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归》
2月1日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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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亭台流年谢
紫宸殿自暗渠引了沣河之水,筑山环绕,竹林明翠,搭建梯桥水榭,泊停红绿青龙木画舫,风景同大明宫别处多有不同,不知者还道误入了江南。
水榭中斜倚了一位玉面娘子,月青透明团花大袖衫,只简单扎了侧鬟髻,簪一支镶玉花蝶金步摇,纤手胡乱弹拨凤首箜篌,蹙眉嗔色,显出乱心烦神之相。
“娘子,娘子……”,着赭色襦裙的婢子自水廊匆匆而来。
“又没规矩了,叫圣人听得,看不罚你。”水榭中的娘子听见声音,回神笑斥了年轻婢子一句。
自乾德十七年温荣入太子府做良娣,到如今永庆四年入主紫宸宫封一品贵妃,已有五个年头,可打小随她的贴身侍婢绿佩却一直改不了称呼。
“有荣娘在,婢子是怎么也不怕的。”绿佩望着腰肢若柳,眉眼却比那郎儿还清明的自家娘子便欢喜。
“叫你贫,碧荷回来了么,可是有消息了。”温荣起身,手绞着锦帕,勒得玉指青白两色都未曾发觉。
“碧荷从内侍监回来了,婢子正是来寻娘子一道回殿的。”
“快走吧。”温荣提着裙裾,步子比绿佩来时还要急促。
圣人已有五日未驾临紫宸殿,前些时日温荣隐隐听闻朝中有事,可照往常,纵是朝务繁忙,三郎亦会命高侍监告知一二。
温荣就恐那传闻属实,倘若黎国公府……
“碧荷,消息如何说的。”温荣气息微喘扶住正要向自己见礼的碧荷。
“殿下恕罪,婢子也是道途听得,或许不能作数的。”碧荷怯怯看了温荣一眼,低头不敢言语。
“直说无妨。”
“婢子在内侍监听闻黎国公府已被查抄,府中男丁明日将被送往西市市坊口处决,女眷皆没入贱籍……”碧荷猛然跪拜在地,声音中夹杂了低低啜泣。
温荣大惊,扶着身侧的紫檀曲香书案才勉强站立,正待详细询问,殿外传来尖锐通传。
“皇后殿下驾临。”
话音刚落,韩皇后莲步缓行至殿中,十二流苏宝钿簪于高髻,绛色金凤广袖衫裙,这身打扮着实令温荣不安,再见到皇后身后常侍奉于太后跟前的卢内侍,更是几乎晕去。
温荣强行稳住心神,微微一拜,“皇后殿下安好。”
“温贵妃何须于我多礼。”韩皇后虽出此话,身子却一动不动,眼眸冷冷盯着这位正值妙龄的美好女子,“卢内侍来传太后慈谕,我跟来看看。”
温荣无奈只能跪拜听谕,随卢内侍宣读完毕,温荣跌坐在地。
加恩赐令自尽……
卢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温荣脑中嗡嗡作响,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结果。
虽然出阁后温荣便鲜少过问或干涉黎国公府内事物,但她是不相信黎国公府会犯下抄家灭族之罪的,阿爷为人正直,行事坦荡,乾德十六年黎国公府更是助当今圣人得了太子之位,黎国公府内纵然二房不得力,为徇私利少不得做了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但罪不至如此。
温荣更不相信圣人会如此绝情,弃她于不顾。乾德十五年农历三月牡丹宴,三郎便对自己挂了心,而温荣亦喜俊朗多情的临江王李三郎,自此两人情丝牵挂,互订终身,虽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三郎亦承诺心上只会有她,自三郎继承大统,除了之前纳的正妃,以及几名姬妾外,未再充实后.宫,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紫宸殿陪自己。
这五年温荣唯一遗憾是没能护住她和三郎的孩子,医官查是因体质虚寒导致的自然滑胎,可纵然无子嗣,三郎对自己的情意也未减一分一毫。
“不,我要见圣人。”
温荣心下思定,纵然是死,也得死的明白,故面色一凛,意欲起身。
韩皇后见状快步走到还跪坐在地的温荣面前,伸手按住温荣肩膀,俯身贴耳道,“温荣娘,你以为没有圣人首肯,太后会下这道慈谕吗,你以为在圣人心目中,你比江山更重要吗。温荣娘,九年前,我见到你就恨你,你最好安分尊了旨意,黎国公府女眷一百一十三口,这其中还有你那未出阁的温六娘和温七娘,或许我心情好留了良籍作官婢,亦或没入贱奴,再捡着些年轻貌俊送到平康坊作寻常市妓,温荣娘,你可想明白了。”
韩皇后回身到卢内侍旁,“卢内侍,倒是快些,太后不是还等着回话么。”
“是,皇后殿下。”卢内侍向两边打了个眼色,几名侍监走上前,脸上尽是冰凉,丢下三尺白绫,未说一句话。
温荣只见那白花花的软布飘忽而下,已经没了太多的想法,三郎都要自己死了,还有什么活着的意思,还有那六娘七娘,十四五的大好年纪,从此就没了依靠,七娘性子刚烈,断断不能去做那市妓的,若是入官婢,好歹是良籍,不会被太欺负了去……
温荣瞪大了一对美目,却没了神魂,白绫飘落在地,覆在温荣的手上,寒凉的丝织冷到心里,周围嘈杂哭喊声已经浑然不觉,不知何时,温荣已站在那降香黄檀小圈椅上,直到临近了死亡,温荣才回复片刻清明,绿佩正苦苦挣扎着哭喊自己名字,紫宸殿其他侍婢则跪坐一地低声悲泣。
温荣回忆起乾德十三年,阿爷由杭州郡少伊调任京中中书中司侍郎,举家于当年五月自杭州迁往盛京。那时除了自己留恋江南的山水风韵,亭台楼阁,自顾的感怀悲伤外,举家都是欢喜的,阿爷为圣人赏识得以升迁,阿娘能同亲人团聚以尽孝道,而轩郎闻盛京文人墨客甚多,素喜风雅的轩郎对盛京很是向往,茹娘年纪尚幼,只道是那儿繁华那儿便是好去处……
就在温荣蹬了圈椅的那一刻,绿佩挣脱了押着她的侍监,凄厉地喊一声娘子后便触了那红漆大抱柱……温荣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下……
而在同一时,太华池同紫宸殿相对的另一水榭里,立着一位着明黄团龙锦袍,束金冠玉带的年轻俊朗男子,直愣愣地看着紫宸殿方向,手握饱蘸浓墨的白玉通管雕花银毫,双丝路单宣上只有一渗开的团墨,衬得四周愈发苍白。
不是旁人,正是温荣认了一辈子的良人,当今圣人李奕李三郎,李奕只觉心下一痛,握着银毫的大手泛起青筋,最后也只得闭上双眼,将银毫抛入那太华池中。
笔尖的浓墨于池中散漾,映出心中人儿的模样,沣河之水,依然缓缓流向太华池,那承诺不过如墨汁一般,入水而淡。
永庆四年,民间小儿街头巷尾传唱着上口民谣,‘武孝帝,果伐勇,睿智明,保盛京。黎鲁薛,一朝荣,满地金,一朝损,满覆灭……’
国公府已然倾覆,这荣华谢后,有情人也不过相看两望长安路。
(文是借唐风的架空文,和历史没啥关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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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复醒犹有记
温荣只觉得浑身酸软,胸口一阵一阵地泛酸,心像是针扎一般,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灵魂还在遭受着凡俗的苦痛,眼皮沉重的很,温荣眉间皱做一团,努力地睁开眼,她倒是想看看这地府如何模样。
“娘子,可算醒了,你这都睡了有七个时辰了。”
温荣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下一暖,绿佩也跟着自己一道下来了,可不想倒罢,想了眼眶一热,那泪珠儿便顺着眼角滑落,绿佩见状很是惊慌,怕是娘子身子又不舒服,娘子打小喜水,不曾想也会晕船,不过这数十日不停歇的行船赶路,绿佩也觉得脚下虚的慌。
“娘子,可是哪里难过。”绿佩撩起轻烟罗幔帐,扶着温荣起身,将镶玉纹案窑瓷绞胎枕移到床内侧,换上天青牡丹缎面丝絮芯软垫。
待看清正细心照料自己的绿佩时,温荣怔了怔,模样儿是没错,可形容怎么小了一圈,越看越发狐疑,这厢房的布置也是熟悉,清雅素洁,只一下想不起,难不成地府也如盛京家宅院落一般。
绿佩见温荣眼神怪异,自顾四处地打量,好似陌生的很。
“娘子,娘子。”绿佩唤了几声,又拿手在温荣眼前摆了摆。
“绿佩,现今是哪一年。”温荣心下一惊,这哪是什么地府,分明就是乾德十三年,举家迁往盛京走水路时乘用的斗拱鸱吻云松商船。
“乾德十三年啊,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了夫人过来。”绿佩有些慌乱,娘子昨日因为晕船厉害,晚膳也未用便早早歇息,醒来怎感觉如此奇怪。
温荣确定后心跳加快,可见绿佩面生狐疑之色,便将表情淡了去,毕竟是经历过生死,再活一回的人了,只浅浅一笑,“这一觉睡的好不踏实,梦回了杭州西林水畔的曲风亭榭,正戏那锦鲤呢,瞅着一簇簇吐着水泡儿争食的有趣,不想就醒了,怕是睡昏了。”
见温荣这么说,绿佩才放下心来,“娘子定是想念咱们杭州了,娘子不用忧心,不是那什么里有说,谁什么广,什么杭之么。”
温荣捂嘴一笑,“是诗经的‘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诗经中写的却是大气容易,河广路远又能如何,若是想,一小舟便渡过了。可复醒后的温荣知道,他们这一进京,便再未回过杭州,因为盛京才是他们的故乡,杭州不过是阿爷在外做官时的短暂停留罢了,只是自己在杭州出生,又无忧无虑地过活了十二年,心底里错将杭州作故乡。
温荣想到前世,心又痛得厉害,靠在软垫上努力忍着泪,临死前的一幕幕还清晰地烙在脑海中,举家倾覆的噩耗,韩皇后闪得刺目的宝石金钿子,绿佩倒在血泊中却未闭的双目……还有那狠心的李三郎,前几日能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同自己在枕边耳鬓厮磨,可最后却连一面都不肯来见。
说不恨怕是假的,温荣很想阿爷阿娘……如今能再活一遭,她不会听天由命,再向着前世不得善终的结局走去,可自入宫后,温荣同国公府、阿爷、轩郎来往都极少,最后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荣一概不知,微微叹口气,走一步是一步吧,只是李三郎,这一世她是不想再有和他有交集了,哀莫过于心死。
绿佩见温荣胸口起伏得厉害,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便执了一把纭裥绣垂柳漾水古青拱桥样面团扇,轻轻打着直到温荣的表情好过了些。
温荣感激地望一眼绿佩,前世只将绿佩视为贴身婢子,只道婢子待自己的好都是理所当然的,直到最后绿佩跟着走得决绝,温荣心下才生出难过和遗憾,这一世,若是可以,她要为绿佩谋个好人家,安然地度过一生。
温荣揭开银色丝薄蔓枝锦衾,搭着绿佩的手欲起身,“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娘子可是有感觉饿了,婢子去厨里吩咐备点清淡小粥,再没胃口也好歹吃点儿。”绿佩想到温荣这几日晕船厉害,几乎只喝些汤水,脸色发青都瘦了一大圈,阿郎和夫人为此没少担心,已在商议是否先择个能泊船的大码头,休息几日。
“清淡小粥哪能果腹,眼下端阳月上旬,暑气正重,也不知给添个莲荷香齑粉糕。”温荣醒后除因前世记忆,短时内难以释怀略感忧心外,其他并无不妥,晕船之症也慢慢消褪,大概是灵魂经历了前世那一遭,心性更强了吧,精神好了,温荣便觉得饿了。
前世行船这段日子,因为太过难熬,温荣印象深刻,日日食不下咽,阿爷和阿娘本想停船上岸休息,可又担心耽搁时日会碰上端阳中下旬发水。如此一来,只能硬撑着走了近半月,到了陪都洛阳,换了陆路后,温荣才慢慢恢复。
绿佩见温荣能进食,眼都亮出了光,“娘子,再加个双丝甘菊冷淘可好。”
“你定了便是。”温荣笑了笑,绿佩自是了解自己的。
绿佩得了准令,出门交代厨娘后便回到屋里,替温荣简单绾了双向百合髻。
“娘子,可是着碧青色胡服。”绿佩打开山水纹紫香楠木箱笼,正准备照娘子往日喜好挑衣服。
温柔眉头皱了皱,“襦裙便可”。
前世温荣出阁前甚喜胡服和男装,倒不是说骑马或是打马毬方便,只是心性如此,凡事好出个头,压别人一筹,盛京里除了自家姊妹,再没有关系亲近的女伴,而韩皇后那句九年前便恨自己,大概就有这方面原因。
绿佩惊讶地看了一眼温荣,并不质疑多言,只在箱笼中翻找,因为温荣不喜襦裙缘故,箱笼中多是胡服,翻捡后取出一套新做还未穿过的藕荷轻纱半臂襦裳翠霞贴金裙。
换了衣裳后绿佩为温荣簪上一对宝珠佛手小金冠,看着素了些,便再簪一支嵌玉鎏金钗,收拾妥当,温荣望着瑞花缠枝浮雕铜镜中刚满十二岁的自己,一阵恍惚。
而林氏听闻温荣醒了,带着侍婢自船房内廊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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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知君行远
林氏进了屋子,绿佩见礼后便退让到一旁,而温荣两眼一红,扑到林氏怀里,“阿娘……”
“傻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林氏搂着温荣,这几日温荣因精神不好,总懒懒的不太理人,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她这当娘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不是为了赶路,她断然舍不得荣娘受这罪。先前林氏的贴身侍婢从厨里听闻荣娘醒了,已让绿佩传食,林氏便赶了过来。
林氏林慕娴之父乃当今圣人身边近臣中书令林正德,散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而显武十一年,林氏嫁进黎国公府,成为国公府嫡出三子温世珩之妻时,林正德还只是从四品文散官正议大夫。
出生于书香世家的林氏温婉柔美,性子和顺,入国公府第二年,便争气地有了温荣长兄温景轩,同温世珩夫妻关系也极为和睦,十多年了从未红过脸,而不论温世珩是在京安心上学,亦或主动向圣人请官外放,她都无怨地跟着,在杭州郡的十三年里,陆续又为温世珩添了两聪慧可人的女儿。
说来也有趣,温轩郎的样貌随了阿爷,鬓若刀裁五官俏郎,但性子随了阿娘,温文儒雅脾气和顺,遇事总讲个礼让三分的理,颇有些大肚能容天下事的气度,因此虽眉眼冷峻却自有一股舒朗之气,年纪轻轻能有此淡然心性,周遭人都道是不易。
而荣娘却正正相反,样貌随阿娘,虽还年幼五官未长开,但双目已然顾盼神飞,笑起两靥生花,活脱脱一齐整美人儿,性子像阿爷,凡事好争个头,心性儿又高,在杭州那会老缠着轩郎斗诗赛画的,都是自家人,轩郎知晓荣娘不服输的脾性,都让着她,而荣娘也确实天资聪颖,自小喜舞文弄墨,小小年纪便能画出千娇万态的八宝牡丹,挂于墙上,诱来彩蝶寻香。
其实温荣初始闺名并非荣华的荣,而是芙蓉的蓉,可温荣略懂事后就说这花花草草的字太小家子气了,偏生温荣阿爷又宠她,便将蓉字换做荣,这才合了温荣心意。
温荣偎在林氏怀里,这温暖的感觉多久没过了,前世温荣嫁入太子府后不到半年,林氏便得了急症,没几日便没了,温荣为这事哭昏了好几次,更埋怨了阿爷很久,认定若不是阿爷宠那通房侍婢,阿娘怎会去得那么早。
“来,我们不哭了,看把这小脸哭的哟,跟个花猫儿似的。”林氏执起绢帕,轻轻拭去温荣眼角的泪珠。
“娘子先前醒了就在哭,奴婢都吓坏了,这些年就没见娘子哭过,不过这一流泪倒真真像个娘子了,先前奴婢总以为自己照顾的是荣郎君呢。”绿佩见温荣好了些,打趣儿说了这话。
“尽胡乱扯些什么,还是绿佩自己想哪个郎君,倒是说开了,我求阿娘放了你去。”
温荣捂嘴促狭一笑,就见绿佩红脸低着头,“娘子又笑话奴婢。”
“你这孩子。”林氏宠溺地刮下温荣鼻子,也不再追究温荣好端端流泪的事,却注意到温荣今日竟是着了襦裙的。
在林氏记忆中,温荣着裙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若不是正规宴席或是去贵家做客,温荣必然是胡服或男装,就如绿佩说的那样,天生郎君心性又好扮作郎君模样。
温荣见林氏诧异的目光,只浅浅笑退一步,捻起翠霞贴金裙,轻轻打了个旋,“阿娘说荣娘如此可好看。”
“谁都没我们家荣娘漂亮。”林氏很是欣慰,她一直担心荣娘的性子,如今看来比先前要好的多。
不多时,厨娘将鸡茸花撒绿粥和两色泽诱人的小食端上来,林氏看着温荣将粥吃了,粉糕和冷淘也食了大半才满意,又同温荣说了会子话。
巳时三刻,温荣随林氏去寻阿爷和轩郎,听侍婢探言,爷儿两正在商船三柱尖亭那儿弈棋。
出了内廊荣娘远远便瞧见着天青锦缎圆领蟒袍衫的阿爷,及坐于对面一袭精白平金纹云海袍衫,此时正皱眉思考犹豫如何下子的轩郎,都只扎了个家常暗色幞头,听闻脚步声,两人抬起头见是林氏和温荣,脸上不自禁露出温和的笑来。
“掀棋盘的主儿来了,可是得把这珍贵的玉石棋子藏好。”
爷儿两见温荣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温景轩更笑逗了温荣一句。
温荣棋艺在同龄人中算是拔尖的,遇上真正高手也能对上几步,可同阿爷和轩郎比,还是逊了一筹,照她之前儿时的性子,赢了才可,输了推棋掀棋盘这些耍赖的事儿没少做。
“尽嘲笑我。”温荣嘟着嘴,向温世珩见了礼,转头也不搭理轩郎,好似真生气了一般,温荣仔细看了看轩郎说的珍贵玉石棋子,每一枚都用阳纹密密刻了字,技艺极其精湛。
温荣一时来了兴趣,从青蔓乱枝纹三彩瓷瓮中,执了黑白子各一枚细看,白子是用昆仑白玉磨制,周身莹润剔透无一瑕疵,黑子则为半透墨青云子,很是好看,光论棋子材质就知是极其贵重的,棋面上的字如斗巧用的针眼大小,仔细看可辨认出刻的是《五经正义》中的大学篇。
“这是阿爷离开杭州郡,姚刺史赠的饯别礼,阿爷作宝的藏品,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轩郎温声说道。
温荣对这副围棋并无印象,看来入盛京后,阿爷便将棋子收起,未再拿出来了。
“哈哈,这副棋子出自前朝匠工司马良之手,他的篆刻技艺至今无人能企及,是真真的罕物,几为孤品了。”温世珩望着这副棋子,眼里是满满得意。
温荣听到几为孤品四字时,脑中有根弦被拨动了下,在上一世记忆中,圣人同自己聊天时有提到过一副棋子,“荣娘,某闻南贤王得了一套稀世棋品,棋面细字如麻,为前朝孤品,荣娘棋艺甚佳,那日某令南贤王将棋送入宫中,与荣娘把玩一番。”
后圣人因朝务繁重,便将这事忘了,而温荣也未在意,会是同一副棋子么,温荣印象中阿爷同南贤王往来并不多,既然关系一般,阿爷又怎会将如此珍爱的棋子转赠与南贤王。
温荣笑了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摇了摇头将黑子放回棋瓮,而白子落在棋盘一处,轩郎执的白子,到这轮白子已被困成死局,温荣这一招,将白子盘活了。姚刺史赠送如此贵重的礼温荣是能明白的,毕竟阿爷此次回盛京是去做京官,而家中还是堂堂黎国公府……
若只是十二岁,温荣棋艺自然不如轩郎,可毕竟多活了十年,尤其是入宫的那段日子,因为圣人好棋,她没少琢磨棋路棋法,也亏得温荣天生玲珑心,不但棋艺大进,甚至破了旧时的一道珍珑棋局。
“好棋!”
“好棋!”
温世珩和温景轩同时赞道,向温荣投以赞誉的目光。
“荣娘可是好些了。”见温荣脸色还有些青白,温世珩关切地问道。
“荣娘已无事,看来是习惯了水上日子,这几日让阿爷和阿娘挂心了,”温荣一边说一边瞅了眼,因被自己忽略而拉着脸的轩郎,“还有谢谢轩郎送给荣娘的小玩意,那九连环荣娘还没解开呢,轩郎得空了教教荣娘。”
“哈哈,我们荣娘什么时候也肯服软了。”温世珩大笑着轻拍温荣肩膀,他对这女儿是十万分的满意,只可惜了是女儿身。
阳光投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明晃醉人,温荣望着关心自己的如清风般和煦的家人,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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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苦心大梦遥
午时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未时三刻茹娘听闻温荣醒后便由婢子领着来寻温荣。
茹娘是有些怕温荣的,总觉得温荣不似阿娘那般好亲近。茹娘不过只是八岁孩童,可温荣常拉着她习字读诗,偏偏茹娘不同于温荣性子,不喜这些,她倒是更愿意跟着莺如她们学女红的。
“阿姐可起了。”海棠垂格门扇外传来稚嫩的童音。
温荣心一动,忙将门扇打开,牵着温茹手进了屋,温茹一身谦粉盘金细花襦裙,绾了单向百合髻,簪几枝细巧宫花,戴着缀谷穗子印阳文‘岁岁平安’的祥云刻花小金锁,粉嘟的小脸看得温荣心下甚喜,眉眼笑意渐浓。
温茹怯生生地望着荣娘,只觉得阿姐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对自己亲密了许多,也不会老板着脸了。
温荣拉着茹娘坐到小红木圈椅上,将厨里刚送的水晶枣米藕荷糕端到茹娘面前,茹娘见了果然甜甜一笑,抓了一块便喜滋滋送嘴里,看着茹娘那馋样,温荣就觉得有趣。
前世茹娘和温荣不亲,阿娘走时茹娘才刚满十二岁,阿娘交代了温荣要照顾好茹娘,温荣虽是真心应了阿娘的,但那时温荣为了将已是太子妃的韩大娘子比下去,只将心思放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永庆三年,茹娘已是十六岁碧玉之年,温荣才思量着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温荣召茹娘进宫,意在探探茹娘意思,看是否已有喜欢的人家或郎君了,可不知为何茹娘对温荣的探问十分抗拒,温荣也未多想,只道茹娘害羞还没有中意人家,便在心里为茹娘定了尚书右仆射的周家五郎,周五郎十八岁中进士,是甲子科最年轻的进士郎,很是为周家争脸,而且样貌俊朗眉眼正气,和茹娘是登对的。
温荣心下思定了这事后,打算择日于宫中设宴时将这事同右仆射周家夫人说了,若无疑义,早日求了赐婚诏谕,了了这桩心事。
可不曾想还未到一个月,黎国公府传来信,说是茹娘亲事已定,择了黄道吉日嫁于丁卯年新进进士郎贾仲焱,温荣特意问了贾仲焱家世,不料只是青州普通商户人家。
为此事温荣特意回了黎国公府了解情况,才知是他二人互通曲款,更私相授予了定情信物……
温荣本想和茹娘说几句体己话,可府里人只道茹娘染了病症,卧床休息,怕过了病气给当时已是一品贵妃的温荣,劝说过段时间茹娘身子好了,再遣了帖子与茹娘招她进宫絮话,如此更妥当些。
这一别便到了茹娘全大礼那日。黎国公府倒是热热闹闹的,虽不及温荣出阁时,却也布置得喜庆。本以为茹娘该是欢欢喜喜一副待嫁的娇羞娘子模样,不曾想温荣进到茹娘厢房时却是一片死寂,茹娘只沉着眼,坐在妆镜前无一丝言语,脸色如槁木死灰般,连温荣进厢房时内侍的通报都置若罔闻,那身大红团金广袖华服压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阿姐,还能吃么。”
温荣被稚嫩的声音唤回了神,原来温茹已吃去一块糕,照往常茹娘被温荣训惯了,不敢再伸手。
“嗯,茹娘喜欢的,阿姐都给你。”温荣亲自执起一块糕小心地喂茹娘,前世是她没照顾好茹娘,她对不起茹娘也对不起阿娘。
……
温荣醒后这几日,因不再晕船,精神渐渐养好了,白日里陪着阿爷轩郎下下棋写写字,亦或是同阿娘学女红,说到女红,茹娘倒成了温荣的小先生,姊妹两还合着用五色丝线串起金玉珠子做了璎珞送与林氏。
茹娘毕竟小孩子心性,同温荣又是真真的血浓情深,纵然之前再怕荣娘,几日过后也全忘光了,现在只记得荣娘的好,时时事事都要黏着阿姐,林氏见姊妹关系亲,暗暗喜在心里,很是慰藉。
“荣娘,进黎国公府那日,可还是穿杭州郡成谭制衣坊那套新作胡服。”林氏拉着温荣坐在铺着灰缬绞纱暗花罗褥子的长板胡床上。
先前为了回盛京,林氏特意为三个孩子找了成衣匠新做两套盛京流行款式袍衫,温荣是一色鹅黄团花锦缎滚领双层织金边窄袖袍裤。
林氏本是不允温荣着胡服的,想着回黎国公府自然该庄重些,不奈温荣在杭州郡无人管惯了,珩郎又将她宠得心尖儿似的,也不帮劝,只说荣娘喜欢便罢,回黎国公府也是自家主子,无妨的。
“阿娘,荣娘想换裙衫可好。”温荣颦眉嘟着嘴,撒娇地望着林氏。
前世温荣一身亮色胡服入黎国公府,犹记得老祖母的表情言辞。温荣老祖母即为黎国公府温老夫人,是温世珩嫡母阿娘,乃高祖宣皇帝阿姊乐静大长公主之女嘉宜郡主,身份极是高贵。
那时温老夫人虽表现的亲热和欢喜,但是微可一见的皱眉还是让温荣心下生了排斥,后更说了些让温荣随自家姊妹学盛京礼仪的话,明慧如温荣就已知老祖母对她是不喜欢的。
温荣性子清傲,再加上同老祖母本就没什么感情,见老祖母不喜,亦不屑去巴结,只想凭着自己容貌和才情,要什么会是没有的,而茹娘本就不太说话,那懦捏的性子温老夫人自然看不上眼,连带着也不满林氏,只道是放出去十多年,她没教管好两个贵家娘子,在盛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如今温荣倒不是真就放下身段想去应承谁,只是一步步稳妥了,不能带累了阿娘他们。
“鬼灵精的爱变样儿,明日便到陪都洛阳廉阆古码头了,你阿爷说了改陆路走,还要顺路去探望旧识。洛阳到盛京陆路不过两日功夫,还是便宜的,明日下商船后阿娘去洛阳市坊的制衣坊看看。”林氏摸摸温荣脂玉般剔透的小脸,荣娘现有的襦裙皆太过素雅,只怪自己先前没想周全了,若是提前思量到,为荣娘备了裙衫,就不用临头了再慌张想法子。
……
高祖立朝后,见洛阳东临商漕大运河,北毗邻盛京,故设为陪都,经过数位贤明圣人治理,如今洛阳已是漕运之都,可谓瑶里有尽物华天宝,‘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的繁盛之景便是形容了洛阳,热闹程度不亚于盛京。
温家的商船并未停靠在日常理货和载货的码头,而是入了那各色画舫泊集地芙渠渡口。
陪都陈知府早知晓今日巳时初刻黎国公府三房将抵达洛阳,陈知府祖上同黎国公府是故交,早早使人遣了两匹家豢性子平顺的白蹄乌,和一辆轻罗帷幔格窗翠盖珠璎四轮马车在渡头等候。
温荣等人下了商船,终于踩上夯实黄土,不远处货运码头嘈杂作响,街市坊处人群攒动,似乎都急急喘喘的,和悠闲自得日日映着碧树红花的杭州郡,完全两般景象。
离盛京还有那李三郎,是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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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桂兰自皎洁
温家车马过了平昌门,不多时便到了知府府邸,停在府邸青铜大兽首衔环广亮大门前,陈清善陈知府早早迎了出来,陈清善与温世珩是显武五年同时入国子监学的同窗,后又一起考上丙酉科进士,陈清善更是殿试二甲第一名。
迎客的婢子、老妈妈上前将林氏、温荣、温茹扶下,而陈大夫人与陈家二位娘子亦亲自来迎。
陈大娘和陈二娘见着温荣和温茹,很是热情,陈月娘十三四的年纪,妃红半袖襦裙,百合髻上簪着数朵水红忍冬花,陈歆娘同温荣一般年纪,翡翠短襦束腰裙,单螺髻上簪了三支绿玉笄,虽是家常打扮但看着舒心大方。
陈知府同阿爷、轩郎去了前厅,陈夫人携女眷到后院说话歇息……
前世温家一行亦是有到洛阳知府歇脚,只是温荣迷迷糊糊,对如何来的知府府邸,后又是如何离开的,几无印象。
知府府邸虽不若江南大户园子那般以山水见长,没有重檐迭楼曲院回廊,但是怪石古松也别有一番情趣。
四个小娘子在一起吃着茶果子说些各自地方有趣的事儿,很快便热络起来,而林氏同陈夫人本就是京中旧识,也在说着体己话。
林氏向陈夫人说了温荣裙衫的事,陈夫人立即差人请了成衣匠到家来,为荣娘量了尺寸。林氏交代成衣匠若是有合身、时下又流行的成品使人送过来看看,若是没有,就烦劳加急赶制则个。
“荣娘定是听闻盛京美景和郎君甚多,所以连衫裙都来不及收拾,就匆匆忙忙上路了。”月娘知晓荣娘要临时赶制衫裙时,戏笑了荣娘一句。
“叫你浑说笑我,看我不扯你嘴巴子。”温荣作势起身就向月娘扑来,逗的月娘是赶忙躲到陈夫人身后,却是呵呵直笑个不停。
温荣入京没有事先准备好衫裙,说出去是件不体面的事,更有可能招来嘲讽或被看低了去,可陈夫人和两位娘子并未因此冷嘲热讽,或是暗暗藏了什么心思,只是玩笑了几句。
温家三房在陈家这二日,长幼相处都极是愉快,不管陈知府和陈夫人对温家三房是真心相待,还是看在了黎国公府面上,但至少现在没有算计之意,而月娘和歆娘亦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不会和人绕弯子的直性子,这点温荣很是喜欢。
有了陈知府家的交代,制衣匠不敢怠慢,连夜赶出了温荣进府的衫裙,月白色缦纱暗花广袖长衫、桃红璎珞束胸落地长裙、影金锦缎面玉底绣鞋,均是盛京最时兴的款式,林氏见温荣穿上了袅娜纤巧,肌骨莹玉,这才放下心来。
虽与陈府相处甚欢,但入京一事亦不能耽搁。两家的小娘子已然混熟,要分开了很是难过,温荣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心下虽不舍,但情绪不至于太过,温荣看着泫然欲泣的陈家娘子和茹娘三人,柔声安慰她们。
“盛京和洛阳是近的,待我们至盛京安顿后,就封了书信来,过数月京中便是赏菊江会,月娘和歆娘若是得空,一道去盛京可好。”荣娘一左一右握着二人的手,很是诚恳地说道。
温荣前世并无交好的贵家娘子,在她印象中盛京那些贵家娘子,多是些骄纵任性自以为是的。
呵呵,不过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温荣心下自嘲了一句。
大家又说了些话,温荣等人便上了马车离开,温荣撩起帷幔,月娘和歆娘还在遥遥同自己招手……
从洛阳到盛京需两日车程,温荣无事便陪着茹娘玩翻绳,或是琢磨琢磨九连环和鲁班锁。
“陈大郎过了年便满十四岁,陈家打算将他送入京去国子监上学。”林氏和温荣说着闲话,手上缠绕着红粉两色玉线,细巧地来回穿着,编那吉祥如意的祥云结。
“待在盛京安顿后,轩郎亦是要去国子监上学的么,刚好同陈大郎有个伴了。”出了陪都明承门,温荣还能听到阿爷同轩郎在夸陈家父子,说陈大郎眉眼自明,谈吐间不卑不亢,是能成大气候的,只可惜了陈大郎并非陈家嫡出之子……
温荣倒是不认为可惜,自古以来,嫡出庶出之分困了多少人心思,灭了多少人志气,可纵是名门望族,长房嫡出之子承了家业,挥霍无度,不思进取,也荣不过三代的,反倒是庶出的别自轻自贱了去,奋发图强,得了功名,照样光宗耀祖。温荣心下这样想,嘴上是不说的,有些事儿听听便罢了,荣华总归是靠自己谋得,旁人那需多言。
林氏听了温荣说的,蔷薇花般明艳一笑,“你阿爷都说了,此次入京,是要让轩郎入那弘文馆的。”言语中很是欢喜和得意。
温荣颦着眉,轩郎果然还是要入那弘文馆么。弘文馆是大明宫西侧文学馆的下设学府,只有那皇亲、一品大员的子弟方可入学,外人看来都是极富贵和权势的聚集地。
高祖设置文学馆初时,确实是‘引礼度而成典则,畅文辞而咏风雅’,可几代后,弘文馆内中的腐朽却不能与外人道了。
轩郎本就性子恬淡随和,十多年杭州郡淳朴生活,更让轩郎对人没防备,容易被人说教影响了去。弘文馆中皆为贵族嫡出子,多是直接袭爵更不乏世袭罔替的贵家郎君,如此一来,又有几个是真心上学,真心来学那论世经纶的。那些皇子虽有同在弘文馆中上学,但圣人亦是为他们安设了教导师傅,只知玩乐的贵家郎君哪里能去比的。
如此在弘文馆学了四年,轩郎只是被那些个郎君拉到歌舞坊吃酒,请些教坊歌伎到府中弹奏琵琶箜篌,虽说盛京风气皆是如此,可读书年岁就被白白耽搁,轩郎连着两年殿试都未上榜……若不是如此,温荣前世亦不会想将轩郎过到那长房去,平白惹了那么多不高兴。
而国子监的学风温荣是知道的,这两年的国子监招纳了许多有志之士,比如于如晦、孔世南、杜德明……数年后皆是被引入殿中,听朝、讲论、议文之人,备受圣人器重。
既已知如此,可得打消了阿爷阿娘送轩郎去弘文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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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浮云游子意
不多时,林氏的双色祥云结编好了,再穿上红色锦丝流苏,很是精巧有趣,茹娘抓了在手上把玩,缠着林氏将祥云结挂在瑞锦腰带上……
“阿娘,这结子有趣的很,阿娘也教教荣娘,荣娘想编了送给盛京府里的姊妹。 ”温荣笑着凑了过去。
“这是阿娘出阁前时兴的玩意儿,现在却不知道盛京的年轻娘子们喜欢玩什么呢。”林氏虽这么说,却欢喜地递了青蓝两色玉线给荣娘,“喜欢便学了消遣也是好的。”
温荣自是知道盛京贵家娘子里时兴什么,喜静的聚在一起吃茶,喜文风的办诗会或作画,喜闹便下帖子,齐了人去那马毬场,双方在马上一较高下……如此一来,能平下心,做刺绣女红的是极少的。
“是啊,这一年就变一个样,荣娘是喜欢才向阿娘学的。”温荣拿了玉线,满眼认真,一步一步学着林氏搭环穿线。
“前段时间我瞧见了盛京近几年的进士榜登科记,国子学很是荣光,登科的特别多,去年一甲三元都出自国子学,还有那太学和四门学的学子也是争气的,反倒弘文馆让人诧异,不知这郎君上学的学府,是否也一年一个样呢。”温荣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去看林氏的表情,只仔细摆弄玉线,因温荣是初学,故林氏教的是简单双蝶结,那青色秀蝶已在温荣手心翩然待飞……
林氏惊讶地望着温荣,温荣表情并无异色,看来只是无心一说,林氏眉头皱了皱对此上了心,若真是如此,轩郎上学的事情是得好好思量一番,或者同陈家大郎做个伴也不错。
林氏经了数日,愈发觉得温荣懂事沉稳了许多,告别陈家时,温荣同月娘和歆娘说的劝慰话,大人听着都是觉得得体的,“荣娘,你是如何知道过几月盛京有那赏菊江会。”
“不过是读了些京中趣闻罢了,要入京,就想先了解盛京的一些事儿。”温荣眉眼微微抬了抬,从容地说道。
“可不是呢。”林氏笑看着温荣编的双蝶结,不逊于自己的精巧,她对盛京是愈发期待了。
……
行路的两日很快便过去,马车驶入金德门,进入盛京地界,茹娘隔着帷幔望向窗外,很是惊奇,盛京的朱雀大街极其宽广,两边成行茂密的榆树槐树连成荫庇,而市坊内人来人往,铺面客流如织,还有那穿着各色袍服的异族人,看得茹娘是摆不开眼去,盛京的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少有可比的。
黎国公府位于城东北的安兴坊,而安兴坊亦是盛京皇子、达官贵人宅府云集地。温荣犹记得前世,临江王李奕同禹国公府大娘子韩秋嬏成大礼后,便搬入安兴坊的临江王府中,同黎国公府步辇不过半个时辰路程,那时自己没少同李奕与此私会,如今乾德十三年,李奕不过十六岁而已……
过了乌头门,远远便望见几处高大戟架,戟架上设着华丽门戟,大门两处立着仰颈呼啸、雕着十三鬈毛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国公府外停放了数辆乌漆帷帐顶盖肩舆在等候。
红漆大门前立着一位着墨色方领袍服,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温荣脸色微微一变,那是黎国公府温老夫人嫡出二子温世玶,温荣的二伯父。阿爷时隔十三年,终于回来黎国公府,作为兄长亲自到大门迎接,说出去都是得人称颂的兄弟情深。
同前世一样的见礼和问候,时日太久,兄弟之间也不免生疏了。三兽首大门大开,黎国公府迎回离家数年的嫡出三房……
黎国公府之大和豪华,早将茹娘看的瞠目结舌,温荣却目不斜视浅笑地听着阿爷同二伯父的谈话,无非是聊些近年来盛京的变化。
过了那二丈长、雕着麒麟踏云展花的大照壁,再就是一路庭院云池修竹,最后过了月洞门,便可望见温老夫人的祥安堂,温荣等人随着温世玶下了肩舆,走上数阶汉白玉石阶后便至抄手游廊,几处厢房厅堂,皆是雕梁画栋,转过嵌了佛郎的高架屏风,有几位着各色窄袖高腰短襦、乌龙麻长裙的年轻婢子迎了上来,“可算是来了,老夫人都念叨了好几个时辰了。”
进了内堂,两鬓如银的温老夫人起了身,由大房国公夫人方氏扶着,慢慢朝温世珩走来。
温世珩拜倒在地,而林氏温景轩等人,亦随着温世珩拜了一地。
“阿娘,三郎回来了……”温世珩这一声阿娘情真意切,闻者无不动容。
“你这不孝子,还懂得回来。”温老夫人声音哽咽,亲自蹲身将温世珩扶起,抓着温世珩的纹金袖不肯松开。
望着久别重逢,皆在感伤的一众人,温世玶忙上前劝慰,“阿娘,今天是三郎一家回府团聚的大好日子,该是欢喜,怎么能哭哭啼啼的,传出去叫人笑话。如今老三回盛京做京官了,赶都赶不走的,阿娘再扯,老三就得去换件袍衫了。”
温世玶一句话倒是将大伙都逗乐了,而温老夫人亦发现自己失态,“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跪着是做什么呢。”
温老夫人拭了泪由方氏扶起,而温世珩一家郑重地拜见了温老夫人后才起身。
林氏见温老夫人向自己投来目光,忙带着温景轩、温荣、温茹上前,一一介绍与温老夫人及大夫人方氏、二夫人董氏。
林氏同温家人是都熟识的,林氏形容未有大变样,一如当初进府时的柔美秀隽。
温老夫人对着林氏温和笑笑,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再越过林氏看向温景轩,“一晃十三年过去,轩郎都长大了,当初是你阿爷阿娘狠心,不听我这老人的话,小小年纪带你离乡,去那远和偏僻的地方……”
“西苑可都收拾好了。”温老夫人一左一右拉着温荣和温茹在身侧坐下,淡淡地看着方氏。
“三郎子一家回京,自然是已打点妥当,阿家无需挂心。”方氏话语不多,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温老夫人。
照理方氏为黎国公温世钰正妻,负责打理府内中馈,行事不至于这般唯唯诺诺,只无奈其嫁入国公府的十七年里,只得一女,而无男嗣。
随着年龄渐长,屡没动静的方氏已对一举得子不抱希望,遂将精力转向温世钰的那些姬妾,姬妾中倒也有怀孕了的,只可惜产下的皆是女娘,好不容易得了一子,方氏过到正室养不到两年,便得了风症早早夭折了。
出了这事,方氏已经够郁结,偏偏国公府中还传出她薄待过继儿的闲言碎语,那薄命儿的生母亦不知哪儿借了胆,接连数日在大房里嚎哭喊苦,方氏无法,只得暗地里寻了由头,处置了那名姬妾,如此一来大房被抹了脸面,方氏亦有苦说不出,在温老夫人面前更不得喜。
两辈人叙了一会话,温老夫人念及老三一家舟车劳顿,该是先去歇息,便令方氏陪同温世珩等人回西苑,看是否还有缺的……
祥安堂至西苑一路青石子通幽小径,温荣牵着茹娘小手,踏着细碎枝桠树影,面上浅笑回答着方氏友好地问询,心下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曾以为前世温老夫人不喜自己,是因初见印象不佳,且自己性子不够柔顺,可今儿她已小心注意,不叫人挑出毛病,但温老夫人眼中的疏离,依然令她无法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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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云中霁暮色
祥安堂中人都散去,温老夫人只留下身边伺候的白妈妈,白妈妈取出银鎏金双层香炉,揭开錾刻着绽放蕾莲的镂空炉盖,移走云母片,自那鎏金莲瓣缠枝香盒中捻出一粒苏合新香……屋内气息渐渐浓郁。
“老三为何会在这时回京,杭州郡的肥差还留不住他么。”
温老夫人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探询白妈妈。
白妈妈是温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对温老夫人最是忠心,当年一事,除主使者温老夫人,只余下白妈妈一人知晓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是否将这事告知大郎与二郎呢。”主子的事,做奴婢的并不能多言,白妈妈知晓这理,数十年的伺候,白妈妈已略懂温老夫人的心思,她只安分地伺候好温老夫人便可。
“不必了,先瞧着吧,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温老夫人半靠在垫了栗色盘绦缭绫软褥的紫檀壶门矮榻上,微闭着眼,拨转着手中念珠。
……
方氏对三房一家回京是上心了,西苑家具饰物皆更换了新的,而布置亦是照着十多年前温世珩与林氏的喜好,温世珩走的科举之路,在国公府中是勤读诗书擅作经纶的典范,厢房中总弥散着淡淡的书卷墨香……
温荣厢房秀雅清新,外间直棂窗外栽着茂林修竹,撒和针绣青兰的缦纱帘栊随风轻摆,带来一丝丝凉意,极得温荣心意。
西苑里安排了粗使洒扫婢子数十人,温世珩同林氏的主屋差使婢子六人,温景轩、温荣、温茹每人房内差使婢子各四人。
那一世做了阿爷通房侍婢的姚氏,就是在这时被安排入阿爷和阿娘房内的,温荣望着面容清秀、垂首恭立于廊侧的姚氏,思量该如何是好。
“如今你们回来了,一家子总算是团聚,虽说回的是自个儿府里,但毕竟离京数年,多多少少会有不习惯,若有什么不顺心不遂意的,千万别藏着,与我说便是,我这当大嫂的负责府内中馈,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们客套疏远了。”方氏牵着林氏的手亲热地说道,离了温老夫人后方氏便放开了许多。
林氏等人亦诚意地谢过方氏,闲絮一会便各自回去休息,午时厨里送来精致吃食,倒也一切顺心。
未时末刻温老夫人房里婢子翠兰到西苑传话,让林氏带着温荣和温茹去祥安堂吃下午茶点,而温世珩、温景轩随温世玶去了前厅,说是府中集了海内众名士高人。
温荣和温茹皆换了身家常妆花织金襦裙,略微收拾后便随阿娘往祥安堂而来。
祥安堂中方氏与董氏已在两侧首坐定,温老夫人温和笑着招呼温荣和温茹坐于她身侧。
不多时,温老夫人身边的白妈妈过来传话,“几位娘子来了。”白妈妈笑着说道。
说话间温三娘摇着缀了伽楠香和绿松石流苏串的团扇走了进来,其身后是着秋色短臂襦裙、低眉顺眼的温二娘以及刚满五岁还被奶娘抱着的温六娘。
三位娘子同温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见礼后便各自寻了坐席,温二娘独自于下首端正踞坐,身子挺得笔直,头却不敢抬起,生怕被人寻了差错。
而温三娘行至温老夫人面前,撒娇后欲坐于温老夫人身侧,温荣不动声色地向旁移了一人坐距离,温三娘得意一笑随意地坐在先前温荣的位置。
温三娘打量着新来的妹妹,心下不甚爽快,原本温大娘出阁后,府中就她一位适龄的嫡出女娘,那在老祖宗面前不得如珠似宝地疼着,将老祖母哄高兴,还怕有些事不成么。好端端地冒出个三房来,若杭州郡回来的三房娘子是那粗鄙俗气村妇便罢了,温五娘形容尚小,不论也罢,偏温四娘生得不凡,刚回国公府便进了老祖母的眼,得以坐在老祖母身侧……
温三娘眼珠子斜睨了温荣一遭,执着团扇掩嘴道,“早闻杭州郡三叔一家今日回国公府,本该早早来迎了妹妹的,不奈那鹦哥聒噪不肯吃食,儿知老祖母喜那鹦哥讨巧,哪敢懈怠,故迟了些。”
温三娘搂着温老夫人,倒是一脸无辜,请罪般地来回望着林氏与温荣。
温荣心下冷笑,换做那时的温荣早与她起争执了,照她那般说话,他们三房倒还不如禽鸟了,只是现今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得刚回府便惹得大家不高兴。
“可是那西域进贡的白羽灵禽,早前听闻圣人赏赐了国公府一只能诵经的灵鸟,很是稀罕。”林氏笑着说道。
“可不是,圣人赏赐的罕有物,金贵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阿家道菡娘心细性敛,处事谨慎妥当,便将那鹦哥儿交与菡娘照顾了。”董氏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言语中颇为自得,温荣却是没见过如此夸自家女娘的。
“那是得仔细照料着。”林氏忙应到。
温荣知阿娘素来温婉性平,心实意软,是不会防备人的,如此性子却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温荣本以为这不友好的口舌到此便止了,不曾想温菡不满自己那一拳打在了软被褥上,不痛不痒没有趣,身旁温荣只端坐吃茶像根木头似的,不免还想试上一试。
“都道江南女子如诗美眷,才艺俱佳,宫中教坊中宜春院里多是江南名伶,前日藤亲王府钱龙宴上特请了十二教坊内人,其中几位江南歌伎博得阵阵喝彩,可惜那日我身子微恙,不曾亲去藤王府,只能耳听外传江南名伶的美名,今见了荣娘,才知江南山水果真是养人。”
温菡此话一出,不止是温荣变了脸色,就连温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皆面露不喜,哪有将自家女娘同那官伎去比的,纵使温老夫人平常再宠菡娘,此刻也不免欲训斥她几句,府内不懂事理还可教,出了府岂不叫人笑话,温老夫人正要开口,突然想考量温荣的反应,故又闲下身子,捻着七色九宝双面罗汉珠手串,阖着眼。
“温荣不过和菡娘一般,皆是出自黎国公府,纵是论那形容风貌,温荣亦不及菡娘半分。”温荣冲温三娘笑了笑,闭口不提教坊歌伎之词。
而温菡闻温荣自称不及自己半分,笑的更欢,仰着头很是自得,本以为温荣亦不过是个软柿子,却注意到阿娘董氏的脸色是变了又变,这才察觉出不对味。
温荣见温菡又待发作,心有不耐,遂看向菡娘手中的团扇,那伽楠香坠子随着团扇轻摇,送来阵阵香风,可谓风雅,只是在温三娘心目中,迦南香再名贵也不及团扇扇面上题着的清俊小楷。
“菡娘,这扇面上的字看似朴华却兼具乾坤,很是大气,”温荣夸赞扇面题字时温菡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只是不知这扇面的字,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果不其然,听闻此话温菡脸瞬间变了颜色,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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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尝知黄金芽
温荣不再追问,撇开眼淡淡地笑着,那扇面题字哪是出自什么大家之手,不过是尚书左仆射赵家二郎在外吃酒享食的随手之作罢了,赵二郎在盛京倒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只不知菡娘从那处得了这题字白面团扇,亲自缀了伽楠绿松石穗子,天天宝贝一样地摇着。
如此倒也没什么,偏偏黎国公府同尚书左仆射政见不同,多有摩擦,两家来往甚少,前世里,纵是处处人捧着的温菡,也是费尽心思,才嫁去了尚书左仆射府……
温二娘温蔓是大房姬妾所生的庶女,而方氏的嫡女温菱已于乾德十二年嫁于藤王世子李晖,方氏容忍姬妾生子,是因她想要一个能过继到膝下的郎君,这不代表她会另眼看待那些庶出的娘子。
温蔓已满十五周,可婚配一事却无人上心,其在国公府的窘境几可一见。
温三娘温菡和温六娘温蕊为二房董氏之女,菡娘骄纵任性,自视甚高,前世便同温荣不对盘,说是自家姊妹,却常随着外人给温荣使绊子。
国公府姊妹中还有一位温七娘温芙,也为长房庶出女娘,连内堂都不得进,那世温荣亦是好久之后才知有这么一位妹妹。
“这两日的茶不如前日里的香。”温老夫人见耳边的聒噪没了,便吃起了茶,如今茶道在盛京大兴,贵家皆以吃茶煮茶为风雅,黎国公府亦是养了数十茶奴以为用。
方氏听闻后眉头微皱,前几日那茶是二房祺郎自太子处得来的峨眉雪芽,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是极稀少的茗品。峨眉雪芽使完后,便换回了夔州香雨,方氏知晓温老夫人喜峨眉雪芽的清雅,已经交代茶奴在夔州香雨中少加酥酪多添薄荷,不曾想温老夫人还是明说了不喜,如此又让二房胜了一筹。
另一边董氏已迫不及待地邀功了,“前几日的峨眉雪芽,在宫里也是罕有物,太子偏偏就给了祺郎那么些,祺郎一心念着老祖母,只说这罕有物是要孝敬老祖母的,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巴巴儿让我交予大嫂,说做老祖母下午茶之用。”
“祺郎有心了,”温老夫人点点头,笑着说道,“祺郎平日里在太子身边,要认真地学那儒学经典,太子殿下有不妥的地方,亦要敢谏敢言,高祖曾明示‘我圣朝能如此繁盛,多亏有那忠心不畏权者’,但亦不能忘记凡事有度,须看场合、时候的理。”
温老夫人细心地交代董氏,祺郎是合她意的。
“儿定仔细传了阿家的话,晚些时候祺郎会亲自来向老祖宗问安。”董氏忙起身应到。
“祺郎在弘文馆上学辛苦,平日里你这当阿娘的多注意祺郎身子,别叫太累了……”温老夫人放下茶碗,又叮嘱了几句才令董氏回席。
温景祺是二房董氏嫡出子,年十五,容貌端方,幼年便被选为太子侍读,擅做诗文,亦是风流。
温菡见自家兄长得了老祖母夸赞,脊背又挺了起来,早忘了刚温荣给她的警醒。
方氏命茶奴重新煮了茶汤,可温老夫人依旧不满,温荣细细吃了一口,夔州香雨味顺平和,回味甘鲜,虽不及那堪比仙山灵芝的峨眉雪芽,但亦是少有名茶了。温荣虽未吃过峨眉雪芽,但有听闻此茶名贵,入口微苦而后弥甘,每饮之齿颊留香,舌底生津,乃一味罕有禅茶,温荣淡淡一笑。
“老祖母,阿爷自杭州郡来盛京时,亦带了数饼好茶,唤作恩施玉露的,是茶谱中最正宗的蒸青茶,阿爷是准备戌时问安时再奉与老祖母的,恩施玉露汤色清澈明亮,香气清新,荣娘这就命人取了交予大伯母。”温荣说话间,温老夫人一直祥和笑望着温荣,听到香气清新时点了点头,她确实是喜欢峨眉雪芽的清新醇雅。
方氏眼中闪过欣喜,向温荣投以感激的目光,温老夫人之所以如此挑拣,虽有不喜那茶味的缘故,但更多是不喜自己这打理中馈的人。
林氏却愣了愣,她怎不记得珩郎有说送茶与阿家呢,直听到方氏道谢之声才恍然大悟,忙命人取了来。
恩施玉露煮出的茶汤,果然汤色绿亮,茶奴再按温荣吩咐,不掺酥酪,只加少量薄荷和切瓣去核的红枣,沁人心脾的茶香上又添了清凉甜爽,温老夫人吃着赞不绝口,连夸此茶无愧此名,毫白如玉,苍泽露霜。
右首位的董氏面露不悦,心里怨三房多管了闲事,这些年方氏主府内中馈,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去,当年过继一事,已让温世钰袭了国公爵位,而温世玶却只能荫补,至今不过个七品门下省录事。
董氏每晚睡前都是默默在心里祷念,望那大房终无子出,有朝一日如当初温世钰过到原黎国公府一般,由温老夫人做主,将祺郎过到大房去,由祺郎袭了国公爵位,如此对他们二房才是公平……
董氏心里都已经盘算好了,并为祺郎铺了路,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温老夫人心向着谁,就算不小心让大房姬妾有了孩子,她亦可借出身贵贱来说话。
本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三房在这时候回了盛京,而三房之子轩郎亦是一表人才,温世珩官居正四品下阶中司侍郎,林氏娘家又为当朝正三品大员,想到这些,董氏就心下不安,生怕板上钉钉的事儿,再横生出枝节。
“荣娘对茶道有研究。”温老夫人连吃了几口茶汤后慈祥地问道。
“不过略知一二而已,让老祖母见笑了,”温荣稍事停顿,见温老夫人目光越过温菡只看着自己,再缓声说道,“桑苎翁游历时曾经过杭州郡,巧与阿爷投缘,临行前赠了阿爷一本手摘茶经,儿无事便翻来看了,惭愧在只知皮毛,不识精髓。”
“可是那被誉为茶圣的桑苎翁。”方氏问道。
温荣笑着点了点头,双手交叠轻放于双膝间,端庄大方,仪容不俗,方氏心下暗暗赞道。
“听闻桑苎翁性情乖谲,是难亲近的,三郎子能得桑苎翁信赖,得亲撰茶经,可谓难得,而荣娘亦是谦虚,在贵家娘子中能谙此道很是不易。”方氏所言得了温老夫人认可,望向温荣的眼神更含深意。
温菡对周遭人都在夸赞温荣很是不满,兀自小声嘀咕着,“不过是会些茶奴的事罢了。”
声音虽小,但被身边的温老夫人及温荣听去,茶道如今在盛京是极风雅之事,不会便罢了,不自省反而不屑他人,温荣不过一笑置之,温老夫人却皱了皱眉。
申时温世钰下了公差,同温世玶、温世珩及子辈温景祺、温景轩至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申时末刻在方氏操持下,前厅已摆好了接风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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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声喧乱梁筵
席面很丰盛,多是温荣一家在杭州郡不曾见过的菜品,其中一道清风粥清淡爽凉,林氏等人赞不绝口,夸是夏日里上好的消夏佳品。
林氏谦虚地向方氏讨教,思量着天热珩郎他们没食欲时,可亲自下厨做了。
方氏布置的席面得了三郎子一家认可,很是欣慰,见林氏问询,便热情地说道,“这清风粥倒是不麻烦的,只将那水晶饭、牛酪浆,少许龙睛粉、龙脑末按量调事毕,入金提缸垂下井水,凉透便可了。”
林氏听了连连点头,道这做法精致,而温荣却微微挑了挑眉,龙睛粉可是极难寻到、带了异香的一味药品,多为御供的……
女眷这席就菜品的讨论很是热闹,温菡为显示自己在盛京见多识广,主动担起了介绍,什么七返糕、丁子香淋脍、鹿脯、鳜鱼臛等,温菡一边说着一边不忘斜眼看正照顾茹娘吃食的温荣,心想着果然是乡下来的田舍儿。
温二娘坐于下首,只埋首拘谨地吃着跟前饭食,稍远和精贵些的便不敢动箸了,温荣瞧见蔓娘如此小心翼翼有些心酸,前世里蔓娘就是不声不响的,温荣亦未在意过,对蔓娘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连蔓娘后来嫁去了谁家都不知晓。
蔓娘脸颊消瘦五官细柔平和,虽没有菡娘的丰盈凝腮,却自有弱柳扶风的姿色,若是仔细打扮了,亦是纤腰楚楚的妙人儿。
温荣先夹了一枚蟹黄毕罗给茹娘,而后又递于蔓娘一枚,温蔓惊讶地抬头看着温荣,执着雕祥福双云黑酸枝木箸的手微微颤抖。
如此细小的举动,并无多少人注意到,亦或注意了也未觉不妥,晚膳时温老夫人难得的心情好,同方氏多说了几句话。
二夫人董氏偏首望了眼,另一席面上正与三房温景轩说话的祺郎,心下默默叨念了声佛,起身从奶娘手中接过蕊娘亲自照顾,一副母慈子爱的祥和画面,不一会董氏笑着看向方氏问道,“怎不见芙娘。”
温荣一惊,董氏如何会在这时提到芙娘。蔓娘与芙娘虽同为大房姬妾所出,但亦有所不同,蔓娘生母是良家子,是正经妾室,而芙娘的生母只是平康坊乐妓。乐妓生下了国公府的孩子,这一直是温老夫人和方氏心头的一根刺,尤其是温老夫人家世显贵又有着皇室血统,对出身尤为看重,不耻方氏为要一子而容忍贱户生下孩子的行为,偏偏还是个女娘,真真可笑。
林氏先前未听说过这事,只道是府内还有一位娘子未曾见面,遂欢喜地说道,“原来还有一位娘子,倒是请了来一起吃席面。”
温老夫人不悦地看了方氏和林氏一眼。
方氏表情有些挂不住,温芙是她一直想抹去的,只是看在了是温世钰亲血脉的份上,一直留着了。
方氏知晓林氏是不知其中缘故,才说了请来吃席面的话,连带着一起看了温老夫人脸色,方氏心下对林氏倒还有些歉疚。
温芙同温蕊一般大,方氏不能以温芙年龄小为由向林氏解释,只能尴尬地笑笑,“芙娘近日身子不舒服,在房里见不得风了。”
林氏亦是发现了不对,不敢再多言,好好的席面被董氏搅了兴头,可温老夫人偏偏只将怨气撒向方氏,可恨方氏做事没有分寸。
这边静下来后,温荣便注意听另一席面说话,黎国公温世钰在问阿爷关于杭州郡查处盐政官一事。
杭州郡自古便是富庶之地,而江南东道更是产盐重地,由于监管缺失,盐政之弊渐显,官视商为利薮,商视官为护符,官商勾结,因循苟且。温世珩自发现端倪后,一直暗中调查此事,经数年,终于有了确凿的证据,此事牵连甚广,京中大员亦有与此事相干者。
温世珩并未冒然上奏,只小心行事,直到乾德十二年圣人下江南,温世珩才将这些年来查处的资料证据亲自呈上。由于兹事体大,圣人亦非常重视,可查到最后,圣人只惩处了江南东道的盐政官,京中大员无一人受到牵连,圣人更于朝中明确宣布此事已了结。
温世珩因盐政一事得了圣人注意,且这十多年温世珩入京考满皆为优,没多久京中便下了调令……
温荣听着阿爷那一席,大伯父对此事颇有怨意,“这是凶险之事,若做不好,是会累及性命的,都是一家人,就该先说了,若出什么事,也好有个帮衬。”
温世玶见温世珩未接话茬,主动打了圆场,“珩郎亦是担心牵累了国公府,这盐政一事圣人已在朝堂做了贤明裁断,公告于世,犯事之人皆已伏法,珩郎亦回到京中,可谓大喜。”
阿爷政事是不会拿到家中去说的,温荣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听到阿爷和大伯、二伯的谈话,心里有些思量。
圣人若真心是只查处几名盐政官,无须放出那么大的风声。在朝中快快做了裁断,怕是为了安抚某些涉事大员的情绪,可若圣人顾及权势而草草定夺,那又为何将阿爷调到京中,中书中司侍郎属文官,同阿爷原任官职并不相符,可这是今年京中五品以上唯一空缺待补职位了,吏部于第一时间下了调令……看来圣人是虑及短时内斩草除根势必将朝野动荡……
温荣是相信阿爷的,不论是在杭州郡宅院亦或现在西苑,书房中悬挂于正首的,皆是出自阿爷笔下的苍劲书法,‘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那‘公、明、勤、廉’四善,温荣是铭记于心的。
戌时用完席面,众人将温老夫人送至祥安堂后便各自散去。
温荣回到西苑厢房,令绿佩将安排至她房中的四名婢子引来,这其中便有后随温荣进了宫的碧荷,虽不如绿佩打小跟在身边的情分,但已是得用的了。
“碧荷同绿佩一起在跟前伺候,惠香、文杏、金霞便在外间听遣与打点杂事。”安排后,绿佩正欲为温荣散发,却又被温荣止住。
温荣想起一事,这事早早了了她才可安心,遂起身出了厢房,只带了绿佩一人,下了游廊、过那穿堂,直向阿爷阿娘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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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草木有本心
另一处温世钰、方氏、温蔓回到了东边嘉怡院,温蔓轻声细语地向温世钰与方氏道安。
方氏看着唯唯诺诺、形容细弱,一副小家子模样的温蔓,再想到三房灵秀端方的温荣、二房富态贵气的温菡,便气不打一处出,愤愤地说道,“穷家破落败酸相,那个正经官家子会愿意娶你,照我说了,趁早捡个商户嫁了干净,有国公府撑腰给你脸还能做个正室。”
方氏此时活脱脱的怨妇样,那里还有白日里在温老夫人面前的低眉顺眼和三房面前的亲和热情。
温蔓死死扯着帕子,咬破了嘴唇也不发一声,只低头任由方氏骂了发泄。
方氏骂了会子,见温蔓像个死人似的,觉得没趣了,“快回去,省得在外面讨人嫌,国公府怎会养出你这样不得用进不得人眼的娘子。”
温世钰早见怪不怪,是懒得理的,只命人快快伺候了他歇息,温蔓走后,方氏说起了今日温世珩一家回府的事,更多的是埋怨二房董氏和温菡的无理和不得体。
温世钰听了冷笑一声,“哼,我倒是劝你要不主动和二房处好关系,要不趁早给我生个儿子,否则这国公爵位迟早落在二房祺郎头上,如今以太子和祺郎的关系,待那太子即位,二房的势头更挡不住了,到时可别怪我早没提醒你。”
方氏听了自知理亏,虽心有不甘但亦换了笑脸,“钰郎这是说的什么话,钰郎还年轻力壮的,子嗣之事是不必愁的,更何况祺郎和太子关系如此近,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闭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敢在这胡诌瞎论的。”温世钰生气地将靠上前的方氏推开,快步出了正屋。
方氏望着温世钰的背影,两眼模糊,抓起花梨雕龙茶案上的秘色瓷荷花茶盏托,恨恨地掷在地上。
温世钰出了正房,直接去了前些时日上府果毅都尉新送的胡姬吉桑儿房里,吉桑儿高鼻媚眼,能歌善舞,偎在温世钰怀中,风情万种。
温世钰想到先前方氏说的话,倒是不无道理,和太子走的近,确实不知是福是祸。三年前,太子一场大病后得了那不治的跛足之症,而他同母所出的胞弟泰王李徵却备受朝臣称赞,温世钰斜嘴一笑,这风到底怎么吹,还是未知数,只是二房出事,少不得牵累到大房,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吉桑儿剥了一颗大种高昌马乳葡萄喂温世钰,温世钰顺势噙住了吉桑儿的纤纤玉指,闭眼享受怀里人儿柔软似无骨的新鲜身子……
西苑那温荣不多时便到了阿爷阿娘厢房外,阿爷阿娘房中负责外间打理杂事的侍婢见了温荣后,忙屈膝见礼,温荣打量着眼前的四名婢子眉头一皱,果不见姚氏花怜,看来阿娘如那时一般将她安排到了跟前伺候。
“阿爷、阿娘可歇息了。”温荣笑着问道。
未待婢子回答,里间的林氏听到动静已走了出来,牵着温荣进了里屋,“你阿爷过几日要去衙内点卯当值了,说是有许多差事不熟悉,看时候尚早,便去了书房。”
温荣见阿娘面露倦色,“阿娘可是累了,午时未歇息好么。”
原在杭州郡时,阿娘晚间总是要等到阿爷回来才肯一起歇息,疲累了午时便会多睡一会。
林氏无奈地摇摇头,缓缓说道,“许是还不习惯,睡的不甚安稳。”
温荣看了一眼垂手立于一旁的姚氏,十五六的年纪,过两年便愈发出挑了,回神笑着扶阿娘坐下,“荣娘为阿娘煮碗安神汤可好。”
林氏讶异地望了一眼温荣,有荣娘陪着,自是好的,遂笑着点了点头,将温荣发髻上的石榴花簪轻轻扶正了。
温荣要了姚氏花怜在一旁伺候,吩咐取了石莲肉、莲须、麦冬,前世温荣一家到了盛京后,林氏精神便一直不好,阿爷将姚氏收入房中,林氏更是一病不起,这几味定心安神的药,是林氏后来每日必不可少的。
外廊架起了小风炉,加了上好的炭,置上鎏金人物小锅釜,待水开至鱼眼纹时,温荣向水中加了那三味药,时不时添少许水至三沸,最后滤了药渣,将橙黄汤汁倒入青瓷碗中。
姚氏花怜是个伶俐人,温荣不需多吩咐,便伺候的称心意。
药汤味略带甘苦,倒是不难入口,温荣亲自服侍林氏吃下后,才放下心来,不稍一会,温荣见林氏有了困意,便劝阿娘勿再等阿爷,而是先去歇息。
不知是那药汤效果好,还是温荣的笑令人安心,林氏本烦闷不安的情绪渐渐消散了,听了温荣的劝,改了以往在杭州郡等珩郎的习惯,由贴身侍婢莺如伺候着歇息了。
温荣带着绿佩回厢房,将碧荷打发去寻茯苓霜,单留下了绿佩为自己散发梳理,无旁人后才轻声问道,“可是都探清楚了。”
“娘子只管放心,”绿佩停顿片刻,还是道出了心中疑惑,“娘子为何要……”
温荣接过绿佩手中白玉莲花梳篦,轻轻地梳着,“黎国公府表面看着是自己家,可相较以往杭州郡少伊府,毕竟人多口杂了,府内打理中馈的是长房大伯母,而在温老夫人那得眼的却是二房,我们三房此时回了盛京,夹在中间是尴尬的……”
“哼,我就知道那二房的三娘子很是跋扈,娘子你又没得罪了她,何苦说那些难听的话。”绿佩并未听出温荣话中深意,但她亦看出了二房的不友善。
“好了,你这嘴啊,真是该管管了,没得再像杭州郡那样,后面随便地议论贵家娘子,小心隔墙有耳被听了去,白白掌了嘴巴。”温荣知晓绿佩心是向着自己的,可绿佩心和嘴都不知设防,这点及不上碧荷,前世绿佩就因和温菡婢子拌嘴,被罚了杖责,后是温荣一力保下,才没被卖到庄子去。
绿佩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很是兴奋,“娘子,我明白了,那花怜是二房使了来监视阿郎和夫人的,娘子真是慧眼明心,才短短半日,便看出了端倪。”绿佩想到先前居然质疑娘子,很是自责。
温荣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绿佩没将自己劝听进去,以后只能多加叮嘱她小心了,好笑的是绿佩恍然大悟后想到这份上实属不易,姚氏花怜是否他人使来监视阿爷阿娘的温荣并不知晓,温荣只是不希望将来因这人闹的一家不开心,姚氏花怜亦是大好年纪,说不得对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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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世情辗衰歇
绿佩看了眼书案上的黄铜花口箭木沙壶,“娘子,已是戌时末了,该安歇了。 ”
温荣笑着点点头,合上正看得兴起的《中庸》,书中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说的很是了,凡事适中,无过则无不及。
温荣起身走至幔帐箱床前,抬手取下了束帐流苏上的十二团花银香囊,转手递给了绿佩,“无甚用处,收着罢。”
“是,娘子。”绿佩将一对香囊放进了箱笼。
圣朝流行熏香,当季新香更是受到贵家娘子追捧,可温荣却不喜欢那刻意的香味。盛夏晚间琼花在不知不觉中绽放,月下美人的甜香被微风送入厢房,给了温荣一个绵长又模糊的梦……
用过早膳茹娘便来寻荣娘一块玩,可刚进厢房就见阿姐和绿佩等婢子正四处翻检寻找着什么。
“阿姐,”温茹跑上前,牵着温荣的手,撒娇地说道,“你们在玩什么,带茹娘一起。”
温荣听着绵软的声音心情很好,可还得压下欢喜的情绪去故作焦急。温荣半蹲身,握着温茹的小手,“茹娘乖,阿娘送予阿姐的嵌宝白玉镯不见了。”
温茹听了,赶紧吸口气鼓着肚子爬上那月牙雕花大圈椅,嵌宝白玉镯温茹也有一只,是姊妹两的心爱之物,将心比心,白玉镯不见了阿姐定很着急,温茹心里在替温荣紧张。
“娘子,这里里外外都找过了……”绿佩急得团团转,每个婢子的箱笼都被打开,可什么都寻不着。
温荣见绿佩热锅蚂蚁似的转圈,差点就笑出声了,不曾想绿佩演的如此像,自己厢房里自然寻不到那嵌宝白玉镯了。
“对了,昨儿晚上娘子不是去了夫人房里么,会不会不小心落在夫人那了。”绿佩一眼认真地说道。
“阿姐,那我们快去阿娘房中找找。”温茹小手撑着圈椅跳下,拉着温荣手就向外走去,盼着阿姐快快寻到了白玉镯,如此才能安心,才能陪自己玩儿。
“文杏、惠香、金霞将屋里收拾干净了,绿佩与碧荷随我一起过去。”温荣交代后便任由茹娘牵着急急向阿娘厢房走去。
林氏那已听闻荣娘寻镯子的事,这会见到因着急而小脸通红的温荣忙柔声劝道,“莫急,不过是落在某处罢了,不会没了的。”
说话间使了婢子同绿佩、碧荷一起翻检,林氏房里的侍婢亦主动将箱笼打开,可绿佩和碧荷晓得没有林氏明示,是不能仔细查的,故只意思了简单翻翻。
寻了一圈未果,温荣一脸委屈地望着林氏,带着哭腔说道,“阿娘,荣娘将阿娘送的镯子弄丢了。”
嵌宝白玉镯是林氏从娘家带来的,一对镯子,温荣、温茹各一只,玉镯通体晶莹无一丝杂质,镯身间隔嵌了三处金扣环,一处金扣环镶深蓝色宝石,环绕宝石的是錾刻金驯鹿,第二处金扣环则镶了青金石方形金饰,绕一圈细碎红玛瑙,最后一处金扣环含了一枚卵形无色透明垂珠,很是精致名贵。
林氏将温荣揽在怀里,“再想想是不是掉哪儿了,昨儿最后见到镯子是在何时。”
“来阿娘房里的时候还戴着的。”温荣低着头,执起绢帕摁了摁眼角。
“对了,昨儿娘子为夫人煮安神汤时要生炉子,是不是将镯子取下了。”绿佩说完温荣心里便安了,看来绿佩已顺利地做成了那事,旁人也未发觉。
“对呢,当时确实将镯子取下来了,估计是忘记再戴上。”温荣未再多说,话里意思很明显了,镯子是落在了林氏厢房,只是如何会寻不到呢?
温荣起炉子时在身边伺候的是花怜,后来收拾的是外间五名杂事婢子,五名婢子都说收拾时未见到白玉镯子。
姚氏花怜慌乱地跪在地上,“夫人,婢子真不曾见过娘子的镯子,若是见了,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拿的。”
林氏眉头微颦,冲温荣点点头,得了林氏准信便好办事了,“碧荷,你去仔细看了。”
碧荷欠了欠身,按莺如指点直接向姚氏箱笼走去。温荣看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姚氏,觉得有些奇怪,这事确不是她所做,按正常姚氏该苦苦申辩,可为何自林氏准许婢子去细检她箱笼时,便不再吭声,而是闭上眼睛呢。
这一举动,不是认罪,而是认命……
碧荷很快从花怜箱笼中搜出了嵌宝白玉镯,大房方氏、二房董氏听到了风声,都赶到三房来看热闹了。
方氏见到跪在地上的花怜,以及从花怜箱笼中搜出的白玉镯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在温荣捕捉的瞬间淡去。
方氏歉疚地走到林氏面前,连声道歉,说三郎子一家才回府便遇到这事,是她打理中馈的疏忽了。
林氏安慰方氏,说不过是侍婢一时见财迷了心才做出这等下作事,和大嫂是无关的。
姚氏未再辨白,聪慧如她自知多说无意,这数年的宅院生活早让她看透了个中的尔虞我诈,三房的温荣是厉害的,只不知三房回京,这浑水是越搅越浑,还是久了沉淀自清。
这场戏里董氏只当了看客,从头到尾不出一言,只是眼中的嘲讽令人不悦,温菡闲来无事随董氏一起来了,她却没有董氏的城府,只嘲笑说什么人房里的婢子做什么事……
温荣将白玉镯小心翼翼戴上,在林氏和温荣的求情下,花怜免去了责罚,而是遣出府送去庄子。
方氏招呼众人去庭院吃茶赏荷,温荣推说早上起来因为寻不到镯子着急,故还未穿戴整齐,让林氏和茹娘一起先去了,她再回厢房打理则个。
方氏见温荣素着头面,虽梳好了百合髻,却未戴一根簪子,遂笑着答应,只说快些来罢了。
见人都出了厢房,温荣走向正收拾衣物的姚氏,姚氏低头不发一言,睫毛微微颤抖,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温荣轻声说道,“花怜,你非黎府家生子,你阿爷、阿娘、哥哥、嫂子皆在城西郊庄子,回去了不见得是坏事,寻个好人家嫁了,好过在府里浑杂不堪。”
姚氏花怜心中一动,难道温荣的目的不是要害她,或是从她那知道什么吗?
姚氏长出一口气,抬头望着温荣,“谢谢娘子不加责罚,”而后声音放低了些,“大夫人喜欢卷草禽鸟纹样,二夫人喜欢宝相花纹样。”
温荣与绿佩都愣了,不明白姚氏话里的意思,以姚氏的心思肯定已看出温荣不是那种会去讨好谁的,那为何要告诉温荣两位夫人的喜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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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莲荷愁相杀
温荣交代了送姚氏走的妈妈莫要为难了姚氏后,便带着绿佩与碧荷回了厢房。
温荣锯坐于瑞花铜镜前,碧荷打开了钱金莲瓣妆奁,取出了傅粉额黄,温荣看着青白的傅粉饼子,想起菡娘那几可掉下粉来的厚白脸,打个激灵,忙说道,“不用化了。”
铜镜中的人儿,笼烟眉梢,唇绽樱颗,不施粉黛已如娇花照水,碧荷一时看的摆不开眼去。
绿佩已为温荣挑了一套衫裙,说让娘子换了去庭院吃茶赏花,温荣见绿佩手上捧着的鹅黄织金藕丝襦裳石榴裙忍不住扑哧一笑,“又不出门,府中亦无宴客,穿这身做甚。”
绿佩走至温荣身侧,“娘子穿这身将那菡娘比下去。”
“都是府里的姊妹,哪那么多比来比去。”温荣令碧荷取了两支嵌宝小金钗,百合髻上一边一支。
“娘子视她为姊妹,可她却没将娘子放在眼里,先前在夫人房,她说的那些难听话,以为旁人没听见么。”绿佩气呼呼的,很是不平。
“若去比,就说明在意了这事,在意了就是着了套了,他人只会愈发来劲,倒不如抛开,久了自然就静了。”温荣笑着淡淡地说道。
过了一会,温荣见绿佩脸色好些才转头朝碧荷歉疚地说道,“绿佩在杭州郡没人管惯了,那些话莫往心里去。”
若不是温荣知碧荷并非方氏或董氏的人,那敢由着绿佩放肆地说那些话。
碧荷慌忙应道,“娘子折煞奴婢了,绿佩姐只是心直口快。”
温荣笑着点点头,“我们走吧,别叫等太久了。”
人未至庭院,便听见了庭院里‘哇哇’的哭声,温荣一愣,是茹娘的声音,忙加快了步子过去。
就见林氏抱着茹娘柔声安慰着,而茹娘额角磕青了一处,看了叫人好不心疼。
茹娘看到温荣越发委屈,哭声止都止不住,另一旁的董氏很是尴尬,大声训斥着温菡,而方氏已遣了人送来上好的跌打损伤药膏……
原来先前茹娘去抓果子吃,正巧挡住了靠在石椅上纳凉赏荷的温菡视线,温菡本就心烦三房,见温茹靠近了更是心生不耐,抬起手重重一推,温茹年小身轻,被推后踉跄几步,摔下了凉亭石阶……
温茹止住哭后,董氏令菡娘向温茹道歉,可温菡只犟着,半昂着头,“她自己没站稳,与我何干。”
董氏气得将团扇拍在了桌上,如何教出了这样不知礼节的娘子。
林氏见董氏真动了气,便将茹娘交与温荣,自己起身调和,苦着心说是茹娘没站稳才摔了的,让二嫂千万别怪菡娘了,方氏则难得乐的冷眼旁观,如何肯去管。
董氏皱眉冲温菡说道,“你回房闭门思过,没我允许不得出来。”
温菡听见被禁足了才有些急,“过几日就是那……”
温菡话说了一半便止住,怨恨地看一眼温荣和温茹,哼一声带着婢子走了。
众人被闹的无心赏荷,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温荣与温茹直接去了林氏房里歇息。
林氏叹了口气,想到今日里这一出又一出的事便感慨道,“京里的生活倒还不如杭州郡的自在。”
“茹娘年纪小,还得阿娘多费些心思。”温荣轻声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那防人之心却是不可无的。
林氏看着肿了额角的茹娘,若有所思般地点了点头。
晚膳温荣嘱咐了婢子将她与茹娘的饭食都送到林氏房里,一家人在一起吃了才热闹,阿爷与轩郎亦在坊市闭门前回来了。
两人知晓了茹娘的伤,也只得微微叹气,说是自家府里,却不自在。
白日里温世珩带着轩郎去拜访了京中旧识,顺便定了农历九月送轩郎去那国子监上学,而洛阳知府陈家大郎也将于九月进京,同轩郎一起做个伴。
温世珩说到轩郎上学事宜时,望着温荣点了点头,若不是林氏将温荣的话转述了,恐怕他也未思量到那一层,早已托大哥将轩郎送往弘文馆了。
温世珩稍事停顿,吃了口茶后又慢慢说道,“娴娘,中书令府差人说了,过两日会遣了帖子来国公府,是该带着荣娘、茹娘去走走的。”
中书令府是林氏娘家,温世珩现在中书省下担任要职,温世珩颇具傲骨,一般人若是有这般位高权重的亲家,早巴巴儿赶了过去,可偏偏温世珩为了避嫌,不愿多提及,虽说清者自清,但众口亦可铄金。
晚间碧荷伺候温荣歇息时,几次欲言又止,温荣很是诧异,待到绿佩出了里间才问道,“碧荷,可是有什么事。”
碧荷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欺瞒了娘子,先只是见绿佩姐在,才不知当不当说。”
碧荷说话间从袖笼中取出了数粒新香,“早上婢子搜检夫人房中花怜的箱笼时,见了一只织金绣纹锦缎荷囊,婢子是用不得这质地丝织的,故碧荷留了心,后见荷囊抽线处开了,里面不过是些寻常新香粒,便拿了几粒……”
“快起来吧,在我这不必拘礼的,碧荷你做的很好,绿佩嘴巴是不知设防的,没得在她面前说了。”温荣起身亲自将碧荷扶起,先前姚氏花怜一事,温荣原只打算带了绿佩的,可后想到绿佩是随自己从杭州郡来的,不小心容易叫人留了话柄,而碧荷是三房至国公府后方氏才配在房里的婢子,就算被怀疑了,旁人亦不能明说。
碧荷的心思缜密令温荣心中一动,若碧荷能真心跟了自己,自然是好的。
温荣捻起一粒新香闻了闻,味道颇为独特,前调是丁子香、沉水香、熏陆香,中调则有零陵香、青桂皮、白渐香与淡淡果香,前中两调倒是好辨认,可后调却陌生的很,温荣再仔细闻了依然不识。
平日里温荣虽不用熏香,可阿娘和茹娘房里是有的,且衣衫裙服皆是用新香熏过才用,故温荣对熏香略知一二,“碧荷,先小心收着,过几日我们去那东市寻了调香师仔细问了再做打算。”
“是,娘子。”碧荷将自姚氏箱笼中得来的新香装入小荷囊中,放进妆奁空置的最下层。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早知晓了今日发生的事,虽不知那花怜是方氏使了去三房屋里的,还是董氏亦对三房下手了,可不管是谁,都是不中用的,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便让三房的荣丫头看出了破绽。
温老夫人握着罗汉珠的手猛得收紧了,黎国公府的婢子什么名贵奇珍未见过,如何会去贪她那一只白玉镯子,简直可笑,荣娘不是个好拿捏的。
次日巳时,林氏接到了中书令府、如今掌了中馈的大夫人甄氏遣来的帖子,邀请林氏、温荣、温茹于农历六月初至府中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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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遣慎风波
温菡被禁足后,府里清静了许多,温荣令绿佩伺候了笔墨,回国公府有几日了,还不曾与洛阳知府的陈家二位娘子写信。
信里不过说了些家常小事和一些小娘子家的心思,收笔后,温荣轻轻吹了吹那娟秀小楷,待墨汁干了,才折起装入厚蓝双鲤信封中。
温荣在信里又放了两套红、绿、碧、白四色竹书签,四支竹书签上分别细细用小篆刻了经博所长、史家通鉴、子录百家、集律文骚四字词语。
如此还未完,温荣在每枚书签末处,镂出了别致梅花孔,再挂上亲手编的、四色相拥的花团相簇团锦结。
最后将信封仔细封口了,才差婢子送出去……
不一会林氏屋里的彩云送来一套裙衫和珠钗,说是夫人交待了的,娘子明日去中书令府的行头。
温荣看了看,命碧荷收下,笑着向彩云问道,“茹娘可是在阿娘房里。”
“早膳是在夫人房里用的,巳时阿郎回来后,夫人便命文茜带五娘子出去玩了。”
“阿爷回来了?”温荣很是讶异,十日前温世珩已到吏部签了碟文,正式至中书省当值,午间皆是在正衙的公厨用午膳的,申时才可下衙回府,今日为何如此早?
“是的,阿郎今日比往常早了许多,似乎,似乎……”彩云犹豫着,不知当不当讲。
“彩云,有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没得意思,我们家娘子脾性那是一顶一的。”绿佩笑着走至温荣身侧,为温荣打着团扇,盛京的夏日可谓酷暑难耐,连一丝风都没的。
“让娘子见笑了,奴婢先只是不敢妄言,阿郎今日回来,似乎心情不大好,夫人正劝着呢。”
自花怜被遣出府后,林氏便将彩云调至跟前伺候。温荣了解了彩云先前是花园里的洒扫婢子,同方氏、董氏皆不亲近,甚至因姿容平庸,被大房与二房里的婢子嘲讽过,是个老实的人。
碧荷与彩云倒是相熟,两人是同一年被买进府的婢子,起初任打任骂做着最下等的事情,如今被分至三房,得了用,于主子跟前伺候,而三房主子又皆是通情达理、性子柔顺之人。
碧荷与彩云都庆幸能跟到好主子……
温荣自发髻取下一支赤金平簪交予了绿佩。
“彩云,收着。”绿佩将簪子往彩云手上塞,唬得彩云连连摆手,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如何能收娘子的赏赐。
“你就别推了,爽快了收下,娘子都从发髻上取下了,你让娘子如何再簪回去。”绿佩是个爽直的,如此一来彩云收不是推不是,为难地看向碧荷,碧荷冲她点了点头,彩云才惶恐地接过,跪着向温荣道谢。
温荣将彩云扶起,“阿娘送来的裙衫和首饰我很喜欢,午时我去阿娘房里用午膳。”
“是,娘子,婢子一定将娘子话带到。”彩云低着头眼里氲了层水雾。
彩云自幼家境贫苦,早早便被卖入国公府,如今阿爷病重,幼弟年龄尚小,家里靠着阿娘在庄子上做粗活以及自己微薄的月钱过活,彩云自知资质平庸,那里敢奢望得主子高看……
午时温荣至林氏房里,见到阿爷故作惊讶,问阿爷为何下衙如此早。
温景轩早已到林氏房中,此时听见荣娘发问,只投来同情的目光。他先前进屋便问了,却被阿爷训了几句,只说他年纪轻不回屋仔细看书了,问那么多做甚……好端端被训了一顿,轩郎也是无辜的。
温世珩望着进屋的温荣,眉头微皱,本该如待轩郎一般训斥荣娘,可心下一软,竟将那看不过眼的事说了出来,“吴叔文不过是翰林棋侍诏,居然到中书省来指手画脚,说是得了圣人诏谕,与中书省同僚一道在公厨用午膳,如此也罢,大家都知公厨是官员吃食的规矩地方,那能由他浑说调笑,更可恨是昨日里,同僚们才落座,他便说有事出去一会,不曾想去了再没回来,可怜李右拾遗过了花甲之年,还巴巴儿说要等着人齐了用膳,今日才知他那是有什么事,不过是去了平康坊吃酒作乐,让某如何咽下这口气与这等人做同僚,同处一室。”
温荣望着气得直大口吃茶的阿爷,以及一脸惊讶的轩郎,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女娘,不能妄加评论朝臣之事。
围棋自古以来不论在皇室贵胄亦或市井民间,都是极盛行的。
温荣记得前世,由于圣人重视围棋,故当朝围棋水品较历朝有了长足发展,历朝流行的十七道棋盘,也于这两年发展为了十九道……
阿爷所说的翰林棋侍诏吴叔文,不过是个九品校书郎,却因为精通棋术,被圣人封为了棋侍诏,常常陪圣人与皇子弈棋,可此人性子轻狂,不知收敛,借着与皇室走得近,妄图干涉朝权,最后自然是不得善终的。
温荣缓声说道,“阿爷何须拿别人的错来气了自己,御史台公衙亦是在那处,孰是孰非自是有数的,只是阿爷未下衙便回府了,可是会落了话柄。”
温世珩思量着荣娘的话,心下渐渐活络开了,确实与那等不识礼数之人置气不值当,更何况唯恐无风无浪的御史台言官还紧紧盯着中书省,如何就轮到自己出头了?
哎,不曾想自己为官数年了,却不如未及豆蔻之年的荣娘想得周全,遂点点头说道,“荣娘说的有理,某巳时出衙是告了假的,阿爷怎么会如那帮子人一般没有规矩,在家与你们用过午膳,某便回衙里去。”
见温世珩松了口,林氏才放下心来,她是不知如何劝慰的,先见珩郎气哼哼,便问了缘由,虽知道了是这事,她却没能劝住,只说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便去与她阿爷林中书令说了,犯不着气坏了身子。
不曾想温世珩听了林氏的话后,犹如火上浇油一般,说话声更大了,而彩云就是因不忍见林氏委屈,才胆敢至温荣房里,将阿郎生气的事说了。
午膳后,温世珩终于平复了心情,温和地问林氏等人明日去中书令府的事宜是否都准备妥当?
林氏笑着只说放心,再为温世珩整理了衣袍并送出厢房,温世珩笑着说道,“还是回府了与你们一处吃食来得自在,在公厨里用食,虽是圣人予臣子的恩赐,却是连话也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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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耽棋胜思牵
国公府为林氏母女三人备了车马,中书令林府在兴宁坊,与黎国公府所在的安兴坊不过是一坊之隔。
早有侍婢候在中书令府门前,见了国公府马车后上前打了帘子,扶下林氏三人,笑盈盈地说道,“国公府三夫人和二位娘子来了,大夫人吩咐了婢子等前来迎接。”
随着几位婢子进府,一路穿廊过院,好一会才到了中书令府内堂。
甄氏已于内堂等候,见了林氏三人迎了出来,热络地牵起林氏的手。
内堂中还有一位着绾色织金半臂短襦襦裳裙的十一二岁小娘子,梳着单螺髻,戴一支嵌宝累丝金簪,乌溜溜的眼睛来回转着好奇地打量林氏等人。
甄氏将身后的小娘子拉到了前面,笑着道,“这是二女儿林瑶娘。”又转头朝瑶娘说道,“快叫了姑母。”
“你们可是阿娘说的杭州郡回来的姑母与姐姐妹妹么。”瑶娘歪着头,眨了眨杏眼,抿着嘴,似个小大人一般地说道。
这神情将林氏、温荣都逗乐了,只温柔地笑着颌首。
瑶娘小脸笑得明亮,甜甜地叫了声姑母,温荣与温茹亦是与甄氏见了礼。
小孩子家是最不设防的,温荣的性子已不似前世那般难亲近,瑶娘很快便拉着荣娘一处说话。
林氏令莺如将拜访甄氏的伴手礼取了过来,送与甄氏的是一座勾彩镂金沉水香篝、一匹江南织造上好锦缎,送与瑶娘的是银白点珠流霞花盏,而后还有一座尚品樊鼎沉水香奁却未见着人送,林氏有些诧异,她记得原先林府与她的家书,提到了府内有两位娘子,故才特意备了两份予小娘子的伴手礼。
甄氏笑着说道,“好不容易才回来的盛京,倒让你们破费了,下次可是人来了便可,再如此,我是不敢下帖子了。”
“不过是一些简单伴手礼罢了,只是……”林氏望了一眼莺如手上的沉水香奁,有礼却送不出……
甄氏尚未答话,瑶娘先咯咯咯地笑了,“姑母定是在寻阿婵,她如今却是痴傻不得出屋子了。”
林氏听了唬一跳,以为林府大娘子真痴傻了,正为难该如何说安慰的话。
甄氏转头颦眉朝瑶娘斥道,“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在这信嘴胡说,小心你阿姐听了和你闹上。”
训了瑶娘后,甄氏歉意的向林氏说道,“孩子没规矩让见笑了,虽说瑶娘与荣娘一般年纪,却还不如荣娘一半知礼,”甄氏初见温荣便觉得得体大方,与瑶娘说话玩笑时也是一眼真诚,心下很是喜欢,“婵娘最近不知着了什么疯魔,迷上了十九道围棋,琛郎不但不劝阻妹妹,反而从外头拿回了一道中盘局给婵娘,婵娘为了解出那局棋,已有数日不曾出厢房了。”
甄氏烦忧地摇摇头,瑶娘拉着温荣和温茹说道,“阿娘,姑母,我带荣娘和茹娘去寻婵娘。”瑶娘在内堂早坐不住了,刚好得了由头出去玩。
瑶娘与婵娘的厢房在林府琅园,琅园以水为隔分为东西两处,中以白玉石桥相连,东处曲廊环绕庭院,缀以花木石峰,西处廊壁花窗,池水回环,池中湖石堆叠,几处亭榭与假山中的林峦洞谷遥遥相映,荷叶盖盖,水波倒影,别有情趣。
瑶娘拉着两位娘子匆匆走上复廊,来到一处精致厢房,只听瑶娘大声地叫道,“阿婵,还不快出来,有贵客来了。”
温荣听了好笑,瑶娘的性子可谓是豪放,只不知瑶娘口中的痴娘子婵娘,又会是怎样的。
一位穿戴极好的侍婢出来笑着说道,“娘子唤我来请了诸位娘子进去。”
瑶娘附在荣娘耳边说道,“你看你看,阿婵她是一步都不肯离开那棋盘的,你说是不是痴女。”
温荣是撑不住了,执着团扇捂嘴直笑,不曾想瑶娘如此有趣,前世却未与她交好,是自己不是了。
三人进了厢房,只见一身柳黄家常短襦裳裙、素着头面的清秀女子,眼里的专注与认真一望便知。
瑶娘几步上前,摇了摇清秀女子,“阿婵,阿婵,快醒醒,看是谁来了。”
婵娘皱眉将瑶娘拉开,与棋盘保持了距离,深怕瑶娘大大咧咧毛手毛脚,将棋盘碰乱了。
婵娘抬起头,颇讶异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小娘子,看打扮是盛京的贵家女娘,可为何不曾见过。
“婵娘,这是杭州郡回来的温荣娘,是我表姐”瑶娘先指着温荣得意地说道,再又介绍温茹,“这是杭州郡回来的温茹娘,是我表妹。”
林婵娘忽略了身侧那总是精力旺盛、老神在在的瑶娘,笑着与温荣、温茹道了好,吩咐婢子拿了新鲜果子与新做糕点上来,再说道,“荣娘、茹娘,在我屋里,你们尽管自便,瑶娘好生陪了两位妹妹,我继续研究棋局了,不打扰你们了。”
温荣愈发觉得有趣,哪有主人对宾客说不打扰的,真真如瑶娘说的是棋痴。
瑶娘自个儿招呼荣娘与茹娘吃果子,而荣娘对棋局颇为好奇,会是怎样一局棋,能令婵娘如此废寝忘食,几乎丢了魂神。
荣娘缓步走至棋盘前,对着棋路仔细瞧着,不一会便露出会心一笑,轻声说道,“这局棋白子已占尽优势,黑子无论如何收气攻杀,都将全盘尽灭。”
婵娘惊喜地望着荣娘,“荣娘可是也好棋。”
温荣笑道,“原在杭州郡时,无事便于阿爷与轩郎弈棋,故略知一二。”
婵娘频频颌首,“原来还是有娘子与我一样的喜好,我是不孤独的。”
围棋耗神,贵家娘子虽普遍会棋,但皆是皮毛,擅棋的极少。
婵娘接着遗憾地说道,“荣娘虽是将棋局看明白了,可我却是在愁如何将黑子救活。”婵娘稍停顿后又道,“琛郎说了,此局是棋侍诏与皇子下出的死活题,皇子执的黑子,本欲认输了,但棋侍诏偏说此局可解,黑子尚有生机,几位皇子与琛郎都想不出,琛郎知我擅棋,故将棋局画了交与我,可惜我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所以我说婵娘痴,”瑶娘大口嚼着花截金米糕,“分明是棋侍诏装神弄鬼,故意说了那黑子还有救,让你们白白废脑子,叫我看来,直接将那棋侍诏抓住了打上几板子,就老实了。”
“休得胡唚。”婵娘大声训道。
温荣刚吃了口茶,听到瑶娘的豪言,差点笑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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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闻风长相忆
瑶娘、婵娘两姊妹大眼瞪小眼的很是有趣,温荣笑着与瑶娘说道,“棋侍诏所言非虚,此局黑子确尚能活。 ”
婵娘听闻眼前一亮,望着温荣,“荣娘可是有破解之法。”
另一处瑶娘也来了兴致,婵娘棋术在贵家女娘中是数一数二的,婵娘数日未解的棋局,不过一盏茶功夫,荣娘便说能解了,荣娘不似那会说大话的样子。
“好姐姐,可是解了我看看。”瑶娘几步上前娇声说道。
温荣亦不卖关子,抚着宽袖,不叫那大袖衫扫着了棋盘,左手食指与中指捻起一粒黑子,落在一处。
婵娘大失所望,居然填至眼处,原来荣娘是不会棋的,遂摇头说道,“此处万万不可,落子无异于自杀。”
温荣笑而不答,只细细收起了那已死的黑子,婵娘眼睛愈来愈亮,抚掌说道,“此法大妙!”
