,也没有人打电话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的事。”犀川切了一块腊肠送进口中。“如果昨晚没发生那件事,就更完美啦。” 没错,萌绘心有戚戚焉。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能这样跟犀川在饭店吃早餐,真的很棒……若是没有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就是一百分了。 解决腊肠后,犀川喝了两口咖啡说:“要不要叫国枝他们过来?” “啊?”萌绘诧异不已。“不是决定要临时取消行程吗?” “今天不 是会离开饭店吗?”犀川面无表情。“何况就算取消了,会来的人要拦也拦不住。”说着,看了反町爱一眼。 “哪些人会来呢?”洋子问。 “国枝、滨中、还有金子吧……”犀川回答,“我敢打包票,这三个人有一半以上的机率会来。” “为什么?”轮到萌绘问。 “国枝的老家就在长崎,滨中……”犀川看着牧野洋子,只见牧野翻了个白眼,接着视线慌慌张张地扫过眼前三个人。 “咦?”萌绘看了洋子的反应,又是惊讶。“怎么回事?” “还有,金子他……”犀川这回往反町爱的方向看。小爱一手端着牛奶,对犀川微笑。 “喂,洋子,怎么回事啦?”萌绘推了洋子一下。 “好了,西之园大小姐,”反町爱拍拍萌绘肩膀。“你就静待之后的发展好吗?” 牧野洋子和滨中深志两个人到底怎么了?滨中今年博士二年级,在犀川研究室里也是年纪最大的学长。萌绘大一的时候常常出入研究室,跟滨中也认识了好几年。虽然也有发觉牧野洋子满在意滨中的,但什么时候演变成众所周知啊?反町爱会是从金子勇二那里知道的吗?不管怎么说,萌绘最惊讶的是犀川竟然也知情,他向来对于这类话题异常迟钝的呀。这样一来萌绘不就变成犀川研究室里最后知情的人……萌绘不禁怀疑那些人是否故意隐瞒她。 “你不要误会,什么事也没有。”洋子小声地说。 萌绘斜睨着洋子没有开口。她不是生气,身为洋子的朋友,就算知道洋子和滨中在一起,也会为洋子高兴,她只是有点始料未及。这样场合和时机,看到犀川口中吐出八卦,萌绘惊讶的程度,大概比强震还要剧烈吧。 席间没人提起任何关于凶杀案的细节。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时,窪川走进餐厅。 “早安。别墅已经整理好了,我带各位过去。”他站在餐桌旁向大家说明。和昨晚一样的装束和相同的商业口吻,却掩饰不了充血的双眼与疲态,很明显地,这个人整晚没睡。萌绘忍不住暗自比较起来,我们一夜好眠,吃了早餐还闲聊了一下。萌绘突然觉得相当同情窪川,于是赶紧站了起来。 07 二十分钟后,他们收拾好行李回到大厅集合。三个女生抵达集合处时,犀川已经站在圣诞树旁抽着烟和窪川交谈。大厅仍旧聚集大批记者。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用意,但这群人大概会随时注意从电梯走出来的警方。 跟着窪川步出饭店。广场上脚架林立,十几个男人站在前面守候;路上停了大约十辆警用箱型车,数量比一般警车还多。此外,还有手持麦克风的年轻女性。这个时候游客应该还没入园,那一到开放时间,这里会是什么情况呀?萌绘担心起来。 来到窪川准备的座车前。犀川坐上副驾驶座,萌绘等人则在后座,这是一辆普通轿车,却还称得上与街道景致相符,就好像京都的古朴巷弄里停着跑车。这意味着欧洲公园里的街道和平常所见的道路没多大差别吗?还是现代的道路跟昔日的样子有些地方雷同呢? 窪川启动引擎,往欧洲公园大门驶去。途中的景色萌绘见过好几回。风车、牧场,以及跨过运河的桥。车行至大门前的圆环,转入往东边延伸的道路。这里是个别出售的别墅区,昨天中午还跟犀川一起走过。运河围绕别墅区,一块块街区俨然像座小岛。过桥后,车子停在五十五号门牌前,一栋淡蓝色的建筑物。 “木造的?”洋子下车问。 “好像是。”萌绘同答。 普通的女大学生不会聊到这些,但两个人都是建筑系大四生。只有反町爱发出“哇……”这种一般人见到别墅会有的赞叹。 “我已经请人放了一些食材在冰箱,若有不足之处尽管告诉我。”窪川拿出名片写下手机号码。用说的就好了呀,萌绘心想,却还是收下窪川写好的名片。四个人沿着绿意盎然的步道走进别墅。窪川将钥匙交给萌绘便神色匆忙地先行离去。 庭园里有一处阳台与南边的客厅相连;阳台边放了烤肉用具,不过这样冷飕飕的季节实在不适合进行户外烤肉。走近阳台一看,水蓝色的长椅有些斑驳,应该有四、五年的历史。金属制的白色窗框,红棕色的屋檐颇为陡峭。从屋檐中间突出的窗户来看,屋子里还有阁楼。踏上两阶木制阶梯,萌绘拿起钥匙开门。 “如果我家也是这种样式就好了。”站在后面的反町爱说。 “只有三十年屋龄喔,”犀川说:“屋顶每十年,外墙每十五年就要维护一次。” “那种麻烦事交给先生做就好了。”小爱说。 “这样啊。”犀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萌绘想象金子勇二涂墙壁的模样,竟然还满适合他的。进门后是铺着地砖的厅堂,往里面走则是四面无墙的客厅。白色扶手沿着墙壁转了个方向延伸至二楼。厅堂两侧各有一道玻璃门,四个人先来到左边的客厅,而餐厅在右边。窗边的光线充足,对侧就是暖炉。不清楚这座暖炉是否真能用或只是装饰,但萌绘想起刚才在屋外见到的烟囱。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说要去二楼看看,便飞奔上楼。萌绘打开客听的窗户让空气流通。一回头看见犀川站在电视前面,好像正在打电话给国枝。 “国枝吗?我是犀川,”他手握话筒。“对……大概就是这样……嗯,今天起我们就住在别墅里,”他瞥了萌绘一眼。“不,没别的事,对。” 萌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犀川。 “这样啊!嗯……”接着犀川便挂上电话。 “国枝老师会来吗?”萌绘立刻问。 “我也不知道……”犀川还是一张扑克脸。“可能不来了吧。” “怎么回事?” “她看到藤原副总经理遭不明人士杀害的新闻。”犀川坐在客晚中央的沙发。 “开一下电视看看?”萌绘站起来。 “不,没必要。就算看了也不会有进一步的消息。”犀川摇头。 其实刚才结束早餐,回房整理行李时,萌绘就看过了新闻,的确就像犀川所说,报导内容了无新意。电视台的人并没有将松本卓哉和新庄久美子的凶杀案,与有人发现船员尸体的骚动联想在一起。事件的详情大概还没传到媒体那里。目前媒体都把焦点放在nano craft的副总经理惨遭杀害身上。 “幸好我们搬到这里。j萌绘说。 “他们很用心。”犀川点燃一根烟。茶几上有烟灰缸。“西之园,虽然你是nano craft的股东之一,不过他们还真礼遇你。” “嗯。”萌绘点头。 萌绘突然觉得不说不行,便简单扼要地提起她跟塙理生哉的关系,不带感情仅说明事实。 中途,洋子和小爱下楼看见萌绘严肃的样子,匆匆忙忙离开客厅,钻进隔壁餐厅。 “最后那件事是藤原先生告诉我的,我真的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不过……”萌绘没再说下去,在犀川面前真的好难开口,因为事情远比描述来得复杂。 “你觉得从塙博士对你的态度来看,藤原先生说的话是真的?”犀川淡淡地说:“也就是塙博士向你求婚了。” “不是,他没有这样说。他有问我要不要成为他的工作伙伴,但他只是想笼络身为股东的我站在他那一边。” “不是吧,”犀川嘴角浮出微笑。“这是他的策略。” “他可能把我当成小孩子耍。” “没那么过分。”犀川吐着烟。 牧野洋子打开客厅门,反町爱端着咖啡进来。 “打扰了。”小爱微笑。 “可以看电视吗?”洋子说着 ,不等人回答就径自按下开关。 小爱将咖啡放在犀川和萌绘面前。洋子转了几台,决定频道后便坐在靠近犀川的位子上。 小爱端着杯子和萌绘坐在一起。电视上播放阿姆斯特丹饭店的画面,记者正滔滔不绝。昨天深夜nano craft总经理藤原博在欧洲公园内的研究室遭到不知名人士杀害,目前警方尚未公布确切遇害地点。此外,凶手作案时,若干人员就在现场附近,但凶手下落未卜,警方也还在厘清凶手的犯案手法。电视台的报导内容相当简化,百分之九十都是多余且浪费时间,令萌绘忍不住发笑。这个频道在全日本播放,记者也很眼熟,他们是否彻夜赶到长崎呢。 “有够无聊,”洋子抱着膝盖。“这种事件只播一次是不会精彩的。明天就会有相关的深入报导……例如水怪杀人或街头访问集结来的传闻;到了后天,连‘凶手画像曝光!’这种标题都会跑出来。每次都会觉得这种节目谁要看啊,结果自己也看得很高兴。” “我好像从没见过‘凶手画像曝光!’这种标题,”反町爱说:“中午要吃什么?” “还不到十一点耶。”萌绘看着时钟。 “拜托,现在要自己煮耶,”小爱看着萌绘,皱眉摇头。“总要好好计划一下。饭菜不是施点法术就变得出来喔。” “对喔……”萌绘直率地点点头。 “我来吧,”洋子举起手。“萌绘,把行李提到二楼去。咦,犀川老师,你的行李这么少啊?” “没别的了。”犀川回答。 “这样啊……”洋子看着萌绘和小爱,左思右想。真是孑然一身耶。好吧,二楼有四个房间……“ “还有一间阁楼。”小爱补充。 “想休息一下的人可以去阁楼,”洋子站了起来。“那我就去厨房大显身手啦。” “我来帮忙。”小爱起身。 两个人离开客厅。萌绘走到洋子刚才坐的位置,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犀川就在她隔壁。 “老师,今天打算做些什么?” “做什么?”犀川靠着沙发。 “你不用换衣服吗?” “也好,”他点头。“等一会儿再去买,顺便去拿车。” “然后呢?要不要去广场那里看一下?” “为什么?” “你不想去看看吗?” “不想,”犀川立刻回答,“而且到了下午,警方或nano craft可能会派人过来。” “说的也是。”萌绘点头,那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做。 “对了。”犀川伸伸懒腰。 “什么事?” “得去一趟网络咖啡厅。”犀川回答。 08 结果犀川决定在午餐之前,去购买换洗的衣物。 “刑警可能下午会到,”犀川说着站起来。“我一下就回来。” “老师,我也要去。”萌绘慌张地拿起外套。 犀川和萌绘离开客厅,萌绘往餐厅方向偷看,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还在厨房里。 “萌绘,太棒了。冰箱里有一堆高档的东西耶!”洋子开心地说:“冲啊!” “午餐要吃牛排喔!”小爱拍手叫着。 “我……跟犀川老师出去一下。”萌绘站在门外说。 “咦,为什么?”洋子瞬间声调低沉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老师要去停车场拿车……然后再去买一下东西,一个小时内就回来。” “一个小时?”洋子看着手表。“真拿你没办法。迟到的话,我就发射飞拳喔。” “好,到时候你们先吃。”萌绘头往后缩。 “一个小时不会太短吗?”小爱对萌绘眨眼。 “小爱!”萌绘开门大叫。 “哈哈。”小爱扮了个鬼脸。 “飞拳”是什么呀?电玩里的绝技吗?萌绘想了想,赶紧跟上开门离去的犀川。两个人没有搭乘公交车,而选择走路。从别墅步行到欧洲公园的停车场只要十分钟。犀川走得很快,萌绘默默跟在他身后。 宽广的停车场里排满游览车,入园的轿车大排长龙。即使发生凶杀案,欧洲公园依旧敞开大门。 犀川的车是芥末色,属于稍微黯淡的黄色。这辆小型的两人座车是犀川几个月前才买的新车。 “这种时候,如果有辆一踩油门就急速冲刺的车就好了。”犀川坐在驾驶座上启动引擎。 “老师,每辆车子都有这种功能。” 坐在副驾驶座的萌绘系上安全带。想找点话题聊聊,无奈犀川闷不吭声,而且脸上还露出思考中的神情。每次近距离跟犀川相处,她便感到心跳加速,虽然与犀川单独相处的情况并不少,现在的她还是相当紧张,只能耸耸肩告诉自己要冷静。虽然她没有那种经验……却有种妻子目送丈夫上班的心情…… 即便萌绘如此紧张,犀川还是兀自开他的车。经过nano craft大楼时,萌绘看见五、六辆警车停在门口,警方应该正在进行调查。 渡过笔直的桥面,车子往网铁车站方向前行。 县道和铁路平行,两者延伸到欧洲公园的入口才交会在一起。国铁车站前有一间便利商店,而商店就位在两条路的交界处,周边没有其他建筑物。 犀川将车子停在商店附近的停车场,萌绘在车上等候。摇下一点车窗,她看到后视镜中奔走于县道上的车辆。国铁车站分外寂静,也许火车到站了,才会有许多前往欧洲公园的旅客下车。现在一点风也没有,树枝也静止不动。除了人工的道路和铁轨,就是自然的森林和群山。铁制的路标锈蚀得很严重,或许是因为大海就在不远处。 nano craft在此处建立了欧式的街道,萌绘不禁感叹人类辟出的道路大抵一致。起初,人们会在居住合宜的环境或易于在亲近大自然之处聚集成落,然而现代人竟又亲手改变这样自然的环境。数以万计的人们造访此处。原本好山好水的地方……如今……变成附设餐厅的饭店、码头、教堂、办公大楼、研究室……虚拟现实……原来欧洲公园本身就是一处虚拟的空间,因此nano craft才会决定建造它。这比建构虚拟世界里的欧洲公园费时更短,也更加经济。创造实际存住的物体能更快速地完成欧洲公园的概念。 这就是……装饰吗?装饰。这是真贺田博士口中的装饰吗?如果街道和建筑物是装饰,那么人们身上的衣服也是装饰。没错,一切都是虚拟的。 “不。”萌绘喃喃自语。 连人类的身体也是?自己的身体也是装饰?只能在这个世界活动的手脚、视觉和听觉,就连思考的空间也不存在。 在黑色的房间,身体进入机器的时候,她曾经突发奇想为什么身体是必要的?为什么身体在这里呢?装饰?没有手脚的话,就更容易套进机器里。如果还能连接身体的神经,手脚再也不是必要,眼睛耳朵也是莫须有的。这才是真正的虚拟现实,真贺田博士提到的装饰就是这个意思。 萌绘脑中浮现计算机内部的装置。相当于人体,最重要的莫过于供给电源的部分。超级计算机里有冷却装置,家庭计算机里也有风扇,这些都是计算机为了维持运算和思考环境的配备,和房间的空调一样。另外也有类似人体大部分的机能,就像眼睛、耳朵、嘴、手、脚都相当于计算机的磁碟驱动系统、屏幕、键盘、鼠标,以及各种接口设备。身体、衣服、房子和道路,也都是一样等级的东西。 在那个萌绘体验过的虚拟世界里,这些东西都带不进去。被允许进入那个纯粹空间的不是人的躯壳,而是意识与思考,只有这两样,具备了这 两样,就成为个人或能够称之为人类。只有那样才是自己,才是一个人。 那么……跑进萌绘脑中的是什么?真贺田博士的意识和思考又是什么?真贺田博士跨越了萌绘的身体,更贴近她的内心……是她一部分的……自己。 “原来如此……”萌绘念念有词。 犀川打开车门,萌绘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睡着咯?”犀川坐进驾驶座,将手上满满的两个袋子放在后座。 “没有,在想事情,”萌绘微笑。“感觉欧洲公园就是一座大型的虚空间……如果套用在人的身上,人体除了头脑之外,其他部分都微不足道。” “不错的思考方向喔,”犀川慢慢将车驶离停车场。“不过……没有必要将头脑排除在外,因为头脑也是一样的等级。” “啊?”萌绘十分讶异。 “头脑也许就像硬盘一样,没多大用处。” “可是硬盘不会计算。” “那运算的机制在哪里进行?”车停在红灯前,犀川看着萌绘。 “在cpu里。” “cpu的哪个部分呢?” “cpu的……” “不可能是外面的机壳吧?在零件中的哪个部分运算呢?” “嗯……” “cpu也只是运算的工具,”犀川开着车说:“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种电流传导。” “人类的意识在哪里呢?”萌绘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于这个问题,有以下的解答,”犀川看了车外的风景一眼微笑说:“为什么非得限制范围呢?限定意识存在地点的行为,如同将意识物质化,这么做是错的。西之园,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老师。” “请回答食物。” “冰淇淋。”萌绘吐了吐舌头。犀川没有看她。 “你身体的哪个部分喜欢冰淇淋?” “舌头和大脑。” “这样啊……”犀川依然看着前面。“那么你喜欢自由吗?” “喜欢。” “自由在哪里?你身体的哪个部分喜欢自由?” “自由很抽象……必须根据周围的对象而定……总而言之,自由是一种概念或象征……唉唷,我答不出来。” “对,自由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意识。” “老师,你的话好抽象。” “因为你认为需要把头脑排除在外,我只好提出反证,”犀川回答,“而且我没有离题。身体和意识、物质与精神的境界,愈是追求关联性愈模糊不清,因此实体现象和纯粹信息的界线也非常不明确,好比错综复杂又上下反复的碎形。” “现实和信息啊……” “假设白狗是现实,但那是因为眼睛看到狗是白色的,所以算是一种信息。‘狗是白色的’的描述句也是信息。透过观察与单纯化的信息,已经不是现实。” “难道不能将看到的事物解释成接近现实吗?不然现实就不存在了。” “对,所谓的现实存在于观察与推测的理论中,”犀川回答,“你以为看到的是白狗,但没看到它的另一面,说不定狗的另一面不是白色。但从过去的信息推论来看,狗并不会瞬间改变身上的毛色,也不会刚好左右两边不同颜色,所以看到的就是白狗,答案被单纯化了。” “这就是弥补现实和理论分歧的第三种论点咯?”萌绘总算有点了解犀川想要表达的意思。“老师昨天说过的论点,怎么应用在这次的事件里呢?” “已经用上了喔。”犀川回答。 萌绘这才发现犀川把车子开回欧洲公园门口的大停车场。犀川找了一个空位倒车停放。 “派上用场了?”萌绘不解。 犀川熄火下车,萌绘见状匆忙地松开安全带离开车内。 “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已经试过那个论点啦。”犀川往公园门口走着。 “结果呢?答案是什么?” “西之园,你的票有带在身上吗?”犀川回头问。 “啊?” “入园的门票。” “门票喔。我没带耶。”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犀川走到排队买票的人群中。 突然,萌绘感受到周围的喧闹。大批人潮就在她周围,都是造访欧洲公园的游客,其中不乏年纪稍大的团体旅客。由于太过专注倾听犀川说的话,没注意周围正处于什么情况,回过神才被嘈杂的环境吓一跳。这么说来,人类也是形成环境的因素。对个人来说,自己以外的他人都只是装饰。 犀川买好入场券回到原处。 “不用给我钱了,”犀川说着递给萌绘一张。“我刚才说到哪里?” “嗯……第三种论点,也就是应用观察现实的手法。老师利用这个得到了什么结论呢?” “没有结论。”犀川将票夯插入票口,穿过验票机后转身回答。 “这样不是就解不开谜题了吗?”萌绘也穿过验票机,跟上犀川。 “解谜不是我的工作。不,解谜不是人类的工作。” “不然是谁的工作?”萌绘有点火大。 “电脑吧。” “电脑?” “建立方程序之后就是计算机在解题。寻求答案和运算都不算等级高的作业。我常说人类的能力在于把握已知现象并且模式化,链接现象与现象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厘清问题所在。办得到的话,任务便到此告终。” “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结束了。” “我指的是这次事件。” “嗯,结束了。” “解决了?”萌绘身体面对着没有停下脚步的犀川往前走,觉得自己心跳声大到对方都听得见。