瑶娘与茹娘亦围住了棋盘,瑶娘虽不精,却能看出一二,茹娘只是凑个热闹的。
先前棋局黑子已是败落呈山倒之势,表面上看无论如何落子,都将全盘尽灭,故被瑶娘草草断了黑子无力回天,而此时棋盘中黑子与白子已然双活,黑子是死灰复燃了。
“此法唤作置之死地而后生,局部放弃,却成全了大局。”温荣笑着说道。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婵娘激动地来回走,兀自嘀咕,“如何就未想到此法。”
重复了几遍后婵娘拉着荣娘要拜师,恳求传授了棋艺。
温荣哭笑不得,“婵娘、瑶娘谬赞了,不过是粗通,那能做得了师傅,若是婵娘喜欢,平日得空了至黎国公府,我们相互学习了便是。”
“好啊,我也要跟着荣娘学。”瑶娘嘴上说着去学棋,心里不过想的是,还未去过那黎国公府,不知是不是好玩的……
棋局解开了,婵娘终于肯出厢房,瑶娘拉着她去内堂见杭州郡姑母。
中书令林正德正妻育有一子一女,嫡长子林鸿彦,嫡女林慕娴,林正德之妻早在孩子年幼时病逝了,林正德思念亡妻,正室之位至今空悬。
如今中书令府主中馈的即为林鸿彦之妻甄氏,此时甄氏与林氏正说着体己话,林氏轻轻拭着眼角,这十多年了,她对阿爷与大哥也是想念的。
甄氏与林氏正说到伤感处,瑶娘咋咋呼呼地跑进内堂,看到红着眼的甄氏与林氏愣了愣,问道,“可是今儿茶里辣子放多了,呛着了?”
瑶娘如同开心果一般,走哪逗到哪儿,内堂先前感伤的气氛一下散了,甄氏惊讶地望着随后进内堂的婵娘,几日前婵娘明白地说了,棋局一日不解,她一日不出厢房。
婵娘犟驴似的性子,为娘的自然懂,难道是那棋局已解开了,甄氏松了口气。
“阿娘,荣娘棋艺可好了,才到婵娘房里,就将棋局破解了。”瑶娘迫不及待地替温荣邀功。
婵娘是满脸崇敬地望着温荣,不需再多言语去证实……
婵娘与甄氏说了姊妹俩要去黎国公府与荣娘下棋的事,可甄氏担心瑶娘的疯性子与婵娘的痴性子会为温家三房带来困扰,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最后还是林氏与温荣在一旁帮腔,再加上瑶娘与婵娘信誓旦旦的保证,甄氏才松了口,直说给林氏与温荣添麻烦了。
申时初刻,林氏等人需赶在坊市闭门前回去,故颇为不舍的向甄氏母女作别,瑶娘早喜欢了气质卓绝、性子又极好的表姐,而婵娘心心念念着与温荣弈棋,巴不得留了温荣在府里。
甄氏带着瑶娘与婵娘将林氏三人送至中书令府大门处,瑶娘依依不舍地拉着温荣说道,“荣娘,你可知过几日为庆祝广阳公主下嫁吐蕃赞普,我们盛京的马毬队要与吐蕃队比试击毬呢,荣娘与我们一道瞧热闹去可好。”
荣娘蹙眉嗔道,“那等场合如何是我们能去的,你也该收了性子,传出去叫人听见了像什么样。”
广阳公主下嫁吐蕃赞普一事温荣是知道的,但马毬赛前世她未曾留意,而且场上皆是男子策马挥汗,场边上的看客多是十二教坊的人,温荣心下想来便觉得不妥,她诧异的是为何甄氏未斥责瑶娘,却由着她胡闹。
原来盛京贵家女娘皆是豪放,那教条礼数虽在,却形同虚设……
“不妨事,盛京许多贵家女娘都会去的,场边上有悬着缦纱的望亭。”婵娘也在一旁劝说,琛郎不知是否上场,可她和瑶娘总归要去。
瑶娘见温荣还有犹豫,只好娇声说道,“荣娘,你一直在府里得多闷啊,大不了你再戴上幂篱可好。”
温荣见推脱不过只好应了,她确也未见识过男子击毬,前世里贵家女娘间的比试倒是看了一两场,可觉得无甚意思便不再去了。
“那说好了,那日我们去国公府接你,”瑶娘说罢转头瞧见了温茹正巴巴儿望着自己,遂笑道,“茹娘还小了些,不过是几支月杖抢个七宝球,没甚可看,茹娘在家好好歇息,别叫外面毒日头晒着了。”
温荣诧异地望着瑶娘,茹娘是很听话的,带了她去亦无妨。
瑶娘瞧出了温荣心思,上前两步,附在温荣耳边悄声说道,“那日马毬场上有许多一等一的年轻郎君,可得好好挑了,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温荣脸一红,也不再搭理瑶娘,牵着林氏的手与甄氏作别,林氏三人上了油壁马车,温荣还能听见瑶娘的笑声。
林氏笑着问道,“瑶娘是说了什么让我们荣娘不开心了,如何抿了嘴不说话。”
“她能说什么好听的话,不过就浑说些有的没的。”温荣偏过头望向缦纱外,林氏见温荣那羞怯之意,会心一笑,九月过后荣娘便满十三周了,该是到了有小女儿心思的年龄……
一位身着靛青锦缎文袍、骑着青驹的翩翩郎君与温家三房马车相遇而过,油壁马车上薄薄的缦纱,被风吹起了波澜,波澜后端坐着如春意桃花般的悠然女娘,待那郎君再回首,不过只能望见车辙上漫起的微微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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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孤灯影伴身
车马出了兴宁坊,恰逢坊市闭门前一个时辰,天街与小道热闹了起来,许多在坊市做小买卖的商户担了货品自城东回城南。
温茹对盛京的街坊很是好奇,那热腾腾的汤饼胡羹,看馋了小小年纪的茹娘。
“阿娘,明日里我们出来走走可好,听说东市天香堂里的熏香是极好的,还有那玉脂楼的胭脂水粉也很有名。”温荣想到从姚氏箱笼中搜出的数粒新香,便觉得不踏实,思量着还是早早查清了好,只是普通新香倒也罢了,若是……温荣心下一沉。
那世多年的宫中生活,温荣早看透了后.宫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与倾轧争斗,为得帝王宠幸、保住地位或打压其她妃嫔,可谓各种手段无所不尽其用,而在熏香上动手脚即为害人的法子之一。
温荣已见识了用于迷惑圣人的催情暖香,令妃嫔不孕或坠胎的含了双倍量麝香的新香……最令温荣胆寒的要数那掺了斑蝥毒素的西域贡香了,若不是她没有用熏香的习惯,恐怕活不到黎国公府倾覆的那一天。
林氏望着对盛京充满了好奇的一双女儿,歉疚地说道,“明日恐怕不行,明日阿娘需去看望你们伯祖母,后日可好?”
林氏想着也确实该去那锦缎衣帽肆与珠宝首饰行逛逛了,要为荣娘与茹娘再添置些盛京里时兴的衣饰,过几日荣娘要随林府的两位娘子去看击毬,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而去看望温荣伯祖母一事,林氏是在甄氏提醒下才想起的,当年温荣的伯祖父与林氏父亲林正德是故交,林正德是在温荣伯祖父、即前黎国公的帮扶下,才顺利走上了官途。
温荣两世皆不知伯祖母的存在,诧异地问道,“未曾听阿爷与阿娘提起过?”
林氏微微叹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哎,是阿爷阿娘的不是了,你伯祖父去的早,膝下无子只留一女,故你伯祖母将你大伯过继到了国公府,温家二房这才袭了国公爵位的,如此的大事却鲜少与你们小辈说起……”
林氏稍停了片刻,又说道,“你伯祖父过世后,伯祖母便很少出门了,后来我们二房才知道,你伯祖母已经在原黎国公府里修了家寺,年纪轻轻便选择了修行过清苦日子,而阿家知晓此事后,亲自去见了你伯祖母,将尚年幼的原国公府嫡女,也就是你姑母,接到了身边抚养……”
温荣听着越发有兴致,她对温家曾祖父与祖父那一辈几乎一无所知,“阿娘仔细说了与荣娘听,明日我想随阿娘一起去拜访伯祖母。”
林氏笑着点点头,如今珩郎在中书省当值,每日里早出晚归,她自己又不是能拿主意的性子,有荣娘在身边陪着,倒还安心。
林氏将她从温世珩那听来的,温家父辈与祖辈的事,都缓缓地道与了温荣……
温家曾祖父温孝恭乃大圣朝开国功臣之一。
前朝末期内忧外患,宦官把持朝政,外戚入侵,已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而高祖在前朝官至太尉,高祖为国为民谋福祉的抱负,眼见在乱世中将成一纸空谈,故于某乌云蔽月的夜晚,下了决心弃笔蹬马,用旷世的才华去争一争江山。高祖立下誓言,定要那四方为一家……
温荣曾祖父温孝恭在初始即随高祖东征西伐,作为军中谋士,温孝恭曾出一计,一计树上开花借局布势,先虚张声势乱敌军心,而后再激将法和釜底抽薪激发军中势气,那场战役是奇迹,本处于劣势的高祖军突然势如破竹,在瞳峡关一战中大败朝廷军,奠定了胜局。
圣朝开朝大典之日,高祖赐了所有开国功臣丹书铁卷,温孝恭被授以世袭罔替黎国公爵位,画像列天辰阁第十五位……
温荣听着心潮澎湃,额角微微沁出香汗,原来祖上是有如此豪杰,助高祖打下了如今这锦绣如画、幅员辽阔的江山。
温孝恭膝下两子,嫡长子温成敬,娶了另一位开国功臣、同时也是温孝恭战场上的生死兄弟,谢世龄嫡次女谢氏为妻,谢氏即为温荣的伯祖母,而温孝恭的嫡次子娶了乐静长公主之女嘉宜郡主,即现在的温老夫人。
除了祖上的光辉事迹,温荣还听到了件有趣的事儿,原来阿爷与伯祖母家的姑母是同日生的,姑母只比阿爷早出生了几刻钟而已,倒是有缘分的。
说话间林氏母女三人回到了黎国公府,林氏与温世珩说了明日去拜访长房老夫人的事,温世珩点点头,“是该常去探望的,是我们疏忽了。”
数十年过去,温世珩还能记得谢氏那祥和的笑容,自他儿时有记忆起,便喜欢与长房亲近,自家阿娘虽对他好,吃穿皆为上品,可总有淡淡疏离感,只任由他随意玩乐,并不多加管束。
可温世珩去长房玩耍时,伯母谢氏却会孜孜不倦地告诉他,男儿理当志兮天下事,进兮不有止……更会做那好吃的蜜果子和百朝露……
温世珩想到过去面上浮出了笑容,可不一会又黯淡了下去。
只可惜伯父走的过早,伯父过世后伯母便心如死灰,难再见到伯母那幸福和满足的微笑了,温世珩那时不过是孩子,觉得长房不再好玩,便未再去了。
温世珩与林氏全大礼之日,伯母托婢子送了林氏极其名贵的金累丝嵌宝点翠双鸾,以及幼儿拳头般大小的北海黑墨珍珠一对。
那点翠双鸾和黑墨珍珠,皆是高祖赏赐曾祖父的稀有物,温世珩那时才知道,伯母一直都是想着他的……临去杭州郡前夕,温世珩带着林氏、以及当时不过一周多的轩郎,去了原黎国公府府邸,同已与青灯古佛相伴的谢氏辞行,一晃十数年,不知伯母身体是否安康……
另一处,中书令林府送走了林氏母女后,林大郎也下学回府了,将青驹缰绳递给了迎上前的僮仆,吩咐了好生照料,这青驹是林家大郎前几日从戎商手中买下的青海骢,价值数百金。
相马之时,三皇子临江王也同看重此名驹,可偏偏五皇子纪王说此马偏食精料不擅脚力,劝三皇子挑了那极其难驯服的狮子骢,如此倒也好,没人与他抢青海骢了。
三皇子至今还未能骑上桀骜的狮子骢,不知待到与突厥击毬之日,三皇子能否驾驭了狮子骢,若是不能,他那日买马时说的,要与名驹一道叫了突厥好看的豪言,可是要成笑话了。林大郎想到临江王那苦着心却还得强装云淡风轻的表情就有趣。
林大郎进内堂向甄氏问安,与先前甄氏一样,见到婵娘很吃惊,“婵娘,棋局解开了?”
未等林婵娘与林瑶娘说话,甄氏便先训上,“明年正月就要进贡院了,去年你阿爷将你从弘文馆转入国子监上学,就是要你安心了考进士,可你现在整日里玩玩闹闹,明年若是那赵家二郎考上,而你却落第,仔细你祖父与阿爷叫你好看。”
瑶娘背对着甄氏冲林子琛扮鬼脸,林子琛已是文采骑射样样皆通,与当朝三皇子、五皇子私教甚好,只是林子琛为林中书令的嫡出长孙,被寄与了极大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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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羡金玉杯
林子琛垂首默默听训,看似认错反思了,脑海中却一阵恍惚,先前在坊市口余光漫看的平凡之处,却有着翩若惊鸿的风景,心似被轻轻撞了一下……
“好了,阿娘也不多说你了,只是自己该知事些,别一个个的都叫阿娘不省心,”甄氏扫了瑶娘和婵娘一眼,又想到了温荣娘,对比了忍不住摇头,“你快回房换身衣袍,再读会子书,酉时与阿婵、阿瑶到阿娘房里一起用晚膳。 ”
甄氏见琛郎面露倦色,便不舍得再训斥了,林子琛向甄氏道了安后转身出了内堂。
婵娘与瑶娘互相打了个眼色……
“阿娘,我也回厢房了,还要研究了那棋谱,过几日与荣娘弈棋,不能总是输。”婵娘起身向甄氏作别。
“别忘了吃饭时辰。”甄氏并不多言,遇到棋的事,婵娘是理不清的。
“阿娘,我去陪了婵娘练棋,这样婵娘可进步更快些。”瑶娘忙跟着说道。
甄氏见林瑶那两眼到处晃的精怪样,眉头都拧成了花,“你今儿练字了么,前几日说要习字,你阿爷特意去东市书肆为你买了花色宣城郡纸和松烟墨,可是几日来却未见你写一个大字。”
瑶娘吐着小舌,婵娘说走就让走,偏生和她说这些不爱听的话,瑶娘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噎得甄氏直摆手,“走吧走吧,不许打扰你大哥读书,碰着你这性子好生头疼。”
瑶娘得了令转身就跑了出去,果然是老规矩,琛郎与婵娘皆在去琅园院子要经过的月洞门处等她。
见了瑶娘后琛郎急急地问道,“婵娘说杭州郡来的表妹一盏茶不到功夫就解了那棋局可是真的。”
瑶娘得意地点点头,“我们快去了婵娘厢房,让婵娘解了你看,保准令你拍案叫绝。”
林子琛将信将疑,那日与三皇子弈棋的可是大圣朝棋技排第一的棋侍诏,而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他自己,自诩棋艺已属上乘,他们三人都未解的棋局,如何能叫个小娘子解了。
到了厢房,婵娘迫不及待地还原了棋局,而林子琛亲眼见了解局之法后不得不表示了诚服,那落子之人,不止是有能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悟性,更是有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性……
“我要将这解局之法快些告诉了三皇子与五皇子。”林子琛说着便要带僮仆出府,可转念一想,又退了回来,讪讪笑道,“还是明日里再去说了好。”
瑶娘不屑地斜睨琛郎,不过是担心一会阿爷回来了,被发现人不见了要挨训罢了……
次日,林氏早早遣了拜帖与前黎国公府,安排了三架藤舆,本不打算带茹娘去的,可将茹娘一人留在国公府,林氏不放心。
自温荣伯祖父过世后,谢氏便将大门处高祖御赐的‘敕造黎国府’金牌匾取下,交予了二房,长房的广亮大门处,如今是颇为寂寥的‘遗风苑’三字紫檀门匾。
遗风苑与黎国公府在同一市坊,只隔了一条小街,不过小半时辰,肩舆便行至遗风苑大门处。
有两名老嬷嬷在门外等候林氏母女,见了人上前笑着问了好,说是不用下肩舆,直接进府便可。
遗风苑毕竟是前黎国公府旧宅,纵是人丁不兴,但放眼过去依然是遮掩不了的古朴和大气,山水纹青石砖旁是修得平平的细草,坪间宽敞处立了数座山水奇石……周围院落因无人居住而封得严实,院廊上福寿双全的花样蒙上了浅浅灰色。
谢氏修行的寺院建在府内西处一座小山丘上,肩舆在山脚下停了,温荣等人下了肩舆,沿着石板阶梯依级而上。
一位着檀色宽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早已立于寺院正殿门处,手中紧紧攥着十八菩提子念珠,痴痴地望着石阶方向。
石阶处终于出现了人影,林氏母女皆是素色常服,温荣抬首便见着不远处,虽素着头面、衣饰简朴,却难掩气质的慈祥老夫人,知是伯祖母了。
温荣望着谢氏抿嘴一笑,那如风生空谷般静谧而入心的笑容,令谢氏微微一震,原来这便是化不开的血浓情深,纵是一面不曾见过,感觉却可如此熟悉。
林氏带着温荣与温茹缓缓下拜,两位小娘子甜甜地问了伯祖母好,谢氏本已如死水般的内心,泛起了暖暖涟漪。
谢氏只是笑着颌首,并无太多表示,转身带着林氏三人去了后殿禅房。
谢氏身边一位老嬷嬷引起了温荣的注意,她见着林氏等人时异于常人的欣喜与激动,老嬷嬷应该是伯祖母的贴身侍婢了,在伯祖母身边并无太多拘束,不同于伯祖母的平静祥和,老嬷嬷一直指手画脚,最重要的是,那老嬷嬷是个哑人……
禅房布置的简洁清雅,正墙悬挂了祥云裱边真书体‘禅’字画,草芯垫胡床两侧是带了回纹格心门扇的紫檀矮脚书架。
紫檀壶口案几四周摆放了数张编草席子,在谢氏的招呼下,林氏等人端正锯坐于席上。
谢氏命人取来了煮茶用具,是一整套的长沙青窑,那把褐彩云气纹执壶,泛着浅色釉光,幽雅而庄严,使人烦躁不宁的心平静了下来。
“伯祖母可是要煮禅茶,可否让荣娘伺候了伯祖母吃茶。”温荣见谢氏要亲自煮茶,慌忙说道,心下更生惶恐,那有长辈为小辈煮茶的道理。
谢氏愣了愣,看着温荣诚挚的小脸,才意识到此举确违了礼制。
谢氏已过了数十年不问世事的生活,那还能想到这些,平日里,她亦是自己煮茶,还会拉上哑婆一起吃。
顺着温荣的诚意,谢氏笑着点点头,缓缓说道,“你可知禅茶之道。”
温荣心知伯祖母是在考自己,若是说不出禅茶之道,必然也煮不出禅茶之味,如此一来,伯祖母宁愿不煮,只请大家吃寺中清水,也不会让自己过手的。
“禅茶讲究正、清、和、雅,正即正八道,清需煮茶人与吃茶人有一颗清净心,和便是六和敬,雅则是脱去凡尘俗意,伯祖母,不知荣娘说的可对。”温荣的浅笑,见之便令人忘俗。
谢氏面上的表情渐渐活络了,那嘴角边的细纹如岁月一般,愈发的深刻,轻捻念珠,笑着点点头。
温荣压着裙裾优雅地起身,哑婆已在谢氏身侧,临近茶具的位置加了张藤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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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梦魂长缭绕
温荣将伯祖母事先烤好的禅茶,匀匀地撒入鸿雁流云纹茶碾子槽,碾了似松花粉般细腻,再用仙人驾鹤纹壶茶罗子筛一遍……
准备妥当了,温荣架起风炉与锅釜,娴熟且稳当地煮好了茶,为保留顾诸紫笋中的清香,温荣只在茶汤中加了少许盐,将茶汤缓缓倒入青瓷花口茶碗,再用竹枝于杯中匀薄的茶粉上认真地点出禅字,温荣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盖了茶碗,由哑婆奉至每一人。
谢氏揭开茶盖,碧青的茶汤上用茶粉勾画出了娟雅离俗的禅字,还未入口,已是清香扑鼻。
“火候与水温都掌握的很好,未减一分一毫茶香,荣娘煮的禅茶汤可谓上佳。”谢氏颇为欣慰,心下思量到,如此茶汤,需是心下无尘之人才能达的境界,荣娘的内蕴与心性,却不似她的年龄。
谢氏并未问林氏母女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过说了些浅显的禅佛理学,并送了林氏母女三人一人一本手抄经书。
午间谢氏留了众人在寺里用斋饭,因需做午课,故林氏三人斋饭后便告辞了。
谢氏与哑婆婆将林氏母女送至殿门口,笑着颌首作别,哑婆婆似乎想说什么,只无奈口不能言。
林氏母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谢氏攥着念珠的手微微颤抖,不过是短暂的天伦之乐,却已扰乱了她多年修得的静谧心境。
而哑婆婆在谢氏身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很是着急,眼里有着浓浓的愧疚。
“禾妈妈,回殿吧,谢谢你将一切真相告诉了我,让我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和孙辈,他们很出色。”
豆大的泪珠自哑婆婆苍老的脸庞滚落,那表情蕴含着莫大的不甘和噬骨的歉疚,可不论心情多么复杂,哑婆婆双手依然一刻不停地比划着,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似乎在替谢氏着急,生怕谢氏那一心皈佛的漠然心性,会再次错过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禾妈妈,不过是陈年往事罢了,都过去了,他们过的很好不是吗?”谢氏将自己的赭色方帕递给了禾妈妈,缓缓说道,“她们今日来看望我,是晚辈对长辈的孝敬和关心,并非来向我抱怨的。既然她们的笑容满足和平静,那又何需因我的私心,而去搅乱了他们的生活呢。丹书铁卷是磨灭人才华和志气的枷锁,珩郎凭了他自己的博学经论,考中了进士,如今已是正四品中司侍郎,得以于朝堂之上为君分忧,如此不知比那国公虚名要好了多少倍。”
谢氏回到了禅房,盘坐于禅垫,缓缓阖上眼,佛中所说的世事无常,四大苦空,或许她还未能参透,可也已能看开了,一世平安与心安,是比那富贵奢华来得重要。
哑婆婆虽烦急却也只能顺着谢氏,垂下眼默默地退出了禅房,三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哑婆婆现在想起了依然周身寒凉。
哑婆婆痴坐在禅房后的院廊上,盛夏的竹林借了骄阳泛着迷眼的光晕,密密匝匝的竹叶中尚有遗漏的稀落缝隙,缝隙处泄了的光束,斑驳地投与黑土,好似未亡人残存的念想……
在回黎国公府的路上,温荣想起伯祖母,心里漫着暖意,伯祖母虽未表现得热情,但是眼里的真意温荣却可感受到。
“阿娘,我喜欢伯祖母。”茹娘软糯的声音无一丝杂质,单纯的心性说出的是最真的话语……
回到黎国公府西苑,绿佩伺候了温荣沐浴更衣,换上了青莲色纱衣素裙,简单地挽了个矮髻。
温荣闲闲地坐在院廊阴凉处,看着庭院里婢子们玩花色鞠球,惠香的脚法倒是很好,那鞠球似沾在圆头小鞋上似的,怎么颠都不会掉了。
院子里愉悦的笑声,串起了零零碎碎、想忘却忘不了的过往……那世李三郎为博她一笑,差人领了一队宫婢玩花色蹴鞠,那日一溜金丝刺绣尖顶蕃帽、脚踩织金尖头小靴的宫婢,每人至少控制着三颗染了七宝色的鞠球,随鞠球飞旋和翻跃的还有那宫婢身上的金铃……温荣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一切不过是场梦……
“荣娘。”
温荣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见是轩郎,“大哥,今儿学堂下学早吗?”
温景轩要九月初才入那国子监上学,温世珩担心这几月轩郎无人管束会荒废了学业,打听到了衡山书院在京中颇为有名,书院的学习氛围与风气在京中私塾里是数一数二的,故托人将温景轩暂时送入衡山书院。
温景轩点点头,温和地说道,“夫子家中有事,午时放了大家学,林家大郎来寻了我,你猜我今日还见着了谁。”
温景轩脸上露出欣喜的笑,那温柔含情的双目,此时弯成了两道玄月,疏朗的眉间多了几分喜意。
绿佩搬了一张圆凳至走廊,温景轩施施然坐下,接过温荣递来的腌梅子和酸梅汤。
温荣见着轩郎溢于言表的喜悦,自觉有几分好笑,林大郎即是林中书令府的长孙林子琛,是轩郎与她的表兄,她虽还未见过这位名声颇响的表兄,但是林大郎与轩郎是已熟识了,毕竟家中长辈皆在朝为官,两家又是姻亲,可林大郎带了谁来能令轩郎如此开心?
若只是一般官家子弟轩郎不过是多交了个朋友,温荣掩嘴笑道,“轩郎可是见着了什么皇亲贵胄了,倒是迫不及待地到荣娘这炫耀来了。”
“荣娘知道我没有这意思,”温景轩端起白釉玉璧底碗,吃了一口酸梅汤,称赞道,“夏日里还是荣娘的酸梅汤最解暑了。”
温景轩停了停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今日林大郎是与五皇子一起来的,虽见着了五皇子,却没说上话,五皇子性子很冷淡,似乎不太好亲近。”
温荣对五皇子纪王有些记忆,五皇子的母妃王贤妃与李三郎母妃王淑妃是同胞嫡出姊妹,出自四大家族中的琅琊王氏,一起进了宫,有琅琊家族做靠山,王氏姊妹在**中的地位自然不同,且陆续生下皇儿,有了傍靠,李三郎与五皇子皆是文采骑**通,极得圣人宠爱,早早地封了王。
只可惜五皇子生母王贤妃福薄,早年便离了世,五皇子是王淑妃一手带大的,与李三郎甚是亲厚,前世李三郎能顺利夺得太子之位,五皇子是最大的功臣。
放在如今五皇子不过十五出头罢了,五皇子确实如轩郎所言,不好亲近,虽容貌俊朗无双,可周身散发着肃冷之气,难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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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树代桃僵
“荣娘,林大郎提到了昨日你至中书令府,帮林大娘子解开棋局的事,坦言了很是钦佩你的棋艺。 说来惭愧,做兄长的,却不如妹妹。”温景轩自嘲地说道,虽然他好奇为何荣娘的棋艺突然大进,可毕竟是宠了十几年的妹妹,得了他人称赞,心里还是骄傲的。
温荣听闻笑道,“大哥平日里读书辛苦了,可以与荣娘对上一两局,说不得大哥某日也顿悟了呢。”
温景轩确有向温荣请教棋艺的想法,只是担心明说了会被误会是玩物丧志,毕竟他不同于五皇子,不似那皇亲贵胄可坐享了荣华,他只能通过科举之路,才可与阿爷一般,得机会入朝堂做出一番成就。
温景轩连连颌首,“得了空,我一定随荣娘好好学棋,听说林家二位娘子也要来国公府与你学棋是么。”
温荣笑着点点头,“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皆是好相与的,她们愿意与我弈棋,自是再好不过了。”
自古棋艺过人的大师,皆不肯轻易收弟子,一部分人是因需凭了这技艺谋生,另一部分人则是自视甚高,不愿叫他人扰了清净。
前朝棋圣王积新,在未成名前特意进那深山拜世外高人为师,传言王积新拜师伊始被拒,为表诚心,他在雪地里跪守了三日三夜,如此坚持才入了高人门下……终学成棋艺,成了一代棋圣。
后来同有许多仰慕王积新棋艺的人前来拜师,可王积新却一名弟子也未收,他的棋艺如今已失传,留给世人的皆是极其难解的、耗费许多大师毕生心血也未解开的珍珑棋局。
如此相较,倒是荣娘的心境更宽些。
“林大郎今日来寻大哥可是还有其他事么。”温荣有听阿娘说,林家大郎明年正月就要进贡院了,是被府里盯着读书的,管得很是严厉,难道真因一局棋,就巴巴儿大老远地与五皇子去衡山书院么。
温景轩想了想说道,“倒也没甚特别的事,林大郎还查了我的功课,夫子现在教习了帖经,虽说是只需下苦功夫便能会的,可我却少了些悟性,杂文与试策也还是不通。”
温景轩垂头丧气,面露不悦之色,林家大郎查了功课后,颇为生气地训斥了他,说是若再不抓紧学习,入那国子监学是要跟不上的,就算再学五年,也进不了贡院考进士……
这被训斥的话,叫他如何有脸面与荣娘去抱怨,温景轩叹了口气,不曾想林家大郎看似温和儒雅的人,遇见了正事,却一本正经不留情面。
林家大郎的才学温荣自有耳闻,是有资格教导轩郎的。
在杭州郡时,家中虽请了西席,却未曾按科举的套路教习过,大哥虽是聪慧有才,只是那才不在科举考试上,看轩郎的委屈表情,想必是因功课不过关,被林家大郎说了,温荣轻声说道,“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有些话听着严厉了些,却是能鞭策了人的,只要努力进步了,又何尝担心得不到赏识与认可呢。”
温景轩点点头,“林大郎是极好的,课业中有疑问的地方,他皆耐心与我讲解,从不藏着掖着,只是……”
阿爷先前在轩郎是去国子监还是去弘文馆上学的事上还有一丝犹豫,后知晓林大郎自弘文馆转入了国子监,便做决定了,温荣遂笑着说道,“这再好不过了,阿爷也是夸赞过林家大郎的,刚大哥说的‘只是’什么呢?”
温景轩有几分犹豫,左右不过还是说了,“五皇子虽未与我说话,可他同林大郎是交好的,无事翻看了我的功课,五皇子向林大郎抱怨,说科举考试中枯燥乏味的第一试帖经早该摈弃了,不过是死记硬背的记忆功夫,离学问研博相去甚远,而第二试杂文诗赋的比重过大,只考量了文才而非吏干,”温景轩略停了停又说道,“听了五皇子所言,倒是只剩下试策尚有可取之处了。”
温荣听了扑哧一笑,捻起一颗梅子含入口中,这梅子是杭州郡时阿娘腌渍的,酸中带甜,入口生津,于温荣而言,梅子是解苦夏的佳品。
五皇子所言倒是与温荣心中所想一般无二,只是她却不能如此和轩郎说了,进士科要考的门类,都应好好学和记忆的,遂劝道,“五皇子所言颇有道理,高祖立朝即崇尚励精图治、务实无华,五皇子为皇室中人,自当谨遵教诲,可天子选吏却是又有另一番思量的,儒学经典为德才之基,而吏干中修史、编书、拟诏更是离不开雕虫的文笔,如此一来,只有学好了帖经与杂文,才可胜任了吏位。”
温景轩表情终于舒朗,先前五皇子所言,虽被林大郎笑了胡诌,可他却觉得有道理,故钻了牛角尖,想不明白为何要苦苦学了这无一用处的书。若不是荣娘的拨云见日,他怕是短时内都难以解开困惑,无法一心向学了,遂笑着向荣娘谢道,“我懂了,谢谢荣娘的点悟”。
……
黎国公府祥安堂内一如往常地弥散着浓郁的苏合新香,温老夫人把玩着鎏金鱼龙纹银香囊,阖着眼,面露不耐,她已知道了三房前往原黎国公府旧宅看望谢氏的事,对三房心生不满,不过是才回来了几日,便不知消停的四处走动,一般官宦人家倒也罢了,偏偏去看那无用的老婆子。
“老夫人,那哑婆子会不会恢复了记忆。”白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三十四年前,尊为嘉宜郡主的温老夫人与国公大夫人谢氏同日产子,而嘉宜郡主早已觊觎了那国公爵位,故事先买通了两处的接生婆子,并以谢氏母子的安危,威吓胁迫谢氏的贴身侍婢禾铃。
易子事成后,本该是黎国公府嫡出长子的温世珩成了嘉宜郡主第三子,而国公府大夫人却只生了一名女娘……
当年备受高祖和乐静长公主宠爱的嘉宜郡主早无所畏惧、无法无天,更视人命为草芥,换子事成后不过一日功夫,为谢氏与嘉宜郡主接生的几位婆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禾铃亦被骗至郊外,推入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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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林深藏踪迹
本以为这事已神不知鬼不觉了,不曾想那禾铃命大,百丈深谷都未摔死她,只是头部受重创丧失了记忆,并且不能再说话了……
禾铃自谷底爬出后,不知如何混进的盛京,平日里蓬头垢面的在各处市坊乞讨,已是一副狼狈不堪样子的禾铃,却又被黎国公府老奴认出,并接了回去,谢氏亦不嫌弃禾铃又哑又傻,念着禾铃过去的好,依然留在身边伺候。
禾铃出事并非寻常,国公府里留了心提高了警惕,嘉宜郡主为避免引起怀疑暂罢了手,最重要是她遣了贴身婢子白莲,如今的白妈妈去国公府中,试了禾铃那贱婢。
白妈妈试后确认禾铃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受重创后她变得极其胆小怕事,随便一句恐吓,就会吓得浑身发颤求饶不止,再加上禾铃做为婢子原本就是不识字的,现在又不能说话了,就算她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也无妨,凭她咿咿呀呀地乱喊,别人只会当她是疯子……
温老夫人从思绪中回了神,睁开了眼,看向白妈妈的眼神极其冷厉,“当初不是你向我保证她记忆全无且口不能言的么。”
白妈妈猛的跪在地上,慌张地说道,“当初奴婢确实试过了那贱人,只是担心、担心……”
“哼,你是担心她突然恢复了记忆吗。”温老夫人冷笑一声,“起来吧,几十年前的事了,就算旧账被翻出来,也不见得就能掀出什么风浪。”
白妈妈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低着头不敢看温老夫人狠杀的眼神。
温老夫人重新靠回了紫檀壶门矮榻,半眯着眼瞧着银鎏金双层香炉上氤漫的青烟,心下思量,先不说那哑婆是否恢复了记忆,又是否能表达出那层意思,退一万步讲,就算谢氏知晓自己孩子被换了的事,也不能怎么,谢氏是个聪明人,看得清形势,不问世事数十年了,哪还有手段扭转乾坤,更何况温世珩现在过得很好,犯不着惹得阖府不宁。
“白妈妈,你差人去二房看看玶郎是否回来了,若回来了,叫到我屋里来。”温老夫人虽思定谢氏不会有动作,但她依然不喜欢坐以待毙,至少,她见不得谢氏的孩子不听她的话,却能过得那么好。
温世玶的门下省录事一职,不过是挂个名的,平日里到衙里点了卯,闲闲地吃会茶便走了,无事里或去平康坊听歌伎弹奏琵琶,或者与同僚去那西市斗鸡取乐,再不济回府里懒着,有国公府做靠山,没人敢说他什么,而温世玶本就是荫补入仕,故御史台言官在被打点了后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时温世玶已回了国公府,正靠在胡床上哼着前几日从平康坊听来的小曲,听闻老夫人找他,赶忙起身,往祥安堂而去……
听了温老夫人的交待后,温世玶颇为惊讶,问道,“阿娘为何要如此做,三弟他不是因查办盐政官一事才调入京的么。”
“哼,榆木脑子,你倒是想不想让祺郎过到长房去了,还是你就有本事当到四品大员了?”温老夫人气得咳嗽了两声,白妈妈赶紧奉上茶汤,温老夫人瞪了温世玶一眼,是怒其不争,温世玶只知吃喝玩乐,心思倒还不如他内人董氏,万幸是孙子祺郎聪颖勤奋,令她还能有几分念想。
温世玶听了责训,低了头不敢再多言,只保证定会办好此事。
温老夫人点点头便让温世玶回去了,温老夫人知道温世玶虽无多大能耐,但是他胜在了狐朋狗友多,口舌上的功夫,由他来是错不了的……
晚膳过后,方氏特意到三房与林氏谈心,林氏差人在厢房外的庭院中摆了食案,用白瓷花瓣环盘盛了些时令果子置于案上,与方氏二人坐在院里,打着团扇纳凉说话。
方氏体贴地询问了林氏这些时日在府内是否一切顺心,林氏自是笑夸了方氏主母当的好,将中馈打理得有井有序,哪里会有不满意的。
方氏望向厢房处,温世珩正在检查温景轩今日功课,而温荣与温茹两姊妹坐在房廊处吹着穿堂风,温荣细心地教温茹打平安结,商量着打好了要挂在阿爷阿娘厢房隔扇门的上槛处……
虽不过是家常之景,却倍觉温馨,方氏忍不住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哀凄地说道,“我嫁入国公府也有数十年了,在府里虽说没功劳但也有苦劳,偏这苦是越积越多,偌大的府中却连说体己话的人都寻不到,自打你们回了盛京,我知你是最好的,每日里都想来西苑与你说几句体己话,可又担心打扰了你们,我每次见了轩郎、荣娘、茹娘,是又爱又疼,再思及自己下半生无靠,便不自觉的伤感。”
林氏听了方氏所言,想到方氏平日里对三房的照拂,以及方氏因膝下无子而在温老夫人那受的委屈,亦是唏嘘不已。
林氏虽不知该如何劝慰方氏,却能陪着方氏一道落泪。
温荣所在的房廊相距林氏并不远,已断断续续听得了方氏地哀诉,抬头见阿娘与方氏皆在拭泪,虽是同情方氏的,但诧异为何方氏会突然与林氏说了这些。
方氏略微稳定了情绪后又缓缓说道,“轩郎样貌性子在京中贵家郎君中是一等一的,难得的是本可直接入荫,却还如此用心读书,我这当伯母的,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林氏听闻方氏夸轩郎,亦欢喜地说道,“小儿蒙大嫂错爱了,你也知道我们房里珩郎的性子,是实心眼的,只将科考做入仕的唯一路子,小儿不过是顺着他阿爷的心意,哪有大嫂夸得那么好。”
方氏摇了摇头,“你当阿娘的是谦虚了,我是真心视你为好姊妹,才掏心窝子说了这番话的,轩郎的好自不必说,还有荣娘与茹娘,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儿,只是我也该叮嘱了妹妹,轩郎如今上学辛苦,三个孩子又在长身子的年龄,你是要多费些心思的,平日里缺什么、想吃什么,尽管与我说了,委屈了你我不怕,可那三个孩子,我是断断不舍得的。”
林氏听了感激地看着方氏,与方氏说了明日里要带温荣与温茹去东市,坦言回京也有一些时日了,却还未带孩子出去走过,心里颇为愧疚。
方氏忙顺着林氏介绍了好些东市有名的铺子,并说明日会备好车马,让林氏只放宽了心带两个孩子去玩……
方氏与林氏又说了会子话,见天色已晚便告辞了回嘉怡院,走至西苑月洞门处时,方氏略微停了停,脸上表情淡了去,冷冷地看一眼月洞门内壁处的瑞兽雕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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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户盈竞繁奢
下午方氏知晓了温老夫人单独见了温世玶,心里只是冷笑,那祥安堂的老婆子还真以为二房祺郎是个什么好东西,亏得一心一意为他谋划。
方氏走了数十步后,又回头望了西苑一眼,拢了拢高髻,想着自己可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只能做好人的,祺郎的龌蹉事,借由他人之口说出自是更妙……
西苑里林氏正催促温荣和温茹各自回房歇息,温荣微微颦着眉,本想与阿娘说些什么,却又忍了,阿娘现在心里对方氏是满满的同情与感激,她此时去说了方氏的不是,只怕会引起阿娘误会。
绿佩与碧荷伺候了温荣梳洗,温荣笑着向碧荷问道,“自回黎国公府,听闻祺郎很是出色,老祖母一定是很疼爱祺郎的。”
碧荷想了想应道,“婢子先前一直在庭院洒扫,府中郎君的事知晓不多,虽是如此,但亦听闻大郎君打小便在老夫人身边带着,后来也是老夫人出的面,将郎君送去了太**中做侍读。”
温荣点了点头笑道,“那是了,祺郎确实是人才出众的,怪不得老祖母喜欢。”
“叫我说还不如二郎君的一半好。”绿佩小声地嘀咕,在绣红撒亮金刻丝锦杌上垫了张长席子,晚间是绿佩伺候,温荣心疼绿佩在锦杌上躺着闷热,便教垫了凉竹席子……
温荣躺在幔帐箱床中难以入睡,大房若一直无子出,是迟早要过继一位郎君去袭爵的,阿爷自杭州郡回盛京之前,府中只有祺郎一位郎君,而国公府里人人都看得出温老夫人疼祺郎,阿爷此时带一家子回来,已叫人起了猜忌,偏偏方氏又向三房示好,怕是并非真心的。温荣叹了口气,若是二房与三房起了间隙,大房正好坐收了渔翁利。
温荣唯一无法想明白的是温老夫人对三房疏离的态度,按理大伯、二伯、阿爷皆是她的孩子,若说大房无出、阿爷多年在外为官,故她偏疼了二房也罢了,可为何隐隐感觉到温老夫人对三房无善意……
温荣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笼着朦胧的雾气,她努力地辨认着方向,却一直在兜圈子,似乎有什么谜团未解开,而这谜团令她特别的被动……
次日,方氏差人备好了马车送林氏等人去东市,主仆换上了胡服,戴上了垂纱帷帽后便出发了。
黎国公府所在的安兴坊至东市不过半个时辰,天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绿佩等人瞪大了眼睛,这繁华热闹,是杭州郡没法子比的。
温家车马在东市口附近停下,林氏打赏了车夫,嘱咐了就在附近等着,逛完了还是要乘坐马车回去的。
主仆一行人进了东市,温荣只不疾不徐地打量四处的店铺,而茹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景象,雀跃不已,两边密密匝匝的店铺什么都有,有娘子喜欢逛的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有郎君们直奔的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还有举子秀才的文典书肆,若无东西可买,还可去看热闹,街上的杂技百戏、拉琴卖唱都很是有趣,温茹瞅着那踩高凳的杂技都惊呆了,得劲儿地拍手。
林氏见东市里人流复杂,倒是有几分担心,吩咐了婢子好生跟着娘子,千万不叫走丢了。温荣也担心茹娘的玩心重,故牢牢牵着茹娘的手。
“夫人,你看那多重多色织锦,好漂亮,给娘子做衫裙可好。”莺如指着路边一家绸缎庄里的五色锦兴奋地说道。
林氏顺着瞧了过去,那绸缎庄上的招牌正是昨日里大嫂推荐的,而且锦缎确实是颜色明丽、纹饰别致,笑着说道,“一道进去瞧瞧。”
茹娘虽还未看够杂耍,但听说一会去果子铺给她买蜜饯,便欢喜地跟着走了。
主仆进了绸缎庄,掌柜娘子笑着迎了上来,“夫人、娘子里边请,夫人与小娘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瑞锦绸缎庄?不是我自夸,不论夫人、娘子是要添置衣料亦或是丝帛,来我们铺子就对了,我们这有全盛京料子最好、花样最时兴的锦缎,夫人、娘子瞧着可有合心意的。”
“那匹拿来我家夫人和娘子看看。”莺如开心地指着五色锦,先前夫人说了要为荣娘子做身亮色的襦裙,这颜色再好不过了。
“夫人真是好眼光,这锦缎是昨日刚从江南东道来的,给小娘子做裳裙再合适不过了。”掌柜将布匹取下奉了上来。
“荣娘,你可喜欢。”林氏摸着锦缎,手感顺滑细致,花样也很是时兴,温荣看着满意,遂点了点头。
莺如正要付钱,突然二楼楼梯口处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奴家好喜欢那匹五色锦,郎君说奴家穿上了,会好看么。”
温荣随着声音望去,见了人后惊得慌忙转身,二楼处立着一位宝蓝锦缎立蟒袍衫,束暗青沉玉腰带,头上戴着紫金冠的年轻郎君,郎君此时正满脸调笑地看着怀里梳了飞仙髻,发髻上簪着绕枝金钗,画了浓妆的妖艳娘子,那娘子身上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轻薄低俏,露出了大半雪白胸脯,看得温荣面红耳赤。
绿佩见有人要抢自己娘子看中的锦缎,正要发作,却被温荣拦住,低声训道,“不得莽撞。”
温荣将五色锦还给了掌柜娘子,又急急地说道,“我们不买了,过些时日有新缎子到了,我们再过来看看。”
掌柜娘子听了松一口气,忙向温荣连声道谢,二楼的那位贵人,她是断断惹不得的,这位小娘子肯主动让出,再好不过了,少了场纷争。
温荣拉了阿娘和茹娘的手匆匆向外走去,林氏等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林氏知道荣娘向来办事有分寸,如此着急地离开,一定有她的道理。
离了那绸缎铺子一段距离后,温荣才停下,暗暗庆幸,林氏则诧异地问道,“荣娘为何要离开铺子?”在林氏想来,纵是将五色锦让与了那娘子,大家亦是可以继续留在绸缎庄里挑布匹的,没必要就这么走了。
温荣轻轻喘着气,心下思量到,若是直接与阿娘说,那位束紫金冠的郎君即为当朝太子,阿娘一定悟不到个中厉害关系,并且会质疑自己为何能认出那是太子……
。
第二十二章 露浓锦屏香
温荣稍停了会,蹙眉说道,“阿娘,我刚见着祺郎了。 ”
其实温荣并未亲眼见到祺郎,但她确信祺郎也在,只是在二楼雅间里还未出来罢了。
祺郎作为太子侍读,自小跟着太子的情分不浅,在温荣记忆中,太子作风极其不正,听闻是得了跛足之症后才开始自暴自弃的,而太子生活的奢靡更令人咋舌,东宫里以金银做井栏,镂金做笊篱、箕筐,水晶琉璃做床,五色玉器做器皿,许多贵族都不曾见过珍馐美味,太子却视作秕糠,最令老臣无法容忍的是太子有同宦官玩乐的癖好……
若不出意外,三年后,那些老臣的不满将因太子私引突厥群坚入东宫作乐而爆发,紧随着接二连三的事件都预示着太子大势已去……那时,温景祺却做了令人不耻的墙头草,不惜出卖太子,先后投靠二皇子与三皇子,枉费太子曾如此看重他,视他为左臂右膀……
“祺郎不是应该在东宫陪太子读书吗,如何会在东市绸缎庄?”林氏也愣住了,只是还未明白为何要躲。
“阿娘,我刚也是回头时隐约瞧见的,而那位束紫金冠的郎君,应该是太子殿下,”听温荣口中说出太子二字,林氏和绿佩等人皆变了脸色,温荣缓了缓后再接着说道,“儿听闻太子数年前因一场急症而至跛足,先前那位郎君走路确有不全之相,再加上儿见到了祺郎,故做此猜测。”
温荣说完后,主仆一行人半天缓不过劲来,好一会莺如才叹道,“若是让祺郎君知道我们看到了太子殿下青天白日里携妓游市坊,可就糟了。”
林氏怎么也想不到温老夫人日日夸赞的太子殿下与祺郎的品性会如此不堪,讷讷地问道,“那,那阿家、大嫂与二嫂她们知道么?”
温荣眸光闪了闪,忿忿地说道,“老祖母怕是不知,而大伯母与二伯母肯定是知道的,二伯母是祺郎的生母,自然不会到老祖母面前说自家郎君的坏话,而大伯母怕是不想做那口舌之人吧。”
温荣又故意问道,“阿娘,先前那绸缎庄,是大伯母推荐的么?”
林氏脸色黯淡地点点头,心里有几分不自在,难道大嫂是知道了今日祺郎会去瑞锦绸缎庄,才极力推荐了她们去的?就是为了让她们与祺郎相互撞见么?如此一来,不论她回府后说与不说,都会与二房产生芥蒂。
林氏讪讪地说道,“还好荣娘机警,若是真撞面了,怕是以后在府里见了要尴尬的。”
先前温荣等人离开绸缎庄时,祺郎便从雅间出来了,恭敬地问太子是否有看中的布匹,他好差人去包了起来……
温荣见阿娘意兴缺缺,遂说道,“阿娘,以后我们小心些便是了,今儿难得来的东市,叫搅了兴头多可惜。那有家熏香铺子,我们去逛逛可好。”
林氏笑着点点头说道,“荣娘不是不喜用熏香么,如何对熏香铺子有兴趣了。”
“平日里拿来熏衫裙还是极好的,而且前日里我听林家娘子说,盛京有用十五味香料合成的百合新香,十五味香料用量不同,香味便不同呢,特别的流行。”说话间,温荣已牵着林氏与茹娘走进了熏香铺子。
熏香铺子的掌柜是位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娘子,见有贵客进铺忙迎了出来。
“夫人、娘子可是需要些什么香,平日里是喜欢馥郁浓烈的还是清新淡雅的。”掌柜娘子笑着问道。
温荣望着柜子上一排排的雕花银盒,问道,“可是有当季时兴的百合新香。”
“自然是有的,”掌柜娘子转身自柜子拿了数盒新香摆于柜面上,一一说道,“这盒前调主香是丁子香与鸡骨香,平日里在厢房用是再好不过了,香味沁人心脾,还有安神定心之效;而这一盒前调加了重重的熟捷香,用于熏衫裙是极好的,香味浓烈芳馨,经久不散……”
温荣听了掌柜娘子如数家珍地介绍那些熏香,拿了团扇捂嘴一笑,“掌柜娘子好生厉害,这熏香盒子和熏香片都一模一样的,娘子却能一一辨认出。”
“不是张二娘我自夸,在东市开香铺十几年了,任何熏香在鼻尖一过,我就能闻出这熏香用了什么香料,香料下的分量又是多少,”掌柜张二娘见温荣面露狐疑之色,遂又说道,“小娘子平日里无在厢房用熏香习惯,但衫裙是用一份藿香、两份雀头香、一份安息香,混了碾调成细末,酒沥阴干后再加上白蜜的熏香粒熏的,不知我说的可对。”
绿佩听了赞道,“掌柜娘子太厉害了,我们家娘子用的就是这香,分毫不差。”
温荣亦连连点头,笑指着排在案几上的各色百合新香说道,“张二娘子调香和闻香技艺都令荣娘佩服,这当季的百合新香,我便都要了。”说完后又回头望了阿娘一眼,“阿娘与茹娘可是也挑些。”
林氏见自家女儿挑得兴起,先前被搅了的兴头又起了,问了些寻常问题,在掌柜张二娘子的推荐下挑了几盒有安神之用的熏香。
出了熏香铺子,主仆一行人正准备去那珠宝首饰行,茹娘却念叨着走累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边的小食店。
温荣笑指着不远处的仙客来茶楼,“那儿有家茶肆,二楼设了雅间,据说仙客来不但茶汤好,而且有很出名的各色花样齑粉糕。”
林氏听闻有雅间,便同意了去那歇会,温荣等人进了仙客来,有茶博士上前招待了引至二楼,温荣也不待茶博士介绍,笑着点了一壶衡山石廪与梅、兰、竹、菊四君子齑粉糕。
“客官一听就是茶道行家,衡山石廪是难得的高山岩壁茶,只我们仙客来有,客官稍事休息,茶汤一会就来。”茶博士笑着退出了雅间。
茹娘趴在帘子处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坊,而温荣却拿过绿佩身上的褡裢,点瞧着先前买的新香,突然温荣小嘴一撅,“阿娘,貌似少了两盒呢,许是先前我忘记交给绿佩了。”
林氏执起帕子轻轻拭着荣娘额角沁出的薄汗,安慰道,“没事的,一会再去拿便是了。”
“阿娘,我带着绿佩与碧荷这就过去看看,反正不远,茶汤也还没上呢。”温荣说着便起了身,冲林氏甜甜笑了笑,带着婢子出了茶楼。
林氏无奈地遥遥头,只能叮嘱了快去快回……
仙客来二楼的另一处雅室里,来了三位年轻俊朗郎君,其中一位玉面多情郎君冲茶博士笑道,“老规矩了,只快些。”
说罢三人皆望着窗外热闹的市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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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波谲云诡灭
“平日里只有郎君识得衡山石廪,今日难得的有位客官也指名点了。 ”茶博士在茶汤还未煮好时,先为三位郎君奉上了几道清淡小食,三位郎君身份贵不可言,其中二位更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此茶新陈四时雪,启闭一天风。盛京中还有人认识衡山石廪,实属难得。”玉面多情郎君笑着赞道。
另一位冷眉俊眼的郎君只瞧了一眼,并不多言。
“奕郎好眼光,我们也跟着有口福了。”说话的儒雅郎君即为林家大郎林子琛,玉面多情郎君则是三皇子李奕,冷脸寡言少语的便是五皇子李晟了。
林子琛意兴阑珊地望着窗外,今日三皇子身边的内侍从东宫一位小倌处打听到消息,说太子将携新欢游东市,三皇子知晓后笑言今日东市有热闹可看,五皇子与林子琛遂一道来了。
茶楼口出现了一位着碧青色团花锦缎胡服,戴帷帽的年轻娘子,林子琛双眸微亮,可惜只能见着背影,且走得匆忙看不真切。
三皇子与五皇子见林子琛目光聚在一处,便也随之望去,只是密密的人群早已淹没了温荣娇俏的身影,两位皇子那里还能见到别样的风景……
“天气热了,呆鹅果然是要多些。”三皇子见琛郎半天未回神,调笑了一句。
林子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怒反笑,“奕郎不是前两日才见了真正呆鹅,如何在这嘲笑了我。”
三皇子与五皇子不但身份尊贵、样貌俊朗,并且尚未婚配,是京中女娘爱慕的郎君。连五皇子李晟那般清冷的性子,都有不少贵家女娘愿意飞蛾扑火,更何况三皇子风流倜傥,待人彬彬有礼……
林子琛又笑道,“听闻禹国公府韩大娘子为了那事,将她表妹御史中丞家的吴二娘子杖责了,如此看来韩大娘子是任人不唯亲又勇猛果敢的,可谓女中豪杰了。”
李奕难得的收起了云淡风清的笑颜,颇恼恨地瞪一眼林子琛。五皇子李晟却幸灾乐祸地看着三哥,好一会回复了平日的严肃后说道,“禹国公掌握着调动翊卫御林军的令牌。”
林子琛脸色暗了暗,没再说什么,李奕先前面上的恼恨也已散去,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只微闭双眼,望着无一丝云彩的天空,偶尔一两只鹰鹘冲破刺眼的光晕,不知是哪处的贵家郎君在练鹰鹘,早早为数月后的秋狩做准备了……
街坊里温荣主仆三人急急地回到先前的熏香铺子,温荣想着以掌柜张二娘子对熏香的了解,说不得能闻出姚氏箱笼中的熏香是否有不妥。
“小娘子来了。”张二娘已将温荣先前落下的两盒熏香放在了柜面上,“不知小娘子还有何吩咐。”先前张二娘便注意到温荣是故意将熏香留下的,并与她使了眼色。
“张二娘子的识香技艺令小娘子很是佩服,有一事想请张二娘子帮忙。”温荣看了看碧荷,碧荷从褡裢中取出银制莲盒,恭敬地奉与张二娘子。
“烦劳张二娘子看看这熏香粒是用何香料制成,又有何效用。”温荣笑着说道。
张二娘子自银盒取出一粒熏香,在鼻尖轻轻一过,而后眉头微蹙,将熏香置于鼻下细细嗅着,“此香诡异,奴不敢妄下断论,小娘子可愿与奴到隔壁雅间一试。”
温荣点了点头,张二娘吩咐小童守了铺子,取了未曾用过的簇新香炉,请温荣主仆至雅间试香。
待熏香点燃,香炉中青烟漫散而出,房内登时充斥了温荣从未闻过的异香,只见张二娘脸色大变,骇然地说道,“别多闻。”
说话间张二娘拿锦帕捂住口鼻,用香灰覆在点着的熏香上,将其熄灭后与温荣说道,“还请小娘子外间说话。”
张二娘厌弃地望着银盒里剩下的几粒熏香,神色凝重地说道,“此熏香有毒,小娘子切勿使用,其中的醍醐香是至伤之物,会吸取人的元气直至虚无,初始可令用香之人着迷成瘾,中期使人产生幻觉,不出半年用香人身子便会虚弱无力,而且此时停香也回天无术了,至多拖着垮了的身子撑上两三年,而后必将因元气散尽,一命归西。”
温荣身后的绿佩已是惊愕至极,碧荷也万万没想到姚氏花怜会用如此狠毒的熏香。
温荣缓了缓,勉强地笑着与张二娘道谢,柔声说道,“张二娘铺子里的百合新香真乃京中第一,今日奴收获颇丰,很是感激。”说罢,温荣自左手褪下一只赤金三钴杵纹臂钏放于柜面上。
张二娘会心一笑,“小娘子不过是到小铺买了几盒百合熏香,却如此大方。”
温荣吩咐碧荷收起了银盒,与掌柜娘子告辞后向茶楼走去。
“娘子,不曾想花怜是那样恶毒之人,还好将她赶出去了。”绿佩愤愤地说道,先前从茶楼出来时温荣和她略微地说了这事,起初绿佩不以为意,只道是普通熏香罢了。
温荣摇了摇头,严肃地叮嘱绿佩,“花怜也是被人指使的,绿佩,如今府里情况你也看到了,可得记得管好你那咋呼嘴,今日遇见太子和祺郎,还有熏香铺子里的事,必须烂在肚子里,哪儿都不许去说。”
“是,娘子。”绿佩低下头,思及这些时日里娘子的变化,绿佩终明白今时已不同往昔了。
温荣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仔细想来花怜说的话似乎有所暗示,待回府后问了碧荷,或许便能知道是谁如此阴狠了。
阿娘午间歇息时有点熏香的习惯,莺如因担心吵到阿娘歇息,午时皆在外间听遣,阿爷白日又是去衙里当值的……前世真真只有阿娘一人长期吸入此毒香。
温荣思及那世阿娘日渐憔悴的脸、时常模糊不清的神智,狠狠地攥紧了锦帕……
回到茶肆雅间,茶案上已摆好了茶汤与齑粉糕,林氏见到温荣松了口气,嗔怪道,“如何去了许久,若是再不回来,阿娘是要去寻了。”
温荣笑着道歉,“那掌柜娘子在为客人试香,儿瞧着有趣便多看了会,令阿娘担心,是荣娘的不是了。”
“亏得还知道阿娘会担心,”林氏望了望市坊,又忧心地说道,“不知太子与祺郎是否还在东市,若是一会遇见就不好了。”
。
第二十四章 阻重岁寒心
林氏担忧的亦是温荣此时所虑,遂说道,“阿娘所言极是,一会我们只去了那果子铺,为茹娘买些喜欢的吃食便回府吧,择日再去珠宝首饰行与绸缎庄,儿箱笼里尚有几套新做胡服和衫裙未曾穿过。 ”
林氏笑着颌首,“如此我们在茶楼多歇会,躲了午时的日头再去果子铺。”
……
与温荣所在雅间不过两室之隔的另一处,三位郎君也正闲闲地吃着茶汤,林子琛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奕郎,你说了今日东市有热闹可看我们才与你来的,如何一壶茶汤吃完了,也未见一只惊雀?若是被祖父与阿爷知道我未下学便从国子监出来,少不得回府被责罚。”
三皇子李奕笑道,“倒是怪起我来了,不知是谁说在国子监无甚可学,不过是荒废了时日而已。”
林子琛摇头说道,“两码事,一日未考上进士科,便一日不得松懈。”
李奕笑着颌首,“明年是琛郎第一次进贡院,可别令我们失望了,我们是等着参加探春宴的,早做好了恭喜你当最年轻进士郎的准备。”
“一会可得找茶博士说说,今茶里薄荷放多了,吃得某人满嘴风凉。”林子琛一边笑言一边不断地看窗外,不知是否还能见到那碧青色的身影……
“琛郎文采与试策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转年贡院之试只管放宽了心便是。”李晟难得地说了句宽慰话,在李奕与李晟看来,论应试的本事,年轻郎君中琛郎排第二,无人能排第一了。
“好戏开始了。”李奕突然放下茶碗,将棂窗上束了幔纱的方胜结松开,缦纱垂至茶案上,如此既不影响自己人观戏,又能挡住他人的视线。
林子琛望向街坊转角处的书肆,了然一笑,“不愧是奕郎,果真叫你算准了。”
书肆里二皇子李徵正陪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翻找着古籍,而那位头戴进德冠,身穿紫色蟒科袍服,腰束十三銙金玉带的老者即为长孙太傅,长孙太傅不但是三朝重臣更是东宫第一辅臣。
“二皇子果真焦急,一些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林子琛摇了摇头,如今二皇子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太子与二皇子为一母所出,真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怪太子作风太过不检点,枉费了阿爷的一片苦心。”李晟冷眼看着街坊处,太子也该来了,这是早谋算好的,三皇子能知晓太子携妓之事,二皇子自然也能知道,以二皇子心思,早遣了人暗暗盯梢太子。
近些年太子的行为已被诸多老臣诟病,长孙太傅更是多次当面严厉训斥,只是太子对长孙太傅等老臣的犯颜直谏早已心生怒恨,漫说是否听得进去,若是能忍着不与老臣顶撞就已是好的态度了。
如今让早已对太子不满的长孙太傅,再看到太子青天白日里携妓出游,做出如此伤皇家颜面的事,估计能直接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说话间太子已搂着女伶向附近的首饰行走去,正在茶肆吃茶的林氏也清楚地看到一身黛蓝袍服的祺郎,祺郎身边亦带着一位身着海棠束胸裙的女伶……
温荣见阿娘脸色难看,似有怒其不争欲出头的意思,忙耐心地说道,“阿娘,我们回国公府不过数十日,在府里说是未站稳脚跟也不为过的,祺郎之事虽迟早要与老祖母知道,现在却不是时候,更何况祺郎作为国公府长孙、二房嫡子,教养一事是轮不到我们三房出头的,故今日之事,阿爷也不能告诉。”
温荣心下清明,阿爷为人正直,自家小辈行为不检点,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能瞒着阿爷了。
林氏听了这番话后愣怔片刻,若不是荣娘提醒,她纵使不去与温老夫人说,也会告诉了珩郎。
林氏看着温荣紧蹙的柳烟眉,只觉得惭愧,回了盛京后,荣娘像换了一人似的,褪去了杭州郡里的张扬与孤傲,只是谨慎与小心翼翼地护着一家人的周全……
林氏点了点头,不忘告诫莺如等今日同来市坊的婢子回府后只字不许提。
街面上二皇子李徵见到太子故做惊讶,二皇子的戏倒是演得逼真,温荣虽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亦可看到二皇子那尴尬的表情,并好心地连连劝慰长孙太傅。长孙太傅怒目瞪着太子与祺郎,花白的胡子几乎气得倒竖,可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太子,若是那般,只会与太子一道失了脸面,长孙太傅脸憋得通红,心下的火气怕是更甚了。
僵持了好一会,温荣隐约见着长孙太傅与太子说了一句什么,再斜睨太子后方低首不敢吭声的祺郎一眼,气哼哼地走了,二皇子故做样子与太子道了歉,转身随长孙太傅而去。
街坊上人群慢慢聚起,冲着太子一行人指指点点,太子亦满脸愠色,恼恨地握紧了拳头,那还有玩乐的心思,命随行的侍从牵了马匹过来,一甩袍衫翻身蹬上飞霞骠,不顾街坊上如织的人流策马奔去,空留下先前还搂着调笑的艳丽女伶,以及早已面如菜色的温景祺。
林氏摇摇头叹口气,并不多说什么,只盼闹剧快些散了,她好带着荣娘与茹娘回府去……
另一处三皇子李奕却意犹未尽,说道,“不知二哥用何古籍真将长孙太傅引来了,一会我们也去那书肆看看,说不得真能找着前朝孤本。”
林子琛皱眉说道,“长孙太傅已是一把年纪了,更是当朝重臣,太子殿下怎可如此不敬。”
李奕苦笑道,“长孙太傅却是喜欢倚老卖老的,若是你见着他在朝堂上与林中书令争锋相对的时候,便不愿再替他说话了。”
李晟看了一眼街坊处,温景祺、两名女伶以及先前围观的人群皆已散去,淡淡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说罢李晟又瞧着林子琛说道,“今日朝臣中有关于林中书令与温中司侍郎的不好传闻。”
林子琛愣了愣,温中司侍郎即是前些时日刚自杭州郡调至盛京的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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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是非与愿违
林氏与温荣等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国公府,虽说去了东市,可是却未曾买到什么。
林氏见温荣与温茹脸红扑扑的,想是受了暑气,忙差人准备消暑的玉竹薄荷凉汤,莺如亦端来了事先用井水湃好的新鲜葡萄,两姊妹只懒懒地靠在阿娘厢房里的花櫚黄檀矮榻上歇息。
申时温景轩自衡山书院下学回到西苑,还未来得及换下书院里的石青绢麻常服,便匆匆忙忙地去寻温荣了。
温荣厢房只有外间的粗使婢子在庭院里纳凉,温景轩皱眉问道,“荣娘去东市可是还未回来?”
惠香见是温景轩,红着脸与温景轩见礼,说道,“娘子未时末刻回来了,回厢房不多时便带着绿佩姐与碧荷姐去了夫人房里。”
温景轩冲惠香点点头,转身向阿娘厢房走去,临下学前,林家大郎差人送了封信与他,信里提到今日各处公衙都有关于阿爷的流言,说阿爷是借了林中书令这层姻亲关系才由杭州郡调至中书省的……温景轩紧锁着眉,以阿爷的性子,哪里能忍下这口气。
温景轩到了林氏屋里,见温荣面露倦懒之色,有几分踌躇该不该将信与荣娘看,只是他一人又拿不了主意。
茹娘见到温景轩开心地晃着白胖的小手,糯糯地说道,“大哥,吃葡萄,可甜了。”
林氏吩咐婢子打了水,为温景轩拭面与净手,温荣瞧见轩郎的绢丝玉扣环腰带上还挂着刻有‘衡山’二字以及巍峨山岭的书院牌符,扑哧一笑,“轩郎何事如此着急,领着牌符来阿娘房里上学了。”
“就你眼尖嘴利的,”温景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信递与了温荣,说道,“这是林家大郎遣人送与我的,我看完了却只知干着急,不知荣娘有何想法。”
温荣轻轻抖开折成四方的蜡生金花罗纹宣,宣纸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信只是随手草草而写,行书字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细看却透着入纸八分的刚毅,如此书法必然是下过苦功夫的。
看完了信中内容,温荣蹙眉将信还与轩郎,愤愤地说道,“简直无稽之谈,调令文书是吏部下的,文书又是经过了圣人的核查,流言不过是些小人的鬼蜮伎俩,故意为难了阿爷,不去理睬也罢。”
“可听说御史台言官要以调令不合规矩为由,弹劾阿爷与中书省。”温景轩虽也知道是无稽之谈,可依然心存顾虑,担心阿爷真会遭到莫名弹劾。
温荣无奈地笑了笑,“关于言官弹劾一事,轩郎大可放心,不过是传言的一部分罢了,不会是真的。御史台言官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若他们弹劾阿爷,就等于是在否决圣人的决策。流言不过占些口舌便宜,如今重要的是,阿爷那容不得侮辱的性子,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了。”
温景轩连忙颌首,他确是未想到这一层,还是荣娘想得通透了,“荣娘所言极是,如此我们只要知晓阿爷的想法,劝住阿爷便好了。”
温荣望了眼在一旁默默听她与轩郎说话、一脸焦色的阿娘,笑着宽慰道,“不过是些小手段,阿娘不必担心。”
虽然林氏与温景轩略微放下心了,可温荣自己并不踏实……
林中书令是老臣,必然不会受到影响,流言只是针对阿爷的,可为何流言偏偏说阿爷借的是姻亲这层关系,而非靠的大伯父呢?按理阿爷与大伯父是嫡亲兄弟,关系远比与林中书令的近,且大伯父还是从一品国公……
温荣执起明暗绣金丝兰水纹团扇,轻掩了如莹玉般隽美的脸庞,心里溢漾着苦涩,流言者是不想将国公府牵扯入其中,如此想来,流言怕就是府里人传出,并同样是在朝为官的……
流言可不在意,可是流言的背后,却如同绞缠的丝线,错综而难寻到源头,令心思玲珑之人坐立难安。
……
中书令府里,林子琛主动与祖父说了今日的事,林正德虽未责备,但亦叮嘱了林子琛勿要卷入太子与二皇子的权争中。
林正德作为正三品大员在朝中却一直保持中立,并不参与到太子或二皇子的任何一方派系,表面上看似那边都不得罪,实际却是两边都不讨好的。
林正德有自己的思量,如今太子虽令人失望,但仍是圣人最疼爱的嫡出长子,只是二皇子李徵同为长孙皇后所出,因此同得圣人宠爱。
朝中形势不明朗,漫说他只是无皇亲关系的中书令了,即使是长孙太傅亦无法揣测出圣人的心意。
林正德想起今日朝臣之间的流言,同林子琛说道,“你将五皇子与你说的事,转告了轩郎是好的,只是你姑母实诚心善,你姑父又满骨子的清高,这中间若是无人点拨,怕是要白白受了闲气,更浪费了看清周围形势的机会。”
林正德问了问温景轩上学的情况,又交代道,“平日里你们一辈的要互相帮衬,明年你若是顺利考上了进士科,得了空要多教导轩郎,毕竟是你表弟。前日我听你阿娘夸了你表妹伶俐端方,待流言过去,择日办了家宴,请了你姑父一家过来……”
林子琛对素未谋面的表妹充满了好奇,不止是因她解出了棋局,更是因为家人日日在耳边提起,阿娘夸温荣恬淡懂事,婵娘与瑶娘更是天天算着日子要去接了温荣一道看马毬,还老缠着阿娘问她们何时能去国公府学棋……
林子琛回到了书房,书案上摞了层层经书术理,那一本尚未合上的《缀术》已被翻得起了细绒毛边,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释。
祖父与阿爷一直对他很严格,听阿娘说,他不过才咿呀学语时,便已能背出《孝经》、《论语》了,十多年忍耐了枯燥与寂寞的苦读,只为转年礼部贡院一试,林子琛无奈地笑了笑,执起楠木紫毫,这几日读书倒不似以往那般枯燥,心里有了萌芽的念想,只是不知那日身影,究竟是谁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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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忧人应难眠
酉时末刻,厢房里各处的三彩烛台皆已点亮,白蜡尖上明晃的幽蓝烛光,映得人心阴晴不定,刚用过晚膳不多时,茹娘便因白日里玩得辛苦,偎在林氏怀里睡着了。
林氏将茹娘抱至幔帐箱床里,自己回到了食案前,郁郁地看着早已冷凝的杏酪粥,吩咐侍婢将食案撤去,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地埋怨道,“这都过酉时了,如何你们阿爷还未回来。”
阿爷下衙后一向是直接回府的,鲜少在外逗留和应酬,过酉时各处坊市会闭门,而阿爷又无夜行令,温荣也担心再迟会出事。
就在温荣犹豫是否要去大房取国公府的夜行令,再差一两名小厮去寻阿爷时,外间婢子来传,说是大夫人来了……
方氏一进屋便瞧见面带郁色的林氏,忙关心地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林氏实诚地应道,“劳烦大嫂费心了,我自是无事,只是离下衙有两个时辰,这城南都到城东了,可珩郎还未回府。”
方氏听了缘由掩嘴一笑,热心地说道,“妹妹这是自寻烦恼么,男人有几个是能天天准时回家的,你看你大哥,不也没回来么。”
“这……”,林氏垂眸不知说什么,心里却不是滋味,大房里姬妾众多,方氏却无怨言只安心料理中馈,如此与大嫂比,倒是她心胸窄狭了。
方氏见林氏确实难宽心,心里一动,眼眸微合,好心地说道,“若是妹妹真放心不下,我这就遣了府里的小厮,到各处去寻一寻可好。”
林氏感激地看着方氏,忙不迭地向方氏道谢,虽今日东市太子一事令林氏对大房有所戒备,可此时大嫂肯主动相助,林氏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而温荣听了心却咯噔一响,只觉得不妥,男子在外与朋友吃酒作诗夜深不归,不过是寻常事,若大伯母真令府里数十小厮出去找寻,作出如此大的动静弄得人尽皆知,只会叫他人当做了笑话看,说不得还会传出阿爷畏妻、阿娘善妒的恶名。
温荣望着此时将大伯母视作恩人的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阿娘,儿倒是觉得大伯母说的有理呢,阿爷哪能日日下衙便准时回府呢,京里人事要比杭州郡复杂了,若是我们小题大做,兴师动众叫了人去寻,搅扰了已歇息的祖母岂不欠妥。”
林氏愣怔片刻,虽心烦拿不定主意,可细想来温荣的话似乎更有道理,只得绞着帕子,讪讪地婉拒了方氏的好意。
温荣又笑着说道,“只是如此干等确实心焦,不如还是与大伯母拿了夜行令,差一两名小厮沿阿爷下衙回府的路瞧瞧去,若是有需要的,亦可帮衬则个。”
温荣明说至此,纵是方氏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只面容和善地顺水做个好人,命人取了夜行令交予温景轩打点。
方氏不一会便耐不住询问了林氏今日去东市可有见着新鲜玩意,林氏只照白日里温荣的叮嘱,只字不提太子与祺郎的事。
方氏见问不出什么,不免诧异和失望,而林氏又因珩郎迟迟未归,意兴疲懒不愿多聊,方氏觉得再留西苑也没多大意思了,遂起身告辞……
温荣与轩郎见方氏走了相视一笑,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了,两孩子知道阿娘心里烦躁,早摆了棋盘,一边弈棋一边陪着阿娘。
这局棋温荣自是下得轻松,轩郎却是愁思苦想,犹豫再三落下一子后,轻声问道,“不知大伯母为何对你们去东市有兴趣。”
先前方氏不但问了林氏母女买了何物,更是连去了那些铺子都一一细问,看似关心,可细想却是关心太过了。
温荣悄声说道,“大伯母有兴趣的并非是我们去东市,而是我们在东市里是否有遇见了贵人。”
温荣见轩郎好奇地看着自己,又说道,“今日我却是不能说的,轩郎过两日自会知道,只是这局棋,轩郎又输了,听荣娘讲一讲这局棋可好?”
“荣娘都与我卖关子了。”温景轩笑得温润,虽是好奇,可听闻荣娘要与他讲棋,便将东市一事抛开了。
温荣白日里见长孙太傅气急的样子,估摸长孙太傅不会只教训了太子那么便宜,怕是祺郎要引火上身了。
方氏回到嘉怡院,唤来了平日里遣去盯梢温世钰的小厮,怒目问道,“阿郎今日又去了哪处。”
“回禀夫人,阿郎下衙后去了城西李娘子府里。”小厮战战兢兢的,很是畏惧方氏。
“哼,李娘子、李娘子,那贱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叫得如此嘴甜,阿郎去别宅贱人那,你们如何不拦着。”方氏重重的一拍案几,面是怒容心却戚戚然,府里数十姬妾都留不住钰郎,还要养了外室连国公府都不回,不知者还道她不能容人……
方氏身边的婢子钏儿不由分说地上前踢了小厮一脚,实实的棠木木屐踹得人骨子生疼,小厮跪在地上连连讨饶,真真是苦不堪言,主子要去哪里,如何是下人能拦的,可夜叉似的主母却只将气撒在他们下人身上……
方氏由着婢子将小厮打骂一番后才赶了出去,方氏斜躺于紫得发亮的矮榻上,想起了三房温荣那双盈盈的剪水秋瞳,好似无害却能看透了人心……林氏是个没心眼不足挂齿的,可温荣那丫头却不得不多费些功夫。
方氏想了想,与婢子说道,“钏儿,你去将前日里世子妃与我的宫制金步摇拿来。”
方氏看着那支金累丝嵌三色宝石双千叶攒牡丹赤金步摇,冷哼了一声,“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又转手将金步摇递于钏儿,交代了几句。
钏儿听闻很是惊讶,“夫人,这这不是便宜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过是支步摇罢了,只要那富贵之源不叫人抢走了,什么会是没有的。”方氏想到一个个人都盯住他们大房爵位不放,心下恨意更生。
西苑里温荣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林氏见已是戌时末,虽心急珩郎,但更心疼陪着她一起等的孩子,正要命轩郎与荣娘回房歇息,婢子匆匆来报,说是阿郎回来了。
母子三人赶忙起身出厢房接迎,只见先前轩郎遣去找寻阿爷的小厮,正扶着酩酊大醉,连路也走不稳的温世珩往厢房游廊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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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舟楫恐失坠
林氏与温景轩一道将温世珩扶进了厢房,温世珩早已醉得不知人事,温荣忙向送阿爷回来的小厮问情况。
原来小厮是在市坊口遇见阿爷的,那时阿爷已经吃醉酒了,和二伯父一道摇摇晃晃地走着……
温荣生怕听岔了,又问了一遍,“阿爷是与二伯父一起的?”
小厮应道,“回娘子,阿郎确实与二郎君一起,张部曲刚将二郎君送回罗园了。”
“辛苦你们了,时候不早,你们也去歇息吧。”温荣点点头温和地说道。
小厮与温荣道安后便退下,温荣急急地回到厢房,只见阿爷斜倚于矮榻,手胡乱挥着,偶尔囔囔一两声,叫着倒酒、倒酒,阿娘也顾不得阿爷身上的酒气,只细心地为阿爷擦汗拭面,很是心疼地说道,“如何去吃了许多酒,白糟蹋身子。”
不一会婢子将醒酒汤端了上来,林氏接过了正要喂,却被温世珩手一抡挥到了地上,依旧叨叨咕咕,“我,我……靠了,谁去……都是……我我自己……的本事……”
林氏愣了愣,醒酒汤打翻,濡湿了一片裙裾亦未曾发觉,珩郎是打心眼里的避讳她阿爷是中书令么……
温荣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阿爷,与正忙忙碌碌伺候阿爷的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喂下一碗醒酒汤,温世珩咕咚一声倒在矮榻上不吱声了。
林氏松了口气,命人将珩郎扶进内室歇息,温荣皱眉与林氏说道,“阿娘,明日寅时无论如何都必须将阿爷唤醒了。”
林氏惊讶地问道,“不是卯时才去衙里当值么?”
“阿爷散官四品,明日日子逢五,是规定了的参朝日,卯时便要进宫了,若是卯时才起身如何来得及。”温荣停了停又说道,“阿爷才调至盛京,若是因吃醉酒耽误参朝面圣,怕是真会被弹劾了。”
圣朝有规矩,朝中四品以上大员,逢每月里一、五、九参朝,六品以上要员,逢每月里一、五参朝,九品以上官员逢一的日子参朝即可,故明日是阿爷的参朝日,却和二伯父无关。
“这,这该如何是好。”林氏听了很是焦急,珩郎醉得如此厉害,明日寅时叫不醒,岂不是……
“阿娘莫要太过担忧,只快快歇息了去,明日里早些让阿爷起身了。”温荣亦是无可奈何的,旷参朝日且拿不出合理解释,惩戒不是扣月俸那么便宜的,说会丢了官职都不为过……
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日,却令温荣倍感疲累,晚上又折腾了这半宿,阿娘怕是一夜难眠了……
绿佩与碧荷伺候了温荣梳洗,温荣想起熏香一事与碧荷问道,“碧荷,你可还记得那日花怜装熏香粒的荷囊是何纹样。”
碧荷思索了片刻,“因当时颇为慌乱,婢子真未曾留意了是何纹样,隐约记得似乎是宝相花的。”
那日姚氏花怜低细婉转如黄莺出谷声音,温荣依然清晰地记得……
“大夫人喜欢卷草禽鸟纹样,二夫人喜欢宝相花纹样”……
会是宝相花纹样么,温荣亦不能单凭了一句话,便妄下了论断……
或许是累极了,这一觉温荣沉沉地睡到了卯时中刻才起身,梳洗后,简单用了碗黄米羹就去了阿娘房里,不知阿爷是否赶上了参朝时辰。
林氏一人静静地坐在厢房外间胡床上,手巧地打着珞子,许是昨日里不曾休息好,故虽用了傅粉,却难掩面上晦暗的颜色,双目更是乌青与浮肿。
温荣见了阿娘憔悴的模样,心下一痛,阿娘何止是没睡,昨夜里怕是还哭了……
“阿娘,阿爷可是赶上了?”温荣命人搬了小马扎胡床坐于林氏身侧。
林氏轻松地笑着说道,“可算是赶上了,足足叫了小半时辰。”
林氏想起珩郎早起时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就觉得有趣,珩郎迷迷糊糊时突然听见今日是参朝日,一个激灵鲤鱼打滚地起来了,而后那绯色官袍却怎么也穿不好,急得摆手跳脚的,还是自己亲自伺候了才收拾妥当,如此却还未完,珩郎出门时银鱼符都忘了带,亦是自己提醒,才没耽误了。
将鱼符递于珩郎时,珩郎眼里的感激令林氏觉得怎样都值了,珩郎答应了下衙就回府的……
温荣见到阿娘略带了羞涩的笑,总算是放下心来,遂与阿娘说了过两日想请了林府两位娘子到国公府做客的想法。
前几日去林中书令府时,温荣已邀请了瑶娘与婵娘一道来府里弈棋的,只是未定时日而已。
林氏笑着点点头说道,“婵娘与瑶娘都是脾性极好又好相与的小娘子,一会儿便去遣了帖子,那日阿娘亲自下厨里为你们做龙凤糕与玉露团。”
“阿娘,我也想与你学,阿娘的水晶龙凤糕是再好吃不过的了,荣娘也想学会了阿娘的手艺。”温荣难得地褪去了比他人多活一世的成熟,只是孩子般的与阿娘无忧无虑地撒娇……
“好,那你可不能睡懒觉了。”林氏笑了温荣一句,温荣平日里确实是起得迟些,每日里阿爷去衙门了,轩郎去书院了,她却还在绣房的箱床上迷糊呢,不过卯时是不会起身的……
温荣回到厢房便写了帖子与中书令府的娘子,而婵娘和瑶娘更是急性子,不过半日功夫温荣就接到回帖了,林府娘子自然是欢喜地答应,瞧着瑶娘字里行间的意思,倒是巴不得今日就来的。
黎国公府西苑里的主子皆因温世珩赶上了参朝而松口气,有惊无险后倍显轻松和悠闲,与此相较,那大明宫兴庆殿里的朝会却是两般景象了。
兴庆殿朝会伊始,只是例行地参奏纳谏,可没一会儿重臣之间即开始相互指责弹劾,再不久指责愈演愈烈,长孙太傅作为圣人长辈,在朝上训斥的气势是圣人也不敢驳逆的。
而一头雾水的温世珩也被无辜地卷入了这场口舌之战,好在朝堂之上皆君子,只是动口不动手了。
对比两派里气急败坏的太子和舌灿莲花的二皇子,三皇子与五皇子很是闲适自得,两位皇子皆束嵌宝远游三梁冠、一身紫色盘龙蟒科官袍,在一旁一言不发,至多同情地看一两眼面色绛红、正不断擦拭冷汗的温世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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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迷途飞烟鸿
朝堂里林中书令亦未参与到争执中,虽眼见温世珩早已招架不住冷汗淋淋,可温世珩之上有黎国公挡着,且长孙太傅是针对黎国公府家教有欠与品性不佳为因斥责的,他如何去干涉国公府家事。 朝臣中不乏有将太子过错全部推予他人,将莫须有之罪强加于黎国公府的偏颇言论,林正德同样置若罔闻。
林中书令从始至终以局外人自处,虽令部分朝臣不满,暗地里耻其为狐狸老奸巨猾,可如此一来,关于林中书令与温世珩有偏帮结派的流言不攻自破了。
下朝后圣人单独留下了中书令至书房说话,而黎国公温世钰称恙,连廊下食也未吃便匆匆离开了……
睿宗皇帝喜静,偌大的书房陈设幽雅古朴,狭长的进深只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了南北两室,几处松柏剑兰,旺盛而青葱郁然,墙上悬挂了两幅墨宝,一幅《快雪时晴贴》,一幅《中秋帖》。
两幅墨宝皆出自前朝琅琊王氏家族中的书法大师之手,是圣人的心爱之物,也是王贤妃、王淑妃两姊妹自琅琊王氏贵族嫁入皇家时的陪嫁物。
“林爱卿,今日朝堂之事你有何看法。”睿宗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望着书房御座后方的雄劲书法——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睿宗是冷血寡情的帝王,却也是舐犊情深、心怀冷暖的父亲。
林正德双手作揖,缓声说道,“回禀陛下,今日朝堂之上臣不敢妄言,但臣亦有几句肺腑之言,太子自幼聪颖敏慧,心地纯良,如今行为虽有偏差,却非不可正,二皇子才华横溢,《攘海志》的编纂更是受到广泛称颂……”
睿宗转身看着林正德,眼神晦深莫测,若只是一味赞誉,林正德如何能成为圣座近臣。
“陛下正值繁盛之年,平定陇西、收复并汾,依然大有可为。”林正德未多言,听似奉承,却已说出了看法。
睿宗宽心大笑,不愧是朝臣中的老狐狸,如今天下是他睿宗的,而太子与二皇子,既然难以选择,不如依时而势,不急于这一时。
“前日某见琛郎与奕郎、晟郎同练骑射,实是弓马娴熟,矢无虚发,已是英伟好儿郎了,某看奕郎与晟郎都多有不如。”睿宗并不等林正德作揖说惶恐,又问道,“爱卿认为奕郎与晟郎如何。”
林正德眉头微皱,睿宗是抛了难题了,但三皇子、五皇子行事低调,故不过即好,“……三皇子心宽可容人,五皇子正直有胆识,皆是人中龙凤。”
心宽可容人,睿宗双拳微握,不过寻常的一句话,却如石入深潭,虽不见太多涟漪,但直沉潭底……
黎国公府西苑,庭院一处栽着焰色南天竹,叶子随风摇摆窸窣作响,盛夏里火红的颜色耀目却不惊心,温荣闲来无事,将冬日在杭州郡灵山寺里收集阴干的梅花花蕊细细地碾做了粉,再用银座壶门纱罗子筛上数遍,掺入已炼煮好的紫草蜜蜡,轻轻搅匀了,小心地灌入越窑青瓷花口牙筒里,这妃红色的口脂,做那洛儿殷的唇妆花样是极好的,只不知林家二位娘子是否喜欢……
“娘子,还是你这清净。”绿佩笑嘻嘻地从庭院月洞门处一路小跑了过来。
温荣见绿佩像是捡着了宝贝似的,笑着问道,“可是去偷酒喝了,在这傻乐呵。”
“偷酒喝可都是静悄悄的,哪有这般热闹,”绿佩凑近了温荣附耳小声说道,“老夫人祥安堂闹将起来了,大郎君和二郎君吵得正凶呢,阿郎劝都劝不住的。”
温荣一听便知是为了何事,只未曾想到长孙太傅如此耐不住性子,此时申时未到,大伯父与阿爷却回来了,可想今日是被气得不轻。
“阿娘可是去祥安堂了?”火烧至温老夫人那,作为儿媳妇的阿娘自然要过去,好歹做个劝架人。
“彩云才去和夫人说,一会也该路过娘子这的。”绿佩眼睛忽闪忽闪的。
温荣猜到了绿佩想去看热闹的心思,只是自己口脂未做好,不便离开了,遂说道,“一会阿娘过来,你跟着一道去看看,记得管好了嘴,该说不该说都别说知道么。”
绿佩连连点头,这时林氏急急忙忙从穿堂处而来,温荣只再次小心交代了,让阿娘等人一口咬定昨日里未曾见到太子与祺郎。
阿娘与绿佩出了月洞门后,温荣又慢悠悠地继续做口脂,阿娘是真的担心温老夫人、大伯父与二伯父,只是阿娘的真心善意,又能否换来他们的坦诚相待?
温荣不知他人的心是否会变,故只能将自己的心思,如有着丝缕幽香的梅花蕊一般,碾细了,小心翼翼地融在生活的每一处,不叫散落了一地……
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温世珩、林氏、温景轩才回到西苑,温荣带着茹娘去阿娘厢房,绿佩一路上绘声绘色地将祥安堂里发生的事说与温荣听……
温老夫人要家法杖责祺郎,却被二夫人董氏、三夫人林氏拦住了,董氏哭着求温老夫人原谅,只说祺郎年纪尚幼,携妓一事又是太子带了去的,求老夫人饶过这一回。
温老夫人被气得浑身乱颤,看着内堂里哭喊跪求的一家子,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手一松,雷摩羯祥云红木拐棍掉在了地上,沉闷地撞击声惊醒了吵闹的众人,温老夫人已虚脱倒在矮榻上,见此情形,白妈妈忙去请了医官,而温世钰、温世玶、温世珩吓得不敢再多言,直等到温老夫人用了汤药,缓过来后才各自散去。
“娘子,你是没见着温老夫人怒斥祺郎君的样子,可有气势了,祺郎君也要被关禁闭了呢,还有三娘子,她还当自己是老祖宗的宝贝,上前去劝,白白吃了一棍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横了。”绿佩欢喜的语调突然一转,愁闷地说道,“就是连带着阿爷与夫人也受气,听说阿爷在朝堂上,被昨日我们在东市见着的白胡子太傅指着骂呢,可没面子了……”
阿爷确实是冤了,不过刚从杭州郡回来,连老夫人都瞒着的事情,阿爷又如何能知晓,偏偏遇上逢五参朝日,白白地替二伯父挨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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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中宵劳梦晌
(201314即将到来,赶脚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时间点,可麦子正冻手冻脚毫无悬念地码字~~咳咳,回归主题,麦子祝大家2014年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事事顺心顺意顺利!顺便各种打滚求收求推求评,么么哒╭(╯3╰)╮)
厢房里温世珩还在感叹与痛心祺郎的不学好,更不忘再三地叮嘱温景轩,反复地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
温荣听了挑挑眉,看来阿爷是否认了祺郎品性了,如此才会与轩郎说见了不贤的要多多自省,断不能犯那同样错误。
因为早过了晚膳时辰,故厨里只能做一些简单热汤饼,温世珩揉着涨酸的攒竹穴,皱眉直说胃口乏陈。
除了昨日酗酒后症,更多是因白日在朝堂,被长孙太傅指责得胸闷郁结。
温世珩午间是在宫里吃廊下食的,圣人体恤参朝官,特命内侍送来了冷淘与哀家梨,本该是荣耀欢喜的,可温世珩却如鲠在喉、如坐针毡,担心长孙太傅会再过来指责黎国公府家教无方,纵子顽劣……
胡乱地用过晚膳,温景轩与温荣一道出了厢房,温景轩想起昨日里荣娘说过的话,遂问道,“荣娘,你可是早已知了祺郎的事?”
温荣并未打算隐瞒轩郎,颌首说道,“是昨日在东市看见的,只是那时我们在茶楼吃茶,故祺郎不曾见着我们罢了。”
“如何不告诉了阿爷?”温景轩隐约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而温荣的处事也令他猜不透。
“若阿爷事先知道了,漫说阿爷是否会去斥责祺郎,白白得罪了二伯父一家,今日在朝堂上更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温荣见温景轩依然面有疑色,又解释道,“若是阿爷知晓祺郎品性,在朝堂上是昧心与大伯父一道针对长孙太傅,还是与长孙太傅一起站在国公府对立面呢?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只听不说反而不会错。”
“凡不通的事到你这都能说出个理了。”温景轩笑道,却也不得不叹服荣娘的心思。
……
中书令府也知晓了今日朝堂长孙太傅与黎国公针锋相对一事,家教偏差的指责是很严重的,甄氏有些犹豫,是否该同意婵娘与瑶娘去国公府。
婵娘与瑶娘倒是毫不在意,她们认定眼见为实,何况黎国公府行为不检的是二房,与三房有何干?
林中书与琛郎亦是不以为意,且已回了帖子答应去国公府,如何能失信。琛郎又悄悄交与婵娘一道中盘棋,这局是三皇子与五皇子下的,棋至中盘三皇子已处劣势,虽认输,却想看看是否有破解之法,因知晓林子琛表妹、黎国公府四娘子深谙此道,故请琛郎将棋局带回……
次日一早,温荣到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温老夫人半靠着福祥双吉素锦引枕,雕福寿恒昌纹紫檀案几上摆着一只绿釉香玉牡丹碗,浓郁的药味弥散于四周,令人止不住地皱眉。
几名婢女垂手立于一旁,白妈妈还在劝老夫人吃药,温老夫人半阖着眼,一副不耐的表情,听婢子报四娘子来时,才睁开了眼。
温荣碰上了温老夫人的目光,恭敬地走上前,“老祖母可好些了。”
做小辈的,不能劝老祖母放宽心,温老夫人看着温荣那含莹莹水光、明澈透亮如一汪清泉的双眸,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淡淡地说道,“年纪大了,老毛病罢了。”
“四娘子帮着一道劝劝老夫人,不吃药可如何是好。”白妈妈担忧地说道。
温老夫人心里密密麻麻地扎着刺,碰一碰便钻心的疼。
当年她费了多少心思,才为钰郎谋到了国公爵位,可说到底,总归是对珩郎有愧疚的,毕竟国公爵本该是珩郎的……原想将珩郎一家闲闲地养在了府里,如玶郎一般,靠门荫得个闲职,放在了眼皮子底下,她也好安心。
偏偏钰郎与玶郎都不及珩郎,读书人朝驰暮走、穷极一生都不能如愿的进士科,温世珩却一次及第金榜题名,那一声金鼓辟金扉的放榜日,国公府羡煞了旁人,而她这国公府老夫人却只能强做欢颜硬生生吞下那口气。
及第了也罢,毕竟为官外放了,哪怕回京了也罢,温老夫人一直以为好歹孙辈压过了原来长房一家,可不曾想祺郎也是个不争气的,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国公府爵位又落入长房之手吗?
温荣的品貌,不说在府里,就是放在了盛京,也都是数一数二的,既知进退又明事理,真不知林氏那直讷的性子,如何教养出温荣这样的娘子,将温菡放在温荣身边,根本不够看……
温荣走至案几前,正要端起牡丹碗,却颦眉不悦地说道,“这黑黝黝的汤药,叫老祖母如何入口。”
“这,这,小娘子……”,白妈妈一时愣住,本以为温荣会帮着一道劝的,没想到却是在嫌弃。
温老夫人也抬起了头,讶异地看着温荣。
温荣转头冲温老夫人调皮一笑,“良药苦口,老祖母还是得委屈委屈,不过白妈妈也是的,怎不知备上蜜果子,吃了药后拿蜜果子压味是最好的。”
温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却也露出了一丝笑,“四丫头鬼灵精的。”
“是奴婢疏忽了,多亏了四娘子提醒。”白妈妈轻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了婢女去拿蜜果子配药。
温荣慢慢走至温老夫人身侧,半跪于温老夫人箱床前的暗色紫霞点翠纳锦锦杌上,取出一只盘金绣佛缂丝香囊,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闻之心怡气宽,“老祖母,荣娘无甚可孝敬您的,只一只百草香囊,香料是荣娘亲手做的,用了白芷、川穹、芩草等数十味药,虽只是寻常药材,常用却能理气解瘀,还望老祖母不嫌弃。”
温老夫人望着那只香囊,佛像轻拈密宗手印,金丝明暗绣出了法相金身,佛绣四周是连珠团窠纹,使佛像更显得庄严肃穆。
“好精巧的香囊,小娘子说是用了草药做成,如何却有冬日里的梅花香?”白妈妈好奇地问道,如此精致的香囊怕是宫里的绣娘子都做不出。
“儿担心老祖母不喜单一药味,特意加了红梅蕊粉与青边兰蕊粉,如此一来,香囊不但可做药用,又有了淡淡的花香。”温荣笑着说道,药与花合作香囊,是宫里的秘方,若不是上一世的经历,温荣亦是不懂,香囊是阿娘绣的,阿娘的绣工堪比了宫中绣娘子。
白妈妈眼里是不掩饰的欣喜和赞赏,“四娘子可真是心灵手巧。”
“这些孩子里,四丫头是最知近懂事的。”温老夫人握着温荣的手微微颤抖,温荣心里一动,她可以感受到老祖母的苦涩,虽无法与老祖母亲近,却也会心痛。
温老夫人留了温荣在屋里,问了些话,表情也舒朗了些,直到二夫人董氏带着菡娘过来,温老夫人才又沉下脸……
见了屋里的情形,温菡恨得银牙暗咬,先前进屋时分明见老祖母与温荣有说有笑,如何他们来了就摆脸子,纵使祺郎偶尔做错事,那也是国公府嫡长孙,半道回府的三房算何劳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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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不堪盈手赠
温菡一脸焦急地扑到温老夫人身边,两眼噙着泪,“老祖母,菡娘可担心您了。 ”
声音绵软哽咽,颇楚楚可怜,温老夫人只淡淡地说了声起来吧,便不再搭理,只吩咐婢女将温荣送的绣佛香囊挂在了床帐上。
温蔓斜睨了温荣与香囊一眼,很是不耻,平日里不声不响装清高,不过是没找着机会罢了,现在巴巴儿来献殷勤比谁都勤快。
温荣起身与董氏见礼,董氏看着温荣亲热地说道,“真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平日里常和茹娘到罗园坐坐,你阿姐菡娘就是嘴巴倔,可心里却天天念叨着你们的好。”
温荣笑着应道,“菡娘热情直爽,荣娘倒是想去寻了阿姐一块玩的,到那时二伯母可千万别嫌我们吵得慌。”
董氏忍不住笑了,轻轻捏了捏温荣那能掐出水来的俊脸,捂嘴嗔道,“你这孩子说的话都得人疼,你与茹娘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平日里就该常来常往互相帮衬的,菡娘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别与她一般见识,都是一家人,千万别生分了。”
温荣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再多说什么,二伯母那些话是说与老祖母听的,祺郎行为不检,并非单单是他二房的事情,如今三兄弟未分家,皆在黎国公府里,大房与三房同样逃不了干系,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温老夫人房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方氏与林氏也到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了,方氏见到温荣亦是满脸喜意,直说有温荣陪着阿家,她们可谓是多余的了。
“听说中书令府二位娘子要与荣娘学棋?可想荣娘棋艺一定甚佳。”方氏伺候了温老夫人用药后,坐在温荣身旁的紫檀圆墩上,牵着温荣的手问道。
温荣羞愧地应道,“不过是略懂罢了,蒙林府二位娘子看得上眼,故说了一道弈棋。”
方氏颦眉无奈地叹道,“说来蔓娘也是喜欢下棋的,可惜她那性子……哎,你们是知道的,很是胆小不敢与人亲近。”这般忧心的语气仿佛真在为蔓娘担心。
温荣想起了温蔓垂首惶恐的模样,自回府那日家宴后,便未再见过她了,遂解意地说道,“先前二伯母还说呢,大家是一家人,都是自家姊妹,有什么敢不敢的,若是蔓娘也喜欢,明日一块过来,人多了可不是更热闹。”
方氏听了更加欢喜,“荣娘真真是难得的大方宽和,如此我回去与蔓娘说了,可不知她要高兴成怎样了。”
方氏看似在帮温蔓,可心里却有另外一番思量,本以为三房是好拿捏的,不曾想却出了温荣那样心思精透的人儿,温荣虽处处礼数周全,实际却难亲近,如此小的年纪,也不知是真有双能看透了世故人情的双眼,还是说碰巧的,若是碰巧,如何几次事情都叫三房躲了过去?