萌绘不禁屏息地盯着犀川。 “没有啊,什么也没解决,也不知道凶手是谁,”犀川口气平淡,步伐还是快得可以。“可是……西之园,”他看了看萌绘后说:“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方程式既已完美地建立,我对于寻求解答便没有兴趣。” “所以重点还是在昨天提到的机器咯?如果是真的话,谜题就再也不是谜题。” “这是属于你的方程式,”犀川看了萌绘一眼。“我没有否定的余地。” “我的方程式跟你的不一样吗?” “该说是不一样呢,还是要说是类似呢。” “到底是哪种?” “没必要现在就决定。”犀川微笑。“那不是重点。” 两个人的对话告终,萌绘发觉已经走在两侧都是运河的步道上。他们逐一超越前面的游客,简直像在竞走。萌绘的呼吸加快,身体也开始发热。运河的另一边是风车,每一座风车的扇叶都静止不动。 再次思考犀川的一番见解,萌绘依旧不得要领。知道了什么?不是凶手吗?而且凶手是谁不是重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慢慢接近商店街,从这里看得见背光的教堂钟楼。萌绘看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分。 09 萌绘本来以为犀川是要往广场的方向,结果走到另一条路上。穿过小径后,被建筑物环绕的空间里摆放了若干阳伞和桌子。这个空间并非向阳处,使人感到颇有寒意。犀川走进转角的商店,似乎就是犀川提过的那间名叫缇利亚的自助式网络咖啡厅。 “老师,我们去点餐吧?”萌绘询问早早坐下的犀川。 “我不用了。” “好像一定要点东西才行耶。” “那我要一杯热咖啡。” 萌绘走到柜台点了两 第八章 过度的恐慌(panic) (然而,思考与想法的道理自古存在。理论不啻水泥地或护栏,为了后世方便而已。) 01 犀川和萌绘回到五十五号别墅时是十二点十五分,恰好赶上午餐。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出来迎接他们。大伙儿并没有在用餐时提起关于凶杀案的事。洋子和小爱开心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萌绘在一旁附和,犀川则保持沉默。 吃完饭收拾餐桌时,门铃作响,面有难色的芝池和鲤沼进门后直接坐在餐桌前,六人的餐桌刚好坐满。牧野洋子问他们是否需要饮料,芝池婉转拒绝。 “我们已成立搜查总部,派遣特搜队前来协助,现在正大肆进行调查,”芝池苦笑地说:“塙总经理希望尽可能不要打扰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但事态紧急。” “我了解。我们会尽量协助你们。”萌绘回答。 “我想应该不会再有其他怪事发生。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名逃走的女性……” “戴口罩的女性吗?”犀川问。 “是的,她叫做志贺……一个月之前到职的临时雇员。你们会提到虚拟空间的情况,那名女性就是为了……” 犀川抽起烟说:“她该不会叫做志贺多麻纪吧?” “没错……”芝池瞪大眼睛看着犀川。“犀川老师,你认识这个人吗?” “她用了假名?”萌绘立刻明白犀川的意思。 “咦?请问……”芝池这回看向萌绘。 “什么意思啊?”洋子问萌绘。 “那个人用了和真贺田四季类似的名字。”萌绘回答。 “对喔……”芝池点头称是。“她履历上的地址跟其他数据都是假的,我大概也猜到她用的不是真名,原来如此啊。这个人应该和真贺田四季有关。” “她就是真贺田四季吗?”反町爱问。 “不,身材完全不一样。”萌绘反驳。 “她为什么冒名潜入研究室里呢?”一向不多话的鲤沼竟然发问。 “可能为了在虚拟现实的系统里动手脚,”萌绘回答,“所以我才会看得见那个黑色人体和真贺田博士。老师,我说得对吗?” “那个房间里的系统应该有类似受理外部事件的更新程序,”犀川吐着烟说:“事实上,也能从远程操作,不太可能只是程序出问题,因为还要处理当时西之园在虚空间的状态。” “那么会是在哪里操作的呢?”芝池问。 “有网络的话,哪里都没问题。”犀川回答。 “请问你们查过研究室其他的楼层吗?有没有疑似真贺田博士藏身的地点?”萌绘提问。“地下一共有四层,派人前去调查的结果还是无功而返,不过有个地方禁止进入。” “在哪里?”萌绘问。 “地下四楼,”芝池回答,“据说事关企业机密,除非我们拿到搜索票,不然进不去。” “大概多大一间?” “我也不清楚,应该占了一半以上的楼面。” 萌绘听完点头说:“就是那里了。” “你的意思是,真贺田四季在里面?” “对。”萌绘点头。“你们要尽快立刻派人去调查。” 芝池双手交叉在胸前,念念有词地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擅自闯入又没有结果的话……就麻烦了。” “很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了,”面无表情的犀川说:“也许昨晚以前都在那里,但现在却有充分的理由离开,况且警方没有全面封锁研究室的出入口。” “你说得对。如果是从往海边方向的出口,凶杀案发生后就可以马上逃走。这名叫做志贺多麻纪的女子就是从那里逃走。” 萌绘则持相反意见。她觉得真贺田博士料到警方不敢轻举妄动。 “请问,凶手有藉助某些机器杀人吗?”牧野洋子问:“凶手是用什么方法杀了藤原副总经理呢?” “目前尚未厘清事实,”芝池摇摇头。“总之,现场没有遗留类似的机器。虽然我们也一度怀疑过这种可能,但暂且排除在外。” “我有一个最不可能的看法可以解释机器不见的理由。”萌绘说。 “请说,”芝池点头。“我们不会放掉任何线索……” “有人将机器带走了,”萌绘边说边看着犀川,他还是望着天花板。“当时一定有人在那里,不然那个人就是趁其他人移动到别的房间后再把机器处理掉。” “塙总经理和加古先生一直留在现场,”芝池慎重地说:“事后我们也求证过该楼层别的员工,他们都表示没看到有人经过走廊。所以就算机器遭到毁损,当时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以外的地方。” “走廊尽头的电梯呢?听说仅限总经理搭乘。”萌绘问。 “那部电梯昨天就故障了,主电源一直没开,这点已经确认无误。”芝池回答。 “之前我搭的就是那部电梯,”萌绘说:“前天晚上,我搭着电梯抵达教堂,后来又下楼。” “恐怕从那之后就故障了吧,”芝池对萌绘说:“可以确定的是电梯没有运转。当然,我们并没有接获任何人亲眼证明没人经过走廊,或许基于公司立场不便发表意见,况且走廊两侧玻璃帷幕的高度约在一般人的腰部以上,有人弯腰通过的话,室内的人根本看不儿外头的状况,更别说用爬的过去。但话说回来,我和鲤沼接到电话后,不到三分钟就赶来了。” “联络你们的是塙先生吧,窪川先生没有在饭店大厅的电梯旁等候吗?”萌绘说。 “窪川……对,就是他在大厅。” “所以塙先生也联络了窪川先生。”萌绘思考着。窪川应该没有回到研究室。那天用餐结束后,他是否一直待在饭店大厅呢? “你们认为跟之前两起案子有何关联?”犀川问。 “真的没有头绪,”芝池摇着头回答,“不过三起事件的凶手都极有可能藉助机械犯案,对机器操作也颇有心得,初步推测凶手为同一人或隶属同一集团,无奈这些判断仍还不足以对外公布。”总之,就是案情迟滞不前的意思。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反町爱问。 “关于这一点……”芝池点点头,眼神扫过四个人。“各位明天就可以离开,但这是体制外的处理方法。塙总经理强烈地要求我们警方让各位离开,我们只能答应下来。” “警方真是干脆,”犀川嘴角上扬。“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明天就回去……怎么会这样。”萌绘说。 萌绘从没想过事情还未解决就打道回府,但她知道牧野洋子、反町爱,还有犀川老师都想回去。她咬着嘴唇不发一语。心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塙总经理说这是按照西之园小姐的要求。”芝池补充了一句,站起身来。 鲤沼跟着站起来,结果两个人什么也没问就离开别墅。他们的来意究竟是说明调查的进展,或是帮塙总经理传话呢? 02 下午的时间意外地空闲。 “应该带书来看的。”犀川说着,回到客厅沙发上休息,其他人留在餐桌旁聊天。其实出去散散步也无所谓,只是下午天气转凉,多云的天空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附近没什么人烟耶,”反町爱看着窗外的街道说:“天气一变糟,这里就有点荒凉。要不要紧啊……” “什么意思?”萌绘问。 “就是……”小爱回到餐桌前。“不是有什么杀人魔之类的吗?你们不会害怕喔?” “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啦。”洋子嗤之以鼻。“对了,先说好如果杀人魔真的出现,袭击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其他两个人要头也不回地立 刻逃走,免得事后互相怨恨。” “亏你说得出口……”小爱目瞪口呆。“我愈来愈了解牧野是怎么样的人了,比萌绘还高招。” “嗯,大概高那么多吧。”萌绘伸手往上比划着高度。 “我们现在得面对现实……”洋子转着脑筋。“害怕的话,首先要把大门确实锁好。” “对喔。”小爱立刻站了起来。 “我锁了。”萌绘说。 “后门呢?”小爱神色慌张。 “小爱,你真的很害怕喔?”萌绘认真地问:“后门我也锁了。” “晚上我们一起睡啦。”小爱说。 门铃响起,反町爱倒抽一口气,站着和萌绘及洋子对望。 “会是谁呢?”萌绘起身。 餐厅里的窗户刚好与正门外侧成一死角,三个人走到玄关旁的窗户张望。发现三个男人站在栏杆外,但她们看错了,三人之中其实有一个女人。 “啊!金子。”反町爱大叫。 “滨中耶!”洋子的音调比小爱还高。 她们连忙开门飞奔出去。 “国枝老师!”萌绘最先上前一步,把庭园前的栅栏打开。“太神奇了,就是犀川老师说的三个人。” “我们三个人?”滨中深志说。他扛着一箱巨大行李,却是三个人当中身形最娇小的。“这样也不错啊,我们来对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牧野洋子问。 “我们搭船到公园里的码头,请那里的人查的。”滨中回答。 萌绘面前穿着男用夹克的国枝桃子没有吭声。一旁的金子勇二永远都是那件皮衣。反町爱靠了上去,但不知道是在观察周围环境,还是有其他原因,金子直盯着远方看。 六个人走进屋里,犀川从客厅出来。 “嗨……”犀川睡眼惺忪地举起手打招呼。 “校外教学取消了。”国枝桃子面无表情地说。 “这样啊……”犀川点点头。“可是你们一到,就跟校外教学没两样了。” “先休息一下,喝点饮料吧。”牧野洋子说:“请把行李提到二楼,选一间自己喜欢的房间。我们的行李还放在南侧,等一下会讨论房间该怎么分配。” 洋子只要遇到人数多的情况,就变得架势十足。 “喂,凶杀案怎么样?”滨中脱下外套问。他似乎因为突然进入温暖的室内而满脸通红。“上飞机前看了一下电视,现在有其他进展吗?你们看到尸体了吗?” “明明怕的要命又喜欢问。”洋子笑着。 “我超迷nano craft,在杂志上看过埚总经理和藤原副总经理。” “所以你也知道‘criterion’?”萌绘问。 “当然,”滨中困惑地看着萌绘。“这不是‘废言’嘛。” “‘废言’?什么意思?”萌绘不解。 “对不起,我会反省。”滨中噘起嘴低下头。 “你有玩到最后一关吗?”萌绘问。 “问我问我……”滨中非常开心。“只要跟那个游戏有关的都可以问我。” “我不是在问了吗?”萌绘笑着说。 “恩,先喝杯红茶好吗?还是咖啡?”洋子放大音量。“谁要喝红茶?”说完,自己也举起手。反町爱、金子勇二和滨中举手,没举手的是犀川、国枝以及萌绘。 “少数服从多数。”犀川说。 “不用都喝一样的啦,所以是四杯红茶跟三杯咖啡咯,”洋子说着走进餐厅。“啊,小爱,过来帮我一下。” 反町爱走进餐厅,金子和滨中上楼。国枝此刻终于脱了夹克,提着行李跟犀川来到客厅。萌绘确认大门已经反锁后,接着也进入客厅。 犀川坐在沙发上,国枝则站在窗边眺望。 “国枝老师,您提早一天过来不要紧吗?”萌绘问。 “就是因为不要紧才来的。”国枝头也不回地说着。她就是这样子的人。 从外表绝对看小出来国枝桃子今年三十二岁。结婚两年,没有小孩,国枝是原本的名字,萌绘不知道入籍后的她现在的姓氏有没有更改。 “这里很不错,对不对?”见到两位老师不说话,萌绘率先发问。 “什么?”国枝转过身。 “我是说这间别墅。靠近海边,而且船只直接可以从运河出海。” “你是说便利就是好的意思啊。”国枝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我没有特别喜欢海,对我来说都没差。” “西之园,这种话题最好就此打住。”犀川微笑点头。 “这次又遇到什么情况?”国枝斜倚着墙壁,双手交叉在胸前。不久洋子就会叫客厅的人过去餐厅那边,表示她坐下之后马上又要站起来。依照国枝的个性,她绝对不会花费多余的力气,所以才一直站着吧。 “嗯……你会主动问这种事,还真是稀奇耶。”犀川忍不住大声说。 “老师,你对我好像有刻板印象。”国枝淡淡地说。 “你说得没错,我老早就想坦白对你说了。”犀川笑着。 “对他人有刻板印象是不智之举。” “我没有多聪明唷。”犀川摊开手。“请问像国枝桃子这种人,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呢?” “我并没有特别好奇,而这件事也没有令我感兴趣的地方。” “国枝老师……关于在这里发生的种种,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萌绘开口了,“国枝老师,您也累了吧?快请坐。” “比起欧洲公园,我觉得长崎市的街道还比较饶富趣味。西之园,明天我就找个时间好好介绍长崎吧?”国枝还是同一种姿势。“不过跟你的毕业论文没多大关系。” “对喔,您的老家在这儿,”萌绘想起国枝桃子是长崎人。“师丈也是长崎人吗?”快年底了,夫妻俩也许会回家过年,萌绘心想。 “他住奈良。”国枝说。 “咦,那新年的时候各过各的吗?” “原本就各过各的,也没办法吧。”国枝回答。 听了这种回答,萌绘也只好点点头。她暗自又想了一次国枝的说词,却仍想不出答腔的话。 “各位,饮料准备好了喔!”洋子的声音。 03 时间来到四点十分。餐桌上除了七个杯子,另外有滨中深志跟金子勇二带来的巧克力、饼干和洋芋片等零嘴。萌绘心想这两个人虽然外型差距甚大,想法倒是一样细心。 萌绘大致说明了事情经过,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则在一旁补充。两名男学生与两名教师静静地听三个女生说话,和平常在学校的讨论会没两样。 萌绘说明着案情并拿纸笔描绘发生凶杀案的教堂。nano craft二十四楼的房间,以及位在饭店地下层研究室的虚拟现实实验室的简单配置图,如果现在再配上投影机或幻灯片,简直就是真材实料的学校讨论会。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洋子说。 “嗯……”萌绘看着天花板思考。“啊,滨中,你得告诉我们‘criterion’最后一关的情形。” “这跟游戏有什么关系?”滨中反问。 针对这点,萌绘再度从头解释,其实就是犀川副教授在横滨听到仪同世津子描述的游戏场景:最后一关的场景、弹簧和瀑布,还有其他像是谜语的句子。 “弹簧和瀑布和你所说的第二起凶杀案有关喔。”滨中说。 “这个犀川老师已经解开谜底了,”萌绘看着犀川,他正在抽烟。 “啊?”滨中大叫。“太强了!真的吗?我都不知道啊。全日本的人 都解不开这个谜耶。哇……那是什么意思?一般人不会知道的吧。” “真贺田四季博士将讯息置入游戏中,等待知道的人发觉,而她等的人就是犀川老师。”萌绘说。 三年半前,滨中深志也参访过位于妃真加岛上的真贺田研究室,当时滨中硕一、犀川、国枝以及仍是大一的萌绘,四个人在岛上亲身会见了真贺田四季,但或许只有犀川和萌绘两个人记得博士的脸孔。 “其实想要闯到最后一关并不难,有趣的在于跟伙伴间的对话。可是,最后的情况的确有点没头没脑。嗯,玩过的人都会怀疑那样到底算不算过关了吧,所以应该有很多人会玩好几次。” “那你就这样没有真正解开游戏谜题而不了了之吗?”萌绘问。“对啊,大家都是这样。个性追根究底的人铁定会打电话到nano craft问清楚。” “打电话过去也没用,”萌绘解释,“因为nano craft的员工也不知道。”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形?”小爱问。 “只有解开谜题的人,才有资格前往下一关。”安静聆听的金子勇二开口说道:“犀川老师和西之园正来到下一个关卡。” “嗯……”萌绘点头。“你说的没错。老师和我虽然没玩过游戏,却好像可以继续玩下去。” “欧洲公园本身就是一个游戏的世界?”滨中看着窗外问:“难怪会有龙之类的东西啊……” “滨中,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行不行,”洋子说:“明明一点道理也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地下研究室根本就是一个‘dungeon’嘛。” “‘dungeon’?”萌绘皱着眉头重复滨中说出的话。 “就是地牢的意思。rpg游戏当中的地牢到处是危险通道,还会不时跑出魔怪。” “魔怪?”萌绘又不懂了,“是什么东西?” “西之园,你没玩过喔?”滨中一脸不可置信。 “嗯。” “原来如此……”滨中点点头继续解释,“角色扮演游戏的场景绝大部分是中世纪的街道,在那里筹备武器,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去地牢冒险及打倒魔怪,一步步前进到最后关卡。”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总之会遇到好事就对了,例如美丽的公主沉睡在地牢最深处。” “魔怪会攻击你吗?” “几乎都会。当然也可以攻击它们以获取武器、钱币或经验值之类的。” “怎么好像强盗一样。”萌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是有那么一点啦……不过为了正义,没办法咯。” “萌绘选到的伙伴就是我跟小爱啊。”洋子说。 “可是,我们没遇到魔怪喔。”小爱撑着脸颊。“啊,该不会就是我见到的那条龙吧?” “我们现在说的是不是跟案情无关啊?”滨中双手交握胸前。“两位老师,你们的看法呢?” “你们继续吧,”国枝吃着饼干回答,“我跟犀川老师会挑重点听的。” 看来很疲倦的犀川眯起眼睛,没作声只微微点头。 “当然有关。”萌绘回答滨中。 “我的意思是这个游戏跟凶杀案有什么关系,”滨中看着萌绘。“莫非那些被害人也是其中的角色?因为生命值过低才被踢出去。” “多人游戏啊。”洋子说。 “这么说来所有来到公园的人都是游戏里的一员,再放大来看,社会就是一场游戏。”金子低声地说。这般沉重的发言,让场面沉默了数秒。 “不错的意见。”国枝桃子说。 “意见没有好坏之分吧。”犀川说。 “我修正,我的意思是他的话很接近我的想法。”国枝马上改口。 “我认为太疯狂了,”牧野洋子神情严肃。“把杀人当成游戏,就算游戏结束,受害者也不会得救啊。凶手会不会认为警方也奈何不了他?” “警方现在的确抓不到人啊,”金子语气生硬地说:“为什么不知道凶手是谁呢?