如今温荣的笑容明艳耀眼,心性恬淡柔和,旁人若是真心结交,自会被折服,可方氏等人却是如芒在背。
方氏与温荣毕竟隔了辈分,想要亲近是不可能的,故方氏思来想去,大房里只有温蔓能用了,可毕竟嫡庶有别,若是她开口,漫说三房是否介意与庶女亲近,就是旁人亦会觉得她是在用主母的身份压人,于是话不如只说一半,温荣是个聪明人,接了剩下一半,顺水做好人也是不亏的……
温荣知道蔓娘在方氏心里不过是芒草,可她对蔓娘却是真有几分怜惜,温荣顿了顿又看向温菡,笑着说道,“菡娘喜欢下棋么,若是喜欢……”
不曾想温荣话未说完,就被冷冷打断,“哼,可是想赢了好提高自己名声,”温菡又不屑地说道,“可惜了我却是不会。”
温荣并不驳斥,而是柔声回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输赢哪里有那么重要的,明日菡娘若是得空,一道过来玩了。”
温菡带刺的话自然许多人听不过耳,好劣个人心中已自知,且温老夫人生病需要清净休养,故就算是温菡阿娘董氏也忍了不在祥安堂里训斥。
不多时,众人见温老夫人面露倦色,陆续起身告辞,林氏与温荣回到了西苑,一起准备明日里要招待婵娘与瑶娘的茶点材料……
方氏回到嘉怡院,将温蔓叫到了主屋交代事情,温蔓素着头面,一身栗色半袖襦裳、扎黑白相间腰裙,方氏见了直皱眉摇头,这副样子哪里像国公府娘子,还不如贵府那些得眼的婢女,如此模样岂不是叫林府娘子笑话了去。
方氏吩咐婢女去库房里取了一盘金饰与两套原先为菱娘做的、却一次未曾穿过的衫裙,虽然温蔓相较温菱清瘦些,但是衫裙本就宽松,倒也无妨。
金饰里是一对翡翠滴珠耳铛、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只赤金镂花玛瑙流苏簪、五只烧蓝镶金花钿,衫裙是一套洋红连珠锦半臂襦裳,下身配着粉红荻花鸟纹长裙,一套丁香色藕丝广袖襦衫配月青色织金绢裙。
温蔓见了婢子手里捧着的金饰与衫裙愈发局促不安,面色微微泛红,垂首低声向方氏道谢。
方氏眉眼不动,端起茶吃了一口,慢慢地说道,“明日去三房与荣娘、林府二位娘子弈棋,你想法子和她们亲近了,别叫我丢了脸面,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得用,我会考虑将你过到正室,与温菡温荣一般,做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女娘,你可明白。”
“谢谢阿娘提携,儿不会令阿娘失望的。”温蔓声音依旧很小,只是手心已微微出了汗……温蔓虽是大房娘子,可自她知事起,便过着连婢女都不如的生活,生娘日日唉声叹气,总用那挂着重重乌青色眼圈的哀怨双眼盯着她看,别说各房的夫人与娘子不待见她了,就连侍婢都敢对她呼呼喝喝的。
“好了,你回去吧,明日我会差人在大门守着,林家二位娘子来了再使人通知你。”方氏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麻烦似的,不愿再多看温蔓一眼……(亲们1314元旦快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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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低首拜芳尘
次日一早,中书令府的油壁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大门前,婢女将两位娘子迎进国公府,温荣亦早早地带着绿佩与碧荷在庭院游廊处等候。
婵娘与荣娘相见正要寒暄,却被瑶娘扯开,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说了荣娘是最好的,顶着日头在园里等我们。”
温荣忍不住噗哧一笑,顺道,“那可不是,巴不得早早去中书令府接了你们呢。”
省去了见外的礼节,三位小娘子有说有笑地到了西苑,温荣先引着婵娘与瑶娘去阿娘厢房,林氏见了娘家两位小娘子自是欢喜不已,拉着手说了一会话,又问了甄氏的好,才让温荣带了两位娘子去玩。
温荣厢房布置的洁净素雅,比起一般贵家娘子,少了熏香花饰,却多了笔砚墨宝,书案上摞了满满的书,正墙上挂了三幅牡丹图,一幅单瓣红云飞片朱砂垒,一幅托桂胡粉蓝田玉,一幅百花展翠瑶池春,色彩明艳,线条柔和逼真,美妙绝伦如置身牡丹盛宴一般。
瑶娘盯着百花展翠瑶池春呆愣了半晌,讷讷地说道,“我今儿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遂又去寻墨宝的落款,却发现三幅画作皆未留名。
“荣娘,这牡丹三色,你是打哪儿得来的,比真的还要好看,不愧为花中首冠。且作画之人还不留名,想必是淡泊名利,心性高远的。”瑶娘背手,摇头晃脑地点评着,一副老道在行的模样,而温荣坐在小圈椅上早已笑个不停了。
婵娘不忘揭瑶娘老底,笑怪道,“瑶娘不过不懂装懂,自己不会画,还喜欢去评说人,荣娘你是不知,两年前她迷上了一幅奔马图,缠着琛郎要认识作画之人,闹了大笑话。”
温荣为婵娘与瑶娘斟了茶,笑着问道,“瑶娘可是如愿认识了作画之人?叫我说了,瑶娘可得把画学了,好互赠墨宝做信物,不知是哪位大师能有幸得到瑶娘的珍罕墨宝。”
“还说呢,被瑶娘一闹,那位大师可是不敢再送画与琛郎了,奔马图都巴不得收了回去。”婵娘捂嘴嗤嗤直笑。
瑶娘早已臊的面红耳赤,嘴巴一撅,飘忽着眼,口是心非地说道,“那幅奔马图还不如荣娘房里的牡丹三色。”
温荣眉眼含笑地看着两姊妹,并不多搭话,只是好奇那被瑶娘吓着的大师是谁?
“叫我说也不如这牡丹,只是某人怎么天天念叨……”婵娘话未说完,就被瑶娘捂住了嘴。
婵娘好不容易掰开了瑶娘的手,又笑着与荣娘说道,“今日是不敢说了,说了回去我可没安生日子过,过几日说不得荣娘便能亲眼见着那位‘奔马’大师……”
温荣见瑶娘脸红得快滴血,也不强问,只抿嘴狡黠一笑,再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瑶娘。
京中不乏擅画之人,不论是浓彩风光仕女,亦或水墨花鸟虫鱼,各派系皆名家辈出,温荣擅长的是花草仕女的静景,尤擅国色牡丹,温荣亦知道三皇子李奕擅长动景,狩猎奔马、鹰啸长空,不可不谓豪放大气。
“瑶娘心中的奔马,想必不是飒露紫便是玉麒麟,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求一见了。”温荣一边吩咐绿佩将一大早做好的水晶龙凤糕、玉露团与新鲜果子端来,一边不忘嘲笑瑶娘几句。
“哼,你们都浑说笑话我,”瑶娘撅嘴瞪眼,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了圈椅上,只是脸颊上的娇羞粉红与眼里的熠熠生辉,出卖了她萌动着情愫的心思,瑶娘缓了缓,心情平复后才又说道,“荣娘还未告诉我这三色牡丹是出自谁之手呢。”
“我可不敢说,若是瑶娘不再喜欢奔马,转而看上牡丹了,我岂不是罪过。”温荣摇着团扇,神色凝重,故作了一本正经。
“才不会呢,我对他……”瑶娘脸再次刷的通红,“我道你是贴心的,一心与你亲近,你却来取笑了我。”瑶娘别过脸,当真的不再理温荣与婵娘。
温荣与婵娘相视一笑,默契地眨了眨眼。
温荣摆过瑶娘的肩膀,笑着道歉道,“好瑶娘,是我们错了,荣娘给你赔不是了可好,我不但告诉你这墨宝出自谁手,还赠你一幅如何。”
听闻荣娘肯赠画,瑶娘才抬起眼,又惊又喜地说道,“如此墨宝当真肯送与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厢房里的画作,只要是瑶娘看中的,随意拿。”厢房里的墨宝皆出自温荣之手,画作得到了认可,温荣也是高兴的,又故作神秘地说道,“牡丹三色的落款姓温名荣,字湘芜君,可有疑问否?”
婵娘与瑶娘面面相觑,很是惊讶,只是惊讶不多时即成了惊羡,荣娘本就聪慧过人,不似一般贵家娘子,若非如此,她们亦不会真心想与她交好。
“荣娘,若是你画的,那我也要带一幅回去。”婵娘可不客气。
温荣自不会吝惜,答应了得空特意为婵娘与瑶娘画上一幅,瑶娘缠着荣娘现在就画,见此婵娘急坏了,慌忙说道,“今日是来与荣娘学棋的,琛郎那道棋局还要荣娘帮忙解呢。”
婵娘迷棋,温荣擅画于婵娘而言是锦上添花,传授棋艺才是雪中送炭。
瑶娘听了只好作罢,心里盘算着下次来国公府的时日,或是何时再请荣娘过府去……
又嬉闹了一会,温荣与二位娘子说起了蔓娘的事,虽然知道婵娘与瑶娘是爽快不拿捏做乔的,但亦担心她们会在意蔓娘是庶出……
“人多了更热闹的。”瑶娘听了不但没拉脸子,反而很开心,婵娘亦是笑着颌首,温荣感激地望了她们一眼,才吩咐惠香去嘉怡院请蔓娘。
嘉怡院里温蔓早已接到了方氏使人与她的消息,收拾妥当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游廊下首处的厢房里。
方氏听闻温蔓半晌不曾去西苑,心有不耐,带了钏儿去寻温蔓,见温蔓闲闲地坐着,气不打一处出,冷笑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贵娘子了,等着人拿轿子抬你去不成?”
温蔓见是方氏,急忙起身拜礼,惶恐地说道,“阿娘的吩咐蔓娘不敢有丝毫怠慢,”温蔓微微抬眼看了看方氏,怯弱地说道,“林府二位娘子是来探望三房的,到西苑后需先去三伯母那问安,且荣娘只是答应了儿与她们弈棋……蔓娘与她们并无交情,遂不敢唐突的过去,荣娘是守信的,合适时必会遣婢子来寻蔓娘,还请阿娘莫怪。”
方氏想想亦觉得有道理,冷声说道,“哼,心思还挺细。”又与钏儿打了眼色,钏儿将雕花鸟纹楠木盒递与了温蔓,里面装着一只金累丝卷草纹嵌宝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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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容止顺其猷
“你可明白了?”方氏把玩着手腕上的脂玉镯,镯子是头年过生时藤王世子与世子妃送的,方氏思及风光得意的世子妃菱娘,心里勉强有了几分慰藉。
方氏本想借三房之口,让温老夫人知晓二房祺郎的品性,不曾想她打听了清清楚楚、太子将去瑞锦绸缎庄的消息,却一丝用也没有,反而是钰郎回来同温世玶吵了一架,被祺郎那事一闹,抛去温老夫人迁怒大房不说,如今整个黎国公府都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细细想来,林氏东市之行,恐怕不是没见着,而是见着了故意不吱声。
三房的心思和态度拿捏不准,而林氏阿爷林中书令,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故暂时不能与三房膈应,不如借此次府里来贵客,彻底撕了二房脸面,说不得大房和三房还能挽回名声,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便是。
温蔓细弱卑微的声音又响起,“阿娘放宽心,儿与菡娘的都是卷草纹嵌宝簪,独荣娘的是牡丹步摇,宫制步摇只有荣娘戴着才是最好看的。”
方氏虽未明说,但温蔓心里是知道的。
不一会儿,果然见温荣房里的惠香过来请蔓娘,方氏见到惠香遂笑着问了几位娘子的好,又命人取了一篮子新鲜樱桃,令蔓娘的婢女芳柳一道带过去。
西苑里三位娘子已照琛郎交予的中盘棋摆开了棋阵,婵娘昨儿想了一晚上,可未有破解之法,故满怀期冀地问道,“荣娘认为白子还能赢么。”
温荣仔细看了看,黑白两子实力不相上下,只是执白子之人在开局后分了神,下错了一步,虽想挽回劣势,可黑子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婵娘你执黑子,我执白子,我们将这局棋下完可好。”观棋时荣娘心中微微一动,此次的白子棋法,与前次去中书令府时见到的中盘棋中黑子走法有共通之处,前期无一丝杀气,包容谦和,而后凌厉之势渐显,柔处成利剑,缓处成陷阱,如此棋法与李奕颇为相似,只是还太稚嫩,遇到高手即被轻易破解……
温荣的提议正中婵娘下怀,两人开始全神贯注地弈棋,而瑶娘对棋无太多兴趣,在旁看了一会便坐不住了,还好绿佩将新做的糕点端了上来,瑶娘听闻糕点是荣娘亲手做的,起了兴致,虽是寻常水晶龙凤糕,可糕点别致的外形却令瑶娘又惊又喜。
晶莹剔透的水晶糕被捏成了一朵朵精巧小花,和了枣泥的是石榴花,嵌了小粟米的是忍冬花,瑶娘看得直眨眼,反而舍不得下口了,郁郁地说道,“荣娘,这水晶糕捏得栩栩如生,成心不让人吃了。”
温荣偏头看了看,噗哧一笑,“你甩开腮帮子吃便是,厨里还有呢。”
瑶娘尝了一只,口感细腻嫩滑,甜而不腻,糯而不绵,趁着另两人下棋的空档,瑶娘一人吃了小半盘。
“不愧是荣娘,仅二十子就挽回了劣势。”婵娘盯着棋盘,明明是有优势的黑子,却生生落败了,虽有不甘,但不得不佩服温荣的棋技。
瑶娘见婵娘输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婵娘该用心准备了束脩,三叩九拜地拜荣娘为师。”
“小蹄子嘴巴真真讨人嫌。”温荣笑斥了瑶娘一句,转为婵娘耐心地解说这局棋,并教了好些看棋、探路、窥势之法,直到院廊婢子传大房蔓娘来了,温荣才起身去迎接温蔓。
蔓娘装扮不似往日那般朴素,一身簇新丁香色襦衫,虽宽松了些,但好歹衬得人多了几分亮色。
“打扰你们了。”温蔓小心翼翼地说道。
“都在等你呢,快进来。”温荣牵着蔓娘的手进了厢房,将蔓娘介绍给了林府的两位娘子。
婵娘与瑶娘皆是随和不摆架子的,聊了一会儿温蔓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婵娘忍不住又缠着温荣讲棋法,温蔓虽会些,可与瑶娘一样只是粗通,早觉得寡然无趣,可温蔓性子隐忍,旁人倒觉得蔓娘学得认真。
另一处,方氏房里的侍婢秋纹捧着锦匣先去了二房罗园,温菡正带着婢子在庭院里蹴鞠,见到大房使了人来,温菡收了脚,没好意地看着秋纹。
秋纹与温菡行了礼,恭敬地说道,“大夫人前儿得了几只新制宫簪,特意命婢子送与几位娘子。”说罢从锦匣里取出一只楠木盒奉与温菡。
温菡打开看了看,一脸不屑,“我说呢,大伯母能有什么好玩意予我,不过是支粗制簪子,也好意思说是宫簪。”
温菡走至秋纹面前,见锦匣里还有一只嵌八吉祥纹样鎏金红木匣,眉头一皱,问道,“府里几位娘子的宫簪都是一样的?”
秋纹面露惊慌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娘子与二娘子的,是、是一样的。”
温菡听了心底一沉,伸手去拿红木匣,秋纹吓得直往后退,却被温菡的婢子扯住了。
温菡打开红木匣子,是一只极名贵的金累丝嵌三色宝石双千叶攒牡丹赤金步摇,厉声问道,“这支是与谁的。”
秋纹战战兢兢,结巴地说道,“是,是给三房,三房四娘子的。”
温菡心下火腾的升起,咬牙将红木匣连带金步摇狠狠地掷在地上,“哼,我倒是要去问问大伯母什么意思,府里娘子偏偏我与蔓娘是一样的,拿一只卷草纹簪子打发乞索儿么?如此也罢,为何又给了三房温荣上品宫制步摇?存心拿了腌臜东西来与我添堵么。”
温菡骂完了却还不解气,将先前收了的楠木匣与卷草纹簪丢到了地上,再狠狠地踩了两脚。
秋纹哭丧着脸跪着去拾金步摇,拾起时发现步摇上的双千叶攒已被摔断了,吓得面色惨白,扑簌簌地掉眼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那只簪子也一道捡回去,碍着我眼了。”温菡走到还跪在地上的秋纹面前,那双织金纹锦翘头履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就在秋纹拾起簪子准备离开时,突然传来二夫人董氏的声音,令秋纹一阵心慌。
“何事在此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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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久在樊笼里
“奴婢见过二夫人。 ”秋纹脸上泪痕未干,红肿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董氏瞧了眼一脸盛怒的温菡,心下微微叹气,若是她不曾听到声响,只怕二房从此在国公府无立足之地了。
“这是怎么了。”董氏余光扫过秋纹与秋纹捧着的锦匣,鎏金红木匣上沾了些许泥,还有半截子的细草,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人看出这是从地上捡起来的。
秋纹惶惶不安不敢胡乱回答,只低头紧紧抱着锦匣,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罗园的,不曾想董氏会突然出现。
温菡已经在委屈地向董氏诉苦与抱怨了,温菡所言确实一句不假,并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她对大伯母看高温荣和低看了她的不满。
董氏知晓始末后,皱眉冲温菡呵斥道,“胡闹,简直胡闹。”
温菡面上刚有得意之色,又瞬间变得煞白,本以为阿娘会为她出头、去与方氏理论的,不曾想却来训斥自己。
“阿娘,大伯母她明白着瞧不起我,温蔓不过是贱民的庶出子,我可是……”
“闭嘴,”董氏打断了温菡不知是非轻重的论调,心下凄然,祺郎与菡娘都是令人不省心的,若没有她护着,二房怕是早已被大房狠狠踩在脚底下了,遂怒其不争地教训道,“今儿这事是你错了,你一错在丢簪子辜负了长辈心意,二错在不知姐妹之间该亲和礼让,温荣是你的妹妹,簪子好一些亦是在情理之中。”
董氏顿了顿,见温菡犟着脸,无一丝悔改之意,又说道,“晚上你必须亲自去向大伯母与荣娘道歉,请求她们的原谅。”
温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强辨,被董氏狠戾的眼神吓着了,只能愤愤地攥着拳头,心中戾气更盛,恨不能令温荣消失了。
在温菡眼里,原本府里一切都是顺心顺意的,大哥会过到大房袭国公爵,老祖母宠她疼她,可自从三房回来,好日子便到头了,温荣一贯是假模假样的,可偏偏长辈都称赞她,三房必然也是盯着爵位,事已如此,为何阿娘还要帮着她们说话?
董氏笑着走到秋纹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过意不去。”董氏端起了红木匣,将匣面上的泥土与细草轻轻扫去,又说道,“听说西苑里来了客人,如今步摇坏了,再送过去怕是不妥,虽是菡娘不懂事,弄坏了步摇,但总归是家丑,家丑哪有外扬的道理。”
董氏将红木匣放回了锦匣中,“依我看,不如先将步摇与我,晚上我会带着瑶娘亲自去嘉怡院与西苑赔不是的。”
董氏使了眼色,罗院的婢子不由分说将秋纹手上的锦匣抢走,秋纹愣怔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要去西苑哭诉么?可是步摇已经没了,她的话如何令人信服?
董氏仿若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你先回了嘉怡院,大嫂那我自会去说的,不会令你为难,菡娘此时也正要过去西苑,去与荣娘、林府两位娘子一块玩。”
秋纹不得已只得悻悻的回嘉怡院,事情没办成,回去了不知要受到怎样惩罚……
见大房的侍婢离开,董氏才沉下脸,转头看着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的温菡,冷声说道,“你现在就去西苑找荣娘,不论她们做甚,一概顺了她们意思便是,若是再与我惹事,马毬赛就不用去了,好好在房里闭门思过吧。”
“可明明是她们的错,为何要我顺着和忍着。”温菡不理解董氏的苦心,依旧不依不饶。
董氏闭眼深吸了口气,不耐地说道,“今日若不是我拦住了大房的人,你撒泼骄横的恶名怕是要传遍全盛京了,我看到时候还有哪个贵家正经嫡出郎君愿意娶你,你若是还不明白该如何做,我这当阿娘的也帮不了你。”
……
西苑里温荣与婵娘正在对弈,由于棋技悬殊较大,故温荣在对弈时并不一味地博出输赢,而是边下边教,在自己要布陷阱以及婵娘下子未考虑周全时,皆做了提醒与指导,婵娘知晓温荣是真心教授,感激之余心里更认定了温荣做手帕交。
婵娘是如愿了,瑶娘却闲的很是无趣,拉了温蔓一道玩双陆,可温蔓时不时地朝院廊望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瑶将双陆板子一丢,丢下温蔓又去看温荣下棋,看了一会倒也品出几分味道,想来若是能学上几招,说不得以后可与他一道弈棋的,林瑶脸上飘起红晕,好在无人注意到她。
突然外间婢子通传二房菡娘来了,温荣诧异地抬起头,昨日里菡娘明明是说了不过来的,如何变了挂?
温荣歉意地冲三人笑了笑,正要起身接迎,温菡却已满脸不耐地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只乜眼扫瞧着四人,闪过温荣时更是带了丝丝恨意。
说来温菡与婵娘、瑶娘亦算相识,只是没有交情,温荣本要招呼温菡一块玩,温菡却摆着脸自顾地找了处圈椅坐下,懒懒地说道,“你们玩便是,我只是过来看看。”
温荣等人面面相觑,屋里平白地坐了一人,即不一处玩又不说话的,想想便令人觉得不自在。
四人一直被温菡用异样地眼神打量着,用过午膳不多时,不过未时中刻,瑶娘与婵娘便兴趣索然了,而温蔓因心中不安,率先起身告辞,温菡思量着大房不会再使人过来了,遂也起身离开。
温荣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对婵娘与瑶娘很是内疚。
“荣娘,却又不是你的错,只是那温菡娘好生奇怪,不一处玩,为何要过来了?”婵娘握着温荣的手,知意地安慰道。
林瑶更是不屑温菡的做派,“见了左仆射赵家娘子就巴巴儿地凑上去,我们倒像欠了她似的。”
温荣只能苦笑,好歹是旁人都走了,三人还能放开了说些贴心话。
瑶娘心心念念着温荣赠墨宝一事,缠着温荣将得意的墨宝都取了出来,两位娘子看得眼花缭乱,一幅幅都爱不释手。
瑶娘看了半响,还是挑了一进屋时便迷上了的百花展翠瑶池春,而婵娘则选了一幅水墨画,一簇簇牡丹黑楼争辉,浓淡相宜的水墨,毫不掩饰地绽放了重台黑花魁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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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洛川倾国色
眼见过了申时,婵娘与瑶娘不得不与温荣作别。
温荣令厨娘将瑶娘喜欢的水晶糕装进了食盒,又拿出前日里做的妃红色口脂,笑着说道,“这口脂是用加了梅花蕊粉的紫草蜜蜡做的,比起胭脂抹唇要好上了许多,只是不知你们喜欢么。”
瑶娘急急地接过,瞧着釉色鲜亮的越窑瓷筒,再小心打开瓷筒上的香柏刻银塞,绯红色细腻口脂散溢出清幽的梅花香气,瑶娘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脸陶醉,喜不自禁地说道,“喜欢喜欢,比起我们在东市胭脂铺里买的要好太多了。”
婵娘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是她两来国公府学棋的,如何走时带了满手的好东西。
瑶娘倒是不以为意,将手里的食盒提高了些,“荣娘与我们的都是心意,何况咱们府里那有见过如此精巧的水晶糕,可不得拿回去给阿娘尝尝么。”
温荣笑着颌首,“若是喜欢,下次我特意做了与你们送去。”
婵娘虽对瑶娘那似蝗虫的胃口颇为无奈,但亦是满心欢喜和期待。
温荣带着两位娘子去同林氏作别,林氏先前听闻了温菡至西苑却不与温荣一处玩的事,虽有疑虑,但当着婵娘与瑶娘的面不便多问了。
三人一道行至国公府大门处,温荣已无法再送,婵娘这才拉着温荣的手,真挚地说道,“荣娘,在你未回京时,黎国公府里温菡娘的性子我们便已有耳闻了,虽不该在后面口舌他人的不是,可我真真当你是最亲近的,不想你被欺负了去。”
婵娘低头犹豫了一会,才又说道,“温菡娘虽无甚太过之举,却是个眼里见不得别人好的主,原本我以为你们是一府里的姊妹,你又是那极好的性子,虽不指望她能帮衬了你,却也想她多多少少会收敛些,不曾想今日一见,她依旧是那般模样,平日里有什么委屈只管与我们说了,若是得空了便到林府来,林府内宅总归是清净些。”
温荣感激地望着林婵,握着二人的手也更紧了……
将婵娘与瑶娘送上了油壁马车,直到车马驶离视线,温荣才带着婢子回西苑。
回到西苑,林氏问起了菡娘一事,可温荣亦是满头雾水,若说菡娘是因为见不得蔓娘与她们一道玩,那为何来了又不说话,且温菡性子倨傲,自视甚高,蔓娘是庶出,她是断断不会放下身段去与蔓娘争的。
温荣宽慰林氏道,“菡娘估摸着是想与我们一处玩的,只是过来了见我们在弈棋,没了兴趣只好不参与了。”
……
中书令府里,甄氏见婵娘与瑶娘带了许多东西回来,蹙眉嗔怪二人不懂事,倒是林中书令捋着胡子,笑说不过都是孩子间的玩意,不妨事的。
甄氏打发婵娘与瑶娘回厢房梳洗后,再打开了雕海石榴嵌贝红木食盒,食盒里是两碟精巧新颖的水晶糕,因担心天热,食盒底层更细心地放了层冰,甄氏执起一块轻咬了一口,难得的丝凉爽口,甄氏看着愈发喜欢,遂命婢子盛了一碟送去书房与琛郎。
林子琛正在书房里看往年的试策文题,见婢子端来了糕点,才起身稍做休息。
林子琛拿水晶糕时愣了愣,糕点不同往日寻常模样,而是一朵朵逼真的花朵,最讨巧的要数那只胖兔子了,圆滚滚的身子,用樱桃碎做成的小眼睛活灵活现的,林子琛嘴角忍不住上扬,他似乎能瞧见捏胖兔子之人那调皮含笑的双眸……林子琛知晓府里的厨娘,是必不会有这般懂得生活的心思的……
今日温荣早起做水晶糕时,本是只打算捏女娘常用的簪花形状,可一时心血来潮做了只小兔子,温荣特意藏着,想留给瑶娘做惊喜,不曾想瑶娘没见着,却被送与林子琛了。
林婵与林瑶回厢房梳洗了换上家常衣衫后,迫不及待地带着今日从温荣那得来的宝贝去寻琛郎。
瑶娘展开画卷,随着一池春色铺至眼前,林子琛剑眉轻挑,满眼惊艳。
瑶娘得意地问道,“这牡丹相较你原来带回的奔马图,可是如何?”
林子琛颇无奈地看着瑶娘那满怀期冀的双眼,知晓她是在变着法子打探消息,可身在皇族与贵家,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林子琛遂笑道,“墨宝所画不同,自不好做比较,但单论笔触、色调与技法,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瑶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依然笑得欢快,“大哥,你帮我在画上题字,我借你于书房挂几天。”
林子琛书法在盛京颇有名望,只是文人骨子里皆清傲,除非是至交君子,否则是不轻易赠墨宝的。可今日林子琛亦希望他的书法能与那瑶池春遥相辉映。
林子琛取出珍藏的、平日里难得一用的岫岩玉通管银烧蓝雕麒麟纹羊毫,又新砚了尚品徽墨,沉吟片刻,挥毫而书,‘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裁成对玉堂’。
瑶娘欣喜地说道,“这字与画倒是般配,只不知荣娘看了是不是喜欢。”
林子琛听了眉头一皱,“画是温四娘子作的?”
“荣娘不但棋下的好,而且画技也超群。”瑶娘环顾着琛郎的书房,看哪儿适合挂牡丹墨宝。
婵娘在林子琛题字时,虽觉不妥,但转念一想,她和瑶娘都是与荣娘交好的,若真如字画那般相配,却也是佳事,故不曾出面阻拦了。
林子琛摇头直说胡闹,瑶娘却毫不在意,将画卷留给琛郎后便拉着婵娘离开。
林子琛无奈地看着已留下自己字迹的牡丹图,微微叹口气,如此天香夜染,国色朝酣,让他如何舍得销毁,林子琛自嘲一笑,若是销毁,怕是瑶娘也要与他闹了。
瑶娘将画卷留下,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非真心要他挂在书房的,而是希望他将这幅画卷带去与那人看,可是……林子琛一不希望瑶娘越陷越深,二来他想将这份娇艳独留在心里,他人若不曾看见,便不会去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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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浮沉各异势
温荣用过了晚膳后,碧荷才从庭院的洒扫婢子处打听到下午罗园里发生的事……
盛夏的夜晚要来得迟些,火烧般的晚霞浸染了半边天色,漫空的氛氲香绮却难令温荣心生诗意,只不过觉得那暮云更加沉重罢了。
温荣本以为,令府里知晓三房无意国公爵位,便可在内宅之争中全身而退,可今日,不过是娘子之间的小聚,大伯母却连她才结交的好姊妹,都算计在内……
二夫人董氏并未去嘉怡院与方氏道歉,十几年的内宅生活,大房和二房不过是维持表面的和谐罢了。如今与二房而言,是旧账未销,新仇又至,董氏因温世钰不顾脸面,不与二房事先招呼,便将祺郎一事告发到老夫人那而心存怨恨。
今日方氏更是急不可耐地撕去了假善面纱。
董氏看着残缺的尚品金步摇,只觉得可笑,大嫂想的可真是容易呢,想借区区一只步摇压制二房,她董氏如何能让大房如愿。
金步摇被送回了嘉怡院,金步摇上的三色宝石,镀了厢房里的烛火明光,熠熠生辉,倍显名贵,可方氏却觉得刺眼。
方氏捂着胸口,那股子气是散也散不去,在身体里来回地窜掇,连手指尖都是痛的。
下午去二房送簪子的秋纹,早已被方氏杖责二十,丢进柴房锁着了。
温蔓怯怯地站与一旁,一声也不敢吭,她知晓方氏是藏怒宿怨,可碍于温老夫人,又不能去与二房争执。如今事情虽必须越闹越大,但不能由她们大房来点这把火……
晚间,董氏不但命婢子捧了一盘首饰到西苑与温荣,更亲自登门道歉。
温荣本不想收下那盘首饰的,可推拒不过,态度又不能太过强硬,不能真的驳了董氏面子,不得已只能吩咐绿佩先收着了。
温荣心下微微叹气,虽是菡娘弄坏了大伯母要送她的步摇,可步摇并未真正到自己手中,二伯母若是真有歉疚之意,那也应该去嘉怡院的。
碧荷伺候温荣梳洗休息时,说起了一件奇怪的事。
遗风苑里的伯祖母,今日遣人送了一份禅香与温老夫人,虽说禅香非金贵之物,却也是伯祖母的一片心意,更何况禅香有凝神、平心、养元之功效,温老夫人现在的身子,用了是再好不过的。
可碧荷自祥安堂得来的消息却是,温老夫人命人将禅香扔了,貌似很是嫌弃与不耻。
温荣听了也颇为惊讶,府里的大伯母与二伯母是貌合神离的,难道老祖母与伯祖母之间的关系也不好么,可伯祖母性子淡然,如今更是与世无争,偏居遗风苑一隅,只安安静静地过着潜心修佛的日子,都已这般,为何老祖母还要与伯祖母置气?
碧荷见温荣不再说话,想娘子大概是歇息了,将秋香色幔帐放下,吹熄了厢房里的灯烛。
伯祖母平静祥和的笑容浮现在了温荣脑海之中,伯祖母目光静谧深邃,感觉很是熟悉,黑暗里温荣莹亮的双眸闪过一丝笑意,得空了,要再去探望伯祖母的……
这日,前院的小厮送了封信至西苑,原来是洛阳陈府两位娘子回信了。
收到月娘与歆娘的回信,真是这几日里难得的开心事,温荣命绿佩煮了一壶上好的方山露芽,这才于书案前坐定,将压了金线的双鲤信封拆开,信尚未取出,信封里先掉出一只红色玉线编成的平安结。
温荣见了平安结忍不住扑哧一笑,手法实是粗糙了些,那一圈铜钱眼纹,不但大小不一,好几处的线还开了,平安二字风格迥异,温荣真真看不出是借了什么书法的。
信里歆娘抱怨了一通,说是月娘瞧见了温荣送的四色书签,很是喜欢,打定了主意,定要亲手做小玩意送温荣,可无奈二人手拙,花了几日功夫才做出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平安结。
歆娘自己都看不过眼,说不好意思送了,可月娘偏说礼轻情意重,且荣娘是个心眼宽的,不会在意了这些,想是令温荣笑话了……
对着字里行间的情谊,温荣觉得平安结是愈发的讨巧和喜气。
信里还说了,九月陈府一家人都会进京,一来探望长辈,走访亲朋好友,二来送陈大郎进京上学,而两位小娘子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温荣……
温荣也不耽搁,砚了墨执笔回了信,这次不往信里放小玩意了。
月娘是实诚的,总不好再让她们费心思,温荣想起四不像平安结,又忍不住地发笑,等到九月里,月娘、歆娘来了,再叫上林府两位娘子,一道去曲江赏花,才是正经的。
温荣写好信,起身至外间时,见到绿佩正翻检一套新做毬衣,见温荣出来,绿佩才笑着说道,“娘子,这是夫人叫人送来的,说是娘子明日去看击毬时好穿,先前婢子见娘子在写字,便没去打扰了。”
“难得你心细了许多。”温荣笑着去看那身毬衣,碧青色蹙金团花锦缎翻领窄袖袍裤,一色碧青锦缎蕃帽与嵌玉缀珍珠腰带,毬衣颜色虽素雅,可是那滚边的金线与雕花玉片,又有说不出的精致与贵气。
绿佩啧啧称赞道,“不愧是夫人,最了解娘子喜好了。”
温荣很是满意,命绿佩细细收好了。瑶娘昨日里遣人送来书信,说是明日辰时就到国公府门口接自己,温荣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早过去篱庄毬场,毕竟击毬再早也是巳时正才开始的,可温荣知道瑶娘那心血来潮、拉也拉不住的性子,只好应了。
而此时中书令府里,瑶娘正死死地缠着琛郎,阿娘与阿爷都不同意琛郎明日去马毬场,要求琛郎安心在国子监上学,哪儿都不许去。
瑶娘明白若琛郎不去,自己便只能在场边的望亭里坐着,漫说能否与他说上话了,怕是连面都不能一见的。
故瑶娘背着阿爷与阿娘,在书房里磨琛郎,希望他明日能偷偷地去,回府若是挨阿爷责罚,她定会在前面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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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云路憎愁怨
第二日辰时未到,温荣便急急忙忙地戴上帏帽,带了绿佩与碧荷两名婢子匆匆向国公府大门走去,前院小厮一刻钟前来传话,说是林府二位娘子已到国公府大门了,温荣是哭笑不得,瑶娘性子忒急了些,不过是场击毬罢了,弄得火急火燎的。
见到荣娘,婵娘与瑶娘撩开帷幔下车接迎,瑶娘是着意打扮过的,一身鹅黄影金锦缎袍裤,缀黑珍流苏尖顶蕃帽,脚蹬鹿皮小马靴,很是俏丽明艳与出挑,而婵娘是丁香色织金单丝罗圆领袍裤,扎缀桃红璎珞珍珠腰饰。
婵娘牵起温荣的手,笑得和煦灿烂,“实是拿瑶娘急性子没辙,害你也白白跟着早起了。”
温荣打趣地笑道,“早起是无妨的,只是如此时辰去了那篱庄,可是有耍猴看?”
“你这嘴真真讨打,”婵娘朝瑶娘努努嘴,附温荣耳边悄声说道,“今日某人正怄着,可别与她一般见识。”
温荣亦注意到瑶娘虽一身鲜艳,却耷拉着脸,平常是话最多的,此时却一声不吭地拿眼瞟自己,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温荣随二位娘子上了马车,才开口问道,“婵娘可是抢了瑶娘的早膳,害瑶娘饿肚子才这般没精神的?”
“我那儿抢得过她的。”婵娘忍不住笑着掐把瑶娘,“你倒是吱个声,别糟我名声。”
林瑶对上温荣关切的视线,郁郁地说道,“都怪大哥不好,他不肯去看击毬。”
婵娘亦跟着解释道,“是瑶娘无理了,荣娘不搭理她便是,琛郎今日是要去国子学的,偏偏瑶娘不知趣缠着琛郎去看击毬,琛郎自不肯答应,遂小蹄子从昨日起就开始摆脸子了。”
见荣娘依旧一副蹙眉不明所以的模样,婵娘捂嘴一笑,“君今入我梦,如何知君意。”
温荣幡然大悟,瑶娘又羞又恼,只垂首盯着小马靴上的缠金枝花结,任由婵娘与荣娘嘲笑了去。
篱庄在盛京郊外,临渭水之滨,马毬场东西两面皆用矮墙拦起,马毬场是大片用黄土一寸一寸砸实砸平的空地。距篱庄毬场不到十里地,即是终南山脚,年年春秋两季,勋贵家郎君、娘子皆相邀于此狩猎。
时辰尚早,可毬场边已三三两两地聚起了人,为贵家女娘搭盖的望亭在毬场南边的一处高地上,望亭四周不但悬着薄纱帷幔,亭里更设了案几坐席,与庭院里休憩的凉亭并无二样。
瑶娘远远瞧中了地处正中、视线最好的望亭,拉了温荣与婵娘过去,才到跟前,正要撩帷幔时却被人抢了先。
待瑶娘看清来人,眉头一皱,愤愤地大声质问道,“岚娘,此处是我们先看上的,你如何进去了。”
那位着杏红锦缎袍裤女娘横眉得意地扫了瑶娘三人一眼,并不搭理,只朝着另一处挥手。
温荣随之望去,旋即心狠狠一揪,双手不自禁紧紧握起。
此时向她们走来的、一身妃红团花锦缎毬服的年轻女娘,是禹国公府大娘子韩秋嬏,亦是那世带了太后赐死慈谕至紫宸殿的韩皇后。
那世温荣蹬了圈椅,意识渐渐模糊时,绝望双眼对上的是韩皇后那埋了深深恨意,恨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目光……
温荣觉得讽刺,无度宠爱自己的是李奕,可赐死自己的亦是李奕。
此时韩秋嬏的眼神,不过是惯常的骄傲与不屑。温荣心底深处的自嘲和遗憾划闪即逝,这一世,她不会再与韩秋嬏争夺李奕的宠爱了,她会躲得远远。
韩秋嬏目光扫过温荣直直落在林瑶娘身上,韩大娘子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这不是中书令府的二位娘子么,如何在我等望亭处立着,可是想求了与我一处?”
林瑶气咻咻地应道,“这处望亭分明是我先见着的,你却使了人来抢,如何这般不讲理。”
“不讲理的可是你们,是谁先撩起帷幔,又是谁先踏进了望亭的?识相的就快快走开了去,莫要扫了兴子,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韩秋嬏身边着姜黄毬服的娘子冷声说道,温荣知晓她是薛国公府张三娘子。
林瑶气不过正要与她们理论,却被温荣与婵娘拉住,温荣虽听不过耳,却低声劝道,“我们换一处便是,犯不着大庭广众起争执没了脸面。”
林婵也忙着劝阻,“若是再不寻了别处,好位置的望亭怕是都没了。”
林瑶是想不依不饶的,只无奈被温荣拉着,无法只能顺着走了,本以为如此便罢,不曾想韩秋嬏却冷不丁地又说道,“纵是起争执,没脸面的也是你们。”
温荣回身镇静地望着翘唇冷笑、满眼轻视的韩秋嬏,淡淡地应道,“我们将望亭让与你,是因它不值得我们费心思去争而已,你既已占了便宜,又何必不饶人。”
说罢,温荣头也不回地执起瑶娘的手离开,身后那些勋贵女娘涨红了脸,却如锯嘴葫芦般咬牙不能再骂。
见林瑶等人走远,那先前抢望亭的娘子才愤愤地说道,“那个是谁,居然敢这般与我们说话。”
“击毬要开始了,莫要在外面丢人现眼。”韩秋嬏率先进了望亭,想起先前着碧青色毬服的女娘,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待各处娘子都进了望亭,不远处云锦围成的幛房走出两位郎君,着缁色团蟒锦袍的正是那日将长孙太傅引至东市的二皇子李徵,另一位着暗银色大科罗纱长袍的则为尚书左仆射府的赵家二郎。
李徵嘴角轻勾,“不知是哪家娘子,牙尖嘴利,颇有胆识,敢与禹国公府大娘子对上。”
赵二郎微合起那双满是戏谑的凤眼,言语轻薄,“倒是个妙人,二皇子可想亲近一番。”
“哼,我可没你的闲工夫,”李徵满含兴味地环视一周,指着一处望亭笑道,“那不是黎国公府温三娘子么,你不过去招呼则个。”
赵二郎登时敛笑,没好气地说道,“好生进幛房罢,还要准备了击毬的事。”
李徵微微挑眉,转身与赵二郎进了云锦幛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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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风旋竞驰场
温荣与林府二位娘子又寻了一处望亭,待坐定后,林瑶望着荣娘感激地说道,“荣娘,还是你厉害了,几句话把那韩大娘子堵了回去,叫我好生出了这口气,若不是你,我都不知该怄成怎样了。 ”
温荣微微一笑,拉着瑶娘的手轻叹道,“我们姊妹三人是一处的,她那般又何尝不是针对了我们,只是瑶娘你以后性子可得收敛些,勿要轻易与他人置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理之则必败之。”
瑶娘心虽还有气,但亦是知事地点了点头。
婵娘蹙眉嗔怪瑶娘道,“你总是个惹事的主,今日又累了荣娘,平日里阿娘多次叮嘱你却不听,荣娘今日亦这般说了,你倒是长长记性罢。”
数落了瑶娘后,婵娘面带忧色地与温荣说道,“荣娘,你刚来盛京却是不知的,先前妃红毬衣女娘是禹国公嫡出长女,她阿娘是安平县主,姑母又是得圣人宠爱的韩德妃,周遭皆是捧奉她的娘子,惯出的性子很是跋扈。先前她们虽处了下风,但怕是已惦记上了,往后少不得找你麻烦,平白为难了你。”
温荣只能苦笑,她如何不知韩秋娘的性子,本已打定主意,远远躲开了她们,只明哲保身的,可瑶娘是真真拿自己做贴心姊妹相待,婵娘又是隐士般的清淡性子。若自己也一语不发不肯出来,怕是以瑶娘直烈脾性必要不依不饶闹上一番了,且自己亦看不过韩大娘子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作态。
前世温荣第一次见到韩秋嬏,是在与今同年的曲江关宴上。
那日勋贵家女娘聚在杏园一处斗诗,吸引了不少游人驻足围赏评看。
韩秋嬏的肤浅诗作被许多依附于她的娘子夸赞,“惊世之作”、“堪比青莲居士”,等等赞扬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娘子当众恳求韩秋娘赠诗作与墨宝……
旁者不乏擅诗与文采斐然者,嘲讽一笑,想来勋贵女娘也不过如此了,平日里只喜珠钗脂粉,短见薄识,只是尺泽之鲵,怎可能有超凡俗之作?
温荣是心性高的,见不惯这等阿谀奉承的场面,遂起身缓行至铺陈了罗纹重单宣的案几前,并不多言,执笔挥毫而作……
本只是作与韩秋娘相看,可不曾想诗作得了诗名远播的杜乐天翰林院学士认可,更有好事之人将韩秋嬏与温荣的诗作誊写在一处,好劣道中人一望便知。
如此韩秋嬏被实实地打了脸,与温荣结上了梁子。
“荣娘,快看那。”瑶娘扯了扯温荣,手指住一处,“德阳公主也来了呢。”
温荣望去,莞尔一笑,“好大的排场。”
不过是来看球,德阳公主却盛装打扮,一身海棠红通花坦领轻纱大袖裳,宝蓝绣金凤连同心百结束胸长裙,搭银罗幔纱花鸟纹曳地帔帛,望仙髻上簪九翅流苏金凤衔珠正钗,走路姿态婀娜风流,令人遐思万千,身后更带了数十衣着华丽的宫婢仆从,可不是气派。
瑶娘捂嘴笑道,“听闻德阳公主又和离了呢,都第四次了。”
“才和你说了性子要收敛,要谨言慎行的,如何又在这嚼舌。”婵娘急急地骂道。
在背后妄论皇族贵女,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温荣亦瞪了瑶娘一眼。
瑶娘却撅嘴毫不在意地道,“又没了外人,何况本就如此,敢做如何不敢让人说。”
温荣和婵娘蹙眉相视,无奈地摇摇头,瑶娘的性子着实令人难安。
德阳公主是睿宗圣主长女,极得圣主宠爱,食封早逾于常制,达一千二百户,绫罗锦缎、珍石异宝的赏赐不计其数,更有传其在东都洛阳的宅邸,单池沼便占了三百亩地。
圣朝和离再嫁非罕事,可频繁至此,不免引人猜测与议论了。
德阳公主的仆从在北面高地的一处望亭中,放了金漆雕鸾凤合鸣紫檀胡床,又撤去了悬挂于望亭的帷幔。
只见德阳公主半倚半坐于胡床,纤手轻拢发髻,柔鬟垂至翡翠滴珠玉耳铛,黛眉轻扫拂云月,朱唇一点桃花殷,云母蝴蝶花钿如薄蝉般覆于德阳公主眉心,艳胜无双……
北面高地正中是清芙楼,楼中夔龙凤纹轻纱帷幔重重,今日圣驾更是亲临清芙楼观看马毬赛。
毬场两端各立了一处短门,短门雕红画彩,十分醒目,不多时,十二教坊乐娘子怀抱月鼓竖琴奏起了龟兹乐。
“球赛要开始了呢。”瑶娘很是兴奋,荣娘与婵娘亦往场中瞧去。
场中吐蕃蕃士着深褐锦衣,圣朝侍卫着墨绿锦服,圣朝侍卫球杖包了虎纹兽衣,黄黑间纹,一派威风凛凛。
两处郎君皆勒紧马辔,手持毬杖,随着一声鼓响,却是吐蕃蕃士打着了第一杖,激起大片黄土。
场上蹄声阵响,如惊雷一般,两处人马皆朝地上的七宝球追逐而去。场边是惊呼连连,一时间好不紧张与激烈。
半个时辰过去,吐蕃蕃士已领先了五筹,场边计分小旗,猎猎招展,圣朝侍卫球术虽精湛,可与吐蕃蕃士相较,又逊一筹了,若真输了,大圣朝却是要失了脸面的。
瑶娘早焦急的在望亭里跳脚,连连埋怨,那仗势倒巴不得亲自上场了。
温荣笑道,“你却是安生看了球赛,这般咋呼也无济于事的。”
瑶娘看得兴起,心也痒了,说是过些时日,要聚了贵家女娘一道赛上一场。
婵娘与温荣问道,“荣娘可会骑马?”
盛京勋贵娘子个个擅长马术,漫说马毬竞技了,便是那春秋狩猎,亦是不输于郎君的。而温荣虽能骑马,却着实不曾如此激烈地打过马毬,怕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有闪失。原先在杭州郡时,不过是骑驴击球罢了,相较温和了许多。
温荣颇为遗憾的如实说道,“不擅骑马,只能是瞧瞧热闹了。”
说话间场中球赛已暂停,不知圣主要做何变化,瑶娘双目蓦然间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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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半恼半怜春
“终于要换人了。 ”瑶娘长舒一口气,不过一句寻常话语,自瑶娘口中说出却语调渐高。
温荣会心一笑,必是期盼许久的了,并不点破只应和道,“圣朝人才辈出,毬场上怎会缺了英勇好儿郎。”
瑶娘两颊不知何时飞起红霞,玉手掩唇,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毬场新上的郎君。
待看清场中人时,温荣一愣,是他。
圣朝马毬队一共换了四人,二皇子泰王李徵、三皇子临江王李奕,五皇子纪王李晟、左仆射府赵家二郎。
大半时辰的球赛过去,那洒油压实的毬场,早已翻起了坑坑洼洼的黄土,风过之处,散扬起朦胧沙尘……
李奕俊美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挂着淡然悠远的浅笑,目光深邃清澈,挺拔身姿配上赤色狮子骢,可谓少年鲜衣怒马,叫人看得摆不开眼去。
婵娘见瑶娘满眼惊艳,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嗤嗤笑着拉过温荣,“荣娘,你快来瞧,奔马郎君出现了,你倒是比比,是你的八宝牡丹招人疼,还是千里名驹讨人喜欢。”
温荣一时缓不过神,执着扇凉的团扇掉在了地上,婵娘偏头看向温荣,温荣双眸早不复以往的翦水明亮,而是黯淡如暮色里、被薄云挡住的长庚星一般。
“荣娘,怎么了。”林婵关切地问道。
温荣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仪,眨了眨眼掩饰道,“那四位郎君如何与其他侍卫不同?”
毬场上侍卫都是着墨绿锦衣毬服的,可三位皇子和赵二郎却是清一色精白压平金云海纹大科袍服,三位皇子束紫金冠,赵二郎扎绣金纹暗色幞头。
四位郎君皆容貌俊美,五皇子李晟与三皇子李奕颇有几分相像,毕竟二人的母妃是孪生姊妹,只是五皇子的眉宇更冷峻肃穆了。
婵娘知道温荣初来盛京,自然还不识盛京里的皇亲贵胄,也不知晓他们平日里的做派,遂一一耐心的为温荣介绍,说罢又凑近了温荣耳边悄声说道,“那赵二郎不过是个浪荡子,你以后见着了躲远些。”
温荣如何不知赵二郎是风流轻薄的性子,难得的是婵娘肯细心提点,故连忙颌首,“多谢婵娘了,我以后定远远地躲开。”
温荣瞧着远远一处望亭,温菡娘今日也来了,腆脸与赵家娘子坐在一处。瑶娘是个任性妄为的,黎国公府与左仆射府不论是政见亦或是站派,皆不同,左仆射府是支持了二皇子李徵的。
上一世菡娘为了赵二郎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见哭闹威胁无法达到目的,不惜自毁名声,令众人瞧见她对赵二郎投怀送抱,如此才如愿嫁去赵府。
只不知,这也是二皇子算在内的一步棋。
那时太子早因不端的行为招至各方朝臣群谏,睿宗虽意识到太子品行确不适做天下圣主,但因太子是他最疼爱的嫡长子,而不忍易储。
太子疑心愈来愈重,更忌惮怀谋嫡之心的胞弟李徵,在派人暗杀李徵未遂后,企图勾结依附势力谋反。
恰逢此时,黎国公府与左仆射府联姻,此变故令太子对黎国公府心生了猜忌。
温景祺见太子对己疏远,且越发像穷途困兽,而二皇子羽翼渐满,遂暗地里投靠了二皇子,致使太子谋反事宜败露……
马毬赛再次开始,二皇子李徵一马当先,李奕、李晟亦是气势凛人,四位年轻郎君上场后,圣朝马毬队一扫先前劣势,连连进球,小半时辰即已反超吐蕃。
毬场上比赛得激烈,可温荣却坐立不安,只想快快结束了回府去,前世之事虽已看淡,但总有那么一人,见之便如掌扼喉。
瑶娘激动地拍手娇呼,温荣只心不在焉地说道,“四位郎君确实是英勇过人了。”
婵娘听闻眉头一皱,撇撇嘴道,“不过如此罢了,琛郎的骑射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若是琛郎上场,我们圣朝球队才是真正的如有神助呢。”
说罢婵娘老成地叹口气,“阿娘与阿爷就是对琛郎管教太严了,说是要以学业为重,及第之前不能让旁物分了心思。其实今日来了亦无不可。”
婵娘听温荣夸赞毬场里的郎君,担心温荣同瑶娘一般,被哪位皇子迷了心,这才替琛郎说了话。
温荣不知婵娘所想,笑着应道,“林大郎有家妹如此帮着说话,定是很欣慰的,只不过纵然你不说,我也知道林大郎是好的,要不如何有你与瑶娘这般出色的妹妹。”
婵娘不满地说道,“我是认真了,你却当玩笑,”又抬头望了眼痴痴盯着毬场的瑶娘,“那幅奔马图是出自三皇子之手,琛郎不过无意将墨宝带回府,不料瑶娘从此心心念念……”
温荣正要接过绿佩奉来的茶汤,手一颤,秘色粉桃瓷碗碰在地上摔得粉碎。
“娘子,有没有烫着。”绿佩慌忙扶起温荣,连连道歉。
瑶娘听见声响,回头见洒了茶汤,才收起心思,与婵娘一道扶过温荣。
“不过打湿了一小处马靴,没有那么严重的,安生去看球罢。”温荣笑笑,不甚在意。
先前婵娘唤自己看奔马郎君时,温荣因分神不曾留意,直到婵娘明明白白地说出三皇子三字,温荣才猛然惊醒。
前世她嫁入临江王府后,李奕便未再纳妃,瑶娘的情意怕只是凭白送那湘流水了……
林瑶见温荣确实无事,又全心地望着场中执杖策马的翩翩郎君。
温荣轻声与婵娘说道,“无情最是皇家人,婵娘好生劝劝瑶娘吧。”
林婵点了点头,温荣说的话与她想得一般,“如何不劝,只是听不进,先前韩秋娘之所以针对了我们,亦是有这原因的。”
那世韩秋嬏终如愿嫁与李奕,成了临江王妃,虽说只是政权联姻不曾得到李奕真心,但至少在李奕登大宝之后,得以母仪天下,比起自己的红绡香断,瑶娘的痴情难纾,不知好了多少……
周遭突然传来惊恐的呼声,瑶娘更是不顾规矩,撩起帷幔慌张地跑了出去。
温荣与婵娘这才重新望向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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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共藏机筹处
球场中,二皇子李徵骑的赤龙驹已失控,猛甩首颈,红鬃四散,四蹄不断摩擦蹭地。 李徵绷着脸紧拉马辔,竭力想使马安静下来。
不曾想事与愿违,马不但未安静甚至突然发狂,疯了一般直直朝正护着八宝球的李奕冲去,李徵急得大喊,“三弟快快躲开了。”
球场上蕃士与侍卫吓得目瞪口呆,惊骇地看着这凶险一幕,三皇子此时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这般相撞,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必定重伤。
高地望亭里的各家娘子是花容失色,瑶娘更是急得要哭出来,温荣虽知李奕能躲开,但心亦绷得紧紧。
五皇子见状急转马向,骑了皎雪骢飞奔而来,欲追上二皇子的赤龙驹,只无奈相隔了一段距离……
就在赤龙驹即将撞上三皇子狮子骢的千钧一发瞬间,三皇子一勒缰绳,狮子骢双蹄腾空,几近直立,险险避过。
两名驹擦鬃而过,赤龙驹继续向西处矮墙狂奔而去,若是撞上,二皇子怕是少不得要筋断骨折。
李晟与李奕一道朝二皇子追去,在离矮墙不足十丈远距离时,三皇子的狮子骢与五皇子的皎雪骢一左一右将赤龙驹夹在中间。
二人不顾危险伸手狠拉赤龙驹辔绳,虽然赤龙驹狂躁不安,但是两位皇子的坐骑却稳稳奔跑,未受丝毫影响。
赤龙驹前行速度略微放缓了些,可依旧未停下,眼见三人将一起撞上西墙,狮子骢猛的急停,仰天长嘶,铁蹄狠狠跺地,几声劲响过后,赤龙驹终于刹住前蹄,虽依然焦躁难平,但二皇子已脱离了危险。
三位皇子翻身下马。
早候在四周,却不敢靠近的仆从、侍卫忙上前接过马辔,众人见三位皇子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任意一位皇子受伤出事,马球场上之人以死都难辞其咎。
“二哥,先去幛房稍作休息,叫医官来看看才好。”李奕关切道,看着二皇子李徵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虽有猜疑,却不敢确定。
李徵冲李奕与李晟抱拳相揖,严肃认真地说道,“今日多谢三弟与五弟了,若不是你们,我必不能全身而退。”
马球赛再次暂停,三位皇子入了场边的蜀锦幛房内小憩。
赵家二郎此时也赶到,面上轻佻浅笑早已不见,慌张惊恐地垂首说道,“赵淳护泰王殿下不力,令殿下陷险境,望殿下责罚。”
“不必自责,事出突然与你无关。”二皇子转头盯着不断甩首打喷的赤龙驹,眼神一暗,对正跪在地听候的仆从命令道,“将赤龙驹带下去,叫了御马侍好生照料,再将龙骧牵来。”
“二哥还要上场?”李奕皱眉问道。
赤龙驹发狂得蹊跷,若是不查清,怕有后患。
李徵冲李奕颌首,知李奕心中顾虑,“无妨,龙骧自我府牵出,未经他人手。”
赵二郎赵淳听了二皇子所言,沉思片刻,转身向仆从交代了几句,随行仆从退出了幛房。
……
圣主身边的卢侍监自清芙楼匆匆而来,向三位皇子卑躬拜礼后说道,“圣主在高处见此险状,甚是忧惶,遣老奴前来探望。”
李徵勉强笑道,“某已无事,还请卢内侍回禀了圣主,多亏三弟与五弟倾力相助,儿才得以脱险。”
卢内侍抬首见二皇子确实无伤,只是面色青白,可见受惊吓不下,与三位皇子转达了圣主意思后,告辞离开。
临卢内侍出幛房,先前由赵二郎遣出的仆从满脸惊慌地回来,悄声回禀了赵二郎后退至一旁,赵淳眉头一皱却不言语。
马球赛重新开始,经历了先前骇人一幕,气氛不免沉重。
温荣见李奕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他虽非良人,却是难得的好君王。而五皇子李晟亦是有大勇之人,临危能不惧,无私无畏。
温荣将目光转向了二皇子,不知是何人在那赤龙驹上动了手脚,看似要致二皇子于死地,可如此光天化日与众目睽睽,却令人觉得愚蠢。
二皇子素来心机极重,可先前若不是李奕与五皇子出手相助,二皇子现只怕是生死未卜,故若是二皇子自己布的局,不免太过凶险了。
温荣思及婵娘先前所说琛郎一事,平日里琛郎时不时会至衡山书院指导轩郎功课,温荣对琛郎是心怀感激的,如此可看出,琛郎对转年进士科是胸有成竹,中书令府的管束亦不如传闻那般严格。
琛郎不惜惹怒瑶娘也不肯到篱庄击球,怕是早已算到今日的马球场不会太平。
二皇子有难,三皇子、五皇子自当竭力相救,救下了皆大欢喜,之后再暗暗寻查便是。
可若是有何闪失,场上之人必逃不了干系,李奕与李晟是圣人宠爱的皇子,事后证明与己无关,即可置身事外,不会受到惩处。
而他人呢?普通侍卫无辜受牵连自不必言,余下的赵淳极得二皇子信任,只要尚书左仆射出面强谏,要求彻查此事,抓出背后做手脚之人,赵二郎自可免囹圄之祸。
可琛郎一旦在场上,这把火难免烧至林中书令身上,逼得林中书令出面谏言,清晰了立场。
罢了,温荣苦笑摇头,皇室谋储于己何干。
如今黎国公府在盛京非议渐多,大伯父为能力所限,难得圣人器重,阿爷虽耿直清正,可刚至盛京,又不愿依附老臣,盐政官一案至今没有明朗说法,也不知是否因此得罪了某些当朝重臣。
阿爷中司侍郎一职是时时被人盯着,可谓如履薄冰。
外事已不安稳,国公府内大房与二房又各怀心思。
……
三皇子与五皇子先前挺身而出的英姿,不知又俘虏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娘。
瑶娘双手相握置于胸口,眼里灼人的热度,似是不惜将自己焚毁。
马球赛结束了,圣朝领先三筹胜吐蕃蕃士,虽说是为庆祝广阳公主下嫁吐蕃,是不拘输赢的,可毕竟关乎大圣朝的脸面。中间虽有不愉快,但不影响胜利带给每一个人喜悦。
圣主命人赏赐了场上所有侍卫与蕃士。
卢内侍亦将先前在幛房里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回禀了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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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莫痴自相思
几位皇子未在场上多做逗留,依照先前卢内侍传的圣人口谕,更换袍衫后速速前往清芙楼……
温荣见瑶娘粘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的,无奈地说道,“马毬赛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如此守着,毬场里也长不出个人来。 ”
“时辰尚早,不如再歇息会。”瑶娘面上红晕还未散去,讪讪地看看四处,望亭里的女娘也几乎都没走呢。
婵娘并不理会瑶娘,与温荣说道,“篱庄过去不多远,便是终南山脚的樊川了,是个奇峰秀岭、碧水通幽的好去处,不如去游赏一番。”
林瑶一听闻去樊川来了兴致,虽想再看看朝思暮想的郎君,可来日方长,今日是荣娘第一次到终南山附近,自是该陪伴了荣娘的,故欢喜说道,“是了,一会使人牵了马来,骑马游园,是再好不过的。”
樊川位于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植被葱茏,繁花盛草。
夏日里虽骄阳难耐,可若能在绿荫中骑马慢行,享受修林间的和煦细风,倒是别有一番情趣,故温荣笑着颌首。
见温荣答应了,林瑶忙遣婢子至樊川林府的私宅备马。
三位小娘子撩开望亭帷幔,正要离去,一位宫人模样的婢子前来传话,“奉德阳公主之谕,请各家娘子至乐园小聚,公主殿下已在园内摆好宴幄。”说罢,福了个身,并不做停留。
三人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直到宫婢走远,婵娘才叹气轻声道,“不去怕是不行的。”
“不知德阳公主缘何摆席面。”温荣蹙眉问道,前一世太子被黜,德阳公主欲染指政权,纵是再宠爱她的睿宗帝也忍无可忍了,虽不舍杀之,却将其贬为了庶人。
“德阳公主是个喜热闹的,不过是一般宴席罢了,只是游樊川一事怕是得改日了,”婵娘顿了顿又笑道,“荣娘与我们一处便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
乐园处潏河两岸,倚原面水,拥有园池花亭,景色很是撩人。藉草圃已拉了三面刺玫瑰金云锦幔幛,幔幛里摆了食案与月牙瓷坐墩。
侍婢奉上了一盘盘新鲜脍丝、新炙鹿脯,各色羹臛果品琳琅满目,食案旁,还有几坛上好的河东乾和葡萄美酒。
德阳公主斜躺在席案正首处的矮榻上,婵娘牵着温荣上前,两人盈盈拜倒,“奴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在我这无需拘礼,”德阳公主目光扫过林婵,落在了温荣身上,嘴角一挑,浅笑着说道“婵娘身边这位小娘子面生的很。”
婵娘忙应道,“回禀公主,这位是黎国公府四娘子温荣娘,荣娘是才随温中司侍郎回盛京的。”
温荣亦低眉顺眼地拜倒。
眼前人容貌姣好,看似顺从,眉眼却带了几分傲气,德阳公主心里低笑,盛京里又多了个招人疼的小娘子,“原来是黎国公府四娘子,听闻温中司侍郎在杭州郡的盐政贪墨案中立了大功。”
温荣蹙眉思道,圣朝虽对女子束缚甚少,可女子干预或过问政事却依然是大忌,德阳公主因有圣人宠爱,故无顾忌地并开府、置幕僚,可自己只是一般勋贵女娘,若说错话,怕是要连累国公府的,遂惶恐谦恭地应道,“阿爷蒙圣主器重,自当尽心尽力效忠于圣主,为圣主分忧是应当的。”
德阳公主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向温荣的眼神多了一分深意,这温四娘子,年岁虽轻,却是个谨慎的,面上笑意更浓,“好一个效忠圣主,快快起来了吧,叫人瞧见了,倒要说我摆架子了。”
温荣又拜倒谢过后才肯起身,而德阳公主亦笑令开席,宫中乐娘子在旁奏起了龙池乐助兴……
娘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谈笑作乐,温荣环视却发现温菡不在幛房里,赵府的二娘子是与另几位女娘坐在一处的。
席面食了差不多,德阳公主身边的女史遵德阳公主意思,领着幔幛中的女娘玩起了藏钩与射覆,瑶娘精于此道,连连夺筹,只是赢了要连带着吃酒,温荣与婵娘是拦都拦不住。
韩秋嬏身边的张三娘子输急了眼,放下话说要与瑶娘一局定胜负。四处女娘见有热闹,纷纷围了上来,德阳公主亦是兴致颇高的瞧着薛国公府与中书令府的两位娘子抬上杠。
德阳公主向女史交代了几句,女史笑着上前说道,“公主殿下为让各位娘子玩得尽兴,特意备了三百匹绢,用于此局藏钩的胜家。”
温荣暗暗咋舌,不过是寻常小把戏罢了,德阳公主却如此阔绰。
女史停了停,待女娘们议论后又接着说道,“赢者有赏,输者自然是要受罚的,食案上有三只金兽首五彩缠丝玛瑙杯,已斟满了乾和葡萄美酒,输者当豪饮三杯,不知张三娘子与林二娘子可愿比了?”
那三只玛瑙杯着实不小,温荣本想劝瑶娘不要去的,可瑶娘已豪爽地应了,倒是张三娘有些犹豫,瑶娘仰着脑袋得意地瞧着要打退堂鼓的张三娘。
韩秋嬏见状不耐,薛国公府虽与禹国公府交好,可韩大娘并未给张三娘面子,冷冷地说道,“先前豪言壮语说得好听,此时别妄想去做那缩头乌龟,连累我丢了面子。”
张三娘见韩大娘子如此说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下赌局。
张三娘本就气势不足,且藏钩本事又不如瑶娘,不多会便落败了。
德阳公主将三百匹绢赏赐于瑶娘,并命人送去中书令府,笑言往后.宫中设宴,定要请了瑶娘一起。
而张三娘望着食案上的玛瑙杯,只觉得还未吃便已晕晕乎乎的,愣是不敢上前,韩秋娘早去了另一处,并不搭理张三娘。
德阳公主似笑非笑地说道,“张三娘可是输不起,若是这般推脱,先前如何又应了本公主。”
张三娘听了心中大骇,忙跪在地上求公主饶恕,心一横,从侍婢手中接过玛瑙杯,不过才吃了两杯,便已晕倒在地。
“哼,没用的东西,”德阳公主语气平淡地说道,“拖下去。”
不多时,德阳公主面露倦意,命席面撤去,见状众女娘跪拜谢过德阳公主后,才陆续散了。
……
见时辰尚早,且瑶娘又吃了些酒,三人决定在乐园四处走走,为瑶娘散酒劲。
三人骑着最温顺不过的胭脂骏,缓行在通幽小径,园里正盛放着芍药,翠茎红花,暄风频动,蝶翅蜂须留恋于蕊尘。芍药虽不及牡丹富贵,却也是绮罗不妒的倾城色了。
瑶娘指着一处粉蕊黄丝芍药丛,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荣娘,婵娘,你们快来看了,这处花开得甚好。”
若不是知晓瑶娘对李奕一往情深,温荣真会将她认作是个没心没肺的。
温荣担忧地与婵娘说道,“虽说瑶娘赢了三百匹绢,可少不得让府里知晓了她在外与人打赌一事,不知瑶娘回去是否会受罚。”
婵娘不悦地看了瑶娘一眼,“罚了才好,否则终有一日要出事的。”
瑶娘借着酒劲愈发得没束缚,跳下马摘一朵凌花晨玉蓝色芍药簪上,嬉笑地要荣娘与婵娘一道簪了,两人见瑶娘一身鹅黄胡服,却簪朵大蓝花,撑不住笑将起来。
“你自己做那花婆子去,没得拉了我们一道。”温荣笑得不停,指着瑶娘娇声说道……
那一边修林突然转出两位郎君,见不远处的芍药丛里,三位贵家娘子忘乎地笑个不停。
婵娘见到来人,低声暗叫不好,正想拉温荣与瑶娘躲开,可瑶娘已红着脸迎了上去,也不知将那芍药取下,就先盈盈拜倒,“奴见过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此时再躲是不可能了,温荣与林婵只能下马拜见。
“这不是婵娘与瑶娘么,听闻公主席面已撤,如何还不回府。”李奕温和地笑着问道,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时却微微一愣。
李奕、李晟与林子琛关系极好,自然也与林瑶、林婵相熟。
“见此处景色甚好,便打算赏游则个。”林婵并不愿让三皇子知晓瑶娘吃多酒了。
“难得有如此兴致了,”李奕望着温荣,那股子熟悉感莫名的愈发强烈,“这位娘子是?”
瑶娘将温荣向前拉了一步,笑道,“这位便是连连解了两道中盘棋的温荣娘。”
“原来是温四娘子,温四娘子深谙棋道,某很是敬佩。”李奕望着温荣的双眼,慢慢地生出了光彩。
而在旁一直缄默不语的李晟,也多看了温荣几眼。
“三皇子谬赞了,奴不过是碰巧解开的罢了。”温荣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应道,不曾想琛郎将是谁解开的棋局,都告知了两位皇子。
李奕正要与温荣说话,林婵却福身道,“还请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见谅,因时候不早,奴也该回府了。”
李奕望着温荣疏离的表情,只觉得闷闷的,却依然笑着回道,“是该早些回去,别令府里担心了。”
三人听闻福身道谢,瑶娘虽不舍,却被婵娘死死扯着。三人已转身离开,李奕突然心有不甘,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如珠落玉盘一般。
“温四娘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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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远梦归侵晓
温荣脚步一滞,虽说比那世提前见到了李奕,可这确是第一次相见,缘何李奕会问出如此古怪的话。
温荣回身,垂首淡漠地说道,“三皇子必是记错了,奴才随阿爷自杭州郡回来,未曾有幸见过三皇子。”
礼数周全,却置人于千里之外。
“恕某唐突了,还望温四娘子见谅。”李奕面上闪过一丝落寞,笑得很是勉强。
温荣无所谓地笑笑,“天下之大,相似的人自是有的,三皇子无须自责。”
李奕感受到了温荣话语里的抗拒,怕是不愿与自己多做交谈的,无奈之下,只得与三位娘子再次作别。
上了马车,林府两位娘子先送温荣回国公府。
林瑶好奇地说道,“这世上居然会有与荣娘如此相像之人,连三皇子都认错了。”
温荣瞪了瑶娘一眼,忍不住又笑道,“认错了我事小,只是你这花婆子的模样叫两位皇子牢牢记住了,怕是不会再认错你了。”
林瑶此时酒醒得差不多,听温荣说罢,才想起自己发束上簪着的晨玉大蓝芍药,脸一白,慌忙摘下,捏在手里,悔不堪言。
婵娘也不劝慰,火上浇油地说道,“你趁早断了念想,别令三皇子与大哥为难。还有,一会回府了,你自己好生想想该如何解释三百匹绢,受罚时别指望我帮你求情。”
温荣见瑶娘被说得快要哭了,只得轻轻拉一拉婵娘,婵娘悄声与温荣说道,“她脸皮子厚着呢。”
瑶娘耷拉着脑袋,念想那里是说断便能断的,回府被责罚了是没打紧的,只是今日这般愚蠢模样,定叫三皇子笑话了去,得让大哥再去打听了才好。
……
两位皇子至先前休息的幛房,翻身上马,缓缓前行,准备回宫。
李晟看了一眼李奕,三哥平日面上总挂着温和浅笑,今日难得的面露烦闷之色,“三哥见过温四娘子?”
两人是自小做一处长大的,若是三哥见过的人,自己必然也见过,可三哥先前那句话又不似玩笑。
李奕只得苦笑,心不在焉地回道,“许是认错人了,只不曾想,如此年轻的小娘子能深谙棋道。”
“是了,我等甘拜下风。”李晟不再言语,想起先前在芍药丛里,第一眼见到温荣时,笑得毫无顾忌,很是欢畅,可转眼见到三哥与自己,那本水光潋滟,如艳阳下一弯碧湖的双眸,却突然波澜涌动,深处泛起的是阵阵冷意……
李晟皱了皱眉,温四娘子的眼神不止止是冷漠,似乎还有强烈的不耐和逃避。
李奕与李晟回到蓬莱殿,见过王淑妃后,各自回了书房。
李奕来回踱步,无法静下心来,不知从那天起,自己每晚梦里都会出现一位女娘的身影,荷袂翩跹。
初始,李奕会毫不犹豫地向那身影走去,可还未靠近,她便如墨画入水,一点点散开,愈发模糊,梦里的自己很着急,努力伸手去抓,却是镜花水月,涟漪荡尽,一切消失不见……
反复数次,李奕不再向前走了,只是默默站在原处,虽看不清,可李奕知道,那位娘子眉眼如画,静静地立于江南烟雨下……
今日初见温四娘,那柳烟般的眼角眉梢,如惊雷一般,直直地闯入了心里,梦中人的模样慢慢清晰,不是温四娘,又会是谁?
李奕觉得书房太闷,遂信步走至太华池旁的亭榭里,此处亭榭是难得的,能令心情平复的好去处,碧清池水泛着层层涟漪,一片红叶落入了水中,李奕眼见红叶打着旋渐行渐远,一阵恍惚,好似有重要的记忆,被沣河之水一道带走了。
“三哥,下一盘棋如何。”李晟至蓬莱殿东处的李奕书房,没有见着人,便径直过来了,除了蓬莱殿,此处水榭是三哥近段时日最常来的地方。
李奕又想起深谙棋道的温四娘,不知何时能与她亲自对弈,笑了笑,“好。”
虽应下,可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不过走了数十步,李晟凝眉说道,“三哥,这盘棋无须再下,任谁也挽不回你的劣势。”
前日两人对弈,棋至中盘,李奕认输,可抱了一丝希望,将棋局交与琛郎,不曾想,真叫温四娘转圜了棋势,那日对弈,李奕不过一时失误,其余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
虽说在棋局里,有一步错满盘皆输的论断,可那是于一般人而言的,故李晟对温荣能反败为胜的棋艺也非常感兴趣。
“罢了,三哥,回蓬莱殿吧,今日毬场一事,圣人并未要求彻查,只不过予二哥的赏赐已超过了太子。”李晟说完起身离开水榭,任由李奕盯着棋盘沉思。
李奕深叹口气,这盘棋,毫无章法,丝毫不见往日的冷静与睿智,输的如此彻底,无颜交予温四娘求解局了。
……
温荣回到国公府里,见林氏也才刚回来,且面带倦色。
林氏牵着温荣进了内室,缓声说道,“你祖母经了数日将养,却不见好,今日我与你大伯母去了昭成寺抄写佛经。”
“阿娘辛苦了,下次儿也随阿娘一起去。”温荣扶着林氏坐下,又斟了杯茶。
“不妨事的,抄经是枯燥的,你又如何耐得住,现只盼你祖母身子快些好了。平日里,你若是得空了,去中书令府寻了婵娘与瑶娘一道玩便是。”林氏想起甄氏前几日试探的话,虽没法做决定,可心思也略有些活络。
温荣笑着点点头,好奇地发现茹娘今日不曾过来寻自己,“怎么不见了茹娘?”
“那孩子,白日里没人看着,定是玩疯了,受了暑气,刚使人煎煮了解暑汤,才吃过,这会回屋歇息去了。”林氏颇有些无奈,见温荣脸颊也红扑扑的,担心地说道,“解暑汤还有多的凉在了井水里,你才从外面回来,也吃一碗才是。”
不一会莺如捧了碗解暑汤进来,温荣正要接过,祥安堂里打发人过来道,“四娘子可回来了,我们老夫人叫去祥安堂一道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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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缮性何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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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三房回国公府的首日,府里聚在一起吃了次席面外,其余日子皆是各自在各自园里的。
来西苑寻温荣的是温老夫人陪嫁侍婢白妈妈,林氏不敢怠慢,起身笑着说道,“劳烦白妈妈亲自走一趟,我们收拾了一会就过去,只是茹娘身子不舒服,恐怕……”
“三夫人无需多忙,老夫人只是请了四娘子,祥安堂里有大夫人照看着了。”白妈妈陪笑说道。
林氏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为何老夫人只请了荣娘。
温荣浅笑问道,“老祖母可还请了谁么。”
“还有三娘子,”白妈妈微微低首如实回答。
每次与温荣对视,白妈妈便不自觉的心虚,四娘子眼睛一片清明,从不闪躲,总能令白妈妈想起原黎国公府大夫人谢氏,四娘子眼神与她一般,波澜后是宠辱不惊的自信与慧黠。
温荣欣喜地与林氏说道,“阿娘,定是祖母身子好些了,觉得身边冷清,才叫了我与三姐一块去用晚膳的。”
说罢温荣又冲着白妈妈笑道,“白妈妈,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便过去吧,总不好令老祖母等。”
……
还未进内堂,温荣就听见了菡娘撒娇的声音。
“老祖母,这事你可一定得管管。”
温菡平日里训人的声音尖锐高亢,气势十足,在温老妇人面前,声音却压得很软很绵,倒是像猫儿一样。
侍婢通传后,白妈妈带着温荣进了内堂,就见方氏小心翼翼的、亲自从食盒里将菜品捧出,而菡娘已坐于温老夫人左侧,虚靠在温老夫人身上,眼圈儿还有些红红的,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温荣只作不见,大方地与温老夫人、方氏见礼。
“过来坐吧。”温老夫人笑得很是祥和。
温荣面露难色,踌躇不敢上前。
方氏见状连眉角都带上了笑意,放下手中的事,上前牵着温荣走至温老夫人身侧,殷殷地说道,“阿家前几日就念叨了要你们过来陪,只是担心你们年轻娘子要嫌弃了她老人家无趣。今日可不是又在念叨了,我想着干脆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将你们请了来。”
温荣顺着方氏,恭顺地锯坐在温老夫人右手处,说道,“儿亦是想来看望祖母的,可医官说祖母需静养,这才不敢唐突过来。”
大伯母也在内堂里,虽说是请了自己与菡娘陪伴温老夫人,可二人终归是小辈,左首座已被温菡坐去,若自己大刺刺地占去右首座,恐怕大伯母会心生不悦。
温老夫人笑了笑,“我不过是老毛病,将养几日便没事的,倒是辛苦了你阿娘,特意去昭成寺抄写佛经。”
“阿娘见祖母身子不爽快,很是着急,却又帮不上忙,昭成寺还是大伯母带了阿娘去的,府里都是盼着祖母身子快快好了呢。”温荣不过说了实话,只是温菡听着刺耳,厌烦荣娘一味地讨好大伯母。
饭食摆上了食案,一碟金齑玉脍,一碟串脯,一盆剔缕鸡,一碟鲈鱼炙,一份浑羊格食,每人跟前还有一小碗粟粥与一小碟槐叶冷淘。
方氏正要伺候摆箸,温老夫人与方氏说道,“你也辛苦一日了,这些叫婢子做便是,你坐下一道用晚膳吧。”
方氏眼眸一闪,温老夫人的眼神不如往日那般尖锐,只透着丝丝疲倦,方氏鼻子一紧,酸酸的不太舒服,转身细心地交代了婢子几句,这才谢过温老夫人,坐于席上。
温菡殷勤地为温老夫人夹了一片鲈鱼炙,“我知道老祖母喜欢吃新鲜鲈鱼。”
温老夫人慈祥的声音道,“难得你都记得。”
温菡眼珠子一转,又亲热地为温荣夹了一块浑羊格食,“想来荣娘在杭州郡不曾吃过,很是鲜嫩。”
好似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温荣瞧着鱼藻纹青瓷碗里的,被加了重料的浑羊格食哭笑不得。
若是照菡娘说法,冒失地咬下去,怕是要被里面一层的花椒与酸橘呛得直冒泪花了……
用过晚膳,温老夫人斜靠在紫檀胡床上,温菡主动从白妈妈那接过美人锤,跪于矮榻,轻轻地为温老夫人锤腿。
“你们今日去篱庄毬场看马毬赛了?”温老夫人半阖眼问道。
菡娘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温荣小心捧了一碗茶放于胡床旁的案几上,笑着说道,“是呢,毬赛好不精彩,”温荣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面露出惊异之色,望着菡娘道,“阿姐也去了么?”
温菡愣了愣,僵直地点点头,白日她在望亭里瞧见了温荣,就料定温荣也是看到她了,而荣娘初至盛京,必不认识赵府娘子,故她才有此算计,想令温老夫人反感了温荣。
“原来阿姐也去了,今日中书令府两位娘子来接了我,阿姐可曾见着我们,如何不来了一处看毬。”温荣说得很是坦荡,温荣知道菡娘今日会提前走,多半是与赵府娘子闹不高兴了。
马毬场上二皇子出事,赵府的人必定焦急,菡娘此时赖脸与她们凑一块,能看到什么好脸色。
“我,我是一个人坐的。”温菡有些结巴,“本约了太常寺卿家鲁娘子,可她今日身子不适……”却也说不下去了。
温老夫人斜乜了温菡一眼。
方氏心里冷笑,心思不如温荣一半,却还想倒打一耙。
原来今日与赵家娘子交好的一位娘子,说起了前几日赵二郎在左仆射府里办的樱桃宴,而樱桃宴并未请温菡。几位娘子遂拿此事说项,嘲笑了温菡,温菡听了愈发觉得委屈,毬赛才结束便哭着回国公府了。
温菡到了温老夫人这,又自编了另一番说辞,说是有娘子对国公府出言不逊,她听不过耳,上前去理论,无奈势单力薄……还说温荣也是在场的,却故意置身事外。
温老夫人心里觉得厌烦,打算将正事说了,便打发她们走,“今日宫里下了帖子,德阳公主出资修建的德光寺将于下月落成,请了我们国公府女眷去观礼,你们那日随了我一道去,这几日好生准备了,”温老夫人说罢摆了摆手,“我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
温世珩与林氏正说着什么,见温荣至厢房道安,即令婢子拿出了一份浅降山水织锦泥金名帖,颇为惊喜地说道,“你伯祖母下月去德光寺落成礼,遣了帖子要带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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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树碧无情
温荣见了帖子,诧异地问道,“伯祖母的帖子是何时送来的,先前在祥安堂用晚膳时,祖母亦说了那日要儿陪了一道去德光寺落成礼。 ”
林氏愣了愣,“你才过去祥安堂不多时,前院小厮便送了过来。”
林氏未想到两处会如此碰巧的撞上,更为自己冒然接下帖子而自责,不安地望着温世珩道,“珩郎,如今帖子已应下,该如何是好?”
温世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虽说伯母如今与国公府来往甚少,可毕竟是长辈,且伯母已鲜少出门,难得的一次,如何推拒……
温荣笑着宽慰道,“阿爷阿娘不用担心,伯祖母愿意带儿一块去,是伯祖母的心意,既已接了,便不能随意退回。如今离下月德光寺落成礼还有些时日,过两日儿打算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不如到时再做了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温世珩颌首道,“时候不早,你们也快回去歇息吧。”
虽见温荣能处理好此事,可温世珩心下依然生出一丝不悦,阿娘一直不喜伯母,幼时每次去长房寻伯母玩耍回来后,阿娘虽未责罚,但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温世珩知晓,伯母的性子与为人都是极好的,非但不曾得罪过阿娘,即使是两房有分歧,让步的也都是伯母……
温荣望着泥金帖子上朴素的浅降山水纹风景,心知此事并非碰巧那么简单。别府送至国公府的帖子,都会先经过了前院,负责府内中馈的大伯母,只要留心,便可知各房都有何信件与遣贴来往。
“荣娘。”
温荣正走在回厢房的穿廊上,被轩郎轻声唤停。
“轩郎可是还有事?”温荣先前已察觉轩郎双眼比往日更清亮些,似乎有什么好事似的。
温景轩欣喜地说道,“今日下学,收到了林家大郎遣的帖子,说过几日约了三皇子、五皇子弈棋,若是我得空,让我一块过去。”
才回盛京不多时,便能得到与皇子一道弈棋的机会,无怪轩郎会受宠若惊了。
可温荣不希望家人与三皇子、五皇子有过多牵扯,不止是因前世自己同三皇子的纠葛,更是为了府里免遭日后的覆灭之灾。
温荣不满地蹙眉说道,“与皇子弈棋,虽说机会难得,可非明智。如今大哥祺郎是太子侍读,若此时你与三皇子和五皇子走得过近,难免会遭人非议。琛郎是表兄,平日里亲近些是无妨的,可宫里的人,我们还是避些则个。”
轩郎面露不舍,“听闻三皇子并无争储之心……”
温景轩早知两位皇子是难得的年轻才俊,文骚武德俱佳,再加上先前亲眼见了五皇子,五皇子品貌更证实了传闻,故早盼望了能与他们结交。
“此时无争储之心,难保以后不会有,这些事却不是我们能妄论的。”温荣冷声说道,三皇子表面看起来温和儒雅与世无争,可不论是在生活亦或是在皇储争夺中,他走的每一步看似无害,实则早布好了陷阱,只等对手一步步走入其中,再无转圜余地。
温荣甚至有怀疑过,前世李奕接近自己,是否也不过是他下的一步棋。
轩郎见温荣面色冷厉,很是错愕,直觉荣娘对两位皇子有偏见。
温荣知晓语气重了些,缓了缓尴尬笑道,“我只是见前朝历代,每一次帝王更替都伴着萧墙之祸,想来还是小心谨慎的为好。更何况阿爷一心盼你顺利考上进士科,如今学业未成,断不能起了玩心。还有那林家大郎,亦未及第,林府若是知晓你们做一处弈棋玩乐而非用心上学,怕是会不满的。”
轩郎犹豫了,其他姑且不论,耽误林家大郎学业的责怪他担不起,遂想了想后,艰难地点头道,“那我推了,只安心在书院里上学便是。”
……
两位娘子离开祥安堂后,方氏还留在内堂照顾温老夫人。
方氏仔细看了四处窗纱,夏日里有细小蝇虫,糊窗的软烟罗是少不了的,方氏瞧着一处旧了,颇为不满,命婢子将库房里新备的雨过天晴软烟罗取出来,叮嘱明日换上。很是知冷知热。
温老夫人轻叹口气说道,“我知晓你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办事也得力,偌大的国公府由你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当阿娘的知道,大郎是个靠不住的,这些年为难你了,我与你说的事,你只藏在了心里,莫要与他知晓。”
长房至今无子嗣,故国公府承爵一事,温老夫人虽瞩意祺郎,可为以防万一,不得不早做打算。
方氏初始知晓易子时大为震惊,可惊讶过后,便全心想着要如何维护得来不易的爵位了,更何况兹事体大,若传将出去,漫说由谁承爵,怕是黎国公府都要保不住了。
“儿定会小心的,阿家莫要太过忧心,先养好了身子才是。”方氏体贴说道,有些事急不来,且自己本就没打算将爵位让与三房,只不过是要令二房与三房互生间隙罢了。
温老夫人斜睨了方氏一眼,方氏的心思她如何能不知晓,遂冷冷说道,“若你还有别的打算,就将大郎的外宅妇都给照顾好了,否则你就仔细想了,如何大郎姬妾都无所出。”
方氏听了温老夫人所言,心里只觉委屈,开始时她是逼着姬妾用药,以免她们怀上子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是着急了的,边拭泪边说道,“阿家,你定是要相信我的,我知晓自己不曾为温家生下子嗣,故凡事都更加小心谨慎,每每听闻姬妾有孕,都是细心伺候照料,如今我更是不敢有半分私心。”
“好了,我也不是就怪了你,只是提醒你罢了。去德光寺一事要尽快准备起来,如今依附太子的朝臣虽不少,但成气候的却没几个,圣主身边能说上话的,除了长孙太傅那几位老臣,就剩下中书令林正德了,既然他是林氏阿爷,这层关系可不能浪费。”温老夫人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她这般做也是为三房谋荣华的,如今在一府里,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氏会意一笑,至于温荣,说不得以后要更巴结她了……
。
第四十四章 道人庭宇静
西苑这几日并不顺意,茹娘中了暑气后又发起了低烧。
吃了药却不见好,茹娘毕竟年幼,几日不退烧总担心会有好歹,林氏与温荣白日里都在茹娘房里照顾,并不得闲,更无暇他顾。
三日后茹娘精神终于好了许多,吃了药,只闹着要荣娘陪着玩耍。
而方氏听闻茹娘生病,特意来西苑探视。
照顾病人辛苦又休息不好,林氏红着眼睛与方氏说道:“请了几位郎中,也换了几味药,如今还未好完全了。”
方氏听闻满脸焦急,忙让林氏带了一起进里屋看望茹娘。
只见茹娘嫩白的脸颊上泛着红晕,虽还在低烧,却是清醒的。温荣正陪在茹娘身边玩鲁班锁,任茹娘一块块肆意拆散,再细心为茹娘装好,处处都哄着和顺着。
方氏不满的对林氏说道,“如何不早与我们说了,外边郎中怎是管用的,一会我差人去请了宫里的医官,叫医官看过了才好。”
林氏感激地看着方氏。
茹娘生病一事三房并未出去说,府里关心三房的人多了去了,愿意帮忙的自会主动过来,不愿意的,求了亦无用。
温荣见茹娘病情已好转,烧虽未完全退,可精神和食欲都在慢慢恢复,自己小时候也这般生病发烧过,故心里并未太紧张,而阿娘自是希望茹娘身子恢复越快越好,故温荣亦起身谢过了大伯母。
太医署的医官很快到了国公府西苑。
医官为茹娘诊断后,说病情已稳定,不过是小儿常得的热滞罢了,不出两日必会痊愈。而后又看了看先前郎中开的药方子,并无不妥之处。
医官临走前留下了一锦盒,“此清滞丸可宣肺气平热,一日一丸,纵是病好了,用了也是对身子好的。”
温荣瞧见锦盒上贴着药尚局的黄签,很是惊异,这是难得的宫制药,黄签上的标符意指此药是专为皇子公主所用。
温荣前世有宫里生活的经验,知晓大伯母即使能请来太医署医官,却也不能得到药尚局的宫制药。
温荣福身谢过,犹豫了片刻,还是趁阿娘离开的空隙轻声问道,“此药名贵,不知医官为何赠了此药。”
“我并无权赠药,是宫里人知晓五娘子病情后,托了一并带来的,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医官收起药箱,“五娘子病情已无碍,这便告辞了。”
温荣知多问无益,差人备了肩舆送医官出国公府。
按医官的意思,茹娘明后日可痊愈,又能生龙活虎的在外闹腾了。
三房五娘子身子能如此快恢复,多亏了大伯母卖面子请来了太医署医官,温荣心下无奈一笑。
……
吃了药尚局的清滞丸,当日晚上茹娘的烧就全退了,见茹娘无事,温荣才开始考虑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一事。
若是没猜错,伯祖母应该已知晓自己如今是左右为难的。前次伯祖母送了祖母的对症禅香,祖母非但未领情,反而弃之如敝屣。温荣想后才明白,这里面有另一层意思。
伯祖母已然奉佛以求精神寄托,但不忘告诉祖母,她是与世无争,而非又聋又哑,国公府里的事,她是知晓的,只不插手罢了……
温荣看透了一层,却无法知晓里面的深意。
单论德光寺一事,在旁人看来,无论亲疏远近,温荣都应随祖母一起,而非陪了伯祖母。
温荣还有一事不明白。伯祖母几近闭户不出,这些年几乎推去所有请帖与拜帖,时至今日,送往遗风苑的帖子已是屈指可数。此次德光寺落成,虽说是宫里下的帖子,但伯祖母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大可如往常一般推去,必不会有人为难,可为何又接下了?