因为他们只懂得科学办案。” “即使限定范围,也很难掌握对象吧,”萌绘回答,“nano craft里一定有人与真贺田四季博士接触频繁,有使用计算机的权限,并对公司内部的事情了如指掌。我想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如果真的是公司里的员工所为,在任何地点留下指纹都不奇怪,何况警方还没握有决定性的证据,也尚未找到逃跑的女性。” “反正明天就要回去了……先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位才是上策。”国枝桃子说。 “很棒的意见。”犀川小声地说。 “犀川老师,意见没有好坏之分。”国枝看着犀川。 “你的话接近我的想法。”犀川说着,点燃香烟。 04 岛田文子造访的时候,天色已暗。萌绘一开门,岛田便作了二十度的鞠躬。铺棉外套使纤细的岛田看起来特别明显。 “我住在这个区块的最前面,”岛田指着西边的一角。“最近快搬家了。” “在东京找工作的情况怎么样?”萌绘请岛田进屋时间。 “没公司响应啊。我太老了,”岛田文子脱下外套。“里面很热闹耶,你们学校的人吗?” “嗯,犀川老师也在。” “真的!哇,那我要出去再重来一次。”文子回到门口。 “岛田小姐。”犀川打开餐厅的门,探出头来。 “犀川老师好久不见,”她转了一个弯,向犀川打招呼。“抱歉,突然来拜访。” “你真客套啊,”犀川微笑。“其实我也差不多啦。” 岛田文子四肢僵硬地走进餐厅,金子勇二和反町爱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滨中、洋子和国枝桃子待在二楼,目前只有犀川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萌绘请岛田入座,然后坐在犀川隔壁。 “我一个小时前才回来。打电话回公司才知道你们在这儿。我在电视上看到副总经理的事,吓了我一跳。”文子看着萌绘说:“那里应该一片混乱吧。为什么我老遇上这种事。” “我遇到的次数更频繁吧,”萌绘耸耸肩。“你听说了新庄小姐和松本先生的事吗?” “咦?什么事?”文子反问。 萌绘将前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岛田文子;途中,岛田捂着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不认识松本……新庄小姐的话,我跟她说了不少次话。”待萌绘结束,文子接着说。 “听说你离职之后,松本先生就来接替你的位子。”萌绘观察文子脸上的表情。 “真的假的,”文子的眼睛愈张愈大。“如果我还一直待在那儿,被杀的不就是我咯?” “不,我想不是这样,”萌绘向文子投以一抹微笑。“岛田小姐,你清楚研究室里的虚拟实境系统吗?” “嗯……我几乎负责所有影像输出的工作,”文子点点头。“至于输入还有硬件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认识加古先生吗?”萌绘问。 “当然认识,他就是负责输入的人,原先待在计测器的相关小组,最近才调来的,硬件的部分则由专攻电机的伙伴主导。” 萌绘说起自己在虚拟现实的实验室中看见的事情。 “我在藤原先生的身体里看见黑色的人体拿着刀朝他的背后刺进去,”萌绘又想起这段不可思议的经历。“任何人都能更改岛田小姐写的程序对吗?” “嗯,应该吧。虽然问题出在资料本身,不过头盔中的影像无法显示在屏幕上的确很怪,除非有人修改部分 程序。” “谁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萌绘发问。 “都有可能啊,”岛田文子回答,“只要是研究室里的任何一个人。虽然有访问权限,但要破坏也很容易;将修饰程序插入计算机,接着把指定的数据置入封包,就会出现影像了。” “研究室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虚拟现实的输入系统,就是装在藤原先生和西之园身上的机器?”犀川首次提问。 “没有,”文子摇摇头。“那两套也是不久前完成的系统;我还在的时候,只有很简陋的人体数位板(注:数字板(disgitizer),一种低速输入设备,可将图形或图像数据变换为数字计算机所需要的二进制数值输入。)而已。” 岛田口中的人体数字板,应该就是装置的名称,是实时计测人体动作的设备。 “如果除了人体数字板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类似的系统,黑色人体怎么会动呢?”犀川说。 “技术上来说只要有软件就能重现人体的律动,在虚空间里操作人偶一点也不困难,可以用键盘或游戏杆进行简单的指令。” “像人一样会动吗?”萌绘问。 “嗯,”文子点头。“之前就有这方面的技术了……” “所以,在任何地方操作都不是问题?”犀川又问。 “当然。只要连上网络并确保联机质量就可以了,但不管怎么说,仍须取得整个系统的资讯,了解系统驱动的顺序、数据格式,以及会运用到的软件。我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上手。” “有没有人比你还快呢?”萌绘问。 “没有吧。”文子否认。 “真贺田博士呢?”萌绘不肯死心。 “她大概……一到两个小时就够了。”文子回答。 “大概有几个人懂得怎么操作?”犀川问:“能逃过众人的注意操作系统的人并不多吧?” “塙总经理跟藤原副总经理应该有办法,”文子回答,“加古……他可能不太行。” “藤原先生也会写程序喔?” “他可厉害呢,”文子微笑。“看不出来对吧?” “不是,因为藤原先生曾说塙先生负责开发程序,他负责营运。” “这应该是最近的情况。那两个人在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计算机黑客,游戏软件反倒是藤原副总经理的强项喔,常待在虚拟现实体验室的人也是他。” “没错,当时的确是藤原先生主动跟我提起的。”萌绘点点头。 “话说回来,到底怎么能把真的刀子刺进副总经理的背后啊?红色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不是吗?” “我认为是某种装置,”萌绘回答,“例如能握住刀子的机械手臂……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你说的是自动遥控装置?”文子皱起眉。“也不是不行啦……这两、三年陆陆续续有非常小型的遥控装置问世,总之有钱好办事啊。不过这类的软件更新不易,对你们这些被实验者比较麻烦。” “西之园,你握得住那把刀是吗?”犀川说。 “对。”萌绘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岛田文子看着犀川,露出满意的笑容。“输入计算机处理过数据的最好证据。那部系统在启动的时候,计算机处理后的数据会从主机移转至随机存取内存里,不过还是可以将数据输入主机。” “跟修改程序的动作一样吗?”犀川说。 “你说的没错,不过……”岛田文子焦躁似地摇晃身体。“这……很难解释,总之就是主记忆体属于别的操作系统,保护地滴水不漏。你记得吗?我说的就是‘redmagic’啦。” “‘redmagic’?”萌绘复诵着。 那就是统整真贺田研究室的操作系统。由真贺田四季自行开发的这套系统,和uni相比更多了一层安全机制。 “nano craft采用的是连真贺田研究室也没使用的‘redmagic’第六版,但研究室里不是每个单位都用这套系统。至于虚拟实境体验室里的图像处理使用的是三台能并行存取的机器,其中一台主要放置的正是‘redmagic’。其实那是为了能处理对话上的语句或声音才引进的,如果要利用这套系统进行虚空间的实体装置操作……应该没办法耶。西之园,你跟虚空间里的酒保说过话吗?” “能不能更具体说明?”萌绘对文子使用的专有名词感到困惑。“跟‘redmagic’有什么差别呢?” “简单地说……”文子想了一会儿。“在虚空间能感受反作用力是由于‘rednagic’的关系。所以你才能摸到球杆、玻璃杯,还有那把刀子。” “这些都是‘redmagic’系统原有的数据吗?”萌绘慎重起见地问。 “对,其中的数据量非常庞大,全是最近才输入的,一切都由‘redmagic’管理。所以我才说改写起来很费事,加上‘redmagic’会储存修改记录,瞒不了人。” “所以系统会知道谁把刀子带入虚空间里咯?”萌绘问。 “就是这样,”岛田文子微笑。“即便是抹去数据,系统也会详细记录某月某日某人在什么地方用何种方法消去数据。” “换句话说,不可能任意将虚拟的刀子带走?” “没错,”文子点头。“我想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是谁把刀子带进虚空间。” “那个人就是凶手……”萌绘看着犀川。 “不一定,不过……至少是其中一名凶手。”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警方会知道这些事吗?”萌绘问。 “不知道吧,”文子摇头。“会注意到的大概只有塙总经理,再不然就是……” “说不定塙先生也还没想到,”萌绘说:“要不要联络他呢?不……我们直接去查好吗?” “去哪里?”文子睁大眼睛盯住萌绘。 “岛田小姐家里不能联机到‘redmagic’吗?” “不行,一定要进研究室里才可以。” “研究室啊……”萌绘抬头看着天花板。 05 岛田文子加入后一共八个人,晚餐时相当热闹。 芝池一度打电话来,内容多半是调查没有斩获。之后窪川也打来确认大家有没有其他的需要。 牧野洋子、反町爱和金子勇二准备的晚餐丰富又多样,看起来十分豪华;除了炸鸡肉串、洋葱汤、意大利面、色拉,竟然还有一道日式凉面。桌上布满餐盘,大伙儿拿起啤酒干杯,平常滴酒不沾的犀川也倒了半杯啤酒。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岛田文子故作严肃,惹来全场大笑,除了国枝桃子。 “每天就是这句话让我清醒的。”国枝嘴角微微上扬。萌绘知道那就是她正在笑的表情,而且还开了玩笑。 “为了什么活着的意思吗?”洋子问国枝。 “为了面包。”国枝回答。 “对对对!”因为喝酒而满脸通红的滨中大叫,声音比女生还高。“‘criterionj里有出现过。”他想了想,接着说:“最后的句子好像是’汝等受选者,在此跪下,受我父之一片面包吧……‘。” “我也听过这句话。”犀川低语。 “面包?”反町爱手中拿着法国面包,一脸疑惑。“活着’不是‘为了面包我还能理解……” “好佛家的说法唷。为了吃而存在,很单纯啊。很有禅意对不对?” “不懂就不要说,”滨中皱起眉头。“听起来是不错,但完全不懂什么意思啊。都已经来到最后一关,拿到的却只有一片面包,怎 么可能高兴。费尽千辛万苦,结果没有美丽的公主也没有宝藏,只会觉得这个游戏到底在搞什么。” “与其拯救到公主或拿到宝物,思考游戏本身的价值更具意义。”国枝笑了笑。 “人类要懂得克制欲望。”洋子补充。 “要是能克制就好了……”滨中不服气地说。 “滨中,我觉得你很容易就克制得了啊。”洋子说。 “什么意思?” 晚餐告一段落,众人拿着还没吃完的料理移动到客厅,脱下鞋子坐在地毯上继续聊天。晚上八点的时候,萌绘突然发现犀川靠在窗边沙发上睡着了。 之后,金子和滨中回到厨房整理,留在客厅里交谈的只剩下五个女人,而犀川还没睡醒。 一个小时前萌绘就停止继续喝酒,酒也醒了,时间来到九点。 “岛田小姐,你还进得去研究室吗?”萌绘看着一旁的岛田文子,小声地问。 “我已经不是那里的人了。”文子回答。 “没办法啊……” “不过,出入控管的系统是我写的。” “所以进得去咯?” “可以喔。” “我想现在就去。”萌绘的音量更小了。 “现在?”文子大声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洋子朝她们的方向看。她与反町爱和国枝桃子正在讨论别的事。 “没事,”萌绘站起来说着。“岛田小姐,请你过来一下。”她把岛田文子叫到窗边。 “刚才你说到留在’redmagic‘里的纪录……我想去查查看,”萌绘悄悄对文子说:“岛田小姐之前在所里应该有很多熟人对吗?” “是这样没错,”岛田面有难色。“我不太想过去耶。” “我会请犀川老师一起去,”萌绘看着沙发上沉沉睡去的犀川。 “喔。”文子也望向犀川,好像觉得他跟着去也派不上用场。 “我只是想知道程序更改的纪录。”萌绘怂恿着。 “这样啊……”文子眺望窗外。 黑暗的运河,显得对岸街灯更加闪烁。一到了晚上,无论是欧洲公园的景致或是日本的风貌,都如出一辙。 “拜托你。” “好吧。”岛田终于答应。 “喂,你们在那里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啊?真不光明磊落。”牧野洋子说。 “等一下我跟岛田小姐还有犀川老师要回饭店一趟。”萌绘解释。 “等一下就去?为什么?”洋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反町爱和国枝桃子不约而同看过来。 “明天就要回家了……”萌绘思索着理由。“总之一定要今天晚上做才行。这个,就是……我有件事想弄清楚……” “你们要去研究室?”国枝桃子问。 “是的,”萌绘点头。“只有我跟岛田小姐去,有点怕怕的,所以会找犀川老师一起。” “金子也一起去好了?”洋子说:“反正犀川老师一定会去吧?” “嗯,可是如果金子也一起来的话,就变成你们会害怕了不是?”萌绘回答。 “啊,也是,”洋子这才意会过来。“金子和滨中是本别墅的保卫者呀。” “大家一起去呢?”反町爱说:“一起去嘛。” “车子容纳不了那么多人。”萌绘回答。 “要坐犀川老师的车啊……”洋子念念有词。 没人吭声,看来是默许了。萌绘叫醒沙发上的犀川。 “嗯?怎么了?”犀川打着哈欠。“你们都要去睡了吗?” “老师,我决定去研究室调查一下事情。”萌绘站在犀川面前说。 “你决定?” “去看’redmagic‘里留下的纪录。” “你要怎么进去?联络好了吗?”犀川眯起眼睛,抬头看萌绘。 “岛田小姐说她可以带我们进去。” “未经允许就直接进去?” “如果我联络研究室的人,凶手可能会发觉我们的行动。” “凶手是谁啊?”犀川说着抽起烟。 “虽然我还不确定,但绝对是nano craft里的某个人。” 犀川吐着烟,顿了一下回答:“好吧。” 对于犀川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萌绘竟感到有些扫兴。犀川看看手表,起身穿好挂在沙发上的外套。 “国枝他们留在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犀川说:“我想不会有什么事……不过你们还是注意一下门窗有没有关好。” 06 室外十分寒冷。车子后座是岛田文子,萌绘则坐在副驾驶座。车行至桥面上,看得见远处欧洲公园的点点灯火。 “车子只能停在停车场吧?”犀川看着前方说。 “不要紧,”岛田文子身体前倾。“就跟警卫说我们要去研究室,他们应该还记得我的样子。” 果然没错。一般游客出入的门已经关闭,犀川将车子停在员工专用入口处,文子下车跟警卫交涉,萌绘站在车旁等候。文子返回后不久,车子前面的横杆应声往上,犀川便将车子开进园区里。犀川驾驶的自用车和园内复古的车辆擦身而过,仍有零星的游客走在路旁。 左边运河另一侧的风车已打上灯光,晚上的样子更像玩具。步道上鹅黄色的街灯一路往前延伸。过了桥,车子进入闹区,轮胎碰撞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低沉声响,来到教堂所在的广场。 “还有那么多警察呀。”犀川看着前方。 教堂和饭店间的路上,和中午一样停着警车、轿车和箱型车,全部加起来约十辆左右,还有警察守在饭店门口。 “请往码头方向开。”文子对犀川说。 车子沿着广场北侧的道路前进,跨过桥就看得见海。 三个人下车后将车子停在路边。冷风从海的方向阵阵吹拂而来。 “就是那栋。”文子说。 “我也是从那里进入研究室。”犀川应答着。 犀川之前和塙香奈芽从那里下去研究室。萌绘则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出入口。几乎没人在附近走动。建筑物里的居酒屋仍营业中,萌绘直觉地认为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就在此处遇到松本卓哉。当时松本刚好从研究室出来,直接进到店里。 接下来的景象令萌绘啧啧称奇,一扇门之后彷佛通往未来的水泥通道,不停往下的阶梯,接着是素面的门,岛田文子拿出身上的通行证打开门,三个人最后停在玻璃门前,岛田按着门前的操作盘。 “其实这是去年的证件,”文子回过头。“但还能用。至于最后这一道门,为了在紧急事故的时候便于逃生,基本上是设计成可开启的,谁叫这些系统程序都是我写的呢。” “可是会留下记录吧?”萌绘问。 “没人会去注意啦,”文子说完,打开玻璃门。“而且系统会直接跳过你跟犀川老师。” “昨天我用了朋友的名字进来,能帮我消去纪录吗?”犀川说:“这里用的也是’redmagic‘吗?” “没问题。”文子又按下了几个符号。“这套系统很笨的。” 三个人走在隧道似的通道上。 “我们现在在海底。”萌绘说。 转角处有部电梯,门开启,三个人走了进去。电梯向下移动。 “咦?还要往下吗?”犀川问。 “嗯,再下去就是地下四楼。” 换句话说,搭乘电梯的地方刚好位在地下三楼和四楼之间,感觉上两层楼相隔稍远,地下四楼的天花板比较高。 “应该有 警察。”岛田文子回头。 “装成职员的样子就好。”犀川说。 电梯门开启,果然有两名警察守在门口,三个人微微点头致意后步出电梯,警察没有叫住他们。 虽然这层楼跟昨晚见到的地方格局一样,但笔直走道两旁的玻璃帷幕只到路的中段,也没看到应当出现在中间的电梯门,一下子就走到了通道尽头。 岛田文子进入接近尽头的左手边房间,萌绘走近一看,原来转了弯之后还有路。萌绘毫不迟疑地跟着文子来到办公室模样的房间,犀川也随后跟上。狭长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里面坐着三个年轻男人,见到岛田文子都吓了一跳。 “有点事想拜托你们。”文子举手打了招呼,走上前去和三个男人交谈起来,犀川和萌绘站在门口附近等候。 07 “我坦白告诉他们是为了这次的事件才进来查点东西。”岛田文子回到门口对萌绘和犀川说。 三个人走进低矮隔板围成的一角,坐在折叠椅上。桌上并列着四台屏幕,文子坐在靠右侧的两台屏幕前面。按下启动钮,传来硬盘风扇的运转声。 “我看看……不知道系统还记不记得我,”文子喜形于色地敲打着键盘,绿色的文字从屏幕下方往上移动,接着出现红色的“red magic”字样。 岛田文子喃喃自语,双手一面在键盘上游移;她不时用手推推眼镜,不然就是歪头盯着萤幕。屏幕曾一度变成windows操作环境,岛田文子在对话框键入密码。一瞬间,屏幕上跳出大大小小的窗口。 “就是这里,”文子说着,右手移动鼠标。“嗯……”她在检索窗口打了几个数字,水平卷动的资料顿时停止。 “找到了,”她小声地说:“嗯……四天前啊……” “刀子的资料吗?”萌绘站起来看着屏幕。 “等等,还在确认,”岛田文子继续移动鼠标。屏幕上出现新的图标,文子选取了部分档案,拖曳至图示里。 突然,画面中央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描绘出刀子的立体影像。文子动了动鼠标,刀子也跟着转动,能从各种角度观看。 “我看到的就是这把刀,一定没错。”萌绘回答,感到自己心跳加快。 萌绘转过身,只见犀川坐在位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岛田文子回到另一个窗口,点选其中一行。 “四天前下午一点输入的,没有修改,输入的人……”岛田文子用鼠标移动滚动条。“叫做sik。” “sik?”萌绘目不转睛地盯住屏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sik”三个字。 “终端在……研究所内……会在哪里呢?”文字又开始搜索。文子打开另外的窗口,中央出现用粉红色标注的字体。 “只写pansy(三色堇),在哪里啊……”文子站起来大声叫嚷。“喂!gamon你过来一下。” 一名肥眫的男人走进来。 “你知道pansy这个终端在哪里吗?”文子问他。 “pansy?我怎么知道。”名叫gamon的男人回答。 “你不是很清楚吗?”文子问。 “是很清楚啊。” “你看,pansy的终端在所里喔,”文子指着屏幕。“是不是这样?” 肥胖男人贴近屏幕。 “真是怪了……”他嘟起嘴。“大概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吧。ip地址多少?” 文子移动滚动条,gamon在一旁看着。 “二五四吗?有人擅自使用啊。” “这是’redmagic‘,未经许可是不可能存取的。”文子说。 “也是,”他说完头缩了回去。“这跟事件有什么关联?” “没什么,”文子回答,“谢啦。” “岛田,你为什么辞职不干啦?”gamon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接替你上任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笨蛋,搞得我也不想做了。” “接替我的那个人……”岛田回头看着gamon,又看看萌绘。 “松本卓哉吗?”萌绘问。 “啊,对……”gamon说完,突然面有难色地边说边离开。“你可别告诉别人喔。不过,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啦。岛田,你回来啦。” “我又不是自己想辞职的,”岛田文子站起来。“我是被迫的。” “真的?”gamon非常惊讶。“是这样啊?” “我没骗你,”文子点点头。“最近在找工作,烦都烦死了。” “请问,松本先生呢?”萌绘见gamon的态度有点奇怪,想再确认一次。 “他到国外出差了。”gamon很不自然地回答。 08 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并坐在餐桌一侧,对面则是金子勇二与滨中深志。四个人喝着啤酒。二楼传来国枝桃子下楼的脚步声。洋子回过头看见国枝自门口出现。 “我去慢跑。”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国枝桃子开口。 “慢跑?现在就要去了吗?”洋子高声应答。 “嗯,最近有点缺乏运动……记得把门锁好,我四十五分后就回来。”国枝说完便消失在门口。 “啊,老师!”洋子慌慌张张地冲出去,而国枝已经打开门。 “老师……这种时间,您一个人出去没关系吗?” “我跑得很快。”国枝面无表情。 “问题不在这里……” 不等洋子回答,国枝已经穿过围墙门,沿着昏暗的运河跑去。洋子无可奈何,她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然后锁上门。 “国枝老师竟然出去慢跑。现在变成四个人,还真有点不安啊。”滨中站在洋子身后说。 “我是个胆小鬼。”洋子小声地说。这句话不是刻意说给学长听,其实也没人听见。原来是喝醉了呀,洋子在心中自我辩解。 “这个老师也怪怪的,”反町爱回到餐厅继续喝啤酒。“猜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你们说对不对?” “你说什么?”洋子坐回椅子上问。 “滨中,你是专程来找牧野的吧?”小爱说。 “不,不是这样……”滨中苦笑。 “这家伙是特地来找我的喔,”小爱指指金子。“可是……国枝老师的目标是谁呢?犀川老师吗?” “国枝老师早就结婚了。”金子抽起烟。“别再聊这些有的没的。l “是吗?”小爱一脸正经。“萌绘已经遍体鳞伤了,我可不允许,坚决反对。” “她在说什么啊?滨中,你有听懂吗?”金子说。 “不懂,”滨中笑了出来。“反町,你醉咯?” “开什么玩笑,”小爱摇了一下头。“我还希望能喝醉……根本就没醉倒过。哈哈,我是喝愈多愈清醒啦。啊,好热,空调都没用喔?” “把窗户打开好了,屋子里都是烟味。”洋子站起来。 牧野洋子稍微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舒服多了。此时她听见一阵引擎声。洋子起初以为是重型机车。 “会是船吗?汽艇?”洋子探出身子四处张望,原来是游艇经过运河。 “快来看,那不是我们搭过的那艘吗?”洋子伸手唤着其他人。她看到游艇侧面有明显的船顶造型,跟新庄久美子在机场迎接她们到欧洲公园的游艇相当类似。 反町爱行进缓慢地走向窗口,等她往窗外看时,运河上已看不见游艇的踪迹。 “汽艇吗?”滨中坐在桌前问。 “我出去看看。”洋子说完便往餐厅外走,其他三个人也跟了上去 。大伙儿急忙穿上放在客厅的外套,走出屋外。推开围墙门,横越马路站在运河沿岸栏杆前。 游艇就在左手边的方向,似乎正慢慢变换方向,往船埠前进。 “是同一艘吗……我看不出来。这附近多的是同款的游艇吧。”反町爱说。 四周渺无人烟,游艇船埠附近的路旁也只停了一辆车。放眼望去一整排别墅只有这栋五十五号亮着灯。街灯的光线映照在步道和运河之间。 “好可怕……好像没其他人住在附近。”小爱靠近金子。“隔壁栋也没人。” “旅游淡季的关系吧。”金子说。 洋子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眼神没离开过游艇的方向。游艇倒退驶入船埠,里头的灯亮了起来,人影幢幢,好像只百一个人。 “国枝老师往哪个方向跑?”滨中间洋子。 “那边。”洋子往后指,刚好跟游艇反方向。 “喂,我们回去了好不好?”反町爱说:“现在也看不见星星。” “那个人想做什么?”洋子盯着游艇喃喃自语。 人影从游艇跳上船埠。他横过马路,走到停住附近的车前,从车内拖出一袋东西,又返回游艇。那个人走到船埠时发出碰撞声。虽然四个人在五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观看,却很清楚地听见声响。因为只有街灯和游艇透出来的光线,看不清楚那个人在搬运什么。 “出海钓鱼吗?”金子看着说。 “啊,所以他拿的是钓鱼冰箱。”洋子点点头。 “这种时候去钓鱼?”小爱问:“钓客都是这样的喔?” “要去比较远的地方钓吧。”滨中说。 那个人来到明亮处,被拖着的东西外表是黑色的袋子,他大概是要把东西搬上游艇。穿着深色外套的人身材修长,不知道是男是女。 “我们到那边看一下吧。”滨中说着开始前进。 “真难得耶,”洋子快步跟上并回过头。“金子,你跟小爱先回去吧,门没锁。” 留下金子勇二和反町爱,牧野洋子跟着滨中深志慢慢接近游艇。结果,两个人才走到一半,站在船埠的人抬起头,往他们的方向看来。 “那个人带着口罩……”洋了停在原地,不由自主地说。 她紧紧抓住滨中的手臂,这时滨中也往后退了一步。对方好像已经注意到洋子他们,左顾右盼后慌乱地将船绳丢开,跳上船后游艇发出阵阵引擎声并往后退。 黑色的袋子还留在原处。洋子和滨中小心翼翼地靠近,其实是洋子推着滨中走。 游艇换了个位置,逆着来时的方向前进,引擎声愈来愈大,船身后面溅出水花。眼看游艇加快速度驶离,漆黑的河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水花。声音渐行渐远。他们立刻快步走下阶梯来到船埠,发现袋子里的东西其实十分庞大,约有一个人这么大、长长扁扁的。 “为什么丢在这里?”洋子说。 滨中没有回答。两个人慢慢逼近黑色袋子。船埠晃动着,两个人的脚步也跟着不稳,像喝醉了一样。洋子双手紧握滨中的手腕。 “那是什么?”她问。 “我怎么知道!”滨中回答的声音极高分贝。 游艇驶向出海口,几乎隐没在对岸小岛的阴影中。隐约还听见游艇传来的声音。 “是不是因为我们过来,那个人才逃走的?” “为什么要逃?”滨中愣在原地。 “我怎么知道。”洋子说完仍继续推着滨中前进。 “牧野,我们回去吧。”滨中回头看她。两个人面对面互相推挤起来。 “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洋子大喊,“滨中,你给我过去看看。” “我不要。你不要理它就好啦。” “可是……” “赶快离开这里啦,等老师回来再说嘛。” “不行!现在就去看。” “为什么……” 洋子放开滨中的手。 “算了,我自己去。”洋子往黑色袋子移动。 “牧野!”滨中拉住她的外套。 “放开我。” “我去,”滨中说着上前一步。“我去看。”他倒抽一口气。“真是够了……西之园、牧野以及国枝老师……为什么我身边都是这种女人啊?啊,我受够了。”他走向黑色袋子。蹲在袋子前面胡乱扯开绳子。“为什么……我非得大老远跑到长崎做这种事不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简直疯了……”解开绳子,滨中掀开黑色袋子。 “啊!”他往后退跌坐下去。 洋子发出一声惨叫,扑向滨中。两个人连滚带爬地往后逃,大声呼叫。 09 “到国外出差?”萌绘重复了一次。 “对。”gamon用无神的双眼打量萌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是谁啊?” “我是塙总经理的朋友,敝姓西之园。请问……松本卓哉出差这件事……” “我是岩门,大家都直接叫我gamon”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 “松本被杀了。”萌绘握住他的手说。 “被杀了?”仍是笑盈盈的gamon望向岛田文子和犀川。“这小女孩是不是怪怪的?” “请问松本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萌绘问。 “昨天。”gamon回答,“好像是去新加坡吧。” “昨天半夜松本先生死在广场上的教堂里,”萌绘说:“你没有看到警察吗?” “喔,昨天晚上啊……” “不,是昨天凌晨一点。” “我昨天睡到中午才醒。这是真的吗?” “真的。”岛田文子点点头。 “哇……谁杀的啊?”gamon眯起眼睛问。 “警方还在调查。”萌绘回答。 “新庄小姐昨天半夜也被杀了,你知道吗?”岛田文子问。 “没骗人吧?”gamon目瞪口呆。回头朝其他工作人员大声喊着。“喂!你们几个知道吗?” “什么?”里面传来其他男人的声音。 “松本和新庄都死了。”gamon大吼。 “什么时候?” “昨天。”gamon说。办公室里面的人都没有反应。 “是他杀。” “喔……” “真抱歉啊,我这群同事都没什么礼貌。他们也才刚知道副总经理的事。”gamon笑着说。 “警方没有问你松本先生的事吗?”萌绘问。 “没有,我那时候在睡觉。”gamon抓抓头。 “你最后见到松本先生是什么时候?”萌绘询问。 “前天吧,新庄和总经理也在场。总经理去了黑暗房间……” “黑暗房间?”萌绘不解。 “这层楼有个禁止进入的房间。”gamon回答。 “禁止进入?”岛田文子说:“什么时候规定不准进去的?” “你辞职之后的事,”gamon耸耸肩。“我不清楚原因,能进去的只有总经理跟新庄。不对……昨天有别的女同事进去……喂!你们……”gamon又回头。“你们昨天有看见进去的那个女人吧?她是谁啊?” “不知道耶……”有人回答。 “不是熟面孔吧,”里面的人看gamon“她端着食物,一定是进去吃饭。” “进去里面吃饭?”岛田文子感到不可置信。“为什么?里面很暗耶。” “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犀川问。 “我可以回去了吗?”gamon说。 “好。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文子微笑 待gamon返回座位,岛田文子开始说明:“’黑暗房间‘其实是公司的新技术。”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纸片,用口袋的签字笔画了一个正方形,中间又画上十字,大概是“田”字形。“里头的走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一共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的四个方向都有出入口。进去的人都需配戴特制的液晶眼镜。” “这里也是虚空间吗?”萌绘问。 “嗯……叫做空间放大器吧。”岛田文子抬头看着萌绘。 “空间放大器?”萌绘复诵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听我说……”文子利用纸上的图形解释,“这个’田‘字共由六条直线组成,互相交错后变成十二条线。线与线的交点共有九个,包括每个l形角度都有两条线相交成一点,共四点;从周围往中心的交叉点,每边从t字形出发,共四点;另外就是中间的十字形构成的一点。全部加起来就是一个空间放大器。室内很暗,不过通道旁装有小灯。戴上眼镜后,走在其中的人起初会见到空间原本的光线,而不是眼镜上所显示屏幕的影像。一旦走到交叉点,原本所见的光线会切换至液晶显示的影像,此时见到的就是跟实物几乎一模一样的虚拟景象。” “为什么房间是暗的?”萌绘问。 “黑暗的空间较能降低数据的读取量,”文子回答,“黑暗的情况下,计算机更能真实地在液晶显示器上呈现记录下来的实物,也可以说是为了让人分辨不出真假。有交点的地方,眼镜上液晶屏幕显示出的虚拟图像会以人为轴心旋转。戴上眼镜的人便误认脚下有旋转台,身体跟着旋转台变换方向。转速约每一点五秒转动九十度,其实满快的,刚开始会有点头晕。” “原来如此,”犀川点点头。“很有趣的概念。” “为什么会旋转呢?”萌绘还没听懂。 “其实是虚空间的影像在转动,结果会有什么变化呢?原本l形的信道变成直线,t形的路变成十字。虽然不能后退……” “我懂了,每个交点都会旋转,空间就跟着扩大了对吗?” “没错,戴上眼镜的人觉得自己随旋转台转动九十度或一百八十度;停止旋转后,能自由决定方向,也可以选择继续向前走,行走的规则在于必须停在每个交点,此外就随便你怎么走咯。” “走路的时候还是看得见空间原来的样子吗?” “你会看到影像虚实交错,这方面运用了一些技术,但无论如何,路会一直往前延伸。另外,进入房间的门都是计算机制造出来的影像,实际上只有四个房间,也没有互通的门。戴上眼镜的人会看到无数的空间,每个空间都各有不同颜色的门。开门就能通往任何一个空间。” “听起还很有趣……可是有什么用途呢?”萌绘问。 “未来将能利用在住宅空间上,例如住在比原来空间更宽敞的地方,像住在宫殿一样。不过,计算机要够强大才行。”岛田文子应该是指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必须有足够的能力。 “但看起来再怎么宽敞,其实都是同一个空间啊。居住空间会变得很难整理,也不能放家具……” “这个时候连家具也是虚拟的喔,你想整理什么呢?书吗?书也是虚拟的。就算家里没有书,也能设置图书馆那样收藏成千上万书籍的虚空间,甚至还能打开书籍直接阅读。” “到了那个时候,不就变成直接看电子书了吗?”萌绘无法理解。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呢……”岛田文子微笑。“虚拟现实的技术原本就来自人类怀念过往的概念吧?就好比没有捧著书就不叫看书,面前没有说话的对象就不算真的对话,或是住在虚拟的大房子……虚拟现实创造出个人希望的环境或空间,到头来都只是过往概念性的感觉呀,换句话说只是一种装饰。” “装饰?”萌绘又重复念着。 “所以为了研究才设置’黑暗空间‘当作实验场所吗?”犀川问。 “是的,老师,”文子看向犀川。“至少在我离职之前是这样。原则上禁止进入,但相关的研究人员都能自由出入喔,我也常跑进去。” “真贺田四季博士就在那里,”萌绘忍不住脱口而出。“每天送食物进去是因为真贺田博士在里面。而你因为太清楚博士的事情才被公司解雇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岛田文子耸耸肩,吸了一口气。“光是想象就够紧张了。”她把手放在胸前。 “现在进得去吗?”犀川问。 “我也不太清楚。”文子深呼吸后,沉默下来。 10 滨中深志和牧野洋子抓住彼此一起离开摇晃的船埠,穿过架在水泥阶梯的铁板,然后爬上阶梯。 “人,是人啦,”牧野洋子先开口。“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对不对?” “他死了吗?”滨中的声音颤抖着。两个人不肯回头再次探视横放在船埠的黑色袋子。 “看样子应该是死了吧?活着的话……不可能动也不动啊。” “对……”滨中说:“要赶快报警才行。” 金子勇二和反町爱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金子上前问。 “脸色好难看,怎么了?”反町爱站在金子身后。 “那个袋子,”洋子指着船埠。“有人在里面啦!” “人?”金子走下楼梯。 小爱捂着嘴,留在步道上。 “我只看到脚,”滨中高声地说:“赶快报警吧。” 金子独自走到袋子旁,掀开袋子往里头看。 “还活着吗?”小爱大喊,“喂,他还活着吗?” 金子放下袋子的一角站起来。 “死了……”金子摇摇头,手插着口袋往回走。“是个男人。” “长什么样子?”洋子问。 “你问我……你自己过去看啊,”金子板着一张脸。“超臭的。要看的话记得闭气。” “我才不去呢,笨蛋。”洋子快步走上阶梯。 洋子走到小爱身边才松了口气。总算稍微冷静下来看着仍在船埠上的袋子,站在阶梯下的金子点起一根烟,金属制的打火机发出的火光特别大。滨中还坐在阶梯上。 “金子,你真勇敢,”滨中虚弱地说:“你很习惯看到尸体喔?” “不,我是西洋划船社的。”金子回答。 “西洋划船社里会看到死人?”滨中间。 “对啊,有时候早上练习会看到浮尸。” “早知道我就不问了,”滨中摇摇晃晃地准备起身走上阶梯。“怎么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啊,喝太多酒了吗……” “你还好吧?”洋子拍拍蹲在地上的滨中。“刚才真是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我也以为自己会死。”滨中的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回答。 步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洋子恐惧地抬起头。眼看人影一步步逼近,她不禁心跳加速,但马上知道是国枝桃子。 “老师!” “你们在做什么?”国枝神态轻松地走来。“放烟火吗?” “那个,”洋子指着船埠。“刚才有艘游艇想要运走那袋东西,后来开船的人一看到我们就逃走了……结果把东西留在那里。” “咦,会是谁啊?”国枝摘下眼镜,用袖口擦镜片。 “我也不知道……老师,袋子里面有个死人。”洋子全身发抖,快速地说明着。 “死了?”国枝戴上眼镜。 国枝桃子走下阶梯,看了金子一眼后便靠近船埠上的黑色袋子。她跪下来掀开袋子往里头端详许久。 “他是谁?有谁认识吗?” 国枝回头看着洋子。“牧野还是反町曾见过他吗?” “我还没去看尸体。”洋子回答。 “喂,你们两个过来看个清楚。”