温茹烧退了,林氏总算松了口气,轻松的在园里与珩郎一道吃茶纳凉。
温荣陪茹娘玩了一会,见茹娘困了,命文茜好生照顾茹娘歇息后,才去庭院找阿娘。
“阿爷,阿娘。”温荣向二人走来。
温荣的笑容明媚纯净,如冬阳化雪般令人舒畅。
林氏心疼的将温荣拉进怀里,“这几日辛苦你了。”
温荣还是在长身子的年龄,与先前在杭州郡相比,不过几月功夫,又出落得愈发端丽可人,可令林氏担忧的是,盛京的吃食日日上佳,可温荣却清瘦了不少。
温荣笑着回道,“儿不过是在阿娘身边帮忙照顾茹娘而已,阿娘才是要注意了休息。”
温荣殷切地望着温世珩又说道,“茹娘病好了,儿也放心了许多,明日儿想去遗风苑看望伯祖母行么。”
温世珩与林氏相视一望,虽说为了帖子一事迟早要去,可不曾想荣娘如此焦急,故颇有些为难。温世珩白日要去公衙,而茹娘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林氏不放心将茹娘一人留在府里。
温荣明白阿娘的顾虑,笑得很是自信,“阿娘在府里照顾茹娘,儿一人去遗风苑便可,毕竟伯祖母的帖子是单叫了荣娘陪伴去德光寺。”
“可是……”林氏并不担心温荣,温荣年纪虽轻,却处处知礼事事得体,倒是她这作侄媳的,还不如荣娘知孝。
“伯祖母不会怪阿娘的,待茹娘身子好全了,我们可以再一块去遗风苑。”清朗的声音轻缓悦耳,温荣总能令林氏心安。
林氏终于放心点头。
知阿娘无法一同前往,温荣心里是窃喜的,明日若阿娘在场,有些话并不好问。温荣对大伯父袭爵一事早已疑惑重重,总觉得多多少少与日后国公府被夺爵和查抄有关。
……
第二日一早,温荣换一身秋香色半臂襦裙,只带了绿佩一人,乘肩舆前往遗风苑。
进了遗风苑,如前次一般,一路穿廊过院向西处山丘行去,本以为伯祖母依旧在山顶殿外等自己,不想才绕过竹林,走上曲径,远远就见着伯祖母了,不变的檀色宽袍,轻拈念珠,立于山脚处茂密葱茏的槐树下。
一串串橙黄蝶形金枝槐花缀于枝头,幽幽甜香随着微风而至,沁入心脾,似乎能唤醒人沉睡的心……
温荣见到伯祖母,慌忙令放下肩舆,起身捻裙急急向伯祖母走去。
(有亲问麦子,文里的争储情节是不是某段历史,介个麦子真不好说,毕竟架空文,和历史必然不可能一致,所以亲先表猜啦,趁机打滚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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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日夕怀空意
谢氏捻着十八菩提子念珠的手微微收紧,如今这局面,说的好听了,是她心性淡薄,不争不抢,说的不好听,不过是逃避。
珩郎是有了更广阔的天空,可温荣终究只是女娘,再出色也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她这亲祖母却给不了庇护。
不多时,温荣走至谢氏跟前,福身与谢氏问安,柔声说道,“伯祖母,外头暑气重,儿扶你回殿。”
温荣知道伯祖母是特意在这等自己的,故不必再虚情假意的多问了。
听言哑婆婆慌忙让至一旁,激动地瞧着温荣小心翼翼扶过谢氏,一步步慢慢向山顶走去。
石阶两旁也种满了槐树,风吹时枝叶相抚,窸窸窣窣响得热闹,时不时落下蝴蝶花瓣雨,洋洋洒洒散满一地。
温荣想起了历朝的一首关于槐树的诗,‘旖旎随风动,柔色纷陆离’,嘉树吐出的翠叶娇花,在落与不落间,已是双阙天涯。
温荣为伯祖母轻轻扫去肩头粉瓣。
谢氏浅笑不言语,可温荣能看见伯祖母双眸深处的真情与希翼……
到了后殿禅房,哑婆婆在食案上摆了数样精致点心吃食,又捧一只三彩复瓣莲花纹碗于温荣,咿咿呀呀地说着。
虽然听不明白,但温荣能感觉到善意。
接过瓷碗,就见碗中盛着清透碧莹的汤品,汤水上飘着数十金银两色桂花瓣,十分诱人。
温荣好奇地端起吃了一口,清甜中带着浓浓的花果香,味道很是别致,是重未尝过的美味。温荣抬眼欣喜地瞧了瞧伯祖母与哑婆婆,一脸馋样,连连吃了好几口。
谢氏欣慰地说道,“与你阿爷一样,爱喝这百朝露。”
百朝露的做法费心思,必须是寅时中刻凝于花瓣上的露水,金银二色桂花也只能取桂树首冠上的寥寥数枝,如此百朝露的味道才能纯粹。
谢氏与温荣目光相对时,温荣嘴角上扬,眯起的双眸如月牙一般,明辉涌动。
谢氏有一霎时的愣神,温荣的神情与夫郎、珩郎如出一辙,夫郎还在世时,自己每日都会备好百朝露等待夫郎下衙,因夫郎公衙里事务繁忙心火重,故夏日里自己会特意在百朝露里加些含蕊未放的杭白菊……
没有了可以等的人,自也没心思再做百朝露了。数十年时光看似一成不变的匆匆而过,直到前几日知晓温荣会过来,谢氏心里才升起期盼,这才想起百朝露,好在荣娘也是喜欢的。
温荣突然皱眉,精致小脸挤做一团,“原以为夏日里酸梅汤是最好的,可今日尝了伯祖母的百朝露后才知道,酸梅汤在百朝露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了。”
谢氏先见温荣皱眉,心里一紧,再听到温荣孩子气的说法,被逗乐了,“你这孩子,说的话真真讨人喜欢。”
温荣轻靠在伯祖母身上,顽笑道,“才吃了一次伯祖母的百朝露,嘴便给惯刁了,往后还有什么汤水能入得了口,看来要时时到伯祖母这讨吃了。”
谢氏笑道,“喜欢常来便是。”
又顽笑了会,温荣说起茹娘生病一事,知晓茹娘烧已退,谢氏蹙紧的眉头才舒展开。不一会,温荣又开心地说道,“阿娘今日还得照顾茹娘,故无法一道过来,但阿娘说了,等过几日茹娘身子好全,会再带我们来看望伯祖母的。”
“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老人家。”谢氏苦笑。
虽然荣娘知孝也亲近,可谢氏明白,温荣今日来是为了德光寺一事,有些事如莲子心一般,不碰不尝,好似与己无关,可一旦吃了,苦不苦,有多苦,只有自己知晓。
温荣并不扭捏,照实将那日的事情告知了伯祖母,“……伯祖母,那日我恰巧去了祥安堂……”
温荣垂首不言,看似自责。
谢氏慈祥地说道,“不怪你与阿娴,有些事偏生就是那么凑巧的。”
与林氏母女而言,此事是凑巧了,只是与另一些人而言,却是算计得准准的,如珩郎出生那日一般,两房孩子凑巧的有缘分。
谢氏不在意温老夫人的那些小伎俩,她只在乎荣娘究竟如何打算,遂温和地说道,“是我的帖子令你们为难了,既已如此,只当没送过去便是,别内疚了,荣娘苦着脸没有笑着好看。”
谢氏将温荣轻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莲子心再苦又何妨,孙女开心了才好。
温荣听言抬头诚挚地望着谢氏,“伯祖母千万别这么说,其实祖母还叫了三姐陪同,所以,儿觉得和伯祖母一起,也是无妨的。”
温荣双眸期冀里还带了一丝狡黠,像是孩童偷吃了糕,却碰巧没被大人发觉的神情一样。谢氏不禁好笑,荣娘知道自己有办法。
“我会与你祖母说的。”谢氏想起温老夫人傲慢的神情,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目光,温老夫人是尊贵的郡主,自小只有她想不到的,而没有她得不到的,年轻时恣意妄为,不知礼法,伦常宗法何曾放在过眼里。
温荣故作不见伯祖母的异样,眼里笑意更浓。
温荣也是在试探,虽然自己更喜欢与伯祖母亲近,却把不准伯祖母的心意,若陪伴去德光寺一事只是随口一说,便算了,可若伯祖母与自己是一样的期许,那必会亲自出面。
长辈之间纵然有恩怨,可毕竟是勋贵之家,为了做给外人看,也必须维持表面的和睦,温荣自乐得两边都不得罪。
“伯祖母,荣娘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不知当不当问。”温荣笑意褪去,颦眉面带疑惑。
谢氏笑着颌首。
“当年大伯父过继到了长房,为何不与伯祖母住在一起?”
遗风苑的庭院里,不止有槐树,还有许多茂密葱茏的石榴树,每一株石榴树的枯死横生小枝都被细心修剪了,倒是槐树,任由其肆意生长。石榴寓意开枝散叶,多子多孙,伯祖母对石榴树的细心照料,又何尝不是伯祖母对小辈的祝福,既然有此心,为何不留了人在身边陪伴。
谢氏一愣,温荣心思灵透不错,可却没猜到温荣会如此相问,本以为温荣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何要接下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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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荏苒几盈虚
谢氏心口有几分涩酸,故交好友也曾问过一样的问题,当年自己的回答令好友非常不满,可出于尊重与信任,也未再追问了。 相隔数十年孙辈再问起,答案理当相同,只信念不如当初那般坚定。
谢氏不在意的轻笑道,“人多了闹。”
伯祖母回答得敷衍,可温荣能明白话里的深意,人与人之间,心意不同,自然嫌闹。
谢氏抬头望着禅房窗棂外张牙舞爪的枝影,略微说了关于温氏一族的事,“……温氏在前朝并非大族,不过是一般的庄上人家,是你们曾祖父,在高祖打江山时立下了汗马功劳,才有了今日的富贵。富贵来之不易,理当珍惜,只是我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富贵来之不易,理当珍惜。
如今黎国公府里,大房与二房都珍惜这看似长盛的富贵,只是他们的珍惜,扭曲了本该相安的人性。
前世国公府被查抄,府内男丁于市坊口处决,女眷没入贱籍,温荣心下自嘲一笑,不知她的自缢,是否令韩皇后心情好了,留下温六娘和温七娘做良籍……
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么?温荣不可能将前世之事说出,毕竟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故终究是福还是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温荣沉默不语,谢氏笑着问道,“荣娘可善画。”
温荣点点头,如实回道,“擅长花草静景。”
谢氏颌首道,“离德光寺落成礼尚有近一月时日,能否画出春江景?”
“是伯祖母要么?”
伯祖母禅房里供奉了一幅成道像,佛祖掌心向内,手指指地,敦厚祥和,神情不怒自威,拜望之不禁肃然起敬。
谢氏摇了摇头,“德光寺落成礼之日,我要带你去见一位故交好友,是送她的。”
德光寺落成礼,宫里下到遗风苑的帖子有两份,一份是德阳公主请参礼的,另一份是故交好友相约在德光寺叙旧的。谢氏是看在了故交好友的份上,才接下德阳公主的帖子。
谢氏本未打算让温荣画春江景,只是被温荣先前的问题提醒了,与其眼见温荣成他人提线木偶,不如为温荣谋一个庇护。
是否能成,还得看缘分。
“不知伯祖母的故交好友有何喜好。”温荣谦逊地问道。
素日的文墨字画,皆是随性而作,而此次以送人为目的,伯祖母的故交好友定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温荣惶恐自己的肤浅之作,入不了长辈眼。
“与平日一般,随心而做即可。”谢氏知道故交好友的喜好和脾性,故已点名春江景了,只是春江之上与春江之滨,该有何景,要看温荣的心了。
心意相对,自然能得故交好友青睐,若是不对,她不能强求托付。
“荣娘自当尽力而为,不会令伯祖母失望的。”温荣双眸流光溢彩,谢氏很是满意。
“伯祖母也是接了公主殿下的帖子么。”温荣拈起一颗蜜果子,不经意地问道,蜜果子外包裹的糖油泛着诱人光泽,放入口中甜香腻滑。
“接的是故交好友的帖子。”谢氏未做隐瞒。
温荣似乎觉得有何处不妥,只暂无法细想……
临告别时,哑婆婆拿了一只食盒与温荣,食盒里装了盛满百朝露的瓷白单色釉细口瓶与一碟蜜果子。
肩舆已在山下等候,温荣数次转身同谢氏挥手,人影渐远,这才拈起裙裾优雅离开。
直到再看不见温荣身影,谢氏才回禅房,“禾妈妈,帮我准备了笔墨,我要修封信与弟媳。”
谢氏面色一暗,这封信到了国公府,弟媳怕是要坐立不安了。
……
黎国公府西苑。
林氏见温荣带了百朝露与蜜果子回来很是惊喜,那百朝露的名头可是听珩郎说了不下十次。
前几年,林氏见珩郎馋的紧,也试着做过,可每次珩郎都说味道不对,久而久之,温世珩不再抱希望,林氏也冷下了这颗心,但对百朝露的好奇依旧不减。
林氏将白瓷瓶取出凉在井中,待珩郎回来了再取出,蜜果子盛在果碟子里,做温荣与温茹的点心。
温荣因记挂伯祖母交代的画作一事,故未在阿娘身边久留,早早回了厢房。
说到江景,多半会想到江帆楼阁,而春意便是繁花盛开。
可有人喜欢烟雨下的迷蒙风景,小桥亭榭,垂柳弄水,水墨适宜,虽不热闹但别有一番诗意。还有人喜欢江泛华丽檀木画舫,颜色多彩明丽,浓墨重染,画舫上自然还需要罗薄凝脂的簪花仕女……
究竟是该用水墨作画,还是下重彩?
想得越多越无从下手,温荣单手托腮,蹙眉痴望摆放在书案旁的各色颜料……
在杭州郡时,曾瞧见人用大片的石青、石绿、朱砂三色做风景画,初始温荣觉得如此混色十分可笑,不但颜色不合适而且画作会因浓艳而落于俗套。
温荣都已做好看那人笑话的准备了,可不曾想整幅画落成时,色彩的搭配令人惊艳。温荣更为之振奋,如此大胆的用色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令人佩服。既同为爱画人,温荣自是主动上前求教……
画法、画风、画意在温荣脑子里搅做一团,温荣不禁叹了口气。
在旁伺候的绿佩,见温荣一副柳眉欲颦,将言却休的宜嗔宜喜模样,愣愣地说道,“娘子画幅自画像好了,不知比那春江景要好看上多少倍。”
温荣忍不住笑嗔道,“伯祖母都说了要风景画的,你在这信口浑说打搅了我,若是画不出,可得叫你好看。”
“娘子蕙质兰心,有什么画不出的,就是大长房老夫人怎么不说了故交好友是什么人,要不娘子也不用费这许多心思。”绿佩将书案上的笔砚摆正了些,不满地说道。
绿佩一句无心之言,倒是点醒了温荣,伯祖母的故交好友究竟是什么人?
温荣细细回忆起今日伯祖母说的话,突然双眸一亮,吩咐绿佩道,“颜料留下银朱、石青、赭石三色便可。”
说罢起身亲自将六尺徽宣展开,温荣心中已有数,只是时日不足一月,可得加紧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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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阴晴众壑殊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阴沉着脸,闭眼深吸了口气,先前在手里把玩的银鎏金香囊已被掷在了地上,球囊衔接处的金铆子母扣摔成两断,香囊腹内雪样霜灰散落一地……
温老夫人睁开眼,目光尖利,“真小看了四丫头,回京没几日就让那老东西瞧上,今日不但没去推帖子,反而请来了老东西的亲笔书信。 ”
“或许大长房老夫人只是想找个人陪她去德光寺,毕竟深居简出十几年,身边也没有伴靠。”白妈妈虽知道温老夫人的顾虑,但也不能说了别的。
温老夫人神色一肃,“你倒是同情起那老东西了。”
白妈妈惊得慌忙跪地,“老夫人知道奴婢是最忠心的。”
温老夫人闷哼一声,当年大丫头菱娘全大礼时,八抬大轿都请不动她,推说什么修佛要清净,现今却巴巴儿的和三房越走越近……
温荣回府不多时,遗风苑的书信便送到了祥安堂。
信里谢氏也不与温老夫人客气,直接说看温荣那丫头伶俐……谢氏还强调了她身边得用的人越来越少……
寻常一封信而已,言辞也是极为客气的,旁人看了都会认为大长房老夫人在示弱。
温老夫人的不安和愤怒,不过是源于心虚。
方氏并不气愤,只担心她们的计划会落空,故在一旁撺掇道,“阿家不要理这封信了,只说你也瞧上四丫头,这才放在身边一起去德光寺的,凭什么说让就让。”
“说得简单,你可别忘了,那老东西才是钰郎嫡母,你的阿家。”温老夫人斜睨了方氏一眼,大郎媳妇的心思只会用在大房上,从未顾全大局,更不曾想过如今黎国公府的境况。
今日谢氏是在明明白白的提醒自己,过去那些事是她不争而已,并非黎国公府站的住理。
方氏不屑地说道,“她可从未管过我们,凡事都是阿家帮衬,儿心里只认了你一个阿家的。”
“算了,让四丫头陪她吧。”温老夫人靠在紫得发亮的矮榻上。
温老夫人并不怕谢氏,可顾忌她身后的人,有一点温老夫人是能确定的,谢氏修佛就该讲慈悲,纵使知晓当年真相,在没惹急了之前,一切都将照旧。
“那日该如何是好?”方氏心一沉,若是温荣与大长房老夫人在一起,还能由她们摆布么。
温老夫人从铺绫罗软褥的壶门矮榻上站起身,“晚膳叫三丫头到我房里来,我自有交代。”
……
为了伯祖母交代的春江景,温荣在厢房里关了近乎一月,期间林府娘子邀请了一起去东市,还遣了帖子请温荣去林府做客,温荣都一一推了,毕竟心中的春江景画成不易,要画满六尺画卷,短短一月是很吃力的。
终于在德光寺落成礼前两日完成了春江景。
落下最后一笔银朱色,温荣长舒一口气。作画时温荣只留下绿佩与碧荷在屋里伺候,纵是阿爷和阿娘也未亲眼见到画作。
大房方氏打听到的消息,不过是说四娘子天天将自己关在厢房里,都已画痴了,未见不妥之处。
绿佩与碧荷望着画卷上绵延伸展的南北河山,早已惊呆了,绿佩揉了揉眼睛,只喃喃地不断说好。
温荣叮嘱绿佩将画卷铺陈开小心晾干,一切收拾妥当,才起身离开厢房去庭院休息。
庭院里阿爷与轩郎正在奕棋,温景轩见到温荣笑言道,“丹青妙手肯出厢房了,不知又作了何墨宝,可否容我们一见。”
温荣半仰着脑袋,得意地说道,“不行,那是要送人的。”
温荣张狂的模样更讨人喜欢,轩郎轻笑一声,懒得强求,温荣一向画些花花草草,相比温景轩还是喜欢磅礴气势的。
温荣在旁观棋不语,阿爷的棋艺比轩郎要高上一筹,一局棋结束,阿爷以半目优势赢了轩郎。
吩咐婢子将棋盘收起,温世珩同温荣说道,“听轩郎说,你劝他推了林家大郎请奕棋的帖子?”
温荣瞪了轩郎一眼,怎么什么都与阿爷说了,无奈解释道“林家大郎不几月就要进贡院,在这节骨眼上,儿认为做一处玩乐不妥。”
温世珩朗声大笑,“弈棋可不能算是玩乐,不过你想得确实周全。”
温景轩不好意思地说道,“帖子我是推了。”
说罢停了停,眼里忽闪的光芒局促而欣喜,说的话也语无伦次,“本以为这事算了,可前几日,林家大郎和两位皇子亲自来了书院,林家大郎检查了我的功课,检查时我还是心虚的很。不巧书院里夫子认出了三皇子,这几日我书背不出,夫子都没训我”。
温世珩颌首道,“三皇子与五皇子性情高洁,亲民恤怜,平日言行皆君子。”
温世珩想到参朝时,三皇子与五皇子都是恭敬地与他说话和请教,五皇子虽总板着脸,可礼数周全,相较五皇子,三皇子亲和力要好上许多。难得的是两位皇子踏实勤勉,无野心他意。
温世珩对两位皇子是赞誉有加。
温荣心下生疑,只不表示,淡淡地问到,“林家大郎去书院检查功课,两位皇子去了又有何事?”
温景轩摇头道,“大概是因为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交好,所以顺道一起过来的。对了,原来三皇子也擅长经帖与诗赋,三皇子对进士科考察的想法与荣娘一致,说要以儒学经典做镜正身,凭诗赋文采修辞做撰,最后还鼓励了我。”
温荣看得出阿爷与轩郎都认可了三皇子,若此时站在对立面指责,只会让阿爷和轩郎觉得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温荣想不明白李奕为何会去衡山书院,按理如今局面,两位皇子同黎国公府结交无半点益处,引起太子警觉不值当;而阿爷不过是四品中司侍郎,与其在阿爷身上下工夫,不如像二皇子一样去巴结长孙太傅;若是看上林中书令与三房的关系就更可笑了,他们和林家大郎那般交好,根本不用担心关键时刻林中书令会不帮忙……
“对了,三皇子还与我说了太子的事,”温景轩满眼疑惑,“三皇子说太子不喜欢白檀与白豆蔻的气味……”
。
第四十八章 持此远传情
白檀常用于做香料,能治中恶鬼气,而白豆蔻也非罕见物。
对于三皇子所言的太子喜好,温荣不过是半信半疑,只是奇怪李奕为何要与轩郎说这些。
“三皇子还有说什么吗?”温荣问道。
“没有了。”温景颇为无奈,就是因为没头没尾的,他才想不明白,更担心是否是因自己愚钝,才理解不了三皇子的意思。
温荣笑着说道,“或许三皇子是随口一说的,叮嘱我们往后见到太子,不要犯了忌讳。”
温荣知晓,李奕是不会平白无故的说无意义的话、做无意义的事,唯一可能是他在提醒轩郎,话说一半,则是因此事非定数,听者有心可留意,无心亦无伤大雅。
温荣轻浅一笑,李奕也是在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再活一世,许多事果真看得更透彻些。
时辰已晚,温荣回到厢房又检查了一遍画卷,她是铁了心要避开李奕,如此才能避开他的一层层算计。
温荣连夜写了拜帖,吩咐次日一早坊市开门时便送往林府,绿佩见娘子如此焦急,疑惑道,“听闻后日德光寺落成礼,林府两位娘子也是要去的,娘子为何急着与她们见面?”
温荣说道,“我才想起后日去德光寺还缺了些东西,盛京里女娘都惯用花钿,我打算去东市看看,故邀了林府两位娘子作陪。”
……
第二日,温荣起身见春江景上颜料已干透,遂细心卷起,特意用缀五福色如意结穗子的宝相花缎带扎上,再装进涂金匣,涂金匣上篆书镌刻了“翠管绘玉窗,丹青染君山”的清俊小诗。
拜帖送出不到两个时辰,林府的马车就到了国公府门前。
温荣只带了碧荷一人去东市,绿佩追了两步也想跟着,却被温荣拦下,吩咐看好了房里。
绿佩踌躇了一会,想到自己见识短浅,担心会令娘子被人笑话,才转身回了厢房。
马车上,温荣见瑶娘噘嘴别脸,猜瑶娘不悦定是因为自己前几日推了她相邀的帖子,故将明日自己要随伯祖母去德光寺,以及伯祖母令她作画一事如实说了。
瑶娘知晓温荣确实是有事抽不开身后,表情才缓和了些,好奇地问道,“明日荣娘的伯祖母要亲自去么。”
瑶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圆圆的,温荣笑着点了点头。
婵娘遗憾地说道,“我听阿娘说起过原黎国公府的大长房老夫人,只可惜老夫人鲜少参加席宴,且听闻老夫人不喜欢人去打扰,故一直未能亲自拜见了。”
“明日我为你们引见了便是,伯祖母很是慈祥的。”
听温荣这般说,婵娘与瑶娘才笑将起来……
东市里一如往常的热闹喧哗。三位小娘戴上帷帽,婵娘挽着温荣笑问道,“荣娘来东市是要看了什么?”
“想去逛逛香料铺子,还想顺路买些花钿。”
温荣才说完瑶娘就急急接道,“只两家铺子不多时便逛完了,一会我们再去鞍辔店可好。”
说罢又靠近温荣附耳说道,“听我大哥说,店老安从东海郡新进了两套钩连雷纹的水牛皮马鞍,去迟了必叫别人买走的。”
圣朝严禁宰杀马牛,故惯常用的皮质多为浑羊或山鹿的,温荣了然一笑,认为是瑶娘自己想要了。
而婵娘早猜到瑶娘打的什么主意,虽想训斥瑶娘,可见她满脸期待,又硬生生忍下话头,只无奈蹙眉。
温荣要的不过寻常香料,随便进一家香料铺子都有。
掌柜娘子对温荣的要求很是诧异,可依然照温荣意思做好了一只织金玄鹅素绫香囊,瑶娘站远远地说道,“这香囊味道也太辛了些,荣娘做何用处。”
温荣拿出早备好的卷草纹银盒,将香囊装了进去,合上了银盒,辛刺的味道才消失,温荣满意地瞧着银盒,笑回道,“赶蚊虫用的。”
到首饰行挑花钿时,温荣只拿了菱形、圆形、月形等最普通的花样,瑶娘和婵娘倒是选得兴起,挑了彩纸、绸缎、羽毛等料子的各色花鸟纹花钿,瑶娘还挑了一对粘在面靥处的金箔鸳鸯。
温荣本想打趣瑶娘的,可一想到瑶娘芳心系的是三皇子李奕,便不再多言了。
逛完香料铺与首饰行,瑶娘一步不停地拉温荣去鞍辔店,才拐进胡里巷,温荣就听见各处马肆的胡商吆喝叫卖声。
胡里巷多是郎君来的,除了鞍辔店还有马肆行,瑶娘毫不在意地进了一家鞍辔店,老练地说道,“老安,东海郡的新做马鞍拿与我看看。”
老安先还在愁今日没有生意,这会就来了几位带着婢子、着锦缎胡服的小娘,为首的小娘子更直接点了店里最贵的鞍辔,连忙笑迎上前,“一听小娘子就是行家,东海郡鞍辔统共两套,其中一套还是人早定下的。”
说着老安将东海郡鞍辔取了出来,水牛皮制的马鞍要比一般的更加柔韧,马鞍环周处皆以银钩雷纹为地,间饰飞鸟流羽,纹饰极其细腻精美。
瑶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很是满意,“就要这只马鞍了,老安包起来吧。”
一只马鞍要一百金,温荣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劝瑶娘,便听见店外传来声音。
“我出二百金,那只马鞍我要了。”
着殷红胡服的韩秋娘目不斜视地走进鞍辔店,身旁浅紫胡服的薛国公府张三娘鄙薄地斜睨林瑶娘,面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老安恭敬地说道,“对不住两位娘子了,马鞍已被这位娘子先买得,娘子再看看店里的其他鞍具,也都是上好的。”
“哼,我就看中了这套鞍辔,若是嫌钱少了,我再加便是,你说多少就多少,如此精致的马鞍,岂能区区一百金便宜了旁人。”韩秋娘走到柜面前,直接将瑶娘挤到一旁……
瑶娘是受不了激的,立马跳脚争执上了,面红耳赤的与韩大娘子对骂不休。
老安两边都开罪不起,劝又没人听,急的是直冒冷汗。
温荣与林婵是宁愿受些委屈,只求息事宁人,故想将瑶娘拉走,无奈瑶娘在气头上,力气也大了许多,更可恶的是韩秋娘身边的张三娘,非但不劝反而煽风点火,巴不得两边打起来才好。
温荣冷冷地瞪了一眼张三娘,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张三娘一惊闭上了嘴,没一会韩秋娘突然眸光一闪,收了话锋,面挂笑容说道,“这般争执多没脸面,既然你一定要了,我割爱让与你便是。”
。
第四十九章 运预惟所遇
见韩秋娘反客为主装大度,瑶娘火气上头,作势就要冲将上去,“本来就是我先买了的,凭什么是你让我了。 ”
温荣慌忙拉住瑶娘,强压下不耐说道,“老安,帮我们包起来。”
韩秋娘与张三娘径直从温荣身边走过,仿若这场闹剧与她们无关,就听婉转如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五皇子殿下安好。”
温荣三人回过头才知道是五皇子李晟来了……
张三娘面露羞涩,双手轻扯着绣亭亭玉立四季兰的谦粉锦帕,扭捏地向李晟走去,“五皇子殿下也是来此处买鞍辔么?”声音娇弱绵软,先前的威风半点不见。
温荣心下冷笑,张三娘子可真是能套近乎,来鞍辔店不买鞍辔,难道还买笔墨纸砚么。
瑶娘没有她们那随机应变的本事,面上怒气依旧,牙也恨得痒痒,只是碍于面前是天湟贵胄,不敢无礼了。
韩秋娘倒不似张三娘那般惺惺作态,稳稳地与五皇子见礼后,目光不断向店外瞟去,确认了只有五皇子一人,才低下头,很是失望。
相比那两位端方柔弱的名门闺秀,林瑶娘三人就显得咄咄逼人,蛮横无理。
见张三娘靠近,一身银白金海纹蟒袍的五皇子李晟皱眉嫌恶向后退了几步。
五皇子并未搭理袅娜娉婷的张三娘,冷眼瞧了一周鞍辔店里的几位贵家女娘,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时略微点了点头,而后绕开张三娘直直走向老安,“某来取马鞍。”
“是是。”老安松了一口气,先前那几位娘子的架势,似要将他店给拆了,还好五皇子来得及时,两厢火气才被压下去。
原来其中一副东海郡马鞍是五皇子定下的,温荣想起了五皇子那日在毬场上骑皎雪骢的翩朗英姿,好鞍宝马配五皇子倒是不浪费。
张三娘不惧五皇子的冷面肃眉,再次怯怯地走向五皇子,娇滴滴地说道,“先前奴与韩大娘也看中了这副马鞍,可真是巧了。”
五皇子嗯了一声,命仆从接过马鞍后转身离开,一眼也不瞧张三娘那满是希冀的绯红俊脸。
直到五皇子翻身上马,连翩翩衣摆都瞧不见了,张三娘的脸才渐渐黯淡下来。
韩秋娘见是五皇子拿走了那副马鞍,兴致立马没了,看了眼还愣怔着的张三娘,不耐烦地说道,“走了,杵这自讨没趣么。”
老安陪笑将包好的马鞍奉于瑶娘,瑶娘瞅着银光烁烁的马鞍,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万般无奈下令婢子拿过了,讪讪的很是无趣。
已走到门口的张三娘突然折了回来,走近瑶娘低声说道,“这马鞍你拿着也无益,不如转给我,要多少金,你开口便是。”
林瑶怒目圆睁,切齿道,“我砸了也不会让与你的。”
张三娘一时下不来脸,可见韩秋娘板着面孔在外等她,只好愤愤说道,“你等着瞧。”
见人都走干净了,温荣蹙眉问道,“瑶娘可知今日在此会遇见五皇子么。”
瑶娘一愣,狠狠地眨几下眼睛,不肯滴落的泪珠沾湿了密长如扇的睫毛,“不是的,我不知道会遇见五皇子。”
婵娘数落瑶娘道,“花了许多钱买副马鞍,既然五皇子也有一副一样的,你还如何将这送去给三皇子?回府仔细阿娘再叫你跪内堂。”
温荣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看向瑶娘的目光也更深了些,不曾想瑶娘买马鞍是存了这般心思,那人真值得她费如此多的心思么。
三位娘子去茶楼休息了会,便乘马车回府了。
温荣想起婵娘先前说的‘仔细再跪内堂’,诧异地问道,“那日马毬赛后瑶娘真受罚了?”
婵娘见瑶娘不过才委屈了小半时辰,此时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很是来气,“那可不是,在内堂跪了好一会。”
那日林瑶娘与薛国公府张三娘赌藏钩,赢了三百匹绢,林中书令知晓此事后很是生气,要求甄氏严加管教林瑶娘,只可惜甄氏疼惜爱女,不舍重罚,只是令瑶娘在内堂跪了一刻钟,做做样子罢了,如此轻的跪罚,根本没法让瑶娘长记性。
……
罗园里温菡正在妆镜前试着描化明日妆容,一早她听说温荣特意去东市买花钿,心里嘲笑温荣果然是个田舍奴,在杭州郡居然连花钿都未曾用过。
圣朝崇尚鬓云欲度香腮雪,故温菡向来重重敷粉施朱,天气燥热,执锦帕擦下的皆是红泥香汗。敷粉后再晕一道蛾翅眉,点上圣檀心樱桃红唇,眼角粘云母黄蕊花钿,温菡见妆镜中的自己“肤白似雪”、“红妆色鲜”,很是满意。
温菡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明日之事若是成了,她就无后顾之忧了。
“去将那身新作的大袖衫取来”,温菡得意地说道。
鹅黄坦领大袖衫,配织金牡丹纹曳地长裙,披单丝月白地银芝草帔帛,簪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温菡在妆镜前来回照着,不知明日赵家二郎是否也会去了德光寺……
董氏走进内室见到盛装打扮的温菡,皱了皱眉头,吩咐婢子道,“明日为娘子准备那套海棠半臂襦裳。”
温菡看那半臂襦裳不过极寻常的款式,还不如了她平日穿的,不满地扑在董氏怀里撒娇道,“阿娘,明日我是陪祖母一起去的德光寺,若是不穿好看些,岂不是丢了祖母的脸面。”
红花要有绿叶衬托才会更娇艳。
董氏心里虽不愿意自己女儿成为他人的绿叶,但为了祺郎前程,不得不顺了这个理去妥协与谋划,故耐心劝道,“你好好想想祖母交代你的事。”
温菡颓唐地坐在胡床上,明日温荣定会穿的花枝招展,如此一来,她是要被比下去了。
……
温荣回到西苑,见到铺陈在曲香矮案首上、绿佩为她准备的衫裙时吓了一跳,柳花广袖藕丝长衫,桃红底织金天香湛露银蓝大牡丹束胸裙,温荣不耐地翻了翻,伯祖母是喜欢素净的人,岂能穿得如此花哨。
“绿佩,这是怎么回事。”温荣不满地问道。
绿佩望着衫裙满眼惊艳,欣喜地说道,“夫人命人送过来的,听说是老夫人特意交代了娘子明日穿得体面些。”
温荣心下有几分无奈,若真这般穿了,那里是去参佛,倒像去曲江宴寻郎君了。
这次德光寺之行本已与祖母没有了关系,可祖母还是管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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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欢言得所憩
德光寺落成之礼特意挑选在了七月十五佛欢喜日,黎国公府里卯时不到便已处处掌灯,阖府上下都忙将起来。
绿佩正准备伺候温荣梳洗更衣,突然一声惊呼,外屋伺候的文杏、惠香等婢子皆听见了声响,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又不敢上前探看。
碧荷端着水急忙走进屋,“一大清早就咋咋呼呼的,惊了娘子该如何是好。”
才说罢就看到散乱在书案上的衫裙,登时也愣住了,昨日夫人送来的藕丝长衫束胸大牡丹裙,不知何时落到了娘子平日写书作画的案台上。
书案上正摊晾着娘子昨晚才画了一半的百花争春图,碧荷拿起衫裙,衫裙上沾了红红绿绿、已被风干了的颜料。
“我记得昨夜将窗都关好了的。”绿佩急得要哭了。
碧荷知晓这身衫裙不能再穿,转身见娘子眼里闪划而过的毫不在意,心里一松,笑问道,“娘子打算换了哪一套。”
“那套莲青色半臂襦裳,”温荣起身安慰绿佩,“是我昨日嫌闷,将窗打开了,不怪你的。”
绿佩看着糊做一团的百花图,歉疚地说道,“娘子的画也叫毁了。”
温荣有几分不好意思,书案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百花争春,不过是她泼的几团颜色而已。
……
温荣到内堂见三娘子温菡身着海棠圆领轻纱半臂襦裳,下配条新染石榴裙,梳了双向白合髻,簪八宝如意对花钗,颇为惊讶,直到瞧见温菡娘那副不甘平庸的嵌宝滴珠缀绿玉牡丹金耳铛,才暗暗笑道,难为温菡娘能忍让至此了。
而温荣是一袭莲青色半臂短襦,着单丝碧罗笼裙,笼裙上蹙金绣数只忍冬花,发髻上只簪花鸟纹白玉梳,温老夫人见了面露不悦,转向林氏问道,“不是叮嘱过你要为四丫头新做一套衫裙么,今日如何穿得这般素净,德光寺落成礼上请了许多皇亲贵戚,若是陪着我一起,好赖都是不打紧的,可今日四丫头是陪了大嫂子去,如此不是叫人指着我们国公府笑话看?四丫头年轻不懂事便算了,你这当阿娘的也如此不晓事。”
林氏先见到温荣时已是满眼疑惑,这会又被温老夫人训斥了是更加委屈,自己昨日明明令婢子送去了盛京时兴的束胸长裙衫,且也交代了绿佩,可为何荣娘没有穿?虽不解,但又担心自己照实说了,老夫人会去责怪荣娘,若是这般,她宁愿自己扛下。
温荣惶恐地拜倒回道,“昨日阿娘确实送了一套衫裙给荣娘做落成礼之用,只怪儿不小心了,夜里贪凉,趁婢子不注意时将窗打开,不曾想昨夜刮起夜风,将衫裙吹落在了儿新画的百花争春图上,还请老祖母责罚荣娘,莫要怪阿娘了。”
温菡心里早乐开了花,想温荣不过是团烂泥,祖母、三婶再怎么捧她都是扶不上墙的,再好的衫裙给她也是糟蹋。温菡又瞧了瞧温荣那素净的脸庞,不但未粘贴花钿,连粉黛亦未施,遂撇撇嘴,怕是老祖母打错算盘了,如此俗气的小娘,有谁会看得上。
“罢了罢了”,温老夫人叹气道,温荣道歉的诚恳,且温荣今日是随那老东西一起,故再不满也不能发作,只是见温荣的百合髻上只有白玉梳,实在是少了几分贵气,遂说道,“将那只猫睛石赤金花簪拿于荣娘簪上。”
温老夫人拉着温荣的手又细细的交代了许多,叮嘱千万不能给伯祖母添麻烦,若是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过来与自己说了才是。
很是一副关心孙辈的用心祖母形象,温荣认真地点头并一一应下。
……
遗风苑的马车已在国公府门前等候,统共不过两辆马车,一辆谢氏乘坐的黑楠木挂帷幔大轮马车,一辆供哑婆婆等婢子乘坐的轻便四轮马车。
相较遗风苑的简单,黎国公府是浩浩荡荡的数量车马队,光跟车随行伺候的仆从便有数十人。
温荣与温老夫人、方氏、董氏、阿娘一一作别,才带了绿佩、碧荷匆忙去了伯祖母那。
哑婆婆见到温荣,忙摆上脚凳,撩起帷幔帘,扶着温荣上了马车,伯祖母伸出手,满是笑意地牵过温荣。
马车摇摇晃晃碌碌前行,温荣靠在伯祖母身上撒娇道,“伯祖母,那日你给我的百朝露,都叫阿爷给吃了。”
那语气倒似阿爷与温荣抢食了似得。
谢氏慈祥地笑道,“傻丫头,下次伯祖母再特意为你做了。”
谢氏看着温荣纯净如晨露的笑颜,很是满足,本以为这辈子都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不曾想如今幸福却悄然出现在了身边。
伯祖母并不因受邀请去德光寺参礼而特意装扮,如往常一般的朴素檀服,手戴绿松石十八罗汉手串,矮髻上只簪梅花竹节碧玉簪,虽不如祖母贵气,却有令人一望便安的亲切,温荣心下很是喜欢。
温荣转身献宝似的捧出了金丝楠木涂金匣,“伯祖母,那日你叫我作的春江景,儿已经完成了,伯祖母可要看看。”
装匣素雅但不失金贵,谢氏只觉满意,温和地说道“马车晃得厉害,千万别碰坏了荣娘的画作,一会到了德光寺后院休憩的厢房里,再打开于祖母看可好。”
“还是伯祖母想得周到了。”
……
德光寺修建在盛京南郊,四处山峦环抱,寺院自山门向东,随地势而辟,望去是渐次升高的三层台地,大殿覆单檐四阿顶,出檐深远舒展,鸱尾遒劲,整座大殿可谓是恢弘大气。
德阳公主是斥巨资修建了此殿的,温荣亦听闻,光殿前的三尺四门、雕镂奇穷的百宝香炉,便需资三万金。
温荣扶着谢氏小心下了马车,立马有迎客僧上前合十作揖,在前引路请温荣等人前往寺内。
中书令府的夫人娘子早已到了德光寺,甄氏见到前黎国公府大长房夫人,忙迎上前,前黎国公于中书令府有恩,这份恩情是林中书令一直挂在嘴边、叮嘱家人不能忘的。
只无奈前黎国公夫人如今修佛养心,并不接见外客,令中书令府想报恩,却苦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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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钟鸣暄朝晡
甄氏带着林婵与林瑶向谢氏行了拜礼后,亲自上前搀扶,而婵娘和瑶娘则乐滋滋地跑到温荣身边。
瑶娘与温荣咬起了耳朵,“听说大礼之后还有斗茶呢,我刚见几家王府和禹国公府、薛国公府都带了好些茶娘子来,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婵娘撇嘴道,“斗茶有甚可看的,倒是大雄宝殿后的塔林有名头,公主殿下特意修了很大的荷花池,与其看斗茶,还不如去赏荷花。”
温荣见两位娘子玩心上来了,笑道,“今日可是来德光寺落成礼的,不管斗茶还是赏荷,之前都要听诵经,你们可不能瞌睡了。”
……
迎客僧特意在后院为谢氏等人开了一间做休息用的厢房,并命小沙弥奉上了新煮禅茶汤,一切安排妥当,才合十作揖道,“请诸位檀越在此歇息,待大礼开始,小僧再来接迎。”
因是第一次见到原黎国公府夫人,故婵娘与瑶娘初始有几分拘谨,可不多时,便发现原黎国公夫人,真如荣娘说的那般慈祥温和,没有一丝长辈架子。
瑶娘眼尖,早瞧见温荣带着的涂金匣,眼巴巴盯着,琢磨那被荣娘宝贝般拿在手里的匣子,会是装了什么。
谢氏见婵娘与瑶娘不似一般贵家女娘那般娇柔作态,早已喜欢,而那幅画卷,与林府夫人和娘子看了,也是不打紧的,遂说道“荣娘,将画卷与我们看看。”
“是。”温荣从涂金匣中取出画卷,心下惴惴不安,若是猜错了,这幅画卷便无法送出,怕是要辜负伯祖母心意的,温荣小心解开五福结,婵娘主动上前帮忙,与温荣一左一右将六尺画卷铺展开了。
一幅跨越南北万里疆域的大好河山图展现在了众人面前,纵是积淀丰厚的谢氏,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温荣的笑容淡定从容,眼神里的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令人觉得踏实稳重,谢氏很是安慰,自己未做点拨,荣娘却已猜到了那位故交好友的身份。
如此聪明的孩子,怕是无人能将她做提线木偶,谢氏想起弟媳嘉宜郡主半含敌意的双眼,若她内心尚有良知,便该好好待三房一家,如此才能保一府平安。
厢房里一时陷入静默,夸赞之词说多了,也不过苍白。最后还是瑶娘的直性子打破震惊后的静谧,“荣娘,这幅便是你将自己关在房里大半月画的春江景么,真真大气,比我大哥画的可是好太多了。”
谢氏赞许地望着林府二娘子,想这小娘不但心直口快,且不避疏重亲,林中书令教养出的子女确实心术平正,如此看来林家大郎必也是错不了的。
甄氏却不满地瞪了瑶娘一眼,荣娘画作虽上层,可称赞便是了,何须扯上琛郎,若是叫荣娘她们小瞧了琛郎该如何是好。
“是呢,足足画了近一月。”温荣谦虚的低下头,甄氏望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热,温荣心里有几分不安与羞涩。
“荣娘也帮我画上一幅,我要挂在了书房里。”瑶娘向来不客气。
婵娘听闻嘲笑道,“我怎不知瑶娘何时有书房了,莫不是堆了些簇新宣纸的小耳房?”
被几位小娘子一闹,厢房里又都笑将起来……
见伯祖母冲自己颌首,温荣知晓自己是猜对了,才放心将画卷收起,交于婢子妥善保管。
不多时,厢房外传来了叩门声,寺院小僧前来迎请众人至大殿参加德光寺落成之礼。
温荣扶着伯祖母,与中书令府的夫人娘子入了席,瑶娘看着数丈高的讲经台啧啧惊叹。
宫中贵人亦陆续在上首落座,瑶娘羞怯盼看着上座里紫色锦缎蟒袍,束玉带紫金冠的三皇子李奕,本说个不停的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大礼开始,僧人撞响殿前大铜钟,钟声浑厚深远,余音缭绕于山间久久不散,大雄宝殿殿门大开,谢氏捻转佛珠手串,随寺院众僧默念妙法莲花经。
众僧人打坐念经毕竟枯燥,果如温荣先前说的那般,瑶娘是百无聊赖,甚至想拉温荣一道偷偷离席,可见温荣听得认真,只好作罢,若不是偶尔小心翼翼地抬头能望见三皇子,怕是真已经睡着了。
好不容易捱到为佛像诵经开光完毕,之后是年轻小娘盼的斗茶会,坐席上窸窸窣窣交谈声渐渐多了起来。
许多与原黎国公府是旧识的老夫人,见到谢氏亲来德光寺参礼,都颇为惊讶,纷纷上前说话叙旧,而谢氏亦将温荣介绍于那些同前黎国公府交好的贵家、阁老亲眷。
夫人们见外面日头大,三三两两地回厢房歇息。另一处菡娘因前次马毬赛与赵府娘子相处不愉快,故带着太常寺卿家的鲁娘子来寻了荣娘。
今日菡娘妆扮寻常,话也不多,倒不如往常那般惹人厌烦,瑶娘和婵娘也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
率先上场斗茶的是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带来的茶娘子,林瑶瞪着眼睛与对面席上的韩秋娘、张三娘打了好一会眼神官司,直到温荣扯了扯她,才将注意力转到场上,心里只盼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快快输了……
突然有侍婢上前走至温荣与温菡身侧,通传道,“公主殿下请温三娘子与温四娘子于殿后草堂说话。”
温荣不经意地扫了眼温菡,温菡眼里透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温荣莫名她的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先前落成大礼告毕后,德阳公主确实是说坐乏了,起身带着侍婢由高僧陪同去寺院四处走走,只是德阳公主的侍婢温荣略微有印象,眼前的陌生的紧。
林婵蹙着眉头,轻轻拉了拉温荣袖摆,低声说道,“这侍婢眼神飘忽,小心有异。”
温荣回握了婵娘,小声应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温菡与温荣随着引路婢子一路向大殿后院走去,至后院要经过一段天然岩壁狭道,岩壁处处磨崖造佛像,足有数百余尊,很是庄严肃穆和壮观。
到了寺后院,穿过一处清雅的竹林,温荣嗅到了阵阵花香,枝头的翠鸟啼鸣,令此处更加幽静。
往前不几步就到了草堂的木质拱门前,引路婢子停下脚步福身道,“公主殿下已在草堂等候二位娘子。”
。
第五十二章 万劫岂终穷
说罢婢子未做停留,自行从小路绕向了草堂偏门处。
木质拱门题着长联,温荣才见着‘人来合意高谈道……’几字时,便被温菡推了一把,温菡见温荣磨磨蹭蹭的,颇不耐烦地说道,“快走了。”
温荣朝前踉跄了几步,而温菡只慢慢地跟在后面。
草堂拱门到舍居竹屋还有一段青石子路,两旁流水萦回,木桥勾连,随风轻动的花草亦是秀丽明美,古朴典雅的景致看得温荣很是欢喜。
温菡越走越慢,只待温荣走进那道竹门事便成了,温菡想着心情愈发好起来,就连身上的寻常衫裙也顺眼了许多。
温荣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着数步以外的温菡璨然一笑,回走了几步,亲热地挽起温菡手臂,“三姐,你说公主殿下找我们会有什么事呢。”
此变故令温菡脸色都变了,想将手抽出,却发现已被温荣挽得死死的,转眼二人一起跨进了舍居竹门,温菡这才慌了神,连忙说道,“此处不像是有人在的,会不会那婢子弄错地方了。”
温荣故作不解地指着青石子路拐角处的罗汉松道,“那松树后的风景很是好看,公主殿下定是在那了。”
温菡只觉得脚着的尘香翘头履沉的像石头似的,坠的她一步也不想往前走,只是被温荣拖着无可奈何了,待走至青石子路的转角处,身袭朱红锦袍,束玉带朱金冠的太子便出现在温荣与温菡视线里,太子身边还跟着数位面容清秀柔美的小倌。
温荣一脸惊讶,抓着温菡的手也更紧了些,惊慌地看向菡娘道,“三姐,是,是先前在上座的太子殿下。”
不说倒还罢了,两人一起离开或许还来得及,可此时太子听见声响,转身发现有两位贵家女娘闯进了竹舍。
今日德光寺落成礼请了许多皇亲贵戚,故寺院外圈安排有重兵把守,外人压根无法进入,太子来此作乐,亦命了武卫看守,眼前两位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如何躲过武卫眼睛进入了草堂?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正要命人拿下,却发现其中一人是祺郎胞妹温三娘子,面上表情略微松了些,眼里的戾气也渐渐收起。
太子目光落到了温三娘身边莲青色襦裙的小娘子身上。
太子双目微合,嘴角上挑露出玩味神情,这小娘面生的很,年纪虽小,可面容娇美清俊,不几年长开了怕是绝色,那惊慌的模样令人心疼的紧,不愧是黎国公府和祺郎,知晓自己喜好,特意送来了这么棵娇花嫩苗孝敬自己,只是妆扮太过普通了些,也不知给人家小娘子身好衫裙。
太子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温荣,温菡一惊拉了温荣跪拜在地,“太子殿下安好,奴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惊扰了太子殿下。”
太子在离温荣与温菡数步之遥时突然停下脚步,湿热空气中夹杂着丝丝令他作呕的白檀与白豆蔻气味,太子后背沁出丝丝冷汗,虽是在骄阳之下,可太子却觉得周遭阴森森的令人胆寒,太子双目猩红,皱眉怒喝道,“谁用了白檀香。”
温荣战战兢兢将香囊捧了出来……
太子面色骤暗,不曾想眼前小娘蠢钝不堪,不知好歹,“给我滚!”
太子嫌恶地看了眼温荣,一甩袍衫转身离开,若不是碍于黎国公府与祺郎面子,早命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太子走远了,温荣还未来得及庆幸,已先觉得悲凉,周身亦是阵阵发冷,菡娘的资质,温荣是知道的,若不是背后有人指点和布局,她必不能带着自己如入无人之境般接近太子。
温荣捧着素绫香囊的纤手慢慢收紧,白檀香沫相簇相倾,咯吱作响。
温荣准备白檀香囊的心情与李奕相同,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未雨绸缪罢了,可心里一直抱着希望和侥幸,许是自己多心了,香囊是用不到的……同为亲孙女,如何能这般狠下心利用自己。
昨夜里温荣觉得白檀与白豆蔻辛味过重,特意掺入暗梅香粉掩盖刺激的味道,如此周围人纵是闻到,也不过觉得是一般女娘用的香囊而已,更重要是不会引起温菡的怀疑。虽然一般人不会注意,但对白檀和白豆蔻敏感的人却能一闻便知,先前引路婢子带她们经过岩壁时,温荣即不动声色的将香囊自银盒取出,挂在了腰带上……
温荣不在意地拍拍裙摆起身,再看眼被吓得不轻,依旧低头跪地的温菡,心里冷笑,原来她也知道随意接近太子是件很可怕的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若不是自己死死拉住温菡作伴,今日怕不是从了太子,便是又死一次。
温荣眼中寒意褪去,蹲身扶起了温菡,无辜地问道,“三姐我们还要去找公主么?”
温菡半个人的重量都搭在了温荣身上,温荣几乎又要被压垮下去,温菡声音颤抖抱怨道,“找什么找,要找你一人找去,差点被你害死了。”
说罢将温荣甩开,左右张望着落荒而逃……
温荣只身一人回到大殿,见婵娘与瑶娘还在原处看斗茶,笑着去问斗茶结果如何了。
婵娘见温荣安然回来,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真是公主么。”
温荣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好在有惊无险。”
瑶娘一脸喜气,可知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的茶娘子在斗茶中落败了。温荣望向站在禹国公府韩夫人身后,满面惊恐的茶娘子轻叹了口气,斗茶与贵家夫人、娘子而言,输赢不过是脸面的问题,可那些茶娘子,怕是要为此赔去了身家性命。
温荣与婵娘、瑶娘坐在一处看了会斗茶,伯祖母身边的婢子便过来传话,说是伯祖母请了温荣过去。
温荣告知婵娘后,同婢子一起离开,温荣笑问道,“伯祖母是一人在厢房休息么。”
“伯祖母是与贵人在一处,故特意命婢子来请娘子。”侍婢是在伯祖母跟前伺候的汀兰,行事稳重得体,颇为得脸。
“我先回厢房拿上画卷。”温荣欢喜说道,若没猜错,伯祖母的故交好友是当今圣人睿宗帝的生母朝武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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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人谁感意长
温荣猜到了这一层关系后,前一世的许多事似乎串连了起来。
李奕继承大统,即以铁腕治理朝政,大伯父因玩忽渎职被削职,虽保住了国公爵位,却没有实权,黎国公府已然没落了。
至永庆二年,伯祖母与太后相继逝世,伯祖母在世时与国公府来往甚少,但凭借同太后的关系,暗护了国公府周全。
可惜那世无人感恩和珍惜……
温荣回到先前休息的厢房,只见绿佩手忙脚乱的四处翻找,绿佩看到娘子,人一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惶惶说道,“娘子,画卷不见了。”
温荣大惊失色,汀兰知事情严重,喝道,“老夫人与娘子先前吩咐你保管好画卷的,如何这时与娘子说不见了。”
绿佩煞白了脸,“娘子……奴婢对不住娘子,先前奴婢见没人过来,故出去讨了口水吃,可不曾想、不曾想……”
“是什么时候的事?”温荣心猛得一沉,意识到是自己大意了,知晓自己画春江景的只有国公府和林府的夫人、娘子,会是谁将画卷拿走……
“半个时辰前,”绿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抽噎道,“奴婢发现画卷不见,便四处去寻,可怎么都找不着,奴婢想去大殿斗茶处找娘子的,可娘子也不在……”
画卷一时半会是找不回来了,见事已至此,汀兰不得不提醒道,“娘子,老夫人已在等候,现在该如何是好。”
温荣深吸一口气,并不责怪绿佩,若是有人早盯上画卷,纵是绿佩一直守着,有心人也会想了法子下手。
温荣勉强冲汀兰笑道,“烦请姐姐带路了,”说罢担心绿佩心眼实,一人留在厢房生出个好歹,又说道,“绿佩随我过去。”
汀兰带着温荣主仆匆忙走过穿廊,行至后院东处的一处堂房前停下,立于游廊、衣饰华丽的侍女史见到来人,起身拦道,“请娘子稍后。”
不多时,侍女史回到游廊满面笑意地通传温荣入内拜见,绿佩与汀兰则在外等候。
侍女史撩开珐琅串珠帘,温荣款步姗姗走进内堂,低眉顺眼,只用余光浅浅打量周遭,正位漆金紫檀雕侧金盏莺羽黄壶门矮榻上斜倚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着绣大牡丹姜黄缎袍,手握烧蓝掐丝银玉盏,温荣知晓这位老夫人既是朝武太后了。
谢氏坐在右首位,德阳公主亦不过在右二席而已,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左首位是二皇子李徵,三皇子李奕与五皇子李晟依次延坐二、三席。
温荣盈盈拜倒在地,“奴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朝武太后声音不徐不疾,内含威严,令人不敢违逆,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史,小心翼翼地接过朝武太后手中的银玉茶盏。
温荣直起身子,微微抬起头,垂眼淡淡地望着笼裙上的蹙金忍冬花。
太后打量着眼前不过十二三岁,面容清丽出尘的小娘子,一身打扮不张不扬,素净恬淡,见了自己非但不惊慌胆怯,神态气度反而从容不迫,朝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氏一眼。
仔细瞧了好一会,朝武太后才同谢氏笑道,“这孩子与你儿时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眼神,看着不冷不热,却将人吸了进去。”
谢氏不禁笑怪道,“好好一孩子,叫你说得怪吓人的,荣娘比我当初伶俐了。”
太后面上生出喜意,“孩子快起来了,我与你伯祖母是自小就在一处的手帕交,于我,你就如德阳她们一般。”
温荣谢过太后才起身,德阳公主亲热地说道,“荣娘过来与我一块坐了,”
说罢德阳公主亲自牵着温荣到身旁坐下,又同太后笑道,“祖母不知,我与荣娘是相识的,”
太后听言很是欢喜,“如此便好,在一起是不拘束了。”
左席二皇子亦认出了温荣正是那日在篱庄马毬场望亭处,顶撞禹国公府韩秋嬏的小娘子。
二皇子李徵心里有了底,面色大霁,朗声同朝武太后说道,“某却是第一次见着娘子,祖母可不能偏心了德阳,见德阳认识了,就不介绍于我们了,三弟、五弟,你们说是不是。”
李奕面上笑得和煦,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先前德光寺落成礼,李奕就已注意到静静锯坐于席上的温荣,只可惜温荣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自己。李奕自诩心性稳敛,可现在却会不自觉的失神,甚至因某人而波动了情绪。
五皇子李晟冷冷接道,“某与三哥亦见过温四娘子。”
“五弟还是这般清冷,若是吓到小娘子该如何是好。”
德阳公主言语颇为轻佻,可朝武太后不但未责怪,反而舒心畅笑,“德阳说的是,晟儿是该好好向你二哥与三哥学学,莫要摆了架子。”
“儿不敢。”李晟垂首应道。
德阳公主牵着温荣的手紧了紧,“前日里我见你便喜欢的紧,只是碍于人多不能和你亲近,今日可好了,”说罢又看向朝武太后,“儿可得好好谢谢祖母与老夫人,了了德阳一桩心事。”
“这孩子嘴巴就是招人疼。”谢氏嘴角噙着一丝笑。
朝武太后望着温荣,慈祥地说道,“听婉娘说你特意作了一幅墨宝丹青要送与我。”
婉娘是谢氏闺名,谢氏面上虽平淡,可心下很是期待,朝武太后初见温荣印象不差,如此已是难得了。
谢氏对德阳公主脾性并不了解,可德阳公主四嫁四和离一事早传遍了全盛京,谢氏不喜如此轻率的做法,但不反感温荣与德阳公主接触,谢氏自信温荣在与他人相处时能把握分寸,而且有朝武太后在,德阳公主亦不能做出太过出格的事。
见众人目光都转向了自己,温荣心中一颤,朝武太后是看在了伯祖母的面子上,才接见了自己,虽表现亲切,可温荣能感觉到朝武太后眼中的探究,伯祖母正是知晓无法轻易得到朝武太后青睐,才特意命自己作春江景的。
温荣咬了咬牙,走至堂中,跪拜在地惶恐地说道,“请太后恕罪,荣娘不慎将画卷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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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一瓯拂蒙纱
朝武太后听闻面色徒然一变。
二皇子心下冷笑,这小娘子可真真有胆识,事先知晓要送与太后的东西,居然敢不妥善保管好。
本以为能得太后另眼相看的前黎国公夫人必有过人之处,未想不多时就犯了错误,太后已面露不虞,自己倒要看看牙尖嘴利的温四娘子如何转圜。
谢氏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温荣,虽蹙眉焦急,可目光依旧温软,“是怎么一回事。”
温荣将被人引往后院草堂一事略去,只自责不该让画卷离了身,眼里更委屈的要滚下泪珠儿。
三皇子正要开口为温荣说上几句,德阳公主莺鸟婉转的声音袅袅响起,“不知荣娘所画何物,招了贼人惦记。”
温荣身子一僵,德阳公主与自己表面做亲和,实际却极难相与。
如今画卷已不见,纵是自己妙语如珠舌灿莲花地将丹青墨宝绘声绘色描述了,也不过令他人觉得是在浮华自夸;可若说得普通,必然被轻视。如此不论好说或歹说,都将辜负伯祖母的一片心意。
温荣心下思定,冷静回道,“回禀公主殿下,伯祖母交代奴作画,奴不敢大意,更不敢草率而作,画卷首尾以盛京护城河引水源潏河做牵连,两岸北至恒岭以北,南至夷山以南,只是奴技艺不精,笔下的普通山水风景囊括不了圣朝的地广物博,还未能画出天下归一与四海一家的宏大。”
“好一个恒岭以北,夷山以南。”朝武太后虽不满温荣将画卷遗失,但温荣所言却直中心坎,恒岭以北,夷山以南,固为圣朝疆土,可鞑虏靺鞨却屡屡进犯,并汾等地近年难得安宁。睿宗帝烦忧之事,自然也是她这睿宗帝生母的心头刺。
太后心底亦期盼圣朝真能如温荣娘所言,天下归一,四海一家。
德阳公主轻笑,是个伶牙俐齿的,如此避重就轻叫她躲了过去。
“起来吧,不过是一幅画卷而已,难得的是你有这片心意。”太后笑着说道。
温荣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小心回到德阳公主下首端正锯坐,虽有不甘,可总算未因此惹下大麻烦。
侍女史为众人奉上了茶汤,是新煮的峨眉雪芽,温荣浅浅吃了一口,难怪祖母尝了后会惦记,峨眉雪芽比恩施玉露都要多上几分清芳,可相较起来,温荣还是喜欢衡山石廪的清亮与阔朗。
“温四娘。”
一盏茶汤吃完,五皇子李晟突然开口,向来寡言少语的五皇子难得主动与人说话。
温荣忙欠身道,“五皇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晟冷冷说道,“敢问娘子墨宝用何物装存。”
“画卷是用金丝楠木涂金匣收存,涂金匣上镌刻了‘翠管绘玉窗,丹青染君山’的小篆。”温荣不知五皇子问装匣是何用意,五皇子不似会故意刁难人的。
五皇子冲温荣颌首,又交代了侍立在旁的仆僮几句,仆僮立即转身出了内堂。
朝武太后冲五皇子笑道,“晟儿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回祖母,儿先前在后院见一婢子鬼鬼祟祟丢了物件至井中,那婢子行事鼠辈,故儿留了心,命人将婢子所丢之物取出。”李晟又望向温荣道,“确实是涂金匣存放的画卷,是口枯井,画卷并未损坏。”
太后蹙眉问道,“是谁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下作事。”
五皇子道:“只远远瞧见背影,未曾看清。”
德阳公主扑哧一笑,“第一次见五弟说了许多话,可又是托了荣娘的福了。”
听言德阳公主的调笑,温荣绯红脸跪拜在地,诚挚地向五皇子道谢。
“不必多礼。”五皇子未理睬德阳公主的调笑,依旧是往常的清冷模样。
温荣心下好笑,五皇子的性子真真有趣,怕是先前就已知道那幅画卷是自己丢失的,可却忍了许久才说出,难为他了。
不多时,仆僮将涂金匣捧至内堂,重要之物失而复得,温荣喜上眉梢。
二皇子爽朗笑道,“先听温四娘子描绘画卷,某是满心期待,本以为只能是遗憾了,不想却寻了回来,还真得好好感谢五弟。”
德阳公主咯咯直笑,“荣娘所作丹青是送于祖母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现在将画卷打开了,祖母说可好。”
“你可得去问荣娘,若是荣娘同意,我自当应允。”朝武太后笑得欢喜。
温荣连忙说道,“奴岂敢藏拙,只望公主不弃。”
太后身旁伺候的两名侍女史,上前接过了温荣手捧的涂金匣。
待画卷铺开,场中人亦如先前林府的夫人与娘子一般,满眼惊艳。
众人传阅相看,李奕盯着画卷一时愣怔,画卷的薄雾里,有一位正渡船过河湾的仕女,温荣本意不过是借仕女的簪花与着装衬托春意,可仕女扶舷回看的模样令李奕心中熟悉感顿生。
就如数月前,李奕脑海中突然浮起一味名唤衡山石廪的高山茶,那股子迫切与熟悉感逼得自己四处找寻,终于在东市仙客来茶楼寻到,分明是第一次尝,可衡山石廪的茶香,却似乎已陪伴了自己许久……
李奕抬头看了眼温荣,温荣的笑轻轻浅浅,与德阳说话时礼数周全,不卑不亢……一切再熟悉,都熟悉不过眼前这道莲青色风景……
五皇子在命人自枯井取出涂金匣时,便打开看了,以为是出自盛京的某位名家之手,除了精湛的画技,画卷里绵延的山峦也令他叹服,山峦景致变化有鲜明的南北之差,李晟对作画人的意图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先前听闻温四娘子所言,加之知晓温荣擅棋,李晟不得不佩服温荣的内慧。
太后命人好生收起画卷,荣娘如此年幼,已有这般心思与画技,太后虽面带笑意,却狐疑地望着谢氏,莫非是婉娘对温荣做了提点,而画是请名家代作的?
谢氏看出朝武太后的疑惑,笑着摇了摇头。
朝武太后了然一笑,怀疑婉娘实属不该,自幼相识,理当了解婉娘性情,婉娘对不在乎的人可宽容大度,可对看中和认可之人,却会吹毛求疵,容不得半粒沙。
朝武太后明白了今日谢氏引温荣前来的目的,温荣的聪慧和容貌均属上层,从画卷丢失一事可看出,温荣已被人盯上,而朝武太后亦担心有心人会利用温荣介入宫中之事。
不如自己先照拂了荣丫头,不叫她被人太过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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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情亲见君意
未时末刻,参加德光寺落成礼的夫人和娘子,皆陆续回府……
至遗风苑大门处,温荣小心将伯祖母扶下马车,正要作别,哑婆婆激动地指着府里,眼神很是殷切。
汀兰笑道,“禾妈妈是望娘子再去府里陪陪老夫人呢。”
温荣忙点头答应,祖母与伯祖母同为长辈,与祖母在一起时,自己总是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可是伯祖母却如同阿娘一般,能任由自己撒娇任性。
温荣亦知道,伯祖母定想问今日德光寺里发生的事。
祖孙二人坐上肩舆,过庭院时未向谢氏修了家寺的小山丘行去,而是往东走过月洞门,温荣惊讶地望着伯祖母。
谢氏淡淡应道,“寺里禅房小了,若是你们过来,禅房总局促了些,遂命人将原先住的穆合堂收拾了出来。”
汀兰笑道,“老夫人特意收拾了许多房间,就盼着娘子过来。”
温荣明白汀兰的意思,“只要伯祖母得空,儿与阿娘说了,就过来住上几日。”
伯祖母展颜笑道“你阿娘怕是舍不得放了你。”
……
穆合堂的紫檀架上摆着斗大的卷边银白邢窑花囊,几株蝶落粉池粉白芍药盛放其中。
谢氏牵着温荣在矮榻坐下,命人伺候了茶汤和果饼,待温荣休息了一会,才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谢氏言语虽平淡没有温度,可望着温荣的双眼却是满满的和煦暖意。
温荣思及德光寺里发生的事,此时才觉得委屈,湿了眼眶,将有人冒充德阳公主侍婢,引自己去后院见太子一事,以及温菡异于往常的举动,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与伯祖母知晓。
谢氏端着青竹雪类银瓷茶碗,凝眉思忖,今日德光寺之行,自己是早猜到不会太平的,嘉宜年轻时心术不正,如今子孙满堂,富贵尽享,却依旧不肯安生享福,温荣非她亲孙女,她是迫不及待地算计上了,太子好酒色,年纪不过二十,身边却已姬妾成群,绝非是良人。
谢氏沉声问道,“荣娘可知背后之人为何要这样做。”
温荣垂首未立即回答,若自己信得过伯祖母,必将所知所疑之事,全盘托出,坦诚相告,若只是贪念伯祖母身边的温暖和亲情,便不要将伯祖母卷入黎国公府内的纠葛中了。
温荣决定赌一次,起身走至谢氏面前,大礼跪下,谢氏看一眼哑婆婆和汀兰,二人领着内堂里伺候的婢子退了出去。
温荣下拜道,“太子在德光寺后院草堂休息,必会令武卫看守,大伯父与上府果毅都尉等武官交好,故调开武卫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菡娘显然是有意将儿带至后院再锁于舍居竹屋内的,”温荣停了停,“府里大房与二房相互提防,能令两房通力协作的,怕是只有祖母了。”
温荣抬眼认真地望着伯祖母,伯祖母并不言语,只若有所思地看着银邢窑茶碗上的大佛肚竹,温荣再次叩拜道,“儿知这般说话是大逆不道,只是阿爷回盛京不多时,不论府内亦或朝中,都不曾站稳了脚跟,阿娘是实心眼的,轩郎与茹娘年纪尚幼,儿无他求,只盼家人安稳。故荣娘斗胆求了伯祖母庇护。”
温荣双眸如璞玉般通透,孙儿已如此坦诚,可自己却不能将三十多年前的易子一事说出,因为还未到时候。
谢氏颌首道,“过几日,你阿爷得空了,令他来见我。”
又牵了温荣起身,“孩子,只要我还留了一口气,定不能让你们受了委屈。”
听言温荣心生伤感,伯祖母已年过半百,却还要替三房操心繁杂纷乱的内宅之事。
……
温荣一回西苑便听说宫中女史送来了太后的赏赐,数只红锦缎托盘里端正放着柳然慧心累丝碧珠簪,金累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金缂丝锦缎秦花香囊,墨色翡翠荷花坠子,一对和田玉掐丝金镯,数匹上好江南贡品锦缎。
宝光熠熠的赏赐令人眼花缭乱。
林氏先前见温荣要陪遗风苑伯祖母去德光寺时颇为担心,担心温老夫人心生不满,从此不待见温荣了。
后在德光寺,林氏知晓温荣拜见了朝武太后,令许多贵家夫人和娘子羡慕,而温荣必定是得了太后的喜欢,否则宫里也不会来赏赐,如此看来,今日陪了伯祖母才是好的。
晚膳时温世珩详细询问了温荣拜见朝武太后一事的始末,温景轩听闻温荣见到了三皇子与五皇子亦起了兴趣。
温荣知如今轩郎与两位皇子关系匪浅,而两位皇子又对自己有恩,若不是三皇子提醒,自己避不开太子,画卷又是五皇子帮助寻回的。
温荣略过三皇子,笑着与轩郎说道,“多亏了五皇子,荣娘呈奉于太后的画卷才能寻回。”
轩郎听闻忙颌首道,“过几日我见到了五皇子,一定要再好好答谢五皇子殿下。”
温荣又与阿爷说了伯祖母交代过几日去遗风苑一事,温世珩亦表示后日就去遗风苑拜访大长房老夫人。
温世珩回盛京后,去过几次遗风苑,只是伯母总对自己冷冷的,不过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远不如儿时那般亲近,看得出来,如今伯母是偏疼了温荣的,自己这当侄儿的倒被放在一边了。
……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知太后赏赐了温荣,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再看到旁边嘤嘤直哭的温菡更加烦躁。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哭有何用,再嚎叫你娘老子领回罗园去。”温老夫人气不打一处出,看着温菡训道。
温菡被骂的愣住,先前多多少少在假哭,这会真觉得委屈了,平白受了太子惊吓,又被祖母训斥,全都是怪了温荣,温菡想到温荣娘,眼里是满满的恶意。
“阿家,今日画卷一事,怕是令四丫头起疑心了。”方氏谨慎地说道。
温老夫人乜眼问道,“那婢子是家生子么。”
方氏恭敬回道,“阿家放心,是家生子。”
“寻个由头,杖死了丢乱葬岗去。”温老夫人冷哼一声,办事如此不干净,居然叫五皇子瞧见,还好不曾出来指认,白白打草惊蛇。
如今四丫头入了太后眼,怕是不能任由自己摆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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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擢颖凌寒飘
(*见有亲投了九千字催更票,麦子边笑边泪奔啊,麦子是手残货,从早码到晚也就只有六千字,而且麦子这二逼公司,要年三十才放假啊伤不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让俺哭一会~~*)
转眼已是正秋八月,温荣望着明媚而柔和的天空,只觉得心也随着浓浓秋意开阔了起来。
温荣命人将书案搬至庭院桂树下。
庭院里有几盆新送的秋菊,为首的那几株胭脂点雪和瑶台玉凤是大伯母特意命人送来西苑的,无数纯白怒放的花叶,如冰壶濯魄的怜留白色一般。
温荣自是欢喜,前几日请了林府两位娘子来赏菊,不曾想婵娘除了好棋,诗兴亦不浅,一句‘秋来不与百花妍,瘦尽清寒入楚天’,令温荣刮目相看,婵娘并不贪天居功,老实说诗是一位翰林院学士做的,她看了喜欢这才借来了。而瑶娘不但人来了,还又抱来一盆菊花,粉白二乔,亦是菊中难得名品。二乔是林大郎得来,后送到林府琅园供两位妹妹玩赏的,可瑶娘见到二乔第一眼,便说这二乔只配荣娘,遂巴巴儿抱了过来。
温荣伏在书案前,这段时日难得的舒心,心情如天气一般秋高气爽,枯燥的棋谱画起来也有趣了许多。
棋谱是要送婵娘做生辰礼的,婵娘点名要了,也怪自己当初满口应承,想着容易,写写画画起来可是繁杂。
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总过得很快,入秋后的傍晚夹带了丝丝寒意,温荣捡起一片飘落在书案上的枯黄落叶,正要放进一旁的鱼藻纹罐里,便见到满脸笑意的轩郎向自己走来。
衡山书院的绢衫还未换下,温荣看了眼书案一角的箭木沙壶,早过了下学的时间,今日轩郎又迟回来了。
温荣将湘妃竹紫毫架在了蝉形青花端砚上,直起身子,望着轩郎笑问道,“何事如此开心,可是得了夫子嘉赏。”
听温荣说到这个,轩郎摇头对夫子嘉赏一说不置可否,但眼睛却亮了起来,“明日书院停一天学,三皇子答应带我去篱庄练骑射。”
温荣已不再多阻止轩郎与两位皇子交好了,如今轩郎同两位皇子和林家大郎是走得愈发近,温世珩亦因轩郎得到两位皇子认可而感欣慰。
温荣未回答,垂首执起湘妃紫毫,轻放入海纹底青瓷墨洗里搅动。
“明日林家大郎是在国子监上学,不会与我们一道去篱庄的。”温景轩见温荣不说话,慌忙补充道。
温景轩不慎听到阿爷与阿娘的对话,阿娘似乎属意林家大郎,林家大郎目朗眉清,与两位皇子一样都是翩翩的英俊少年郎,转年林家大郎考中进士科,凭借林大郎的才学和林中书令在朝中的地位,必能进那翰林院,想来与荣娘确实登对。
故温景轩猜测,荣娘定是知道了阿爷与阿娘的心思,所以担心自己耽误林家大郎的学业。
温荣听轩郎提到林家大郎,只觉得好笑,轩郎怕是误会了什么。
墨汁在水里化开,虽然会越变越淡,可那过程中的变幻莫测,令人猜不到它之后会是怎样的形状。
这感觉,就如三皇子在自己心中一般。
在圣朝,尤其是盛京,便连女子都精通骑射,可轩郎和自己偏偏不擅此道,自己是女娘倒罢了,大不了被菡娘骂几句田舍奴,可轩郎是该仔细学骑射的。
三皇子与五皇子深谙此道,李奕肯教轩郎,自己感谢都来不及了,遂笑道“轩郎明日去骑马,可是要小心,不能大意了。”
听温荣松口,温景轩总算安下心来,开心地说道,“阿爷送了我一匹绿耳,已是名马了,但与三皇子的狮子骢和五皇子的皎雪骢比起来,却矮了一头。”
温景轩说得兴起,不待温荣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前日我听林大郎说,那狮子骢是三皇子费了好大功夫才驯服的,如今除了三皇子,亦是无人能骑上狮子骢呢。”
轩郎少有的喋喋不休,温荣洗净了紫毫,挂于大叶紫檀双杆云头笔架上,豁然抬眼看着温景轩,双眸如往常一片清明,“轩郎,阿爷说了今日要考你功课的,复习了么。”
温景轩一时僵住,每次被阿爷和林家大郎考功课,他都要出一身汗。
温景轩讪讪地看着温荣,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荣娘深潭般的眼眸里,总无所遁形。
温景轩刚才是想替三皇子求一件事的,三皇子知晓荣娘擅棋后,有与自己提过,希望有朝一日能同荣娘对弈一盘棋。
三皇子虽有此想法,可又无机会亲自和荣娘说,更担心冒然请求会唐突了温荣,温景轩自问得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相帮甚多,且不过是对弈一局棋而已,圣朝不拘男女之别,同席吃酒,一处玩乐是常有的事,故温景轩想帮三皇子了这桩心愿。先前想了许多三皇子的好话,可才说了一些,就被荣娘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温景轩瞧见书案上摊开晾墨的棋谱,很是好奇,经得温荣同意拿起端详,棋谱内容由浅到深,虽不至博大精深,但棋路也是千变万化,温景轩看得入迷,突闻有婢子送帖匣到西苑……
帖子是给温荣的,温荣命碧荷接过,初以为是林府娘子相邀,可瞧见帖子上泥金印的尚书左仆射府字样时,颦眉一怔,左仆射府就是赵府,那赵家二郎便是温菡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温荣命人唤住前来送帖子的婢子,笑问道,“三娘子是否也接到了帖子。”
婢子福身回道,“赵府只来了一份与四娘子的帖子,今日罗园里并无请帖与拜帖。”
温景轩诧异地看着温荣,问道,“赵府为何会送帖子与你。”黎国公府与尚书左仆射府几无来往,温荣初来盛京,也不过同林府娘子交好,从未听温荣提起过赵府娘子。
温荣摇了摇头,送帖子的怕不是赵家二郎,而是二皇子李徵。
二皇子请自己的由头多半是太后,表面上看着二皇子是顺太后心意,主动同黎国公府三房交好,可背地里却是赶着引黎国公府内讧,温菡对赵家二郎的心意表现的明显,温荣自不信精明如二皇子,会不知道这事。凡事皆无所不尽其用,真真是二皇子的作风。
黎国公府起了内讧对于二皇子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温荣轻叹了口气,今日是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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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泥尘哀怨生
个中利害关系,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温荣看了帖子后与轩郎说道,“赵府得了几幅罕有字画名帖,故特意请了去赴宴和欣赏,多半是因前日荣娘送了幅丹青与太后,二皇子和赵家二郎知晓了荣娘擅墨宝,这才下帖子相邀了。 ”
温景轩颌首笑道,“荣娘丹青画技和棋艺少有人及。”
温荣摇了摇头,笑怪道,“一听就知道这话假,荣娘的画技相较宫廷画师差了一大截,论棋艺荣娘也不过是在井底观天。”
“我可没乱说,荣娘画技和宫廷画师是不相上下的,这话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亲口说的。”温景轩信誓旦旦地说道,生怕温荣不相信自己。
温荣笑笑没回答,见时辰已不早,收起棋谱和笔墨准备回厢房,两人才走上游廊,就听见庭院里吵闹起来,惠香和金霞瞧见气势汹汹直往娘子厢房里闯的主仆数人,拦也拦不住。
“平日里瞧你端样做乔的,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清高的了,没想到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狐媚子,居然这般不晓得规矩,国公府脸面都要叫你丢光了。”温菡声音中气十足。
温荣知道赵家二郎单单送帖子与自己,温菡娘必定不依不饶,不曾想这么快便来了。
温景轩还未走,听到温菡娘辱骂荣娘很是不悦,绿佩更是气得要冲将上去为温荣说话。
“罢了,由她骂。”温荣喝住绿佩,冷冷地看着气咻咻的温菡。
温菡见温荣不回嘴,只道是温荣心虚,声音更大了些,“你该知道国公府与赵府素无往来的,居然腆脸收下赵府帖子,简直吃里爬外,国公府白白养了你这白眼狼。”
“三妹有话好好说,有误会的地方说开了便是,如何这般咄咄逼人。”温景轩听不过耳,将温荣拦在身后,不满地说道。
“哼,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我可不是你什么三妹,当初你刚到盛京,我大哥那样真心待你,处处为你着想,如今你傍上三皇子和五皇子了,就乐得独自一人奉承他们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房在背后打的什么算盘。”温菡怒气上头,早已是昏了脑子浑说乱道。
“你,你,简直胡扯八道”,温景轩满面通红,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温景轩在杭州郡长大,江南女子多温婉,温荣虽好强些,但亦是知书达理,凡事有礼有节的,故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如温菡娘这般阵仗,纵是平日里脾气再好,此时也气得不行。
温荣拉了拉轩郎的袖摆,向前走了两步,看向温菡的目光尖锐如刚过了磨石的锋刃一般,嘴角一扯,冷笑道,“三姐可真是慧眼看得透彻,只不知我们三房到底打了什么算盘,令三姐如此耿耿于怀,荣娘还望三姐不吝赐教了。”
温菡一时呆住,平日里阿娘和阿爷总在房里说关于三房觊觎爵位一事,见阿爷和阿娘为此皱眉操心,再加上荣娘处处都比她得人怜爱,才到盛京不几日就结交了许多皇亲贵胄,如今更凑到太后跟前去了,温菡一想到这些就恨得咬牙切齿,可觊觎爵位一事不能搬上台面说,阿娘也千交代万交代自己平日留心即可,勿要捅出篓子,可一时气急,不小心说漏了嘴。
温菡底气没先前足了,可依然嘴硬死咬温荣没有规矩来说事,“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怨不得别人。作为你姐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了,好歹你也是国公府的正经娘子,你就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身份,出去勾引赵家二郎,说出去全盛京都得戳我们脊梁骨看我们笑话。”
温菡说的话越来越直白和难听,温荣撇嘴冷笑,你温菡娘将赵二郎当做了宝,可别人还未必看得上眼,到底是谁费尽了心思去勾引赵二郎,恐怕某人心里该有数吧。
温荣命绿佩去取先前赵府送来的帖子,压着怒意,举帖问道,“菡娘说我勾引赵二郎,可是因为这帖子。”
温菡亲眼见到了帖子是又怒又委屈,“那还不是,国公府与赵府往来甚少,若不是你狐媚子去勾引他,赵二郎凭什么送帖子与你。”
“三姐今日说的话,若是传出去,怕才是真真丢了国公府脸面,毁我清誉不说,也白白糟蹋你自己的名声,”温荣见温菡一脸诧异,觉得很是可笑,“赵家二郎得了几幅名画名帖,这才下了帖子,请盛京里谙此道的贵家郎君和女娘前往赴宴赏玩,不知菡娘是否擅丹青,若是擅长,便是今日没得,明日也能收到帖子了。”
“你……”温菡瞪着温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盛京的贵家女娘自小就有女先生和教养婢子,琴棋书画多多少少都有学,可偏偏菡娘皆只会皮毛,没有一样是精通的,若是咬定了不会收到帖子,不过是承认了自己不擅画而荣娘擅画了。可温菡连这层意思都未听出,只听见温荣说自己明日也可能收到帖子,心里反升起了期盼。
“今日我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才来与你说这些的,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温菡接不下话了,只能摆出一副比温荣年长的样子,一边训一边转身向外走去。
温荣也不拦着,望着温菡的背影朗声说道,“三姐好走,荣娘不送了,日后三姐若再听见有人在背后嚼了三房舌根,烦请三姐先抓了那人,荣娘要亲自去问个明白,毕竟都一府里的,姐姐也不能看着别人平白污了三房名声,姐姐说可是了。”
温菡脚步一滞,温荣这是指着骂他们二房呢,不过是个破落田舍奴罢了,不但觊觎国公爵位,还妄图和自己抢赵二郎,温菡恨不能再回头与温荣吵上一架。
见温菡走远,温景轩愤愤地说道,“居然这般没教养。”
温荣撇撇嘴,明日若温菡得不到帖子,必不会善罢甘休,“轩郎,明日你与三皇子去篱庄学骑射,若是方便,帮忙问问三皇子与五皇子是否也会去,顺便再提一提黎国公府三娘子未收到帖子的事。”
温景轩蹙眉不解,温菡娘将三房羞辱的如此难听,为何还要去三皇子那帮她问帖子。
。
第五十八章 岂伊形迹忘
温景轩还憋着气,见荣娘说得认真,虽想不明白荣娘的用意,可还是颌首答应了。
温荣之所以让轩郎询问三皇子,是希望李奕能帮忙的,可李奕究竟肯不肯帮,温荣心里并没有底。
帮此忙对于李奕来说,暂时无任何好处,若是看在轩郎面上帮了,这份恩情自当记下,若是袖手旁观……温荣心里闪过一丝不悦,那便可确定三皇子李奕并未真将轩郎当做朋友,只不知这般接近轩郎对他有何好处。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三娘子至西苑大吵大闹的事阖府上下都知道了,祥安堂里温老夫人蹙眉不耐,不过是一张帖子,收了便收了,本来无事却生生被三丫头吵出事来,面色冷肃地向白妈妈问道,“二郎媳妇和三丫头去西苑道歉了?”
白妈妈小心地为温老夫人篦着头发,“二夫人带着三娘子去了,听说三娘子特意向四娘子道了歉,想来是无事的。”
温老夫人叹了口气,三丫头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就已如此刁横泼辣,若二郎媳妇再不好好管教,总有一天三丫头必要叫那不知好歹的性子彻底坏了名声。
而罗原里董氏知晓温菡到西苑给温荣难堪时,确实好生训斥了温菡一顿,更赶在晚膳前,带了温菡到西苑。
三房里温世珩与林氏亦是在议论今日之事,见到二嫂子颇为尴尬。算来才不过月余,董氏已是第二次到三房道歉了,第一次是因为温菡摔坏方氏送温荣的宫制步摇,这次温菡变本加厉直接冲到西苑横骂。
温荣坦然地受了温菡娘不情不愿的致歉礼,又听了许多二伯母情真意切的说辞,好不容易捱到二伯母带着横眉竖眼、不断给三房人脸色看的温菡离开,温荣还以为可以回厢房歇息了,可不曾想阿爷却开始说教起自己和轩郎。
子不教为父之过,温世珩不能代替二哥去教养祺郎和菡娘,但能未雨绸缪更加严厉地要求自己的三个孩子。
温荣感觉到今日阿爷情绪不好,脾气比往常要大上许多,不解地望向阿娘,可林氏也只是摇摇头,压根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珩郎在衙里受了气。
前月阿爷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回来后,就有些闷闷不乐的,不管是阿娘还是自己,不论如何旁敲侧击的询问,阿爷都只字不肯透露伯祖母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
次日卯时刚过,轩郎为了准备同三皇子去篱庄学骑射的事宜,早早起了身,比平日上学去书院还要积极,为骑马便宜,轩郎特意穿了宝蓝窄袖暗纹对襟开领锦缎胡服,缠宫绦宝蓝幞头,脚蹬鹿皮马靴,褪去了往日的书卷气,显得利索干练,剑眉星目的亦是英俊少年郎。
林氏很是不放心,担心骑射危险,轩郎会有个好歹,遂在为轩郎整理领衫时担忧地说道,“往后再遇见书院停学,安生了在家休息才是,三皇子平日里是很忙不得闲的,你也并非不会骑马,平日里稳稳的多好,何必去贪快。”
轩郎笑道,“阿娘,圣朝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好儿郎上马能助圣主平天下,拉弓可为我朝驱鞑虏。原先在杭州郡,阿爷为儿请的武功师傅虽也有名气,儿也学了些骑术,可那骑术同三皇子、五皇子、林家大郎比起来,不过是花拳绣腿、勉强能用了,故轩郎下了决心,定要学好骑射,成为圣朝能助圣主平天下的好儿郎。”
“说的好。”温世珩起身拍了拍轩郎肩膀,“好好同三皇子学,莫要叫三皇子和某失望了。”
林氏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温世珩拦住,“三皇子好不容易得空了肯教轩郎,你这当阿娘的,如何说些浅眼灭轩郎志气的话”
前日里温世珩在皇林狩猎场有见识到两位皇子和林家大郎的骑射技艺,两位皇子是没得说了,而林家大郎亦不但博识强学、气度清朗,骑术更是精湛,满弓射箭能百步传杨。
林家大郎的出色令温世珩赞叹不已,相较之下,轩郎就要逊色了许多,温世珩希望轩郎趁年少多学一些,不求同林家大郎比肩,但至少不能与盛京里的其他贵家郎君差太多了。
……
待卯时中刻温荣懒懒起身,轩郎早已出府,绿佩伺候温荣梳洗时一直苦着脸,眼睛也红红肿肿的,明显是昨夜里哭过。
温荣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绿佩红着眼抬头,“娘子,绿佩不过是个婢子,任谁欺负了都是不打紧的,可娘子是府里的嫡出女娘,阿郎还是朝里正四品要员,要婢子说,娘子要比三娘子好上不知多少,赵府送帖子与娘子,和她三娘子何干,凭什么来西苑说那些作践娘子的话。”
温荣心里一暖,知道绿佩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只是绿佩说的话太过直白了些,叫人听去又要生出好些是非,遂轻声安慰道,“好了,别委屈了,昨日菡娘不是亲自来道歉了么,我亦是早说过的,若有人平白与你添烦忧,不理之便能自败之,菡娘昨日吃了软钉子,她自己想来无趣,亦是不会再来了,反倒是我们,不要叫无关人的气伤着了自己。”
“那这次算了,可若三娘子再敢来,娘子就莫要拦着我,我定是要为娘子出这口气的。”绿佩凝眉认真地说道。
温荣听了觉得好笑,“罢了罢了,你好生的为我准备了笔墨,今日还要继续写棋谱呢。”
……
温荣抬眼突然瞧见紫檀帛画妆奁上挂着的粗糙平安结,是洛阳陈府娘子送的礼物。
仔细想来,今日至上封寄去洛阳陈府的书信已有近两月了,一直未收到陈家娘子的回信,前封信里月娘与歆娘说九月会举家进京。温荣回信时特意交代,待确定时日,定要来信告知,如今没等到两位娘子的回信,不知九月里陈府是否会如时进京,还有陈家大郎,又是否会与轩郎一道入国子监学……
不想倒也罢,想起了温荣便觉得心慌,写封信小半时辰都用不着,如何这点时间都没有了,温荣决定再修一封信与洛阳陈府的娘子,若是再未收到回信,便该问问阿爷,是否有什么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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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澄澄是非转
温景轩赶在坊市闭门前回到了国公府,吩咐小厮伺候了洗浴,换去白日里早已浸透汗水的袍衫,一切收拾妥当了才去寻温荣……
温荣正与碧荷在穿廊玩五彩丝线,远远瞧见一色素青绢纱锦服,嘴角含笑向自己走来的轩郎,别看轩郎练了一天骑射筋疲力尽的,双眼却比往常更加神采奕奕。
走至跟前,不待相问,温景轩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荣娘,赵府设宴请了三皇子和五皇子。”
温荣笑着颌首,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尚书左仆射府之所以做派大,不只只是因为赵成榜为当朝从二品大员,更因为赵家大郎尚了德广公主,沾上了皇亲国戚。
温荣此时更关心三皇子知晓菡娘没收到帖子时的回应。
温景轩见温荣着急,故意慢条斯理地讨了茶汤润嗓子,吃完了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与三皇子说了菡娘的事,荣娘,你猜三皇子如何回答的。”
温景轩笑的得意,温荣知晓这事必是解决了,笑道,“好生说了便是,如何还卖关子了。”
温景轩终于正色,说道,“三皇子的回答令我可佩服了,三皇子说,许是赵府将温三娘子的名帖漏了,他自会去提醒则个。”
温荣扑哧一笑,好一个漏了,“如此甚好,只不知温菡娘敢不敢接下帖子。”
李奕看似温文儒雅,其实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听得出来,李奕对温菡娘印象不佳,否则也不会暗讽了温菡娘得不到他人重视,不过这些是不重要了,关键是李奕肯帮忙。
“帖子该是早送到二房了,我与三皇子说完后,三皇子便遣了仆僮回宫……”
兄妹两正说着话,瞧见绿佩和碧荷悄悄在庭院处咬耳朵,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温荣忙唤住这二人,“两人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乐呵什么呢。”
绿佩见娘子吩咐,忙神秘兮兮地走上前,与温景轩道了好后,才压低声音与温荣说道,“娘子,二房闹起来了,闹的可凶了,那三娘子果然是个不省心的,昨日才来咱们这找娘子麻烦,今日连自己院子都不放过。”
绿佩说的话没头没脑,碧荷见温荣和温景轩一头雾水,忙补充道,“尚书左仆射赵府今日未时送了帖子到罗园与三娘子,昨日三娘子以两府来往少为由责怪娘子接下帖子,可婢子听庭院的洒扫侍婢说了,三娘子接到赵府帖子时别提有多高兴。二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可祺郎君先才回府知晓三娘子要去左仆射府,立时炸毛了,横竖不同意,那阵仗和昨日三娘子来我们院子里闹的程度差不离了。”
绿佩嘲讽一笑,“娘子常说律人先要律己,可三娘子却只知道律人不知律己,那三娘子才是真正的没脸没皮。”
“去,别胡说,听听便是了,千万别在后面嚼舌头。”温荣心里也是笑开了花,以菡娘对赵家二郎的心思,一旦得了帖子,必定会赖着脸皮去,如此一来,昨日里她骂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扇自己嘴巴。
而且温荣对温菡说三房在背后打算盘一事起了心,与其让他们闲的在背后胡乱议论三房是非,不如先令二房不痛快了,也可让二房知道,别将眼睛一直盯在别人身上,是时候看看自己院里的问题。
菡娘与祺郎的心思相左,是因为温菡只想要爵位和富贵,却不知道该如何争取,而温景祺知晓单凭二房,是斗不过大房了,故希望借得太子这外力。若不是温菡搅局,二房得到爵位是指日可待的。
温荣还好奇罗园会如何做决定,是同意温菡去赵府赴宴,还是为祺郎着想,制止温菡与赵家二郎愈走愈近。
担心绿佩心眼直,温荣细心叮嘱道,“绿佩,这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了。”毕竟不管二房决定如何,都与三房无甚关系,只悄悄命碧荷留心罗园。
而温景轩总算是明白温荣为何要在三皇子面前提菡娘未接到帖子了,温菡娘的爆脾气足够让二伯母和祺郎费许多功夫,只是温景轩心里依旧有一事不解,“荣娘,你说三皇子是不是也猜到了那张帖子会令二房鸡犬不宁?”