国枝说。 “老师……”洋子摇摇头。“老师,我已经……” 国枝站了起来,回到四个人身边。 “怎么了?”国枝看过尸体后却还是面无表情。 “先报警比较……”牧野洋子说。 “还没报警?”国枝微微扬起下颚。“快去打电话吧。” “我去。”滨中说着,飞奔回别墅。 “啊,我也去。”洋子追上滨中。 “不要慌张。”国枝桃子叮咛着,就像纠正在走廊上乱跑的小学生。 11 岛田文子一直盯着屏幕看。犀川找到烟灰缸,索性边抽烟边把椅子搬到文子身后,跷脚看着屏幕,还跟文子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而萌绘对于这两人的谈话完全摸不着头绪。文子似乎花了不少时间寻找进去黑暗房间的方法。萌绘走进办公室,来到gamon等人的座位附近。 三个男人不时侧眼看着萌绘,手却没离开过键盘或鼠标。gamon隔壁坐着一个用发圈箍住长发的男人,另一位则是戴着一副圆形墨镜的矮个儿,坐在gamon对面。 “你是总经理的朋友?”gamon问萌绘,却没有看着她。 “是的……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父亲跟塙先生的父亲是挚友。”萌绘回答。 “父亲?挚友?”gamon重复着萌绘说的话。“你是哪个名门贵族啊?呃……你说你姓西园?” “西之园。” “随便啦,”gamon看了萌绘一眼。“喂!梦太郎,说句话啊。” “我吗?”gamon对面、戴着墨镜的梦太郎低下头。“我……我现在没空。”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萌绘问。 “不打’老‘,”梦太郎回答,“我在说什么啊。” 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梦太郎是你的本名吗?” “这家伙发音不标准啦。”gamon笑着说。 “请问你清楚’criterion‘这个游戏吗?” “清楚?”gamon复诵。“我懂了,你问我知不知道喔?” “没错,”萌绘笑着点头。“我的说话方式很怪吗?” “很高级的语法耶,”他夸张的笑说:“没什么不好啊。” “关于’criterion‘的事……”萌绘言归正传。 “无人不知,”发圈男突然看过来回答。他的睫毛很长,有点女性化。“你想问什么?” “那款游戏是谁做的?” “不是……我们这里不做游戏的。”发圈男说着,语调独特。他又盯着屏幕继续工作。 “那……那个对话的……例程(注:例程(routine)是一种程序,或由程序呼叫的一个指令序列,它们具有一定的通用性或常用性。),是我们开发的。” “嗯,那是黛博拉的服务器。”gamon在一旁补充。 “黛博拉是真贺田研究室的系统是吗?” “西园小姐,你知道的还挺多嘛。”gamon颇为讶异。 “西之园,”萌绘微笑。nano craft大楼里有一个长的像真贺田博士的机器人对吗?“ “没错,那个也是同一款服务器。”gamon点点头,跑出双下巴。“那个机器人还有后援会喔,那群家伙每个月都会选出机器人要穿的衣服。梦太郎,你不是会员吗?” “才,才不是!”梦太郎站起来,面红耳赤地瞪着gamon。 “开玩笑啦!”gamon笑着,然后看看萌绘。“抱歉啊,我们这几个都乱没礼貌的。” “传说真贺田博士在nano craft里……”萌绘若无其事地说。 “我知道啊!”gamon点头。“这种事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 “真的在吗?”萌绘问出口,摒息以待。 “在不在都一样,”gamon笑着。“在的话,我就会找她签名。” “你们不认为有人在黑暗房间里吗?” “没吧,”gamon变得一脸正经。“那种地方不能久待呀。” “不是有人送吃的进去吗?” “可能有人在里面模拟各种吃饭的情境呀……变换不同气氛,看看食物品尝起来的味道是否跟着改变……呃,好像也不会这样做耶。” “你不觉得奇怪吗?例如门禁突然变得森严。” “怪事多的啊,”gamon手撑着下巴。“系统运作时常发生见鬼的事情,好比档案量自动增殖啊,或应用程序突然当机。不过,我们新主任很在意黑暗房间。我看他是还没适应吧。” “你说的是松本先生吗?” “对,松本那个蠢蛋,”gamon皱起眉。“被杀还比较幸运。” “他被人杀了,”萌绘有些恼火,语气变得强硬。“没有任何人有被杀的理由。” “是吗?但死刑犯总是等着判决喔。” “我是指普通人。” “什么叫做普通人?” “抱歉,”萌绘立刻熄火,叹了口气。“我说了无关紧要的话。打扰到你们工作,真的很抱歉。” “还好啊,”gamon微笑。“你满聪明的耶,反应很灵敏。” “谢谢,”萌绘点头微笑。“gamon先生也是。” “嗯……”gamon害羞地搔搔头。“方便的话,告诉我你的电邮地址吧。” 萌绘起身走近gamon的办公桌,gamon稍微将键盘往萌绘站的地方移动,她输入自己的电邮地址。画面上的编辑器好像是某种软件,萌绘输入的电邮地址就安插在其中一行。 “咦,你还在念大学?”gamon看着电邮地址问。 “不然呢?” “电视台的人。” 萌绘不清楚何谓“电视台的人”,但她没再追问下去。 “能借我打通电话吗?”萌绘问。 “好啊,外线电话要记得先按零再拨。”gamon从一堆文件底下翻出无线电话电话,按键在话筒内侧。 萌绘致谢后拿起话筒,离开三个人的工作区域,按下号码后很快就接通了。 “喂?” “啊!萌绘吗?”牧野洋子的声音。“你在哪里?” “饭店底下的研究室。” “我才刚刚报警。这里发生大事啦。” “怎么了?”萌绘问洋子,眼神望向隔间内的犀川,犀川也看着她。 “我们发现别墅附近有一个男人的尸体,结果他开游艇逃跑了。” “你慢慢说清楚,先告诉我是谁逃走了?”萌绘说。 “那个人本来要把尸体搬上游艇,后来看到我跟滨中接近就逃走了。我不知道是谁。” “男人吗?” “可能吧……” “死者是男性对吗?” “嗯……应该是。” “你没看到喔?” “看了啊,可是只看到他穿着男鞋。对了,金子和国枝老师看过了,他们确定人已经死亡,而且腐烂了……” “腐烂?” “不知道该怎么说……呃……” “联络上警方了吗?” “有,他们说很快就会到,我们正在等。” “我明白了,等我们回去你再仔细说明。”萌绘说。 “喂?西之园吗?”这回是滨中深志 第九章 慈悲的手(panhandler) (一般而言,出类拔萃的视力能看见任何物体。培养该种能力,无论对象为何,见到的机会愈多。本质上正确的系统,适用范围就会极广。) 01 警车抵达之前,牧野洋子都不发一语,滨中站在她身边,而金子勇二和反町爱站在几公尺外的栏杆旁低声交谈。国枝桃子居然继续慢跑,就在马路上来来回回跑着。其他人尽可能待在别墅附近,和放有尸袋的船埠保持距离。如果以内分点的概念解释,他们与别墅和船埠的比例为一比四。即使如此,四个人还是无法不去注意那袋物体。 警察陆续赶到现场。起初报警说明情况的是洋子,她告诉警方他们住在欧洲公园的别墅群五十五号,而后电话不知道被接到哪个分局。不久,对方告知目前大部分的警力都派驻到园内,将立刻与她联系并请洋子等人留在现场等候。 洋子等人离开别墅来到屋外,他们既不愿靠近船埠,也不想离别墅太远,最后选择待在听见电话铃响后能立刻进屋的位置。 第一时间赶到的警车只有几名警察,约略询问了情况,接着走下船埠打开尸袋调查。大约十分钟后,又开来另一辆车,下车的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便衣刑警,煞有其事地询问洋子等人的姓名。两名便衣看起来都将近四十几岁,体格魁梧。没见到认识的芝池和鲤沼,洋子等人又得解释一次他们住在别墅的原因。 “你可以去问nano craft的窪川先生,”最后,洋子向刑警补充。“是他带我们来的。我的朋友西之园刚好认识nano craft的总经理,所以我们才能暂住在这里。” “那你的朋友在哪里?”刑警立刻询问,反应令人有些不快。 “她和老师开车出去逛逛。”洋子感到心虚。既然是开车出去,就一定是到处逛逛,她努力说服自己。 五、六辆车成群结队驶来,其中包括箱型车。不一会儿警方的照明设备照亮船埠,顿时大放光明,简直就像迎接外星人幽浮降落的排场。中年刑警们之后往船埠前进却半路折返问道:“你们有死者相关的任何线索吗?” “我没有。”国枝桃子最先开口。 “我也不知道。”金子勇二抽着烟说。 刑警们依序看着洋子、小爱和滨中。 “其他人呢?” “没有……我们没看到死者的样子。”滨中代表发言。“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没有我们认识的人。” “话是没错,”刑警微笑点头。“很抱歉,这是为了慎重起见而必要作的确认。” “是。”滨中说。洋子和小爱面面相觑。 “请各位合作。”刑警低下头。话说得婉转,眼神却带着威迫,和命令没两样。 三个人便跟在刑警后面走着。踏出步伐时,洋子发现自己紧张地不得了:心脏都快跳出来。几名警察将照明设备装在靠近阶梯处的栏杆上。不仅船埠,连阶梯上都站了许多人,每个人都戴上专用手套。停在路旁的自用车也开着照明灯,柏油路上放置了好几块写着白色数字的黑色板子。 “请你们不要下来,”刑警示意三个人停止。“等一下我们就会把尸体搬上来,请在此处稍候。”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滨中和小爱闷不吭声,洋子也不想说话。不时传来相机的快门声与无线电杂音;警察们一会儿交谈几句,一会儿又到处奔走,洋子不禁有种错觉,好像来到即将正式开拍连续剧的拍摄现场。 “好,搬上去吧。”船埠传来的声音。 “阶梯清空了吗?” “清空了。” 几个人抬起担架往上走。戴着头盔的警察小心翼翼地搬运。踏上阶梯横过步道往停在柏油路上的救护车前进。车厢外已备妥铝制折叠床,尸体将连同担架一起放上去。 刑警示意洋子等人过去。牧野洋子、反町爱以及滨中深志走向救护车。滨中走在最前面,两个女生亦步亦趋地跟着滨中瘦小的影子。 “我没看过这个人。”滨中回答。 脸色苍白的滨中转过身,轮到洋子和小爱。灯光照在脸色蜡黄的男人身上,没有想象中的可怕。男人的双眼半开且眼白浑浊。反町爱抓着洋子,脸靠在她肩上。明明小爱长的比较高呀,洋子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们见过他吗?” “没有……”洋子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看一次男人的脸,并且暗自发誓再也不要看到尸体了。 “刑警先生……我们认识这个人,但只有说过几句话……”洋子发着抖回答。脑中一片空白的她,想起小学时期最讨厌的游泳课。“他是nano craft的松本卓哉先生。可是……” “可是?”洋子没说下去,刑警问。 “松本先生前天晚上……” 头脑一片混乱,洋子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了,但是……又不得不看。没错,这个人就是……为什么?怎么看都觉得他就是松本卓哉。身上的衣服也和在居酒屋遇到他的时候一样。他倒在教堂里的时候也一样。如今衣服布满黑色血迹。原来血会变得那么黑啊……洋子心想。 “我确认过了……”反町爱离开洋子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刑警,嗓音比平日还来得低沉。“我在教堂就确认过那个人已经死了。” 才说完,小爱的声音就高了八度。 “洋子,为什么会这样?” 02 岛田文子坐在屏幕前,屏幕分为上下两部分,画面皆是站在暗处手持面包的女人。仔细一看上下影像呈现的角度有些许差异。狭窄的主控室聚集着好几个人。他们进来时,文子还吓得跳起来翻倒座位。进来的是塙理生哉博士和他的妹妹塙香奈芽,此外还有五个男人,但文子完全不认识。 “你在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个陌生男人盛气凌人地质问,文子没有吭声。另外一个人表明警察的身分,并询问文子:“你是谁?” “她是岛田,nano craft离职的员工,”塙理生哉代为回答,“岛田,你怎么进来的?有谁在黑暗房间里?” “对不起,”文子低头致歉。“犀川老师和西之嚼限在里面……” 文子一五一十道出来由。至于她怎么打开门进来,在场的人只有塙理生哉听得懂其中的细节,她便省略没说。一位刑警以命令的口气要文子叫回待在黑暗房间的两个人。文子向刑警解释,从刚才开始系统便发生问题,主控室的声音一直传不到尾川他们配戴的装置内,无论怎么叫唤他们都没有响应。结果,屏幕突然出现真贺田四季的身影。屏幕上下两个窗口正播放犀川和萌绘右眼所见到的事物,同时链接两个人看到的影像。刑警们表示要进去黑暗房间。 “请等一等……”塙理生哉出书制止。“我想听听看他们的对话。况且,现在门也打不开。” 两方影像的视点都比较低,推测犀川和萌绘坐在某个物体上。真贺田四季将面包丢向他们,面包正要砸向画面。 03 “犀川老师,请你解释给西之园听好吗?我也想听你说喔。之前都没有机会同时见到两位。”真贺田四季眯起眼睛,表情有些恍惚。 “我的解释……不对,应该是假设,有一堆漏洞,”犀川回答,“还有许多俞未厘清的地方……这些……” 思考空间吗?而自己和犀川都身在其中,说不定这个空间是真贺田四季的一部分。 一思考头脑就一团混乱,像是发高烧……只有自己感到被疏离,和周围完全不协调,孤立的感觉彷佛一道钻不进的缝隙……一把插在水泥里的尖刀……自己像颗无法溶解的粒子,在空气中浮游。对,不存在!觉得自己不存在,被存在感拒绝在门外。是谁在那里?让画面模糊不清!让眼神失去了焦点!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好像要掉出来了。知道自己在哭,但为什么哭呢?如此自问得浑身发冷,却不得不思考。不要……没办法发出声音了,萌绘感到自己只剩下呼吸。只剩下……呼吸,这是唯一的存在。老师……犀川老师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句子在她脑中反复、回响,缭绕不断……老师看着真贺田四季,看不见我。这些想法不停回响……萌绘因为自己的话语,身体微微发抖,拼命抑制感情的自己、控制呼吸的自己、止住泪水的自己、尖叫的自己,和昏厥的自己。坐在这里已经令萌绘快要无法承受。 “执行这些事情背后的意图,”犀川缓缓地开始解释,“其实十分模糊而且繁琐。但若仅以现象来看,其实不难掌握一连串不相干事情的全貌。” “这是科学的动机,”真贺田四季微笑。“分析不局限于意图的现象,科学就此衍生。” “我将西之园告诉我的情况加上自己的见解,的确比西之园的亲身经历更加单纯。教堂里一个名叫松本卓哉遭人杀害。这个人会告诉牧野和反町他的姓名。这个人的死亡是事实,而念医科的反町也确认过了。西之园和反町相信这些由现象构成的事实。这并非定义,只是环境条件的设定。” 这个时候,犀川应该面对着萌绘吧。但萌绘看不到犀川的身影,相反地,犀川也看不见萌绘点了点头。在这里,点头变得没有必要。 “接下来观察到的现象便是松本的尸体消失。这是西之园亲眼所见,姑且当成事实吧。短时间内尸体会凭空消失到哪里呢……没人经过教堂正门,那么是后门?电梯?还是教堂圆顶?某人既然将尸体拉上圆顶,必定会从上面下来。拉尸体上去必须将绳子绑在死者身上,地点换成电梯或后门,方法仍旧不变,却很难不被身在现场的新庄小姐发现。” 犀川说到此,真贺田四季用十分柔和的表情笑盈盈地看着他。 “到此为止都是事实,”犀川继续说:“而新庄小姐目击尸体被拉出圆顶的供词,松本先生手臂坠落的情况,以及圆顶上没有任何人的报告等,我都没有进一步求证,西之园也是。” “可是我……”萌绘总算能开口说话。 “嗯……先等我说完,”不具形体的犀川说:“要怎么想都行。这种情况下,事情仅剩下这样的意义,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接下来的第二起事件又是如何呢?新庄小姐遭人杀害。如果相信西之园的观察,答案只有一个。” “什么……答案呢?”萌绘问。 “你看过房间的全貌,并判断没有其他出入口。就算敞开窗户,平常人还是没办法钻过狭小的空隙出去,芝池刑警也有提到这点。此外,并未发现其他人会留在房内的迹象,然而新庄小姐却被人杀害。无论怎么想都充满矛盾,该作何解释呢?” 萌绘沉默下来,凝视着真贺田四季。萌绘只能看着她……四季水蓝色的视线一直落在犀川身上,没看萌绘。 “答案只有一个。新庄小姐没死,也没有被杀。”犀川说。 “啊?”萌绘不解。“怎么会?” “这是事实。而且……这个事实暗示一切部是伪装及虚拟。” “但……” “西之园,你确认过新庄小姐的情况吗?” “没有。可是,芝池刑警他……” “相信芝池刑警的说词无法解除矛盾,”犀川继续。“为了从矛盾逃脱,我们先假设一切都是圈套,此刻芝池刑警撒了谎。不只是他,包括其他刑警、警察和鉴识小组都在作假。这样是不是连教堂的事情都得到完美的解释?藏匿松本先生遗体的人正是新庄小姐本人。你说地面上的血迹在中途就消失了对吧?那是因为她用手推车运送尸体;将死者运到教堂后门,搬进停在后门的车内,再赶回来将后门上锁。如此一来,现场就变成你们见到的样子。” “那截手臂呢?怎么解释松本先生的手臂?”萌绘问。 “当然是假的咯,”犀川回答,“有谁确认过了吗?就我听到的内容,你们没有人碰过那个东西,连走近一点看部没有,那截手臂卜只不过载着一只和松本一模一样的手表对吧?因此芝池刑警只好在报告上写着那就是被害人的手臂不是吗?屋顶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人在……不对,或许有人,但那是整出戏的幕后工作人员,换句话说,他们等于不存在。若只是砸碎玻璃,大可用无线遥控操作机器。如果我说得没错,那机器本来应该还在上面,只要乔装成搜索队的一员便可以上去把道具清除掉。对了,你搭过的电梯也是一样。其实是整晚赶工后的产物。并不是把整个电梯拆下来,而是将电梯停止在那一层,请人在电梯里铺上地材,墙壁周围覆盖木制挡板。浩大的工程在几个小时内就能打造出仓库的样子。这些或许也是由身穿警察制服的工人完成的。所以,那座电梯到现在还无法使用。” 实在难以令人相信……萌绘绞尽脑汁思考着。她建立的推论和印象中所有的情景,一件件任犀川释放的巨浪中变得支离破碎。惊慌失措地想着应变措施的自己,忍不住要笑出来的自己……全部的经历都是谎言?全部又是什么? “连警察也是?全部?怎么可能……”脱口而出的萌绘回想事情经过,不禁双脚颤抖。 然而,粉碎的事物在重新组合后,竟有如一块块磁砖排列成不可思议的顺序。 “西之园,街道也是假的。”犀川轻描淡写带过。 “假的?” “这里不是欧洲公园,也不是人们平日走的街道。虽然你看到来回奔驰的古董车,说不定它的引擎只是铝做成的三看过好几次的荷兰风车是钢筋水泥打造的。人造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受雇前来的演员。有的穿上民族服饰,有的穿著军队或警察制服,而这都是虚拟的。” “所有的人都和凶杀案有关?”萌绘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嗯……一般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发生。但就像你说的,至少有五十个人涉及了凶杀案。”犀川说:“芝池、鲤沼、其他警方的人,还有塙理生哉、藤原博;另外,说不定在饭店房间看见的新闻也是由园内相关人员制造的假新闻,只在你们的房间播放。没错……他们甚至印了报纸。将报纸部分的新闻替换成自导自演的虚构故事。一切只为了西之园你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萌绘用颤抖的声音问。 “一种娱乐效果。” “娱乐效果?” “余兴节目,”犀川回答,“游乐园到处可见悬空体验加速度和刺激感的设施,欧洲公园也不例外,这是为了西之园特别准备的豪华余兴节日。” “怎么可能!”萌绘大叫,“有人死了啊,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开心……” “唉……所以没有人真的死了,”犀川说:“也许因为细故,新庄在教堂里杀了松本。等你们过去看到了尸体,她才把松本的遗体藏起来。其他的演员并不知道会发生真的凶杀案。你懂了吗?我说了好几遍会确认死者状态的只有你们几个。新庄也没想到女生敢去触碰尸体,没料到你们会认真地上前去确定人是否真的死了。她小看了你们理科三人组。” “老师,等一下,”萌绘一面思考着说:“原来的剧本……只是松本先生假装倒在教堂吗?” “当然。记住,这只是一场戏。为了铺陈内容,松本故意巧遇牧野和反町,要她们记住自己的样子。分开后他自行走到教堂,在圆顶放置敲碎玻璃的设备,应该在新庄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准备工作。松本也是这出戏里重要的演员之一。或许你们跑到饭店外打电话也在预期之中。戏从你们在电话亭时就开始了,新庄在你们可见之处登场,她走进教堂和松本会合,一起布置最后的场景,大概就是松本负责背上装好刺进一半的刀,将黏稠的假血涂在地面和身体,再装死倒在地上。此外,事先准备好树脂做的假手臂。制作假手臂的人,nano craft里应该不少。将假手臂套上和松本一样的手表。然而新庄真的杀了松本,戏才揭开序幕就发生真实的凶杀案。我想,一度被人发现的尸体凭空消失,后来独留一截手臂这个桥段,是新庄为了掩饰罪行。恐怕计划初始,她便主张更换这个场景的内容。总之,她的犯罪行为完全是计划性杀人,并非临时起意。她是否真的有缜密思考?新庄藏匿尸体之前,其他演员已经得知新庄杀了人,对看戏的人来说,故事情节自然也很顺畅地继续下去,但偏偏在众多演员中有一个人不认为杀人的情节属实。所以无论观众怎么骚动,他们也不会找来真正的警察,观众只要看到装扮成警察的演员就会放心。” “新庄小姐看到我们跑出去打电话?可是,我是打给爱知县警的鹈饲先生,我请他代为联络芝池刑警,难道连鹈饲先生也是共犯……” “你真的常常重复问题耶,”犀川感到有些可笑。“起初我们以为饭店房里的电话遭人窃听,所以你才会到外面打电话。出去的话,广场旁的那座电话亭是最近的选择,他们也预料到你第一眼就会注意到那里。假如你没有出去,就要进行其他备案吧。至于看穿我和你所有行动的人……真贺田博士,就是你吧?” “是的,”真贺田博士点头。“我认为这样简单得多,尤其像犀川老师这种什么事都会作合理判断的人,预测起来就更容易了。” “饭店外那座电话亭当然也被窃听了。我跟你的对话,你告诉鹈饲的内容全被窃听了。所以,你和鹈饲通过电话后,很快又有人打电话给他,内谷也许是:’你好,我是长崎县警,刚才西之园小姐和我们联络。也许在程序上出了些问题,我们长崎警方会妥善处理这个案子,特地打电话向你们说明……‘然后鹈饲就说两个警局要保持联系,说不定还留下了联络方式。如此一来,鹈饲会认为自己达成任务,即便之后偶尔打电话过去,也只知道假的调查情况,对方更不会向他提起任何有关凶杀案的事,你们也完全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其实芝池先生早就不是刑警了对吗?他从爱知县警调到长崎县警这件事也是假的?” “不,他的确待过长崎县警,退休后才受雇于nano craft,”真贺田四季回答,“他很有趣,所以我才要求塙先生聘请他,我认为总有一天,他会派上用场。芝池先生现在是这座公园的保全组主任。” “总之,芝池先生和塙理生哉博士都没想过会真的发生凶杀案,他们的初衷只是想将精心设计的节目呈现在你们三个人面前。不……事实上只为了你,因为你是nano craft最有力的股东。无论你抱持什么样的态度,塙先生和藤原先生都无所谓,只要你能主动接近他们,对nano craft来说就是莫大的利益。” “我不相信。这么可怕的手段居然只是什么余兴节目。”萌绘叹息说:“这种骗小孩的行为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他们要是真的这么想,我只能说他们大错特错。这真的是……成熟的成年人该做的吗?” “大部分的娱乐效果都少不了一些玩弄小孩子的恶质把戏呀,”犀川淡淡地说:“虽然欺骗孩子的举动会招来坏印象……但计算机刚开始出现时,不是也有人认为是骗小孩的玩意儿吗……我绝对同意这些人为了耍花招而浪费宝贵资源是很愚蠢的行为,可是与其在虚拟世界实现娱乐效果,不如发生在现实场景来的经济实惠。短时间制作的现实节目远比重现虚拟有更大的效果。换句话说,决定放手去做的当下,便认为是最现实且轻而易举的方法。这是最恰当的解释。” “这个实验是塙先生与藤原先生的目的,”真贺田四季看了萌绘一眼,又看回犀川。“无法用计算机程序重现的视觉,和反作用力装置无法仿真的触感。一旦深入研究虚拟现实的课题,就演变成现实细腻感和虚拟轻巧设备会僵持不下,而廉价现实和昂贵虚构间的取舍变得进退两难。这是人类自古以来一直逃避而不自知的矛盾议论。恋爱小说的作家认为难度高的创作比真实的爱情来得有价值;就算每天盯着墙上的风景画看,也不会觉得画作比不上自然的风景。因为人类的创作不符比例,才能免于消灭吧。只动用了五十名工作人员,就能让被实验者体验非现实,这是现存任何系统无法办到的,这就是他们想确定的事实。” “真贺田博士,剧本是你写的吗?”犀川问。 “嗯,很有意义的实验,”真贺田四季用手撑着脸颊,看了看萌绘。“何况实验对象是西之园,那就更有趣了。你……拥有无法预测的美丽。对我来说,你跳跃般的思虑和情感就像万花筒一样美丽又恣意。” 04 “昨晚在虚拟实验室里的情况也不是突发事件,”犀川继续说:“塙博士和藤原先生一开始便打算向你们介绍这套系统。这是余兴节目的继续,也是故事的一部分。晚餐结束后,他们也料到你会主动提出要去研究室。即便你没开口,他们总会找到时机带你下去。而这一段经过可说是实际演员与现实道具,和计算机营造虚拟现实的比较实验。藤原先生把加古先生叫来的举动或许不是刻意,但那位和加古先生待在同个办公室,戴口罩的女性研究人员,却是剧本上写好的角色。” “她是……新庄小姐?”萌绘恍然大悟。她想起那位戴着眼镜和口罩的女人。“是新庄小姐对吗?” “没错……”犀川回答,“虚空间发生的状况是计算机中的程序使然,那些程序早已事先输入计算机。黑色人体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并且杀了藤原先生,现实上很难处理的招数,则充分利用虚拟现实的长处。也想藉此得知现实和虚空间,哪一种情境会带给观众最大的震撼。他们选定实验对象必须是对系统不熟悉的人。” “太过分了……我成为他们的人体实验品?” “我不知道你在实验进行当中会有什么反应,他们当然也无法预期。而你受到冲击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目睹凶案,而是真贺田四季博士的存在。比起尸体和凶器,你更害怕真贺田博士,对吗?” “我不知道,”萌绘回答,但她心里知道其实犀川说得没错。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畏惧真贺田四季的存在,直到现在,她不懂为何心中充满荒诞的印象和空洞的思绪。 “西之园害怕我的理由很简单,”真贺田四季微笑。“需要我来说明吗?” 萌绘考虑了几秒,默默点头。 析你的精神,实在不乐见你慢慢走下坡。三年前的夏天,我察觉到你精神上的缺陷和我幼时不愉快的经验类似,因此我引导出你深藏在内心晦暗不堪的记忆,将你下意识排拒的恐惧心理趋于安定。然而内心感到绝望的你却好好地活了下来;明明想着死亡,某一部分却还活着,你就是拥有那么矛盾的特质。我讶异于这种可能性,所以对你很有兴趣。” 无法理解,萌绘心想。 真贺田四季一度停了下来,闭上眼睛说:“甚至觉得我能触碰到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不懂…… 水蓝色的双眼面向萌绘缓缓开启,四季微笑着说:“当时已料到我个人的形象将补偿你心中对死亡的不安定感,并同时注入生存的象征。不过,这对我毫无意义可言。西之园,那么对你而言呢?” “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她摇着不存在此处的头颅。不明白……不明白…… “难道我是出自一片好心?”真贺田四季嘴角上扬。“既然没有意义,那时候为什么会对你做出那些事呢?至今我也不得要领,嗯……之前我从来没有开口说’我不了解‘的经验,不可思议对吗?也许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一个新的自我,发现了渺小的希望,所以我也开始自我防卫。犀川老师,麻烦你继续说下去。” “好的……”犀川回答之后却沉默了许久。萌绘心想他也在咀嚼真贺田四季话中的含意吧。“你在虚拟实验室里看到的都是事实,但之后出现的黑色人体和刀子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道具。” “所以藤原先生没有死?”萌绘提心吊胆地问。开口的同时,她感到自己极欲从复杂中逃离。 “不……我亲自确认了藤原先生的遗体,他的确被杀了,背后的凶器、身上的血迹也是真的。而牧野与反町表示实验当中没有见到任何人离开的说词也足以采信。就是因为坚持着这个立场,从之前到现在的推论才能成立呀。” “啊!”萌绘忍不住大叫。脑中灵光一闪总算明白了。 “西之园,你好像想通了耶,”犀川语气温和。“没错……藤原先生在跟你对打网球和桌球之前就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萌绘点点头。“完全是程序的运作吗?” “以眼镜和口罩隐藏身分的新庄小姐走进红色房间帮藤原先生换装对吧?就在那个时候,她杀了藤原先生。新庄小姐很清楚程序开始时你会看到什么,以及实验结尾该如何制止藤原先生的动作。在虚空间演出的剧本就是程序运作中的所有数据。” “塙先生知情吗?”萌绘问。 “我不太确定,但很难想象塙先生一无所知。我想不清楚状况的除了你、牧野和反町,再来就是加古先生吧……” “我认为塙先生对这段过程没有多问,”真贺田四季解释,“前两起事件,企画人都是塙先生,而第三段大概是藤原先生的构想。他们等于是现实与虚拟的对决,两个人比较着谁制造出来的效果比较大。这是他们俩永远竞争下去的主题。藤原先生明了塙先生建立公园的理由是想以实体取代虚拟,因此他赌上数字化的所有可能性。两个人的能力看似天差地别,但人类其实渴望寻求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因为是一流的程序设计师,塙先生明白计算机科技的世界永无止尽:怀抱着梦想的藤原先生,则是nano craft成长至今的要因。” “这场对决似乎有扩大的趋势对吗?”犀川问。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萌绘口气强硬。“我不相信!这种……简直就是小孩子的……” “他们是孩子,”真贺田四季魅力十足地一笑。“无论多暗的地方,总是可以待在沙坑玩得很开心的两个小男孩喔。用残酷或无聊的成人价值观去评判,不会觉得自己才更残酷又无聊吗?” “原来藤原先生打算隐瞒塙博士。我之前一直对藤原先生特地亲自套上装备感到纳闷。”犀川说着叹了口气。“当时,藤原先生的动作应该有异样。西之园,你是不是有遇到计算机无法判断行动和对话的时候?那是主控室的新庄小姐动的手脚。她选定了若干模式,操作虚拟的藤原先生,我个人是认为没有必要,但或许是你的突发状况让她来不及反应……对了,你说后来吧台还出现酒保,那是用计算机控制的,而计算机也创造出虚拟的藤原先生。在虚空间发生第三起事件后,藤原先生预料你会惊慌失措地冲进红色房间,看到精疲力竭的藤原先生,完全在状况外的塙先生见状应该也很惊讶……就是这样的恶作剧,假若藤原先生当场吐吐舌头告诉你实情,而新庄小姐说不定也拿下口罩,那么铁定立刻明白前两起事件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戏。然后你会当场气个半死,不过谁知道呢,你不是突然对nano craft很感兴趣吗?特别还是以股东的身分……” 脑中想象自己会有什么反应,犀川说得没错,一时之间她的确会生气地大吼大叫,但毕竟她对nano craft和塙理生哉怀抱兴趣和善意。错不了的……按照自己的个性,对nano craft的调查早就结束。这是个预测自己反应,经过模拟后反复修改完成的计划。 “接着我们来思考新庄小姐的立场,”犀川继续说明。“她杀了松本先生,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表面上她依旧照着剧本,戴上口罩,向观众透露她还活着。看到活蹦乱跳的新庄小姐,你们除了会吓一跳,恐惧的心情也立刻随之逆转,总算发觉事实真相,明白之前的事情都是假的,眼前的才是真的。我的看法你觉得如何?电视上是不是常出现类似的情节。这么一来,新庄不费吹灰之力就隐瞒了她杀害松本先生的事实。” “原来如此……”萌绘不由得佩服犀川的推论。 “剧本最初的内容应该是新庄和松本相偕出现吧。但是,其他人都以为他到国外出差,总之他是请假不在公司。我想这个理由恐怕也是新庄小姐揣测松本可能的行径才做的决定。而这样的处理,不会让其他同事起疑。可惜……新庄完美无缺的计划终究出现致命的意外。” “计划出现破绽是小爱她……确认了松本先生的尸体对吗?”萌绘低语。 “嗯……你那他就读医学院的朋友,触摸了松本先生的遗体。之前我也说过,此举是新庄小姐始料未及的。之后就算怎么向反町解释一切都是演戏,她也不会相信,因为是她亲自确定人已经死亡,那种感觉不可能说忘就忘。总有一天新庄小姐的计划还是会被揭穿。松本先生死亡已经是事实,瞒也瞒不了多久。关于这点我反而不太能理解。新庄小姐的犯罪行动其实就是自我毁灭,很难想象事情演变到最后,她该如何全身而退。” “我来解释吧,”真贺田四季说:“新庄小姐杀了松本先生后,我跟她见面聊了一会儿,就在她nano craft二十四楼的房间里。西之园等人赶来之前,我就一直待在那里喔。” “啊?”萌绘十分讶异。“真贺出博士当时在房里?” “芝池先生和西之园进来之前,新庄小姐正在收拾器具。那时候我也在里面,就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话一样,我跟她聊了一会儿。可是用的装置很精巧,算是简化后的款式。” 利用同样的虚拟现实装置,真贺田四季和新庄久美子见面。新庄久美子的房间里的某个地方也藏有现在犀川和萌绘配戴的眼镜和雷射位移感测系统,以制造虚空间的情境。 “新庄小姐告诉我她杀了松本先生,”真贺田四季仍不改脸上笑容。“并利用了我的剧本,我倒是满佩服她的。对她饱满的反动情感也很好奇。如同犀川老师所说,她的判断前后矛盾,其实计划非常薄弱。新庄小姐告诉我,基于过去和松本先生的一些过节,她不得不杀了他。至于是什么过节,你们一定想 知道吧。但我对那些原因丝毫不感兴趣,反而在她如何处理事情方面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兴趣。另外,我也直接问她一旦事迹败露该如何收拾。” “她的办法就是杀了藤原吧?”犀川低声说。 “她没有直接了当地说,”真贺田四季点点头。“方才我稍微提到nano craft的塙总经理和藤原副总经理对立的情形。这回关于现实剧情和虚拟现实相互比较的实验,正说明了对立背景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不难想象藤原先生和新庄小姐存在其他私人关系。” “原来如此,语言真的是很便利的东西啊,”犀川感到很有意思。“如果只杀了松本先生,她的行为很快就会遭到揭发,但如果连藤原副总经理一起杀了,nano craft卷入其中就会模糊焦点,她的罪行便得以隐藏。以上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过,博士认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个人问题,也许就是根本的动机。” “会是什么呢?”萌绘问:“老师是指跟新庄小姐原本是藤原先生的专属秘书,后来却变成塙先生的秘书有关?” “我没这样说,也不想解释,”犀川回答,“新庄小姐杀了藤原先生是事实。动机并非问题所在,并不是动机正确就能被允许,动机错误就不可原谅。当然,她的杀人动机或许绝大部分是个人因素,而她赌的是nano craft或塙总经理作何处理。新庄小姐推测塙总经理对于秘书一连串不合常理的行为,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 “我懂了……”萌绘说。 “如果事情在她预料之外,你们见到的事情经过和真贺田四季博士藏在所内的真相都会公开。面对不利的情况,新庄宁可假扮成身分不明的女子,杀死副总经理后逃逸,让这件事情以这样的方式公诸于世,她也相信公司会做出跟她一样的处理方式。” “用语言描述她的想法,大致上就是这样了,”真贺田四季点点头。“新庄小姐很有野心。她握有nano craft的最高机密,其实也就是暗中跟我接触这件事,她相信公司不会轻易离弃握有机密的自己。要说她浅薄也好,就是将想法回归到现实面。更露骨一点来说,她甚至认为塙总经理正期待藤原先生的死亡。她相信自己是塙总经理最佳的伙伴。不,应该是她误以为会跟我——真贺田四季,成为最好的搭档。” “认为自己是博士伙伴的最佳人选?”犀川问。 真贺田博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缓缓低下头,又倏地看着犀川。 “怎么可能……”她露出微笑说:“我是个需要伙伴的人吗?这不就是她铸成大错的有力证据吗?” 四季笑而不语,蓝色的眼珠朝上看,真贺田四季的反应,令萌绘不禁全身颤抖。萌绘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天才是个女人。蒸发的液体留在水蓝色的眼眸中,嘴唇红的发亮,释放出诱人讯息。谁能拥有如此毫无缺陷的美丽? “我不需要任何人。”她微笑。 萌绘止住呼吸,身体仍在发抖。 “继续说吧。”四季催促。 “老师……昨天晚上真的有警察来过对吗?”萌绘吸了一口气后问:“起初芝池先生赶来,我们在对面的房间跟他见了面,当时没有别的警察跟过来。” 当时萌绘由鲤沼刑警陪同,来到更衣室换衣服,而站在门口的是假警察。 “嗯,他们的立场突然变得十分危急,”看不见摸样的犀川说:“因为没想到途中真的发生凶杀案,对芝池等人而言,这是他们发现的第一起凶案。既然发生紧急情况,当务之急就是请我们这群观众到别处避难,芝池才能和塙博士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们知道凶手就是戴着口罩的新庄小姐。你是塙博士等人优先考虑的对象。他们首先调派扮成警察的演员驻守在那里以争取时间,防止身为观众的我们进入。他们思索着该如何善后,现场是真的死者,不报警不行。另一方面,他们尽可能保密这两天的把戏,这是很合理的决定,一旦公诸于世,必会遭致社会上一阵挞伐,当然,也不能让外界知道会把你们牵扯进来。基于这些考虑,芝池先生才将我们集体隔离,再报警请正牌警察前往研究室。今天一早我们提前被带到别墅,就是他们希望我们不要卷入其中。真正的警方赶到现场时,塙理生哉博士、香奈芽小姐以及加古先生便能一致对外;至于逃走的女人,他们只需跟警方解释她是临时雇员。他们下定决心要隐瞒到底,新庄小姐应该也料到公司会这样处置。” “他们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吗?”萌绘愤愤不平地说。 “也许塙博士想将实情只告诉你一个人。我也不敢肯定,照你的个性来说,若知情绝不会善罢干休。但我想塙博士会趁我们回到那古野之前有所表态。他也没想到你会直接打电话给长崎县警。为了不让你起疑,他安排芝池先生三不五时打电话向你报告案情。还有,芝池先生给你的电话号码也是假的吧?他不断说明案情遇到瓶颈,警方还在追查女人的下落,希望你慢慢不在意事情的发展。唉,好像太乐观了点。” “他以为我会为了那种理由放弃吗?”萌绘气呼呼地说:“并不会,我才不会被这种把戏骗了。” “西之园,如果是这样的话……”真贺田四季仍是一派优雅。“下落不明的就会是你喔。” 四季的话让萌绘惊恐不已,呼吸停止了几秒。对啊……这样不是比较容易吗?与其劳师动众地演出杀人事件,不如让一个大四学生消失还比较省时省力,甚至不用花钱。我还活着吗……在这个地方,没办法看见自己,萌绘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有人在别墅区发现尸体也和这场戏有关?”萌绘调整呼吸。“那也不是真的尸体吗?” “连尸体都没有,”真贺田四季回答,“只是有个收了钱的女人说了一个谎。金钱真是最容易动摇人心的手段呀。” “那个传言为之后的故事留下伏笔,”犀川说:“反町看到的龙应该也是一样的效果。那可能只是长的像龙的飞行船。或是一个从屋顶垂吊下来的物体。” “我懂了,”黑暗中,萌绘点点头。“虽然听了之后心情很糟,嗯……所有的解释都合逻辑,我也都能理解,除了一个问题以外……” “你想问我在哪里吗?”真贺田四季看着萌绘,像个少女似地侧着头。 “是的,真贺田博士,”萌绘语气坚定。“我知道你不在黑暗房间里。博士,请告诉我实情。” “我就在你面前。” “我要知道的是现实世界里,你的躯体在哪里。” “我已不在这世界上。” “啊?” 真贺田四季离开桌边,慢慢往门口移动,她回头看着萌绘,脸部线条柔和说:“西之园,我很久以前就死了。” 05 产生摩擦的炙热,倾斜随后不堪一击。 对了,那个时候也是……闭上双眼,好像世界跟着转动。走道旁的微弱灯光,跟着犀川心跳频率闪烁;生命也像是摇晃的钟摆一明一灭。此处有着无限宽广,令人感到有限的生命。犀川在四季的身后走着,看着黑发隐约透出光泽,手臂是融在黑暗中的白皙,而她的双脚若隐若现。分不清前进抑或停伫,我也在走吗?犀川心想看不到自己的脚,移动的也许只有周围的景色吧。这个世界全是相对的运动。一切都是装饰,一切都是架空,现实和虚构形成的现实。虚构和现实产生的虚构。生与死、边界的轨迹以及鄙俗的连锁。频频回顾的理由是?为什么自己会跟随着她呢?想知道什么吗?“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现象?自身与媒体单纯地移动然后交换讯息。 犀川底层的人格似乎跑了出来,表层的犀川拼命压制他的行动,有人知道抑制的理由,有人不知道……底层的犀川希望和真贺田四季共同生存在这世界上。但其实他不懂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多么美丽。联想到其他世界的死亡,又同时希冀遗忘恐惧。就这样周而复始,像椭圆轨道的固定运动一样,或长或短地不断循环。前方有一道黄色的门开启,真贺田四季走了进去,犀川也随后跟上。他身体里那个不愿被统合的人格,明显的呼喊让犀川甚至想捂住耳朵。虚构的声音回荡着,但再怎么呼唤也没有办法。闭嘴!去死吧! “犀川老师。”是的……真贺田四季停在房间正中央,慢慢转过身。 “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咦?”犀川吓了一跳。 他望向四周无止尽的黑暗。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墙、没有自己,也没有西之园萌绘的身影。踏进空间时就已经看不见她了,犀川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她的位置。 “西之园?” “抱歉。”真贺田四季接近犀川。“我让西之园走远了一点。” “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想单独跟你说话。”犀川回答。 “没想到语言也可以心意相通。” “有事吗?” “嗯……”她微笑。“我已经死了。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见到你。” 四季的双手伸向犀川的脸颊,愈来愈靠近……真的触摸到了?这是属于谁的触感?无法接触的奇迹,接触到的偶然……这是自己的脸吗? 06 萌绘追赶着自红色的门离去的真贺田四季。黑暗中站在走道上,她探寻犀川的动向。萌绘伸出手摸索着。 “老师?” 伸出的双手在周围试探,却只接触到冰冷的墙面。真贺田四季来到走道前便失去踪影。萌绘回头确认一递,白色桌子已经不在原处,她往回走到原本应该是桌子的位置,忍不住摘下眼镜,尽是无边际的黑暗…… “犀川老师,你在哪里?”她提高音量叫着。 侧耳倾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剩空调微微地震动,连空气也静止了。 萌绘在黑暗中大喊:“老师!犀川老师!” 她将眼镜挂在头上,依旧伸出手在漆黑的空气中摸索,一面小心翼翼地前进,好不容易摸到了墙壁。 好冷……这样的触感让她平静许多。至少这里有天花板和墙壁,她也确实存在。 萌绘抚摸着脸颊,双手、头和身体都还在,只是看不见罢了。 “犀川老师!”又叫了一次。 沿着墙壁前进,她来到了一个转角,好像是个出入口。她往前踏一步,伸手触碰到另外一边的墙壁。 可以离开房间了……不对,说不定是走进房间。她继续摸黑前进两公尺左右,却迟迟摸不到墙面,走道的对侧没有墙壁。萌绘心跳加快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不可能有这么宽广的空间……冷静,要冷静……把眼镜戴上会好一点吗?她又戴上了眼镜,花了一会儿时间找到焦点,现在的位置是灯光闪烁的走道上,回头看见红色的门,刚才她应该是从那里出来的。 “老师?犀川老师……你在哪里?”萌绘小声地问。 “西之园,你听见了吗?”耳边突然传来岛田文子的声音,萌绘惊呼一声。 “太好了……”她叹了口气。“岛田小姐,犀川老师呢?我们走散了。” “我也不知道啊,”文子的声音非常清楚。“之前主控室的屏幕上都没有你的影像。现在警察到这里来了,他们希望你们立刻回来…… “怎么回去?这里有紧急照明吗?” “有,可是我刚才怎么试都不会亮,系统出了点问题。反正你现在就一直走,看到绿色的门就是出口啦。” 萌绘戴着眼镜继续往前走。站在交点上,“哔”的一声,周围开始旋转。 “这样做会比摸索着找出口快吗?”萌绘纳闷地边走边问。 “如果不照顺序来,既找不到绿色的门,就算找到了也打不开。刚才我启动了紧急系统,结果也没有亮灯……总之,现在摘下眼镜找到出口还是无法开门。可以碰碰运气重置,但最坏的情况就是室内会变得完全没有光线,门仍然打不开的状态啊。” “啊?所以只好照着顺序走咯?” “其实把门弄坏也可以啦,”文子说:“不过那道门坚固的很。唉,总之还有这最后的方法,你不要担心。” “嗯,我的心脏够强,”萌绘苦笑着松了口气。“犀川老师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不见我在叫他吗?” “戴着眼镜的话就没办法听见了。可是说不定你走着走着就会碰到他,千万别用跑的喔。” 萌绘走了一段距离,还是没发现绿色的门。 “之前为什么会断线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你们的声音都很清楚喔,真贺田博士的也是,”岛田文子说。“站在这儿的刑警们也听得很清楚……” “那就好,”萌绘回答,“等一下出去就不用再重复一次了,不然他们会不相信我说的话。” “现在他们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文子小声地说。 “只有警方的人吗?” “还有塙总经理跟他的妹妹,刚才跟警方一起到的。” 警方听到真贺田四季和犀川的话,一定会询问塙理生哉吧。许多事浮上心头,然而现在的萌绘只能先找到出口。大概走了多久呢?十分钟?不对,说不定更久。接近十字交点时,她看到前方有绿色的门。 “找到了!”萌绘大喊。 文子也高兴地大叫:“太好了,我本来都想好要重开机了耶。我想你现在应该开得了门。” 萌绘伸手摸着绿色的门。触感是一扇真的门。绿色的门应声打开,萌绘走进一个明亮的小房间,战战兢兢地拿下眼镜。再也没有黑暗,此刻她真的站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她靠着墙大口吸气,现在的她疲倦到连站着都感到吃力。另一侧的金属门自动开启。 “西之园!你还好吧?”岛田文了走进来,双手轻轻握住萌绘的肩膀。 “嗯,还好……”萌绘回答,“犀川老师呢?还是找不到他吗?他在里面吧?” “你开门的时候,系统也成功地重置一次,已经没事了。真的辛苦你了。”文子露齿一笑。同一扇门又走进一位颇有年岁的男人。 水。 “西之园小姐,麻烦你之后告诉我们详情,”车户刑警站在萌绘身旁。“我们不久前才取得联系,目前正循线追捕新庄久美子乘坐的游艇,据说她准备出海。” “我认为真贺田四季博士应该就在研究室或nano craft大楼里,”萌绘平静地说:“应该需要大型的设备,才能在黑暗房间里看到博士如此完整的影像对吗?” “嗯,没错,”岛田文子点头。“那种设备需要一个房间设置,应该不难找到。” “了解了,我立刻调派警力进行全面性的搜查。”车户回头跟站在走道上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那名警察点头后马上离去。 “犀川老师会不会不小心撞到墙壁昏过去啊,”岛田文子忧心忡忡地往黑暗房间里看。“眼镜可能因为撞击而故障。两千五百万的眼镜……” “请问为什么会来这里?”萌绘问车户。“我们进来之前,原本留在电梯口的警察不知道去了哪里。” “呃……”车户面有难色。“别墅那边据报发现松本先生的遗体,本来我打算过去一趟,就上楼叫了人,结果我的部下告诉我这层楼来了两女一男。安全起见,我叫一个人留下来观察。后来,他告诉我你们进入黑暗房间……我真的很惊讶居然会跟真贺田四季扯上关系。” 过了一阵子,其中一名年轻男人拿着手电筒走出来。 “警官,里头没人。”男人说。 “有查清楚吗?” “其实空间并不大,也没有藏身之处。总共只有六个房间。” “六间?不是四间吗?”文子问。 “嗯,最里面两间,外面横向的有四间。”男人回答。 “再仔细找找。”车户说。 “啊,我也去。”萌绘站起来。 跟着年轻男人萌绘再度进入黑暗房间。强力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室内还有其他人员。 “有什么发现吗?”男人问其他人。 “没有异状。”里头的人应答着。 萌绘跟着年轻警察仔细绕了一圈发现的确有六个房间。两个人也走过夹在房间的走道,路上只遇见其他拿着手电筒的警察,仍一无所获。每个房间都极度平凡无奇,各有四处没有门的出入口三房间的角落有个可以坐下的立方体。没有家具也没有装在天花板上的照明。 到处都没有犀川的身影。萌绘不知不觉中闭起嘴,咬着上唇。 “真的是两个人一起进去的吗?”和萌绘走在一起的男人口气冷淡地问,萌绘默不作声。他们在靠近出口的走道上。 “西之园,”岛田文子走过来关切。“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怪了……难道还有别的出口?”男人说。 “老师……”萌绘喃喃自语。身体跟着一阵晕眩摇晃。心里突然浮现莫名的幻想,真贺田四季不在这里,她说自己已经死了,不存在这世上。老师呢?犀川也不在世上了吗?原来只有自己存在着……只不过做了一场梦?做了一场有犀川的梦。没错……这种感觉……当时真贺田四季站在他们两个人面前的时候,和犀川放开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只有自己跟他们不一样…… 萌绘呼吸变得急促。 “我们……真的有一起进去,对不对?”萌绘问文子。感觉嘶哑的声音……好痛苦……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一起进去的,我保证。”文子笑着说。 为什么? “犀川老师真的在吗?”萌绘小声地问。声音像个孩子。 “西之园,振作一点!”文子发觉萌绘表情有异,自己也紧张起来。 不要生气嘛……好痛苦……拜托不要生我的气嘛……眼前雾茫茫的一片。自己还是个孩子,做了一个梦,而梦还没醒。一直……做着和未来有关的梦。是梦,梦见自己变成大人。昨天用扑克牌变魔术给她看的犀川。他下个礼拜会来吗……好痛苦……爸爸正在微笑,妈妈看起来也好温柔。 “西之园!” 西之园? “萌绘,怎么哭了呢?”妈妈柔和的声音。 萌绘?对……我的名字……名字……每个人只剩下名字……爸爸,妈妈,你们要去哪里? 大家……都消失了:永远地睡去。我也好想消失,从一开始就想请求上帝了。神呀,求你让我回到爸妈身边……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07 犀川走了好几个小时,眼前一直是真贺田四季的背影。他离开建筑物后走在柏油路上,接着沿着水泥楼梯往海边走。街灯早已被远远抛在脑后,沙滩和黑暗的海洋就此开展。即使如此,他仍继续走着。四季没有回头,而犀川也没有吭声,内心的吶喊渐渐退去,不愿被统合的叫嚣归于耳语。总是如此……并非融合而是混在一起。 此刻进入耳朵的是一阵阵脚边的波浪声。水和海砂摩擦后的声响,空气被切割成若干碎片融入海中;细致的白色泡沫配合着韵律拍打着海岸边缘。这大概也是生命,回归黑暗的生命,有如泡沫一般快速、香味一般缭绕、梦境一般晦涩,声音一般一去不复返……什么也没有的生命。失去星辰的太空,平静无风的大气,没有结果梦境……这是梦吗?为什么自己会走在这里?连企图忘怀的过去和戒惯恐惧的未来都消失了。没有寒冷也不感疲倦。自己已经死了吗? “怎么样,是不是更美丽了呢?”走在前面的四季突然问。 犀川不知道她的声音从何而来,甚至失去听见声音时的反应。 “美丽?”犀川加速回复思考能力和感情。 “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只有这一句了,”停下脚步,四季回头凝视犀川。“你体内的……意志,看见了什么?” “海边和真贺田博士。”犀川回答。刚才是谁在回答,做出回应的人是自己吗? “冷吗?” “不会。” “为什么我会多此一举呢?”四季觉得可笑。“这么不可思议的情感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好珍贵的经验。” “你指的是美丽的情感吗?”犀川其中的一个人格说。 “嗯……”四季眯起眼睛,对他微笑。“你是天才。” “不,我不是天才。” 四季侧着头:“你认为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 “从哪里来?我是谁?要去哪里?”四季问。 “你从自己而生,你就是你,”犀川回答,“而且,哪里也不去。” 四季笑地开怀。 “回答得真清楚。不过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具价值,价值在于三个疑问本身。” “是的,”犀川表示认同。“语言的价值就在于此。” “就像递归函数(注:递归函数(recursivefun),其值是利用迭代公式,由一些自然数导出的自然数,该函数是迭代公式中的一个运算。),”四季说:“所有事物的道里都一样。愈是往外扩张,最终还是返回中心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移动在瞬间消失。这也是生命的定义。生存真是乏味的循环呀。” “乏味吗?” “不,”四季笑容满面。“老师……最近我有许多和自己相抵触的想法,却出乎意料之外地美好,好像宇宙的起源似地。” “我不太懂。” “对了……跟最后的一句话很契合。l “最后的一句话?” “’上帝,我不太明白‘这句话应该成为每个人的墓志铭。” 这些话。” “你会说矛盾也是种美。” “对喔,”犀川微笑。“没错,我说过……” “你慢半拍了。”四季笑着。 此时,犀川发觉看得见自己的手。他从口袋拿出香烟。 “我忘了还有这个,”犀川说着点燃一根烟。“现在几点?” 四季掩嘴笑了出来。犀川吐着烟,看着手表将近七点,原来已到了早上。他感到体内的空虚和疲倦。原来还有感觉,自己好像还活着……周而复始的枯燥归纳……归纳、归纳、归纳。周而复始的乏味美好……美好、美好、美好。抽烟的同时,犀川动了眼镜,四季的影像在摇晃。她的模样只出现在屏幕上,在海边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只有自己。从思考到若有所悟,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记忆无色无味。 “电池快要用完了。”四季无奈地低语。 “这个吗?”犀川碰着眼镜。 “我想跟你一起散步。只是为了这样小小的愿望,我创造了系统。我很愚蠢是吗?” “是的,”犀川点头。“但或许也很美。” “谢谢。” 四季的身体不知不觉中散发光芒,黑暗中异常耀眼。犀川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四季,她也注视着他。毋须言语,犀川想到要说什么的剎那,对方也给予响应。彷佛电流瞬间短路般明亮、强劲,和快速。他见到这些一连串难以置信的景象,立刻了然于心。所以没有必要开口。 “犀川老师,是分离的时刻了,”四季往犀川的方向上前一步。“下次见面大概是我或是你死去的时候。”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嗯……好几次了。”四季微笑。 “某方面来说,说不定我也是如此。” “如果我死了,老师会怎么做?” “禁烟一天。” “如果老师死了,一次也好……我想哭出来。” “能这么做的话,真是太好了。” “嗯。”四季往后退。 “再见。” “再见。” 犀川站在原地不动,四季往海上走去。平静的海面上,只有周围散发白光的她愈走愈远……愈来愈小。巨大的球体正在海平面静候着,朝他露出一线光芒。是的……这颗星球自始至终一直都在。自古以来名为人类的生命连锁就已开始。令人怀念的光影和声音,随着波长视线敞开,依循周期震动鼓膜。遥远的光线,近在咫尺的乐音。犀川离开海边站上岩块,回头已不见她的身影。自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如今四处扩散,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天空不再黑暗,光明的一角就是东方。犀川坐在大石头上摘下眼镜,双眼接触到冷冽的空气。一样的光景……哪里是现实,哪里又是梦境?平静的清晨,残余的漆黑还在手边踌躇不走。 一瞬间察觉海鸥的叫声,犀川的左手触及湿润冷冽的岩石表面。手上香烟的烟雾加速消失。犀川下意识地看看手表,秒针刻画着他的意志一步步向前……看不见、摸不到、无法确认,一场骗局。 滴答、滴答、滴答……过了十几分钟,东方的天空才满滋光芒。 “我不太明白。”