温荣一愣,光顾着开心,倒忘记了帮忙的三皇子,表面上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温荣知晓三皇子会因此同时引起两边的注意。
李奕如今争储之心未现,与太子、二皇子皆是兄弟之情。
二皇子李徵很重视李奕同林中书令的关系,早想将三皇子与五皇子收入囊中加以利用。今日三皇子所言,会引起二皇子怀疑,怀疑李奕如此做是为了帮国公府三房,还是妄图引温菡接近赵二郎。
太子那更不用说,惹得二房内讧,太子定心生不悦。
温荣挑眉不再往深处想了,李奕隐藏极深,自己心思怕是没他周全。
一夜功夫,对于罗园是否同意温菡去赵府一事出了结果。
碧荷打听到消息,温菡娘被关在了厢房。
温荣不过玩味一笑,碧荷每次见着娘子神情里的从容与眼中的明慧,都暗暗叹服……
温荣正在看林府今早刚送来的家信,原来是林家大郎、瑶娘、婵娘,几乎和菡娘在昨日同一时候收到了赵府相邀赴宴的帖子。
三皇子声东击西之计可真真是妙,还好自己不曾费心去替他想法子。
信中婵娘特意提到了林家大郎,温荣对林家大郎是感激的,只是想多了不免尴尬。
……
转眼到了要去赵府赴宴的日子,温荣不过随意地穿一身丁香色素面襦裳,浅红银鹧鸪柳花裙,百合髻上簪了两支玳瑁簪,见时辰尚早,便安安静静地靠在胡床上,翻看轩郎新近得来的《盛京名事录》。
林氏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林家大郎今日亦会去尚书左仆射府,思及两家心意,再想到对此事一丝也不上心的荣娘,心下觉得不妥,总不能一头热,弄得两家孩子不开心了,遂决定到荣娘厢房里开导开导温荣。(麦子祝亲们与亲们的家人新年快乐,马年走鸿运,事事如意,身体健康!!)麦子特意早点发,不知道亲们有木有看春晚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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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漾心素已闲
见阿娘带着茹娘过来了,温荣笑着起身牵过茹娘,又吩咐绿佩新煮了茶汤。
林氏见到温荣心疼地说道,“若是叫你祖母瞧见你穿得这般素净,怕是又要不喜欢了。”
那日德光寺落成礼,温老夫人因为温荣打扮普通,训了林氏好几次,每日里向温老夫人问安,林氏都心有余悸。
温荣无奈地说道,“阿娘,前日菡娘为儿接下赵府帖子、去赵府赴宴一事,到西苑好生闹了一场,若是儿再着意打扮,怕是不知要生出什么闲话,惹来什么闲气了。”
“说的也是了,不知菡娘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林氏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说道,“荣娘,你可知今日林家大郎也有去赵府。”
温荣合起书卷,轻放在了案首,认真地点了点头。
前世温荣虽嫁于李奕做良娣,可从未见过林家大郎,只耳闻林家嫡子年少有为,乾德十四年中一甲头元,入翰林院不多时又转十三道监察御史任职,不过两年为官外放,几无回京……
见温荣颌首,林氏嘴角才舒展开了,笑道,“见到林家大郎,可得好好答谢了人家,你阿爷昨日刚夸了轩郎长进不少,你也知道的,你阿爷平日里忙衙里的事,书院里功课又抓得不是很紧,若不是林家大郎时不时督促和教辅你大哥,你大哥那能有这快的进步。”
温荣知道,三房和林府如今走得近,阿爷和阿娘喜欢林家大郎上进,早有了亲上加亲的想法,只是如今自己年纪尚小,林家大郎还未考上进士科,故才没摆上台面。
温荣心里轻叹了口气,阿爷阿娘是在为自己着想了,毕竟亲事越早订下了越省心,若是到了身不由己、半分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时候,怕是……
温荣想起太子,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茹娘扯着温荣裙衫,这才将温荣唤回神。
茹娘指着边墙上的字画,叫温荣教了是什么字,温荣逗问了茹娘一会,才不在意地与阿娘说道,“轩郎该自己去向林家大郎道谢了,让荣娘传话,岂不是少了些诚意。”
“你这孩子,阿娘与你说认真的,你虽才十二周岁,可再过上一两年……”林氏愣着不知该如何往下说,想到温荣再过一两年,便可能要嫁去了别家,心里很不是滋味,故想来还是林府最好了,毕竟林府是自己娘家,可以常来往探望。
温荣抬眼望着阿娘,知晓阿娘今日是想将事说开了去,与其躲着不愿意面对,不如将想法告诉阿娘了,温荣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屋外婢子通传,说二夫人带着三娘子到了西苑。
林氏与温荣面面相觑,温菡娘被禁足锁厢房的事阖府尽知,为何又会与董氏一道来了西苑。
母女二人诧异地迎了出去,只见一脸憔悴的董氏正拖着不情不愿、浓妆精致打扮的温菡。
见到了林氏与温荣,董氏忙牵着温菡上前,叹气道,“这孩子玩心太重,实是让人不省心。你们也知道的,前日赵府送了帖子到罗园,可阿菡才与荣娘吵了一架,我与你二哥为了惩罚她,也担心她的性子到了赵府后会惹出事来,故反对她去了,谁知道这孩子不依不饶……”
董氏执起锦帕摁了摁眼角,一副爱子情深却又怒气不争的慈母模样,温荣心下冷笑,二伯母倒是会说话了,温菡来西苑闹了一场,却说成了是自己与她吵架,而之所以不同意菡娘去赵府,也是因为两人吵架才惩罚了温菡。
温荣瞧了瞧菡娘,桃红轻纱连草纹大衫袖,嫣红璎珞束胸长裙,发髻上簪金背鸿雁纹嵌宝如意梳,不过几日功夫,温菡面颊消瘦了些,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那泛黑的眼圈。
看的出,温菡这几日不好过,二伯母是真的因为心痛菡娘,才妥协的么。
董氏稳定了情绪后又说道,“阿菡比荣娘年岁长,照理该是阿菡照顾了荣娘的,”董氏看罢恳切地望着温荣,“可这孩子不懂事,今日阿菡去那赵府,还求了荣娘帮着二伯母看着阿菡则个。”
德光寺时温菡来寻了自己,却演出太子那一出戏,今日再和菡娘一起,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心里虽不愿,可二伯母已经亲自来说,根本无法拒绝。
温荣朝温菡走了两步,笑着说道,“二伯母折煞荣娘了,荣娘与菡娘是姊妹,本就该相互照顾的。”
董氏听着才收起了苦相,面色也好了些,拉着温荣的手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已吩咐府里备好了车马,不叫你们操心了去。”
林氏张了张嘴,碍于二嫂子和菡娘在身旁,只得将话咽下去,可心里却非常担心,今日是荣娘与林家大郎第一次见面,荣娘打扮如此素净,与菡娘比了,恐怕不讨人喜欢,且荣娘一向不愿与除自家人以外的郎君往来,若见到林家大郎,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该如何是好,林氏愁的恨不能自己跟了去。
……
尚书左仆射赵府和中书令林府都在兴宁坊,故瑶娘和婵娘不便再绕到安兴坊黎国公府门前接荣娘,两家娘子前几日约好了在赵府里碰面。
温荣与温菡同乘一辆马车,温荣好脾气的望着温菡,本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温菡却别过脸自顾地望着帘子外,压根不理人。
兴宁坊与安兴坊皆在盛京东城,往日里东城是庄重静谧的,可今日兴宁坊却车水马龙,黎国公府马车不得已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行,不知赵二郎得了什么名字画,请了这许多人去赴宴和赏玩。
好不容易到了赵府乌头门前,早有衣饰华丽的婢子前来相迎,温菡不屑地来回打量温荣和赵府的婢子,嫌弃地冲温荣说道,“穿的还不如人家府里的婢子,尽丢国公府脸面,若不是阿娘吩咐,我才不愿与你这田舍奴在一道,平白低了我的身份。”
绿佩与碧荷见温菡又对自己娘子不客气了,很是不满,只是温荣交代今日在赵府凡事都必须谨慎,这才忍下这口气。
温荣置之一笑,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放下心来,本来还担心祖母与二房又在打什么主意的,可温菡不屑了自己,反而知今日无暗箭了。
温荣正要随温菡进府,转头远远瞧见了林府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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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琼筵坐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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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荣望向林府马车周围,只有随行的数十仆从和婢子,并未见到骑青海骢的少年郎君。 ()
听阿爷与轩郎说过,林家大郎骑射技艺比起两位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未见到人,温荣心里闪过几不可见的一丝失望。
林府两位娘子隔着帘子瞧见温荣,急急地下了马车向温荣走来。
温菡见温荣立在原地不动,不耐地说道,“磨磨蹭蹭是要做什么,我要进府了。”
温荣蹙眉不悦,今日赴宴不比那日马毬赛,马毬赛不过是在场边观看,可今日宴席里,与他人说话时若有个不慎或闪失,恐怕会连累到整个国公府。
温荣未打算好言细语地劝慰温菡,更何况说了温菡也是听不进的,只冷冷应道,“今日二伯母特意交代我照顾你,可见二伯母对你是有多不放心了,若是你离了我,独自出去惹到事,我大不了跪在内堂里认个错,可你呢,到时候漫说是否还能再见到赵家二郎,怕是连府门都不能出了。”
“你怎么知道我……”,温菡猛地打住,听见温荣用赵家二郎压制自己,一惊吓险些又要说漏嘴。为何她会知道这些,温菡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却也不敢再多动半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温荣瞥了温菡一眼,不再搭理。
说话间林府的两位娘子已走至跟前,瑶娘忽视了一旁挑眉瞪眼的温菡,亲热地拉起温荣的手说道。“本要将大哥说与你认识的,可他一大早就与两位皇子去练武了,估计得迟些才过来,我们先进去。”
过了乌头门,十数戟架幡旗后是一座飞檐重楼、华丽气派的白墙红漆兽嘴衔环广亮大门,先前引路侍婢退下,换了几个高鼻深目的胡姬相迎。
左仆射府比起中书令府还要大上了许多。温荣等人好不容易走到了内院,内院正中引水环绕一处二层琼台楼阁,食案环楼阁临水而设,赵府所得字画存放在楼阁之中,宾客可自行前往赏玩。
温荣等人入了席,胡姬为几位娘子备了宴席前的酒食,瞧着上好澄清的宜城九酝,温荣殷切地为瑶娘斟了一杯,“这稻米酿的清酒入口可是顺的。瑶娘多吃些,荣娘为你备好了那大红芍药花了。”
瑶娘今日缃黄通纱织金牡丹束胸裙,一看便知道又是打定主意要去寻三皇子的了,瑶娘双螺髻上簪一对嵌宝金草虫花胜,这身装扮若配上盘托绒花大红芍药定是人比花娇。
婵娘知道荣娘在打趣瑶娘前次吃醉酒胡乱簪花一事,早捂嘴嗤嗤笑个不停。
瑶娘粉脸飞红。伸手就胳肢温荣,“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温荣笑着连忙闪躲。“不敢了不敢了,我敬你一杯自当赔罪如何。”
林瑶听了这才罢手,“如此赔罪倒还说得过去,但不能用这宜城九酝。”
林瑶望向在一旁伺候的胡姬,道,“可有十年陈酿的齐地鲁酒?”
“有,娘子稍后,奴这便去取来。”胡姬笑着躬身向后退去。
高粱糜子酒可是个烈的,漫说温荣这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的娘子,便是可豪饮千倍的豪情郎君。怕也过不了十碗,见瑶娘认真,温荣忙唤止正要去取酒的胡姬。转而向瑶娘讨饶。
不想瑶娘故意摆着脸,还不依不饶了,婵娘乐得看热闹,在一旁煽着风,“荣娘吃个一碗,我们必将你妥当送回府里去。”
几位小娘子揪扯笑个不停,突然身后传来爽朗的声音,“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十年齐地鲁酒可是难得佳酿,原来赵府有了,某等可不能错过。”
温荣错愕回头,看是谁如此唐突,婵娘早已起身,面色绯红,盈盈拜道,“奴见过杜学士。”
原来是翰林院学士杜乐天,杜乐天诗名远播,更得当今圣人的大力推崇,只是脾性古怪些,不想赵府连杜乐天学士都请来了。
温荣与林瑶亦起身见礼,温菡只不过撇头看一眼,依旧自顾自地望着琼台水廊处。
杜学士举起玉碗,冲着几位娘子点了点头,将玉碗中的碧青佳酿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
“杜乐天学士名声可谓如雷贯耳,原来是这般爽快的性子。”温荣颌首赞道,林瑶轻轻推了推温荣,温荣才注意到林婵还呆立着,红脸盯着玛瑙杯漾着清纹的美酒。
温荣冲瑶娘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刚想瞧瞧婵娘这姿势会保持了多久,温菡却不合时宜的“哼”了一声。
婵娘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坐下,也不敢抬眼瞧温荣和林瑶,生怕被荣娘看出了心思。
过了好一会,林婵才抬起头闷闷地说道,“如何大哥还不来,这席面都要开始了。”
林婵说罢,瑶娘亦跟着心事重重,生怕今日见不到三皇子。
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其实早在兴宁坊,只是骑着马四处街市里散着,却不着急去赵府。
三位少年英俊郎君,锦衣骏马,悠闲的姿态引了多少人侧目……
“琛郎,你有事。”五皇子转头看了林子琛一眼,淡淡地说道。
林子琛愣了愣,蹙眉不解地望着五皇子李晟,“不是你们说的太早去了那赵府亦无事可做么。”
“和去赵府无关,今早练骑射,你十支箭七支脱靶,若不是心有旁骛,便是昨夜里歌舞升平没歇息好了。”李奕调笑道。
林子琛勒住马辔,想起数月前在这条街市上遇见的翩然女娘,从那日起,林子琛每日回府时都会留意,只可惜再未见到。
府里有意将表妹温四娘子许给自己,温四娘子确实是有难得的才情,且与阿婵、阿瑶脾性合的来。自己虽未明着反对了,但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和不安。
“你是为了温四娘子。”五皇子冷不丁地说道。
不止是林子琛,就连三皇子李奕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林子琛无奈地笑了笑,并不做回答,五皇子接着冷声说道,“若是温四娘子,趁早订了这门亲事。”
说罢五皇子不再理会身边皆变了脸色的二人,一挥马鞭,扬尘向赵府而去。
……
赵府里宾客已来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温荣与几位娘子用着酒食,看四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坐着无趣,温荣见席面还未正式开始,便想去楼阁里欣赏字画,只可惜三位娘子听温荣说要去琼台阁楼看字画,皆意兴懒懒,温荣很是无奈,这三人那里是来赏字画的,分明是来看人的。
“快看,是二皇子与赵二郎。”
温荣正要起身独自去那琼台阁楼,便听见周围不知哪位小娘的一声娇呼,温菡娘直起身子,不住地往水廊处张望。
二皇子一袭银红缎面锦袍,赵二郎广袖罩衫下精白团蟒长袍,二皇子虽不及赵家二郎俊朗,却也生得端方。
二人一路而来,席上的宾客皆整理袍衫起身向二皇子见礼,并感谢赵二郎请了席宴。
二皇子与赵二郎走至温荣等人面前时,温菡娘早已盈盈起身,目光牢牢地黏在赵家二郎身上,“奴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淳郎”。
赵二郎名唤赵淳,温荣听菡娘叫赵二郎叫的如此亲热,硬忍住笑,和林瑶、林婵一道起身拜了拜,赵家二郎调笑的一一与菡娘、瑶娘、婵娘道了好,这才转头看向温荣。
二皇子笑道,“这位便是某与你提起的温四娘子,极擅墨宝丹青,今日你摆席请京中好此道之人赏玩字画,自然不能落下温四娘子。”
“久仰久仰,”赵二郎抱拳说道,望着温荣的眼神更热切了些,“不想娘子年岁如此轻,便已有此精湛技艺,令某等钦佩。”
温荣忙捻裙屈膝下拜,“二皇子、赵二郎谬赞了,奴不过雕虫小技,得二皇子与赵二郎高看,着实不安。”
“哈哈,荣娘不必谦虚,二皇子都夸了那必然是好的,一会若是有幸,望能亲见到荣娘的画技。”说罢赵二郎又与另外几位娘子客套了几句,见有宾客上前敬酒,便走开了去。
温荣不明白先前赵家二郎所言是何意思,见人走远,才向婵娘问道,“一会是要请了人作画么。”
只因赵二郎与温荣多说了两句话,温瑶看向温荣的目光更无善意了,听温荣发问,冷冷一笑,很是不屑,“居然连这都不知道,淳郎是请了人来赏字画的,一会必然要斗画,哼,你不是盛名在外么,这会就怕了?”
“你怎么说话的,荣娘的画技不止在女娘里是数一数二的,就是放在全盛京,怕是也无几人能及。”林瑶见温菡轻视温荣,不满地站出来替温荣出头。
“是么,那一会荣娘可别做那缩头乌龟。”温瑶斜睨温荣一眼,嘴角轻佻一撇,再痴痴地望向正与其他宾客高声谈笑的赵二郎。
“荣娘肯定会去的,”瑶娘怒目瞪着温菡,却也忘记了问问温荣的意思。
温荣很是无奈,今日赵府宴席,自己是黎国公府的娘子,引起了他人注意必然不妥,故才穿得素净,若一会当众作画,便完全背离初衷了。
第六十二章 美酒聊共挥
婵娘见温荣面露为难之色,知道温荣是不愿显山露水的,可瑶娘还在与温菡娘较劲,遂蹙眉呵斥瑶娘道,“那斗画多是郎君去做的事,你如何能开这口勉强了荣娘。 ()”
“那有什么了,不过是作画而已,荣娘还担心会输给那些个附庸风雅的人不成,大不了我陪荣娘一块去,反正我不介意给荣娘当了陪衬。”瑶娘不知晓婵娘与荣娘的心思,涎脸挽着温荣手。
“你那作画的水平,还敢上去丢人现眼,也不怕传了出去,往后叫他人当了笑话看。”婵娘尖酸地说道,瑶娘的画技不敢恭维,若只是丢了她自己脸面便罢了,可若是因此令中书令府与大哥都被人指着笑话,那便是大不孝。
温荣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一会容我先看看是如何个比法,若合适,我去便是,你就安生吃酒,莫要搅和了。”
“我说了荣娘是最好的,哪里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林瑶娘失望地看了婵娘一眼,再豪爽地举起玛瑙杯,将满满一杯宜城九酝一口饮尽,“瑶娘预祝了荣娘旗开得胜。”
“好了,别真又吃醉了。”温荣虽然应下,可表情终究不自在。
三皇子与五皇子还未到,短时内宴席是不会开的,温荣遂与婵娘和瑶娘说了一声,带着绿佩和碧荷去了琼台阁楼赏字画,宴席后若真要斗画,就需先知晓了赵府里平日赏玩字画的风格,知己知彼,不为百战百胜,只为取中庸。
赵府的琼台阁楼足足近一亩地,第一层临水层用厚实的雕花砖墙围起。第二层四面通透,数只雕白鹿衔花红底大抱柱做亭台支撑,四面只挂了玛瑙翡翠相间珠帘做遮蔽。
赵府收集了的、供宾客赏玩的字画装裱后挂于一层,第二层亭台虽有置画墙,却空空如也。
随行伺候的胡姬介绍了温荣才知道,那二层亭台的画墙是只能挂稍后斗画胜出者的墨宝丹青。
今日斗画将由赵二郎亲自主持了,宾客可自愿上琼台挥洒才情。所作墨宝优劣最后由宫廷画师评断,胜出的尚品丹青赵府将重金求买,求得后装裱挂于此处画墙,供宾客赏玩一月,再细心做珍藏。
温荣觉得可笑,不过就是请人吃酒享食的筵席,却打了如此风雅的幌子。
温荣细细欣赏着墙上字画,左墙首幅是《游行图》,丹青由左至右而作。前方数人紧凑相簇,后方却宽松稀疏,为首马匹仰颈嘶鸣。画中郎君与马的视线看向一处,画风空旷辽远,远游之意浓郁,温荣已知此画是出自谁家手了。不愧为擅马大家。
而后的《照夜白图》、《锁谏图》等,都令温荣赞叹不已,驻足赏玩。一时忘了时辰。
另一处三皇子、五皇子、林大郎已进了赵府,早有下人通禀,赵二郎亲自前往阍室后的游廊处接迎。
一行人行至庭院,正在吃酒谈笑的宾客见到两位皇子慌忙放下酒盏,上前拜礼,许多小娘子掩面捂口作那娇态,心里盼着能与三位郎君说上话。
林大郎与赵二郎年岁相当,容貌俊朗如玉,皆精通骑射文采,在贵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出色。除却了希望当皇子妃的贵家女娘,其余大部分的女娘心思都系在这二位郎君身上。
三皇子与宾客和煦笑道,“今日赵二郎是主。某与诸位都是客,故不必拘礼。”
瑶娘盯着三皇子出神,手中端的玛瑙杯撒出了些许酒都不自知,婵娘无奈夺过酒杯放于食案上,转头望着琼台方向,想着荣娘如何还不回来,一会大哥便该过来了。
婵娘正要吩咐婢子去琼台寻温荣,就见三皇子等人向此处徐徐而来。
林婵轻叹了口气,此时去是来不及了,只得随着瑶娘和温菡娘起身,垂手而立,同二位皇子见礼。
林子琛见家妹与温三娘子坐在一处,很是惊讶,家妹与温三娘关系素来不佳,何时交情这般好了?林大郎余光看了看四处,未再见到其他小娘子,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若温荣是郎君,自己定艳羡她的才情,与她做那拜把子的兄弟。
林婵与两位皇子见礼后,正想与大哥说荣娘去琼台赏画一事,却瞧见杜学士向他们走来,脸一红,登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杜学士是过来找林子琛的,二人互慕才华,私交甚好。
林子琛与众人作别,同杜学士去另一处说话了。
而李奕在寻温荣,那日轩郎与他说的、关于菡娘未收到帖子的事,他知晓必是温荣恳请轩郎传的话,他毫不犹豫地帮了忙,不求回报,可希望能听到温荣亲口与他说声谢谢。
三皇子望着林婵笑问道,“温四娘未与你们在一处?”
林婵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林瑶已急急接上,“荣娘去了琼台赏画。”
婵娘蹙眉补充道,“宴席要开始,荣娘怕是快回来了。”
李奕颌首又与赵二郎笑道,“某亦正想去琼台,淳郎这般大张旗鼓的请了我们来,必然是得了罕世之作。”
“三皇子说得某惶恐,不过是几幅写意画罢了,某还担心入不了三皇子眼,”赵二郎朗声笑道,“时辰不早,三皇子不如先入席,待用完席面后某亲自陪了三皇子与五皇子去赏玩字画。”
“二哥已在水榭等候。”五皇子不理会周围娘子的热切目光,依旧冷声冷语,眉眼肃冷。
李奕无奈只能作罢。
林子琛与杜学士坐于一处自顾聊着,林婵几次想望过去,却没有勇气……
杜学士蹙眉同林子琛说道,“在琼台里,某见到了《二十八星宿神形图》。”
林子琛一怔,《二十八星宿神行图》为袁家所有,可袁府早在去年便已被查抄。府内男丁虽保全了性命,却被悉数流放岭南。
袁氏是书香大族,先几年即因吏部贪墨一案收到牵连,在朝为官的翰林院袁大学士被罢了官,去年又因藏书一案,阖府抄检,不过一月便定了罪。
两桩公案都是匆匆拍板。细想来疑点甚多,可朝里却诡异的一片噤声。
林子琛、杜乐天、袁家大郎早年以诗文会友,关系极好。林子琛曾就袁府抄家一案询问了祖父林中书令,可林中书令根本不愿意提及此时,更斥责林子琛不安心上学,总去闲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二十八星宿神行图》是袁家珍藏之物,袁家轻易不会示人,而袁家大郎因同林子琛、杜乐天交好,故特意从藏室里取出与二人赏看。画里是天文三垣二十八宿,详尽细致,极其珍贵。
照理在袁家被查抄后,此画要么被销毁,要么是没入了宫中,为何会在赵府里?
林子琛诧异地说道。“会不会看错了,或者是赝品。”
“你跟我一道过去看了便知,你可记得那画左下角有指盖大小的烧焦灰印。远郎还曾指着那灰印与我们说过,瑕疵令此丹青成了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墨宝。”杜乐天见林子琛不相信自己,很是不悦。
林子琛凝眉颌首,“某这就去那琼台。”
二人不顾席宴即将开始,匆匆忙忙向琼台行去,不远处赵二郎瞧见了二人背影,与三位皇子笑道,“不想林大郎如此焦急,连口酒都不肯吃,就先去琼台了。”
三皇子心里有一丝担忧。只是赵二郎已相邀入席,无法托词离开。
温荣仔仔细细地将赵府的墨宝逐一欣赏,幅幅佳作。件件尚品,确实是不虚此行了,唯一可惜是那幅奇作《二十八星宿神行图》有瑕疵,颇为遗憾。
“娘子是否要去二楼赏玩,已拉了帘子,风景是极好的。”胡姬殷勤说道。
“不必了,怕是该开席了,我们该回去了。”温荣后退了数步,依依不舍地再次端详了那几幅墨宝,这才带着婢子向琼台外走去,行至通往庭院的槅门时,突瞧见杜学士与另一位郎君匆忙迎面而来。
那陌生郎君一袭沉香色大科蟒袍,不输于赵二郎的俊朗,眉眼间比赵二郎多了几分正气,温荣垂首侧身让过。
林子琛亦看见了温荣,寻了许久的身影这般实实地出现在面前时,林子琛反而一时愣住,根本没想好该如何上前相识。
杜乐天见琛郎停下脚步呆望前方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确实是难得的素雅清丽,可此时却不是欣赏的时候,遂压低声音说道,“孰轻孰重该分清了,先去了琼台才是正事。自古红颜多祸水,莫要迷了心性。”
林子琛被说得羞愧,虽不舍却也只能暂时作罢,更何况林子琛素来鲜少与女娘往来,担心冒然上前想询太过唐突,想着若她是赵二郎请来的宾客,或许一会能再遇见。
遂越过了温荣随杜乐天进入琼台楼阁。
相临而过时,温荣身上是淡淡的如深谷幽兰的清香,不浓郁不寻常,林子琛胸口一股暖流漫过……
温荣回到席上,见那三人和先前一般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打趣笑道,“你们是吃了多少酒,宴席还未开始便已犯困了。”
瑶娘撅嘴望着温荣道,“你自认罚的酒还未吃呢,再浑说就加一杯。”
温荣慌忙闭嘴,顺着林瑶与温菡的视线,见到了三位皇子,温荣目光落在李奕与李晟的身上,有几分犹豫,是否该找了机会,亲口向他二人道谢。
温荣小声向瑶娘问道,“林家大郎没来么。”
林瑶心思早不在大哥身上,四处打量一遭,闷闷地说道,“奇怪,刚明明来了的,许是去哪一处吃酒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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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菱荇映葭苇
宾客已来齐,赵二郎遂命开席,胡姬捧上了浑羊殁忽、金齑玉脍、炙串脯、飞鸾脍、鲵鱼炙、热络河等一道道精致吃食……
婵娘目光游移,不似瑶娘与温菡娘一般只牢牢盯住一处,温荣这才注意到那诗名远播的杜乐天学士还未回到席上,想起先前自己出琼台时,才见到杜学士匆匆忙忙去赏字画。 ()心下好笑,杜乐天学士脾性古怪,而婵娘亦是个脾性古怪的棋痴,可是般配。
用过席面,斗画约莫在小半时辰后开始,期间是难得的清闲时间。
林瑶与温荣坐在石墩上玩着翻花绳,瑶娘小指勾错了位置,好不容易翻出的满天星,瞬间散尽。
瑶娘嘟嘴说道,“没得意思。”
林婵笑道,“不如去那百花园走走,听闻赵府里摆了菊花台。”
“好啊!”林瑶抚掌赞道。赵府庭院里有处百花园,百花园里满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即使是到了枯叶与残花交错纷飞落土的时节,百花园里依旧繁花盛开,花香扑鼻。
温荣亦点头应和,而温菡只要是与赵二郎有关的事,她都心甘情愿的加入,更何况此时赵二郎与三位皇子已离开去准备了斗画事宜。
百花园里了搭了幕墙一般的菊花台,菊花按色而分,一处用残雪惊鸿、白松针等白菊堆垒的花台前聚了许多小娘子,妖娆卷曲的花丝如银瀑般垂下,衬得后方的大叶金红交辉红菊如残阳映血般触目。
百花园与白玉石堤相隔了一条青石子路,若是在盛夏,白玉石堤前的池子里将遍开莲荷,若是能顶得住骄阳。去那池里摇船采莲是再好不过的,此时池里虽少了亭荷盖盖,却有无数逢秋南飞的惊鸿踩水而过,亦有几只稍做停留,于池中嬉戏,别有一番景致。
池里还是有不少郎君在划船赏景,林瑶眼尖。瞧见了远远的,一袭沉香色袍衫负手而立,站于船首望着水天一线方向的大哥林子琛。
瑶娘很是激动,迫不及待地拉着温荣说道,“荣娘,快看,那是我大哥。”
温荣望向林瑶所指方向,是先前在琼台槅门处遇见的、与杜学士走在一起的郎君。温荣想起林家大郎那目朗眉秀却不乏正气的模样,难得的是他与阿爷一般行动端正。
“可惜离得远了些。无法看清了,荣娘,我大哥长的可俊朗了。”林瑶遗憾地说道。
温荣掩嘴一笑,先前她已经瞧清了,确实是俊朗不凡,却也不点破。只调皮地顺着瑶娘说道,“是了,实是太远。只能模糊瞧见身影。”
“罢罢,我们去前处的万寿竹林石亭坐坐,那有几株绿水秋波翠菊开得很是漂亮。”瑶娘挽着温荣继续向前走去,发现少了一人,回头瞧见婵娘还不舍地望着与琛郎同乘一船的杜学士,瑶娘嗤笑道,“婵娘莫要瞧了,再瞧那水里的白鹭也到不了你碗里。”
瑶娘平日里总是被温荣和林婵嘲笑,今日终得机会扳回一城,很是自鸣得意。温菡见几位娘子笑个不停,一脸莫名地来回打量在湖中嬉戏的白鹭群和臊得满面通红的林婵。
“大哥每次与杜学士在一处就喜欢聊些诗文辞赋。”林瑶撇撇嘴,并不在意婵娘的羞涩。自顾地笑说道。
……
“某与你说的可是记住了,”斜靠在船舷,一袭墨绿云雷纹圆领袍服的杜学士与正望着湖面出神的林子琛说道。
林子琛一阵恍惚,回神后惊讶地望向杜乐天。
杜学士见林子琛心神不宁的,蹙眉说道,“罢了,我会先写信与远郎问了情况,你安心准备了转年贡院之试。”
林子琛面容讪讪地应下,想起了那被放在书房里、温四娘子作的百花展翠瑶池春牡丹图,以及今早五皇子说的那句话,‘若是温四娘子,趁早订了这门亲事’。
林子琛深叹了一口气,温四娘子的才情确实令人佩服,可偏偏自己不稀罕,牡丹的天香夜染和国色朝酣,在自己心里,及不上一抹素净的身影。
不一会,赵府婢子到各处寻了郎君和娘子前往琼台二层。
温荣四人随婢子回到琼台,上二层后随意在一处席子坐下。
早已落座于对面席上的韩秋嬏,正一脸不屑地看着温荣。
温荣感觉到了那道不善的目光,不过清浅一笑,便将视线移开了去。
“韩秋娘的画技在盛京女娘里是数一数二的,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水平,莫说我这当姐姐的没提醒你,到时别失了脸面出府就被当笑话。”温菡冲韩秋娘谄媚一笑后,斜翘着嘴角轻蔑地与温荣说道。
温荣好笑地看了温菡一眼,那世自己未听说过韩秋嬏擅画,只知道韩秋嬏的诗写得上不了台面。
韩秋嬏带着簇拥在她身边的女娘朝温荣等人走了过来。
“听说一会你也要斗画?”韩秋嬏不屑地望着温荣,满眼讥笑。
“是,荣娘的画技可比你的三脚猫功夫好多了,识相的这次你就别上台,省得丢人。”瑶娘那神情,仿佛擅画的不是温荣,而是自己。
“哼,是吗,那我可更要见识一番了,”韩秋嬏上下打量衣着寒酸的温荣,乜眼说道,“不过光比没意思,温荣娘,敢和我打赌吗。”
温荣蹙眉不悦,韩秋嬏无事生非,过来找自己茬,因不想应承,遂转头望向别处。
韩秋嬏见温荣面无表情,对自己的提议毫无反应,很是不满,可为达成目的,只能强压下怒气再看向林瑶说道,“前次乐园德阳公主摆宴席,你赢了张三娘,得了三百匹绢。你是乐得有好处,可张柔娘却被你害惨了,你们该不会是都算计好了,只包赢,然后输不起的吧。”
“你!”林瑶瞪着韩秋嬏却回骂不了,她能劝荣娘去斗画,可却不能帮荣娘随便应下赌约。
温荣终于正眼看向韩秋嬏,不在意地笑道,“荣娘作画不过是消遣,从来无所谓输赢,若是嬏娘想赢,一会荣娘随便画画便是,荣娘必不会叫嬏娘为难的。”
韩秋嬏听言恨不得将案几上滚烫的茶汤向温荣泼去。韩秋嬏讨厌林瑶,是因为林瑶一心与她抢三皇子,而温荣虽对三皇子无意,可韩秋嬏却会不自觉地排斥她,每次对上温荣的目光,她都想躲,越是想躲就越恨。温荣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了人心,看透便罢了,偏偏还目空一切,韩秋嬏暗暗发誓,定要有那么一天,将温荣死死踩在了地上,令她跪服自己……
张三娘站出来讥笑道,“别以为我们听不出你这是在给自己的拙劣画技找台阶下,输了就大言不惭说成是自己在放水,一句话干脆了,敢不敢赌。”
“荣娘,与她们赌,谁怕谁了,你的画技是得到三皇子称赞的,还怕会输了她,你只管画,赌约由我来应,输赢皆由我承担。”林瑶甩开了不断拉扯她的婵娘,又说出了逼温荣妥协的豪言壮语。
韩秋嬏听闻荣娘画技得到三皇子夸赞,更是恨得牙痒痒,这时三皇子与五皇子已向琼台二层走来,故不能再与瑶娘多起争执了,只耐着性子说道,“你应也可以。”
“好,你们要赌什么。”林瑶插着腰,不输于韩秋嬏的气势。
韩秋嬏暗示了张三娘一眼,转身先回到了坐席,张三娘凑近温荣等人小声说道,“赌约你们听好了,若是温荣娘输了,林瑶娘从此不能再纠缠三皇子,若是嬏娘输了,那从此我们不再接近三皇子,可应赌。”
林瑶一时愣住,大哥和婵娘都劝过她,叫她死了那颗心,婵娘与她分析过厉害关系,她自己也知晓三皇子妃多半会是韩秋嬏,为此她一人的时候没少哭过,可若今日荣娘赢了斗画,韩秋嬏便会离三皇子远远的,那自己就可能成为三皇子妃了……
林瑶双眸闪烁,期冀地看着荣娘,可温荣偏头压根不理自己,遂咬咬牙与张三娘说道,“好,我应了。”
“很好。”张三娘得意地回到韩秋嬏身边。
对面席上几位娘子眸光诡黠,温荣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赵二郎与三位皇子走上琼台二层,三皇子一袭精白云海纹大科锦缎袍服,与赵二郎谈笑风生,正要去上座,转头瞧见了温荣,遂笑着过来打了招呼,“荣娘,前次你送与太后的春江景,太后越瞧越喜欢,如今挂在延庆宫了,某听赵二郎说今日你亦会上台斗画,某很是期待。”
温荣避过三皇子热切的目光,因韩秋嬏与林瑶一事而心生不耐,蹙眉拜礼说道,“三皇子谬赞,奴不敢当。”
李奕愣了愣,他的示好总是被温荣冷淡地拦在门外,轩郎替温荣传话请自己帮忙,本以为二人关系会因此而近了许多,可不曾想荣娘与自己还是这般疏离。
李奕尴尬地笑笑,五皇子李晟冷眼看了温荣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二人正要离开,温荣突然想起一事,忙唤道,“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温三娘有何事。”李晟未待三哥开口,已先问道。
李奕对到了温荣的视线,温荣娘的双眸分明是两弯深潭,偏偏却能光华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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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扶疏入画意
温荣绕过席子,捻裙下拜道,“奴谢过三皇子与五皇子。 ()”
李奕心下一松,笑得和煦,“不过是举手之劳,荣娘见外了。”
五皇子却是眉眼不动,只与李奕说道,“三哥,走了。”
林瑶见温荣与两位皇子像打哑谜似的,很是好奇,待二位皇子走远,才问道,“荣娘,你这是谢的什么呢。”
温荣会心一笑,聪明如他们,无需自己多说,便已心领神会。
三皇子帮助温菡娘得了赵府相邀赴宴的帖子,这事自不能当着温菡娘的面说了。故温荣想含糊遮掩了过去,可无奈瑶娘纠缠不放,温荣不得已说道,“前次在德光寺里,皇子殿下为荣娘寻回了将奉与太后的春江景,那日匆忙,荣娘未来得及向两位皇子认真道谢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确实是有惊无险,只可惜五皇子不曾瞧见了那偷画贼,否则就该求了太后做主,非杖死那偷画贼不可。”林瑶蹙眉厉声说道。
坐于一旁的温菡听到林瑶娘说要由太后做主杖死时,手不禁一颤,想起了那名神不知鬼不觉被药死的祥安堂婢子,只觉得坐立不安,神情愈发不自在。
温荣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温菡,对温菡的异样只做不见,回到席上,笑着与林瑶说道,“斗画要开始了呢。”
亭台中间摆放了数张曲香书案,案上已摆好宣纸、徽墨、白玉铜管银毫以及各色颜料,每张书案旁还立着三名伺墨婢子。
画墙前的紫檀八宝联春高架上还放了一只插着许多竹签的摩羯纹青花瓷瓮。
按照往常的斗画规矩,上场斗画之人,需先从瓷瓮中抽取一支竹签,竹签上刻了一首小诗。斗画者根据竹签上的诗句即兴作画。
作画只有半个时辰,书案一角的云纹刻石沙漏记了时间,照理半个时辰后斗画者即须停笔,再由一旁的伺墨婢子,将画作呈于上席的三位皇子与宫廷画师做评判。
韩秋嬏事先就与赵二郎说了她要上场斗画,于韩秋娘而言,纵是抛去那要与温荣比高下的目的。她亦是要得到三皇子注意的。
赵二郎为照顾韩秋嬏,特意规定了郎君与女娘分开来比。
林瑶拉着温荣小声说道,“先是郎君去比的,我们可得瞧仔细了,看看那宫廷画师喜欢怎样的画风。”
温荣望了一眼上席的宫廷画师,形容白净瘦削,一袭素青长袍,与三位皇子说话时不卑不亢,颇有几分风骨。
因为那赌约。林瑶娘比将要上场斗画的温荣还要紧张,那认真的模样,好似一生幸福都系在温荣身上了。
温荣好似开玩笑的低声与瑶娘说道,“若是我输了,你会不会恨我。”
林瑶一时愣住,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荣娘,赌约是我应的,不论输赢我都没有资格怪你。三皇子于我而言,不过是命罢了。”
温荣听闻心里一紧,万万没想到林瑶会说出这般话来。
温荣深深地看了瑶娘一眼,轻声问道,“你这般倾心于他,若有天突然发现他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会后悔么。”
林瑶怔怔地看着三皇子,李奕的笑容分明是云淡风轻的,可为何会直直地闯进心里。
林瑶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不后悔。若是不能与他一起,我便绞了发,度牒做女冠。”
温荣握紧了瑶娘的手。前世自己亦喜欢李奕,临死时,因为那喜欢和在乎而悔不当初。
重活的这一世,再见到三皇子李奕时,温荣发现自己心里不过是排斥而已,并无一丝恨意,这才明白了,前世只是喜欢他的俊朗和才情罢了,远远不及瑶娘那般愿意用一生去追随他的心意。
温荣心下思定,既然瑶娘不悔,那自己便尽全力地去帮她,至少不能此次不能令瑶娘失望。
林瑶勉强笑道,“荣娘,没事的,你安心作画便是,我虽莽撞,可亦知道幸福该自己争取的理,今日我已拖上了你,心下早是不安,若你再因此有压力,我是要无地自容了。”
温荣笑着颌首,说道,“瑶娘,你自管放心了,我们先安心看他们作画罢。”
盛京里不乏擅风雅能作画的郎君,就在温荣与林瑶说话间,已有五位郎君自告奋勇上场去抽了竹签文,五位郎君看了竹签上的诗句后面色各异。
温荣打量了一周,发现林大郎不在琼台二层,照理先前赵二郎该是使婢子去寻了今日赴宴的所有郎君与女娘了,难不成林大郎有事先离开了么。
温荣本想问问婵娘,可又担心二位娘子误会了,遂压下了心里的好奇,认真地看场上斗画。
不消半个时辰,五位郎君皆完成了画作。
因是即兴作画,故不需要精雕细琢,关键在于是否领悟了诗句的意思,又是否将自己惯常的画风、画技与诗意融合适宜了。
有婢子将五位郎君所作的墨宝捧起与席上的宾客赏评,虽不算上乘之作,但如此短的时间里已属不易。
宫廷画师与三位皇子在五幅画里评出了一幅相对最佳的,由一旁婢子暂做保存。
今日会先斗上三局,最后每局的胜出者,再参斗上一回。
第二局韩秋嬏便按捺不住,主动请缨上场,照赵二郎先前所定,此轮只能由女娘参加了。
赵二郎笑问席上哪位娘子要上场,女娘皆交头接耳却无人肯应。
韩秋嬏的性子在贵家女娘中是出名的,想去奉承她的早围在了她身边,而看不惯她那跋扈作风、亦用不着看禹国公府脸色的,则避而远之,深怕与她接触了惹上什么晦气。
赵二郎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温荣身上。
形势已如此,温荣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我愿与韩大娘子切磋了画技。”
赵二郎天生一对凤目,笑将起来媚眼如丝,温菡娘早已心如擂鼓,香汗随着额角花钿滑下,复杂的颜色好不滑稽。
赵二郎望着温荣笑道,“温四娘子画技某早有耳闻,今日终得偿所愿,可一睹荣娘作画风姿。”
温荣无奈地上了场,随意寻一处书案。
韩秋嬏生得丰腴白腻,今日着翡翠绿幔纱,杏黄影金芍药纹束胸裙,双环髻上是金八宝如意缠枝对花钗。温荣与着意打扮过的韩秋嬏比起来,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素雅清丽。
席子上那些见惯了女娘争相斗艳的郎君们,自是眼前一亮。
赵二郎又问了数遍,确定再无娘子肯上台斗画后,才回身与温荣和韩秋嬏说道,“本以为今日能欣赏到群芳争艳,不曾想只有魏紫姚黄了。”
那魏紫姚黄是牡丹中的名品,赵二郎说话向来轻佻,温荣也不欲多做理睬。
韩秋嬏先去抽了签文,只见韩秋嬏面露得意之色,看来此局是胸有成竹的。
韩秋嬏回书案后,温荣才上前随手拿了一支。
竹签上是一首虚实景皆具的寄情诗,温荣虽读懂了其意,却也不敢大意。此诗之意可意会难言传,借此诗作画,画中若有实无虚,将显得堆砌;有虚无实,则显得空泛。只有化实为虚,虚实相生了,才能真正应此诗中的景……
温荣默记下了诗句后便将竹签交还给赵二郎,赵二郎收齐了韩秋嬏与温荣的竹签,端正摆放在婢子捧着的红锦托盘里,婢子再将签文捧至三位皇子与宫廷画师跟前。
李奕拿起了温荣抽到的竹签,而韩秋嬏的那支不过是扫了一眼,初看韩秋嬏的诗较直观,只是一首借物咏志的诗罢了,可纵是如此,亦是需要技巧的,若作画者只简单画出梅花,怕是体现不出‘清气满乾坤’的气节,那便是失败之作。
荣娘将要画的诗句……李奕不禁苦笑,若自己抽中,是要为难了。
‘船头日午坐忘归,不管风餐露满衣。横玉三声湖起浪,前山应有鹊惊飞。’
李晟见三哥执着竹签发怔,蹙眉自李奕手里接过竹签,又顺道拿起锦盘里的另一只,恭敬地递于宫廷画师。
宫廷画师看了后颌首说道,“两首诗文皆不易,还望韩娘子与温娘子用心而做。”
伺墨婢子将云纹刻石沙漏翻转,两位娘子之间的斗画正式开始了。
温荣看了眼一旁的三十二色颜料,又回忆了一遍诗文,决定只作水墨画。
温荣娴熟地砚墨,化水调浓淡,待一切准备完毕,那应了诗景的丹青已在心中展开。温荣轻笑,今日穿这身半臂窄袖襦裙倒是对了,毕竟作画时要比韩秋娘的大衫袖便宜上许多。
温荣收回心神,凝眉执笔,周身散发着宁静的气息,还有令旁人一望便知的认真与沉稳。
手腕轻转,忘归、起浪、惊鹊之景,行云流水般在单宣上舒展开来……
另一处韩秋嬏不似温荣那般只用水墨作画,而是毫不犹豫的连点了朱红、银红、品红等颜色,命伺候婢子调匀了,这才开始慢慢作画。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温荣落下最后一笔,韩秋娘依旧敛笑画着一片片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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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徒言荐嘉客
温荣将银毫架回雕梅花冰纹端砚,再细细地端详了自己所做的应诗画,由于太过仓促了,故颇多细节还未处理好,但全而览之,亦算差强人意,诗中有提到惊鹊飞,可自己并未画出鹊鸟,或许会有人觉得是漏画了,可照温荣对诗意的解读,那惊鹊不过是诗人的想象之景罢了,只不知宫廷画师对此诗会作何理解。 ()
另一边韩秋嬏拖延了约莫一刻钟,才将最后一片花瓣画出,席上已有人不满,却无人开口。
韩秋嬏书案上的单宣,布满了颜色深浅各异的艳丽梅花,唯一的对比色是黑褐枯黄的枝桠,倒衬得梅花更加娇艳。
温荣不过用余光轻瞥了一眼,看得不甚明朗,只知那张扬的颜色如韩秋嬏一般,姹紫嫣红的不甘寒冬里的孤寂。
赵家二郎见二位女娘都已停笔,遂于席上起身,先走至韩大娘的书案前。
待赵二郎看清了韩秋娘所做的‘墨梅’图时,哑然失笑,赵二郎是京中具盛名的多情才子,此时亦起了诗兴,谑笑说道,“胭脂颜色何相类,花之颜色使人媚。韩大娘所做《墨梅图》着实令某惊艳,不但没有了冬日的严寒,更令某感受到了浓浓春意,某佩服。”
韩秋娘得意地仰着头,眉开眼笑的,不忘斜睨温荣一眼,先前温荣作画时她便时不时地转头瞧了,瞧见温荣只用了淡墨而已,很是瞧不起。心想那画不过与温荣本人一般,是小家子气、根本不值得一看的。如此一来,此局自己是赢定了。
赵二郎对韩大娘实为明夸暗讽,席子上有不少谙此道的娘子执扇掩唇暗笑。郎君们虽不会去嬉笑,却也不屑地摇摇头。
赵二郎先前所念的那首‘胭脂颜色何相类,花之颜色使人媚’,是用于称赞桃花的,与韩秋嬏抽到的《墨梅》一诗,无丝毫关系,最后那句无冬日严寒,更是直白地讽刺韩秋娘偏离诗意甚远。
赵二郎命人将韩秋娘所作墨宝小心捧入铺瑞锦托盘后,才笑着走至温荣面前。
温荣身旁的伺墨婢子捧起了书案上的托画楠板,瞧见丹青的一瞬。赵二郎登时收敛了笑意。豁然抬眼对上的不过是温荣淡漠疏离的双眸。
赵二郎颌首称赞道。“虚实相生,空灵传神,前山应有的惊鹊。已飞入了某脑海里,实属佳作。”
温荣笑着屈身拜谢,而韩秋嬏恼恨地盯着温荣,赵二郎对自己画作的评价虽然很高,但对温荣娘的评价也不低了。
韩秋嬏心里忿忿不平,那温荣娘的画作不过是用墨水粗糙画的罢了,那里及得上自己费尽了心思、一朵朵精雕细琢的梅花图?
赵二郎吩咐婢子将两位娘子的丹青捧与席上众人相看,席中之人瞧了后不过是消遣一笑,林瑶却是紧张地握着婵娘的手,心虚地与婵娘小声说道。“那韩秋娘的画作颜色艳俗不堪,宫廷画师必然不会喜欢的吧?”
婵娘心下虽知荣娘所做远胜韩秋娘,却依旧没好气的与瑶娘说道,“谁晓得画师与三位皇子的喜好,实在不成,你愿赌服输了罢。”
林瑶一时黑了脸,讪讪地歪坐于席上,心里暗暗祈祷画师能公正地做了评判。
待席上众人相看完毕,赵二郎才吩咐婢子将画奉至三位皇子与宫廷画师身前的案几上。
韩秋嬏不过是画了远远近近、密密层层的梅花罢了,倘若只是单独写实,这梅花倒也算得上栩栩如生,可那诗中分明写的是,‘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三位皇子与宫廷画师皆未看出诗里暗喻的气节与胸襟在何处,遂未多言,只先放至一旁。
李奕怔怔地望着荣娘画作,许久嘴角才露出一丝笑来,抬头瞧了一眼温荣,安安静静地立在书案前,双手端方交放,姣美的侧脸令人摆不开眼去。
温荣的画里有一弯浩淼清湖,远远的还有几处没在薄雾里、隐约可见的连绵崇山,那山水皆不过是用寥寥数笔勾勒出的,却已将雾湿山重,江水湍湍入云的意境展现的淋漓尽致。
湖面偏左处是一位坐于船头的清灵出尘的白衣飘袂女娘,女娘手执玉笛低眉吹奏,露水沾湿了衣衫亦未察觉。
那份专注,漫说李奕,便是寡情的五皇子李晟,亦望着出了好一会神。
若说画中山水展现的是作画人的精湛画技,那么湖面上的女娘、小船,以及隐约可见的、三两只受到惊吓而窜入湖水深处的小鱼,则使人感受到作画人的过人悟性与玲珑心思。
宫廷画师抬首仔细瞧了形容尚小的温娘子,心下着实佩服,不消几年,丹青造诣必然在己之上。
宫廷画师起身走至案几前,作揖道,“温娘子画技出群,若勤加练习,假以时日,画技必能登峰造极,某自愧不如,不敢妄加评论。”
宫廷画师此言一处,韩秋嬏大惊失色,席上更是议论纷纷。
温荣娘不过是初来盛京、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寻常贵家女娘罢了,而康画师却是宫廷里最受圣人器重的画师,今日居然向她行礼,温娘子与韩娘子之间的输赢已不言而喻。
“分明是一幅粗糙山水景,连颜色都是没得的,凭什么说比我做的梅花图好了。”韩秋嬏怒声向宫廷画师质问道。
宫廷画师正要同韩大娘子详细说明梅花图中的问题,二皇子便已起身,先恭敬地请宫廷画师回席,再看向众人说道,“康画师所言即为某心中所想,温四娘画技远胜我与三弟、五弟,得康画师高看某等心服口服。”
韩秋嬏见二皇子都站出来帮温荣说话,自敢怒不敢言。委屈地看向三皇子李奕,心里抱了一丝期望,可惜三皇子只是言笑晏晏地与五皇子一道赏玩温荣娘的画作。
“既然二皇子与康画师皆这般说了,这局胜者非温三娘子莫属了。”赵二郎与众宾客笑道。
林瑶最是率真的。先见温荣胜出,早欣喜若狂,更激动地跳将起来,温荣要回席里,立即起身迎接,抚掌大笑道,“我说了荣娘画技是少有人及的,可惜某人不自量力。”说罢还不忘斜瞧了韩秋娘等人一眼。
韩秋嬏与张三娘等人已气得愣怔,韩秋嬏更是恨恨地盯着温荣,满眼狠戾。
席上的其他女娘。望着温荣的眼神有钦佩的亦有不服的。更有幸灾乐祸、等着看韩秋嬏如何报复她的……
赵二郎见席上气氛颇为古怪。如今禹国公权势盛极,暂时不能得罪了韩秋娘,故打圆场说道。“韩娘子与温娘子画技皆不凡,可谓各有千秋,只是今日温娘子对诗意的把握更入微,故韩娘子惜败了。”
韩秋娘听闻赵二郎如此说,面色好歹缓和了些,席上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待三局斗画结束,最后便是三位胜出者的角逐,赵二郎正要请二位郎君与温荣娘上场,温荣起身盈盈拜道,“奴自诩技艺不及二位郎君。故不再上场献丑了,奴此局认输。”
说罢,温荣满身轻松地坐回席上,赵二郎未料到温荣娘会弃赛,席上的郎君和女娘,多半对温荣的画技充满好奇,自盼能再见温荣一展画技,温荣弃赛,令不少人失望。
赵二郎挽留道,“荣娘的画技才叫某等大开眼界,可谓是吊足了某等胃口,此时却又深藏不露,便是某同意,怕是在场的众人也要不答应了。”
温荣无奈回道,“先前奴不过是突然来了灵感,才侥幸赢了韩大娘子的,韩大娘子的画技奴仔细看了,用色与布景上令荣娘很是叹服,故如今心下惶恐。奴已黔驴技穷,再上场怕真真要贻笑大方了,还请赵二郎留了奴薄面。”
温荣之所以上场与韩秋嬏斗画,不过是想帮助瑶娘而已,并无心压韩秋嬏一头,更不想与韩秋嬏交恶,毕竟往后若她当真做了皇后,为了黎国公府的周全,只能忍气吞声与避而远之。
温荣娘的一番话令韩秋嬏的心里更好受了些,虽然还恼恨了温荣,但觉得此人至少还有自知之明。
赵二郎正要再劝,五皇子冷声说道,“罢了,人各有异,温四娘子不愿再比亦无须勉强。”
二皇子望着李晟和煦地笑着颌首,心下却是冷笑,李晟已是第二次出头帮温荣娘了,温四娘子果真不可小觑,只不知李晟帮温荣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那一心维护的三哥李奕。
赵二郎大笑,“五皇子都开口了,若某再为难了荣娘,不免有人要说某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说罢赵二郎主持了剩下两名郎君斗画,温荣仔细看了最后胜出的丹青,因为那首诗同先前自己的有共通之处。
‘他时相忆还开看,云树平添几万重’,温荣瞧了不禁感慨此诗叫人难下笔。
那郎君在画卷首尾两处画了冉冉出云的群山,山中苍松蒙蒙带雨,两处山峦间用连绵云树相接,以此体现了相思相忆,确也不易。
赵二郎欲用百金求购胜出画卷,不曾想却被那郎君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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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花月空踟蹰
那拔得斗画头筹的郎君形容并不起眼,身材瘦弱,面容干净勉强可算是文雅,眉宇间颇有几分文人的骨气,正作揖与赵二郎说道,“某先前已至琼台一层欣赏了府内所藏字画,拙作与赵府珍藏字画相较着实是有天壤之别,不值一提,不配挂于赵府琼台,还望赵二郎见谅了。 ()”
赵二郎听言,爽朗笑了几声,“无妨无妨,某不过是求买,愿不愿意卖自然由卖主决定了。”
赵二郎不似先前撺掇温荣上场斗画那般,努力说服郎君留下墨宝,反倒是一口答应,最后也不过敷衍地再说几声遗憾。
温荣有些好奇,若说能得赵府邀请赴宴帖子的郎君与娘子,不会差了卖画的钱两,可是能挂于赵府琼台,传出去却会令许多人羡慕,更能因此声名鹊起,那郎君不需利又不求名,先前为何要三番两次的上场作画?
林婵等人对此毫不在意,见温荣有疑惑,与温荣解释道,“赵二郎所谓重金求购与挂琼台二层,不过是想要人觉得他们赵府重视斗画与斗画的人罢了。那些不愿与赵府过多往来的郎君,上场只是为了灭灭赵二郎那边派骚客的威风。”
温荣听言笑道,“原来是这个理,如此拒绝了才是在情在理的。”
林婵颌首道,“是了,那拔得头筹的郎君是盛京陈氏一族的,陈氏亦是大族,他与我大哥关系颇好。”
婵娘说出的陈氏二字,令温荣留了心。遂问道,“那陪都洛阳陈知府,是否亦是出自陈氏一族。”
林婵摇了摇头,“这我却不知了。荣娘可是与陈氏一族认识?若是有要打听的人,我回府了问问大哥去。”
温荣解释道,“先前进京时,商船停在了陪都洛阳,是陈知府家的接待了我们,陈知府家的娘子与我等年龄相当,脾性亦相投,早先陈知府家来信说了这两月要进京,可是后来又没了声音。”温荣顿了顿又说道,“待陈府二位娘子来了京里。我叫上你与瑶娘一起了。”
“如此甚好。若是有了五人。便能一起蹴鞠了。”瑶娘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听见了荣娘与婵娘的谈话,立时来了兴致。
“有好玩的。必定少不了你了。”温荣捂嘴笑道。
……
待斗画结束,已是申时,赵府安排了车马在府门处等候送宾客离开。
斗画时在书案旁立着的伺墨婢子,将今日斗画者所作丹青,一一交还。
温荣吩咐了绿佩接过,林瑶正要讨来仔细看,已走出琼台数步的三皇子突然折返了回来,望着温荣,温和地说道,“荣娘所做丹青。某见了甚喜,荣娘可愿赐了墨宝。”
温荣听言心一沉,不知李奕这般请求是何用意,难不成是要自己成为那众矢之的?此时韩秋嬏等人已驻足停步,一脸警惕、不善地望着自己。
温荣心生不悦,干脆心一横,面无表情地拜倒说道,“奴的拙作得三皇子高看,自当感激不尽,只是今日实是作得匆忙,画中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担心污了三皇子的眼。”
温荣毫不迟疑地拒绝了李奕,若是应下,自己怕是要成为京中许多女娘、尤其是韩秋嬏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李奕颇为无奈,荣娘口说感激,可面上无一丝情绪,甚至都不愿抬眼看自己,虽如此,李奕依旧不肯善罢甘休,说道,“荣娘太过谦逊,若此画荣娘觉得不甚满意,某亦不强求,只是某真心求荣娘墨宝,还望能得荣娘的得意之作。”
温荣见李奕不是那般好打发,不得已应道,“他日奴作出了满意的丹青,再奉于三皇子。”
满意不满意不过是作画人的一句话罢了,若是温荣不愿意赠墨宝,怕是这辈子都画不出令自己满意的丹青,三皇子心里如火的期盼已被冷水浇灭了一半,本想再向温荣求个赠画期限的,可眼见温荣面色已沉,只得作罢,笑得和煦地说道,“那便有劳荣娘了。”
韩秋嬏见温荣未答应赠画,松了口气,只是那温荣娘怕已入了三皇子眼了,想到这里韩秋嬏脑子里的弦被绷得紧紧,姑母分明与自己说了,会叫三皇子娶自己的,为何一丝动静都没有。
三皇子已走远,林瑶瞧见韩秋娘还立在了远处,忙一溜烟地跑过去,得意地与韩秋娘说道,“你今日输了,往后不允许再接近三皇子。”
韩秋嬏一声讥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了什么。”
说罢看了张三娘一眼,张三娘这才走上前说道,“既然打了赌,我自然愿赌服输,从今往后,我不会主动接近三皇子,决不食言。”
“和你有什么关系,该是那韩秋娘来与我说了。”林瑶不满地看了张三娘一眼,就要绕开张三娘去叫住向府外走去的韩秋娘。
张三娘向林瑶的方向移了一步,实实地挡住了林瑶的去路,两人左左右右来回晃了那么几趟,林瑶火气上头,怒目瞪着张三娘,“张柔娘,快快让开了,我早说了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搅和。”
见林瑶气得眉心百结,张三娘更是笑得畅快,“如何与我无关了,先前与你下赌的可是我,此事倒是真真和嬏娘无关,我劝你莫要闹了,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再闹到三皇子那,你我都没脸面。”
林瑶气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温荣与林婵走近后亦听见了张三娘子的那番话。
温荣虽不耻韩秋嬏等人的小人行为,却也知道是无可奈何的,先前立赌时无凭无据,且不似前次在乐园,有德阳公主那般位高之人做旁证。
遇见韩秋娘她们那般厚颜耍赖之人。只能自认晦气。
林瑶面憋得通红,喘得急促,温荣知晓她是又被气坏了,轻轻拍抚林瑶后背。轻声劝慰。
婵娘将张三娘打发走后,回头看着林瑶,轻叹口气,毕竟是胞妹,瑶娘三番五次被外人欺负,心里亦不是滋味,可瑶娘也算活该,与那帮子人打了多少次交道,她哪次占到过便宜,总是吃亏。居然还不长了心眼。
温荣好言让温菡在马车上稍等自己。此时温菡心情大好。先前出赵府,赵二郎与她说了几句话,故对温荣的请求。豪爽的一口应下。
温荣陪着林瑶上了林府的马车,待放下马车帘幔后,林瑶才撑不住地哭将起来,温荣正要劝瑶娘,瑶娘却先道歉上了,“荣娘,我不该强求了你去斗画的。”
温荣心中一动,瑶娘是知道的,可惜心里总抱着那么一丝期望。
“我不过是作了一幅画,倒是你。往后见到韩秋娘她们避开些,她们的心计与脸皮你也不是没领教过。”温荣不厌其烦地多次劝了林瑶,瑶娘的心计远不如韩秋嬏她们,照此以往,瑶娘必定要吃大亏。
林婵对瑶娘不劝也不骂,只记挂着大哥与荣娘的事……
林府两姊妹赴宴之前,甄氏特意至琅园交代了林婵,令她帮衬了大哥则个。
可不知琛郎心里在想了什么,今日不但迟来,而且一用完席面就去白玉湖摇船,斗画时更差小厮过来传话,说是有事先离府了,虽然婵娘知晓琛郎与赵二郎行事作风大相径庭,一向不愿多往来,可这连着几件事串在一起,不免令人觉得琛郎似在躲了谁。
林婵望了眼笑靥晏晏的荣娘,不禁感慨大哥没福。
“荣娘,你教了我作画可好。”林瑶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又想起三皇子向荣娘求赠画一事,除此之外,林瑶娘亦想学上一技伴身,说不得也能得三皇子高看了。
荣娘毫不犹豫地答应,如今林府大娘与温荣学棋,二娘子与温荣学画,温荣真成了中书令府的小女先生了。
见瑶娘无事,温荣遂起身告辞,再逗留,温菡娘一人在马车上怕是要等烦了。
……
回到黎国公府西苑,温荣吩咐婢子准备了香汤,沐浴更换了绢衣后,一日的疲倦顿时散去了不少。
温荣才走至厢房外间,便瞧见阿娘已坐在了胡床上。见到温荣,林氏遂起身笑盈盈地向温荣走来,命婢子摆了矮墩在妆镜前,温荣的矮髻已松,取下素纹白玉簪后,如瀑布般的青丝倾泻而下,林氏从妆奁中拿了温荣惯常用的梳篦。
温荣见状慌忙阻拦,“阿娘与儿坐下说话便是,绿佩自会为儿篦发了。”
林氏笑着摇了摇头,将温荣轻按回了妆镜前。
望着温荣,林氏笑得欣慰,家有小女初长成,已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有时真真想养在了深闺里,不叫他人识……
“你小时候只肯让阿娘替你梳髻子的。”林氏一下一下地替温荣篦发,笑着说道,言语里不免有几分酸涩。
温荣羞涩地笑道,“儿小时不懂事,辛苦阿娘了。”
“哪里辛苦了,阿娘是想替荣娘这么一直梳下去的,可是荣娘渐渐长大了……”林氏将温荣长发挽成了两个圆髻,又缓缓问道,“荣娘今日可见着林家大郎了。”
温荣却也不打算瞒阿娘,颌首笑道,“见着了,只是匆匆一瞥,未来得及相识。”
温荣两靥已飞起了红云,自己却还未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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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清川澹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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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亲在说男猪……
林家大郎素麦子按自己男神的形象去塑造的,所以绝逼舍不得他悲催啊,然后表哥表妹神马的马上要见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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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在已绾好的圆髻上簪了一支细宫花。
林氏望着温荣甜雅的笑容,好奇地问道,“林家大郎是否如你大哥说的那般好。”
温荣莞尔一笑,如今轩郎在家人面前,提起最多的就是林家大郎与二位皇子。
对于林家大郎,轩郎常夸的是举止严谨,学识渊博,是在学业上一丝不苟的难得才俊。
今日温荣见到碧湖泛舟,负手而立看水天一景的林家大郎,便知他亦是个懂得生活的。
“不过是一面之缘,林家大郎都未曾认出了儿。”今日之行虽不圆满,可来日方长,温荣笑言道。
林氏听得迷糊,“林家大郎不是该同林府的两位娘子在一处?”
自己最初也是这样想了,温荣不得已将今日琼台之行,包括与韩大娘子斗画,都说与阿娘知晓。
林氏听闻荣娘斗画胜了韩大娘,颇为自豪,无怪珩郎最常夸的就是温荣。
母女二人又随意地聊了些关于赵家宴席的事,林氏突然郁郁地说道,“今日陈家来了帖子。”
温荣抬眼。有几分期盼,“可是洛阳陈知府家的。”
林氏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解释道,“陈氏在盛京是大族。陈知府的祖父一脉,在陈家大宗里亦只能算在三房里,不过今日来帖子的,确实是陈知府的嫡母陈老夫人,陈老夫人是与陈知府嫡亲长兄陈少监住在一处。”
温荣见阿娘面露难色,关切地问道,“阿娘不想去赴宴?”
想起珩郎的交代,林氏面色颇不自在,遮遮掩掩地糊弄了几句,说陈家请了盛京里的远近亲戚以及许多故交旧识。自己是担心离盛京的时日太久。故同陈家请的宾早已生疏。见面了怕是要尴尬。
若说是十三四岁的娘子聚在一处玩闹,遇见了脾性不合的,吵吵闹闹的再见了尴尬。就如林瑶娘与张三娘一般。
可到了阿爷与阿娘的年纪,早已知道该如何粉饰太平,普通交情的,宴席聚会不过是在一处闲话张家长与李家短罢了,只要不是太过出格,并无尴尬一说,温荣知晓阿娘有事瞒了自己。
“那日阿娘会带了你与轩郎一起去,轩郎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且轩郎理当拜见陈家长辈了,毕竟陈家与温家祖辈的交情不浅。”
林氏说罢旋即岔开了话题。摆了张矮凳,与温荣对面坐下。
温荣因疲倦,双眼略显迷蒙,林氏心疼地说道,“今日出去了一天,想必是累着了,阿娘特意去厨里为你做了加绿节菜的雕胡饭,一会叫厨娘给你送了过来。”
听见有雕胡饭吃,温荣漾起嘴角,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笑得很是满足,将随阿娘去陈家参加宴席的事放在了一边。帖子是送与长辈的,收谁家的帖,赴谁家的宴,最后又是与谁家深交,阿爷阿娘自是有他们的想法。
温荣只开心阿娘即使是在左右为难与有心事时,都不忘关心自己。
那雕胡饭是用生长在水边的菰草做的,曾有诗人特意为菰米咏诗一首,‘结根布洲渚,垂叶满皋泽。匹彼露葵羹,可以留上客’。
温荣甚喜这五味道洽,余气芬芳的红曲之饭。
原先在杭州郡,温荣每每没有胃口的时,阿娘就会亲自去下厨,为温荣做雕胡饭。
菰草生在水边,温荣亦是在水边长大,如今盛京已不再流行雕胡饭了,平日里贵家的主食多是精白米饭。
精白米饭虽软糯香甜,可却及不上那看起来漂亮,吃在口里亦能暖进心里的雕胡饭。
温荣掰起手指算了算,加上记忆里前世的日子,居然已有近十年不曾吃到雕胡饭了。
那世花去许多精力追求自以为是的幸福,殊不知,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已被自己遗忘……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林氏才回厢房,今日珩郎亦是不会回府用晚膳,珩郎特意遣了仆从回来告知林氏。
只是林氏早已习惯与夫郎相对而食,故食不知味,且担心珩郎会去吃酒,若是再如那日喝得酩酊大醉……林氏心一紧,慌忙起身去看了看日子,明日即不逢一也不逢五,不是珩郎的参朝日了,林氏这才放下心来。
戌时初刻,温世珩紧蹙眉头回到西苑。
温世珩直接坐在了厢房外间的胡床上,林氏见温世珩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慌忙斟了碗茶,端于珩郎,温世珩移开莲花浮纹茶盖,将温度适宜的茶汤一口饮尽。
温世珩长舒了一口气,林氏这才关切地问道,“今日可是衙里公事多?”
温世珩透过拉了帘纱的镂空隔扇向里屋看了看,“荣娘他们可是回屋歇息了?”
林氏颌首道,“今日几个孩子皆是在自己屋里用的晚膳,对了,珩郎是否还需用些饭食,我见荣娘精神疲懒的,便做了雕胡饭,知晓夫郎也喜欢菰米的味道,特意多做了些,还放在厨里热着。”
温世珩颌首笑道,“一会尝尝,回盛京后,再没吃过了,不说倒罢一说馋的慌。”
林氏掩嘴一笑,见温世珩起身,忙上前亲自为温世珩取下腰间银鱼袋,又松开了温世珩平日在衙里着的绯色绣雪雁纹补服……
“今日我是与彦郎在外用的晚膳。”温世珩带着林氏进了内室后才说道。
林氏一愣,温世珩口中的彦郎是林氏的大哥林鸿彦。林中书令嫡长子。
“可是为了陈知府的事。”林氏讷讷地问道。
温世珩鲜少与家里人说朝中政事,只是陈家夫人与林氏交情颇深,故温世珩才将此事略微告知了林氏一二,以免陈家突遭不测。林氏一时难以接受。
“是了,”温世珩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善郎一事已被闹大,怕是……”
温世珩本想说怕是后面有人故意为之,可瞧见林氏已一脸惊怕,想来还是不说的好。
善郎便是陪都洛阳知府陈清善,林氏焦急地说道,“听闻陈知府一向清廉奉公,陪都亦是年年风调雨顺。富庶民安。这可都是陈知府的功劳。如何会有了麻烦?”
温世珩叹口气,林氏对家里人是最细心与贴心的,可对政事却是一窍不通。外官做到知府是顶了天的,就是因为陪都洛阳富庶民安,陈知府才被推至风头浪尖,盯着肥差的人多了去了。
数月前温家三房一行在洛阳落脚时,陈清善与温世珩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在外为官不易,在富庶之地为官更是难上加难,他人看起来是风风光光了,可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你往悬崖边上走,好毫不费力地推你一把。
陈清善有回京的想法,本不算艰难。可偏偏被人在关键时候抓住了不算错的‘错处’。
林氏是一条筋的,看温世珩不再说话,故认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难不成是陈知府真的犯了错,这才有了麻烦?遂又惋惜地说道,“不曾想陈知府那般细心的人也会湿了鞋。”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林氏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若要这般说,那珩郎亦是在朝为官的,岂不是……
“哎,罢了,早生歇息吧。”温世珩瞧见林氏面上表情急骤变幻,这就是他不愿与林氏说政事的原因。
不但不懂,还喜欢自己吓自己。
终归只是妇孺,能将内宅打理好、照顾好子女已属不易,说到屋里的三个孩子,温世珩便想到温荣,心里有些许慰藉,这孩子太过聪明,凡事一点即通,心思比起自己还要通透上几分,可惜了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必然前途无量。
在朝为官,并非正身即可避祸,关键是跟对了人,不能得罪上峰……温世珩为官多年,自然懂得这个理,只是自己不愿意去迎逢。
而说到陈清善一事,就不得不提起那桩案子。
郑家是洛阳的大户人家,前朝出了几位进士郎,到圣朝后退出官道,转而从商。
商户虽也属良籍,但却是良籍中最低等的,郑家并不以为耻,如今已是洛阳城里一等一的富贵人家。
郑家作为前朝文士,手中有不少珍贵的古籍字画。
郑家与陈知府家交好,少不了互赠些名贵字画墨宝,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情,不曾想郑家名利皆全,看似圆满,却偏偏出了个不肯安分守业的嫡子。
郑家大郎为了一乐户歌伎,与人起争执,误杀了对方。
经过查证,此案是对方先动的手,故郑家大郎牢狱之灾不可免,但性命却是保住了。
本已公正结案,不曾想御史做巡按巡查洛阳时,将此事揪了出来。
原来郑家财势雄厚心也善,见那没了孩子的庄上人家可怜,给了一大笔的抚恤钱。
心善抚恤钱成了有心人口中的消灾买命钱。
把柄是大是小不重要,重要的把柄值不值得人利用。
已有数名御史,将弹劾洛阳知府的奏折递了上去……
“夫郎与大哥在一起是商议如何帮助陈知府么。”林氏心下暗暗祈祷陈家能化险为夷,这一次事件能有惊无险。
若是陈知府获罪,陈夫人与陈家娘子便孤苦无依了,陈氏一族不知是否肯收留罪臣亲眷,林氏想到那些罪臣人家夫人和娘子的悲惨境遇,便禁不住地红了眼。
陈知府无事自然好,可若大哥和珩郎都被牵连了进去……
“此事尚不明朗,我与彦郎也不过就事论事的聊了一些,”温世珩顿了顿又说道,“此事莫要让荣娘知晓,若是荣娘知道陈家娘子的回信叫我们扣了,以她的性子,怕是要闹的。”
第六十八章 时人冀可冥
“夫郎亦是不想荣娘担心了。 ()”林氏颌首说道。
担心和无可奈何,有时会比太过聪明了要来得好些。
温荣的第二封信,陈府的二位娘子确实因为烦恼家父的事情,而没有回复,且那时陈府平日里交好的贵家亲眷朋友,都为了不沾惹到腥,而对他们避而远之。
果然是在患难之时才能见到人心。
陈家娘子不知荣娘是否也想远远躲开了,故没有心情回信与温荣商量九月进京赏花一事,陈大郎至盛京上学之事自然也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温荣再次去信询问陈家娘子九月作何打算时,陈家娘子才从信里看出温荣娘尚且不知晓她们府里出了事。心里虽苦闷,两位娘子思量后还是提笔写了一封短信与温荣,大意便是如今家中诸事不顺,进京一事作罢了……
陈家娘子的回信在送至黎国公府之前,弹劾陈清善的奏折就已先呈于圣人。
奏折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争论,对此事的定论可大可小,圣人不过是听忠臣各抒己见,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下朝后更未留下任何重臣,而是一甩明黄五爪龙纹锦袍,独自回了书房。
这次连个可以打探的人都没有。
于此同时,还有一件巧合的事,往日前院阍室接到信件或是请帖,皆是照了信封的署名,将信直接送至各个房里,可那日洛阳陈家娘子的信未送至温荣厢房。而是被送给了温世珩。
温世珩见温荣娘与陈府二位娘子来往颇为密切,犹豫再三……
温荣知晓了陈家有事,定会过来详细询问,可正如先前同林氏所说的。此事尚不明朗。
圣人接下弹劾奏折,却不做回应,到底有何用意。
林家彦郎也交代了,若是真心要帮助陈知府,那么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即使是家妻林氏,也只知晓陈清善被弹劾,而不知晓自己与彦郎究竟在做何打算。
温世珩还有一事担心。
温世珩就此事去询问了伯母,即大长房老夫人谢氏,亦告诉了伯母自己的想法。可伯母听后蹙眉责怪了自己太过想当然和自私了。该多考虑考虑房里的弱妻。以及尚且年幼的三个孩子。
对于谢氏所言,温世珩是服气的。
谢氏直言指出了如今朝中势力对于异己的打压,是早已有了套路的。而此套路圣人必定已看透,故不要误以为圣人会被那些权臣牵了鼻子走。可纵是如此,圣人依然会依时依势地选择装聋作哑,毕竟有时牺牲一些人,才更有利于朝政的平衡。
温世珩亲自调查的盐政官一案,以及得到圣人嘉赏并迅速被调入盛京一事,便是最好的、圣人为维持朝政平衡的例子。
圣人还不愿意做决定的事情,若有人想强迫了圣人,那下场只会有一个。
温世珩听了伯母所言,只觉得脊背一阵阵的发凉。原来这事远不似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可让自己眼看着故交好友被人诬陷身陷囹圄却无动于衷,却也办不到了。遂最后虽听进了伯母的话,但依旧不改变决定,只是求了伯母,若是自己被此事牵连,做最坏打算就是结党营私……只求伯母庇护弱妻幼子。
之所以要托付伯母,而非温老夫人,亦是温世珩心里一个死结。
前月荣娘传了伯祖母的交代,温世珩过了一日便立即去了遗风苑探望谢氏。谢氏令他细细想了至盛京来后发生的事,一件是巧合,可是连着两件、三件……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事情追溯后才发现源头皆指向一处。
温世珩是感谢伯母的,前些时日二哥玶郎拉了自己去平康坊吃酒听曲,说是要介绍京中好友与自己认识。
若在以往,温世珩虽不愿意去平康坊那烟花之地,可因二哥盛情,他会不好意思拒绝。
如今多了伯母的提醒,便多留了个心眼,望着二哥闪烁的目光,温世珩只说衙里事情尚未忙完,婉言谢绝了二哥的‘好意’。
温世珩与谢氏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即不要让温荣知道了陈知府一事。
以温荣的心思,有了第一层便能猜到第二层,伯母的劝慰尚且理智,可温世珩会害怕看到林氏与温荣等人的哭哭啼啼。
在事情彻底明朗后,不管是福是祸,温世珩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荣娘……
林氏吩咐婢子端来了今日做的新鲜雕胡饭,温世珩满意地颌首,又与林氏问道,“盛京陈家送来的帖子可是接下了。”
“已经接了,我亦与荣娘说了,那日要带了荣娘与轩郎一道赴宴的。”林氏照珩郎的吩咐接了帖子,可心里还是有疑问,“只是有一事不明白,陈家这时为何会去办那宴席。”
此时办宴席,才可以最便宜地看清旁人的意思,愿不愿意赴宴,便知是帮还是躲。
“那日陈府宴席,你留心了都有谁去”。温世珩知与林氏多说无益,只是作了简单交代。
……
当日申时末,另一处婵娘与瑶娘亦回到了中书令府。
林瑶未先回琅园,而是直接去了林子琛书房,更找到了前些日子借给大哥赏玩的、荣娘作的百花展翠瑶池春。
婵娘跟着瑶娘进了书房,见瑶娘不经过大哥同意,就要将画直接拿走,蹙眉说道,“你是愈发大胆了,私自进大哥书房不说,还偷偷摸摸拿了大哥字画。”
瑶娘诧异地望着婵娘,“我不过是拿回了属于我的画而已,待大哥发现牡丹图不见了,若觉得重要,自会再来寻了我,若是毫不在意,我得了机会要将画送与三皇子。”
“胡闹,荣娘今日已明言拒绝了赠画与三皇子,你如何能自作了主张,叫荣娘知晓了,必定是要生气的,更何况……”
林婵严厉呵斥到一半时突然顿住,瑶娘是否也看出了什么。
“荣娘是因为担心我误会,所以才不肯赠画与三皇子。”林瑶言之凿凿。
林婵心下好笑,瑶娘一心只想着三皇子,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是不知瑶娘口中所说的,荣娘的担心又是从何而来,“荣娘与你说的?”
“如何要说了,明眼人一瞧便知,我知道,三皇子是个惜才和爱画之人,如今我已拜了荣娘为师,待他日我有了荣娘那般精湛的画技,三皇子亦是会求了我赠画的。”林瑶双眼熠熠生辉,满是期待。
林婵轻叹了口气,待圣人赐婚与三皇子,瑶娘自然而然的就会死了那条心。
……
林子琛今日之所以提前离开赵府,却是因为在摇船时与杜学士由袁府一事,谈到了洛阳知府陈清善被弹劾一事。
陈氏与袁氏皆为京中大族,又都是由贪墨一案做了开端,似是巧合。
林家大郎与杜乐天决定直接去那袁氏老宅,毕竟留在赵府看赵二郎嬉笑调侃实是没有意思。
袁氏老宅虽被查抄,但是并未被查封,故老宅里还留了几位老人看守门户院落……
林家大郎临走时向赵二郎要了宾客名单,夸赞了赵府的宴席,只说自己府里亦得了几幅字画,而赵二郎的宾客名单必定是涵盖了盛京里所有好赏玩字画之人,如此正好求了,待到自己办宴席时可省了不少心,直接照那名单下帖子便好。
对此赵二郎倒未多想,因为今日的宴席实无特别之处。
林子琛回到府里时已过了晚膳时辰,甄氏心疼琛郎辛苦,吩咐婢子提了盛满热腾腾饭菜的食盒,亲自去了琛郎书房。
林子琛一进书房就发现书橱叫人动过了,问了在书房外伺候的婢子,才知道是婵娘与瑶娘来过,婵娘走时,手中还拿着一幅丹青……
仔细查看,发现少的不过是温四娘子作的那幅牡丹图,林子琛淡然一笑。
林子琛直接坐至书案前翻看赵二郎给的名帖。
看至最后一人,林子琛将目光移至黎国公府温荣的名字处。
名单里除了温四娘子,其余纵是不能说相熟,但都是打过照面的,名字与人皆能够对起来。
林子琛心里一惊,发现自已一直忽略了一种可能,那日见到的娘子,就是表妹温荣娘了。
林子琛猛地抛下名帖,兴奋的在书房来回踱步,虽猜到了这层可能性,可人海茫茫……自是该先确认了,林子琛突然想起被瑶娘拿走的牡丹图,哂笑地拍了拍脑袋。
平日里觉得自己还算机敏,如何这时讷了,只要去问了婵娘与瑶娘,今日温四娘子穿的何样式的衫裙便可,虽唐突,可事出有因了。
林子琛立即转身出书房,匆忙间差点撞上了前来送食盒的甄氏。
“这是怎么了,这般火急火燎的,才刚回来,休息一会再去看书。”甄氏说罢命人将食案摆在了外间。
林子琛不好意思地笑道,“阿娘,儿有事要先去与阿婵与阿瑶说了,饭食摆在这便是,我一会回来了再用晚膳。”
说罢脚下生风地向琅园而去。
“一会……”,见琛郎已走得没影,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孩子是着了什么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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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了,五号的第二更又迟了半小时。。。
第六十九章 难陈思欲报
瑶娘提出了要拜师温荣学作丹青后,温荣便规定了每到逢双的日子,若是无事,两位娘子可一道至国公府,弈棋与作画各一个时辰。 ()
对于温荣的安排,两位娘子自没有异议,且很是勤勉,只是甄氏心里颇为过意不去,今日吩咐了两位娘子带信与林氏,说过两日会亲自登门拜访与探望温老夫人……
“此处要用另一支蘸清水的中毫将颜色拖染开去,如此才会有颜色浓淡的变化效果。”
温荣手把手地教林瑶作画技巧,只是不论瑶娘画了多少遍,那最简单的单瓣单色牡丹,都形神俱无,更少了灵魂。
不知瑶娘少的是作画天赋,还是少了一颗肯放在丹青上的心。
林瑶亦是颇为泄气,郁郁地咬了一口果子,蹙眉说道,“荣娘,能不一片一片叶子地学么,直接教作你房里的那几幅牡丹可好?”
房里的那几幅牡丹是温荣的得意之作,数十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牡丹相簇成辉,三两粉蝶或立于牡丹花蕊处,或扑棱着彩翅,环绕最艳丽的一朵,真真假假叫人难辨。
温荣听瑶娘想直接学作那几幅八宝牡丹图,是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说道,“路都还未走稳了,如何就要去跑,比如你最喜欢的三色牡丹,不止止要用到基础的染色之法,还需难度更大的复勒、立粉,水线……不若哪一种技法,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若是不一步一步学扎实了。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林婵本在认认真真地看温荣写的棋谱,听到二人说话,抬头笑着说道,“她那里是学作画的料。肯安安静静地学这几日已属不易,只可惜到现在连最简单的单瓣牡丹都画不出,叫我说了,荣娘也别费了那精力,她不过就是心血来潮,不到半月,热度过了必犯懒不肯再学了。”
林瑶听罢啐了婵娘一下,“如何能说我没耐性了,那时我学骑马与击毬,可是几日几夜不知疲倦了。阿爷都夸我比你学得快和好呢。”
林瑶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温荣说道。“荣娘,我教你击毬可好,昨日韩大娘子送了帖子到府里邀击毬。可我推了,再不想见着她了。”
“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击毬,不过只要你肯学一日丹青,我便教了你一日,那日你想去打马毬了,我便去场边看你击毬。”温荣笑着说道。
人无完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与天赋,温荣并不贪心,只要有一隅安静让自己能弈棋与作画就很好。
正说闹着。院里的婢子通传二夫人带着三娘子来了……
说话间董氏和温菡娘已进了外间,温荣与林府两位娘子起身向董氏见了礼。
董氏笑着点头道,“快别多礼,是我们突然过来,搅扰了你们。”
温荣忙说道,“二伯母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亦不过是在一处玩闹了。”
董氏见到林府两位娘子很是欢喜,先是问了林瑶几句话,旋即目光略过林瑶,落在了林婵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而后拉起林婵的手,喜笑颜开地说道,“不过几年,出落的愈发可人,又有福气又漂亮,叫人好生喜欢。”
温荣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董氏在人前虽是一贯的一团和气,可却少有极力夸赞人的时候,温荣知晓董氏在打的什么主意,只可惜光一人聪明还不够了。
温菡娘在后头冷冷的哼了一声,本被夸得红了脸的林婵,脸有些挂不住,差点误以为温荣二伯母是个好相与的了。
董氏只得转头与温荣说了几句家常话,温菡娘闲来无事,自顾地打量温荣挂在墙上的字画,确实画得很好,难怪能得赵二郎美言。
温菡望着三色牡丹,心下又升起几分妒意,可今日是有目的而来的,只能少说两句话。
三色牡丹图中的百花展翠瑶池春,数月前已赠与瑶娘了,温荣见墙上只余下了红云朱砂垒与胡粉蓝田玉,心中不免有缺憾之感,遂得空时又补了一幅。
新画的不再用绿色,而是耀眼的金玉交辉翎羽黄,画中姚黄金盏,雍容华贵,令人叹为观止。
好一会,董氏才与荣娘说了今日的来意,“菡娘自从赵府赴宴回来,就直夸荣娘画技好,羡慕荣娘能得到宫廷画师的认可,心生拜师之意。只是因为前几日闹了不愉快,菡娘仔细想后自知理亏,故虽有拜师的念想,却不敢来。”
董氏顿了顿又说道,“难为的你这孩子心眼宽,不但不生气,还肯陪同菡娘一道赴宴。”
董氏话说半满,却还不忘堵一堵温荣的路。
温荣正要开口,董氏先命婢子捧上了两只楠木朱漆匣,“这是你大哥前几日得来的柏岩福茶,伯母知晓你是好茶道的,遂想着用这薄礼做菡娘的束脩。”
温荣与林府的两位娘子很是惊讶,柏岩福茶是难得的贡品南茶。
温荣慌忙推辞,“二伯母,柏岩福茶如此名贵,儿是万万不能收了,束脩一事二伯母更是莫要再提,这是要羞煞儿的。不过是几位小娘子在一处作画为乐罢了,三姐若是喜欢,逢双的日子,一道过来西苑。”
二伯母下如此重的礼,是真心要自己教温菡娘作画,还是摆样子与谁相看?
“傻孩子,不过是一份茶而已,哪有什么名贵不名贵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祖母喜欢峨眉雪芽与恩施玉露清醇淡雅,可南茶的味要更厚苦些,我私下想来,府里擅茶道的也就荣娘你了。纵是菡娘不来拜师,我亦是要将南茶送与你的,好歹不叫埋没了这贡茶。”
董氏终于将话说圆满。
推脱不过,温荣只好惶恐接下,“儿谢过二伯母盛情,儿却之不恭了。”
董氏笑道,“这才是了,我便先回了罗园,免得我这做长辈的,令你们不自在了。”
说罢董氏又交代了温菡几句,多是叮嘱菡娘不能使性子,不能给荣娘和林府两位娘子添麻烦,温菡板脸点了头,董氏才放心离开。
温荣先前就注意到温菡盯着墙上的牡丹一顿好瞧,故笑着问道,“菡娘是否也想学画牡丹。”
温菡并不回答,转身看见书案上的、先前瑶娘画了一半的单瓣牡丹,撇嘴说道,“画的可真是难看。”
“如何这般说了,你我不都是因为不会画才来求荣娘教的吗。”瑶娘听了心下不喜,荣娘的批评与指正,她能洗耳恭听,可一无是处的温菡娘有何资格嘲笑她。
温荣见二人又要闹上,岔开了话题说道,“我吩咐厨里用哀家梨煮了汤水,一会再加了桐花蜜,那蜜梨汤在秋燥的时节吃是再好不过的。”
见二人还是撅嘴大眼瞪小眼的,温荣又说道,“刚好给你二人降降火不是。”
瑶娘先板不住笑了一声,面上表情松了下来。
绿佩按照温荣的吩咐,特意选了四只松绿地粉彩莲托茶碗,去厨里盛了蜜梨汤。
哀家梨水本就入口甘甜,再加上了桐花蜜的清香,吃下后确实令人心情舒畅了不少。
林婵欣喜地说道,“不曾想哀家梨煮水再加了花蜜能这般好吃,待我回去了也要试试。”
温荣听言笑着将蜜梨汤的做法教了婵娘,“……却也不难,不过就是三两道的工序罢了。”
林婵细心地记下。
吃完茶汤后,温荣又同几位娘子讲了丹青中最基础的知识,温菡也在一旁听,只是许久不得要领,心不在焉地翻看温荣惯常用的颜匣子,足足三层,几十种颜色,还有大小各异的银毫紫毫,就连平日里常见的宣纸,那厚薄、颜色都不甚一样。
温菡不耐烦地说道,“直接教如何画了,莫要说那些有的没的,白白浪费了时辰。”
温菡是比那瑶娘还要没有耐性。
温荣不气不恼,指着菡娘正在翻看的颜匣说道,“菡娘可能一一辨认出这是何颜色了?”
温菡一时愣住,不过就那么几种颜色罢了,可有深有浅……
“这橙色介于红黄之间,茶色又比那栗色稍红,豆绿、豆青、石青皆不一样……若是不知,作画的颜色怕是要混杂不堪。”温荣耐心地说道。
温菡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愤愤地在一旁听着。
温荣正在回答瑶娘的疑问,温菡冷不丁地又插了一句话,“荣娘,你认识洛阳陈府的娘子?”
问得突兀,但也实实地引起了温荣的注意。温荣诧异菡娘是如何知道的。
温荣颌首道,“是了,我与洛阳陈府的娘子关系颇好。”
说来前日里,温荣去找阿爷问了关于陈府的事,阿爷含糊其辞,只说这几日公事繁重,忘了与陈知府联系,待他得了准信后再与自己说。
“哦,难怪了,上月我瞧见了有封与你的信,信封上落的是洛阳府的章,遂好奇问问。”菡娘不在意地说道,瞥眼直看温荣的表情。
若温菡上月有见到洛阳府与自己的信,那必定是陈家娘子的回信了,可为何自己没有收到。
温荣想起阿爷与阿娘听自己提到信时,面上表情颇为古怪……
纵是如此,也不过是三房里的事情,无需他人过问,温荣表情一丝不动,依旧是淡淡地笑着,“是了,我与陈家娘子偶有书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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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赶在24点之前发了,今日坐了一整天大巴,快散架了……
第七十章 临渊何足论
见温荣面色不改,好似听到的不过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温菡心中不免失望,原来阿娘也有算错的时候,压根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严重了。 ()
临近申时,温菡回了罗园,温荣送林府二位娘子出府。
林家也收到了盛京陈家陈老夫人的帖子。
陈家与林家也可算是故交,故甄氏那日亦将带着三个晚辈去拜见陈老夫人。
……
温荣回到厢房,吩咐婢子早些伺候了晚膳。
休息了一会,见天色完全暗了,温荣才停下手中正练着的大字,从笸箩里取出前几日绣了一半的锦鲤戏莲叶天双面绣去了阿爷、阿娘的房里。
远远便瞧见阿娘一人坐在外间的矮塌上,手不停地打着璎珞,偌大的房里只点了五处灯盏,跳跃的昏黄火光不免令人昏昏欲睡。
“阿娘,如何不叫婢子多点了几盏灯,做这细致的活,总得仔细了眼睛。”温荣关切地说道,在阿娘身旁坐了下来。
林氏见温荣是带了双面绣过来的,笑了笑,忙命婢子将各处的灯火点亮。
林氏素来心重,可心却不明,人实诚,少了几分精透。故每每遇见事情,都只能积在了心里,难得破解之法,更无力帮到温世珩了。
灯火暗些,人便不会太过清醒,如此晚上入睡或许能快些。
林氏笑着与温荣说道,“天气渐凉。昨日我与你大伯母去了东市的成衣坊,为你们仨定了几套秋冬的裙裳。”
林氏将正在打的璎珞拿得略高了些,好让温荣能瞧清了,“这条桃红璎珞。刚好能配新做的水红影金撒花小袄,想来荣娘在除夕夜穿了热闹。”
温荣双眸明亮,“阿娘千万别太辛苦了。”
矮塌旁放了一只篾箩筐,里面已有数条打好的璎珞,温荣无事将篾箩筐抱到身前,将筐里的璎珞一条条地捡着看。
有的璎珞是用细细的珍珠,连接成串缀成石榴花的样子,有的不单单用串珠,还用明暗双面绣做了接连,颜色鲜明的枝蔓向前肆意伸展开去……
阿娘的女红精细。自己与茹娘打小用的璎珞、锦帕、锦玉带等。都是阿娘亲手做的。
“阿娘。阿爷还未回来么。”温荣挑了一条鹅青底丝线编花纹样的璎珞在裙裳上比划着
“你这孩子,如何愈发喜欢用这些素雅的颜色了,”林氏抬眼看着在妆镜前来回照的温荣笑说道。“你阿爷回来了,只是一用过晚膳便去了书房。”
“哦,”温荣不再问关于阿爷的事情,而是拿着鹅青色璎珞巴巴地望着林氏说道,“阿娘,这条璎珞给儿行么。”
“本就是要与你的,你何时见茹娘用这般素净的。”林氏格外高兴,眼里满是宠溺。
温荣这才满意地坐下,阿娘与自己的心意,正是自己想要默默守护的。
温荣帮着阿娘一起打璎珞。好一会又好奇地问道,“阿娘,我们温家在盛京,有多少交好的氏族呢。”
“具体的阿娘也不知晓了,只是偶尔有听你阿爷说过,你伯祖父还在世时,与盛京里的一些开国功臣,以及书香门第世家交往颇多。”林氏收了一边的线,用剪子铰平了鹅黄流苏穗子,才又遗憾地说道,“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当初被高祖亲自授予丹书铁卷的二十四位功臣,子子孙孙到了这一辈,还承着爵的只有十七个了,有的爵位被收缴了,更有甚者被抄了家,府与府之间为了避嫌,关系慢慢就淡了。”
温荣听了阿娘所言,心里闪现了几道光,只是忽明忽暗,不一会便熄灭了。
“陈家是书香门第的世家么。”温荣学着阿娘,捋平穗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温荣提到陈家,林氏便想到洛阳陈府,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可见温荣不似要打探什么,才放心说道,“陈家是书香世家,当年与大长房老夫人往来颇多。”
“那这次陈老夫人有没有请伯祖母?”温荣连忙问道。
林氏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是在黎国公府里,只有我们三房收到了帖子。”
温荣微微点了点头,自己是想多了,伯祖母要么没收到帖子,要么就是推了,否则是会与自己说的。
又坐了一会,见阿娘面露倦色,温荣便劝了阿娘早些歇息,并命彩云将篾箩筐收走,以免阿娘又撑着身子做这些针线活。
温荣本就没有打算向阿娘打听到所有的事情,更不打算与阿娘对证洛阳府信件一事,因为阿娘凡事不论对错都是听了阿爷的。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平添阿娘的烦恼。
阿娘亦叮嘱了温荣早些歇息,直到瞧见温荣走出厢房,上了抄手游廊后才吩咐婢子伺候梳洗。
……
温荣并未回厢房,而是直接拐到了温世珩的书房。
温荣心里已有数,洛阳陈府必定是出事了。
虽有此思量,可并不惊慌,毕竟连生死都经历过了。
在圣朝最重的刑罚也不过是举家抄灭,若是真走到了那一步,以洛阳陪都知府的重要程度,盛京定会闹的沸沸扬扬,可如今那些皇亲贵家,都还在各处开筵席,无所事事的歌舞升平……
所以,陈家充其量被定为贪墨、渎职等罪,最多陈知府本人被流放,但不会累及家眷。
温荣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朝中之事女子不能干预,且凭借自己的身份更无力干预,不过是想尽力去帮助陈家夫人与娘子。
……
温世珩靠在书案后的圈椅上,轻摁眉心。
其实今日公事在衙里便已忙完,只是心里烦躁,所以想一人在书房里静静。
朝中又有御史递上了弹劾洛阳知府的奏折,更奏请朝廷派了人去洛阳府查证,最令人担忧的是,尚书左仆射站了出来,针对贪墨的利弊,毕陈了政见。
徇私舞弊、枉顾人命、以一儆百……
尚书左仆射的用词极其严重。
之前本只有御史上奏折弹劾,朝中权臣皆在观望,毕竟不过是贪墨案而已……可见圣人足足拖了近半月,有些人沉不住气了……
林中书令在上朝之前,明白地交代了自己,关于洛阳知府一事,沉默是金。
“阿爷。”
温世珩正想着心事,突然听见温荣的声音吓了一跳,睁眼看见温荣站在书案前,一脸诧异地瞪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
原来先才婢子已经通报过了……
温世珩揉了揉额角,缓了缓才蹙眉严肃地说道,“怎么这么迟了还不去休息。”
“见阿爷书房还亮着,儿便进来看看了。”朝中之事瞬息万变,令人眼花缭乱。温荣知道阿爷已是疲惫。
温世珩颌首,好歹荣娘是关心自己了,声音缓和了些,随口说道,“阿爷还有公事未处理好,荣娘快回房歇息。”
温世珩见温荣一动不动,眼睛直往书案瞧。
温世珩正决定要严厉些,突然发现书案上空空如也,漫说没有衙里的折子,就连毛笔都是悬挂在笔架上,不曾润湿过的。
温荣笑了笑,“阿爷累了就回房歇息,有些事与其冥思苦想不如顺其自然。”
温世珩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温荣,今日林中书令也说过类似的话。
与其轻举妄动引火烧身,不如先隔岸观火再通渠救人……
温荣见阿爷还是不愿意开口,也不打算绕弯子了,二房都发现了的事情,自己与阿爷是至亲,何需遮遮掩掩。
“阿爷,洛阳陈知府家是不是遇上了麻烦事。”
温世珩一惊,蹙眉问道,“你阿娘告诉你的?”
温荣摇了摇头,有几分失望,“阿娘不曾与儿说过什么,儿知道阿爷拿了儿的信,初衷是好的,一是不希望儿知道了担心,二是不想儿问东问西,影响了阿爷的决断。”
温荣见阿爷惊讶地微张着唇,知晓自己是说对了,“今日若不是菡娘提到她上月偶然间瞧见了一封洛阳府的信,怕是儿要被一直瞒在了鼓里。若是陈家真的出了事,陈府娘子误认为儿是故意避开了她们的,岂不是陷儿于不仁不义之中了。”
既然已经知晓了阿爷的顾虑,那么便该先解开阿爷的顾虑。
自己不愿意做不仁不义之人,所以,若是陈府真有冤屈,她一定不会拦着阿爷。
二房温菡娘是偶然瞧见的吗。
温世珩轻叹了口气,防人胜于防川,自己如何就忘了去想想,那封信分明该送给荣娘的,为何会到了自己手里,府里的小厮精挑细选,这点小事难不成都会办错了?
温世珩倒也不埋怨,听了温荣先才一席话,反而放下了心来。
自己前日关于‘太过聪明,不见得比无可奈何要好’的说法,放在了荣娘身上,是错的了,荣娘心术正,一心向着家人,她的聪明或许真如伯母所言,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温世珩终于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温荣。
温荣听言亦蹙紧了眉头,人命虽关天,可此事放在那圣人跺一跺脚,天下都要为之震动的朝廷里,该是一件多么不值得御史联名上奏折的小事啊。
温荣明白,这事虽小,可事背后的利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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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亲耐滴们对男主的争议好大,那啥,戳戳,女主年纪还小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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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莫道怜白石
陈知府最终是否有事,一要看与之相关的背后利益人是谁,二则是此人愿意花了多大的代价去成事。 ()
此人在朝中地位不会低,且已揣摩过了圣意,只不知那人对圣人究竟能产生多大的影响。
“今日尚书左仆射出来说话了,说得很是冠冕堂皇,用了前历太祖之言警示圣主,什么‘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放言陈知府之流的行径会寒了民心,失了民意,简直就是荒……”温世珩越说越气,可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纵是再不满尚书左仆射,亦不能口不择言,毕竟左仆射的官级在其之上。
温荣不由自主地问道,“有为陈知府说话的朝臣么。”
温世珩颌首道,“少府卿列举了陈知府往年的利民之功,说可将功补过,小惩大诫,却没有为陈知府脱罪的意思。”
温荣心里冷笑,无罪便是无罪,无过何须用功补,少府卿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在定陈知府有罪而已。
他们觊觎着利益,却还不忘给自己找级台阶,红脸白脸一起唱,将戏做得精彩了,圣人才会看得高兴。
“阿爷,少府卿不过也是盼着陈知府入罪的,圣人是否有派御史巡按去洛阳查证。”除了尚书左仆射所言的分量会重些,其余的不足为惧了,如今最要紧的依旧是揣摩圣意。
“没有,圣人收了奏折后只是说了些为官之道,告诫众臣皆要以人为镜。”温世珩摇了摇头。揣摩不透圣人话里的意思。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只是圣人究竟要谁以谁为镜?