他念念有词地说着那句墓志铭,阖上双眼。 08 睁开眼看见墙上的灯饰像一圈会发光的甜甜圈。萌绘撑起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牧野洋子就在床边。 “咦?”萌绘坐起来。 洋子坐在床边,头靠在床上睡着了;反町爱躺在靠窗沙发上,木然地往萌绘的方向瞧。 “啊……你醒咯?”反町爱打着哈欠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们在饭店里?”萌绘问。 室内窗帘紧闭,外面的阳光从缝隙透了进来。看看床头上的时钟,现在是七点四十分。 “萌绘,早安。”洋子抬起头。 萌绘对洋子点点头。以为自己在作梦的念头一下子消失无踪……这不是梦。 “别墅那边怎么了?为什么又回来这里?”萌绘问。 “你在说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又昏倒了啊……”洋子站起来伸伸懒腰。“医生刚才来过了。” “其他人呢?” “国枝老师跟其他男生留在别墅。”洋子回答。 “真是够了……搞得大家不能聚在一起,”反町爱冷冷地说:“我一定会报仇的。” 萌绘完全恢复意识后立刻感到一阵紧张。 “犀川老师呢?”萌绘问。 “嗯,之前才说到这个,好像还没找到。” 面向窗户的洋子一脸认真地回头看着萌绘说:“别担心,一定是从某个地方离开研究室了。犀川老师……总是这样呀,常常不说清楚就到处乱跑。” “他才不会。”萌绘否认。 “反正……警方已经在找人了……” 不等洋子说完,萌绘就跳下床,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本以为可以看见码头,但进入眼帘的是背着光的教堂广场,教会的钟楼就在下面,只有教堂高耸的屋顶接触到阳光,地面昏暗的街道有几辆警车停在那里。教堂门口附近点着灯,有好几个人站着。 “这几天遇到的警察居然全是假的,”反町爱发牢骚。“终于懂了。我就觉得奇怪嘛……原来我们被骗得团团转。” “谁告诉你的?”萌绘回头问。 “呃……那个人叫做……”小爱回答。 “岛田小姐,”洋子代为回答。 “真贺田四季其实不在这里对不对?” “我不知道,”萌绘摇摇头。“犀川老师会去哪里。老师跟真贺田博士在一起……” “不会有事啦,”洋子微笑。“可能在某个地方睡着了吧。” “睡在外面会死人的。”反町爱说。 “小爱……”萌绘瞪着反町。 “你可别哭喔,不要再哭了啦。”小爱拼命安抚。 电话铃响。最接近电话的洋子拿起话筒。 “是……”洋子睁大眼睛看向萌绘。“好的!我们马上下去。” “什么?”萌绘跑到洋子身边。 “犀川老师回来了,才刚到饭店大厅。” 听完,萌绘奔向门口。 “等等!”小爱大叫。“萌绘!” “啊?”萌绘停下来。 “衣服……”小爱说。听完萌绘看着自己的样子。 “你这样就要出去了?”小爱大笑。“去照照镜子整理一下。” 照着镜子整理好衣服,萌绘冲出门外独自搭电梯下楼。突然想起洋子和小爱怎么没一起过来,因为懒得换衣服吗?也许她们一会儿就下来了。电梯怎么那么慢呀。电梯门一开,萌绘看见大厅里站着一堆男人,却没有一个熟面孔。五个着制服的警察和七、八名便衣。 “老师!”萌绘走出大厅便看见犀川。 犀川坐在沙发上抽烟,对面的车户刑警也在抽烟。犀川见到萌绘举起手示意。 “西之园,早啊。”他的口气跟平常一样。 萌绘来到犀川面前。她不愿掉泪却很难控制情绪。 “早安。”才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萌绘微笑着打招呼却泣不成声。 “怎么起得那么早。”犀川说。 “你去哪里了?” “海边。”犀川回答。 “海边……老……老师……” “西之园,你冷静一点,先坐下好吗?” “呃……”车户咳了几声。“犀川老师,你说你在黑暗房间里搭乘电梯是吗?” “对,就是那座,”犀川放开萌绘的手往后方指。“那台电梯可以前往地下研究室的每个楼层,而跟地下四楼接壤的地方就是黑暗房间。从黑暗房间可以直接搭乘隐藏在墙壁里的电梯,你们去调查一下就会发现。当时我只是跟着真贺田博士的脚步,所以没有发觉藏在墙后的电梯门,但我确定是搭着电梯来到大厅,从饭店正门往码头方向走出去。然后,就一直走到灯塔附近。” 从饭店大厅南侧的落地窗看出去就是海,远处依稀可见防波堤和灯塔。 “不过……花了六个小时呀,”车户皱起眉头。“你走了那么久?” “是的……就是慢慢走……很累。”犀川扬起嘴角,看来的确一脸疲态。 “你认为真贺田四季在哪里?”车户收起记事本问。 “不在任何地方,”犀川微微抬头回答,“嗯……应该不在附近吧。从一开始她就不在这里,任何地方只要能连上网络和一部足以显示她全身立体影像的设备,她身上装载d摄影机可以追踪配戴眼镜的人类,在世界上任何角落化为实时影像。摄影机的镜头和接收影像的设备皆以伺服马达控制,起先戴上眼镜看到的景象会比较暗,我以为是采用光线跟踪(注:光线跟踪(raytrag)为产生高质量计算机图像的复杂方法。光线跟踪通过跟踪单一背景光线,确定它从照射物体的光源出发后途中所受影响,从而计算图像中每一像素的颜色和强度。光线跟踪要求相当强的电子处理能力。)而成的计算机图像接口,但最后真贺田博士的样子愈来愈亮,不像普通的计算机影像。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那套系统应该是出自于nano craft之手,且做成能配合黑暗房间的系统。我想塙理生哉博士知道真贺田博士的去向,不过他不会透露吧。” “有人送吃的进黑暗房间,又该怎么解释?”车户问。 “那也是戏的一部分。”犀川回答。 “如果送进去的人是新庄久美子,那可能真的是作假。”车户盯着犀川,低声地说:“她基于某个目的必须这么做……让真贺田四季在黑暗房间的谣言传遍整个研究室,才能让整出戏更有看头。但昨天塙总经理的秘书小宫也送了食物进去。她表示依照上司吩咐戴上眼镜走进房间,并在其中一个房间内遇到疑似真贺田四季的人物。当然,那也许只是影像,但小宫小姐看到那个人真的吃下她途过去的餐点。我不认为小宫说谎。” “这样的话……一定是新庄久美子藏在里面,”犀川抽起另一根烟。“黑暗房间里有隐藏式的电梯,从外面到那里十分方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们会朝这方面调查。”车户点点头。 “请问……找到新庄小姐了吗?”萌绘问。 “当然找到咯,”车户笑着。“不久前警方在机场旁的码头逮捕到她。” “她坦承犯案了?”萌绘问。 “不……还没开始侦讯,”车户回答,“接下来有得忙了。” “犀川老师,谢谢……”车户起身伸出手。“陆续还有需要你协助的地方,你看起来很累,还是先去休息吧。西之园小姐呢?你还好吗?” “嗯,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萌绘微笑。 车户刑警往大厅中央走去。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从电梯门走出来,两个人都提着包包。她们走近萌绘身边坐了下来。 “犀川老师早。”洋子开朗地说,小爱也对犀川微笑点头。 “早。其他人在别墅吗?” “对,”洋子看着手表回答,“铁定还在昏睡。” “我们回去吧?”萌绘站起来。 四个人向正在和同事说话的车户刑警点头致意后,穿过拱型走廊来到面向北边的饭店正门。突然一阵相机的快门声及闪光灯。陌生男人拿着麦克风靠过来:“请问……各位是住在饭店的游客吗?”男人将麦克风摆到萌绘面前。 “对,对……” “听说这里发生凶杀案?各位住在饭店里有受到惊吓吗?” “呃……我不清楚耶。”萌绘回答。 “怎么不来问我啊。”身后的反町爱故意大声说。 “啊,请问有什么看法?”麦克风往小爱方向移动。 “我啊……前阵子跑去捐血,结果护士小姐说什么我的血液浓度不够。有没有搞错啊,很过分对不对?从小我奶奶逼我吃猪肝跟鳗鱼饭,烦都烦死了。结果我却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浓度很 低。每个人本来都不一样,你说对吧?”小爱滔滔不绝地说。 男人见状默默地拿开麦克风。四个人开始移动。媒体比昨天少了一些,反而围在教堂的警方多了不少。沿着饭店,他们往教堂方向看,同时往码头前进。运河上桥梁的另一头停着犀川的芥末色小车。 “糟了,钥匙……”犀川掏着口袋有些慌张。 “老师,你在开玩笑吧?”洋子皱着眉说。 “呃……”犀川一脸正经。“啊,有了,找到了。好险……” 犀川发动引擎。大海的方向有些逆光。 “老师,你和真贺田博士说了六个小时的话吗?”坐进副驾驶座的萌绘问。 “没有……没说几句。” “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嗯,事实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来没跟老师在海边漫步六个小时。” “我也没跟你在海边漫步六个小时过啊。” “前面两位……可以快点出发吗?”后座的洋子开口。“到了别墅你们就去散步好不好呀?” “啊,说得也是。洋子,你偶尔也会说好话耶。”萌绘开心地说。 “偶尔?什么意思嘛。”洋子回嘴。 “去海边散步干嘛?”小爱一脸不屑。“把捡到的贝壳放在耳边:’你看……这样可以听见海的声音喔……‘废话,那里本来就是海啊。你是笨蛋吗?要是在砂滩上堆城堡,还在地上画爱情伞的话,我就嘲笑你。” “萌绘,今天是圣诞节耶,”洋子身体往前倾。“果然是九州岛,比那古野温暖多了。好想去长崎市逛逛。” 车子向前奔驰,周围仍是欧洲的景色。穿过德式的街道,跨越比利时风的桥梁,荷兰风车伫立在远处。习惯后就没有身在异国的感觉了。恐怕到哪里都一样吧。 “喂,我们再办一次校外教学啦,”洋子说:“事情还有好多有待解释的地方。” “请问有待解释又是什么状况?”小爱问。 “也对,”洋子说:“这方面也要解释清楚呀。” 萌绘目下转睛看着犀川的侧脸,她相信这是现实。 “西之园,你这次吃到苦头了吧?”犀川也别过头来。 “哪方面?” “各方面。” “你这样说我听不懂。老师,你说说看我得到了什么教训?” “尸体啊……凶杀案之类的。”洋子插嘴。 “我已经吃够苦头了。”小爱说 “我问的是犀川老师,你们不要说话。”萌绘瞪着后座。 牧野洋子吐吐舌头,一旁的反町爱对萌绘扮了个鬼脸。 “老师,请你说清楚。你觉得我得到什么教训?” “就是我啊。”犀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喔……”萌绘无言以对。 萌绘往前看,沉默有如黑暗的星云般厚重。车子走在路上,轮胎接触石板路发出摩擦声。 接近欧洲公园门口时她才轻轻地摇头。这是萌绘大部分人格的看法 第十章 神之药(panacea) (人通常处在两极概念之间,寻求安身立命之处,相信自己的居所只有一个,追求中庸,并就此妥协。然而天才却截然不同,能同时依存两极。) 01 犀川等人决定再多留一天。当天傍晚车户刑警等人来到别墅,进行两个小时的问话。车户向大家说明新庄久美子杀害松本卓哉及藤原博的原因,的确是相当一般的动机,但到底是不是因为描述的关系才变得单纯化……那是新庄久美子本人亲自的表述,亲手放弃的“谎言”。犀川不打算将内容过于琐碎的谎言记在心里,也不认为那能代表凶手最终的企图。新庄久美子利用了两名男子,利用过头也将自己逼上绝路,简略来说只有以上寥寥数句。 和现实的杀人动机,或称之为实现动物欲求相比,虚空间上演的事件可谓十分非常单纯且更贴近人性。为什么事后产生如此结论,乃出自只有人类方能造就的奢侈,以及只有人类才想得到的虚构。自我保护、爱情、嫉妒、占有欲和支配欲等,都是追求人性产生的举动,亦可解释成在梦境和现实间摸索,有点接近雕塑艺术的动机。至于西之园萌绘拥有的nano craft股份,以及塙理生哉对她若有似无的情愫,亦是枝微末节。生与死的对比……唯有人类能在虚实之间反复思索。这些想法令犀川释怀不少。 日后再也没有遇见塙理生哉或塙香奈芽的机会。窪川这个人也只在最后离去前见了一面。一行人离开长崎后,也没有人会记起圣诞节那天的种种。国枝桃子回老家过年。犀川推测有百分之四十的机率她至少会丢一句“新年快乐”之类的话,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反町爱和金子勇二决定顺道去熊本,存在感像是被恋爱幻觉给麻痹了,年轻的两个人感受不到徒步的辛苦,便前往新干线车站。滨中深志和牧野洋子坐上前往机场的渡船,似乎放弃到长崎市区逛街的念头,打算直接搭机回那古野。对暧昧的两个人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犀川创平和西之园萌绘坐上芥末色小车,途中交换驾驶回到那古野。车内的两个人靠得很近,是萌绘梦寐以求的距离,无奈一路畅行无阻,抵达那古野的时候才刚过傍晚。 犀川送萌绘到家门口,拒绝了萌绘请他进屋的邀请。回到n大,整理了一下电子邮件,西之园家的管家诹访野来电致谢,最后提到萌绘回到家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就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晚上九点多,正准备回家的犀川,接到国枝桃子从长崎打来的电话。 “一切都还好吧?”她问。 “嗯,应该没事。” “这样啊。” “你先生不跟你一起过节?” “嗯。”国枝没有接话。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了。” “那就这样咯。” “好的……新年快乐。” 犀川挂上电话后笑了出来。回到家,他立刻走进浴室洗澡。突然想听听音乐,犀川房间有一台萌绘给他的音响。 “我家买了新音响,这台给你。”这是萌绘的说词。 犀川将他手边唯一的cd放了进去,流泄出来法国香颂的音乐。谁拿来的cd啊?犀川笑着心想。对了,是喜多。他怎么会拿这种东西过来?女性歌手的独唱还算不错。犀川不久便放弃思考喜多的目的,何况香颂的歌词都是法文,他也听不懂。通常心里想着“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的他,却还是无止尽地思考下去。听着音乐却没有听进去,像是活着却忘记生存的意义。 犀川想起漫步在黑暗海面上的白色身影。 02 隔天,犀川意外地早起。七点醒来换上外出服,坐上地铁前往那古野车站,抵达后穿过那古野车站前的广场。在售票机买了车票,快步走到月台。忘了穿外套出门的他,只穿着毛衣和牛仔裤,配上一双球鞋。牛仔裤口袋里的皮夹应该还有三万块。跑马灯显示新干线下一个停靠站。列车上的人并不多,标示为无划位的车厢也有许多空位。他踏上离自己最近的车厢,选了一个靠走道的位置,坐下来抽烟。列车行驶不久,犀川便向贩卖餐点的工作人员点了一杯咖啡。温热的液体注入喉咙,犀川今天总算有了呼吸的感觉。 应该打通电话过去,但他没带手机。总之先睡了再说,此外没有其他事好做。来到新横滨车站,犀川直接在月台上打电话给仪同世津子。 “喂,是我。” “哇,创平……早啊,怎么一大早打电话来?” “我现在过去找你。” “现在?” “大概十分钟以内会到,我在新横滨的月台。” “天啊,吓我一跳,”世津子高声吶喊。“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之前不先打电话过来?像调查局的人一样啊……真是的……” “你先生在吗?” “是不在啦……问题是我家乱死了,简直不能看啊!算了,要来就来吧。喂,你该不会要留在我家吃饭吧?” “没有。”犀川有点被世津子气急败坏的口气吓到。 出了车站,犀川加快脚步。冷风阵阵吹拂而过,今天是冬天,行道树只剩下枯枝立在街头,好像已经失去生命,干涩的咖啡色枯叶飘落在人行道。走上天桥,往斜对面的街道走去,没有其他路人。步下天桥,继续一路前行,他将双手放进牛仔裤口袋。抽根烟或许能暖和一些,但把手拿出来反而是种煎熬。犀川经过路边的家庭餐厅接着穿越马路。仪同世津子就住在五层楼高的公寓顶楼。 看着大门内排列整齐的信箱。世津子住在五零三号,是一个质数。搭上电梯直达五楼。出电梯门,从走廊扶手往下看公寓北边的停车场停着一辆卡车,好像有人搬家。犀川站在五零三号门前按下电铃。门开了。 “请进,”世津子斜倚在门边。“什么事那么急?” 屋里传来婴儿的哭闹声,是犀川的两个侄子。 “你的小孩哭了喔,”犀川说:“我抽根烟再进去。” “好,请便,”世津子微笑。“你这样反而帮了我大忙,让我可以稍微整理一下。你要抽两根烟都行,要不要拿烟灰缸给你?”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吵死了!濑户不在就变成这样……从刚才一直哭到现在。” 世津子关上门,不一会儿又开门递上烟灰缸。 “这么想抽烟啊,我懂我懂,我懂你的心情。” “你以前也抽啊,当然会懂。” “哼,我早就戒了。自以为是。”说着,仪同世津子又关上门。 犀川拿出上衣口袋的香烟。电梯门开启,走出一位女性。她看见犀川,顿时停下脚步,然后慢慢走上前。 “你好。”犀川说。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为了见你一面。” “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以为你昨天就会到,害我很期待,”她微笑着。“真是失算。” “抱歉,是我太迟钝了。” “完全幻灭喔。”她十分开心。 真贺田四季像个机器人缓缓伸出手和犀川交握。天才的手看起来既瘦小又冰冷。 “接下来要去哪里?”犀川问。 “哪里都可以。” “请把这个交给仪同……”她拿出一个纸袋交给犀川。 “这边的设备应该都运走了吧?”犀川接过纸袋问。 “嗯……昨晚搬的。”她往下看着停车场。 楼下的男人抬头向她挥手示意,她也挥了挥手。 四季回头看着犀川。“再见。”她看进犀川的眼底,微微点头致意。 “嗯,再见……” 她走向电梯等待。不久,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她没有回头。 “好了,”世津子突然开门探出头来。“创平,进来吧。” “啊,这个给你。”犀川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世津子,里头有一只小箱子。 “濑户给我的吗?她已经走咯?” 世津子急忙穿上拖鞋冲到走廊上往下看,然后抱着纸袋,沿着走廊前端的螺旋楼梯往下跑。犀川站在原地往下看。世津子赶到卡车旁和四季说了几句话。犀川看了几眼后走到五零四号……七的倍数。一旁的墙上留下“濑户幸朗·千衣”的门牌。 濑户千衣的拼音倒过来念是一年,也就是“四季”的意思,犀川会心一笑。 试着打开门,门没锁。屋里的格局跟世津子家一样,但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宽敞。这里像黑暗房间一样,是个呈现虚拟现实的空间吗……也许吧。 脱下运动鞋走进屋内,穿过客厅看到南侧房间的中央有一张白色桌子,那是在黑暗房间时见到的桌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犀川进房间后,将手上的烟灰缸放在桌上点燃一根烟。想起最初见到她的地方不能抽烟,对了,那个时候也不能抽烟啊,犀川由衷钦佩自己的突发奇想……真是可笑,现实与虚构的差别,说不定只是……能抽烟和不能抽烟的差别,仅仅是这样的差异而已。我们竟为了这样微小的差异而害怕,为了这样的微小的差异,将生与死一分为二,将有限的生命与微小的死亡一分为二。犀川注意到房间角落的一样东西,捡了起来。是一块被咬了一口的面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