“再观望便是了,阿爷亦不用太过操心,待到那日盛京陈家摆宴。儿再看看陈家人的意思。”温荣轻声安慰到,眼里明亮中还透着一股子平静与安宁,着实令人安心。
温世珩主动自书信中取出了洛阳陈家娘子写与温荣的信,歉疚地说道,“此事是阿爷办得不对,思虑不周,令荣娘困扰了。”
信笺的封口完好无损,阿爷不过是替自己保管了一段时日,温荣笑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单凭阿爷肯冲儿一个小娘道歉,便说明了阿爷是真君子。”
温世珩眉毛一扬。一脸快意,大笑道,“不愧是我儿,好一个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
温荣见阿爷心情舒畅,才笑道,“阿爷也该早些歇息了才是,阿爷不回房,阿娘是一直不肯熄灯的。”
纵是阖上了眼,那明晃晃的火光依旧映得人心阴晴不定、炙灼难安,如何能休息好。
温世珩想起了伯母的交代。不论何时,都该考虑了自己的弱妻幼子。
……
温荣回到厢房,撕开了陈府娘子的来信,信里不过是说了家事不顺,进京一事再议而已。
字里行间已不似先前那般亲热,颇为疏离。
陈府的夫人与娘子,如今心该是坠入谷底的,不止止是因为防备和担心,更多的是看透了人情冷暖后的心寒。
温荣自嘲一笑,自己曾最不屑人情二字,前一世只喜欢孤芳自赏。李奕继承大统,自己得宠之时,所有欲同自己亲近的人,在眼里皆不过是些被利欲熏心蒙眼,阿谀奉承的小人罢了。
如此一来,自己何时被彻底孤立了都不知道,国公府出了那么大的事,之前怎可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可李奕一旦作隐瞒,也就再无人与自己通风报信……
风平浪静时,人情撒网可捞,只是还需慧眼明心,才能自砂砾中拾得珠贝。
圣主之意,自己是难以揣测了,温荣努力地回忆前世关于这一段的记忆。
温荣轻叹了一声,可惜当初从未在意过朝政之事,只隐约记得到了乾德十四年末,二皇子在朝中的势力已与太子不相上下。
今日尚书左仆射站出来指责陈知府,而尚书左仆射是二皇子之人,照往常,二皇子对于林中书令等中立的重臣,皆是以拉拢为主。不但不会打压,反而亲和有加。
陈氏一族亦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二皇子不拉拢,只能说明陈家是支持太子的了。
如今已是乾德十三年的正秋,若是乾德十四年两方势力便已相当。
温荣心里一紧,洛阳陈知府是在劫难逃了。
“娘子,已是亥时了,该歇息了。”绿佩将书案前粉彩莲托烛台上的旧烛取下,换了根新的缠银枝白烛。
温荣笑了笑,“是了,不小心将时辰忘了,我将信回了便去歇息。”
温荣提笔连夜写了回信与陈府娘子,既然月娘和歆娘不愿主动提及家父之事,那么自己也避而不谈,且拥有前世记忆一事,本就该缄口不言。
信中殷殷地叮嘱,无论何事何时,都记得未雨绸缪,若有进京了,无论好赖,都请一定来找自己。
……
大明宫蓬莱殿。
三皇子与五皇子闲来无事,顶着秋日夜间的凉意,命婢子捧了八宝纹八方烛台至太华池旁的水榭,水榭中烛光倒映在太华池里,俨然是另一轮满月。
二人摆起了棋盘,这几日朝堂上很是热闹,可三皇子与五皇子皆只当个看客,时不时地应和圣人几声,心下反倒十分舒畅。
李奕稳稳落下一子,与李晟闲闲地聊着,“那日赵府摆宴,琛郎真的去了袁府老宅。”
这几日琛郎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地走神,如此已够反常了,可更令李奕诧异的是,琛郎并非完全因为袁家与陈家而蹙眉伤神,琛郎眉头皱着皱着却又会突然笑起来,李奕与李晟是一头雾水。问他具体为何事,他又只是推脱或干脆闭口不言。
“是的。”五皇子执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一处。
三皇子盯着棋盘略微思考,“你是否交代了他。不要再去追究袁府一案,更不要掺和到陈家一事中。”
下棋如做人。李奕惯常的深思熟虑,三思后行步步为营,虽想得多,可下子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李晟干脆利落,从不愿拖泥带水,李奕思考时,他也知晓了下一步棋该下在哪里。
李晟眼眸微闪,“没有,我直接与林中书令说了。”
三皇子温润一笑。果然是五弟的作风。琛郎的情面也一点不留。
如今琛郎心不在焉。不论与他说什么,都听不进了,再或者听进了也会被直接忽略。故与其同他浪费唇舌,不如直接让林中书令这当祖父的去管教他,贡院之试在即,他还有何精力去管了本就与他不相干的事。
“琛郎去衡山书院是否比往常更勤快?”沉默了一会,李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现今圣人不仅仅是带着太子在御书房中商议政事,同时还叫上了二皇子与三皇子。
美名其曰,要自己的两个儿子多多辅佐大哥。两位皇子自然欢喜应承。
如此一来,李奕少了能自主随意安排的时间,许多消息与事情,需向五弟打听。
偏偏摊上李晟这惜字如金的人。
听三哥提到衡山书院。李晟端起手边的茶碗,浅浅地喝了一口,“嗯。”
说罢放下茶碗继续安心地下棋。
李奕讪讪的,再问不是,不问也不是,因为问也问不出什么,可不问自己又不甘心。
李奕承认自己对黎国公府温四娘留了心,但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毕竟温四娘暂时对自己无用处,与大事相较着实无足轻重。
李奕莫名的是,为何自己心里总有股愧疚感,不论荣娘再怎么冷淡和疏远,自己都不自禁地想靠近,想弥补些什么。
倘若琛郎真与荣娘在一起,确是郎才女貌。
“三哥,下错子了。”李晟冷眼对上此时眼神空洞的李奕。
李奕回过神,不过是一子罢了,还是有机会的,“今年宫里举行的秋狩,帖子下到盛京各家了么,德阳那都请了哪些京中娘子。”
正秋是狩猎的最佳时节,山中猎物经了一年的丰食富养,皆膘肥体壮。
京中贵族带上了平日在府中豢养的猞猁灵缇鹰鹘,一展身手,猎得盆钵满盈。
“不知道。”李晟见李奕面上有几分愠色,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德阳帖子还未下。”
李奕轻舒一口气,笑道,“那日晟郎可得小心,美人恩最难消受了。”
李晟听李奕如此说颇为诧异,旋即又不在意地说道,“我不一定会去,三哥自己小心。”
李奕一时被噎住,原先不觉得五弟性子清冷有何不好,如今才发现,这性子是能将人气得够呛的。
“三哥,你输了,时辰不早,该去歇息了。”李晟说罢吩咐了婢子收棋盘,瞧见李奕还望着太华池愣神,便自己先行离开。
……
李奕起身后未回寝殿,而是信步走至母妃王淑妃的寝宫,母妃寝殿里外灯未撤,李奕差了婢子通报后,进殿寻了母妃。
李奕与李晟同为王淑妃带大,王淑妃待李晟虽如同亲生,可毕竟隔了一层肚皮。
李晟自小不喜言语,便是圣人,也难得见他一笑,故虽同为皇儿,且李晟亦精通文采骑射,但能得到的、来自于圣主的宠爱,远不如他的三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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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怅望一徘徊
“儿见过母妃。 ()”李奕躬身向王淑妃行礼道。
王淑妃正半倚在金螺钿紫檀矮榻上,虽已至中年,但容貌明艳,一双妙目盈盈,依旧可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王淑妃见到李奕拜礼,忙起身扶住,柔声说道,“奕儿,与阿娘何须多礼。”
“儿与晟郎才下了棋,回寝殿时见阿娘外灯未暗。”李奕温声说道。
王淑妃听闻笑问道,“晟儿可回去歇息了。”
李晟优秀,却不如奕儿得圣人宠爱,最难得的是李晟与周围人皆不亲,却独独愿听了奕儿的话。
王淑妃每每想至此,心里便很是欣慰,在这纷繁杂乱的后宫里,为将两位皇子平安带大,她已是费尽了心力,二人如今能互相帮衬,自己便可放心不少。
“晟郎已先回了。”
“奕儿,这个时辰来寻阿娘有何事。”王淑妃见李奕面容虽一如往常的温润,却带了几丝疲倦,遂关心地问道。
“儿无事,不过是想来看看阿娘。”
李奕瞧见桌案上还摆着新鲜果炙,伺候煮茶的婢子亦立于下首听候差使,故颇为诧异,“阿娘还不准备了歇息么。”
“还不困了。”王淑妃淡淡地笑了笑,素手轻拢高髻,“若不是此时辰还未歇息,奕儿如何会进来看了阿娘。”
李奕自然知晓,阿娘等的不是自己。
阿娘估摸是知道了圣人还在御书房里看奏折。如今圣人多是去韩德妃与徐昭仪的寝殿,阿娘只能默默地去打听些消息。在圣人还未确定了去哪一处时,心甘情愿地等着。
王淑妃早瞧出了李奕心神不宁,如今李奕与李晟的一举一动,是会有人如实禀报了她的。
王淑妃命女史遣退了茶奴与在殿中伺候的二等宫婢。单留下了心腹在身旁,眼里的柔软慢慢褪去,语重心长地对李奕说道,“奕儿,心里若是有了牵挂,就会被绊住手脚,倘若真的忘不了,要么收为己用,要么就毁了吧。”
声音平淡无一丝波澜,要毁的不论是人。还是物。都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听言。李奕沉下脸,不再似以往笑得和煦如春风,嘴角漾着几分苦涩。
王淑妃知晓奕儿是一直压抑着自己心性的。分明比太子和二皇子出色,却不能在圣人面前更多的表现自己。
带着面具过活,是不可能潇洒恣意的,忍一时,是为了谋一世。
王淑妃虽也心疼,但生在皇家,享受了锦衣华服,自然也该付出些代价,“奕儿,如今你同晟儿虽已长大。可羽翼依旧不丰,莫要叫旁事分了心神,因小失大。初始或许会有不舍和遗憾,可到了事成之后,你便会明白当下的决定是多么正确了。”
蓬莱殿里点着淡淡的安息香,王淑妃吩咐宫婢去盛了本为圣人准备的安神汤,冷笑了一声,“今日韩德妃又来了蓬莱殿。”
韩德妃是禹国公胞妹,是韩大娘子的姑母。
“韩德妃占着如今年轻得圣人宠爱,倒是趾高气扬的,认为她那宝贝侄女与我们做了三皇子妃,是抬举了我们,真真是可笑。”
韩大娘子资质平庸,若真嫁于奕儿,除了她那位高权重的阿爷,其余的是帮不了奕儿一分一毫,故王淑妃一直端着不肯接韩德妃替她侄女抛的花球,她在等韩家承诺更大的筹码。
“儿听凭母妃吩咐。”李奕面色颓然。
王淑妃会意一笑,奕儿自然看不上那韩大娘子,不论才情或容貌,都不配母仪天下一词,只是韩大娘子身后,有奕儿需要的。
……
这日黎国公府西苑正考虑了,拜访陈老夫人时需要带的伴手礼,陈家是世家大族,自是什么也不缺的。
前些日子甄氏带着婵娘与瑶娘拜访温老夫人时,是带了金珐琅九桃香炉、迦南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以及一套溢彩画琉璃杯盏,很合温老夫人心意。
甄氏与温菡和温荣的分别是赤金嵌宝蜻蜓簪和赤金嵌宝累丝如意簪,倒是不偏不倚,二房董氏瞧了也高兴。
见阿娘发愁伴手礼一事,温荣笑着提议道,“阿娘,不如送那秦国降真塔香、薄胎铜海纹底青瓷、还有那套白玉点翠笔砚。”
降真塔香治愈伤痕的功效神奇,海纹底青瓷虽不名贵,却难得的清雅大气,笔砚素来得书香门第珍视,以此做伴手礼再好不过了。
林氏听了很是满意,忙吩咐了婢子去准备起来。
申时末刻,温世珩命婢子叫了轩郎、温荣、温茹一道用晚膳,陈家是书香世家,非常看中教养与礼数,温世珩是要叮嘱了几个孩子明日该注意些什么。
只是温景轩温文儒雅,温荣得体大方,温茹年纪尚幼,长辈自是会宽容些,令温世珩不免觉得自己的担忧颇为多余。
一家人正待要用晚膳,彩云进屋向温世珩和林氏通报道,“阿郎、夫人,遗风苑老夫人派了人过来。”
“请进来说话。”温世珩猛地打起了精神。
来人是谢氏身边伺候的汀兰,汀兰福身向温世珩等人问了好。
温世珩颌首问道,“不知伯母有何吩咐。”
汀兰所着衫裙不如国公府里婢子来得鲜亮,可在遗风苑老夫人身旁伺候多时,比起国公府里的婢子要沉稳了许多,“我们老夫人收到了陈老夫人的帖子,可老夫人身子不便,故无法亲自前往,想烦请三夫人帮忙将老夫人准备的伴手礼,一道送于陈老夫人了,只不知三夫人是否方便。”
“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请伯母放心便是。”林氏听言大长房老夫人要自己帮忙带了礼物。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汀兰福身向林氏笑道,“便有劳三夫人了。”
说罢命婢子将四扇明暗双面绣梅兰竹菊的小巧紫檀画屏搬了进来,每一扇画屏上还有用真体提的诗句。
温荣看着精巧的画屏心下欢喜,伯祖母的这份礼才是真真的符合书香门第的心意。
而伯祖母请阿娘帮忙带了这珍贵的伴手礼。亦是在明白地告诉旁人,如今她是信任与倚靠国公府三房的,与她有关的事,可同三房直接说去。
见林氏命婢子小心地捧走了画屏,汀兰才又笑着吩咐婢子取出了莲花糕与百朝露。
莲花糕是前两日温荣去遗风苑里陪伯祖母说话时尝到的,比起一般的糕点要多上几分清香,温荣尝了喜欢,便向伯祖母讨了,可惜那日并未多做,今日汀兰至国公府送画屏。遂将温荣喜欢的吃食一道带了过来。
如今伯母对温荣的宠爱。都要令温世珩嫉妒了。每每温荣去了遗风苑回来,总是带了满手的吃食。
伯母似是担心黎国公府饿着了她的宝贝侄孙女了。
温荣亲自上前欢喜接下,并请汀兰帮忙转告了伯祖母。后日若无事,会再去探望了伯祖母。
“你这孩子,往后不许再向伯祖母讨要吃的了,伯祖母年纪大了,那经得起你这样折腾。”林氏将温荣拉了回来,不满地说道。
虽然温荣与大长房老夫人关系亲近,可频繁打扰了老夫人清净,也不好了。
“不妨事的,我们老夫人天天都盼着娘子过去呢。”汀兰见状忙笑着说道。
温世珩又问了老夫人身体安好后,汀兰见无事便告辞回遗风苑了。
……
用过了晚膳。温世珩吩咐婢子摆了茶果在外间,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一处说话。
不一会,轩郎带着茹娘去识字,温世珩才轻叹道,“朝中已有御史台巡按去洛阳了。”
林氏不知其中厉害关系,反心下欢喜,与温世珩安慰道,“夫郎可不用担心了,待巡按去了洛阳府,查实便知陈知府是清白的。”
温世珩蹙眉看了林氏一眼,虽不耐,但也未多言,本想听听荣娘的意思,不想荣娘却是沉默不语。
温世珩心实实的一沉,难不成这事真就没有了希望,陈知府被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么。温世珩思及好友,心下不甘,暗暗下了决定,明日参朝日,定要将早已写好的奏折呈上去。
温荣抬眼对上了温世珩的目光,温世珩心虚的慌忙将眼摆开了去,心下却觉得可笑,如何会怕了自己的女儿。
“阿爷,除了替陈知府喊冤,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帮的么。”荣娘镇静地问道,既然早已经猜到了洛阳陈知府此次是在劫难逃,那么听到御史巡按下洛阳的消息,便也没什么可惊慌和诧异的。
温世珩能听出温荣的话外音,除了为陈知府喊冤,别的任何忙都可以帮。
温荣看着阿爷,神情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知府不过是朝中太子与二皇子两派争权的牺牲者罢了。
漫不说那些偏帮太子的两朝重臣了,便是大伯父黎国公都不肯站出来说话。
既然陈知府成了太子等人的弃子,阿爷又如何去自讨了没趣。与其同时牺牲两家人,不如好好帮衬陈知府的家眷,更何况陈知府最多不过是被罢官流放,并无性命之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从长计议了才是真的。
温荣趁阿娘去厨里吩咐点心时,细细的将这些道理说与了阿爷听。还有那陈知府是陈老夫人的嫡次子,陈老夫人对陈知府的担心不会在阿爷之下,陈府都没有动作了,阿爷又是在着什么急呢。
待温荣说完,温世珩早已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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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丹庭文佩满
温世珩是真真未想到陈知府不过是太子的弃子。 ()
温世珩拍了拍脑袋,可不是,陈知府人虽在陪都洛阳,看似与太子无瓜葛,可陈家却是世代皆有人在朝为官的。
林氏带着捧了新鲜果露的婢子向房里走来。
温荣认真地望着温世珩说道,“阿爷,如今权臣都是在权衡利弊,我们更不该自不量力了。”
温世珩知道温荣聪慧,可再聪明也是居于闺房的女娘,朝臣之事,虽不能说温荣已看得十分透彻,但也**不离十了。
温世珩诧异的低声问道,“荣娘是如何知晓太子与二皇子争权一事的。”
“自古皇储多纷争,萧墙之乱任何朝代都有,不说那庙堂之上宫墙之内,便是普通人家里,还有为了家产而争吵上官衙的呢。”温荣不在意地笑道,可心下却有几分凄凉,权争与己是再熟悉不过的,只是前世的自己是后宫权争的失败者,失败的原因并非是愚蠢,而是过于自大,过于相信了李奕……
温荣见阿爷面上依旧无法释然,遂又说道,“阿爷其实也早看出了背后的利弊纠葛,只是救友心切,不免乱了阵脚。这些时日儿常去陪伴伯祖母,从伯祖母那也略微知道了些朝中之事。儿虽担心陈府娘子,但更担心阿爷安危,故儿只做了旁观者,旁观者清,这才能清醒地顺藤摸瓜理出头绪。如今阿爷自是该帮的帮,不该帮的就先放一放。以后再帮。”
温世珩点了点头,伯母确实也与自己分析过其中利害关系,只是荣娘说到了心坎里,伯母单劝自己不要帮。而荣娘是说要帮,可帮什么,何时帮,都该好好思量。
仔细想来,荣娘所言有道理。
“阿爷不会莽撞行事的。”温世珩与温荣笑道,手心里的汗渐渐收了,人也冷静了许多,一会要修一封书信与陈知府,奏折要递,但奏折要重新写过。
温世珩端起林氏递过来的果露。连连吃了两碗。
……
第二日林氏起了个大早。自回盛京。这还是头一次带了孩子一道去参加正式筵席,对方虽非皇亲贵戚,却也是极得尊敬的世家。
林氏多多少少有几分紧张。生怕哪里做得不周全,有损珩郎和黎国公府的颜面。
今日温荣乖乖地照阿娘吩咐,穿了杏黄织金藕丝束腰郁金裙,百合髻上簪累丝嵌宝金盏花簪。
而温景轩得了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的指教后,骑射功夫有了长足进步,一身天青蓝银边绫纱长袍,腰上是绣重环纹嵌玉腰带,稳稳地骑在高头绿耳上,气度从容。
温荣调皮地将马车帘子撩开了一丝缝,拉阿娘一道看轩郎骑马的英姿。
林氏不禁笑了。“轩郎回盛京后真是长大了许多。”
轩郎原先在杭州郡骑马时,不论马是大还是小,马速是快还是慢,总是上身前倾、半趴在了马上的,如今挺起了脊梁,不再只是弱质书生了。
到了陈府门前停下,迎客的婢子、妈妈忙上前放下脚踏,将林氏、温荣、温茹搀扶了下来。
温景轩将马辔交予陈府小厮,吩咐了随行仆僮一道过去马厩好生照料了绿耳。
陈家今日大办宴席,夫人、姑嫂照应女客,而温景轩等郎君则由小厮引了去前院看鼓乐。
陈府不似赵府那般处处摆设装饰都透着奢华贵气,院子里用凤尾竹拦起做成栅栏,竹林中三两亭台花丛,门楣石壁处的题字挺拔硬气。
陈大夫人听闻温三夫人携家眷来了,笑着出花厅接迎。
陈大夫人和林氏亦算是京中旧时,虽交情不深,可多年不见,如今再聚头,免不了唏嘘感慨一番白驹过隙,时过境迁……
“这两位定是温四娘子与温五娘子了。”陈大夫人目光在温荣身上停留了片刻,再满是惊喜地看向林氏。
林氏笑道,“是小女了。”
陈大夫人只得一子,倒是妾室生了几房女娘,庶出的上不了台面,陈大夫人更不会有闲情善心去过继庶出女娘。
故陈大夫人在外没少抱怨身边缺个贴心的人儿……
见到温荣与温茹如此乖巧的女娘理所当然的满面惊喜。
陈大夫人羡慕地向林氏说道,“荣娘与茹娘都是水葱似的人物,水灵又漂亮,将来定是有福气的。”
长辈之间的客套话如出一辙,福气也不是说说就来的。
林氏见自己得意的女儿被夸赞了,面上笑容更盛了些,回夸陈大夫人的儿郎难得的优秀,过两年必定金榜题名,陈大夫人只需放宽心地等着做那进士郎的阿娘了。
先前在马车上,温荣不在意地提了一句,说书香世家最大的希望就是家有儿郎金榜题名。
陈大夫人拿帕子捂嘴直笑,发簪上的金玉呈祥伏牛望月金簪随之轻颤。
陈家大郎是否能优秀到一举中第温荣不知晓,不过陈家确实出了好几名进士郎,如今正在风头浪尖的陈知府陈清善,便是丙酉科二甲第一名,阿爷不过才三十八名而已。
“哎哟,你瞧我,见着你们高兴的光顾着说话了。”陈大夫人忙牵着林氏与两位娘子进花厅。
花厅里早坐满了夫人和各家娘子,一时间莺莺燕燕。
在座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知晓陈家嫡次子遭御史弹劾一事,花厅的女眷里更不乏有御史台官员家的。
温荣虽不认识御史家眷,但不难辨认,此时周围围了最多夫人和娘子的,便是御史家眷了。
倒不是御史家眷的人缘有多好,而是向来哪里能打听到的消息与闲话多。哪儿便能迅速地聚集起女眷来。
温茹人小,还未曾见过了这许多人,有些害羞地躲在了温荣的身后。
花厅里的夫人瞧见了陈大夫人亲自迎进三位颇为陌生的女客,猜到三人必定是才回盛京不多时的温三夫人和两位娘子。
先前温世珩在杭州郡揭发查办的盐政官一案。在盛京里亦是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浪,若不是圣人当朝宣布此案了结,怕是盐政官一案至今都还千丝百结。
故温家三房一度成为京中夫人娘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早有夫人娘子起身同林氏和温荣、温茹问好,热情一些的小娘子拉了温荣与温茹去一处吃果子。
才聊了几句,温荣心里便恹恹的,都是在变着法子打听事情。
盛京贵家里最不乏的就是闲人,陈家出事,连温世珩与陈清善是同窗至交一事都被扒了出来,同年入国子监学,同年考上进士科……
还好还无人知晓温荣与陈知府家的二位娘子也交好。否则今日聊的话题能更多些。
若是无人故意宣扬扩散。这把火如何能这般快的烧到阿爷身上。
温荣更能体会阿爷的难处了。所有人都知晓了阿爷与陈知府是至交好友,若陈知府被弹劾,阿爷只是躲在一边一声不吭。必要被人口舌。
温荣环视一周,婵娘与瑶娘还未到,陈府婢子在温荣身旁的食案上摆满了新鲜果品和糕点。
那群娘子见从温荣身上问不出点什么,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只留下了一两人闲闲地吃着糕点打发时间。
好一会才传来婢子通报,林大夫人带着二位娘子来了,花厅登时比先前温家三房来时还要热闹。
崔御史家的娘子,先前主动同温荣坐在一处的司经局陶洗马家娘子,瞧见了中书令府的娘子后皆起了身,向婵娘与瑶娘迎了上去……
“前次郡公府里设宴。我记得妹妹说喜欢织金窍曲纹荷包,我特意做了两只送给妹妹。”陶家娘子命婢子取出了两只荷包。
一旁的崔娘子若有若无的讥笑一声,讨好的意思也太明显了些。
那日尚书左仆射府摆的家宴,赴宴的许多是三品以上要员家的郎君与娘子,而今日陈府只是请了平日里交好的人家,温荣的阿爷也不过是正四品下阶,故哪怕中书令府的娘子穿着秋香色与竹青色襦裙,也都特别的显眼。
“姐姐有心了。”婵娘客气地向陶家娘子道了谢,吩咐婢子收下荷包,而瑶娘只是僵硬地笑了笑,小脑袋来回转着找人。
崔家娘子虽主动起身,但是要傲气些,在林府娘子面前并不太过刻意。
御史台是独立于三省之外的,圣朝有规定,中书、门下、尚书及三品以上官员入阁议事,都要有御史台的谏官随同,御史台谏官在朝中的地位不一般。
只见崔家娘子同婵娘说了几句什么,瑶娘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终于瞧见温荣正闲闲地坐在一处,才笑将起来,与崔家娘子点了点头,拉了婵娘急急地向温荣走来。
先才陶家娘子起身迎林府娘子,温荣身旁的位置便空了,瑶娘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瑶娘神秘地附在温荣耳边说道,“你可知那崔娘子与我们说什么吗。”
温荣好笑地摇了摇头,婵娘皱眉直拉瑶娘,瑶娘甩开婵娘拉扯自己的手,“就你胆小怕事,荣娘与我们交好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又轻声同温荣咬耳朵道,“那崔家娘子向我们讨要大哥墨宝,还说什么是替她二哥求了,哼,她那心思,还当我们不知道呢。”
温荣正要问关于崔御史家娘子的事情,就见陈大夫人搀扶着一位身着海棠色枝叶纹长袍,矮髻上簪雕梅花竹节万寿簪的慈祥老夫人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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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绰影归宿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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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的女眷陆续上前同陈老夫人问安,林氏亦命婢子捧出了与陈老夫人的伴手礼。 ()
陈老夫人听闻大长房老夫人不能亲自前来,颇有几分失望,望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画屏微微叹了口气,“我与婉娘是打小相熟的好姊妹,如今我知晓她不愿叫人扰了清净,巴巴儿送了许多帖子过去,都是悉数被退了回来,今次终肯接下,还以为能与婉娘说说话了,不想……”
陈老夫人声音里有几分哽咽,陈大夫人忙在一旁轻声劝慰。
林氏尴尬地立于一旁,不知该如何去应,只能同陈老夫人一道唏嘘不已。
不一会陈老夫人果然笑道,“婉娘虽未亲自来了,可我今日还是开心的,多少年了,婉娘还能记得我的心思。”
说罢命人将四扇画屏仔细搬去了内室,而林氏等人的伴手礼,客套了几句,见推脱不过,才差人收好了。
见陈老夫人面色渐好,陈大夫人笑着将温家三房的两位娘子介绍与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和蔼地向温荣与温茹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让祖母瞧瞧”。
温荣牵着茹娘走上前,捻衽行礼,身形端正平稳,神情自若。
陈大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深意,无怪能得太后和前黎国公夫人的赞赏。
陈老夫人慈眉善目,牵过荣娘与茹娘笑道,“真真是个妙人儿。婉娘身旁有了贴心的人了,我这老好友是高兴又羡慕”
温荣嘴角微弯,自己同伯祖母亲近,已是满盛京皆知。
陈老夫人又叹气说道。“我却没这福气,老二家的丫头,叫她们狠心的老子爷带去了陪都,一年里难得见上几面。”
见陈家人主动提到洛阳知府,花厅里一时安静了不少,陈大夫人故作不知如今朝中风云,知意地说道,“阿家若是想了月娘与歆娘,儿今日就修书与二郎子媳妇,让她带了两丫头回京。陪上阿家几日。”
陈大夫人端得一副慈孝贤媳模样。陈府里大房和二房若是真那般和睦。陈知府家的夫人和娘子早该进京打点关系,或是回来与在朝为官的大房商量则个了,如何至今都没有动静。只被动地等着京里的结果。
温荣想到洛阳陈府家里热情直率的两位娘子,轻握扇柄的手一紧。陈知府作为外官平日里难得回京,但陈老夫人健在,故陈家大房和二房是未分家的。
陈氏是大族,抛去陈氏族里那些每年都能分利的祭田、永业田不说,陈家亦是有可观的私产,若是陈二郎犯事被流放,家中就只有弱妻幼女了,陈老夫人百年之后,便无人能与大房去争。
纵是陈老夫人想帮陈知府。也会有自家人从中作梗,唇亡齿寒一词,垂髫小儿都会念,可在利益面前,却都忘了。
就在陈老夫人拉着温荣问话时,花厅里伺候的婢子得了消息,躬身与陈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大夫人,大郎君、林家大郎、温家二郎、崔家二郎……前来拜见了。”
婢子所说的郎君当中,除了陈大郎是老夫人嫡孙,其余皆是今日过府、且家中在盛京地位颇高的,故才会有人早早地引了进来拜见老夫人。
陈老夫人这才松开温荣与温茹,让两人回林氏身边去。
听见婢子提到林大郎时,甄氏转头望着礼数周全、行动平稳的温荣满眼笑意,而坐在温荣身边的瑶娘,更不忘暗暗地碰一碰温荣。
温荣心里一紧,执起绣青边芙蕖团扇,半遮住了脸庞。
这一世虽不想与李奕有牵扯,但终究要嫁人。
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府是阿娘的娘家,对于两家人来说,这会是一门亲上加亲的好事。自己与婵娘、瑶娘脾性相投,林家内宅亦更清净,林中书令还能帮衬和指点了阿爷,说不得国公府也借此躲过抄家之祸。
如今自己求的不过是现世安稳,或许林家大郎会是个好归宿。
温荣不自觉地向花厅外望去,八字还没有一撇,多想也无益。
花厅里的娘子突然间都变得羞羞怯怯,纷纷回到自己阿娘身边。
崔御史家娘子握着一把绣锦鸳戏水轻纱羽扇,手上染了艳红的蔻丹,目光时不时地飘过温荣,林家娘子同自己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原先还以为她两素来就爱端架子,没想到同温四娘如此亲近。崔娘子想到这里,胸口不免有几分焦躁。
听见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娘子们皆直起身子端正锯坐,先还热闹的花厅瞬时安静了下来。
林大郎与陈大郎走在了最前面,一袭宝蓝色银绞边云海纹蟒科袍服,雕雷纹白玉环首相扣腰带。
林大郎俊朗挺拔的身姿,经过了温荣时,为温荣挡住了花厅里影影绰绰的光……
温荣微微抬起了头,目光正对上看向自己的林大郎。
林子琛嘴角含笑,眼底里是浓浓的欣喜,映到了双眸里流光溢彩。
温荣想起婵娘与瑶娘夸自家大哥的话,垂首轻轻一笑,确实是面容如玉,俊朗不凡,单论容貌,一分也不输于三皇子和五皇子。
今早才被夸了气度从容的轩郎,此时站在林子琛身边,又少了几分气势。
静谧的花厅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温荣诧异地寻声望去,原来是崔娘子不小心松了手,将轻纱羽扇掉在了地上,崔娘子羞红了脸,局促地接过婢子捡起奉回的羽扇。
林大郎等人向陈老夫人问了好后,未多做停留,待郎君都出了花厅,娘子们端着的身子才又放松了下来。
“云竹亭里也摆了筵席,娘子们可自去院里顽了,莫要被拘束了。”陈大夫人笑着张罗道。
娘子们是早盼着这句话的,在长辈面前,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瑶娘牵起温荣就向外走去,林氏担心茹娘年纪小,留了茹娘在身旁,与甄氏二人殷殷地叮嘱三位娘子不要到处乱走。
到了云竹庭院,小娘子们各自散去,有聚在一处斗诗斗画的,有吩咐婢子取来花鞠玩球的,陈府婢子还一道拿了陀螺、双陆棋、围棋等林林总总近十样娘子平日里喜欢的玩意。
瑶娘看着围在亭里作诗的娘子就觉得酸,拉着温荣去了另一处石亭。
见周围无人,婵娘才关心地问道,“前日里听你提起过洛阳陈府的娘子,说是要进京顽的,如今可还好。”
温荣摇了摇头,“怕是没有心情进京了。”
林瑶知道二人在说些什么,这几日常听见阿爷与大哥聊朝中之事,遂不在意地说道,“陈家二夫人与两位娘子就该在此时进京,这两月有好些宴席,过几日还有秋狩,陈家可以和御史台的官员说说,莫要无风起浪的去冤枉好人。”
温荣应付地笑了笑,若是和几位御史相熟便能解决,阿爷他们就不用发愁了。
婵娘不搭理瑶娘,与温荣诚恳地说道,“若是洛阳陈家娘子有需要帮忙的,与我说一声,算上了我一个。”
瑶娘见自己的建议没人采纳,故作生气嘟着嘴,却还是爽利地说道,“你们不能将我落了,好歹都要算了我一个。”
温荣扑哧一笑,“我可是记下了,到时候你们不准躲。”
瑶娘正想问问温荣对大哥的印象,就瞧见崔娘子带着婢子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崔娘子一身翠绿锦缎束胸裙,显眼俏丽。
崔娘子笑着与三人说道,“远远见到三位妹妹在此处说话,如何不过去一起斗诗热闹热闹。”
“不用了,我们不擅长斗诗,还是这里清净的好。”婵娘笑了笑,疏离地与崔娘子说道。
冒出了个外人,三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干巴巴地说了些有的没的,崔娘子犹豫了一会,还是与婵娘说道,“先才我与妹妹说的关于林大郎墨宝一事……不知……”
温荣看了眼崔娘子,今日崔夫人与崔娘子在陈府可算是红人,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打探御史台中消息,崔御史虽未参与弹劾陈知府,但近水楼台先得月,消息总是第一手的。
瑶娘正要将崔娘子呛回去,被婵娘在后面拉了一把,两姊妹总归有默契,瑶娘噤声不语。
婵娘满脸为难的与崔娘子说道,“这怕是不行呢,阿爷有规定了,我们姊妹俩不允许去大哥的书房。”
瑶娘望着温荣调皮地直眨眼,林府里确实有规定两位娘子不允许去打扰林大郎读书,可是以瑶娘的性子,自不会将规定放在眼里,此时婵娘却将这一惯被忽视的家规搬了出来说事。
崔娘子咬住下唇,不死心地说道,“或者你们帮我问问林大郎,说不得……”
温荣心下好笑,婵娘已婉言拒绝了,崔娘子还契而不舍。温荣不禁想到温菡娘,过了酷暑天还摇着那把题了赵二郎书法的素面团扇,前次赵家请宴,温菡娘亦是带了团扇去的,不知赵二郎见到了会作何感想,可再想想,赵二郎素来多情,四散的墨宝怕是不在少数。
婵娘面色有些不好看,没人喜欢死缠烂打的,且温荣还在身旁,总不能让温荣觉得大哥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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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犹疑采盈掬
温荣轻巧一笑,自己虽与林大郎不熟了,可温家三房里,却有人了解林大郎的性子。 ()
每隔几日,林大郎就会去衡山书院指导轩郎功课。
前些时日还放言说了,待轩郎入国子学,平日里见面的次数要更多了。阿爷听了感激与放心,而轩郎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故林大郎面上看着温和儒雅,可为人处事却极有原则,遇见了正经事一丝不苟,几不让步。
林子琛珍视墨宝,惜墨胜金。
轩郎曾回府里向阿爷与自己,说过关于林大郎的一件事。
那日轩郎在衡山书院的同窗,向林大郎求墨宝,林大郎严肃地说其非借字画为生,不能将墨宝丹青随便地给了不相干的人。
虽易招致不满,被人背后斥自视甚高,但也有道理,至少温荣是能理解的。
故盛京里除了三皇子、五皇子、杜学士等同林子琛交君子之好的几位至交,相互间互赠过墨宝外,也就轩郎得过林子琛书信了。
倘若有人不识趣,纠缠不休,也莫怪他人不近人情……
此时林婵就被崔娘子磨得左右为难,答应是断断不能的,可又不想开罪了御史台的家眷。
林婵想起了赵府赴宴的那日,瑶娘回府后径直去了大哥书房,不经大哥同意便取走了题有其笔墨的牡丹图。
瑶娘本还老神在在地说大哥不会在意,可不想当晚就被大哥追了回去。听闻瑶娘要拿去赠他人时,也不仔细问了瑶娘想要赠谁,就满面怒容地训斥了瑶娘一顿,命瑶娘好生地反省她那会给他人带来困扰的做法。为此二人几天没有说话。
由此可知琛郎是有多珍惜墨宝……
温荣见婵娘面露难色,知晓崔娘子是在强人所难,遂与崔娘子笑道,“不知崔娘子要林大郎墨宝作何用处。”
崔娘子诧异地转头看向温荣,说实话,崔娘子还未将温荣放在了眼里。
温荣虽是国公府娘子,可她阿爷不过是四品官下阶。
崔娘子还听自己的阿爷说过,如今盛京里除了应国公府谢家、禹国公府韩家等等不足五位的国公手里握有大权外,其余皆只是承了爵位,权势大不如前。
可对方主动相询。自己总不好冷淡了。且温荣所问。又是自己早已想好了该如何回答的,遂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二哥仰慕林大郎笔墨已久。望能得一真迹,留存书房里,日日观摩学习,以期进益。”
温荣故作一脸惊讶,“为何崔二郎不亲自与林大郎说了。”
崔娘子垂下头遗憾地回道,“如何不说,说了许多次,只是林大郎……”
温荣蹙眉颌首道,“我亦是有听闻林大郎的墨宝字字精华,可若是林大郎的墨宝好拿到。想必崔二郎说上不肖三次便能成,可若是林大郎不愿意赠墨宝,那么求了婵娘和瑶娘也是无用处的。虽说她二人是林大郎胞妹,可君子为人自当慎独慎终。林大郎在外回绝了崔二郎,回府里却又答应了胞妹,岂非君子所为,崔娘子又何必为难了林大郎。”
就听见瑶娘轻声一笑。
崔娘子面露恼色,本来多磨一会就能让婵娘点头的,可半路却出来了个管闲事的。
温荣早瞧出了崔娘子对林大郎藏了情意,虽说与己无关,却也见不得好姐妹被勉强,这才将事情引到了林大郎那。
若崔娘子真有胆量直接去寻林大郎说事,她自是不会管的,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崔娘子已是愣怔当场,无言以对了,哪里舍得去为难了林大郎。
干坐了好一会,直到有娘子过来叫她一道过去前院看《太平乐》,崔娘子才慌忙起身和温荣三人作别。
碍眼的终于走了,林婵长舒一口气,笑着与温荣说道,“还是你有办法。”
林瑶听见前院在奏《太平乐》,来了兴趣,拉了温荣欢喜说道,“能跳《太平乐》的必定是立部伎的,说不定一会还会有《秦王破阵乐》,声势好不激荡,我们也过去寻了一处亭子坐着看吧。好多娘子都已经过去了呢。”
说罢踮起脚尖很是期待地看着前院方向。
婵娘蹙眉说道,“有何可看的,闹哄哄的,吵得慌,前次亲王府钱龙宴时,你不已瞧过了么。”
“我是瞧过了,可荣娘没瞧过。你不就是见不得郎君和女伶搂搂抱抱么,和你又没得关系。”林瑶嘟嘴说道,巴巴地望着温荣。
瑶娘说的两乐阵,温荣却是瞧过的,只不过都是前世的事罢了。
陈府是书香门第,怎可能跳那《秦王破阵乐》,且也断然不会有郎君携女伶相看的情景。
温荣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去前院了,去前院多半会遇见林大郎,自己知晓长辈的心思,林大郎如何不知晓,见面了怕是要尴尬。
遂笑着与瑶娘说道,“我却也对敲敲打打的无甚兴趣,不如叫婢子拿了围棋与陀螺过来,我们就这一处玩罢。”
林婵听到围棋二字,两眼都放出了光来,立马向婢子要来了棋盘,拉了温荣一道下棋,林瑶被冷落了无法只能一人在石桌旁的空地上鞭陀螺。
眼见婵娘就要输了,突闻庭院外热闹了起来,许多娘子抛下正在写诗作画的毛笔,来回走着打听消息。
瑶娘是瞧见了热闹就不肯安分的,丢下了还骨碌碌直转悠的彩色陀螺,向那群娘子跑去。
不一会林瑶就打听到了消息,乐呵呵地回来与温荣和林婵说道,“董家娘子和陶家娘子不知为何去了南园,一个摔了跤。一个崴了脚。”
南园里没有摆宴席,故今日南园里鲜少有人。可南园景致颇好,前院里郎君饮酒赏乐后,可能会去南园散心了。
明知如此。却还要过去。
云竹亭里的娘子窃窃私语,讨论是否有郎君做了好人,上前扶起了二位遭难的娘子,一边说一边掩嘴直笑。
温荣诧异盛京里的娘子如此大胆,这般举动也不怕污了名声。
婵娘笑道,“那两位娘子好生心急,不知探花宴才是觅郎君的好时候么。”
见婵娘与瑶娘都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温荣也不再深想,笑着说道,“继续下棋吧。你那香囊怕是要输与我了。”
婵娘自知必输无疑。爽快地去解系在腰带上的香囊。“输给你我是心服口服,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的。”
“罢了罢了,还能真要了你的香囊不成。”温荣捂嘴笑道。
瑶娘嘲笑婵娘道。“倘若荣娘以后与我们住一府里,怕是你连衫裙都要输尽了。”
温荣正想笑,突然反应过来瑶娘的画外音,起身追着瑶娘不依不饶,反倒是婵娘笑得舒心畅意。
“我是再不敢了,我去前处为你们打探消息去。”瑶娘被咯吱地咯咯直笑,趁着温荣不注意时,转身向人多处跑去,留下温荣羞红了脸,站不是坐也不是。
很快。瑶娘又带回了关于南园里的第二波消息。
娘子间来回传的,自是添油加醋、绘声绘色了不少。
说两位娘子被困在原地很是焦急,恰好林大郎、陈大郎、温二郎三人去南园说话散步,陆续瞧见了两位遭难的娘子。
可惜三位郎君皆不知怜香惜玉,不过是吩咐小厮去寻了几名婢子来救人,接着就自顾自地走了。
那两位娘子因衫裙污了,已由自家阿娘领着,同陈老夫人作别后先行离府。
林婵看了看温荣,荣娘嘴角微弯像在听旁戏似的,也不知荣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
待到申时,宴席散了,温家三房与林家在陈府大门前作别。
林子琛温和地笑着走至温荣面前,面容神采,心下却慌乱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了什么。
甄氏瞧见琛郎主动,忙帮衬道,“琛郎怕是第一次见到荣娘,还不认识了。”
温荣已盈盈拜道,“琛郎安好。”
林子琛松了一口气,声音舒朗,“算来今日不是第一次见到荣娘。”
温荣疑惑地抬眼望着林子琛,隐隐水光,双眸如星辰般明亮。
林子琛早已是满满心意,不再遮遮掩掩,“前日赵府摆琼宴,我与荣娘在琼台槅门处有过一面之缘。”
温荣面色一红,本以为那日在琼台槅门处,琛郎未注意到自己了,不想却记住了。
二人相言融洽,同样欢喜的还有两家亲眷,甄氏思量,只待明年温荣及豆蔻,琛郎考中进士郎关宴后,两家便可以议亲了。
……
回府的马车上,温荣只道阿娘会着急问自己关于琛郎的事,不想阿娘一开口就帮着陈老夫人说话。
“荣娘,陈老夫人想去拜访了你伯祖母,我瞧着陈老夫人说得诚恳,遂答应了帮她问问,不知荣娘是何意思。”林氏小心地与温荣说道。
林氏先才听陈老夫人情真意切地说了许多同遗风苑老夫人过去的事,一时心软就应了,虽说是问问,可林氏还是希望能满足陈老夫人的心愿。
林氏知晓,如今府里唯一能在遗风苑老夫人面前说上话的,独荣娘了,便是夫郎,去了遗风苑也只有安静听老夫人说话的份,半分不敢多言的。
温荣缓缓叹了口气,陈知府毕竟是陈老夫人的孩子,陈老夫人年纪虽已大了,但心却是明的。
温荣是知晓伯祖母对此事的态度,可还是点头答应了帮忙问一问,且自己也好奇早年温家与陈家的关系。
才回到府里,便有人送来了德阳公主邀请秋狩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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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人谁感至诚
秋狩不过是惯例,并无甚特别的,温荣看了看帖子,便命碧荷收下。 ()
外间伺候的文杏与主子传了话,二房温三娘子一早遣了婢子过来问娘子是否有收到帖子。
温荣微微一笑,菡娘必定是收到帖子的,可她喜欢同自己比,纵是自己无心,她也一直留意,知晓自己得了帖子,怕是要失望了。
用过晚膳,温荣同阿爷说起了今日陈府之行。
温世珩听闻陈府宾客里有御史台官员的家眷,松了口气,这把火暂时烧不到盛京陈府里……
温荣与温景轩离开阿爷、阿娘厢房,走上抄手游廊时,温荣悄悄地向轩郎打听陈府南园里发生的事情,“前院不是有鼓乐么,你们为何好端端地去南园。”
温景轩见温荣提起,又想起南园里的不愉快,心里颇不利爽,撇嘴说道,“前院的乐鼓听了没趣,我与林大郎听说南园里有几位郎君结了诗社,好歹诗社要比鼓乐安静些,就想着去看看。不想碰上了那晦气事,早知道还不如在前院听鼓乐呢。”
温荣捂嘴轻笑。
遇见小娘子遭难,分明是有艳福之事,如何到了轩郎嘴里,就变成晦气事了。
陶家娘子必定是为了林大郎,一开始陶娘子赠婵娘与瑶娘荷包便可看出了,她是一心想同林家人套近乎的。另一位崴脚的董娘子阿爷,与崔娘子阿爷一般是御史台的谏官,不知董娘子又是为了何人。
“董娘子可是有求你们去相帮。”温荣认真地问道。
温景轩回头看了荣娘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曾注意,我们见着这情形,躲都来不及。”
温荣瞪眼瞧着温景轩。真真是个榆木脑瓜。
温景轩突然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荣娘是在意林大郎么。”
今日温景轩同林大郎在一处时,一直担心林大郎会考自己功课,紧张的宴席都没吃好。可不曾想后来林大郎只问了些生活里的事,有关于杭州郡的,还有关于作画弈棋的,可不论何事,都和荣娘有关系。
再榆木的脑瓜,都看出来了……
“胡说。我是担心洛阳陈府娘子。和林大郎有甚关系了。”温荣柳眉一锁。一个比一个没得正经,脚不点地的匆匆回了厢房。
……
次日一早,温荣起身准备了去遗风苑。
谢氏已从家寺搬去了穆合堂。
谢氏虽未亲自开口。可汀兰却不止一次地说过,希望温荣能在遗风苑里小住几日。
穆合堂是抄手游廊环连六间上房,供温荣住的厢房早早整理了出来,就在谢氏厢房的旁边,冬日的暖阁,盛夏的青纱橱,还有雕亭荷水莲清雅纹样的胡床、矮塌、书案……一应俱全。
前几日,谢氏自库房里取出了珍视的墨宝,让温荣随意挑几幅喜欢的,挂在厢房墙上……
早先温荣虽也有到遗风苑小住、陪陪伯祖母的想头。可心里还是有顾虑。
虽说温老夫人身旁奉孝的人多,但毕竟温老夫人才是自己的亲祖母,与伯祖母走得过近,难免生出闲话。
这两日温荣终于下了决心。
伯祖母奉佛,虽自家寺搬出,却坚持了过午不食的习惯。
终归是年纪大了,偶尔尚可,长此以往不免拖累了身子,且此季正逢秋燥,听汀兰说,伯祖母晚上极难入眠,咳的很是厉害。
温荣心下担忧,故今日去遗风苑,一来同伯祖母商量陈老夫人的事,二来告诉伯祖母自己想到遗风苑住上几日。至于过几日的秋狩……温荣笑了笑,自己还是遂了菡娘的心意吧,反正自己着实不擅骑射,去了也不过是在林间散步,没得与他们凑热闹了。
……
谢氏知晓荣娘过来,精神难得的好,早早命人到大门处等候。
温荣捧了个食盒,原来林氏见温荣总从老夫人那带了好吃的回来,心下过意不去。今日寅时即起身,亲自去厨里做了三味玉露团,一部分就着清粥做了珩郎与几个孩子的早膳,另一些令温荣带了去遗风苑,玉露团特意做得淡口,想来会合老夫人的口味。
“傻孩子,怎么还带了东西。”谢氏牵着温荣,笑着说道,孙女的心意,带来了也没有推的道理,命哑婆婆将食盒接下。
温荣亲昵地虚靠在伯祖母怀里,娇声说道,“是阿娘亲手做的,我就是借花献佛。”
谢氏被温荣逗笑了,“你这孩子,嘴巴甜,讨人喜欢。”
“对了,”温荣从谢氏的怀里抬起了身子,“伯祖母,我想与阿爷和阿娘说一下,到这来住上几日。”
温荣一边说一边起身走至窗户跟前,踮起脚将窗关上,入秋天渐凉,今还是阴天,先才知晓伯祖母睡觉时都不肯关窗户。
这习惯不好,夜间吹了冷风,能不咳嗽么。
汀兰笑道,“也就娘子说的老夫人会听了,若是我们,就得白白的挨训。”
谢氏望着温荣,满眼暖意,转头嗔怪汀兰道,“你这丫头浑说,我何时训过了你们。”
“如何没有,老夫人身子不好,那咳嗽声,就是一声声地在打我们的脸。”汀兰边说边求助地看向哑婆婆,哑婆婆忙不迭地点头应和。
“罢罢,说得那般严重,往后顺着你们安排便是了。”谢氏捱不过也笑将起来,可胸口一闷,猛地咳嗽几声。
温荣慌忙为伯祖母顺背,接过哑婆婆递来的痰盒,亲自侍奉伯祖母。
伯祖母病不见转好迹象,温荣忧心地向汀兰打听伯祖母请医用药的情况。
汀兰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温荣再三问了才知道。早请了医官来看过,虽不严重,但也是多年的顽症,若是好生将养。可无大碍。
偏偏伯祖母从不吃汤药,平日里一如既往的清淡素寡白粥小菜。
温荣心一沉,自己是非得在这多住几日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谢氏喘了口气说道。
温荣在谢氏身后垫上了石青织金连珠纹引枕,又扶着伯祖母靠好,才向哑婆婆问道,“婆婆,今日的汤药可煎好了。”
哑婆婆紧张地点头。汤药每日都煎熬,可每日又都倒了。
“麻烦婆婆将汤药端上来,荣娘亲自服侍伯祖母用药。”温荣蹙眉说道。
哑婆婆听闻面露喜色。连忙转身出了内堂。
“傻孩子。你难得过来。莫要叫这些琐事搅了兴致。”谢氏声音闷闷的,心下叹了口气,身子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温荣板着脸。“伯祖母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才真真是搅了儿的兴致。”
哑婆婆端了药进来,温荣小心接过,又备了蜜糕在一旁案几上。
谢氏瞧见黑糊糊的汤药连连皱眉。
说来人各有异,总没有十全十美的。谢氏虽心性宽远,内慧从容,可自小就见不得也吃不得汤药。
“荣娘不必担心,伯祖母比前几日已好了许多。”谢氏不自觉地躲开。
温荣故作生气颦眉道,“伯祖母如何能比茹娘还要孩子气了,茹娘还知道病了要吃药呢。”
见伯祖母不为所动,温荣负气地将青瓷汤药碗放在了案几上。“若是伯祖母不肯吃药,儿便不用膳了。”
“这……”谢氏被孙女闹得没了主意,也知晓温荣是会说到做到,心里一暖,终松了口,“好好,伯祖母吃便是了,你这孩子,叫人心疼的紧。”
温荣听言才笑了起来,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伯祖母吃下,待吃下最后一口,温荣执起蜜糕放入伯祖母口中,为伯祖母压了苦味。
谢氏口中苦涩,可胸口却舒畅了不少。
汀兰笑着端起第一次被吃得空空的药碗出了穆合堂。
谢氏待口中苦味散去后,阖了阖眼,慈祥地问道,“昨日去了陈府可还好。”
温荣正要说话,就瞧见汀兰走了进来,朝伯祖母和自己递了个眼色,指了指窗外。
有人偷听。
温荣一人过来遗风苑时,会多带上两名婢子,除了信得过的绿佩和碧荷贴身进内堂伺候,其余的皆在外候着。
温荣看了碧荷一眼,碧荷福身出了内堂,好歹先引开那人。
谢氏看着温荣低声问道,“碧荷可靠得住。”
绿佩是打小跟在温荣身边的,故能信得过,可碧荷也是到国公府后由方氏安排的,谢氏自然有顾虑。
温荣点了点头。
除了前世里碧荷帮着自己办了好几件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碧荷和贴身伺候阿娘的彩云一样,都非家生子,且早先是在庭院里做打扫,粗使婢子入不了大伯母她们的眼,主子都认为粗使婢子不机灵。彩云和碧荷的爷娘,皆不在国公府的庄子上做事情,也没有可被威胁的。
如今碧荷与彩云已被重用,就算此时大伯母她们打上这二人主意,也要顾虑是否会被二人反咬一口,不慎暴露本藏在暗处的谋算。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大伯母她们是不会去做的。
过了一会,碧荷进来向温荣点了点头。
温荣这才与谢氏说道,“伯祖母,陈老夫人想来探望你。”
谢氏听言皱眉沉思了一会,意味深长地望着温荣说道,“荣娘,你可知比起贪墨,更令圣人痛恨的是什么。”
温荣一愣,猛然明白了伯祖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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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真源了无取
比起贪墨,圣主更恨的是朝臣妄论甚至干涉立储。 ()
若说贪官污吏是千丈之堤中的蝼蚁,不加管束惩处,终有一天蚁穴溃堤,但终归不是急于一时的事。
但是储君便不同了,立储乃国之根本,一招不慎,朝纲将乱。
温荣低眼轻声同伯祖母说出了心里看法。
谢氏满意地点头,心下十分轻松,自己只肖说三两分,荣娘便能明白的通透。
比起虽有悟性,但性子耿直、遇事欠思量的珩郎,以及实心眼、不知设防的林氏,荣娘要机灵了许多,最难得的是荣娘心存良善,陈家有难,不但不避而远之,反而心系陈家娘子。
若是男儿,温家就有希望了,自己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国公府没落下去。
倘若三房没有回来,那国公府,就是自己焦瘁了心力,也无回天之力。
温荣见伯祖母点头,心里登时亮堂了起来。
先前自己已懂七八分,可却不知陈家最终将何去何从,虽说从长计议是看圣主心意,可单论心意,未免太过模糊了些。
如今此事对于有前世记忆的温荣而言,简单了许多。
谢氏摆了摆手,示意温荣既已懂,就莫要再提。
温荣自知该持重,内宅妇人,议论朝纲,是严重失德。
可不论朝政公事,依然有私底下的交情,令人不得不费心。
谢氏关切地问道,“荣娘。你与洛阳陈府的二位娘子交好?”
温荣知伯祖母说了好一会子话,担心伯祖母累了,捧起茶奉于伯祖母,才点头道。“陈府娘子是与儿投缘的,如今儿就是担心陈知府出事后,陈知府夫人和娘子没人照顾。”
谢氏听言叹气道,“那老家伙真真是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伯祖母是在说了陈老夫人?
谢氏并不在孙女面前做遮掩。
原来陈老夫人年轻时便是个精明的,早年伯祖母与陈老夫人确实交好,可渐渐的伯祖母腻烦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算计,与陈老夫人之间渐行渐远,各自嫁人后,往来更少了。
谢氏冷笑了一声,“陈老夫人只知道担心陈知府夫人和二位娘子没有伴靠。却不知晓去整顿整顿内宅。”
温荣悄然抬眼。眼角轻翘。双眸灵动。
伯祖母说得不错,陈老夫人如今身子颇为爽利,只要肯用些心思整顿了内宅。不叫陈大夫人在内宅里一手遮天,那么为陈二夫人和两位娘子撑上几年是不成问题的,可如今却只做得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所撑时日无需太久,只待到储君确立即可。
因为圣人的心思,无非就是立谁做储君。
若太子的储君之位无人能撼动,陈知府便会脱罪召回,陈家官路也将愈发的顺坦,可若是心狠手辣的二皇子继位,漫说陈知府家了,就是盛京的陈氏一族。都将没了出路。
温荣低首微微一笑,颇为讥俏,乾德十五年,太子废立,但是被立为储君的并非二皇子,而是笑面虎三皇子李奕。
李奕是否会放过陈家,待时机成熟了,必然就知晓了。
既然陈老夫人在年轻时亦非善茬,该是有能力庇护知府家眷一些时日的。
已思量至此,可关于陈府内宅一事,温荣心下还是没有底。
谢氏瞧见温荣眉心微蹙,缓声说道,“若是做那最坏的打算,亦是有下下策对应的。”
温荣讶异地看着伯祖母。
谢氏微阖眼说道,“单要躲开陈大夫人的算计,陈知府家人大可悄悄进京,寻一处安静居所便是了。”
“可是……”温荣不禁愣怔,好歹陈知府夫人和娘子是正经陈家二房,如何要这般躲躲藏藏了。
谢氏笑着安慰温荣道,“傻孩子,不过是我们这做外人的,想出的最坏打算罢了。究竟该如何,相信陈知府自会比我们更清楚,若是她们娘儿都主动躲开陈府,那时我们再帮也不迟,你只需令陈家娘子知晓了你的心意便可。”
“是,儿听伯祖母的。”温荣舒朗一笑,心里总算又安定了几分,自己虽头头是道地劝阿爷,可亦是放心不下陈府娘子的。
女娘终归不同郎君,没了伴靠多是下场凄凉。
“陈老夫人若是想过来,便让她来吧。只是朝堂上的事,太后也不能干涉了。”谢氏语气坚定,涉及了原则,自不能让步。
伯祖母是早知晓了陈老夫人来遗风苑的目的并非探望,而是打起了太后的主意,若是太后干政,倒确实是个省心省力又纠根挖底的好法子,只可惜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
伯祖母的眼神很是熟悉,安静里透着自信和慧黠。
温荣心下一颤,那眼神,每日晨起梳妆时,对着那铜镜时,便能见到。
自己像极了伯祖母,只是巧合么。
……
三皇子李奕知晓了林子琛去陈府拜见陈老夫人一事。恰逢今日朝政无大事,得了闲,唤上五皇子李晟一道去国子监学寻琛郎。
二皇子李徵和德阳公主,分别给盛京里的贵家郎君、女娘下了邀请秋狩的帖子,林府自然也不例外,林子琛、瑶娘、婵娘三人都收到了帖子。
李奕要带二人去常乐坊拜访康画师。
康画师即是前日里,赵二郎特意请至赵府,与三位皇子一道评画的宫廷画师。
常乐坊地处中书令府所在的兴宁坊、黎国公府所在的安兴坊中间。虽在东城区,但却是个极小坊市,还不若安兴坊的一半大,宫里许多得圣主器重的内官,都在常乐坊里办置了宅院。
常乐坊宽广静谧的街道两旁都是些寻常院落。鲜少有直接在坊市矮墙上大开侧门的高门大院。
李奕抬眼看着压了灰蒙蒙厚云的天空,看来一场大雨避免不了了,不知道秋狩那日,天是否会放晴。
李奕转头望向李晟。“五弟,秋狩你真的不去。”
五皇子精通骑射,少了能一道围追堵截猎物的同伴,不免可惜。
李晟摇了摇头,心生不耐,今年春狩,好几位贵家女娘骑的再温顺不过的马驹莫名受惊失控,想到了就不免烦躁,冷冷地说道,“不去。”
“琛郎。你呢?”李奕一脸失望。他是想去了。除了借狩猎转换心情,还想再会会伶牙俐齿,却偏偏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温四娘。
林子琛嘴角轻扬。“再看了,或许去,或许不去。”
李晟沉沉地望了林子琛一眼。
平日里琛郎做事颇为干脆,今日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林子琛打算过两日求瑶娘去打听则个,若是荣娘有去,他便也去,荣娘不去,他去了也无甚意思。
林子琛也不想再遇见了娘子无故崴脚的事,虽说不过是些容易躲开的小伎俩,可终归要以防万一了。与其不慎惹到麻烦,不如在府里看书,顺利考上了进士科才能安心。
林子琛想起昨日婵娘和瑶娘悄悄和自己说的事,不免轻叹了口气。
原来阿娘已经与祖父、阿爷提了同温家三房结亲的想法,本以为是皆大欢喜,可不曾想祖父却不置可否,只说此事再议,阿爷则是直言,自己如今未考上进士科,不允许用旁杂之事分了心。
事关荣娘,如何能算是旁杂,林子琛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只有尽力考上了进士科,到时争取进了翰林院或御史台,府里才会有自己说话的份。
转年开春的贡院一试,只许成,不许败。
……
不多时,三人到了康画师所住宅院,与正宅不同,康画师的宅院只是一处二进深院落的独门独户。
见贵客已到,康画师笑至院门处接迎,一如往常的素白绢纱袍服。
“听奕郎说,康画师昨日完成了一幅仕女图。”林子琛与康画师见礼后,笑着问道。
三人同康画师都很是熟悉,故彼此之间少了许多繁芜礼节,康画师在皇子面前不卑不亢,李奕三人亦欣赏康画师精湛的画技。
康画师颌首笑道,“那日尚书左仆射府设宴,某有幸见到了黎国公府温四娘子与禹国公府韩大娘子斗画,这才有感而发,作了一幅秋宴仕女图。”
林子琛见康画师提到荣娘去琼台斗画一事,心下不免后悔,若不是自己榆木一时未转过弯来,早已同荣娘相识了。
说话间,康画师已命小僮将仕女图捧了出来,画作约莫三尺长,将赵府里原本分布散与各地的百花园、白玉石堤、琼台、宴席连成了一片。
画卷的每一处景致,都有三两手持团扇、高髻簪花的艳丽女子,纵是画卷里风景颜色再好,观画之人的目光,最终都将落到琼台里唯一一位着素色丁香襦裙的婉约女子身上。
女子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认真,执笔抚袖,手起腕动,身子不偏不倚,稳敛之势,半分不输儿郎。
李奕双眼清澈纯净,瞥见琛郎望画卷出神的模样时,眼神不免轻闪微动。
李奕知晓昨日琛郎与温四娘见了面。
林大夫人与温三夫人该是有两家结亲的意思,终归是妇人的心思,不免眼浅,这门亲事,如今林中书令并不一定会满意。对于琛郎而言,温四娘确实也不是最合适的,只不知琛郎心里作何想法。
李奕思量后,打算探一探林子琛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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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当君怀知日
遗风苑穆合堂里,温荣吩咐了茶炉,锯坐于席案下首煮茶,抬首笑道,“伯祖母,可愿试试荣娘煮的花茶。 ()”
温荣的笑容清澈灿烂,犹如开春蔓枝的桃花,节次盛放,褪去了冬寒,于心里是浓浓的暖意。
谢氏心下不舍之意油然升起,若是任由身子这般垮下去,怕是不几年,便真见不到荣娘了……如此不爱惜身子,算来还不如陈老夫人,陈老夫人算计也是为了护孙女周全,自己真该撑到荣娘嫁人,为她寻一个好人家。
谢氏不掩喜意,慈祥地笑道,“荣娘第一次过来遗风苑,便为伯祖母煮了禅茶,那壶禅茶,不论是汤色茶味,亦或点茶技艺,都令伯祖母至今难忘,不知荣娘今日的花茶,又是何物。”
盛京虽盛行茶道,点茶技艺也并不稀奇,可如今常吃的茶里多是加酥酪、枣,甚至姜、花椒等物,不喜辛刺只求淡寡的,也会加少许橘皮、薄荷做添味。
而花茶,鲜少有人知晓。
温荣也是心血来潮,试着将春日含苞待放的花瓣,采集阴干了顺成细丝,待茶汤三道煮沸,再小心撒入。
温荣尤喜入了梨花丝的茶汤,在原茶之味上,更添清香雅致。
温荣将煮好的花茶奉于伯祖母,并说了打算在遗风苑小住几日的想法。
梨花茶还未入口,淡淡的花香茶芳已飘至鼻端。
荣娘愿意留在遗风苑,谢氏怎会不愿。
只是再欢喜。也不能在小辈面前失态,谢氏颌首笑道,“记得与你阿爷、阿娘说一声。”
汀兰激动地请示了谢氏与温荣后,匆忙带着几名二等婢子去了为温荣准备的厢房。
厢房已几近一尘不染。却又被细细打扫一遍,纵是什么都不缺,也要取来香笼,烘着新换的软褥。
温荣在穆合堂里与伯祖母一道用过午膳,便与伯祖母作别回黎国公府收拾物什。
林氏心下有几分担忧,虽然遗风苑和国公府在同一个市坊,且相隔不过一条街道,但荣娘毕竟是第一次离开自己了,做阿娘的,不免挂心。
林氏一边叮嘱温荣要注意身子。千万别着了风凉。一边帮着温荣整理要带去遗风苑的东西。
温荣生活里简单。平日里小娘子喜欢的傅粉鹅黄从不曾用,不过一些日常穿戴的衣饰,一共两只小箱笼。明早一道用马车拉去便可。
……
常乐坊康画师宅院。
待李奕等人看过了《秋宴仕女图》后,康画师命人将画收起,与三人笑道,“康某还作了几幅淡色山水画,不知二位皇子与琛郎是否有兴趣。”
李奕笑得和煦,“康画师所作,必定是尚品,望有幸得一见。”
李晟与林子琛亦是颌首,但求一看。
果然是水墨丹青,画卷里只用淡墨缓缓铺开。虽是着意勾勒的山水,可画里的山水线条,却比浓墨入水的瞬间还要来得舒展肆意。
近年京里盛行浓墨重彩,而康画师更是以青绿派山水画闻名。
林子琛笑赞道,“本以为康画师只是青绿派系大家,不曾想水墨画亦令人叫绝。”
康画师听得受用,爽声笑道,“康某原先确实只作青绿山水画,因为在康某认识里,若无青绿,枉称山水。可前日有幸见识到温四娘的水墨画后,实是心生敬佩。山水纵然无颜色,却可依旧有灵魂。”
李晟端着康画师的一幅应诗画细细赏看,个中妙处确实与温四娘在赵府所作的如出一辙。
李晟想起了那日温荣娘垂眼执笔,运帷于画卷时的认真模样,嘴角微动,确实是无愧康画师如此高的评价。
李奕俊眉微挑,望着林子琛颇为遗憾地说道,“温四娘的画作着实令人惊艳,不论是那日斗画所作,亦或德光寺落成礼时赠与太后的春江景,皆是难得的上乘佳作。”
李奕顿了顿,看着浮刻文姬归汉纹的青瓷茶碗,眼角余光不曾离开林子琛半分,轻叹口气,“可惜琛郎没能亲眼见到温四娘的画作了。”
康画师听言颌首,“三皇子所言实为某心中所想,温四娘赠于太后的春江景,令某等画师汗颜,无怪能挂于延庆宫。”
林子琛思及荣娘的牡丹图,心下轻笑,最初自己不愿叫他人知晓,是担心有人会像林瑶一般死心眼,睹画思人成痴。
可今日,总不能在荣娘的事上叫人小瞧了去,便是关系极好的两位皇子也不行了,遂笑道,“奕郎不用替我遗憾,温四娘的画技某早已见识过,确实是不凡。”
林子琛此言一出,连李晟也将注意转到了二人的谈话上。
李晟知晓温四娘是不喜张扬的性子,那日斗画更非温四娘所愿。
林子琛解释道,“温四娘同家妹交好,故各赠了一幅牡丹图,某才有幸见之。”
“原是这般,想来温四娘的牡丹图亦是天姿国色,不知琛郎是否能与家妹商量则个,借了与我等相看。”李奕朗声说道,笑容和煦心下却有几分不悦,赵府那日自己当众求画,她却不顾颜面直言谢绝。
林子琛一怔,不想三皇子会有此要求,无法只能权且答应。
……
西苑里温世珩知晓遗风苑老夫人身子抱恙心下一紧。
前些时日他与伯母说话,便发现伯母气息颇喘,每每说上几句,都要歇息一会,询问了伯母是否不舒服,伯母只说已请医官诊看,不用担心的。自己信以为真,以为无大碍,不过休息几日便可恢复,还好荣娘细心了,相较荣娘的知孝,温世珩颇为脸红,对温荣要留在遗风苑照顾老夫人的想法自无异意。
血脉亲疏远近在无形里总能牵引了人心……
祥安堂温老夫人听闻温荣要去遗风苑小住,温荣来请安时强耐住性子,不但不曾发作,还好言好语地交代了温荣许多。
待人散夜静了,温老夫人看着手里紧紧攥着的镂空银花香薰,隐隐难安。
方氏立在一旁服侍温老夫人,一句不敢多言,自从温荣入了太后眼,宫里又来了赏赐,方氏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如今温荣与谢氏走得愈发近,令人不得不防备。
谢氏娘家应国公府在朝堂上权势颇大,可谢氏终归是嫁出去的女娘,与应国公府来往又极少,故这层关系不足为惧。
温老夫人与方氏早先一直认为谢氏就是个无依无靠,可任其自生自灭的老太太,
千算万算,没算到谢氏会将太后搬了出来。
温老夫人望着香炉上的袅袅青烟出了一会神,才沉声问道,“四丫头去遗风苑是因为她身子抱恙?”
方氏欠身回道,“听在荣娘身边伺候的婢子回话,遗风苑老夫人确实旧疾复发,如今说话都吃力。”
“那个婢子可靠得住,四丫头不是没有重用你的人么?”温老夫人对方氏的那些小算计很是不屑,她还真以为三房会傻到去重用被她调教过的,自认为灵活的婢子么。
三房是不照常理走棋,收为贴身侍婢的,全是不得主子眼,相貌极其寻常、被放在庭院里做洒扫的婢子。
如今后悔了也不敢去笼络了。
方氏就是个有做大事野心,却没有做大事脑子的愚妇。
方氏不甘地应该,“谁知道三房娘儿个个都是不长眼的,那婢子可是机灵,虽不能贴身伺候,好歹平日里亦是被常差遣的,这不每次温荣去遗风苑,都有带上她么。”
温老夫人冷眼瞧着方氏,“三房回府不两日,就被四丫头赶走的姚氏花怜,是你安插到三房屋里的吧。”
方氏听闻颇有几分尴尬,三房刚回京时,自己在知晓老夫人与温世珩并非亲母子之前,就已背着老夫人迫不及待地安插眼线在温世珩身边,这事放在内宅里就是暗地里的算计,摆不上台面,见不得光。
温老夫人唾了一声,“简直愚蠢,你以为温世珩和你夫郎一样是个好色胚子,那花怜相貌出挑,能不引起人怀疑么。像林氏那般愚蠢的就算了,或许还能叫你的歪心思得逞,可四丫头是个极其精明的,你还没出招,她就能将你看透,白白打草惊蛇,令人起了戒心。”
方氏听闻一唬,想起每一次算计都叫三房躲了过去,必是四丫头从中做鬼了,不甘心咬牙道,“那丫头人小鬼大,心眼着实多。”
“罢了,怪人家四丫头鬼心眼多,你还不如好好反省了自己,”
白妈妈扶着温老夫人走至临窗台的雕子孙万代黑檀案几前,。
温老夫人微阖眼,看着映了明晃晃烛光的绿釉狻猊嵌金线细口瓷,冷声说道,“好歹她也是前黎国公夫人,如今孤寡一人,庭院冷清,也不能单单四丫头一人去尽孝了。”
方氏满眼疑惑,“阿家意思是……”
“你准备一下,我们也该去遗风苑探望探望病人。”温老夫人说罢斜睨了方氏一眼。
方氏听言欢喜道,“是是,阿家尽管放心。”
温老夫人将银香囊递给了白妈妈,撑着雷摩羯祥云红木拐棍,眼神越来越暗,自己对三房是忍了又忍,好好的阳关道放着不走,就莫要怪人拆了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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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怡然敬意执
方氏见时辰已晚,准备伺候了温老夫人歇息。 ()
温老夫人瞧见方氏殷勤的模样,突又想起了一事,沉声问道,“我早前吩咐你的事呢,如何拖了如此久都没有声音。”
那事已提了不下一遍,可方氏依旧推脱遮掩。
温老夫人未免不悦,方氏表面看着百依百顺的,背地里却阳奉阴违,多少次叮嘱要以大事为重,却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方氏面容一僵,本以为温老夫人将此事忘了……正欲笑着讨好温老夫人,可嘴角一抬,面颊就被满心恼意牵扯得生疼。
温老夫人要求自己将温蔓过继到正室。
可温蔓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像个闷葫芦似的,方氏一想到要过继这样一人到身下,便气不打一处出,认为温蔓不过是根愣杵,一点忙也帮不上。
温老夫人瞧见方氏又想糊弄,冷声讥讽道,“你心眼如此小,如何能成事,花花肠子到了你那都成小鸡肚肠了。难怪钰郎房里,至今都没得一个子嗣。”
方氏一声不吭执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缓了缓又开始哭诉委屈,坦言自己为能得一子,漫说已容忍了那些姬妾了,更听了阿家吩咐,连别宅妇,自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谁知道她们全都是不会下蛋的鸡……
温老夫人狠狠地用拐棍杵了几下地,“莫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装可怜,非得要我将话说透了。你身下若是没有一个适龄女娘。如何去接近了四丫头,总不能捡个庶出,没得人眼见的往她身边塞,若真如此。怕是要生出闲话,说我们薄待了三房的。”
温老夫人说得急躁,喉咙又干又痒,费了这般大的劲,也不知方氏听进了几分。一个个都是叫自己不省心的,若不是菡娘莽撞,生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也压根轮不到大房。而温蔓虽不声不响,但是性子稳敛,是个懂隐藏的。将她放在温荣身边。自然得用。
方氏好不容易扯出笑容。讷讷地点头应了。
……
次日一早,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秋雨,地面上本被压得夯实的黄土。因雨水浸泡,而浮起了一层灰末来,庭院里落满了木槿花瓣与金槐枯叶,杂陈的颜色能令有心者思绪纷飞。
可温荣记挂着伯祖母,无心感怀浓浓秋意了,披上银红金盏氅衣,穿上棠木屐,不待雨停,便匆匆忙忙地告别了阿娘,乘上马车往遗风苑而去。
接到了温荣。谢氏命人端出早已备好的姜茶,秋雨寒凉,易染了寒气,谢氏眼瞧见荣娘吃了一碗姜茶后才放下心来。
谢氏牵着温荣进内堂时,余光掠过了昨日在窗棂根下偷听的婢子。
待那婢子便被唤去整理温荣箱笼时,谢氏关切地问道,“国公府的尾巴让一直跟着?”
温荣轻声笑道,“既然知晓了是谁,便无甚要紧了。若是儿将她赶走,难保国公府不会再插了人到儿身边,不如留着,如今她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了不是。”
“你这孩子,就是机灵。”谢氏撑着矮榻的扶手直起了身子,如今身子是舒爽不少了,望着温荣又问道,“洛阳府的娘子可知你在遗风苑。”
伯祖母是担心自己收不到洛阳陈府娘子的信,故才有此担心,温荣笑道,“昨日儿已修书去了洛阳府,必不叫有了差错。”
……
秋雨接连下了近半月,天一阵阵的寒了下来,遗风苑里老夫人的身子却一日胜似一日。
自温荣在身边照顾,谢氏不但每日里按时用药,膳食亦正常了许多。
唯独要坚持了过午不食,温荣知晓伯祖母过午不食的习惯已有许多年,一时难改自不能多勉强,故每到晚膳时便命厨里煮些清淡稀粥,好歹伯祖母能吃一些。
这日秋雨停了,终见到久违的好天。
温荣扶着谢氏去庭院散步,院子里粗使仆妇正在打扫因沾了雨水,而沉了许多的落花秋叶。
自故逢秋悲寂寥,却依旧有人言那秋日胜春朝。
温荣在遗风苑里,很是恣意闲适。
阿爷、阿娘隔个两日就会带着轩郎与茹娘过来,人多了,遗风苑自是也热闹了。
只一件事令温荣心存顾虑,待天气转好,祖母也要亲自来了遗风苑,虽是老人家的心意,可温荣却觉得不似那么简单。
温荣瞧着秋日落叶怎样都打扫不尽,说道,“伯祖母,那花瓣与落叶就莫要打扫了罢。”
见伯祖母疑惑,温荣又笑道,“待那花叶入土,来年的新芽会更加茁壮的。”
花叶入土便化作春泥,与其扫成了一堆用火烧了,倒真真不如叫它去护花。
孙女说留便留,谢氏转身将此事交代了汀兰。
“荣娘,明日的秋狩可是真的不去。”谢氏和蔼地问道,秋狩能见着不少贵家郎君与女娘,若单论交识新友,还算不错。
温荣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不去了,儿已差人送了信与德阳公主,谢过了德阳公主的好意,伯祖母不用担心。”
谢氏颌首道,“不去也罢。”
狩猎场亦非清净之地,躲开了更好。
谢氏想起与荣娘交好的婵娘和瑶娘,笑道,“过两日请林府娘子一道过来府里顽了,荣娘不是有教她们作画与弈棋么,停了这许多日,两位娘子怕是要怨我这老婆子咯。”
温荣好笑道,“瑶娘可是个闹腾的,伯祖母不怕她搅扰了清净?”
“越闹可不是越好,”谢氏对林府娘子印象颇好,有听闻林家嫡子亦是出类拔萃的,遂看了满面笑意的温荣一眼,“荣娘可知林家大郎品性如何。”
温荣倒是坦然,伯祖母是在问事,又不是嘲笑了自己,如实说道,“只见了几面而已,听林家娘子说是个正气的。”
谢氏眼里颇有几分深意,“林家娘子没有说自家大哥坏话的道理,这人还是得自己去看的。”
谢氏确实不知晓两家人的心意,只是想看看林中书令教养出的孙子究竟如何。
谢氏无意,可在温荣听来,关于林子琛的那些说法,都似话中有话一般。
……
林中书令府里,林子琛一早便从瑶娘那知晓了荣娘不会去秋狩,自是以贡院之试在即为由向二皇子推了秋狩之行。
而直到德阳公主收到温荣谢辞的书信时,李奕才听闻明日荣娘不去狩猎,心下对秋狩的热情,登时叫一盆冷水浇灭。
李奕看了眼在一旁老神在在的李晟,颇有几分懊恼,自己已答应了二哥,现在再推辞恐怕不妥,无奈独自讪讪地去做准备,而五皇子李晟却闲适地吩咐内侍、捧上笔砚金宣去了水榭处作画。
……
午时温荣小憩了片刻便起身了,绿佩瞧见娘子醒来,慌忙上前伺候了温荣更衣并急切说道,“娘子,洛阳府来信了。”
绿佩与碧荷是温荣的贴身婢子,自然知晓娘子这几日牵挂的事,故绿佩一接到前院小厮送来的信件,就安静地坐在厢房锦杌上直待娘子醒来。
温荣披上一件滚青边纹交领襦裳,自绿佩手中接过书信,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
温荣一愣,原来陈府娘子已在盛京。
从信里可看出,陈知府虽为陈夫人和二位娘子开了公验,但是叫她们悄悄进京的。
温荣命绿佩为自己简单收拾一番,松松地挽了个髻儿去内堂寻伯祖母。
谢氏刚做了午课,瞧见温荣焦急的模样,笑问道,“荣娘可有何事。”
“伯祖母,”温荣将信递于谢氏,“真真是如伯祖母说的那般,洛阳陈府做了最坏打算。陈府娘子肯将此事与儿说了,可知她们是信任儿的,如今陈府夫人与娘子住在崇仁坊邸舍里,明日儿想去看看她们。”
之所以不想拖,是因为明日盛京里的贵家郎君女娘,多半都去了秋狩,温荣去崇仁坊,不会有人注意了。
看来陈知府虽还未被定罪,但也知道是凶多吉少,若是想单凭自己的清廉来躲避祸事,无非是在坐以待毙,故至盛京求得贵人相助,倒算明智之举。
崇仁坊也在东城区,不似南区与西区的市坊那般鱼龙混杂。
可谢氏对温荣独自去还是不放心了,蹙眉交代道,“明日里除了能信得过的绿佩和碧荷,再带了伯祖母院里的部曲与仆僮去。”
温荣颌首应下,只待明日见了陈府娘子后再做打算。
第二日,温荣着一身淡青色襦裙,特意戴上了幂篱,这才乘马车去了崇仁坊。
温荣约陈府娘子在邸舍旁的一座茶楼雅室里相见,待茶博士引了温荣进雅室时,便瞧见了满面愁容的月娘与歆娘。
歆娘年纪小些,看到温荣,早撑不住这愁云惨淡的日子,委屈地扑簌簌掉下泪来。
温荣也不与二人寒暄了,执起锦帕轻柔地替歆娘拭泪。
月娘则向温荣说了府里的情况。
陈知府是彻夜难眠,若真叫那些人定了罪,怕是不几日就要被收押了,而此次她们母女进京,就是想求盛京里贵人相助。
温荣尚不知陈知府要寻了谁,遂蹙眉问道,“如今可找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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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思颦安可希
月娘无奈地摇了摇头,拧眉轻叹了口气。 ()
见月娘不说话,温荣知问得唐突了。
如今两位娘子经了这一遭,必定是藏了许多心事,对人也有了防备,不再是以前只知道玩笑,无忧无虑与自己无话不谈的小娘子了。
雅室里一时安静下来,月娘与歆娘垂头丧气地斜坐在席上,手轻抠着茶碗,不知在想了什么。
月娘今日同温荣一样,素青色襦裳,秀雅的眉眼透着浓浓的焦虑,神情恹恹地靠在雅室的阴影里。
温荣取出两只缂丝梅花纹香囊,递与月娘、歆娘一人一只,香囊里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不经意间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甜味,两位娘子接过香囊,特别的芳香令胸口的郁结之气登时散去了不少。
温荣柔声说道,“我特意在香囊里加了些薄荷花与柏子仁,能静心安神,”顿了顿又说道,“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好姐妹了。”
月娘抬眼望着温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眼里的僵硬满满地化开。
温荣来时还带了食盒,踌躇了一会,才命绿佩将食盒里的糕点摆至茶案上。
一碟水晶枣泥糕,一碟千层松子酥。
“昨日知晓了你们住在邸舍,想来三餐都是对付的,我就会做几样点心……”气氛很是沉闷,温荣也不再往下说了。
月娘与歆娘明显地消瘦了许多,心里若是有事。胸口就犹如被堵了似得,寝不能寐,食不能咽。
帮不上忙,却还去劝人家放宽心多吃点。就像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歆娘愣愣地看了精致的糕点好一会,才抬手执起一块千层松子酥。
先才止住的眼泪,又如雨般地落了下来。
月娘要比歆娘坚强些,可双眼亦是红肿的,不过是不愿在人前哭罢了。
“荣娘,我们心里都知道你是好的,只是阿爷说莫要累了你们。”歆娘泣不成声,月娘瞥了歆娘一眼,没有阻止她说下去的意思。
知道的多并不一定是好事,陈知府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不想拖了阿爷下水。
歆娘接着说道。“我们递了许多求见房大学士的帖子。可都被退了。”
月娘颌首,颇有几分怨气,“房大学士根本不肯见我们。枉阿爷对他多有推崇,将希望寄托在房大学士身上。”
房大学士和长孙太傅一般,都是三朝元老,房大学士更是圣主的启蒙恩师,如今是太子辅臣,亦有在崇文殿里做皇子的教引师傅。
故陈知府想到了房大学士,就如同陈老夫人想到了太后,是异曲同工。
可就连自己这女娘都看明白的朝政,房大学士怎会不懂。
墙倒众人推,房大学士将帖子不声不响地退回。就是在帮陈家人了。
温荣是想将朝政之事分析与二位娘子听的,可无奈人微言轻,真说了只会适得其反。陈家人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怎可能去听一个女娘妄论朝政。
可惜房大学士不肯提点了陈知府,否则月娘她们也不用成天悬着一颗心,而是能好好打算了之后的事。
该如何让陈家娘子知晓贪墨一案背后的深意。
温荣还有事不明白,“陈知府与房大学士关系如何。”
月娘低声说道,“房大学士到过几次洛阳,都是阿爷接待的,房大学士曾称赞阿爷有风骨,是挺直了脊梁的清官。”
房大学士对陈知府的评价很高。
陈知府为官清廉,更以此为傲,贪墨犯一词就犹如铁铸的帽子,能将陈知府生生压垮。
房大学士的名头,温荣亦略有耳闻,早已不管朝政之事,每每上朝,立于左首三位,一声不吭阖眼如打瞌睡一般,虽如此,圣主却依旧极其尊重房大学士。
故房大学士平日不鸣则已,一旦开了口,分量定然要比尚书左仆射,甚至是长孙太傅,都重上许多。
就算曾看好陈知府,如今也避身事外。
温荣并非不能理解房大学士的做法,在温荣前世记忆里,不过三年,房大学士便奏请归田还乡了。
与其不慎站了队,不如将所有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待到时机成熟了,轻轻松松离开纷繁复杂的朝堂。
温荣握着月娘的手,恳诚地问道,“是否有我能帮的。”
月娘勉强笑了笑,“荣娘,你肯来看我们,我们就很高兴了,本来进京一事,是想瞒着你的。只是我们因担心被大伯家的人看见,故每日都闷在邸舍里等消息,不见天日的生活着实难熬,心下太过苦闷,这不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寻你出来一道说说话。”
歆娘见到了温荣,心里多多少少好受了一些,吃了一块松子酥后郁愤地说道,“除了温中司侍郎,平日里与阿爷交好的官员,都几乎断了往来了。盛京陈府又是断断不能回的,大伯、大伯母都是落井下石的人。阿爷在朝夕之间被孤立,估摸是大伯在中间做了手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陈知府经过了这一难,对要如何为官,该认识更深刻了,阿爷与陈知府一样,为官多年,却棱角不灭,旁人不免操心。
不知三皇子李奕继承大统后,是否会重新召回并重用陈知府。
温荣认真地说道,“这段时日我住在遗风苑里陪伯祖母,你们可随时写信与我,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月娘颌首道,“荣娘,若是无我们的信件,你千万别过来了,我们打算换一处邸舍。先前之所以住在崇仁坊,是因为房大学士的府邸在这,可如今发现崇仁坊里朝臣府邸过多,不慎便可能撞见相熟的家眷。故想重新寻上一处清净的。”
温荣对陈知府家眷住邸舍亦有疑惑,不论哪一处市坊,邸舍都是人来人往,难有清净的。“陈知府在盛京里没有购置宅院么。”
达官贵戚会在城里置办宅院和铺面,陈家是大族,不论城里亦或是郊区的庄子,都不会少了。
“有是有,可那几处宅院都是大伯母帮着打理的,她就等着我们出事,好将地契全改到大房名下。”歆娘深抿着嘴,眉心皱做一团。
温荣虽有想到请伯祖母帮忙,可还未和伯祖母商量过,不能擅自做主了。轻叹一声说道。“你们先别担心。待我回去问了伯祖母,看是否能寻到一处安静的宅院,总好过了住邸舍。搬来搬去没得安稳。”
两家娘子又说了一会话,转眼过了巳时,温荣瞧见月娘坐立不安的,知晓月娘是在担心独自留在邸舍里的陈夫人。
温荣浅笑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该回去陪了陈夫人用午膳。”
歆娘望了望茶案上的糕点,味道难得的好。
温荣命绿佩将糕点装回食盒,递与歆娘,说道,“我做得辛苦。可不许浪费了。”
歆娘终于笑了一声,羞涩地接过,答应一换了邸舍,就立即告诉温荣……
三位娘子戴上幂篱,才从二楼雅室走下,温荣便迎面遇上了一袭银白金绞边团蟒锦袍,束银冠玉带的五皇子李晟。
温荣一惊,慌忙低下头,想来自己戴了幂篱,五皇子是认不出自己的。
同李晟擦肩而过,温荣心放了下来。
“温四娘?”
听见了五皇子干净清朗的声音,温荣脚步一滞,无法只得回身摘下幂篱,拜道“奴见过五皇子。”
陈家娘子知晓眼前玉面冷俊的郎君居然是五皇子时,心怦怦跳个不停,可拜不是,不拜也不是。
李晟余光掠过了温荣身后的两位女娘,疑惑地看着温荣问道,“温四娘为何在崇仁坊。”
昨日温四娘与德阳公主的辞谢信里,分明说的是要陪前黎国公府夫人,前黎国公夫人同太后交好,德阳自没有为难的道理。
前黎国公府在安兴坊,温荣却陪到了崇仁坊。
温荣无可奈何地回道,“回禀五皇子,奴是约了姐妹至崇仁坊茶楼吃茶。”
温荣盼着快点打发了五皇子,陈家娘子不愿意叫人知晓了她们在盛京,可却偏偏碰上天潢贵胄,好在五皇子是个寡言少语极其冷淡的,应该对付两句就能走了。
“温四娘好友是哪家府上的。”李晟已看出温荣身后躲躲闪闪的女娘并非是盛京贵家府里的,虽然这事与他无关,可却莫名地问了出口,温四娘面有忧色,该是遇到了难处。
温荣听言抬眼诧异地望着李晟,秀挺的身姿遮住了窗棂里透进的阳光,半明半暗,冷静淡然的目光里分明没有打探的意思,可为何要问得如此清楚。
欺骗皇家人,任何人都知道此举相当不明智。
陈月娘知此事瞒不过五皇子了,不想为难了荣娘,更何况若是能得到五皇子相助,说不定阿爷就有希望了。
陈月娘牵着歆娘盈盈走上前,拜道,“奴见过五皇子殿下。”
二位娘子没有摘下幂篱。
温荣明白了月娘的意思,望着李晟颦眉问道,“不知五皇子可否至雅间说话。”
五皇子颌首,转身吩咐了跟在他身边、着藏青袍服的随从几句话,待那人离开茶室后,五皇子才命茶博士引了去雅间。
那随从看着不似一般的仆僮或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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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相见不相知
五皇子知晓二人是洛阳陈知府家的娘子时,颇含深意地看了温荣一眼。 ()
月娘锯坐于席上,坚定地说着陈知府的清廉,在洛阳为官十年,凡事不偏不倚,深得百姓信任,不该蒙受不白冤屈……
温荣端着沙窑茶碗,轻执茶盖,垂首拨弄着浮散凌乱的茶沫。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温荣心下轻叹一声,这是病急乱投医么。
纵然月娘说得句句属实,五皇子也是不可能帮忙的,此事同时牵涉到太子和二皇子,他与三皇子只能远远躲开了去,待时机成熟再坐收渔翁利。
可今日的五皇子还是叫温荣另眼相看了,不想五皇子竟然有这般好的耐性。
直到月娘全部说完,五皇子才颌首,“知道了。”
并不看眼前人,却吩咐仆僮命茶博士换了新茶。
月娘愣怔地望着五皇子,盼着五皇子给一句准话。
五皇子眼神是不变的肃冷寡淡,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作何打算,月娘更加心慌了。
“家父一事……”过了一会,眼见五皇子起身离开,月娘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时候不早,请回吧。”
没有正面回答,冰冷的态度令人不知是该抱了希望,还是应该祈祷这位天潢贵胄不要落井下石。
早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温荣低声劝慰着月娘,“……有消息我再与你们说了,平日里劝劝夫人。”
边说边走出茶肆。温荣正要送月娘与歆娘去邸舍,忽然听见李晟说道。“桐礼,你送二位娘子回去。”
五皇子身边的随从向三人走了过来。温荣无法只能止住了脚步。
月娘心里沉甸甸的,不见五皇子倒罢了,现又凭添了几分担忧,如同雪地里才燃起的星火,叫人一盆水泼了,新结起的冰,要比雪还冷上三分。
不知荣娘与五皇子交情如何,千万别给阿爷添了麻烦。月娘只觉得灰心丧气。
温荣与月娘、歆娘告辞,目送二位娘子离开后。转身却瞧见五皇子还立在原地。
温荣知道五皇子是帮不上忙的,并不打算与其多周旋,欠身就要同李晟作别。
“温四娘要帮陈知府。”李晟似乎习惯了温荣对自己疏离,淡淡地问道。
温荣垂眼说道,“奴帮不了陈知府,不过是想陈家娘子不要太难过。”
李晟神色不变,“你要怎么帮。”
温荣警惕地看了一眼李晟,五皇子容貌同三皇子相似,却没有李奕的柔和。肃冷的气质虽不会令温荣惶恐,可心下亦有几分不自在。
见温荣不肯主动开口,李晟不免失望,转而替温荣与陈府娘子想到。“若是无头绪,不若先让陈府娘子搬离了邸舍,邸舍人多口杂。不适她们娘儿久住。”
久住?李晟知道陈知府家的不得到准信,就不会轻易离京。
温荣更讶异的是五皇子所想竟与自己一般。低声道,“是。”
李晟又自说道。“此事莫要叫老夫人操心了,某有一处宅院在宣义坊,可借陈家娘子暂住。”
温荣狐疑地抬眼看向李晟,李晟却只望着远处,温荣看不透李晟是要帮,还是不帮。
“若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五皇子看出了温荣的踌躇,“此处至宣义坊不过半个时辰,未时可送你回府。”
温荣低首略微沉思了片刻,若是求伯祖母为陈家娘子提供宅院,虽非难事,可却有后患。
既然此事已叫五皇子知晓,倒不若顺了这个人情,探探五皇子究竟作何打算,五皇子虽不可能帮陈知府脱罪,但却可以请动房大学士与陈知府家的说上一句话。
心下思定后,温荣欠身说道,“烦请五皇子稍等,奴这便命人将马车牵了过来。”
温荣自遗风苑乘来的马车,以及谢氏安排的几位部曲和僮仆,都是在茶肆的后巷等候。
待温荣上了马车,李晟才翻身上马。
瞧见娘子真要与五皇子去看了宅院,绿佩与碧荷不免有几分紧张,因为五皇子太过冷峻,二人至今都不敢抬头看他。
绿佩看娘子亦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更加坐立不安。
“温娘子。”
马车还未走,帷幔外先传来了声音。
碧荷撩开帘幔,是在五皇子身边伺候的仆僮,遂问道,“不知小哥有何事”。
“是主子先才吩咐茶肆准备的。”仆僮将一只食盒递了进来。
温荣一愣,绿佩将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碟精致糕点。
待仆僮离开了,马车才缓缓前行。
绿佩讶异却惊喜地说道,“不想五皇子竟然这般心细,连娘子还未用过午膳都想到了。”
绿佩是实心眼的,施些小恩小惠,她就会觉得那是个好人。
“娘子,五皇子真的肯帮陈家娘子么。”碧荷不若绿佩那般好收买,依旧心存顾虑,担心叫人瞧见了娘子与五皇子在一起,白白生出闲话,好在宣义坊位处南城,大户宅邸要少些。
温荣望着雕青天流云纹檀木食盒,苦笑地摇摇头,五皇子要比自己想得更心细,应该是不会贸然做出对他自己不利事情的。
车轱辘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了一起,比平日里还要响些,温荣心里有几分烦躁。
马车徐徐走了大半时辰才停下。
温荣扶着碧荷落车时,瞧见五皇子已下马了,正负手立于乌头门前,远远地看着自己。
乌头门前种了一棵柳叶槐,本就不显眼的宅院大门,又叫槐树遮去了半边。
已有仆僮打开了乌头门,将五皇子与温荣迎进了院子。
乌头门里是一处约莫占了三亩地的二进院子,前院横长。主院却方阔,四处廊屋环绕。主院的湘妃竹栅里搭了精巧的园池亭台,清雅别致。
温荣看着确实满意。可心下还有几分顾虑,“奴代陈家娘子谢过五皇子,只是……”
“此处是我私宅,便是三哥亦不知晓。”五皇子看了温荣一眼,冷冷说道。
温荣又喜又忧,不想为陈家娘子寻宅院一事,如此容易就办妥,甚至还来不及叫自己细想。
温荣不欲与李晟多说话,李晟本是个少言寡语的。二人沉默着在院子里稍站了一会,五皇子终于先开口道,“走吧。”
温荣还记挂着房大学士一事,不过是在中间指点一二,于房大学士而言是举手之劳,可还差了一个能请动房大学士的中间人。
不知五皇子肯帮到哪一步。
临上马车前,温荣诚恳地与五皇子拜道,“陈知府家眷进京是为了求房大学士帮忙。奴知还陈知府清白不易,但却希望陈知府家眷能得一个心安。今日五皇子肯出手相助。奴感激不尽。”
话里有话,不用明说,温荣相信聪明如五皇子,定能明白其中深意。
五皇子深深地看了温荣一眼。“时辰已不早,某送你回安兴坊,陈家娘子之事某自会安排。往后你可至别院看她们。”
说罢五皇子骑上了皎雪骢,先行离去。
……
温荣回到遗风苑刚过申时。一进穆合堂便瞧见伯祖母靠在矮榻上阖眼休息,身上搭着莲青斗纹锦上添花银衾。
哑婆婆坐在矮榻旁的圆凳上。打着黛螺双环如意绦,见到温荣回来了,忙起身恭敬地笑了笑。
汀兰正要唤醒老夫人,却被温荣拦住,小心地做了噤声的手势。
伯祖母年纪大了,晚间睡不踏实,能安安静静地睡会是好事。
温荣轻声与汀兰问道,“伯祖母今日可按时吃药了。”
午时赶不回来,温荣心里还想着伯祖母,医官说了,伯祖母虽是旧疾,可若是能好好将养,不要断了药,再保持了心情愉悦,是能够痊愈的,只是医官也担心了老人家忘性大,用药若是时断时续,旧疾怕是要成真真的顽症了。
“娘子放心,用过了午膳,奴婢是看着老夫人用药的。”汀兰轻声笑道,自从温四娘子住到了遗风苑,整个府里都有生气了,老夫人心情也好了许多。
原先老夫人鲜少打理和过问府里事物,似将事事都看得平淡,可哑婆婆和汀兰却知晓,老夫人性子实为顽固,若是不喜欢和不愿意的,任谁也劝不动她,比如吃药……
哑婆婆和汀兰到现在才知晓,是她们误会了老夫人,老夫人之所以顽固不听劝,那是因为能劝动她的人还没出现。
温荣回厢房换了身衫裙,直接去厨里吩咐晚膳。
前几日晚膳自己试着叫厨娘在白粥里添了些慧仁米,不曾想伯祖母很是喜欢,那日伯祖母难得的多吃了几口粥。故今日除了慧仁米粥,温荣打算再吩咐厨里做几样素味糕点,想来伯祖母身子好了,胃口也开了。
厨里交代好后,温荣又回到穆合堂,正要和哑婆婆一道打丝绦,伯祖母就醒了过来。
取下银衾,温荣为伯祖母披上了银灰褂子,扶着伯祖母在内堂里四处走走,活络了筋骨。
“陈家娘子可还好。”谢氏慈爱地看着温荣问道。
这孩子面容清丽,一颦一笑间都能令人安心和温暖,几十年了,谢氏第二次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
第一次是与夫郎成亲的那晚……
温荣轻叹了声,将陈家娘子的事情告诉了伯祖母,抬眼面带疑惑,“陈家娘子的情况,儿倒是猜着了,今日只惊讶五皇子肯帮忙。伯祖母,此事不是该与三皇子、五皇子没有关系么。”
若是三皇子李奕站出来帮些无关紧要的忙,温荣不会觉得讶异,毕竟李奕是那种会做表面好人的性子,可五皇子……着实令人琢磨不透。
温荣柳眉轻抬,双眸似初雪那日迎寒绽放的墨梅,美得惊心却笼着迷茫。
谢氏心情很好,五皇子她有见过,性子沉稳内敛,毫不轻佻妄为。原来聪慧如荣娘,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五皇子肯帮忙是再好不过了,如今陈知府家眷在盛京一事是否要告诉你阿爷。”谢氏笑问道。
温荣摇了摇头,“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陈家娘子亦是这般交代的。”
申时末刻,谢氏与温荣才坐下用晚膳,汀兰就笑着进来说道,“林府二娘子差人送了新鲜鹿肉过来。”
温荣听了不禁好笑,玉山围猎是要明日才回来的,瑶娘却迫不及待地送了猎物过来,看来今日是收获颇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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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独有危冠意
是日,温荣伏于书案前写与林府二位娘子的帖子,玉山秋狩昨日便结束了。 ()
瑶娘几乎将她得到近半猎物都送到了遗风苑,可谢氏素来不喜荤食,温荣一人也吃不了那许多,遂命人拿去了黎国公府西苑,西苑厨娘总该是知晓要如何打理的。
伯祖母笑说林府娘子有心,令温荣请了她们过来遗风苑顽则个。
温荣才将信封好,忽听见屋外有婢子来传话。
婢子进屋行了礼,颇为忧惶地道,“黎国公府传来话,二郎君受伤了。”
是轩郎,温荣心一紧,慌忙起身前往穆合堂。
汀兰瞧见温荣,拜礼后道,“二郎君是有大福之人,听闻昨日惊了马,虽凶险,但只受了皮外伤。”
谢氏牵过温荣慈爱地说道,“荣娘回西苑去看看你哥哥,有需要的尽管过来说了。”
“是,伯祖母,若是无事,儿下午便回来。”知晓只是皮外伤,温荣才放下心来。
轩郎应了二皇子邀请秋狩的帖子,阿娘本是不同意轩郎去的,可拗不过轩郎坚持。
阿爷倒是赞同轩郎去见见世面,一来轩郎近日骑射大有长进,二来罗园的祺郎和菡娘都有去,想来有自家兄弟姊妹互相照顾是不打紧的。
谁能料到轩郎偏偏就出了事……
温荣回到黎国公府,才行至后院,迎面撞上了蔓娘与菡娘。
温荣好脾气地与二人笑着道了好。
蔓娘眼睛亮了亮,羞赧的同温荣欠了身。
蔓娘装扮已不同于与往日。月白蝶纹半臂襦衫,撒花细丝褶缎裙,百合髻上簪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温蔓本生得纤细。面容亦是谦和清秀,妆扮后就显得更加婉约柔软。
不言旁它,单这一处就将菡娘比了下去。
前几日阿娘至遗风苑探望伯祖母与自己时,提到了大伯母有意将蔓娘过到身下一事。
温荣虽知晓大伯母不是无缘无故发善心的人,可还是替蔓娘高兴,蔓娘已过及笄之年,如此便能得一门好亲事。
温蔓只能躲在菡娘身后冲温荣笑,菡娘却是半仰着头,乜眼冷笑地看着温荣。
温荣欲同二人告辞,就听温菡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温四娘么。许久不曾见到,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怎么。下月太后生辰,赶趟儿地要随伯祖母去巴结?”
温荣嘴角轻扬,下月竟是太后生辰,宫里还未下帖子,她与伯祖母向来不曾留心了这些,可得感谢了温菡娘的提醒,说不得伯祖母亦有贺寿的想法,可早早准备了寿礼。
温荣记挂轩郎伤势,无心与温菡娘争论。
蔓娘怯弱地扯了扯菡娘衫袖,细声劝道。“三妹,四妹正焦急回西苑呢,二弟受伤了,我们也该去探望的。”
菡娘见温蔓向着温荣,面色一沉,多日压在心里的闷气突就发了出来,甩手将被蔓娘轻牵在手里的裳袖抽离,厌恶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别以为挪个窝,鸡就能成凤凰。若不是祖母命我带了你,我早将你赶回大房去了,哪能放你在身边碍眼。”
温蔓面容一僵,小心地缩回手,垂首不敢再多言一句。
温荣双眸无波无澜,飘过菡娘的眼神里是毫不在意。
偏偏温菡就恨温荣娘的目中无人。
温荣自然听得明白,菡娘不止讽刺了蔓娘,更顺道将自己骂了。
自己虽暂住在遗风苑,却从未想过什么凤凰,倒是菡娘的话又令温荣知晓了一件事。
原来不是大伯母要过继温蔓,而是祖母的意思,命温蔓跟着温菡,必是要她早些与京中贵家熟悉。
若说大伯母自怜身边无人,故有此举动温荣还能理解,可祖母分明已有了两个未出阁的孙女,为何会去照拂了蔓娘。
如此,不免令温荣多留了份心。
温荣笑吟吟地与菡娘说道,“伯祖母身子不适,故才去遗风苑陪伴几日,三姐昨日秋狩收获可丰。”
温荣主动提到了秋狩,菡娘得意地勾出几丝笑来,“那是自然的,不像府里有人自不量力。”
温荣不理会菡娘的冷嘲热讽,眉眼舒展却少有兴致,轻笑道,“荣娘一家初来盛京,自有许多不懂事与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三姐往后提点则个,总归是一府里的,三姐说可是。”
这话听了耳熟。
实为温菡去赵府之前,董氏至西苑拉了温荣,情真意切说的一番话。
温荣是未指望二房提点的,不过是想提醒了温菡娘,同去秋狩,单单轩郎受了伤,自家人嘴上不怪,心里难免多想,再而她、祺郎、轩郎,是一府里的兄妹,如何作为,他人都看在了眼里。
温菡一愣,自昨日温景轩坠马受伤,她就在一旁幸灾乐祸,漫说去照顾安抚,甚至还在一旁嘲笑,只怨怎么不再伤得重些。
温菡此时想起才觉不妥,温景轩好赖她是不在意,若叫外人尤其是赵二郎认为她是薄情冷淡之人该如何是好。
温菡又气又悔地跺了跺脚,“哼,骑术不精还敢去狩猎,我还没嫌他丢了我们国公府脸面呢。”
说罢温菡娘不耐地看了温蔓一眼,冷声喝道,“还不快走。”
自讨了没趣,温菡娘带着蔓娘自是头也不肯回。
……
温荣到了轩郎房里,就瞧见阿娘红着眼吩咐婢子去取药酒。
温荣几步上前问道,“阿娘,轩郎伤怎样了,医官可来看过?”
林氏执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好在不曾伤了筋骨。”
林氏想起昨日傍晚便心有余悸,轩郎是被小厮用肩舆抬了回来的,袍衫也被擦破了好几处……
“阿娘莫要担心了,好在伤不重,我们先去看看轩郎。”温荣扶着林氏进了内室。
轩郎靠在了箱床上,脚踝处已上过了药,正抬高了放在包了软垫的锦杌上。
轩郎见到温荣,勉强扯出笑来,“荣娘回来了。”
温荣不安地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轩郎冲温荣眨了眨眼,并不甚在意,“叫狍子惊着,小伤罢了,根本不妨事,能走能跳的,妹妹帮忙劝劝阿娘。”
温荣嗔怪地瞪了轩郎一眼,轩郎的那点小心思温荣自是懂得。
轩郎并非是要自己劝阿娘莫担心,而是因为出了这事,阿娘必不肯让轩郎去学骑射了,在这当头上,任谁去劝了阿娘都不顶用。
坐了一会,林氏起身去厨里准备午膳。
轩郎将在屋里伺候的婢子都打发了出来,温荣正好奇轩郎要捣什么鬼时,轩郎小心地与温荣说道,“荣娘,我落马并非是叫狍子惊着了。”
温荣一愣,“轩郎意思是?”
温景轩眼睛沉了沉,“那时我骑着绿耳在草场上追狍子,不料绿耳打了个喷,前蹄就突然跪了下去,幸亏三皇子是与我一处狩猎的,见状及时揪住了我袍衫,才不叫整个人摔出去。”
温荣听得眼睛直跳,低声问道,“可是查了绿耳和马料。”
数月前的篱庄马毬赛,毬场上发生了二皇子所骑赤龙驹惊马一事,那日篱庄毬场里虽有许多人,可此事是不了了之的。涉及到了皇家颜面,就成了他人只敢想想不敢深谈的糊涂公案。
温景轩摇了摇头,“绿耳怕是不好查了,我伤得不重,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对了,三皇子说他会去查马料的。”
三皇子要怎么查?就算查出了马料叫人动过手脚又能如何,惊马非儿戏,若不是三皇子当时正巧在轩郎身边……
温荣想到这里就止不住的恐惧,轩郎是阿爷阿娘的独子,若是轩郎出了事,这个家就垮了。
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可苦无证据,生生传成被狍子惊着……
温荣叹了口气,轩郎真真是难得的好性子,叫旁人早闹开了。
轩郎宽容不追究,不表示躲在背后的蝇营狗苟之人就会悔悟了,温荣心一沉,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
温荣稳了稳心神说道,“轩郎,昨日之事怕是有人要陷害我们房里,往后我们都要小心了,还有三皇子那,找了时间,好好谢谢他。”
轩郎颌首道,“三皇子的救命之恩我会记住的,可我有一事不明白,若说是陷害,我们才回盛京不多时,并未得罪过人,阿娘是极好的性子,莫非阿爷在朝堂与人有过节?”
温荣一时也理不清,昨日的秋狩自己又未在场,只能先劝轩郎万事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轩郎,这些时日先不要去骑马了。”
轩郎不置可否,“待脚伤好了,我更该去练习骑射,三皇子说了,不但要练习骑射,还应该请个武功师傅,若是有了武功,靠自己就能避祸。”
温荣见轩郎信誓旦旦的模样知道劝不住,可不忘泼一泼冷水,“过两日就要去国子学了,怕是没那许多时间让你去学武功。”
温景轩听到国子学三字就泄了气,像是瘪了的茄子……
温荣知晓他是担心被林家大郎考功课,心下好气又好笑,可温荣实是想象不出林家大郎严肃的模样,林大郎笑起时如三四月里的渌波芙蕖,很是优雅清逸,竟然叫轩郎这般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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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稍觉真途近
温荣亲眼见了轩郎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
初始温荣怀疑了是二房所为,可今日碰见温菡娘时,菡娘一如往日地对自己冷嘲热讽,面上全无异色。
难不成二房如今连温菡娘都瞒着了?
温荣只觉得迷雾重重,心里关于黎国公府的府内纠葛,是愈发的疑惑和担忧。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温荣早已察觉此事并不止是承爵那般简单。
由于阿娘不允许轩郎下地走动,故温荣命人将棋枰摆至床前,温景轩平日里要去书院,下了学后又时不时与二位皇子和林大郎学骑射,如此一来,几无机会同荣娘弈棋了。受点小伤却换来了闲暇时光,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出,又叫好脾气的温景轩忘了几分。
直到温世珩回府,温荣与阿爷说了伯祖母身子情况后,才起身同家人作别回遗风苑。
经了一下午,温荣心下做了决定,即便再难启齿,今日也要将疑问说出,或许伯祖母能给了自己早已想到、却不敢妄定的答案。
上天令自己重活一次,总不能又迷迷瞪瞪地过下去,与其如前世那般,突有一日整片天坍塌了叫人措手不及,不若自己勇敢一些,哪怕背后的真相叫人触目惊心,也好过活在粉饰的太平里。
……
待温荣回到遗风苑,内堂里早已摆好了食案,瞧见温荣,谢氏才吩咐婢子将厨里热着的饭食端出。
数样精致小碟都是特意为温荣准备的,自己晚膳简单,却不舍得温荣陪着过朴素日子。
谢氏身下只得一女娘名唤做温璃的。虽非男儿,可若是常往来。好歹也是个倚靠。
可温璃年幼时,前黎国公逝世。谢氏难承丧夫之痛,终日神情疲累,郁郁寡欢,对璃娘更是疏于照顾。
而嘉宜郡主至前黎国公府探望谢氏与璃娘时,即以谢氏对璃娘照拂不力,要误了璃娘为由,将其接走了,那时谢氏早已无多余的精力,只能任由嘉宜郡主摆弄。
可令谢氏不曾想到的是。嘉宜郡主对璃娘的照顾可谓尽心尽力,如此嘉宜郡主更在外博得了好名声。
待璃娘及笄,嘉宜郡主又一手操办为璃娘寻得一桩好亲事。将温璃娘嫁与镇军大将军的嫡子,故如今温世钰在武将中官职虽不高,却同许多武官交好……
温璃鲜少回遗风苑探望谢氏,温荣倒是在黎国公府里数次见到了这位姑姑。
温璃待小辈亦算是亲切大方,可那染着艳红凤仙花汁、高高翘着的尾指,却令温荣心下不喜……
谢氏见温荣自国公府回来后便魂不守舍,似有满腹心事一般。不免担忧地问道,“可是你哥哥伤势严重。”
温荣蹙眉摇了摇头,“伯祖母不用担心,轩郎伤势不重。只是……”
“无事便好,”谢氏长舒了一口气,见温荣欲言又止。和蔼地笑着拍了拍温荣手背,“好孩子。是否还有了其他事,若是伯祖母能帮得上忙。便与伯祖母说了。”
温荣眼眸微闪,穆合堂里只留下了伯祖母的陪嫁侍婢哑婆婆伺候,汀兰、绿佩与碧荷,都叫温荣打发了出去。
温荣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问道,“伯祖母,阿爷是祖母的嫡子么。”
大伯父与二伯父形容削瘦,颧骨微高,眉眼虽方正,但双目却因喜酒色而无神难清。
阿爷剑眉朗目,棱角方刚,性子虽迂直清傲,却洁身自好。
大伯父承爵,二伯父补门荫,唯独阿爷凭十多年苦读,终登两榜,并以此入仕……
若同是祖母嫡子,为何如此不像。
纵然有此想法即为不孝,可温荣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若是伯祖母否认,那自己便心甘情愿地认命……
突闻一声脆响,哑婆婆捧着的洪福青花瓷碗碰在了地上,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谢氏与温荣。
还不待温荣反应,哑婆婆已跪在了地上,连连向二人叩头,泪水顺着眼角止不住地滑下。
温荣见状慌忙起身去扶哑婆婆,哑婆婆虽是婢仆,却是老人,自己怎经得起叩拜。
可不论温荣如何劝说,哑婆婆都连连摆手,跪地不起,更巴巴儿地望着伯祖母。
“罢了,”谢氏瘫靠在矮塌上,“知晓了确实要比做一辈子糊涂人好。”
温荣望着伯祖母,心怦怦之跳。
“孩子,我才是你的亲祖母……”声音哽咽低沉,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说出的真相。
温荣听言,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哭了出来。
是想要的答案,本就该是这样……
当年,哑婆婆禾铃坠崖后并未失去记忆,装疯傻不过是为了自保,保住性命,直到主子和家人团聚的那一日。
禾铃虽不识字,却能看得懂画,禾铃就是借着偶然得到的狸猫换子图,用手势令主子知晓了真相……
压在心底数十年的秘密,就似那沉重的顽石,原来荣娘早已怀疑,谢氏只觉一阵恍惚,再睁眼时,心口顽石已碎成了粉泥……
换子承爵无异于欺君,也就那年轻妄为的嘉宜郡主胆敢撒出这等弥天大谎,做出这等丧天良之事。
嘉宜不仁,可自己却不能不义,国公爵是温家祖辈戎马一生换来的,纵然不在意,也不能毁了。
谢氏今日肯说出真相,亦是因为察觉到端倪的是荣娘。
荣娘是个聪明心善的孩子,不需要自己教,就会知晓该如何做,且荣娘亦不过是想做个明白人,无意于去和眼浅心窄之人争富贵。
……
因为轩郎受伤,这几日温荣隔天便要回一趟黎国公府西苑,中间还得抽空去了宣义坊,陪独自住在别院的陈府家眷。
说来除了第一日见到五皇子,后来五皇子便再未去过宣义坊别院了,陈府家眷与房大学士的帖子,依旧是如石沉大海,温荣只能劝了月娘、歆娘再等一等,毕竟往洛阳府的御史台巡按,还未回了话与圣人。
西苑里气氛已不如前几日那般紧张,轩郎伤势确实不重,不过两日就能下地自如行走。
温荣亦答应了祖母,不会将那等大事告诉阿爷与阿娘的。
阿爷心事都写在脸上,阿娘更是不懂隐藏的性子,若是真真和温老夫人他们撕破脸皮,黎国公府怕是要更快覆灭了。
前因后果串起,温荣自是豁然开朗,狩猎惊马一事多半为府中人所为。
轩郎若出事,三房便不可能去争国公爵位,且轩郎是应了二皇子帖子才去秋狩的,只要有人在中间挑拨了一二,阿爷阿娘就可能迁怒于二皇子。
说不得府里还打着阿娘与林中书令是父女关系的算盘,借此机会令林中书令靠拢太子,如此对于温老夫人等太子一派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真真是一箭双雕。
谢氏得温荣提醒,想起下月确实是太后生辰,往年宫里年年来帖子,可谢氏却一次都未去,孤身一人,看到热闹的场面,不过更感凄凉罢了。
今年谢氏不但要带着温荣去为太后祝寿,更要探了太后口风,看是否能求得恩典……
而温荣前日邀请林府娘子至遗风苑顽的信,变成了林大夫人的拜帖。
林大夫人要带着三个孩子至遗风苑拜访前黎国公夫人。
谢氏收到林府帖子这日,温荣正立于案几旁,试着作那茶白戏。
茶白戏亦是点茶之术,可大多数人知晓的茶白戏,是用细竹在茶沫上点画,温荣今日却是在用浓稠的金黄茶膏作画。
茶沫点画只图个好看,眼瞧讨喜的玩意儿罢了,可用金黄茶膏点出的水丹青,一旦化开异香扑鼻。
此点茶技艺自蜀道禅茶传入,盛京里鲜少人知晓,温荣也只瞧见过一次,觉得有趣,便自学了。
温荣有画技和煮茶的功底,学作那水丹青,倒也无师自通。
谢氏见温荣认真的模样,命汀兰端了一碗温荣新煮的茶汤,笑说道,“你这孩子心巧,便是煮出的茶汤,都比那茶娘子的香上几分。”
温荣听闻祖母夸赞,一边用茶筅不停搅动茶汤,一边笑应道,“伯祖母若是喜欢,荣娘便常煮了与伯祖母吃,待儿将茶白戏练成了,伯祖母就能尝到正宗的蜀道禅茶了。”
在知晓谢氏是亲祖母后,温荣私底下已改口,唤谢氏为祖母,可为了不叫旁人起疑,人前还是唤了旧称。
谢氏听言笑得更是舒畅,“好,伯祖母等着荣娘的蜀道禅茶。”
喝了茶汤,谢氏合上茶盖,将茶碗递于汀兰,起身说道,“明日林家带了晚辈过来,你虽在府里,可终究人少,想来你哥哥脚伤已大好了,趁着明日还未入国子学,叫你阿娘带着轩郎与茹娘一道过来了,就在这穆合堂里摆了筵席,人多了也热闹。”
温荣听言欢喜,知晓祖母对轩郎的伤是牵肠挂肚的,只是不便去了那黎国公府。
第二日,林氏带着两个孩子早早到了遗风苑,叮嘱了轩郎、茹娘与荣娘在一处陪了伯祖母后,便匆匆去了厨里帮忙安排席面。
约莫巳时,林府家眷到了遗风苑大门处,温景轩则带着两位妹妹去月洞门迎接林家贵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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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云桂动丹芳
远远瞧见了温荣,瑶娘急不可耐地命僮仆放下肩舆,快走几步先到了温荣跟前。 ()
瑶娘与轩郎、茹娘问了好后,便亲热地挽着温荣胳膊,轻声附耳说道,“一会给你看样好东西。”
温荣心下好笑,瑶娘是好玩的性子,不知得了什么宝贝,却也不嫌麻烦,迫不及待的从中书令府带了过来。
温荣眼神轻飘向端正向自己走来的林家大郎,一身靛蓝素面袍服,眼神清润,面容如玉,确实是风采过人。
温荣想起陈府赴宴那日,崔家娘子失手落扇的失魂落魄模样……
温景轩带着两位妹妹迎向前,先与林大夫人见了礼。
甄氏前日听闻轩郎落马一事,实是担忧,今日特意带了药尚局的宫制外伤膏,眼下亲见轩郎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而林子琛见到温荣时,薄唇轻抿,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自是感觉到了先才荣娘轻带而过的目光。
荣娘双眸里有庭院里的花红柳绿,有天空中的云卷云舒,似乎还有几分……审视的笑意?
林子琛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是一阵慌乱,倒不敢去仔细瞧荣娘了,只转头问了温景轩这几日在府里养伤的情况,还有是否落下了功课……
怪道轩郎会害怕林家大郎,原来林大郎比阿爷还要紧张了轩郎的功课。
三兄妹接了客人后,一起回了穆合堂。
甄氏带着三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同前黎国公府夫人正式拜了礼。
谢氏在德光寺落成礼时便见过了婵娘与瑶娘,而林大郎却是第一次见,谢氏仔细看了看林大郎,眉眼干净正气,遂颌首笑道,“这孩子一见就是有出息的。”
林氏见老夫人夸了林家大郎,笑着在一旁帮言道,“琛郎功课优秀。转年定能金榜题名,如今轩郎功课长进,亦是多亏了琛郎。”
谢氏知晓林大郎平日里有抽空教辅轩郎时,望向林大郎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深意。
谢氏对甄氏亦是了解的,甄氏虽不能说是憨厚耿直了。可心眼与算计。同那黎国公府里大夫人方氏和二夫人董氏比起来,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故谢氏对温世珩一家与林中书令府走得亲近,很是满意。
甄氏拿出了与轩郎、荣娘、茹娘的礼物。轩郎的是红木雕魁星点斗笔匣,温荣和温茹则是梨花木缠枝纹熏香盒。
大家坐在一起说了会子话,谢氏便让孩子们各处顽去。
今日林子琛带了几本书与轩郎,同长辈作别后带着轩郎去了隔壁厅房说功课。
而婵娘与瑶娘几日不见温荣,早缠着温荣一道去院子里说话了。
三位小娘子一路说笑着绕过影照壁。
温荣瞧着在青石子路上跳格子的瑶娘笑道,“石子坑坑洞洞的,小心一会摔花了脸。对了,先才你说的是何好玩意。”
林瑶听言“喔”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脚下一个踉跄,还好身边的婢子扶住了。
林瑶急忙命婢子将篾笼提了过来,只见篾笼里住了一只上蹿下跳的小松鼠,温荣瞧着毛茸茸的小家伙,心又软又痒的,命绿佩去取了干果子过来。
瑶娘瞧见温荣喜欢。得意地说道,“是我猎到的呢。”
温荣笑道,“瑶娘真真是好身手,可惜了没能瞧见你马上英姿。”
瑶娘听言就想起荣娘不肯去秋狩一事,埋怨道。“那可不是,纵是不擅狩猎了,去赏风景也是极好的,你偏偏要推了那帖子。”
温荣知晓终南山玉山狩猎场风景怡人,周遭群山环绕,草场疏林辽阔延远,承诺道,“今年是不能了,来年再与你们一道去。”
“说话可得算话了。”瑶娘拉着温荣对了拇指,承诺不得食言后才满意了。
不一会,瑶娘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与温荣说道,“这次狩猎,好几人都瞧着了灵物。”
温荣一愣,灵物?倒是没有听轩郎提起,温荣一脸疑惑地望着开始故意买关子的瑶娘。
瞧见瑶娘神神叨叨的,婵娘是不屑叫妹妹遂了心意,直接与温荣说道,“这次狩猎,许多人在疏林里瞧见了雪狐。”
若是雪狐,那可真真是罕物,温荣亦是只听过,却从未见过。
灵物现身与天生异象一般,都极得世人的重视,看来盛京里又要生出许多传闻与说法了。
瑶娘见卖的关子被婵娘搅了,只好接着说道,“雪狐现身,众人都说来年圣朝必有大吉之事,二皇子听了很是喜悦呢。”
温荣却是不以为意了,二皇子多半是听见人吹捧,故又得意忘形。说来二皇子虽有手段,可却不知收敛,欲速则不达,大事难成。
来年不过是乾德十四年,温荣记忆里,乾德十四年,并未有大事发生。
瑶娘拉着温荣说了好些秋狩的事情,关于三皇子李奕的更是要事无巨细,而提到三皇子,不免就想到轩郎惊马一事,如此算来,三皇子可谓是轩郎的救命恩人。
婵娘想起当时景象,心有余悸地说道,“温二郎落马可真真是吓着我们了,好在伤不重,总算是有惊无险。”
瑶娘是不遮遮掩掩的,愤愤不平地应道,“我听哥哥说了,温二郎骑射技艺颇好,如何能叫那狍子惊着了,分明就是温菡娘有意为之,到处宣扬温二郎是叫狍子惊着的,可我与婵娘是不信的。”
原来轩郎叫狍子惊着的传闻,是二房传出来的,轩郎万幸伤势不重,他们无法遂了心意,可如此还是不愿叫三房好过,接连着再唱上一出。
轩郎堂堂男儿被只惊慌失措的狍子惊落了马,传出去定叫人轻视,好在明眼人还是有的。
“对了,荣娘,昨日我哥哥……”瑶娘才刚开口,就被婵娘撞了一下。
温荣见状轻笑,擅棋之人心思细腻,婵娘拦住瑶娘总不会错。
温荣不追问,提着篾笼笑说道,“今日你叫我瞧着了这可爱的小家伙,我也不能藏宝了不是,前几日我得了几只新巧的鲁班锁和梅花玉扣九连环,可要一起顽了?”
“好啊,我们比比看谁解得快了。”听见有好玩的,瑶娘抚掌欢喜道。
温荣吩咐婢子去取鲁班锁和九连环,自己带着二人出了月洞门,沿着庭院的湖心长廊去那碧云亭。
碧云亭沿湖而建,立于亭中,极目所视,水光潋滟,树影蒙空,一派大好风景,湖岸上盛放着四时不绝的秋海棠,粉红的秋海棠犹如晓天明霞,俏丽花姿迎风明媚动人。
原先谢氏是将此处院子封起的,直到温荣住了进来,谢氏才命人将院子重新打扫了开放。
平日里温荣常扶着谢氏来此处散步说话,如今温荣才知晓,原来真正的黎国公府,该是这般模样。
若不是数十年前的易子之事,阿爷该是承了黎国公爵的。阿爷与轩郎素来端正勤勉,若由阿爷承爵,或许黎国公府真能如这碧云亭旁的海棠一般,四时不灭。
温荣与林府二位娘子才到亭中,便有婢子端来了茶点与果品。
篾笼放在了一旁,小松鼠吃尽了爪子里的果子,又窸窸窣窣地蹿跳不停。
温荣与婵娘照瑶娘的意思,一人拿了一只鲁班锁,而瑶娘自己挑了九连环,要比了谁先解开。
温荣和婵娘已经将鲁班锁拆了又装好,可瑶娘手中的九连环却似与她作对一般,一只都拆不下。
温荣心下好笑,瑶娘的性子适合鞭陀螺。
瑶娘左右摆弄都不成,泄气地将九连环拍在了亭间石案上。
温荣笑道,“可要我帮忙了。”
林瑶撅嘴说道,“这九连环古怪的紧,分明就是那样解的,如何到了梅花扣这一环又不行了。”
九连环是自小就常玩的,掌握了技巧解开非难事。
温荣听言说道,“这九连环可不一般,几处的梅花纹玉环都是有玄机的,我也研究了许久,若是叫你这般简简单单解开了,我岂不没面子。”
“我就说了这里面有古怪。”菡娘听言九连环里有玄机,又来了兴致,不肯叫温荣教了,反要讨了去,腆脸说道,“荣娘都要解上些时日的,我自是无法马上解开,不若借与我回去把玩几日,想来定能破了这玄机。”
温荣如何会吝惜了九连环,遂笑着答应。
……
“荣娘。”
三位娘子正在亭间顽笑,忽闻身后传来清澈悠扬的声音。
林婵与林瑶回头瞧见了是大哥,皆意味深长一笑。
林瑶指着不远处雕着青林隐居图的石壁说道,“婵娘,那有一处石壁画,我们过去瞧瞧。”
说罢二人也不与荣娘招呼,一溜烟地跑了。
见此,温荣不免银牙咬牙嗔怪了那二人,心下更有几分不安,可此时再走是不行了,无法只得捻衽与林子琛见了礼,又问道,“琛郎如何会来了此处。”
林子琛却是鼓足了勇气才过来的,不知心意要如何叫眼前的佳人知晓。
湖风轻过,两岸粉白二色海棠相簇相拥,秋凉里亦有清香浮动……
先才林子琛自长廊而来时,远远便见到了碧云亭里,着月白藕丝叠纱花绫襦裳的清丽娘子。
一颦一笑间皆如春日桃花轻放,温暖,适宜,怦然心动。
林子琛终于知晓,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画出令百花低首拜芳尘的千娇牡丹……
第八十五章 邈邈相思意
感觉到了温荣眼中的小心谨慎,林子琛知这般私下相见唐突了,遂歉疚地说道,“打扰荣娘赏景了,老夫人与姑母唤了轩郎说话,某听闻院里的小厮说此处风景甚好,故想着过来走走。 ()”
听言温荣心下一松,不似先才那般警惕,碧云亭的景致确是遗风苑里最怡人的,无怪仆从向林大郎推荐了此处,只是婵娘和瑶娘抛下自己双双离开,叫人好生尴尬。
虽知晓长辈心意,且林府这门亲事无可挑剔,可如今两家人不过才有了结亲意向罢了。
亲事未定,林大郎终究是外男,自己与林大郎私下见面,纵然是在自家府里,可叫下人瞧见,难免有碎嘴之人传出不好的闲话。
林大郎既然无事,自己还是早些去寻了婵娘与瑶娘罢。
温荣抬眼望向林子琛,轻声道,“奴去吩咐了婢子为琛郎伺候茶汤。”
林子琛见温荣捻裙欲离开,忙定下神来唤道,“荣娘……”
话到嘴边,又没了下文。
温荣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素来听闻林大郎行事利落果断,可今日似乎颇为不干脆,无法只得止步问道,“不知琛郎还有何事。”
林子琛强作镇定,声音清朗缓声道,“荣娘悉心教授婵娘、瑶娘围棋与丹青,某心下甚是感激,前日里碰巧得了一支烧蓝玉管银毫和一份漆烟徽墨,用于水墨丹青是极好的,某不擅于作那水墨画。故想将此赠与荣娘,也不叫埋没了去。”
说罢林子琛自袖笼中取出一只狭长玉环扣银钏纹锦盒,言谈举止虽勉强同往日一般端方自如,可手心却已微微沁出了汗。
林子琛自叹第一次对某人和某事如此在意与紧张。便是转年的贡院一试,亦因胸有成竹,而未太放在心上。
原想托了婵娘将礼物带与荣娘的,昨日与婵娘说后,婵娘都已应允,可不想在那最后接下礼物的关头,叫瑶娘瞧见。
瑶娘将礼物夺了去,不但塞还与自己,更讥讽堂堂七尺男儿,却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言之凿凿。说荣娘瞧不上那等拐弯抹角的性子。话里话外都是在怂恿了自己亲自去送。
本是可忽略瑶娘胡言乱语的,可心里确有同荣娘私下见面的心思,遂顺水推舟。不再坚持。
现下想来,实是有几分后悔,不知荣娘是否肯收下了礼物……
温荣看着林大郎捧着的银钏锦盒,素雅精巧,倒是很合自己心意,可对林大郎此举心存疑虑,故不敢轻易接了。
林子琛见荣娘柳眉轻拢,便又诚恳地说道,“家妹平素给荣娘添了许多麻烦,不过是寻常笔墨。还望荣娘不弃。”
温荣犹豫片刻,两家人往来亲厚,若是执意推拒,不免叫人觉得不近人情,且林大郎看似虽有几分慌张,但眉目清明并不闪躲,可知晓林大郎是无害人之心的。
林大郎说话周全,自己也挑不出错处,平日林大郎对轩郎亦多有照拂,故自己也该提醒了轩郎则个,不能失了尊师的礼仪。
如此想来,温荣才欠身浅笑道,“琛郎有心了,奴谢过琛郎。”命绿佩上前接下。
温荣与林子琛作别后,吩咐婢子为林大郎准备了茶果,又命人前往穆合堂传话与轩郎,令轩郎得空后至碧云亭。总不能将林大郎一人留在碧云亭里,怠慢了宾客。
一切安排妥当后,温荣才收起笑,沉着脸朝正躲在石壁处、偷偷观望碧云亭动静的婵娘与瑶娘走去。
两姊妹瞧见荣娘盈盈走来,皆嗤嗤笑个不停。
待温荣近前,才发现荣娘面色清冷,也不与二人招呼,一声不吭地立于一旁,似是在生气。
二人自知做得过了些,大哥品性虽是再好没有的,可荣娘与大哥不过只见了数面,心下怕是会有所顾忌。平日里女娘与郎君往来算不得什么,可私下里还是需小心谨慎。
林家娘子实是认为待大哥考上进士科后,家里就会正式同温府议亲,这才促成二人私下会面。
此时婵娘与瑶娘不免担心了荣娘会真的生气,若因此闹别扭生分了,可真真是不值当。
婵娘轻推了把瑶娘,冲着荣娘努努嘴,这些歪主意自是瑶娘想出来的,如今又闯了祸。
瑶娘向温荣靠去,扯着荣娘的袖衫,轻声讨饶道,“好荣娘,我知道错了还不成吗,要不我把小松鼠与你,做赔罪可好。”
温荣不满地瞪了瑶娘一眼,嘴里说着送松鼠,可眼里分明是不舍的,自己还能真要了人心头好不成,遂沉着脸也不答应。
瑶娘见不顶事,也没辙了,轻叹一声蹙眉说道,“也就那好不容易得的小松鼠讨喜些,若荣娘连小松鼠也瞧不上眼,我却是再没好的了,好荣娘,你要如何才肯消气了。”
温荣知瑶娘是真在认错了,面上表情才略松了些,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却是有瞧上的,只怕你不肯。”
瑶娘见荣娘终于开口,眼睛一亮,拍拍胸脯,豪爽地说道,“荣娘若是有瞧上的,尽管拿了去。”
温荣倒第一次瞧见瑶娘这般严肃认真,撑不住扑哧一笑,将青碧绣水芙蓉锦帕在瑶娘小脸前一晃,“我就是瞧上你了,要来家里做我嫂子可好。”
听言瑶娘面色大窘,狠狠一跺脚,却不先骂荣娘,而是啐了婵娘一声,“就你顾前顾后的,我早说了荣娘不会那般小心眼与我们置气的,如此倒叫荣娘占了我便宜。”
婵娘听言杏目圆瞪,正色道,“如何是占了你便宜,若是轩郎肯收了你,想来爷娘与我都是极愿意的,就怕委屈了轩郎。”
瑶娘气得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水廊而去,瞧样子是想回了穆合堂,婵娘不忘在背后笑道,“莫不是要去同姑母告状,说我们欺负了你,只是若姑母问起我们怎么欺负你的,你可要想好如何开口了。”
瑶娘听闻二人的笑侃,一时气结,脚步一滞突想起一事来,遂又折还了回来。
瑶娘三步作两步地跑到温荣跟前,笑得阴阳怪气,“我可不怕你们的嘲笑,不过是说说罢了。倒是荣娘,我却有一事好奇,昨日琛郎巴巴儿求我们带了礼物与你,可被我们拒绝了,先才琛郎可是将礼物亲自送与你了?拿出来叫我们瞧瞧是何好玩意。”
温荣颇为诧异,望着二人说道,“琛郎送的是笔墨,你们不知道么。”
琛郎分明对荣娘有情意,却只送了笔墨?
本以为琛郎会送白玉梳或是玉佩发簪之类,不曾想竟是笔墨,瑶娘与婵娘面面相觑,叹琛郎不知风月。
婵娘与瑶娘对笔墨毫无兴趣,三位娘子又顽笑了一会,便有婢子来寻了回穆合堂用席面……
用过了席面,林氏命茶娘子用江南名茶余姚仙茗煮茶汤,而温荣与婵娘则在穆合堂里摆起了棋盘。
林子琛向温景轩交代国子学里该注意的事情,可说着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棋盘处。
荣娘的棋艺被婵娘夸的出神入化,说来亦是,原先自己与婵娘的棋技是不相上下的,可自婵娘师从荣娘后,自己便不再是婵娘的对手,输多赢少,婵娘如今几已不屑与自己弈棋了。
对弈时,温荣眉眼含笑,提子落子皆淡定从容,不似婵娘那般蹙眉沉思。可知荣娘与婵娘弈棋是十分轻松的。
“若是下于此处,黑子十步之内将处于劣势。”
声音清亮婉转,林子琛端着茶碗的手紧了紧。
温荣与婵娘弈棋,已是习惯了边下边教,正因为如此,婵娘的棋技才能进步飞快。
……
过了申时,谢氏吩咐婢子准备车马。
送走了客人,温荣遵照阿娘的意思,将林大夫人送于自己的梨花木熏香盒打开了,瞧见盒中连珠纹锦缎裹着的步摇时不禁愣怔。
这,也太贵重了些。赤金双蝶戏牡丹缀金丝南珠宫制步摇。
林氏见了也吓一跳,送皇亲贵戚也不过是如此。
而与茹娘的是一支赤金嵌宝蝴蝶簪,轩郎是紫檀嵌玉雕梅竹镇纸,也是用心准备的。
温荣自是不敢说出林大郎私下还送了礼物,只命绿佩将银钏锦盒先悄悄拿回厢房。
甄氏的意思再明显没有的了,林氏对林大郎很是满意,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意。
时辰已晚,林氏吩咐了温荣好生照顾伯祖母后,带着轩郎与茹娘同谢氏作别。
再过一会温世珩该下衙回府了,而未事先请示了温老夫人,林氏不敢擅自做主留宿在遗风苑里……
温荣回厢房换了一身素青襦裙,抬眼看了看放置于橱架上的锦盒,才转身去寻了祖母。
谢氏让温荣扶着沿长廊回穆合堂,笑道,“荣娘可是早已知林家心思了。”
温荣想起碧云亭里身姿挺拔、俊朗不凡的林子琛,面颊上有几分发烫,垂首低声说道,“祖母莫要笑话了人家。”
谢氏颌首道,“林大夫人倒是真心地想成这门亲事,我瞧见林大郎也喜欢,与你是般配的,只是林中书令与林中丞怕是不甚干脆……”
第八十六章 云疑做赋客
祖母所言,温荣并非不曾思量过,目光微动,轻声说道,“伯祖母放心,儿都知晓的。 ()”
谢氏心里虽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荣娘本该是黎国公府嫡长女,如今却成他人眼中鸡肋。
贵家之间相互结亲,待嫁的郎君和女娘,无一不是被放在了秤上称量的。家世、品貌缺一不可,家世却又是摆在了品貌前头。
林大夫人是有眼光的,京中不乏容貌端丽俊俏的女娘,可有风骨与气韵的却极少,被美貌所惑,不一定得贤妻,可荣娘二者兼具。谢氏不知哪家有福气能娶到了荣娘。
秋日夜空里最亮的是天河东处的牛郎星了,与天河对岸的织女星遥遥相望。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温荣扶着祖母凭栏赏看秋夜的星幕,倒一时忘了时辰。
凉风轻过,温荣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到祖母手微凉,慌忙转身自婢子手中取过羽缎褂为祖母披上,关切地说道,“伯祖母,长廊上风凉,儿扶伯祖母回房歇息。”
谢氏轻叹了一声,“好,时候不早了,荣娘也早些回去歇息。”
谢氏担心荣娘会在意林家这门亲事,若是不成,往后少不了伤心失落,如今荣娘几是自己唯一安慰,没有荣娘相陪,自己不过是等着油尽灯枯,一并解脱罢了,故着实不舍得荣娘委屈。
温荣先送谢氏回内堂厢房,仔细查看了祖母房里的窗扇是否关严实。一切妥当后才与祖母道安……
温荣才回房里,绿佩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温荣瞥了绿佩一眼,却也不搭理她。
绿佩无法只得开口问道。“娘子为何不打开了那锦盒看看。”
温荣不在意地散了发,乌溜溜的长发披散下来,碧荷服侍温荣换上了中衣。温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有何可看的,不过是笔墨罢了。”
“奴婢都瞧出来了,娘子还要故意不承认。”绿佩倒是关心温荣的大事。
碧荷笑道,“绿佩姐是急着当管事娘子了。”
“贫嘴,去取来看看吧。”温荣嗔怪道,两人是被自己惯坏了,说话愈发没大没小起来。只荣娘自己也撑不住了好奇。
绿佩将锦盒捧到温荣跟前。颇为紧张地说道。“娘子,林大郎会不会与林大夫人说了,若是林大夫人认为这是私相授受该如何是好。”
温荣摇了摇头。笑道,“不妨事的。”
若只是普通谢礼,林家人并不会在意,若林大郎真有私心,更不会出去随便说了,与他无任何益处,何必误人误己,且温荣是相信了林大郎品性的,否则也不敢让轩郎与他走得如此近了。
温荣将锦盒上的莲花扣环取下,小心地打开了锦盒。温荣还未出声。绿佩已大惊小怪了起来,惊呼道,“娘子,这银毫好生精致。”
碧荷亦瞧出端倪,警惕道,“娘子,这怕不是一般的答谢礼。”
一支银丝蔓枝纹交缠并蒂莲玉管烧蓝银毫,玉管顶部镂出细孔,缀了细巧青蓝同心结。
温荣心下好笑,这银毫端手里都嫌重了,平日里如何能拿来做水墨画。
放下银毫,温荣又执起那方漆烟徽墨,徽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墨面上精刻潇湘八景,温荣撇了撇嘴,徽墨是不输于银毫的珍贵,如此可真真是舍不得用,只能做那藏品,这份答谢礼确实贵重了些。
温荣将银毫与徽墨重新放回锦盒,吩咐绿佩收存好了。
绿佩诧异道,“娘子不要用么,那银毫沉了些,可徽墨看着比娘子平日里使的细腻上许多。”
温荣笑道,“瞧你紧张的,又不是要丢了去,先收好了,该用时我自会拿出来用的。”
若是不该用,还是寻了机会,还给林家大郎吧。
祖母也知晓这门亲事不会顺意的,林大夫人虽有意结亲,可林家不是单单她一人说得算,
林大夫人今日送如此贵重的步摇,确实是林中书令与林中丞同意的,可这支步摇并不仅仅是林家对自己的重视和认可,更是缓兵之计,谁叫自己弃之可惜,温荣自嘲一笑。
林家若是真心求娶,大可不必等来年,如今便可早早议亲,定下亲事后,过上二三年再全大礼亦为常事。
待林大郎来年荣登进士榜,凭借林中书令在朝中关系,林大郎进翰林院或御史台是轻而易举的。
林家大郎年轻有为,到那时,林府根本不用去别家求娶,自有许多贵家盯着这门好亲事。
林大郎就是与皇亲贵戚结亲亦大有可能,林中书令虽非图利益之人,可也必须考虑了林氏一脉安稳,官至中书令,自高处不胜寒。
温荣还是觉得庆幸了,重活一次,连自己的终生大事,都能看淡许多,林大郎今日送同心结与并蒂莲,倒是明白地表示了心意,可那点儿女情长,在权势与利益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
这日,温荣正准备了去宣义坊,昨日里收到陈家娘子来信,说是打算先回洛阳,而房大学士也与她们回信了。
天阴沉沉地飘着几丝细雨,绿佩服侍温荣穿上妆缎银鼠灰褶子大氅,一早与祖母作别后,温荣带了遗风苑的部曲与仆僮出府,约莫巳时初刻,赶到了宣义坊。
温荣由婢子迎进乌头门,陈夫人、月娘、歆娘已在前院里等候,如今陈府家眷虽心有难处,精神却好了许多。
陈府娘子牵着温荣至厅房说话,陈夫人则去吩咐了热茶汤。
月娘取出房大学士的回信,只是四字‘稍安勿躁’。
温荣颌首问道,“房大学士可同意见你们了。”
月娘摇了摇头。“不曾同意,可有这四字,我们便安心了许多。”
房大学士信里的意思是,此事要等到御史台巡按回京后才可定夺。
此确乃为官之道。为人臣子,若是无法猜到圣主心思,官级必定不高;猜到了却不肯安分守己的,必然做不长久。房大学士与林中书令能如此得圣主器重,是不无道理的。
房大学士肯回信,至少说明房大学士不会对此事不闻不问了。
歆娘捧了一盏茶递于温荣,欢喜说道,“明日我们就要回洛阳府了,可过一段时日还要过来。”
温荣听言,也替陈府家眷高兴。稍安勿躁亦指明此事圣主尚在权衡之中。
陈家人仔细想想便能知晓。朝武太后生辰在即。弹劾陈知府贪墨一事,要到来年才会有定论了,与其在京里干等。不如先回洛阳。
月娘在一旁说道,“我们打算过了上元节再进京。”
不一会,歆娘被打发去厨里吩咐点心,房里只有月娘与荣娘二人。
月娘犹豫了一会,几番欲言又止后说道,“荣娘,若是你有机会见到五皇子殿下,可否帮我们谢谢他,此处虽为五皇子别院,可我与歆娘却也只在茶肆吃茶那日见过五皇子。便是后来我们至别院,也是五皇子身边的亲信安排的。”
说罢,月娘自袖笼取出一只玉色明暗绣流云百福荷囊,低声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了五皇子,这几日无事,学着做了一只荷囊,荣娘若是方便,帮忙交与五皇子可好。”
温荣蹙眉颇含深意地望着月娘,月娘面上红晕一闪即逝,双眸忽闪不敢看了温荣。
数月前二位娘子送于自己的平安结还是歪歪斜斜入不得眼的,可今日的荷囊却极为精巧。
温荣心下轻叹一声,吩咐碧荷接下,握着月娘的手诚恳地说道,“那五皇子的性子不知月娘可有耳闻,最是清冷,我自寻了机会帮你送了,可肯不肯收,我不敢保证的。”
月娘听言很是感激,忙不迭地点了头,“我这先谢谢荣娘了。”
温荣笑了笑,并不多问,轻松地说道,“不过是小事罢了,成不成还尚未可知呢,只是你们上元节后回京,可还是住于此处?”
月娘颌首,言语里颇有几分喜意,“是了,今早上院里管事的说了,五皇子差人带了话过来,我们回京后,直接过来了此处便可。”
温荣听言放下心来,“如此甚好。”
如今陈知府家的该是都感恩于五皇子了,房大学士终于肯回话,不论是因为五皇子在后面帮了忙,还是被陈知府家眷的执著感动,这中间,都有五皇子的功劳。
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温荣未做他想。
温荣安慰了陈夫人几句,又与二位娘子说了一会话,由于天凉夜来得早,故温荣过了未时即与陈府家眷作别,若无意外,转年上元节后又可再见了。
月娘与歆娘也合做了小礼物送温荣,缀宝珠百泷流纹藕荷璎珞,温荣瞧见很是喜欢,陈府娘子是有心思的,知晓自己的喜好。
与陈夫人、陈府二位娘子作别,温荣并不让三人送出乌头门,披上了银灰氅子自向院外走去……
直到遗风苑的马车出了街坊,一袭玉青色大科绫纱袍服的郎君才端步走了出来。
着藏青色袍服,名唤作桐礼的侍卫上前欠身问道,“殿下好不容易摆脱了王淑妃派来跟着的人,为何不进去了。”
李晟握着的手微微紧了紧,并不做他言,只说道,“回宫罢。”
听闻温四娘已收下琛郎的礼物,更何况,自己与她亦未有何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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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兹焉理俗人
温荣回到遗风苑里,至厢房换了一身青缎素面小袄胡装,便去了内堂寻祖母。 ()
温荣一五一十地与祖母说了陈府家眷情况,单略去月娘请求帮忙带谢礼与五皇子一事。
谢氏知晓房大学士回信后,颌首道,“陈府家的暂时不用提着心过日子了,回洛阳府好啊,什么都不及了一家子团聚在一起。”
温荣知晓祖母心里的渴盼,可如今只能一步一步再做打算。
算来已在遗风苑住了月余,而自己毕竟是黎国公府三房娘子,长期住在遗风苑不合常理,温老夫人更会因自己的不识趣,而愈发迁怒于三房。
如今祖母身子已大好,故温荣答应了阿爷、阿娘,待太后寿辰结束,就回西苑。
谢氏将茶碗合上递于汀兰,望向身旁低首若有所思的温荣,慈祥地说道,“那日朝武太后寿辰,荣娘随我一道入宫拜贺。”
温荣抬眼颇为惊喜,宫里真的来了与自己的宫帖?
谢氏有一品国夫人邑号,故按照大圣朝规矩,每年元月、冬至、立夏等日子,皆要赴太后所居延庆殿参贺。
可太后与圣主念及谢氏孤老,免了其参贺之礼,谢氏是感激朝武太后这故友于己的照顾了。
此次太后生辰,内命妇与外命妇皆将进宫贺寿,沾亲的宗室家眷自不必说,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之母、妻皆收到了宫帖,外命妇中三品以上者可携嫡出长女、长孙女入宫拜寿。
家谱上温荣并非谢氏长孙女,之所以能进宫向朝武太后庆寿,是因入了太后眼,故得了特许。
“伯祖母,太后寿辰儿该送了什么才好。”温荣颦眉问道。
德光寺落成礼那次,是在祖母指点下才作了一幅春江景,此次太后生辰,虽说得了宫帖是莫大的荣耀,可寿礼亦叫人费神。
自己对朝武太后并不了解。还是得靠祖母。
谢氏见温荣对贺寿一事上心。颇为欣慰,沉吟片刻后问道,“荣娘,你前日里佩戴的香囊可是亲手做的。”
温荣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不全是,香囊花样子是阿娘绣的,香囊里的香料是儿配的。”
谢氏笑着颌首,“如此便可,花样子是其次了,临时去绣亦来不及了。那香味我闻着倒是喜欢。”
温荣听言眼睛一亮,这般可容易了许多。
香料于己而言不难配。自己素来喜欢纯粹的花香,故原先在杭州郡时,便收集和阴干了各季的花蕊粉。若是要送于太后,可在香花丸里再加上檀香、降香和龙脑,香味不但淡雅清新,更有安魂镇魄、捷获禅悦的功效,比较宫廷里用久了便叫人腻烦的秘制香料。这主调是花香的香囊荷包,有更多的妙处。
温荣抬眼欢喜说道,“谢谢伯祖母提点,明日儿去东市看看,有何可用的锦缎料子。”
真真水晶心肝的人儿,谢氏笑道,“好的,太后虽尊贵,却也喜欢素雅大方的。”
温荣又与祖母说了一会子话。起身去了厨里,前两日轩郎差小厮自国子学带话回来,说是想吃自己做的蜜糖松子酥。
轩郎早先并不常吃糕点,可入国子学后,因国子学里饭食太过淡口和单一,故嘴馋了。
国子监是有提供食宿的,林氏本不同意轩郎住在国子学,可国子监司业与林大郎,在考了轩郎功课后,都认为轩郎功课底子偏薄,温世珩听了国子监司业建议,命轩郎暂住于国子学。
如今轩郎一个月就只能回黎国公府两次。
温荣对此无异议,好歹离温老夫人等人远一些,且还能与同窗多相处了。
二位皇子与林大郎偶尔会带了轩郎去练骑射,可为了不耽误轩郎学习,一月亦不过三两次而已。轩郎却是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学武功,多次与荣娘埋怨,为何他不能文武兼修了。
温荣劝轩郎先安分在国子学里住上一年,待功课底子扎实了,再回府里,可与阿爷商量了,正经地请一名武功师傅,每日下学后练上一个时辰武功。
轩郎听了亦知无他办法,只是要温荣时不时地做些糕点送与他解馋。
温荣念及轩郎功课辛苦,倒也同意,且这段时日要照顾祖母,茹娘那陪伴的少了些,每每不忘再为茹娘做上一份。
……
第二日,温荣吩咐了仆僮将食盒送去国子学,便带了绿佩和碧荷前往东市。
东市里最大的绸缎庄就是温荣一家初至盛京时,大伯母方氏推荐的程记瑞锦绸缎庄,温荣到了东市后径直往程记铺子走去。
接待温荣的依旧是那位掌柜娘子,掌柜娘子瞧见温荣一眼便认出了,毕竟那时掌柜娘子对温荣是感激的,温荣肯让出那匹五色锦与太子,铺子里少了许多麻烦。
今日再见,掌柜娘子很是热情,“小娘子,看看有何喜欢的,昨日刚有几批上好的染缬料子送到,小娘子可有兴趣了。”
“有何好的,拿出来瞧瞧先。”绿佩望着柜格上琳琅满目、色彩各异的锦缎,早已是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下手挑了。
“好勒,小娘子请于雅座稍事休息。”
掌柜娘子边说边邀请温荣至一旁雅座,并连忙吩咐婢女将新料子拿出来……
这一匹匹料子都是上好的,摸上去细致光滑,可颜色却太过鲜艳,那夹缬牡丹、银朱团窠缬锦缎是十分的富贵华丽。
温荣记着伯祖母的交代,太后喜欢素雅大方的花样,故抬首望向掌柜娘子问道,“不知庄里可有素雅的料子。”
掌柜娘子笑吟吟地问道,“娘子可是自己用了?是要做了裳裙还是屏风或鞋面。”
温荣摇了摇头笑道,“并非是我自己用的,想做了礼物送于老人家,故想着素雅些的好。”
掌柜娘子爽声笑道,“小娘子早说了便是,我这绸缎庄,可是啥都有的,我这便命人取了来。”
只见婢女又新捧了几匹锦缎过来,果然要素雅上许多。皆是秋香、姜黄、檀色等沉稳适合老人的颜色。
温荣忽然瞧见一匹琥珀色。用蝙蝠、鹿桃、松鹤做的福禄寿纹夹缬锦缎料子,那花样栩栩如生,夹缬锦缎素雅且不失富贵大方,花样的寓意又是极好的。
温荣捧着这匹锦缎瞧了是愈发满意,正要问掌柜娘子这料子价值几何时,猛地瞧见绸缎庄外,正向里张望的禹国公府韩大娘子和薛国公府张三娘子。
温荣蹙眉不喜,真真冤家路窄,前次在赵府斗画,韩大娘子怕是恨上自己了。自己鲜少来的东市,偏生又遇见她们。
绸缎庄外的韩大娘和张三娘亦瞧见了温荣。二人施施然地走了进来,看着温荣不冷不热地笑道,“倒是巧得很。”
温荣无法,起身同韩大娘与张三娘问了好。
韩大娘四处看了一遭,乜眼瞧着温荣,“林府娘子没与你一起?”
温荣轻笑道,“只我一人了。衣料我已挑好,二位娘子请自便,我先告辞了。”
温荣不愿与二人多说话,转身命绿佩拿上琥珀色福禄寿锦缎,去与掌柜娘子送钱。
不想韩大娘瞧见温荣挑中的锦缎时,两眼都放出了光来。
韩大娘今日亦是至东市寻太后贺礼的,韩大娘是禹国公府嫡出长女,故在受邀之列。
去年韩大娘送与太后的是极其名贵的翡翠满绿玉鸿运手排,可不想太后并不在意。反倒是应国公府谢大娘送的不值钱的,亲手绣松鹤延年团扇得了太后夸赞。
张三娘虽不能进宫为太后贺寿,却可帮韩大娘出主意,提议送亲手做的小画屏,礼轻情意重,今年定能得太后赞赏。
韩大娘听后觉得在理,故拉了张三娘一道来东市,找适合做画屏面子的锦缎。
温荣娘挑的那匹福禄寿纹样,着实合韩大娘心意。
韩大娘并不去为难温荣,只转向掌柜娘子道,“那小娘子好眼光,那般纹样的夹缬料子可还有了,与我也来一匹。”
掌柜娘子听言登时眉开眼笑,夹缬料子很是昂贵,一般人买不得了,遂殷勤地说道,“说来可是巧,统共只有两匹,再多都没了,我这便去取了与娘子。”
韩大娘命婢子接过锦缎后,不问价钱,打了眼色与身边婢子,婢子上前付了掌柜娘子五十金。
韩大娘不在意地说道,“料子我很是满意,多的赏你了。”
掌柜娘子自是千恩万谢。
本以为这就罢了,韩大娘却盈盈走至温荣身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料子用与做太后的寿礼,是再合适不过的。”
说罢韩大娘要转身离开,又突然咂咂嘴,意犹未尽地轻声道,“温荣娘,就算能进宫为太后贺寿,但人与人之间,还是分了高低贵贱的。”
说罢轻笑一声,才带了人离去。
韩大娘声音虽轻,可在温荣身旁的绿佩却听得一清二楚,很是生气,“韩大娘子真不讲理,她那话是何意思。”
温荣轻叹一声与掌柜娘子说道,“夹缬锦缎我们不要了。”
掌柜娘子笑道,“不妨事的,娘子再挑挑,是否有合了娘子心意的。”
温荣将绸缎庄里的锦缎料子又挑拣了一番,不是太过花俏便是不如先才的富贵大气。
温荣谢过掌柜娘子后空手出了绸缎庄。
绿佩不解地问道,“娘子,那夹缬不是还有么,为何不要了。”
绿佩未听出韩大娘话里意思。
看得出,韩大娘要用福禄锦缎做送于太后的贺礼,拜贺顺序是以品级身份排的,算来韩大娘身份在己之上,倘若自己寿礼纹样与她相同,却在她之后拿出,必是吃亏不讨好,只能换了……
第八十八章 八钟鼓朝贺鸣
出了程记瑞锦绸缎庄,温荣主仆三人往东市深处走去。
不想未走几步,天竟轻飘起了细雪,好在三人出府时皆披了大氅。
连走几家绸缎庄,都未挑到满意锦缎。
温荣倒是不急不躁,徐徐地在东市街道上各处瞧着,绿佩与碧荷却有几分心灰意冷,很是为娘子焦急,倘若真未买到了合适的,奉于太后的贺礼该如何做了?
温荣忽然在一家茶肆前止住了脚步,那茶肆橱架上的一套长沙窑素面青釉茶具吸引了温荣,遂带着绿佩与碧荷走进茶肆,挑起了茶具。
原来这两月温荣苦练的茶膏点茶技艺已见成效,如今虽不能说是炉火纯青,却也可算得上娴熟。
温荣并不吝惜技艺,平日里悉心教了汀兰,汀兰无丹青功底,无法在茶膏之上点出盛放的牡丹或秀水群山,但能学如何调制茶膏,谢氏这些时日已喜欢上了这正宗禅茶,只无奈温荣不能长住于遗风苑。
配禅茶最好的茶具要数长沙窑和越窑,遗风苑里祖母是惯用长沙窑的,可黎国公府西苑用的却是婺州窑与寿州窑,故温荣打算备上一套放在西苑厢房。
温荣仔细查看了那套长沙窑绿釉茶具,无任何不妥与瑕疵后便命绿佩付了钱。
绿佩见娘子得了心仪茶具后欢喜的模样,不免噘嘴担忧道,“娘子,锦缎还未寻到了,如何先买了茶具,若是迟了买不到锦缎该如何是好。”
温荣笑道,“那茶具瞧着喜欢便买下了,也未耽误了多少时间,且偌大的东市,我们不过才走了两条街,你们二人莫要垂头丧气的。”
东市的热闹不因细雪而减分毫,比之往常反倒是更喧闹了,街边时不时地传来孩童清稚的嬉笑声。
东市里除了各处商铺肆行。杂耍百戏。还有挂着大字‘神机妙算’布帘的问卜道人。
温荣主仆三人路过道人卦座时,隐约听见道人对着一位粗绸白衣,一看便知是外乡进京、待来年贡试的举子说道,“……平地登雪上九霄……”
温荣本不以为意,可绿佩却颇为激动,耐不住地转头瞧了几回,待走远后才笑说道,“娘子,道士说那举子能上九霄呢,转年必能考中进士科。”
温荣好笑道。“不过道士一句话,如何就信了。若是凭算命之言便能考上,又何须寒窗苦读。”
且登雪上九霄并非是好事,温荣知晓那诗的下一句是‘进通月影上仙桥’,稀松的雪地,虚幻的月影……平步青云那里有这般容易。
只是温荣未与绿佩说了,难得来一次东市,遇见韩大娘便有够扫兴了。此时何必再减了绿佩的兴致。
说话间三人走至一条小街,小街拐角处是一家不甚起眼的绸缎庄,铺面比之先才的要小上了许多,宾客稀少,几是门可罗雀。
温荣进到店里四下瞧着,绸缎庄掌柜娘子见好不容易来了客人,慌忙放下手中的刺绣花绷子,站起身招待,“娘子可要买布匹。我这各种布匹都有了。”
温荣打量一番橱架上的绸缎,不若程记铺子那般花色繁多,皆是一般陈色,心下不免失望,可还是开口问道,“掌柜娘子,可有素雅时兴的锦缎料子。”
掌柜娘子早瞧出温荣所穿衣料颜色虽寻常,但那料子却都是上好的绫罗锦缎,故寻常布匹,小娘必定瞧不上眼。
掌柜娘子殷勤地取出了店里最好的几匹料子,可依旧是普通的茧儿缬纹样锦缎,无法用于做贺寿的香囊荷包了。
温荣自顾地抬头仔细看橱架上层的布匹,突然一匹碧蓝色五谷丰登纹样蜡缬料子闯入眼中。
温荣心下一喜,指着碧蓝色锦缎说道,“掌柜娘子,那匹与我看看。”
掌柜娘子一愣,似乎颇为为难,取下布匹奉上后,温荣才发现这一匹要比寻常的小上许多。
掌柜娘子犹豫片刻说道,“这布匹只二十尺,相较寻常的足足少了一半,半件裳裙都做不得了,故虽是上好蜡缬锦缎,却无人问津。”
温荣摸着这块蜡缬,质地十分精良,并不输于先前程记铺子的夹缬锦缎。
碧蓝锦缎上用了杏黄、鹅黄、樱草等色,作出了五谷丰登蜡染纹样。
自古便有‘是故风雨时节,五谷丰登,社稷安宁’之说法,故那五谷丰登的寓意亦是极好的,既然韩大娘已送了福禄寿图,自己不若就取了五谷丰登的美意。
且只是做一只香囊荷包,二十尺的锦缎绰绰有余。
温荣十分满意,笑问道,“这蜡缬料子价值几何。”
掌柜娘子瞧见此锦缎可脱手,十分欢喜,并不讹人,诚意地说道,“这料子很难出手,娘子肯要了,我自便宜卖去,十贯钱便是。”
绿佩听闻直呼合算,若是完整的一匹,怕是不下十金。
如今温荣是更喜欢这五谷丰登纹样的,先才福禄寿虽应景,却少了几分新意。待回府后可得加紧缝制香囊了。
……
朝武太后生辰在腊月初五,这日盛京市坊全挂上了大红锦绸。
因要赶在吉时前进宫,故盛京中得了宫帖的内命妇、外命妇,皆比往常早了许多起身,今日的盛京几是彻夜灯火。
谢氏邑号一品国夫人,寅时即起身由婢子伺候换上了冗繁的礼衣,梳半翻平髻,发髻上簪赤金嵌祖母绿九钿。
而温荣是未出阁的女娘,无品级,故按祖母的意思,着一身细云锦缎长衫,桃红暗纹影金芍药束胸长裙,玉底蜀锦织金绣鞋,百合髻簪嵌玉蝴蝶金步摇。
由于外命妇只允许带两名随从扶车,思量再三,谢氏与温荣决定了带汀兰与碧荷进宫。
绿佩虽羡慕碧荷能随娘子进宫长见识,却也无甚怨言,毕竟今日是太后寿辰,宫中将有许多皇亲勋贵,自己不曾见过世面,难免令娘子丢了面子。
卯时未到,盛京里各处市坊坊门大开。晨钟晓鼓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敲响。南北向大街鼓声自内而外依次传开,城中庙宇亦随之撞响晨钟,激昂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彻底唤醒了整座盛京城。
天街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连成串十分有气势,满满登登皆是进宫为太后贺寿的,百姓纷纷从市坊里出来,聚在天街两旁看热闹,虽还未到除夕,盛京里却已同过年一般热闹。
平明时分,车马聚集于宫城门外。由内侍省内谒监检审后点引,女眷自光顺门进名朝贺。谢氏等年老者,则敕赐肩舆,得乘坐入内……
黎国公府温老夫人及温大夫人方氏、温三夫人林氏已先到延庆殿了,正在与殿中勋贵女眷说着话,温荣扶着谢氏进延庆宫侧殿时,许多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前黎国公府老夫人如今可谓是极难得见到。
方氏和林氏一左一右扶着温老夫人向谢氏走来,温荣慌忙与温老夫人、大伯母、阿娘拜安。“儿见过祖母,见过大伯母、阿娘。”
温老夫人瞧见温荣时满脸的慈爱,牵过温荣的手,再与谢氏问了好。
温老夫人轻叹一声,颇为无奈地说道,“前月听闻老嫂子身子不好,我是日日想着要过府探望,可这身子着实不争气,入秋后见了风便头疼。好在府里有四丫头在嫂子身旁照顾。几个丫头里,四丫头是最伶俐懂事,做事最为稳妥的,有四丫头陪着老嫂子,我才能安心养病了。”
周围不少女眷都竖着耳朵听这边说话。
温老夫人说得明明白白,她亦生病了,可还是将最喜欢的四丫头送去遗风苑照顾谢氏。
谢氏听言面露喜色,颌首笑道,“那可不是,弟妹可真真是好福气,能有四丫头这般乖巧的孙女,四丫头每日在我身边服侍时,我都是打心眼里的羡慕你。”
谢氏并不避开温老夫人的话头,而是顺着夸赞下去,温荣究竟是谁的孙女,温老夫人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根刺,谁碰都得痛。
温老夫人和方氏的笑容僵了一瞬,不愿就能有温荣这孙女是多大福气的问题再说下去。
林氏是个不上道的,见两位老人都在夸温荣了,很是不好意思,低头谦虚地说道,“荣娘能照顾伯祖母,是她的福气。”
正好中书令府林大夫人与应国公府谢大夫人过来同谢氏见礼道好,温老夫人遂笑着再叮嘱了温荣几句,便带着方氏与林氏去席上坐下了吃茶。
林中书令虽官居正三品,可正妻早亡,林大夫人不过是作为五品殿中丞之妻进宫为太后贺寿的,婵娘与瑶娘自不能来,而谢大夫人同为一品国公夫人,带着嫡出长女谢大娘子一道进宫。
谢大娘同长辈端端正正行了礼,年岁不过十四,不张不扬,不似韩大娘那般跋扈。
温荣对谢大娘并无过多印象。
只知道前世应国公府谢大娘嫁于二皇子,不想二皇子后因谋反获罪,泰王府女眷皆没入贱奴,谢大娘在泰王府被查抄当日投缳自尽。
温荣与谢大娘皆是落落大方,气度从容的,都得了几家长辈好一阵夸赞。
温荣可以感觉到谢大娘瞧见自己时眼里的欣喜,可碍于长辈在场,只能规规矩矩的,不敢多说话。
吉时到,礼部官员到了延庆殿,朝武太后石青色织金寿山福海纹祎衣,四福高髻簪十二宝石金钿,由王淑妃、韩德妃、德阳公主、平阳公主、丹阳公主陪着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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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九仪姿聊共挥
待朝武太后落座,王淑妃,韩德妃,三位公主带领众位女眷,于延庆宫大殿跪拜朝谒。
礼制繁复,不知跪拜了几次,温荣才听见礼部官员宣布礼成。
众女眷规矩起身至旁席踞坐,应国公府谢大夫人带着谢大娘子与前黎国公夫人坐于一处。
女眷礼成后,便是百僚朝贺,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进殿贺寿,故离温荣等女眷献贺礼尚有一段时辰。
殿中宫婢忙得脚不沾地,为各处案席端上糕点茶汤。
谢大夫人恭敬地与谢氏说着话,温荣和谢大娘作为小辈自是不能插嘴的。
谢大娘朝着温荣莞尔一笑,气质温婉,眉目清秀,笑起时如白莲一般娴静舒朗,可谓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温荣思及骄横跋扈的韩大娘,对比了二人,心下唏嘘不已,韩大娘那般品性却母仪天下,可谢大娘却与自己一般,一段白绫,了却余生……
礼部官员朗声宣太子与诸位皇子进殿向朝武太后贺寿时,场中待嫁女娘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几位皇子身上,而温荣亦不知觉地抬起了头。
能入延庆殿为太后贺寿的小娘,家世皆极其显赫,如今除太子妃为长孙氏外,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均未婚配,妃位空缺。
席中望向三皇子与五皇子的灼灼目光更多些,大胆张扬,可在不经意间又羞红了一张俏脸。
保不齐哪天来了诏书,殿上的翩翩俊朗郎君,就成了自家夫郎。
三位皇子统一地束紫金冠。朱紫四爪蟒纹金绞边袍服,腰上系金绣纹嵌玉腰带,温荣是第一次见到李奕穿皇子行服。
三皇子与五皇子送的寿礼并不出挑,不过是寻常的福寿纹样玉器,而二皇子则送了华光烁烁的镂雕画金象牙三层龙船,除了无比的华丽与富贵外,更令人一见便想起二皇子编纂的极得圣人称赞的《攘海志》。
李奕如今是在高台看戏。巴不得前院火起得再大些,他不但瞧到了热闹,还省下不少功夫。
温荣垂首不再关注殿里情形,端起茶碗品着宫中茶汤。
不一会,温荣发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衫袖。抬眼对上了谢大娘明亮的目光。
温荣如水般的双眸涟漪轻泛,谢大娘不禁一怔,心下忽有惺惺相惜之感。
温荣将百果紫玉贺糕端至谢大娘跟前,轻声笑道,“这糕味道很是好,谢大娘尝尝。”
谢大娘颌首亲热地笑道。“叫我琳娘便是,无需见外了。”
吃了半盏茶汤,谢琳娘合上珐琅彩寿字纹茶盖。颇为期待地说道,“荣娘,听闻你画技极好,如今太后挂于延庆宫内殿的春江景亦是你作的。”
温荣垂首不好意思地应道。“不过是粗浅画技,得了太后高看,却是惶恐。”
琳娘执起碧纱双鹂鸣枝团扇捂嘴笑言,“荣娘是谦虚了,你瞧瞧对面席上的韩秋娘,那巴不得将你吃了的眼神,必是因为你在赵府宴上的斗画赢了她。”
温荣一惊。顺着谢琳娘目光望去,果然见到韩大娘正朝这一处看来,对上温荣目光,非但不躲开,反而狠狠一剜。
温荣不在意地将韩大娘的不善收入眼底,只是那股子戾气入心后便化作护花的春雨,瞧见韩大娘那精心的妆扮,温荣觉得有几分可笑。
韩大娘一身如意云纹织金锦缎大袖衫,镂金百蝶缀茜红璎珞束胸长裙,面妆则画了两撇鸳鸯眉,眉心粘羽纱蝴蝶花钿,点石榴娇唇妆,傅粉鹅黄样样不少。
温荣奇怪她不仔细地去看了三皇子,为何要同自己掐眼架?
温荣收回目光后低声说道,“那日赢她并非我所愿了。”
琳娘蹙眉颌首,“我知晓,韩秋娘是输不得的性子,赵府琼宴我并不曾去,只可惜没能亲眼瞧见荣娘你的画技。”
温荣诧异地问道,“赵府未曾派帖子与你么?”
“派是派了,”琳娘眨了眨眼,“可我又推了。”
温荣对谢琳娘印象颇好,性子温和又知礼大方,且说话真诚,并不一味算计旁人。
那赵府筵席,有娘子是巴巴儿赶趟去的,可有些娘子却是不屑一顾,温荣亦不想再去了第二次。
温荣与琳娘相视一笑。
如此这般,二人说话又更放得开了,说起奉于太后的春江景,便不免提到德光寺落成礼,温荣先才就觉得是第一次见到琳娘,原来德光寺落成礼时那日,琳娘因身子不适未曾出府,琳娘遗憾地说道,“……若是那日去了,就能早些认识你……”
温荣亦执起碧玉柄覆霜寒梅团扇半掩娇容,笑道,“若是投缘,不论何时相逢皆能一见如故了,可若是不投缘的,多早认识都无用了,见面一样大眼瞪小眼。”
琳娘知晓温荣在指了谁,嗤嗤直笑,“韩大娘起初并非冲你来的,她与林瑶娘的心思,盛京里哪家不知晓了。”
话出口了琳娘才意识到自己小人了,忙道歉道,“荣娘,我并非是要挑拨了你与瑶娘,只是见你不似盛京里那些拿捏做乔的女娘,故才一时口不遮拦……”
温荣笑着轻轻牵了牵琳娘的手,“我知晓的,自不会往心里去。”
……
过了近半时辰,百官朝贺的献礼仪式才结束,若不是有琳娘坐在一处说话,温荣真担心自己要打起瞌睡了,枯燥无趣的如那书院里老夫子讲帖经……
女眷献礼不似百官那般正式,尤其是作为小辈的娘子,只需表了心意便可,故谢氏才会令温荣送一只亲手做的香囊荷包。
琳娘温和地缓缓说道,“去年我是绣了一柄松鹤团扇,得了太后好一阵夸赞。不知今年又会是哪般情形。”
太后会去夸谁,与寿礼是无甚关系的。
礼部官员宣了琳娘名字,琳娘款款走至殿中,将贺礼轻放于宫中女史捧着的红锦托盘里,再盈盈跪下。
是一幅四尺锦绣寿桃长仙鹤朝阳丹青,温荣双眸微亮,琳娘亦是擅丹青的。无怪开始便与自己说了奉太后春江景一事。
太后看着谢琳娘的贺礼,笑得很是喜欢,直夸琳娘用心了,而琳娘跪礼后,太后更将琳娘叫至身旁问了几句话……
韩大娘的寿礼是宝相花紫檀边框福禄寿纹画屏。朝武太后虽也夸了几句,可温荣远远瞧见都知道太后是在敷衍。
那日东市锦缎铺里,温荣瞧上福禄寿夹缬,确实是图纹样寓意好,可自己要奉于太后的寿礼,真正重要不在于纹样。而在于香囊中的自配香料,故就算夹缬被韩大娘先买走,亦不甚在意。
温荣心下好笑。韩大娘该是眼红去年琳娘送团扇得了太后夸赞吧,可韩秋娘连依葫芦画瓢都算不上了,只可谓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画屏上的夹缬,一见便知是绸缎行里买的。且纹样又是再普通不过的贺寿图,如何能及上琳娘亲手绣的松鹤……
终听见礼部官员宣到自己名字,温荣起身端正走至殿中,规规矩矩地与太后行礼贺寿。
朝武太后对温荣印象很好,若不是温荣,怕是她那故友,今日都不肯给面子进宫了。遂笑着命女史将温荣的贺礼捧至跟前。
贺礼未到。朝武太后与坐于上席下首的王淑妃等人,先闻到了一阵清新花香,比之宫里的香料少了几丝甜腻,却依旧令人精神一振。
太后轻拿起香囊荷包,不是千篇一律的福松寿鹤,碧蓝色五谷丰登纹样香囊荷包精致小巧,缀数道金丝福寿双鱼结流苏,朝武太后瞧着愈发喜欢,笑问道,“这香囊里是什么香,我闻着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温荣恭敬地跪拜道,“回禀太后,奴是用了杏花香。”
太后听言很是新奇,“我听闻那宫里的调香局,亦有用花瓣尝试做了纯粹花香香囊,可那香味儿淡的很,且味道不几时便散尽了。”
温荣声音虽轻,却清亮的叫人忍不住叹息,“……奴在阴干花瓣时撒了花粉,故香味会浓一些,且做香料时加了沉香做固香,如此香气便能持久了。”
朝武太后听言望着王淑妃笑道,“这孩子可是玲珑心思,无怪婉娘将她捧在了手心里。”
王淑妃望向温荣的目光夹杂了几分探视,口中却迎合地笑道,“太后所言甚是,这孩子一瞧便得人疼的紧,儿今日可真真是托了太后的福,才能瞧见这新巧的香囊。”
王淑妃声音温柔婉转,一般人听得如春风化雨一般,温荣却是心下一紧。
王淑妃是三皇子生母,如今后宫中最得圣人宠爱的是韩德妃,可得圣人信赖的却是王淑妃,乾德十五年,王淑妃被封为一品贵妃,因后位虚悬,王贵妃真正掌管了六宫。
王淑妃并不似表面这般亲和无害,睿宗帝病重期间,韩德妃暴病身亡,后宫中幼子几无所幸存,那时李奕太子之位早已坐稳,禹国公分明知事出蹊跷,却敢怒不敢言。
睿宗帝驾崩后,后宫中无所出的妃子皆送至感邺寺出家,虽说是寺院,却如牢笼一般,外有武卫守着,那些妃子们只能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温荣前世嫁与李奕后,正是因为略知晓了个中隐情,故鲜少去巴结李奕母妃,反倒是韩秋娘,丝毫不介意与感念她姑母韩德妃与王淑妃之间的生死恩怨,诚心诚意地侍奉王淑妃左右,好在禹国公府势力未被削弱,韩秋娘的后位坐得稳稳当当。
温荣对王淑妃的印象,不过是止于那道赐死慈谕罢了。
“好孩子,快起身罢,过来叫我瞧瞧。”朝武太后笑着向温荣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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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十依依向物华
温荣盈盈上前又端正行了礼。
朝武太后牵过温荣端详了一会儿,嘴角笑意更深了些,“不过几月功夫,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温荣红了脸,微微蹲身谢过了太后的夸赞。
周围几道目光都落在了温荣身上。
王淑妃的容颜依然风华绝代,明艳艳地挂着满满笑意,染了大红蔻丹的长长指甲,不经意地轻敲着海棠纹紫檀扶靠。
相较王淑妃目光里若有若无的审视,温荣倒能感受到朝武太后的真意。
朝武太后望了一眼旁席上端正踞坐的前黎国公夫人,或许是朝贺礼制太过累繁,婉娘面上已露出几分疲倦,朝武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怜意。
太后牵着温荣慈祥地问道,“听闻你伯祖母前段时日发了旧疾,如今可是大好了?”
温荣轻抬起了头,双眸纯净地如同从未被尘埃沾染。
面上笑容很是勉强,轻声回道,“回禀太后,伯祖母经了数月将养,如今身子已好了许多。”
分明是在报喜,却眉心紧蹙。
太后不曾接话,王淑妃合上粉彩寿纹茶碗,笑盈盈地望着眼前清丽出尘的女娘。
温荣稍稍停顿,沉静地说道,“伯祖母虽不咳了,可晚间入睡难,又易惊醒,有时夜风大了,窗棂缝的风啸声就令伯祖母一夜不眠。”
温荣说起了家常,大殿里人多口杂,温荣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太后听言颇为紧张,“是否请了医官开安神汤药。”
温荣垂下头,“请了好些医官开汤药为伯祖母调理身子,安神汤药吃了近一月了,见无甚用处。伯祖母也不肯再用了。”
温荣说的是实话,谢氏夜间睡眠浅,除了汤药,温荣还有尝试着做定心安神的香囊,可皆不见效果。
今日祖母想找机会同太后探口风的。可贺寿的日程安排的满当。
不肖半个时辰,太后就该去更换行服了,到吉时即正式开宴。虽不知宴席后太后将作何安排。可今日里参贺的官员及家眷里,重臣便占了半数余。
温荣说的家常再寻常不过,漫说老人了,便是年少小儿,心中藏着事,都会睡不安稳。
朝武太后主动问起了祖母,温荣便要抓住了机会。希望太后能抽出时间。单独传见祖母。
王淑妃的眼里满是担忧和欣慰。担忧前黎国公老夫人的身子,欣慰老夫人身边好歹有知心懂事的女娘。
暖暖的目光落在人身上,却能叫人不寒而栗。
王淑妃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茶,寿纹茶碗后的薄唇轻浮,是他人无法察觉的浅笑。
王淑妃自三皇子身边的侍从,知晓了许多关于温四娘的事。能棋擅画。奕郎更在赵府琼宴上,当众向温四娘求丹青墨宝。
王淑妃知晓温荣拒绝赠画后很是不屑,盛京中爱慕奕郎与晟郎的女娘究竟多少,她这当阿娘的自然知晓,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戏码她见多了,温四娘不知趣地想吊奕郎胃口,往后怕是要后悔的。
王淑妃不过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女娘,能令奕郎那般主动。
今日一见,小小年纪即已国色芳华,美不美倒是其次,关键是她很聪明,性沉内敛,懂得因势利导。闲话了几句家常,就达到了目的,宴席后,太后该传见前黎国公夫人了。
王淑妃余光漫向不远处,坐于二皇子下首的奕郎,虽正同晟郎说着话,可从容淡然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转向这里。
圣朝里贵家郎君有三妻四妾是常事,更何况是后宫了,更该有那么几个聪明人互相牵制。
王淑妃笑着望向女眷席,目光却不愿在韩大娘身上多做停留,自己的所有谋划都是为了奕郎,委屈奕郎娶韩大娘,她心里亦有不甘,既然如今局势尚在胶着状态,不若再看看是否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太后与温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命温荣回席了。
不一会,太后即回内殿更换行服,而女眷则至侧殿等候吉时。
本陪着温老夫人的林氏,忽然过来寻了温荣,关切地询问起先才太后与温荣说的话。
若说早先太后将温四娘的春江景挂于延庆宫,还不足以说明太后多看重温荣本人,那么今日太后满面笑意地传温荣至跟前,神情比之与应国公府谢大娘说话时,还要亲切上许多,其意便不言而喻了。
温荣看出了阿娘面上的不自在,知晓前来问话并非阿娘的意思,该是温老夫人指使了过来的,故避重就轻,将太后和王淑妃的场面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阿娘,不能叫阿娘在温老夫人那难交差了。
吉时将至,圣主亲自接迎朝武太后前往麟德殿……
开席后,宴席四处伴响月鼓竖琴,高台上立部伎舞娘梳着九骑仙髻,身着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垂手旋转,嫣然纵送,随着曲调加快,舞娘的脚步亦趋于激烈,曲终四弦戛然而止,软舞亦如鸾凤收翅……宴席很是热闹欢快。
宴席约莫于未时中刻结束,内侍省是安排申时中送宾客出宫的。
朝武太后已觉倦乏,遂留了王淑妃、韩德妃、三位公主于殿中陪伴宾客,自己先行返延庆宫内殿歇息。
圣主则召太子、长孙太傅、林中书令等朝中重臣去了御书房。
不多时,朝武太后身边伺候的女史,果然过来传了前黎国公夫人至延庆殿内室说话,谢氏拍了拍荣娘的手,叮嘱了荣娘几句,便随女史往延庆宫去了。
女眷宾客则被引往了右殿,有兴致者可自行前往殿外花园赏玩,若觉得疲累了殿中亦安排了席案吃茶休息。
德阳公主领着女娘去侧殿玩起了覆射,宫中乐娘在旁敲鼓助兴。
温荣与琳娘皆是喜静的,见殿中闹得慌,颇为难耐。
温荣命宫婢取来了云水金银二色妆花缎大氅。谢琳娘则是玫瑰紫盘金银鼠里鹤氅。
二人相携缓步至郁仪亭。
郁仪亭四处是开得正好的素心雪梅与绿萼,冷意里清香漫动,宫婢于亭中石案摆了龙凤描金攒盒,两人又吩咐宫婢送了宫棋过来。
不过才下了数十子,便有女史匆匆往郁仪亭来。
女史蹲身同二位娘子道了好后。望着谢琳娘说道,“谢大娘子,淑妃娘娘召你于侧殿陛见。”
谢大娘很是惊讶。“不知淑妃娘娘何事召见于我。”
女史笑了笑,“婢不知,还请娘子快些与婢子一道过去,莫要叫淑妃娘娘久候了。”
谢大娘听言忙与温荣说道,“荣娘,如今不知娘娘召我何事,我亦不知何时可出来寻你了。若是一人太过无趣。就回了殿里。好歹德阳公主那人多热闹,有人陪着一道游戏。”
温荣见此时琳娘还想着自己,颇为感激,笑着说道,“莫要担心我了,你自快快过去吧。”
……
温荣望着石案上下了数步的棋盘,只觉得无趣。略微坐了一会,便准备回殿里。
才起身,抬首间忽瞧见五皇子李晟正顺着梅林小路漫步而来……
朱紫色蟒袍在似雪寒梅中分外惹眼,五皇子如玉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俊逸。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梅林中有着神清谷冷无尘俗的别样风景,不知是因绿萼雪梅绽放了凌霜傲雪的芳华,还是因五皇子静谧辽远的目光……
郁仪亭在梅林中极为显眼,温荣知晓五皇子必是瞧见自己了,此时避开,不免失礼,且若是五皇子不愿碰见自己,数步后便可转向另一条小路。
温荣是盼着五皇子自小路绕离的,可不想却直直地朝郁仪亭来了。
温荣无奈只得走下石亭的汉白玉阶,垂首立于散落着雪梅花瓣的青石路旁,待五皇子走近后,盈盈拜道,“奴见过五皇子殿下。”
李晟“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朝前走了两步。
温荣才抬眼准备回亭子,却发现五皇子突然回转过身,蹙眉问道,“温四娘为何独自在此处。”
温荣微微蹲身回道,“奴本是与谢大娘至此处赏梅弈棋的,可先才淑妃娘娘召了谢大娘往内殿说话。”
温荣对五皇子是心怀感激的,除了陈知府家眷一事,温荣还知晓五皇子的心性和气度一般人难及,如今五皇子虽帮着李奕谋储,可五皇子在李奕继承大统后,便逐渐放权,只求做个逍遥王。或许自己不该因为李奕,而对五皇子有偏见了。
“好,”李晟顿了片刻又说道,“外面风大,回去吧。”
温荣讶异地看了五皇子一眼,本以为五皇子是个寡言寡语,惜字如金的,不想原来也会关心他人,温荣想起月娘托自己交于五皇子的荷囊,心下一紧。
平日里虽有将流云百福荷囊带在身上,可却无甚机会见到五皇子,又不能够托轩郎带至书院,如今自己答应了月娘,怎能食言。
五皇子已转身往前走了数步,此时梅林里只有远处三两修剪花枝的宫婢……
温荣稳了稳心神后轻唤道,“烦请五皇子留步。”
李晟诧异地望着温荣,温荣娘不似会故意与人亲近的,且李晟至今还记得初见温荣时,潋滟湖光般双眸里令人心惊的冷意。
温荣自袖笼中取出了百福荷囊,垂首低声说道,“陈大娘为感谢五皇子相帮,特意亲手做了一只荷囊,还请五皇子……”
“不用了。”
声音比那缀于梅枝的冰棱还要冷上几分,温荣讪讪收回了手,早知道会是如此,可不帮月娘送上一遭,实难安心。
“哟,原来五弟也在这,我可不用再费神去寻了。”
远远听见声音,温荣惊讶地回头,却见德阳公主、丹阳公主与谢大娘正自小路往郁仪亭而来……
第九十一章 一细影暗峰峦
好在那荷包早已收进了袖笼,温荣规矩地同德阳公主和丹阳公主见了礼。
丹阳公主直直盯着温荣打量,那般毫不遮掩的眼神,叫人有几分不自在。不知丹阳公主,是否亦是任性妄为的。
李晟同二位公主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转身离开。
“五弟,如何一瞧见我们就要走,”德阳公主挑眉高声笑道,“太后传我们过去说话呢,二弟与三弟可是已经去延庆殿了。”
李晟听言只得止住脚步,德阳公主又望向温荣,含娇带嗔地说道,“太后亦传见了你的,不想寻遍大殿都未瞧见你影子,我便主动请缨出来寻你,得亏遇见琳娘了,才知你在此处赏梅。”
温荣慌忙蹲身致歉,连道惶恐。
德阳公主眸光流转,意味深长地来回看了五皇子与温荣,粘着银梅蕊花钿的眼角满是风情。
此时梅林里,于德阳公主而言是无外男的,可德阳公主依旧一番娇媚做派……
五皇子蹙眉信步往前走去,路过德阳公主时才冷冷地说了一声,“走罢,莫要叫太后久候。”
二位公主与五皇子走在前头,谢琳娘同温荣跟随在后,与三位皇亲隔了数步之遥。
琳娘面带愧色,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我以为你是一人在这,才带了公主过来的。”
温荣先才与琳娘弈棋时,虽不过走了数步,却已知晓谢琳娘不但性子温婉,为人处事上亦谦和谨慎。
温荣见琳娘似误会什么,轻松笑道,“五皇子至梅林赏雪,不过是恰好遇上。”
琳娘见温荣确实不甚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倘若荣娘真对五皇子有情,心下怕是要怨自己的。琳娘想起先才王淑妃所言,轻叹一声蹙眉道,“若不是太后派了人过来。我怕是还无法从淑妃娘娘那出来。”
琳娘执起绣金线边宝蓝牡丹锦帕捂住了嘴,似准备与温荣说了什么,抬眼忽瞧见丹阳公主正立在几步远的拐角处。温荣与谢琳娘见状只得快走上几步,稳身要同丹阳公主行礼。
丹阳公主上前扶住了二人,笑着摆了摆手,“与我勿需那些繁文缛节。”
丹阳公主的不摆架子倒是叫温荣侧目了。
丹阳公主刚过及笄之年,是圣主与长孙皇后的幺女,长孙皇后早亡,圣主思念亡妻。后位至今虚悬。圣主与太后皆是对丹阳公主宠爱备至的。
今年端阳月吐蕃入京求娶公主。当时适龄待嫁的只有丹阳公主与广阳公主二人,圣主不忍爱女丹阳远嫁蛮夷,故将年仅不过十四的广阳公主下嫁了吐蕃……
盛宠之下多娇蛮,故温荣本以为丹阳公主与德阳公主一般,皆是心性极高,做派极大的,哪怕面上笑得再盛。目光深处里都是将他人视若蝼蚁的不屑与轻视。
丹阳公主与谢琳娘本就相熟,平日里丹阳公主偶尔会传了谢琳娘进宫说话与弈棋。
丹阳公主同琳娘说了几句话后便望向温荣,眼里有几分惊喜,期期地说道,“我许久前就听三哥说了温四娘擅棋,连林中书令府大娘子都拜了你为师,我是与婵娘对弈过的,婵娘棋技已叫我甘拜下风了,不想荣娘却成了她的师父。”
温荣听言失笑道,“公主某要笑话了奴,婵娘与我不过都是互相顽笑的罢了,那里就成了师父。”
“婵娘那心性儿可不会随随便便认输,”丹阳公主顿了顿又遗憾地说道,“若不是申时就要送你们出宫,可是想与你对弈一局了,往后你与琳娘一道进宫顽可好?”
丹阳公主并非是单独询问了自己,温荣转头看着琳娘。
琳娘颌首认真地说道,“我自是觉得极好了,只不知荣娘是否愿意。”
公主相邀,那里有拒绝的道理,温荣遂笑着答应了下来,丹阳公主可算爽快利落,颇好相与。
出了梅林便瞧见数座轻辇在等候,一行人乘上轻辇,约莫一刻钟,便到了延庆殿。女史通传后,德阳公主领着一众人入了内殿。
温荣隐约瞧见宝石璎珞帘子后影影绰绰的许多人影,谈笑声不断自殿中传出,心下不免有所担心,不知先才太后是否是单独召见的祖母。
朝后太后坐于海棠紫檀高靠矮塌上,满面笑容,神采奕奕地与韩德妃说着话,不知韩德妃说了句什么,太后扣上茶碗,笑得合不拢嘴。
谢氏瞧见温荣时,依旧满眼慈爱,轻轻点了头,面上表情与往常无异。
一行人与太后拜了礼。
朝武太后望着德阳公主宠溺地笑道,“今儿我做寿辰,你这孩子倒摆起了架子,许久前便遣了女史去传唤了,可你好一会才过来,倒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好等。”
德阳公主听言,盈盈放下茶碗,水眸秋光流转,委屈地与太后说道,“祖母这话可冤枉德阳了,儿哪知荣娘去了梅林呢,叫儿一阵好找,不过五弟恰巧也在梅林了,故亦可算是托了荣娘的福,找着了一个,便瞧见了一双。不知五弟先才与荣娘说了什么,一瞧见我们就冷下了脸。”
德阳公主状似不经意地提到二人,内殿里的目光都落在了五皇子与温荣身上。
五皇子性子清冷洁身自好的品行众人皆知,只不知温四娘不与其他女娘在大殿游戏,却出现在梅林,是为了哪般。
三皇子李奕本已端起了茶碗,可听见德阳所言,只觉胸口一闷,茶汤便是入了口,也顶在了喉咙上。
温荣颦眉垂首,德阳公主所言不假,那时自己确实是在与五皇子说话了,可德阳公主在梅林遇见自己时不问,偏在这时候提起……温荣心下轻叹,正待起身,却见对席的五皇子抬眼说道,“在梅林碰巧遇见了温四娘。某问温四娘是否有空,想请她帮忙解一局棋。”
一片安静里,李晟的声音格外清亮。
丹阳公主自先欢喜道,“可不是,我才与琳娘说了。往后要请了荣娘进宫,与我们一道弈棋了。”
德阳公主笑得古怪,“是了。我却忘了你们皆是好棋与擅棋之人,不知荣娘何时得空了,也去了我府上,教我下棋可好。”
温荣一愣,德阳公主府绝非清净之地,前世里温荣便已知晓德阳公主是荒淫的性子,府内养了许多清倌面首。京中贵家女娘鲜少有独自去公主府的。皆怕一不慎便被毁了清誉。
“皇姐府里怕是连副棋子都没有。唤了荣娘过去有何用。”丹阳公主一句玩笑话,轻轻松松地帮温荣解了难。
温荣感激地看了一眼丹阳公主,却瞧见丹阳公主轻笑地同自己颌首。
原来丹阳公主只是看着像瑶娘那般不拘束没思量,可心却如明镜似的。
德阳公主一副娇憨委屈的姿态,正要同太后撒娇时,璎珞宝石帘子外传来女史通传声。
朝武太后还传见了温老夫人与大伯母?
温老夫人与方氏笑着同太后贺寿,又与殿中皇亲行礼后才坐下。
太后神色不变。一味地同众人顽笑,眼见快到了申时,朝武太后忽然望着温荣笑说道,“你伯祖母平日里一人住在遗风苑,你得空了要常去陪她老人家。”
温荣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答应下来,承诺了会照顾好伯祖母。
朝武太后将温老夫人与伯母一道唤至内殿,就是为了叫她们听见这句话。
之前温荣住在遗风苑里,短时尚可,时间长了,便连温世珩与林氏都催着回西苑,今日太后发了话,是无人敢在背后非议了。
太后是在为祖母着想,可温荣亦猜到了先才祖母同太后说的事必不顺,太后此般举动是在退而求其次的。
温老夫人与方氏笑得尴尬,即便知晓太后明着打她们脸,也无可奈何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申时初刻内侍省安排了马车送贺寿的朝臣与家眷出宫回府。
到了光顺门处,温荣要随祖母回遗风苑的,故同温老夫人、大伯母与阿娘道别。
回遗风苑的马车上,谢氏蹙眉说道,“此事叫爵位绊住了,太后不肯松口。”
温荣既不惊讶亦不失望,今日的结果必然是这样,只不过是先探探太后口风罢了,温荣柔声问道,“太后如何说的呢?”
谢氏顿了顿,叹气道,“于理合,于礼不合。叫我莫要有了这想法。”
不过一瞬的功夫,谢氏面容晦暗了许多,温荣觉得心揪着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只努力笑着安慰祖母道,“祖母,往后黎国公府可不能干涉我去遗风苑了。”
谢氏将温荣揽在了怀里,颌首笑道,“是了,其他的再从长计议了便是。”
朝武太后单独传见谢氏说话时,明里暗里,还隐约地透着一层意思。
太后和圣主对前黎国公与谢氏是心怀感恩的,太后坦言若不是前黎国公,当今圣主无法顺利继位……可今时往昔已不同,黎国公府更是物是人非,大不如前,只不过现下风调雨顺、皇粮充盈……
太后话里的意思是,若无异动,皇家暂时不会介意养了闲人。谢氏心下苦涩,温家曾是开国功臣,如今却成了皇室包袱,谢氏不知该如何与孙女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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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二寒消春日长
温荣前几日答应了阿爷与阿娘,待朝武太后寿辰后,就回黎国公府。
次日温荣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大部分物什还是留在遗风苑厢房了,吩咐绿佩装箱笼后,便往穆合堂与祖母作别。
谢氏正扶靠着案几亲自点禅香,越窑褐釉莲花香笼顶处青烟环绕,平日谢氏惯用的禅香总会多添些甘松,不仅芬芳,亦可令人心生欢喜。
“伯祖母。”见到祖母安静祥和的样子,温荣才安心了一些。
年关将至,各处皆是忙忙碌碌地准备庆除夕贺元日,可外头越是热闹,遗风苑里便愈发显得冷清。
谢氏牵着温荣至矮榻坐下,笑说道,“这几日你阿娘怕是要忙坏了,你也早些回去了为你阿娘搭把手。伯祖母是喜静的,听见爆竹声反嫌闹得慌。”
谢氏又命汀兰取来了一只檀木漆盒,漆盒里整齐地码了数个禅香。
“你阿娘喜用香,故特意留了几个禅悦香与你阿娘,此香正气,平日里用了是大有裨益的。”
“谢谢伯祖母,”温荣声音低低的,生怕用些力,就会掉下泪来。
禅香皆有安神的效用,祖母房里禅香不断,自己每每在祖母房里看书时,总不知觉地睡着了。都已如此,祖母却依旧半夜里起身捻珠打坐,纵是老人睡眠轻浅,也不该频繁若此……
黎国公府西苑里,温荣的厢房隔出了一间暖阁。
温荣才换下大氅,就听见婢子通传,原来阿娘得到自己进府的消息就赶了过来……
林氏身后的彩云和莺如各捧一只大托盘,托盘里是为温荣准备的簇新过年冬服,一套桃红撒花貂鼠昭君袄套,领襟上缀着银红双闪如意绦。一套秋香色金粉大牡丹窄袖灰鼠小胡袄,领边与袖口镶嵌了细密的珍珠,搭一条蝴蝶结长穗宫绦。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皆是很喜庆的颜色。
温荣欢喜笑道。“阿娘,如意绦和长穗宫绦好看。”
“你这孩子,瞎胡闹,”林氏轻点了温荣额头,虽板着脸,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两套小袄是东市成衣坊订做的,宫绦和如意绦却是林氏亲手结的。
林氏牵起温荣仔细瞧了一会。气色比原先好了,这才放下心来,这些时日荣娘在遗风苑陪老夫人,轩郎又住在了国子监学。西苑里很是冷清。
温荣对阿娘是心怀愧疚的,可相较之下,如今祖母却又更需要了自己,只不知何时才能两边都照顾到了。
约莫未时中刻,温景轩回到了府里。将书卷放在厢房就去与阿娘问安。
林氏与温荣刚忙完厨里的事,正坐在矮榻上打珞子,两人瞧见轩郎时很是惊讶,早上轩郎并未遣仆僮回府传话,如何会突然回来了。且申时未到,此时下学着实早了些。
温景轩看到温荣,面上多了几分喜意,“荣娘可算回来了,”说罢见二人一脸惊异,连忙解释道,“今日旬考,故提早放了学,明日是旬假,遂回来看看家里有何要帮忙的。”
轩郎面上虽无异色,可眼里却闪过一丝遗憾。
轩郎就那点儿的花花心思,温荣也不去点破,吩咐婢子去厨里端来了松子酥与秋梨蜜糕。先才温荣在厨里就忙了这几样糕点,一些留了做阿娘与茹娘的点心,另一些则装了食盒,命仆僮送去林中书令府与林府的二位娘子。
温景轩见到松子酥双眸一亮,不待旁人开口,先与温荣说道,“早上三皇子下了帖子到国子监,林大郎进宫去了。”
温荣清浅一笑,吩咐婢子为轩郎伺候了茶汤,若不是练习骑射一事落空,轩郎断不会这般早回来。
温荣不甚在意地说道,“林大郎与二位皇子交好,三皇子请林大郎进宫是常事。”
轩郎过完年亦不过才十五岁,许多事尚且还看不透了,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表面上同林大郎与轩郎关系都极好,可林大郎于二位皇子而言是知交,二位皇子对轩郎,更多的则是帮扶。
温荣对李奕为何突然传林大郎进宫,毫无兴趣……
申时末刻,林子琛才回到了中书令府,奕郎分明无甚要紧事,只为下两局棋就传自己进宫。
第一局棋是中盘棋了,但棋盘上也只寥寥下了数子,黑白二子局势看着是不相上下,可不想棋至中盘,白子的优势逐渐显现了出来,原来白子早先的布局是大有优势的。
林子琛有询问李奕,棋局是谁先下的,可李奕只说碰巧瞧见,林子琛听言便不再多问,不过是一局棋罢了,并不疑有他。倒是晟郎好生叫人奇怪,面容比往常还要冷肃,一下午几是一言不发,自顾地在书案前砚墨写大字。
今日本答应了轩郎要带他练骑射,虽事出有因,可终究是失信于轩郎。林子琛轻叹一声,换了素青罗呢袄子,正打算背书,眼前却浮现出清丽的身影,心下不免有几分期冀与焦躁,干脆合上书,信步走至琅园,不知这几日荣娘是否有与婵娘、瑶娘写书信了。
侍婢通报后也不见有人出厢房接迎了自己,远远听见瑶娘大咧咧的声音,唤屋外之人自便。
婵娘定是在研读荣娘送她的手书棋谱,瑶娘却不知又得了什么新奇玩意。
才进厢房,林子琛便被瑶娘手中的梅花纹九连环吸引。
瑶娘本就没有一双巧手,精致的九连环在瑶娘手中被胡乱摆弄。任谁瞧见瑶娘蹙紧的眉头,都会知晓瑶娘是将这九连环恨得紧了,巴不得生拉硬拽再拆解一番。
林子琛着实看不过眼,按捺不住走上前道,“给我看看。”
林瑶噘嘴,泄气地将九连环递给了大哥。
不过是一只九连环罢了,也就瑶娘要费那般大的力气。
林子琛照惯常的手法开始拆梅花环,可不多时,就发现了此九连环上的梅花玉扣暗藏了玄机,解开一环却又掉入另两环中。
不知不觉林子琛亦蹙眉陷入了沉思,试了几种法子,皆是不成。
林子琛缓声笑道,“借与我一日,明日再还了你。”
大丈夫能屈能伸,林子琛坦然地告诉瑶娘,自己一时也解不开。
瑶娘见此心下才平衡了些,得意地仰首说道,“荣娘可是解开了,九连环是荣娘借我玩的。”
林子琛俊眉轻挑,曾以为女子无才是德,可聪颖若荣娘,却令自己愈发倾慕,倘若真解不开这梅花九连环,是否应该承认了须眉不若彼裙钗,再谦虚地向荣娘求教……
林子琛回书房时,不但拿了九连环,还带了一碟松子酥。
先才瑶娘将松子酥自食盒取出,林子琛一眼就瞧出了那是荣娘亲手做的,在国子监上学,轩郎有了好东西会同自己分享。
林子琛将前几日自东市寻到的一幅前朝字画,同瑶娘换了一碟酥。
林子琛只希望,在不久之后,这些美好,自己触手便能及。
……
转眼到了除夕夜,黎国公府一大家子聚在前厅里用年饭,二房董氏的小女儿温六娘,软软糯糯的一声,“福庆初新,寿禄延年”,逗得温老夫人开心直笑。
温荣虽面带笑意,可自知晓阿爷非温老夫人嫡子后,与温老夫人等人之间的隔阂更厚重了,且心里又记挂着独自一人在遗风苑的祖母,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用过年饭,温世珩本要带着妻儿去天街看驱傩,可听说驱傩队里人多混杂,一不小心就要被冲散,仔细想来还是作罢,轩郎听言很是失望。
……
乾德十四年,进士试于元月二十日在尚书省都堂举行。
这段时日国子监学放了春假,温景轩安分的在房里温习功课,黎国公府并无后生参加今年的进士试,可三房里除了时不时去遗风苑的温荣、还有不知事的温茹,其余个个都颇为紧张。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轩郎便与阿娘讨论了不下十次,关于林家大郎是否能考上进士试的问题。
瞧见温荣老神在在的模样,林氏心下愈发担心,倘若林家大郎不曾考上进士科,是否还要答应了林家的提亲?
温荣抬眼对上阿娘忽闪心虚的眼神,心下觉得好笑,长辈皆是如此,只道自己的孩子就有多好了,好似林家真就认准了自己。
虽还未考完和放榜,可温荣知晓林大郎是一举中第的,不论如何,还是该替他高兴,寒窗苦读十数年,谁都道不易。
温荣垂首闲闲地翻着《春秋繁露》,女子但凡到了豆蔻年华,家中长辈便愈发地操心女娘婚嫁一事,《春秋繁露》是阿爷吩咐自己背诵的,说是要牢记书中的三纲五常……
进士科自卯时开始,到了酉时才结束,待走出有重兵把守,四周修筑了高严篱墙的贡院时,林子琛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天色忽然暗了,毫无预兆地飘落起春雪。
虽说已逢春,可正月里的盛京却正值春寒料峭。
林子琛再睁开眼时,先才眼里的疲倦已褪去,如往常一般鲜亮,更含了几多期许,不过一会儿功夫,春雪便落在了风华少年郎的鬓间与青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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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意章 早知恩意绝
等候在贡院外的林府仆僮,见到了自家大郎,慌忙上前接过褡裢,并为主子披上了缂丝灰鼠披风,殷勤地躬身说道,“小的瞧那些举子皆垂头丧气的,唯有大郎是容光焕发,定是考得极好了。”
林大郎一眼望过去,撇嘴轻笑,“莫要顺口胡说。”
进士科是圣朝读书人瞩目的晋身之阶,暂且不论寒门庶族,便是贵门世家,亦要赖此巩固和延续如今的风光荣耀。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坐吃山空就是这般道理,永世不灭的富贵,如同痴人说梦。
每年进士试登科者不过二三十人,但年年都有上千举子聚在盛京,登科之难,难于上青天。
仆僮傻笑了几声,又殷殷地说道,“小的可不敢胡说,连三皇子和五皇子都亲自过来了,此时正与温二郎在街前的茶肆候着呢。”
林子琛蹙眉诧异,轩郎如何也过来了。
小半年前,李奕便开玩笑地提过,待自己贡试之日,要一道过来尚书省都堂,同感受‘麻衣如雪,纷然满于九衢’的举子赶考盛状。
奕郎与晟郎是皇亲,皆有夜行令,故林子琛对他们的做派并不以为意。
虽说今日因进士试,市坊延了半个时辰闭门,可现下已过酉时,待轩郎回安兴坊,怕是要迟了。
多想无益。
林子琛将肩头春雪拍落,回头看了眼贡院的红漆高门,眼神微暗,拢紧披风匆忙向茶肆行去。
披着大氅的三人远远瞧见林子琛,迎了上来。
李奕戏谑地笑道,“我们的状元郎来了。”
林子琛听言俊眉蹙起,“开这等顽笑,他人听了笑话。”
“我们这也没了外人。何必谦虚。”李奕语调真诚,叫人听不出讥讽之意。又似知晓了琛郎心中疑惑,不经意地说道。“轩郎对你进士试很是关心,遂带了轩郎一道过来。”
温景轩敬佩地望着林大郎。“林大哥定能金榜题名,阿爷与荣娘皆是这般说的。”
温荣确实说过,说若无意外,凭林大郎的学识与文辞才华,可顺利考上进士科。不过温荣说此话时并非自愿,着实是耐不住阿娘、轩郎在旁多次探问,故才敷衍地顺着说句恭维话。
林子琛知晓温荣是看好了自己的。面露喜意,“承蒙姑父和荣娘高看,只望某能不负他们的期望。”
温景轩除了关心林大郎是否能中第,还好奇了贡院里的进士试究竟是怎样的。
进士科所考类目。平日里国子学博士皆有详尽细说,林子琛知轩郎探问的并非考题,故摇了摇头实话说道,“进士试非享福,既已苦读十数年。便要忍得这一时。”
思及今日进士试,林子琛是忍不住地皱眉,把门胥吏姿态居高临下,根本不将举人放在眼里,举人们不但要忍受那番被呼来喝去的煎熬。更要忍受贡院里极其简陋的陈设,这般寒冽之天,却只得单席踞坐在地。
知贡举的官员知晓林子琛为中书令府嫡孙,对其可算是客客气气,可纵是如此,胥吏斥骂周围举子的声音亦犹在耳畔,举子似比那仆隶还要低下,林子琛是不愿再进贡院了……
李奕见二人相谈甚欢,双眸微闪,朗声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送了你回府,想必林中书令已是焦急地等你捷报了,待放榜之后的宴席,再为你好生庆祝一番。”
……
林中书令与林中丞等人在府院阍室旁的亭台候着,大门外仆僮通传林大郎回府,两位小娘子先一溜烟地迎了出去。
远远见到三皇子,瑶娘步子悄然慢了下来,后悔今日为何不穿新做的羽纱面流云彩缎小袄。
林中书令与林中丞同二位皇子端正行了礼,本要请三人至内院小坐,可二位皇子顾及琛郎经今日之试,必是已疲惫。
遂以时辰太晚为由,与众人告辞了。
温景轩无夜行令,独自一人是回不了黎国公府的,甚至可能被夜禁巡卫查问。二位皇子并不多言,陪同温景轩一道去那黎国公府……
今日午间小睡后,温景轩本是捧了书至阿娘房里的,端着一副勤学的模样,可却心神不定。
未时接到三皇子书信,迫不及待地换了袍衫,林氏在其身后的叮嘱,轩郎都不曾留意……
三人至黎国公府时已是戌时末,二位皇子正要同温景轩作别回宫,又遇见了刚巧回府的温世珩……
年初中书省公事繁重,温世珩在公衙里用的晚膳,处理完事情,抬眼间已过了戌时。
温世珩知晓是二位皇子亲自送了轩郎回来时,很是惶恐,极力地邀二位皇子至府内西苑小坐。
轩郎本以为二位皇子着急回宫了,故不想令二位皇子为难,正要开口挡住阿爷兴奋的话头,三皇子已一口答应,五皇子也不过是转头望了三皇子一眼,未开口拒绝。
温世珩又惊又喜地在前带路,温景轩一时想不明白,愣愣地在后头跟着。
守院的仆僮早将三皇子与五皇子至府内西苑一事传到了祥安堂与各房……
温荣换了小衣,靠在暖阁箱床里翻看《六典》,阿爷吩咐的书,已被温荣束之高阁。
绿佩得到消息后慌慌张张地进了暖阁,“娘子,三皇子与五皇子过来西苑了,婢子这就为娘子更衣。”
温荣惊讶地抬起头,见绿佩捧了那套桃红撒花袄向自己走来。
温荣将书合起,笑说道,“绿佩,不必着忙的,三皇子与五皇子过来西苑是同阿爷、轩郎说话,与我们并无关系,既如此何必去搅扰了他们,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已歇息了。”
说罢温荣看了眼壁墙上的降彩灯盏。
绿佩听言一时不知所措,皇子来了,娘子却要装睡不去接迎。如此会不会得罪了权贵?
可粗想来,娘子说的话似乎又有道理。
碧荷并不理会呆愣原地的绿佩,走至烛台前准备熄了烛光。
温荣本以为就此躲过了。不曾想阿娘已走至门外。
林氏进屋见温荣还闲闲地靠着箱床,焦急说道。“你这孩子,火烧眉毛了还不紧不慢的,快起来了。”
温荣本想用先才敷衍绿佩的一番话,再搪塞了阿娘。
不想阿娘不吃这套了,蹙眉耐心地说道,“二位皇子平日里对轩郎多有照拂,若是皇子要与他们爷俩说话。我们去见礼了便出来,再怎样也不能在礼节上怠慢了贵客。”
原来阿娘也可思虑的这般周全。
温荣心下轻叹一声,无奈任由绿佩伺候换了小袄,简单挽了倭堕髻。随手挑一支细花钗簪上。
贵客已到了西苑正堂。
温荣进正堂时,第一眼是瞧见阿爷与二为皇子互相谦让而空出的紫檀主坐。
温荣并不特意掩饰面上的倦意,神色恹恹但也有礼有节地同二位皇子见了礼,再寻一处角落坐下,低首不言不语。
很快。温老夫人与大伯父、二伯父等人齐聚在了西苑正堂。
这般团圆景象在西苑里可是第一次。
菡娘大晚上都不忘穿得姹紫嫣红,纵是心有所属,目光也忍不住地落在二位皇子身上。
三皇子李奕一袭织锦镶狐肷毛袄衫,容貌身姿极为尊贵,眉眼温润如三月里渐次延展的花枝。不时勾起的笑容柔软似春日清风。
温荣也曾喜欢温暖多情的笑意,那时觉得李奕的笑容干净明朗。
今时再见,李奕的笑就仿若是不带锋芒的利剑。
如若无法改变前世的结局,今日李奕与阿爷、轩郎品茶相谈甚欢,待到那一日,是否依旧可不留情面地下旨将黎国公府男丁皆于西市市坊口处决……
阿娘命婢子捧来了今日温荣新做的糕点,温荣终于抬了下头,目光闪过一丝怨怼,糕点是要带去遗风苑与祖母的,如何便宜了贵客。
温荣颦眉抬首的一瞬,若有若无的目光被李奕收入了眼底。
李奕轻笑端起茶吃了一口,本以为自己能受到欢迎,不想却遭了人嫌弃。
如今自己一直被梦困扰着,温荣娘的一举一动皆似曾相识,却又很是陌生,照理该是同一人,缘何又大不一样。
是梦亦是谜。
李奕知晓,谜底就在踞坐于角落,带了尖牙的小猫身上,已令自己寝食难安,小猫又岂能那般顺意畅快……
二伯父提起了太子,言谈里是毫不掩饰地推崇。
温荣眼睛一跳。
在朝臣眼里,李奕虽通文采骑射,生活中却太过肆意自在。
他与五皇子二人几未主动关心过朝政,三皇子虽同太子、二皇子一道随睿宗帝出入御书房辅政,可也不曾阐述过任何有见地的言论。
如此看来,李奕是心甘情愿做逍遥王的,而五皇子李晟更是无争位之心亦无争位的能力,漫说朝中几无可倚靠的大臣,就连母妃都已早亡,不过是王淑妃善心良意,将其视如己出,同三皇子一并带大。
撇去二人的个人能力不论,太子与二皇子皆为长孙皇后所出,仅凭睿宗帝对长孙皇后的至深厚爱,就可知晓皇储之位纵然换下了太子,也只有二皇子能居上。
故二伯父才这般肆无忌惮地说太子的好话,诚心实意地希望二位皇子站对了位置。
只是这人究竟好不好,亲兄弟自比外人知晓得清楚。
温老夫人缓缓咳了几声。
李奕抬眼关心道,“老夫人身子可好,某与五弟此时辰造访,搅扰了老夫人休息。”
声音清润悦耳,心思周全细密。
温荣认同了李奕所言,盼着二人有自知之明,快些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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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自章 吾道理自隔
温世玶郁郁地看了眼温老夫人,垂首不再多言。
温老夫人放下茶碗,望着三皇子感激地笑道,“承蒙三皇子关心了,老身无碍,只是这茶汤怕是煮过了,令二位皇子见笑。”
众人相坐于西苑正堂,煮茶的茶奴自然是西苑的。
温世珩瞥了眼林氏,林氏早已羞愧红脸,讷讷地不知哪里做错了。
温荣颦眉端起茶碗,揭开茶盖,浅浅吃了一口茶汤,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茶汤确实是比平日里微苦,但并非是煮过了的缘故。
今日茶奴煮茶所用的茶饼,是祖母前日送与自己的顾渚紫笋。
一味上好禅茶,自己舍不得用,念及阿爷平日公事繁重,此茶提神配目,遂转送与阿爷。
虽说茶汤火候正好,可茶奴也犯了一个错误。
紫笋茶最难得的是其淡淡兰花清香,过了沸水后,茶片舒展,如笋似兰。茶奴却加了重酥,生生将清香完全盖去。
又糟蹋了一样好东西,温荣心下轻叹,将茶碗合上放至一旁。
温老夫人看向端正踞坐于方氏身旁的温蔓娘,满面笑意地说道,“听你阿娘说,你这段时日在与潘家娘子学茶道,可是有进益?”
温蔓垂首谦恭地回道,“回祖母话,茶道博大精深,潘娘子茶艺更是成风之斫,儿自当尽力所学,只是儿愚钝,如今尚只知一二了。”
温蔓肤色白皙,不过说了几句话,面颊已泛起阵阵红晕。颇有几分娇花照水之姿。
温蔓今日着一身玉色金丝绣花小袄,姿容虽及不上温荣,可相较一旁怄脸瞪眼的温菡娘,可谓闺秀温婉。
三皇子听言惊讶问道,“潘家娘子可是去年曲江关宴与杏园探花宴上的司茶娘子?”
温老夫人颌首笑道,“三皇子好记忆,正是关宴上的司茶娘子,潘家茶道本不外传。可潘娘子却偏偏看中蔓娘,破格传授了茶道。”
温荣亦忍不住地多瞧了几眼蔓娘,这几月府里变化可谓是大,温老夫人提携蔓娘,大伯母望着蔓娘时眉眼带笑,似一对情真意切的母女。
总有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温荣。
原来温四娘并非只有冷漠和不以为意两种眼神,内心情感的波动在她眼底转瞬即逝。虽短暂,却足以流光溢彩。
三皇子目光清澈,很是温和地说道,“能得潘家娘子亲传,温二娘的茶艺定是极好的。”
照此发展,蔓娘该亲自去煮茶了,温荣又端起被放至一旁紫笋茶汤。加了酥酪后味道虽重些,可仔细品还能尝出是顾渚紫笋。
果然,得吩咐后,蔓娘盈盈起身退至侧室。
不消片刻功夫,碧清茶汤由婢子捧了上来,蔓娘亲自奉了茶汤与二位皇子。
李奕面上永远挂着如沐春风令人惊艳的浅笑。李晟面容如霜,冷冷接下,转手放在身旁的茶案上。
温荣好奇蔓娘茶艺究竟如何,先才蔓娘说的略知一二,不过谦词。否则也不敢在二位皇子面前献茶艺。
揭开粉彩茶盖,清香散溢而出,温荣一愣,蔓娘所用茶饼居然是被茶圣桑苎翁称为天下第一茶的蒙顶石花。
西苑里无此贡茶,原来大伯母他们准备的如此周详……
三皇子称赞此茶汤堪比宫中茶娘子所煮。
温蔓娘羞粉一张柔美俊脸,温世钰和方氏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尝到了甜头,方氏才算彻底明白温老夫人命自己过继温蔓的苦心,将一个可任由自己摆弄的人放在身边。即撑面子又省心。
众人避开朝政只谈风雅。温家与二位皇子交情浅,如此是明智之举。
贡茶蒙顶石花也拦不住温荣百无聊赖后的倦意,好在二位皇子只小坐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了。
温世钰、温世玶等府中男丁。皆殷殷地去送了二位皇子。
直到人都散去,林氏才轻叹一声,吩咐婢子收拾茶碗。
温荣知晓阿娘还在难过先才温老夫人那句有意无意的责怪。
阿娘可谓是吃力不讨好了,心下不忍,遂如实安慰道,“阿娘,那顾渚紫笋是禅茶,本就苦些,不过是祖母吃不惯罢了。”
林氏摇了摇头,“是我平日里不曾留意了阿家的喜好,若似大嫂那般勤快,就不会令阿家不喜了。”
温荣一时语塞,就算知晓今日阿娘不论用何种茶,都不可能令温老夫人满意的事实,也耐不住阿娘良善的心。
温荣见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关切地劝阿娘早些歇息。
可林氏今日茶汤吃多了,夜虽已深,却无丝毫睡意,牵着温荣又说起了家常心里话,“……本以为皇亲是极难相与的,不想三皇子如此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嗯……五皇子也是极好的,就是不爱说话……”
林氏谈及二位皇子时,面上是受宠若惊的表情,轩郎如今不但得林大郎照拂,同二位皇子的关系更是越来越近,有二位皇子亲自陪同回府,该是怎样的殊荣。
提到五皇子李晟,温荣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评价五皇子不爱说话是极客气的了,那五皇子一晚上都是沉着脸的。
先才正堂里,只有李奕在与众人谈笑风生。五皇子起初还吃了一盏茶,可第二盏蒙顶石花,只瞧了一眼,便搁置在旁。
二位皇子的行事皆叫人琢磨不透,可相较李奕的针线细密和长袖善舞,五皇子李晟的为人犹可算真诚。
……
二房罗园里温菡娘正怄着脸发脾气,今日祖母分明是在抬举了温蔓那贱人。
三房温荣娘虽招人厌,可好歹知道轻重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地选个不起眼角落坐着。
可蔓娘居然厚脸皮去与二位皇子奉茶。
温菡本已坐在了妆镜前。可怒火上头随手摔了傅粉银盒,银盒落地的脆响,还不足以解心头恨意。
只听罗园三娘子厢房里噼里啪啦声作响……
罗园今日火旺,温世玶回房后也铁青着一张脸,望着董氏心虚地问道,“阿娘会不会改主意?”
关乎黎国公府能否再兴盛,既然不是小打小闹,怎可能说改就改。
董氏善解人意温和地劝道。“今日阿家是为夫郎好的,妾身就问了夫郎一句,夫郎与那二位皇子交情如何?”
温世玶蹙眉细想后,才颌首道,“二位皇子是看在三弟面子上才进的黎国公府。”
董氏道,“是了,三郎子今日可是一句朝政之事都未提。”
温世玶突然想起原先对三房做的事。面色一变,“三房何时与二位皇子走得如此近了,听闻秋狩轩郎惊马时也是三皇子救的,你说若是……”
温世玶身子一颤,当初迫不及待到不计后果,如今想来才后怕。
董氏长相柔和善良,映照了烛光的双眸忽明忽暗。“只能捕风捉影的毫无证据之事,夫郎何须担忧……”
董氏正说着话,忽瞧见菡娘身边伺候的婢子,在外屋探头探脑。
董氏不悦地走上前说教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不在屋里伺候娘子,过来何事。”
小婢子吓得一缩脑袋,声音轻轻颤颤,“娘子、娘子,不小心碰碎了剔花飞凤牡丹瓶。”
“什么。”温世玶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简直胡闹。”
牡丹瓶是御赐之物,早先是放在祥安堂里的,温菡看上了牡丹瓶的富贵精致,百般撒娇向温老夫人讨了去。
温世玶正要过去教训了菡娘,董氏慌忙拦住,“夫郎莫冲动,阿菡也是不小心的,本没几人知晓。你这么一闹,反而人尽皆知了。你明日还要去衙里,安生歇息了,我过去看看。”
……
董氏一进温菡厢房。就瞧见温菡正对着一地碎瓷片愣神。
哗啦一声,很是解气,可反应过来后,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董氏命婢子速速将碎瓷片收拾了,并吩咐了今日之事缄口不言。
温菡娘见有阿娘帮衬,这才松了一口气,委屈地趴在董氏怀里,“阿娘,你说祖母是不是不疼我了。”
董氏轻叹道,“傻孩子,不会的,可你也该向蔓娘与荣娘学学。你不是想学丹青么,荣娘也答应教你了,可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过去了两三次,便不肯去了。今日你亦该知晓了有一技之长的用处,倘若你会了茶道,风头怎会让蔓娘抢去。”
温菡听言厉声道,“温蔓娘也不知掂量掂量身份,敢去勾引皇子,她那姿色模样,给人皇子做妾都不够资格。”
“闭嘴,”见温菡肆无忌惮的口出恶言,这般不知礼数,确令人失望。董氏严厉说道,“蔓娘已过到正室,身份一事莫要再提。想将蔓娘与荣娘比下去,就好好收起心思,不要再同她二人作对。你打碎了御赐牡丹瓶,传出去是大不敬,我是你阿娘,自会尽力维护你,可你自己也该长长心眼。”
温菡重重地咬着唇,瞥眼瞧向原先放了牡丹瓶的八宝橱,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夜色下的天街分外清冷,往大明宫方向的马蹄声清脆急促。巡夜武侯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可一瞧见高头大马上的郎君,便慌忙收起往日凶神恶煞的嘴脸,恭敬地候立一旁。
李奕与李晟自建福门入大明宫,二人将马辔交与相随侍从。
李晟望着李奕,清冷月光里如墨一般的双眸含着几许怒气,“三哥,为何要进黎国公府。”
若想坐山观虎斗,就该将不务正业的戏演足了,进黎国公府岂不是引起二皇子怀疑。
李奕抿嘴轻笑。
冷峻淡漠的眉眼叫人敬畏害怕,可勾着自信与傲气的笑容亦能惊心动魄。
“你也没反对,”李奕转身,二人并肩向蓬莱殿走去,“相信我便是了。”
有时候要证明一件事,可以主动瓜田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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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罗网困羽翼
翌日,温荣简单梳理后便去了遗风苑,昨日好不容易做出的数样糕点,都被拿去招待了贵客,今日自己只能空着双手。
春日化雪之时分外冷,湿漉漉的青石子路上薄冰还未完全化开了,木屐碎冰时咯吱咯吱作响。
进了穆合堂,谢氏瞧见温荣的脸和双手被冻得通红,连忙起身将孙女牵至炭炉前暖着。
见温荣缓和了些,谢氏才递过一封信来。
温荣瞧见信封上的字迹便知是月娘的。
陈府娘子的信如今皆是寄往遗风苑,遗风苑里的婢仆都为世仆或家生子,且祖母用人心里有数,都是可信得过的。
温荣揭开了信封,昨日陈府夫人和娘子便已入京了。
前几日温世珩在西苑里没少长吁短叹,说是御史巡按在洛阳知府府邸里搜出了陈知府贪墨的账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漫说是账本,如今在洛阳知府府邸里搜出金山温荣都不会惊讶。
本以为陈府家眷会忧惶难当的,可温荣却发现陈府娘子书信的字里行间,不似去年那般压抑了。
温荣心下有几分欣慰,改变不了,不如坦然面对。
虽如此,可陈府娘子会进京,许是还抱了一丝期望。
温荣将信放至一旁,望着谢氏说道,“伯祖母,明日我想与阿娘说一声,再过来住几日可好。”
这段时日,温荣虽时常到遗风苑看望祖母,可皆是用过午膳就回了黎国公府的。
谢氏颌首笑道,“若是你阿娘同意,我自希望荣娘能在遗风苑里多住些时日。”
住在遗风苑,不但能陪了祖母,且平日往宣义坊寻陈府娘子也会方便上许多,在黎国公府里不论去哪,与谁一处顽,都似被人盯着……
谢氏靠在矮榻上假寐。温荣捧着书闲闲地笼着炭火。很是惬意闲适。
突然穆合堂里传来一阵蝈蝈的叫声,将温荣吓了一跳,才想起是绿佩之前不知从哪处草丛里捡到的,那蝈蝈本冻在雪里,温荣等人都以为它已僵死,不想装进小篾笼,又带至暖烘烘的内堂后,不几时就活了过来。
谢氏听见声音也睁开了眼,瞧见温荣正愣愣地望着蔑笼,如夜星般明亮的双眸里闪着难得一见的稚气。
纵是再无所求。也要护了孙女周全,再为她谋一个可靠人家。
谢氏撑着矮榻直起了身子。温荣歉疚地说道,“打扰祖母歇息了,儿这就将蝈蝈放到耳房去。”
“没事的,虫儿也喜欢暖和,”谢氏捻着天台菩提手串,笑着同温荣问道,“荣娘。你回来盛京也有些时日了,可曾瞧见中意的郎君。”
温荣才端起茶碗,还未吃进嘴里了,手不慎一晃,茶汤溅了几滴至炭炉之中,发出嘶嘶嘶的声响。
温荣被炭火烘得脸通红,干咳两声,轻声说道,“伯祖母笑话儿。”
见温荣羞涩。谢氏轻笑一声,缓缓说道,“离二月中旬没几日了。”
二月中旬是进士科放榜日,温荣知晓祖母在暗指什么,撅嘴说道,“儿还小,想多陪陪伯祖母。”
绿佩与碧荷表面上在逗蝈蝈,耳朵却是竖着在听老夫人与娘子说话,若无意外,她二人就是娘子的随嫁侍婢,自然希望娘子嫁到好人家。
绿佩没明白二月中旬是何意思,瞧见碧荷恍然大悟后面露喜色,更是好奇,冲着碧荷打眼色,碧荷却故意不理自己。
绿佩拈着逗弄蝈蝈的灯芯草,轻轻抽了碧荷手背几下。
痒痒麻麻的,碧荷一时没忍住轻叫出声。
温荣嗔怪地瞪了二人一眼,两个小婢子不但不害怕,反而嘻嘻笑个不停。
“这两小丫头都叫你惯坏了,”谢氏自己也好笑了起来。
这几日谢氏仔细想过了,待林大郎顺利考上进士科,若林府大大方方地过来提亲,那确实是一门如意好亲事。
只是林中书令那老家伙,若说他老奸巨猾,偏偏又是真正忠贤,且知感恩图报。谢氏摇了摇头,希望林正德自己想明白了,如此荣娘嫁去他府里才能顺心顺意。
……
进士科考完后,林子琛算是了却了一件大事。
整理了书案上厚重的五经正义,铺上双丝路单宣,亲自砚了墨。书房里散溢着浓浓的墨香,好些时日不曾作画,林子琛抬眼望着挂于正墙上的牡丹图,眉眼缓缓露出笑意……
从瑶娘那得来的梅花玉扣九连环已被解开了,精致小巧的梅花扣整齐地码放在书案一旁,林子琛顺手压在了宣纸一角,今日作画却是格外的顺手。
“大哥。”
瑶娘突然跑进书房里,小娘子嗓子尖脆。林子琛握在手中,本挥洒自如的羊毫轻颤,一滴墨落下,散在了才画好的丹青之上。
林子琛不满地瞪了一眼瑶娘,从早到晚都是咋咋呼呼的。
眨眼间瑶娘已跑至林子琛书案前,婵娘跟在身后倒有几分歉意,只说没拉住了。
原先林子琛要复习背书准备贡试,两位小娘子还有几分收敛,毕竟祖父和阿爷都交代了,谁都不允许打扰大哥念书。
可如今进士试结束,瑶娘自然肆无忌惮。
“不许看。”
林子琛见两位妹妹都趴在书案前盯着才作的丹青,脸一红,作势要收起。
“敢画不敢叫人看,一点都不光明磊落。”瑶娘早已一掌压在宣纸白色边角上。
丹青里是一弯浩渺烟湖,水廊蜿蜒曲折直通挂着碧影纱的水亭,亭里娘子倚廊而立,轻风徐徐而过,月白轻纱衣裙如烟如雾地飘在廊上……
“画里的亭台和小娘子都好生熟悉。”林瑶娘摆弄着仔细端看。
婵娘早已知大哥画的是何人,留了面子给大哥,虽不语却笑得厉害。
“这不是荣娘伯祖母府里的碧云亭么。”瑶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大哥,突然想起一事来,笑问道,“听说过几日乐园桃花就要开了,大哥可要与我和婵娘一道去游园赏花。”
林子琛毫不犹豫地摇头道,“趁这几日国子监春假,我打算带轩郎去练习骑射。”
瑶娘听罢很是诧异。“可我们是打算约了荣娘与轩郎一块去的。荣娘还未见过盛京里的桃花呢,大哥真不要一起么。”
“好了,别逗大哥了,我们一块去便是。”婵娘拖着瑶娘出了书房,“大哥快继续画了,多画几幅与我们看。”
林子琛面色五彩斑斓,化到嘴角,却是会心一笑。
婵娘与瑶娘去寻了阿娘,准备同阿娘说去乐园赏花一事,才走至房外。便听见阿娘正与阿爷提到荣娘。
两姊妹默契地止住了脚步,想知晓阿爷和阿娘何时去温府提亲。
隔扇门里声音不大。可却一字不漏,清晰地传入二位娘子耳中。
“……我看着温四娘品性容貌都是极好的,不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甄氏对温荣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但品貌好,且又聪明,将来对琛郎也是个帮衬。
林中丞听言不悦道。“我与阿爷同你说过不下一次,与温家走得近是因为慕娴是我胞妹,并非是要你去操心琛郎亲事。黎国公府如今情形你也是知道的,珩郎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在官场上能自保便不错了,这次陈知府一案,也不知是谁劝住了珩郎,好歹在朝堂之上保持了沉默,否则这把火就该直接烧到黎国公府上。”
甄氏对朝政一窍不通。被夫郎一说,只觉得惶惶不安起来,“那、那琛郎的亲事……”
“再等等便是了,琛郎与温四娘年纪都不大,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吏部侍郎嫡子前年中了一甲第二名,也是到了年底才由圣主赐婚于永乐郡主的……”
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瑶娘先才抓在手里把玩的鎏金铃铛不慎掉在了地上。
林鸿彦快步走至槅门处将门拉开,看见正要转身离开的女儿。
林鸿彦皱起眉头,厉声喝道,“站住,是谁教了你们做这等听人墙角的事。”
不骂倒罢了,两位娘子或许就安生地回了房里。
瑶娘嘴巴一撅,低声叨咕,“说的劳什子话还担心被我们听见,不就是因为自己也嫌臊。”
“有你这么与阿爷说话的。”林鸿彦气得胡须乱颤。
甄氏听闻动静慌忙走了出来,两边劝道,“好了好了,这是做什么呢,都少说两句。”说罢冲着婵娘和瑶娘努了努嘴。
婵娘这才急忙拖着瑶娘回了琅园。
晚膳时林府气氛有几分古怪,瑶娘气鼓鼓的也不愿与阿爷阿娘多说话,便连林子琛也没落得好脸色看。
晚膳后林子琛到琅园寻了婵娘与瑶娘,期期地问道,“你们与阿娘说了去乐园的事么。”
瑶娘冷哼一声,“不敢说了,保不齐你以后有多尊贵,我们怎敢邀你同游,我还怕误了人家娘子。”
“好了,这事与大哥也没关系,别在这夹枪带棒的。”婵娘拉了瑶娘一把。
林子琛先才便察觉到些端倪,瑶娘更是不会无缘无故冷嘲热讽的性子。
林子琛面色一紧,“可是阿爷阿娘说什么了?”
“哼,阿爷说吏部侍郎家的嫡子考中进士科后,取了人永乐郡主,那可是皇亲国戚。有了这先例,家里人都指着你去高攀呢。”瑶娘说罢气鼓鼓地甩下二人回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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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衔花向玉墀
林子琛惊讶地望着婵娘,“瑶娘说的可是真的。”
婵娘无奈地点了点头,“若是阿爷真有那般打算,我们确不敢再邀荣娘同游了。”
林子琛心猛得一沉。
婵娘知晓大哥是对荣娘藏了心思的,见大哥面色紧绷,生怕大哥冲动做出何不明智的事来,忙劝慰道,“大哥先莫多想,待进士科放榜后再探探阿爷阿娘的意思,阿爷话也并非完全没了道理,荣娘年纪比我还小了,议亲一事是不急于这一时的。”
林子琛冲着婵娘勉强地笑了笑,转身心事重重地回了书房。
婵娘望着大哥失魂落魄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声,子女亲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荣娘那般好的娘子,门第亦不低了,阿爷怎还会有不满意的。
……
得了阿爷阿娘同意后,温荣又暂时搬至遗风苑陪了祖母。
这日温荣正在穆合堂里修剪初春冒新芽的锦松,绿佩匆匆地拿了一封帖子进来,本是寄往黎国公府的,黎国公府里的管事瞧见是宫里来的帖子,忙立时差人送到了遗风苑。
温荣接过泥金贴,是丹阳公主邀请进宫看皮影戏和下棋的。
不想丹阳公主还记得曾提过要与自己弈棋。
温荣与祖母说了请帖之事后,谢氏沉吟片刻问道,“可还请了别人。”
“还有应国公府的谢大娘子。”温荣翻看帖子,帖子字迹清秀,看来是丹阳公主亲手所写。
谢氏这才颌首道,“谢大娘是个稳重的,去宫里走走也好。”
谢氏知晓谢大娘的品性是极好的,且有听闻谢大娘与丹阳公主相熟,那日太后寿辰丹阳公主亦主动替荣娘解了围,如今想来,丹阳公主的品行该是不会差了。
提到公主,谢氏便不免想到了德阳公主。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圣朝虽礼教不兴,女子也少有束缚,可德阳公主行事却太过不拘伦常礼法。
好在德阳公主如今已另建公主府,并非是住在宫里。
……
丹阳公主的寝殿在大明宫的凤阳阁。
温荣下马车后便有女史上前相引,几人走上玉街廊桥时,温荣忽瞧见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迎面而来。
银白蓝海流云纹蟒科袍服,玉面上挂着和煦的浅笑。
三皇子李奕走至二人面前,待女史和温荣拜礼后,笑问道,“荣娘也过来了。”
温荣微微蹲身。后退至一旁,为某人让开了路。
分明是叫人移不开眼的精致俊朗。温荣却不愿抬眼多看。
李奕对温荣的疏离已是习以为常,转头与引路女史道,“你先去丹凤阁。”
女史一愣,为难地看着温荣,“这……”
“丹阳也请了某,你与公主说了,某有关于围棋的问题请教温四娘。某自会带着温四娘一同过去。”
三皇子虽对政事无兴趣,可品行却是有目共睹的,女史听言不再多问,欠身同李奕行了礼,独自往丹凤阁方向走去。
温荣警惕地后退了两步,面色不虞地问道,“不知三皇子有何事。”
“荣娘是否对我有误会。”四下已无外人,李奕倒也不拐弯抹角。
清朗温润的声音犹如翠玉相击,很是好听。
温荣垂首不语。前世的种种确实是误会,若不是她误以为他是良人,也不至于落了那般下场。
见温荣沉默,李奕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委屈说道,“荣娘与某连一句话也不肯说。”
“丹阳公主还在等了奴。”温荣不得已提醒了李奕,她今日是丹阳公主邀请的宾客。
李奕无半分让开的意思,只惯常的温文儒雅平易谦虚,“荣娘,若是某有得罪你的地方,不妨直说,若错了,某自会道歉。”
“三皇子与奴鲜少往来,何来得罪一说,若奴的言行令三皇子不喜,还请三皇子宽宏大量不与奴计较。”
温荣面上不怒不喜不惊,至多是一丝不耐。
李奕还不愿将眼前的小娘子就这么放走,有问题还未问出口。
是关于梦中的江南之景,烟柳幕桃花,红玉秋沉水。
梦里的白堤石桥,亭台锦鲤,比江南山水画还要清晰鲜明。
自己从未去过江南,这究竟是胡乱想象,还是眼前小娘亲口描述的风景。
温荣欠身后便要绕过李奕离开。
“好歹某也是皇子,可荣娘一点也不怕。”李奕见没得到自己允许,温荣已捻裙快步向前走去,不禁有几分孩子气地说道。
“三皇子何须为难了奴这么一个无关人,奴已在街廊耽搁了许久,担心丹阳公主怪罪。”温荣与李奕擦身而过。
她说了她是无关人。
温荣的双眸如深潭一般黑亮,自己似被绑缚在顽石之上,还未挣扎,便已沉入了潭底,可在她眼里,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惊起。
李奕跟在温荣身后走下玉街廊桥,温荣隐隐觉得不妥,可又想着快些摆脱了李奕,故脚步不停地向丹凤阁走去。
“看来荣娘对宫里很熟悉,你知道丹凤阁在哪里?”李奕嘴角弯起,笑容干净。
温荣娘只进过一次宫,而且是直接去了朝武太后的延庆宫。
第一次走,就如此熟门熟路了,在他人目光之外,李奕也会露出一抹玩味浅笑。
温荣心下一惊,这才发现是自己疏忽了,好在是还未曾走远。
不得已止住脚步,温荣微微蹲身说道,“先才女史与奴指点了一二,之后却是不知了,还请三皇子指明。”
李奕有几分好笑,早知会这样自己就不该开口,让她一路带到丹凤阁,到时再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岂不更有趣。
看来自己还是舍不得为难了她。
三皇子与温荣一前一后地进了丹凤阁,丹阳公主见到温荣笑着迎了出来,看着李奕嗔怪道,“今日本就是请了荣娘过来以棋会友的,你半路拦了人家,知道的说你痴棋,不知道的还说你怠慢了贵客。”
“丹阳说的是。是某疏忽了。”
李奕果然是个知错能改的。
丹阳领着温荣往侧殿走去。“五哥与琳娘已经到了好一会了,今日我特意请了江南东道的灯影伎人,你是杭州郡回来的,想来会喜欢。”
温荣感激地笑道,“公主记得这等小事。”
说话间二人进了侧殿,殿里端正摆放了数张食案,食案上是精致的宫廷御点,谢琳娘笑着起身向二人迎了过来。
五皇子见到来人,放下手中茶盏,俊颜之上无半点表情。
人齐了。丹阳公主吩咐伎人开始演起了灯影戏。
丹阳公主点的是《二度梅》,因请的江南东道的影伎。故配乐多用了江南丝竹,曲调高亢激昂里不失婉转优雅。
未看出丹阳公主亦是性情中人了,对戏里人物遭际境遇唏嘘不已,好在结局可算团圆美满,这才摁了摁眼角,露出笑来。
丹阳公主又客气地请温荣与谢琳娘点了几出……
午膳后二位皇子谢过了丹阳公主的招待便自回了蓬莱殿,丹阳公主则领着温荣与谢琳娘去丹凤阁高处观赏宫景。大明宫里殿堂遍布,廊榭相连,好一派古朴壮观的景象,只是温荣对宫里的一切已是再熟悉不过,故少了几分兴致。
丹阳公主与二位娘子说了一会话,便吩咐了婢子摆棋盘,与温荣说道,“荣娘可别怪我失礼,着实是仰慕你棋技多时了。今日难得有此机会,岂能不叫我等开开眼界。”
谢琳娘亦是笑说道,“太后寿宴那日,虽只与荣娘下了数步,却已令我好生佩服。”
温荣好笑道,“你们二人一唱一和的故意来消遣我呢,那日琳娘与我不过是走了开始,也来浑说嘲笑。”
“我们棋上见真章便是。”丹阳公主拍了拍云锦金凤小夹袄,先在棋盘前坐下,“琳娘便先让我同荣娘对弈上一局。”
丹阳公主很是爽快,本以为丹阳公主好棋必定亦擅棋了,不想不过是数十步子,丹阳公主便已甘拜下风。
弈棋时,丹阳公主特意命女史在旁记下二人走的每一步,并标了步次顺序,初始温荣只道是公主要研究了棋局,也未做他想。
三人一共下了四盘棋,丹阳公主局局都输,温荣与谢琳娘有想过故意让子了,不想丹阳公主棋技虽拙,心眼却明,只说若是不拿出真本事,暗暗让了她,才是真真地瞧不起她。
约莫输什么也不能输了傲骨便是这个理。
丹阳公主的棋艺着实令人不敢恭维,一局便知丹阳公主平日里是从未研究过棋局的,温荣只诧异了既如此丹阳公主为何还对弈棋如此敢兴趣。
申时初刻,丹阳公主吩咐车马送二位娘子出宫,丹阳公主忍不住夸了荣娘的棋技比那棋侍诏还要高明上几分,更意犹未尽地约了温荣与琳娘下次再进宫弈棋。
今日温荣走的棋谱,很快便被送往蓬莱殿。
李奕仔细看过后摇头笑道,“丹阳不擅棋,如此也看不出温四娘的真功夫。”
李晟听言面色不虞,在背后窥视觊觎他人棋技,李晟觉得此举实为不光明,冷声说道,“如此不若真心同温四娘求教。”
“她对你我避之不及,”李奕善解人意地说道,“何必叫人为难。”
李晟放下汝窑青瓷茶碗,抬眼说道,“那与棋侍诏弈棋便是,一次尚可,久了三哥你认为温四娘会不知晓丹阳的意图。”
李奕舒展轻笑,要多久?
若说李奕的笑容如春风里的桃李杏粉,李晟便是冰雪里的暗香凛梅。
在二位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婢,一时红了脸,埋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李奕将棋谱交予内侍收起,不经意地问道,“五弟前日去了房大学士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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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祈福,同在……
第九十七章 金榜落世凡
李晟面色无异,淡淡地应道,“听闻房大学士自东市书肆里寻得前朝字帖善本,某无事便去看看。”
李奕听言颌首笑道,“可惜那日某与二哥一道去了南书房,否则能同五弟一道欣赏前朝善本了。”
李晟眼睫不抬,“三哥正事要紧。”
……
春雪化尽后好不容易迎来纯粹的晴天,温荣去遗风苑库房里整理了老墨。
前日谢氏瞧见温荣绘丹青,这才想起库里有许多夫郎收藏的古墨。
温荣喜好颇为独特,贵家女娘素来是喜欢盛满妆奁的胭脂傅粉,可温荣却是老墨古籍收藏了许多。
谢氏知晓后并不诧异,当初夫郎也这喜好。
库房里杂七杂八堆满了箱笼,幸而管事妈妈的记性好,前黎国公收藏古墨的是一只小皮箱。
先才温荣从穆合堂出来时,谢氏与汀兰便开玩笑地说到,那库里的许多箱笼,是要与温荣做了陪嫁的……
绿佩与碧荷跟在温荣身旁,取出了小皮箱后,管事妈妈为确认是否还有遗漏的,随手打开了皮箱旁的几只箱笼,一只堆满了字画,瞧着画卷上已有些许黄斑,温荣自是心疼的紧,改日要与祖母说了,字画也该整理。
另一只箱笼里是满满的闪得人眼花的金银器皿。绿佩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温荣与管事妈妈倒是见怪不怪。
晒墨前,温荣先在篾匾上仔细铺了一层生宣,将老墨一块块码好了,与碧荷二人一道抬至庭院。
回厢房后温荣抬眼瞧见橱柜里银钏锦盒,是林大郎至遗风苑时与自己的礼物。
温荣未多想,自锦盒里取出那方潇湘八景漆烟徽墨,徽墨起了薄薄一层湿气,看来是才做成不久的,陈色质地与描金都极好,是值得收藏的尚品。趁着春日阳光不烈。晾晒数次便能长存了。
温荣摆弄了几番,倒是另眼相待,小心地在漆烟徽墨下垫了一层方帕,亲自端至庭院里。
“娘子,二郎过来了。”绿佩得了消息,提着一只蝈蝈笼过来寻娘子。
这几日绿佩与碧荷的日子亦是闲适得无趣,二人不知从何处学来了斗蝈蝈,碧荷不过是得空了玩上一会,绿佩却时时提着那篾笼子。
温荣至庭院泉眼处,将糊在手上的黑墨洗去。诧异地问道,“阿娘可是一到过来了?”
绿佩摇了摇头。“只二郎一人了。”
穆合堂里谢氏正牵着轩郎说话,不过是问了课业的问题,这几日春假,多亏了林家大郎盯着轩郎的课业进度。
瞧见温荣,轩郎欢喜地说道,“明日贡院放榜,荣娘可要一道去瞧瞧热闹。”
不待温荣回答。轩郎又自顾地说道,“荣娘,我还听说张榜之前要在尚书省都堂举行唱第仪式呢,被唱到的才是进士及第,否则就是落第。想来是很有趣的。”
轩郎并非应考举人,不过是瞧热闹,故一点压力都没有,此时不论说及第亦或是落第,皆眉飞色舞的。
“林家娘子可有去了?”温荣眨眼问道。明日放榜林大郎必定会去的,若是能遇见婵娘与瑶娘,可一道做了伴。
温景轩听言摇了摇,蹙眉说道,“林大郎还未回我书信了,这些时日林大郎似乎有些郁郁的,荣娘,你说林大郎会不会没有考好。”
“进士试当日,你也去贡院了,那时林大郎情绪如何。”温荣不以为意地问道。
“满面笑容,可谓是春风得意。”轩郎如此想来才觉得安心。
“那便是了,若是考得不好,出贡院时即可瞧得出来。”温荣见轩郎憨直的模样,心下有几分好笑。
说来这几日婵娘与瑶娘亦鲜少与自己书信,更没邀了一道出去玩,如今还未放榜,林府长辈现在挑了门户高低似也早了些。
谢氏斜靠在矮榻上听兄妹二人说话,轩郎的性子像极了他阿爷,将来若是走上仕途,亦是个耿直的清官,凡事无愧于心便能睡上个安稳觉了。
见兄妹二人说到林大郎是否及第的问题,谢氏笑着看向汀兰,“你去取了那对‘雁塔题名’、‘杏林春燕’花卉纹的凤首瓶来。”
说罢与荣娘和轩郎笑道,“明日你们得了消息即遣人与伯祖母说了,若是林大郎被唱出名字,我也该送了贺礼去。”
温荣知晓祖母会打算在第一时刻送贺礼,是想叫林家知晓女方有议亲的诚意。
林家虽尊重前黎国公夫人了,只是儿女的终身大事还需仔细考虑,若林大郎一举中第,怕是林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到时候林家长辈必是要比上三家的。
温荣思及此撇嘴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轩郎诧异地望着荣娘,“荣娘,你笑了什么。”
温荣慌忙摇头,“轩郎也该努力读书了,希望待到那日轩郎能金榜题名。”
轩郎听言拉下了脸,林大郎年前吩咐的课业,他还没背熟了,在杭州郡里无拘无束惯了,至盛京才发现自己比起其他学子要少了几分忍耐。
贵苑五更听榜后,蓬山二月看花开。
进士试在尚书省南面都堂,张榜地点则在贡院东墙。
盛京依旧笼罩在夜色初分的雾气里,却已有许多望眼欲穿的举子踟蹰于贡院东墙之下。
为了听唱榜,轩郎卯时中刻便在遗风苑门外等了温荣。
温荣靠在马车里,晨鼓与车轮子声交织嘈杂作响,可还是止不住浓浓的睡意。
到贡院不过辰时初刻,温荣撩开一丝帘幔看到外头景象时,唬了一跳,不想贡院门口已是车水马龙,白衣举子密密登登地挤于东墙处。
温荣远远瞧见了一辆翠幄马车,是林府的了,只不知林府娘子是否在车上。
轩郎知晓后命仆僮过去相询,自己则仔细看了林府马车周围,却是不见林大郎的身影。
“温二郎也来了。”
林大郎未寻到,却也遇见了熟人。
赵二郎亦是博学多识文采斐然的,不知今日榜首会是何人了。
温荣戴着帷帽下车与赵二郎见了礼,赵二郎不过是同二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摇着羽扇带着仆僮往贡院闲闲走去。
那一身锦衣华服的赵二郎还未到贡院东墙,就有礼部官员迎了出来,堂堂尚书左仆射家的嫡次子,自是不会与麻衣举子挤于一处听唱榜。
温荣先才瞧见赵二郎一脸轻松,估摸是早已知晓金榜名单了。
圣朝里请托行卷的风气颇盛,公荐与通榜并非罕事,若能得到达官贵人赏识,及第者名单便无几分悬念,可一甲头三名却不知花落谁家。
不一会温荣瞧见婵娘与瑶娘匆匆向自己走来。
温荣见瑶娘连帷帽都没戴,轻声责怪了一句,慌忙牵了二位娘子上马车。
瑶娘与轩郎打了招呼,说林大郎在前头的马车上,只是行走不便,故无法过来了。
轩郎听言一愣,不待细问慌忙向林府马车跑去。
温荣亦是关切地问道,“林大郎怎么了?”
婵娘轻叹一声,“昨日大哥与二位皇子去西郊骑马,不想在跳桩时,不慎摔了,好在有武功底子,可腿还是受了伤,医官看过后说是没个十天半月都不能下地了。”
林子琛受伤,三皇子与五皇子都很是自责,毕竟是他二人邀林子琛去西郊骑马的,可二位皇子初衷却是因为瞧见林子琛闷闷不乐,担心他有事闷在了心里,才希望他出去散散心。
温荣柳眉微颦,“林大郎骑射技艺是极好的,怎会……”
骑射技艺相较二位皇子有过之而不无极,轻松的跳桩如何会失误了。
瑶娘张了张嘴,愣是没敢说出口。
婵娘与瑶娘都是知晓的,大哥是因为荣娘才会魂不守舍,瑶娘亦后悔那日将话说重了,不管怎样,想高攀的是阿爷和阿娘,与琛郎无甚关系。
而昨日中书令府里,亦因为林子琛受伤一事,而闹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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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莫忧入画入堂
知子莫若母,甄氏纵是起初不曾留意,经过这些时日,也知晓了琛郎的心思,可甄氏亦不敢明着驳逆了夫郎。
昨日林鸿彦听闻琛郎受伤,未时请假自公衙回了中书令府。
虽心疼,可作为严父,关切的话到嘴边变成了斥责,斥责琛郎这般不小心,怒其性子难成大事。
甄氏本就因担心琛郎而心下烦闷,再听夫郎所言更是不悦。
二人回了厢房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瑶娘是不省事的性子,先瞧见爷娘面色不佳,遂悄悄地绕去了窗棂下。
虽说夫为妻纲,可此时甄氏也忍不住地埋怨了夫郎,“……若不是你说吏部侍郎家的大郎取了郡主,琛郎怎会如此,不若顺了孩子心思,岂不是皆大欢喜。”
林中丞皱眉说道,“胡扯,琛郎受伤与此何干,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漫说没同温家订亲了,便是连议亲都没有,他哪里来的想头。”
甄氏却也不肯死心,“温四娘有何不好的,与琛郎可算郎才女貌登对了,更何况慕娴是你胞妹,慕娴性子再温和没有了,断不会为难了琛郎和温四娘的。”
“好了,你一天到晚就这些眼浅的算计,是你的算计重要,还是琛郎前程重要。”林中丞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再议论此事。
甄氏一肚子的委屈和担心,撑不住地哭咽道,“我只知道,倘若琛郎有个好歹,前程也无甚用处了。”
“妇孺之见,鼠目寸光,单凭温四娘还未进门就将府里闹得鸡犬不宁这一点,就不是桩好亲事,”林鸿彦甩了袍袖正要出厢房,又回头说道,“你自己想想。进士试还未放榜。倘若大郎落第了,温家还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门第功名文才品貌命相,哪家议亲不是如此。”
见阿爷出了厢房,躲在窗棂下的瑶娘才离开,可心里亦生出了个疙瘩,倘若大哥未考上进士科,荣娘是否就真瞧不上大哥了……
瑶娘性子直爽,藏不住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
若是有瑶娘都不能说出口的事……温荣抿嘴轻笑,不知晓或许终将与自己无关。
不一会。温荣透过帷幔瞧见了骑着高头大马,手执黄纸榜文的礼部官员。连忙同婵娘和瑶娘招呼道,“榜文自尚书省礼部送过来了,礼部官员要开始唱榜了。”
瑶娘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撩开帷幔好奇地瞧了一眼。
先前踟蹰于贡院之外,心怀忐忑、焦急等待出榜的举子们纷纷往唱榜处聚拢而去。
数年焚膏继晷的苦读,只为金榜题名,换一份金花帖子。与家人报登科之喜。
林瑶转头瞧见荣娘双眸闪烁透亮,十分欢喜期待的模样,瘪了瘪嘴,终究忍不住问道,“荣娘,若是我大哥没考上,你会不会……”
扭扭捏捏不是瑶娘的性子,可就如林中丞说的,林子琛与温荣八字都没有一撇。怎能问得太明白。
温荣轻松的顽笑道,“进士科是鲜少有人一次考上的,可林大郎文词拔俊有经画之略,我不甚了解林大郎,可你们是他的胞妹,岂能不相信了自己大哥,纵是一时不慎落第,明年再接再厉便是,若是你们着实看不开,心情不好了,便来寻了我,别的不敢夸,可糕点却是越做越好。”
瑶娘忍不住扑哧一笑,本就是三人做手帕交在前,大哥与荣娘亲事起苗头在后,如此生分了不值当。
瑶娘将注意转向了唱榜处,撅嘴说道,“我们离得远了些,什么也听不清。”
作势就想下了马车。
贡院处皆是陌生举子,这般下马车成何体统,温荣忙将瑶娘拉住,笑道,“不妨事的,有小厮在前头候着,听到林大郎名字会过来告诉我们。”
温荣忽觉得被婵娘握着的手紧了紧,二人相视一笑。
不多时,林府和温府的小厮兴冲冲地跑过来,立在马车外恭敬地说道,“林大郎是一甲头名。”
听言婵娘与瑶娘欣喜万分,温荣也替林大郎高兴了,遗风苑小厮得了消息,慌忙回遗风苑同老夫人报信。
“这儿人多,你与大郎和温二郎说了,我们同荣娘去前头茶肆。”婵娘向小厮吩咐道。
三位娘子欢欢喜喜地进了茶肆,为了照顾琛郎,特意命茶博士在一楼开了雅间。
不想过了一会,林大郎却遣了小厮过来传话,说他与轩郎先回府了,让三人也早些回去。
瑶娘听言不满地问道,“大哥不知道荣娘也在这吗。”
小厮很是为难,“小的与大郎说了,且温二郎也在的,小的……”
“好了,大哥想早些同家里报喜亦无甚不可,”婵娘见温荣面色无异,松了口气。
大哥不愿过来亦是不想坏了荣娘对他的印象,本是鲜衣翩翩郎君,如今却行走不便,还不如好好在府里将养。
虽是中了头名,可婵娘却依旧不觉得圆满,盼望大哥在相识宴前能下地自如行走。
三位小娘子点了一壶茶,说了会话便各自回府。
温荣回遗风苑后才知晓,祖母不但送了‘雁塔题名’和‘杏林春燕’贺喜纹样凤首瓶,且知晓林大郎受伤后,又加了一份上好的治外伤膏贴,一棵足重五两的老山参。
温荣思及今日之事,知晓林家必定是在正经考虑林大郎亲事了。
看来林家在仔细琢磨后,将家世放在了品行之前,如此想来心下虽有几分不舒服,却也无可厚非。
成亲非儿戏,祖母与阿娘何尝不是再三掂量,才看上林家大郎。
前世的三尺白绫,还有至死之时,李奕的不肯一见,令温荣心里对成亲有着难以磨灭的阴影。
若是可以,温荣宁愿不嫁,守着祖母、阿爷、阿娘过一辈子,待亲人们在京中稳妥了,黎国公府亦能避开覆灭之灾后,自己便度牒做了女冠。享那京洛多风尘。到此一洗空的清净,也未尝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现下黎国公府里少有动静,又处在了贡院放榜京中沸腾的当头,祖母与阿娘将心思都放在了自己亲事上,温荣只担心林家与别家订亲后,祖母和阿娘会失望。
十日后温府收到了邀请林氏至林府做客的帖子。
自放榜,往林府拜贺与议亲的人是络绎不绝,门槛子怕是都踩坏了。
前日阿娘还到遗风苑请祖母做说客。
阿娘听说盛京里,许多家有适龄女娘的勋贵朝臣,都带了重礼亲自登门。林大郎受了伤无法待客。可那些精心妆扮,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在甄氏等林府长辈面前很是温柔贤惠。
进士榜上第一名,温荣嘴角含笑,林大郎如今就是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
温荣在一旁看热闹,林氏作为林大郎的姑母,早差人送了厚礼,在知晓别家很有诚意的亲自登门后。便也蠢蠢欲动,可与珩郎商量时,却被珩郎一口拒绝。
温世珩这几日对林家颇为不满,林中书令是自己上峰,倒是如往常一般,公私分明。可大舅子林中丞,原先二人是常约了坐于一处吃茶讨论朝政的,可那日自己主动上前道贺时,林中丞却目光闪躲。近几日更是在躲了自己。
温世珩一根筋好面子,做不出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故将话明明白白地说与林氏知晓了,自家女娘是不愁嫁的,遗风苑与黎国公府三房都已送重礼表了心意,林府自会去思量。若是放下身段赶趟儿地套近乎,岂不是叫荣娘被人小瞧,好似非他家郎君就嫁不出去似的。
林氏则是觉得林大郎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文才和品貌,盛京里贵家郎君虽说不少,可皆是纨绔,哪里有一个配得上荣娘。
林氏在知晓崔御史家夫人带着崔娘子,短短数日已去了中书令府两次后,便再也坐不住了,崔家想同中书令府结亲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如今自己单单送礼比之她们多次登门造访的诚意,实是算不得什么。
林氏是希望谢氏能劝劝珩郎,莫要犟这性子,放身段事小,耽误了荣娘事大。
林氏与老夫人说话时特意将温荣支开了,谢氏知晓了林氏意思后并未表态,只说容她再想想。
林氏离开后,遗风苑老夫人一五一十地将珩郎与林氏的想法都告诉了孙女,问荣娘有何打算。
谢氏心里早已有数,这是荣娘的终身大事,自然该由荣娘挑选,虽说脾性非一眼两眼能看得出来了,可眼缘亦是重要,若是荣娘真看上了林家大郎,她不但会去同顽固脸薄的珩郎说道,更不介意亲自登门祝贺了林大郎登科。
谢氏问温荣心里所想时,温荣认为阿爷有道理,在祖母面前也不避讳了自己对亲事的看法,展开笑容坦然地说道,“……这事讲心甘情愿,相互都满意和看好的,才能少生间隙和隔阂,与长辈相处也才能多些融洽少几分不自在。若是用身份或是旁事、把柄压人求得,怕是要难以为继的。”
谢氏听言很是满意,荣娘面容确实是温和恬淡的,可她却与她祖父、阿爷一般,都生了孤筋傲骨。
相较自己的亲事,温荣倒更关心阿爷和陈府的娘子。
两日前阿爷递了一本奏折与圣主,阿爷非御史台言官,且得了自己和祖母忠告,故不会做出越权弹劾朝臣之事,不过是忠言劝圣主警惕奸佞阻塞视听、歪曲事实和排除异己……
当廷阿爷得了圣主褒奖,圣主夸其性子耿直,虽供职于中书省,却敢言敢行。
林氏知晓后欢喜,温荣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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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
第九十九章 空望孤云高
御史巡按在洛阳知府府邸搜出贪墨账本,温世珩还是沉不住气了。虽说顾及家人和温府,在奏折里不曾指明事体,但终究是少了几分忍耐。
堆高于岸流必湍之。
纵是温世珩无意朝中所谓的派别立场,却也引起二皇子等人的注意。黎国公府护拥太子,二皇子迟早要对付温家。而温世珩则如洛阳陈知府一般,出头的椽子,将先被除去。
温世珩素来钦羡朝堂上敢于犯颜直谏的朝臣,可温世珩亦知晓,直谏的多为当朝重臣或是御史台官员,故往日里只得硬生生地忍下话来。
今次得了圣主夸赞后底气足了几分,颇有沾沾自喜扬眉吐气之势,更在谢氏面前放言说一味的闪躲和懦弱不是温家人的性子。
温荣听言有几分诧异,两世里她都未瞧见大伯父与二伯父在危险时出过头。
谢氏生气地瞪了温世珩几眼。
温荣见此时祖母说的话,阿爷都听不进,也只得暂时作罢。容忍伺机与软弱噤声确实是难以分清,如今阿爷自是将容忍伺机当作了软弱避祸。
自此,阿爷虽如往常一般,时不时往遗风苑探望祖母,却鲜少再提政事,约莫是前日兴头正盛时,祖母非但不曾鼓励,反而泼了冷水,故阿爷在祖母面前使小性子了。温荣思及此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荣娘,在想什么有趣的?”谢氏见温荣靠在软榻上一会蹙眉一会舒展浅笑的娇憨模样,笑着问道。
温荣爬起身,偎着祖母坐下,顽皮地说道“伯祖母,阿爷在你面前也会闹脾气呢。”
谢氏抚摸着孙女的鬓角,“你那阿爷。是文官却偏有勇无谋,虽说性子正直为人坦荡非坏事,可伯祖母就担心你阿爷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
温荣一愣,“伯祖母意思是阿爷被人鼓动了。”
谢氏摇了摇头,怅然道,“不好说。你阿爷本也就耐不住。”
温荣抬眼问道,“陈知府贪墨案,会累及家人么。”
贪墨案严重者可诛,高祖建朝上徽年间,曾有知府私开仓廒被定重罪,贪墨案较轻者可依刑小惩大戒。但收押与流刑者居多数。
谢氏亲昵地望着温荣笑道,“你与你阿爷都是爱瞎操心的性子,陈府老夫人和陈少监早去上下打点了。”
温荣莹亮的眼睛眨了眨,是了,陈家大房纵是觊觎家产。表面工夫还是要做足的,御史巡按搜到了贪墨账本,这宗贪墨罪就是板上钉钉了,再要翻盘可谓极难。故陈家长房安分听了陈老夫人的吩咐,求求人,卖卖面子,留下柔弱妇孺,任其揉捏又显了善心亲情。
谢氏将厨里新送的糕点摆至温荣跟前,还是提到了林家,“你这孩子。如今该先操心了自己的事,你阿娘接到中书令府的帖子,那日可要与你阿娘一道过去?”
温荣撅嘴撒娇道,“婵娘昨日与我的信里没有邀请呢,儿不想去,还是让轩郎去吧,沾沾一甲头名的喜气,希望来年轩郎一举中第。”
谢氏见温荣又想绕过去,佯装生气地点了温荣额头,“不许和伯祖母打马虎眼。轩郎功课你阿爷和阿娘自会管教,伯祖母只问了你,若是林府这门亲事丢了,你不可惜?”
他林大郎是香饽饽,荣娘也是。
应国公夫人瞧见温荣时便喜欢的紧,只是应国公府嫡子已定亲,嫡次子却文武皆不出色,家世虽好,小辈不努力也白瞎,谢氏考虑了一圈都不满意。
温荣轻靠在祖母怀里,暖暖的令人十分安心,当一切安静下来,温荣也会觉得累,修长墨色的睫毛微微颤动,淡淡地应道,“伯祖母,儿不愿与她人争。”
任谁经历了一遭生死,都会变得心宽,并非是宝便一定要得到,快乐就好。
“娘子,”绿佩与碧荷在庭院里斗蝈蝈时,听到了黎国公府里的消息,还收到一封陈府娘子与娘子的书信,这才叽叽喳喳地跑进穆合堂。
“黎国公府里罗园也收到了林府的请帖,听说温老夫人与二夫人封了贺礼去林府。”碧荷蹲身与谢氏和荣娘见礼后说道。
绿佩撇撇嘴兀自嘀咕,“没考上时巴巴儿吊人胃口,中了进士就开始摆起了排场。”
绿佩本以为林府是单独请三夫人的,这时才知晓原来是请了那许多人。
温荣不在意地说道,“是该请,礼尚往来罢了。”
温荣垂首撕开了陈府娘子的书信,信里并未具体说了何事,只问温荣明日是否有空,若得空望能至宣义坊别院,有事相商。
知晓林府大办宴席,温荣更是将林府一事抛诸脑后。
轩郎是一定随阿娘去的,轩郎为报师恩,特意去昭成寺求了香灰,做了福囊要送林大郎。
谢氏知晓后很是欣慰,夸轩郎尊师重道有诚意,珩郎的几个孩子,皆是懂事有出息的。
哑婆婆为谢氏和温荣换了手炉,天气日渐转暖,再过些时日,手炉便可收起了。
谢氏又想起了一事,笑说道,“明日你去宣义坊时,除了你亲手做的糕点,再替伯祖母带两件礼物与二位娘子,若不是如今政事敏感,伯祖母也想请了她们过府坐坐。”
温荣欢喜应道,“谢谢伯祖母。”
“陈府娘子也是难得的性子,虽知晓我们府里亦有能力帮忙,却未为难和勉强了你,估摸陈知府也有劝你阿爷莫要出头,我们说的道理,纵是你阿爷全然想明白了,但心底依旧会有为至交两肋插刀的方刚之气。我们也该好好谢谢陈府家眷。”
温荣颌首道,“伯祖母说的是,儿便没了这般周全的思量。”
谢氏舒心笑了几声,“荣娘可比伯祖母聪明多了,伯祖母与你一般大时,只知晓躲在树后瞧你伯祖父。”
温荣听言双眸一亮。“伯祖母与伯祖父可是两情相悦。”
谢氏笑着默认了,笑容很是幸福与满足,夫郎从未纳妾,亦未有通房侍婢,嫁入黎国公府后,除了起初未分家时。二房里嘉宜郡主折腾人了些,其他皆是顺心顺意,她与夫郎更是琴瑟和谐。
谢氏柔软目光忽又暗了几分,再美满,也抵不过阴阳两隔,夫郎去得过早。两人终究不能白头偕老。
谢氏知晓内宅之争不易,故望温荣亦能遇见,可一心一意待她的良人。
……
谢氏为陈府娘子准备的礼物是一对银白点珠流霞红橘纹盏,虽非精贵之物,却有着好寓意。盼不论结果如何,陈家皆能如意平安。
另外又命温荣带了一匣顾渚紫笋,原来前日里温荣提起陈府夫人精神恍惚,谢氏留了心,说可吃些禅茶。
温荣着一身莲青色梅花纹实地纱小胡袄。这几身素色袄服,是谢氏去东市成衣坊为温荣订做的,林氏为温荣新做的衫裙颜色皆十分喜庆,平日里去参加宴席尚可,但去探望陈府娘子不合适。
温荣打算在宣义坊与陈府娘子一道用午膳,故早起后陪着祖母玩了一会樗蒲。辰时末刻才乘马车去宣义坊。
温荣到别院时,月娘与歆娘正在打络子,自府里出事后,二位娘子性子收敛了,话也少了许多。
前次过来,温荣便将流云百福荷囊交还了月娘。
月娘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感谢了温荣,自嘲说五皇子怎可能稀罕了这些,倒是麻烦了荣娘。
温荣见月娘失落,心下亦有几分不忍。可此事不能勉强,月娘如今的境况,同五皇子怕是不可能了。
月娘牵着温荣去了湘妃竹栅里的小亭子,竹栅围成的园子虽不大,可搭了处清雅的曲水流觞,青岩上小篆刻了‘松亭试泉,曲水流觞’几字。
温荣想起了五皇子李晟,五官精致贵气,蹙起的俊眉透着令人无法逼视的威严,那般清冷的性子,却也有此情调。
“荣娘,尝尝,是我亲手做的。”歆娘端一碗五香饮与温荣。
温荣捧起素白瓷茶碗,歆娘多加了些兰香,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温荣笑着夸了歆娘的手艺。
“荣娘,房大学士与阿爷写了一封书信,阿爷其实也明白那理,胳膊拧不过大腿,与其真与二皇子等人闹翻,不若留条后路。”月娘踌躇了一会,又说道,“若是定了罪,阿爷怕是要被流放岭南,我知晓如今祖母和大伯父在京中为我们打点关系,望不累及家人,更提出了要将我们接到盛京陈府大宅。”
温荣见月娘面露难色,大约知晓了月娘的意思。
“荣娘,若是定了贪墨罪,洛阳府邸的财物是要一并收缴的,阿娘与我们没有傍靠,便是住在盛京陈府里亦要看大伯父和伯母的眼色,与其在盛京里牵肠挂肚地担心阿爷,倒不若和阿爷一道去岭南了。”月娘垂首贝齿轻咬着下唇。
温荣轻叹了一声,“月娘,你们可想好了,岭南不但偏远荒凉,且人杂夷獠不知礼教,更听闻那儿盗寇恣行,不若就留在了京里,我也可时常去寻了你们。”
月娘摇了摇头,“荣娘,你说的我都懂,我们也是思量再三才有此决定的,减罪难,加罪更非儿戏……”
“娘子,五皇子殿下来了,正在乌头门处,不知可否方便进来。”院门处伺候的仆僮匆匆忙忙进了竹栅,打断了月娘的话。
三人皆是一愣,月娘登时飞红了脸,手绞着锦帕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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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众茗云翦绿
自陈府家眷住进了别院,五皇子便再未出现过,今日的突然造访,实是令人惊讶。
温荣轻碰了碰月娘,月娘这才回过了神,半掩唇紧张地说道,“快请五皇子进来。”
说罢三人走出了湘妃竹栅小院,至中门亲自接迎五皇子。
李晟自院门处而来,一袭海棠色大科袍服,玉带常靴,如往常般冷着面孔,独有不同的便是换下了惯束的嵌玉宝冠,扎了锦纱罗幞头。
温荣等人同五皇子见礼后,邀至竹亭里小坐。
月娘轻抬盈盈怯目柔声问道,“不知五皇子至别院是为何事。”
李晟望着题字青岩处,淡淡应道,“恰好路过此处,顺道进来。”
歆娘端来了五香饮奉至李晟跟前,无奈李晟视若无睹,此番情境叫三位娘子有几分尴尬。
月娘先才还有着送荷囊的心思,此时见到五皇子冷峻严肃的面孔,是噤声惶恐不敢言语了。
过了好一会,李晟才转向温荣冷声问道,“前日你府里用的是何茶。”
温荣抬眼正对上李晟的眼睛,如霜似雪的眼眸里映着春日暖暖的阳光,清冷中流转了几分光华,“五皇子可是指温二娘所煮的蒙顶石花?”
蒙顶石花是贡茶,照理宫中最是常见。
李晟摇了摇头,“第一盏茶。”
温荣了然轻笑道,“是顾渚紫笋,一味蜀道禅茶,盛京里鲜少能见。”说罢顿了顿,想还是说了的好,“那日茶汤怕是叫五皇子见笑了,顾渚紫笋是伯祖母送与奴的,奴还未来得及教院里茶娘子禅茶煮法。故那盏茶汤确是不尽如人意。”
李晟颌首道,“原是这般,那盏茶汤里有极淡的兰香,与某平日在宫中所用,甚为不同。”
温四娘第一次言笑晏晏地与自己说话。
不知为何,温四娘的笑容会令人心生了酸楚,分明精致漂亮的似纹锦绣缎。可自己却会思量那美丽绣纹下的千疮百孔……
温荣颇有几分惊讶。平日在穆合堂,皆是用正宗禅茶道烹煮顾渚紫笋的,如此才将其的内馥兰香调至而出,可那日黎国公府西苑的茶娘子。非但不会禅茶道,更在茶汤里加了重酥酪,兰香是几不可闻了,不想五皇子居然能留意到。
温荣收回目光,垂首轻笑,“顾渚紫笋难得之处便是兰香,可惜盛京里鲜少茶娘子修得禅茶道。”
“温四娘可也懂茶道?”那日黎国公府温老夫人极力推崇了温二娘。鲜少有长辈不偏疼嫡出儿的,若是温四娘亦擅茶道……
李晟思及去年三哥说的轩郎落马一事,黎国公府内怕是真有许多见不得光的隐事。
温荣谦虚道。“不过略知一二。”
温荣所言虽是谦词。却也非虚,毕竟温荣的茶道技艺比之蜀道禅茶大师,不过是雕虫小技了。
歆娘在旁说道,“荣娘茶道可真真是上佳,虽只尝过一次了。可那馥郁的茶香却叫人至今难忘。”
李晟垂眸端起五香饮,还未吃又放下了,目光落在温荣如皎月般清丽的面容上,清亮里夹杂了些许期待。
“对了,荣娘,先才你送与我们的可不就是顾渚紫笋?”月娘稳了稳神,心下有几分不舒服。
温荣点头道,“是了,烹煮时只需加少许盐,夫人精神不好,此茶对提神大有裨益。”
月娘痴望了五皇子一眼,决计说道,“荣娘,想来禅茶必是有独特之处,不若荣娘与我们煮一次正宗禅茶,令我们开开眼界可好。”
为陈府娘子煮茶自是无妨,可五皇子……
房大学士肯与陈知府写信,必是五皇子从中帮忙了,月娘的荷囊五皇子不肯收,自己亦无甚可做谢礼,倒不若煮了一道禅茶,只不知五皇子是否稀罕了点茶之技。
温荣笑着点头答应了月娘。
歆娘急急忙忙命人准备了风炉、炭、锅釜等物,又照温荣所言,自匣里取了两饼顾渚紫笋。
温荣至案几前,将茶具整齐排开。
五皇子别院里备有一套越窑秘色青瓷茶具,温荣见时很是喜欢,釉色纯粹独特,青色里泛了湖绿,与禅茶而言可谓是极配。
一切准备妥当,温荣着手开始煮茶。
李晟悠闲地望着别处,余光里忽瞧见温荣将茶饼直接放入缘边如涌泉连珠的二次沸水之中,再麻利地将风炉里的火减小了,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是十分娴熟,似是常煮的。
煮茶素来是将茶饼放至茶碾子里碾做细米,李晟自言从未见识过如温四娘那般煮茶的,出于好奇,李晟不自觉地看向不远处正全神贯注煮茶的小娘子。
炉中炭火映照在温荣面容之上如霞光一般,不知何时,温荣鬓角落下了几缕青丝,略微挡住了盈盈杏目。
李晟双眸微合,收紧了双手……
随着手中茶筅飞快地搅动,茶炉里凝结起了金黄色的茶膏,温荣用茶筅试了茶膏浓稠后,才用竹勺勺起,将茶膏仔细滴注于温热的清泉水上。
碧荷捧茶奉于五皇子和陈府娘子。
李晟揭开了秘色青瓷碗盖,瞧见茶碗中的山水画,登时惊艳,茶汤之上漂浮着千峰深谷、幽雅秀美的终南山,而笼于山间忽隐忽现的白云,则在天际里闲自舒卷。
画卷旁勾了娟秀小字楷书,仔细看了是‘悠然见南山’五字,李晟望着神色无异,正同陈府娘子谈笑自若的温四娘,心中一动,面上却一闪黯然。
月娘茶碗里是凌寒而开的千丝金香菊,歆娘的是如意夏荷,亭亭荷叶下还有三两锦鲤在戏水。
不消一会,茶碗里画卷模糊散去,金黄茶膏溶于清泉水,顾渚紫笋特有的清雅兰香四溢,李晟嘴角漾出一丝浅笑,这般煮茶技艺可谓是闻所未闻。怕是宫中茶娘子与探花宴上的司茶娘子,都尚不知晓此茶道。
月娘与歆娘早在一旁赞不绝口,吃尽了茶汤后,唇齿依旧留香。
转眼至午膳时辰,李晟本要告辞,可陈夫人与陈府娘子皆诚意地挽留了李晟。
温荣出于礼节,亦开口虚留了两句。心下却是盼望五皇子快些离去。可转念一想,月娘该是希望能与五皇子多相处的吧。
五皇子真留下了。下午无事,温荣又为三人煮了茶汤,比之早上的清茶。温荣略加了些许枣丝,茶香之上添了几分清甜。
月娘将欲同阿爷一道往岭南的想法告知了五皇子。五皇子听后亦不过是一句知晓了。
未时中刻五皇子提醒温荣时辰已迟。
温荣本还想同陈府娘子说会话的,无法只得与二位娘子作别,说有消息后会与二位娘子写信……
乌头门外的老槐树早已冒出了新绿,一簇簇花蝶念珠般的嫩叶,覆叠交错,如荫如盖。
静立于绿意旁的温荣,如春日里舒展枝桠上含苞待放的娇花细蕊,二人目光不经意间相碰。却又匆匆撇开。在温荣不曾留意的地方,李晟嘴角噙着几不可一见的笑意。
温荣看向李晟的目光,不再如旧日那般冰凉,莲青色小胡袄绣着顺衣襟蔓枝蜿蜒的玉蝶紫梅,寒梅是冬日里的颜色。如今点检花时已过,不知是否可再为君开……
温荣蹲身同五皇子告辞。
李晟这才回过神来,清冷地说道,“我送你。”
温荣柳眉微颦,“奴谢过五皇子好意,如今时辰尚早,不劳烦五皇子了。”
“走吧。”李晟似未听见温荣所言,命僮仆牵了马匹过来。
温荣表情有几分抽搐,五皇子眉眼清秀俊朗,可目光里却有令人无法拒绝的威严。
温荣叹了一声,不再多言,转眼发现五皇子今日并非骑的皎雪骢,而是一匹普通大棕马。
温荣忍住了已至嘴边的疑问,踩着脚踏上了帘幄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绿佩悄悄撩起一丝帘子,往外看了看。
温荣好笑道,“你这又是做了什么,探头探脑的。”
绿佩略想了片刻后说道,“婢子觉得今日五皇子不似往常那般严肃,定是五皇子觉得娘子茶汤煮的好。”
温荣抿嘴轻笑,不去理会绿佩的胡言乱语。
好容易过了安兴坊的市坊门,本以为五皇子会停马折还,不想却一路送到了遗风苑大门处。
绿佩扶着温荣下了马车,温荣端正拜谢五皇子。
“前日某听见太后提起前黎国公夫人,说了思念故友。”李晟望着温荣,声音四平八稳,无一丝波澜。
温荣想起了陈府娘子所求,陈府家眷不过是想同陈知府一道流放,事关亲情与朝政无关,只要伯祖母一句话,太后便能帮忙,故此次伯祖母开口比五皇子要容易。
“奴谢过五皇子指点。”
温荣正要带着绿佩与碧荷进府,绿佩突然慌张说道,“糟了,娘子,是二郎。”
绿佩远远瞧见了正骑着绿耳往此处而来的温景轩。
温荣这才想起明日是国子学旬假,如今温景轩每十日回府一次,却也是喜欢往遗风苑里跑了。
温荣瞥了五皇子一眼,李晟一声不吭,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处。
便是五皇子此时上马离开,也会迎面遇上轩郎,不知一会该如何与轩郎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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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波澜动远空
转眼温景轩已至黎国公府大门,翻身下马后果然惊讶地来回打量二人,未向五皇子行虚礼,反开口问道,“晟郎,你如何过来了?”
温荣明亮的眸光微闪,原来轩郎与五皇子已这般熟稔,前日二位皇子造访黎国公府,轩郎规规矩矩、毕恭毕敬的模样,看来是做与长辈看的。
李晟没有回答轩郎的疑问,只转头看向了温荣。
温荣埋怨五皇子给自己添了麻烦,不满地瞪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的眼神确如绿佩所言,不似以往那般严肃。
叫温荣惊讶的是,那眼神里居然会有几分无辜和探询。
温荣支吾了一会,尴尬地说道,“先才在市坊大门处恰好遇见五皇子,五皇子问起那日我们府里所用茶饼,恩,我便想着请伯祖母送一匣与五皇子……”
李晟沉着脸一语不发,漫说温四娘是为对付轩郎信口说的,便是真的送,他也不会要了。虽喜欢顾渚紫笋的茶香,可只有温四娘懂得禅茶道,真送了自己也无甚用处。
温景轩听言感激地看了温荣一眼,此次林大郎中第,亦是荣娘提醒了自己要准备一份礼物,礼物不在贵重,却要能表心意。温景轩希望林大郎的伤快些恢复,才去了昭成寺求了祈福香灰。想来温荣亦是知晓二位皇子平日对自己多有照拂,故主动送了禅茶。
温景轩释然笑道,“原来晟郎也喜禅茶,我们府里只有荣娘会禅茶道,吃了禅茶嘴会被养刁的,尤其是阿爷,每每至遗风苑,一是探望伯祖母。二是冲着荣娘禅茶去了。”
如今蜀道禅茶还未传入盛京,漫说黎国公府里,便是全盛京亦无几人会了。
李晟侧脸看了看温荣,与轩郎颌首道,“既已无事,某便先告辞了。”
说罢翻身上马,海棠色锦袍袂摆簇簇飞扬。已是带着仆僮扬长而去。
直到瞧不见五皇子身影。温景轩才与温荣进了遗风苑,兄妹二人慢行于青石路,温景轩说着国子学里发生的趣事,快走至穆合堂时。温景轩猛地止住脚本,惊讶道,“荣娘,忘记请五皇子进府,禅茶也未送了。”
不想过了许久轩郎才想到,既然五皇子已离去,温荣就无甚可担心的,遂点头道,“是了。往后有机会再送便是。”
“令五皇子平白走了一遭。”温景轩蹙眉轻叹了一声。
进了穆合堂。温景轩同伯祖母问了好,祖孙三人说了一会话,温景轩忽然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温荣垂眼并不理会,那里有恍然大悟时眼睛还在忽闪的。
温景轩看着温荣。只作不在意地说道,“荣娘,我差点忘了,琛郎写了封信与我,邀请你我二人赴宴呢。”
温荣眼睛清亮,抬眼时,温景轩已慌张躲开。
轩郎和阿爷一样,不能说谎,还未被人捉住,自己就已经先脸红心跳了。
温荣好笑道,“阿娘本就要带轩郎去。”
盛京里每一个待考进士科的郎君,都想去中书令府沾沾一甲头名的光。
温景轩见荣娘果然与阿娘说的一样,在使小性子,心下不免有几分着忙。
谢氏听言合起茶碗,与温荣淡淡地说道,“既然林府郎君已开口,无事便与你阿娘一道过去看看,不过是热闹热闹,好歹两家是姻亲,不去倒似驳了林府面子。”
伯祖母话里有话,可惜温景轩听不明白,想着既然伯祖母都令荣娘去林府了,那便不会再有偏差。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谢氏正要留了轩郎一道用晚膳,院外婢子通传温世珩过府来了。
谢氏把玩着手里鎏金香囊,欢喜说道,“真是个好日子,都过来了。”
温世珩走进内堂,三人一时全愣住了。
温世珩面色发白,绯色雪雁纹补服软塌地挂在身上,脊梁不似往常那般挺得笔直。
谢氏吩咐温荣为阿爷斟茶,待温世珩缓了后才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温世珩前日被圣主夸赞后有几分飘飘然,今日估摸是又玩了甚幺蛾子,结果碰到钉子了。
温世珩连连吃了三碗茶汤,才望向谢氏勉强笑道,“伯母,不是坏事,圣主召儿至御书房说话了。”
温世珩额头不知何时又沁出一层薄汗。
今日非参朝日,温世珩到中书省公衙不多时,圣主身边伺候的卢内侍便突然至公衙,传召了温世珩至御书房陛见。
进御书房单独陛见,于林中书令等圣主近臣而言是常事。
温世珩却是入京后的第一次,不知圣主所为何事,惶惶不安。
温世珩随卢内侍出公衙过廊下,往御书房而去时,周围同僚皆投以诧异的目光,温世珩官阶虽不低,却未有能临圣主身侧议政的资格。
若硬说温世珩有何事引起圣主注意,也不过是前日里递的一份空洞无物的奏折。
温世珩未做过任何亏心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单独面圣依旧底气不足。
……
睿宗帝正在书案前批复奏折,明黄五爪团龙飞天纹样在光下时隐时现,金色绣线泛着熠熠光芒。
温世珩躬身拜见了睿宗帝,过了好一会,圣主才开了口,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必拘礼,自你从杭州郡调任盛京,某便打算召你叙话。”
睿宗帝看了卢内侍一眼。
卢内侍谦卑笑道,“温中司侍郎请坐。”
“谢圣主恩典。”温世珩不安地虚坐于漆地嵌螺钿紫檀椅上。
睿宗帝放下手中的玉管羊毫,威严的目光往温世珩看了过来,“温爱卿与洛阳陈知府是同科进士。”
温世珩眼眸一亮,圣主询问此事,是否意味着善郎一案尚有转机,“回禀圣主,陈知府与臣同为丙酉科进士。”
睿宗帝颌首。“爱卿的奏折文采过人,果是进士出生。”
不待温世珩道谢,睿宗帝又问道,“爱卿前日所递奏折,可是暗指陈知府贪墨案里,有小人在从中作祟蒙蔽圣听,而某。却未察觉。”
温世珩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拜道,“微臣不敢。”
“罢了,你以为某不懂。”睿宗帝眼睛不抬,声音低重。“一个个京官做久了,都成了老狐狸,你们在背后揣测圣意,无一人站出来为陈知府说话。你们怕的不是某,怕的是被其他朝臣对付,噤声不语,任奸臣妄语,忠臣被诬。”
睿宗将手中奏折拍到了书案上。
温世珩噗通跪在地上,冷汗已浸透中衣。“微臣罪该万死。不该只知明哲保身,不为圣主分忧。”
“陈知府贪墨案,只有你递了一份似为陈知府喊冤的奏折,可太过模糊,故某召你至书房相商。”睿宗帝眉眼严肃。目光好似燃着火焰的利箭,刺眼的叫人不敢直视。
温世珩心底防垒在锋利的目光下崩塌,伯母与荣娘的交代早抛诸脑后。
“圣主英明,那陈知府是被冤枉的……”
温世珩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睿宗帝锋利的目光收敛了几分,轻叹一声,“爱卿说,为何没有朝臣站出来为陈知府说话。”
“这、这……”温世珩就是再耿直、再没有思量也不敢说了,“臣不敢妄言。”
睿宗想起二皇子李徵胸口一阵发闷,他与李徵说了无数遍兄友弟恭,可他眼里只有储君之位,无兄弟之情。
太子自小便是睿宗帝带在身边亲自栽培教导的,断然舍不得废立,可李徵亦是他与长孙皇后捧在手心都怕碰了的爱子。
纵是可视他人生命为草芥的九五之尊,在爱子面前,也极难抉择。
睿宗帝目光微黯地看着跪于地的温世珩,江南东道盐政官一案,是自己一手压下,可惜某人不知收敛,枉费自己一片苦心。
“温爱卿起身,如今御史台是鱼龙混杂,胡乱弹劾。当初将你安排至中书省当值,许是埋没了你。某非昏君,知晓忠言逆耳利于行,故希望能听到真话。”睿宗帝挥了挥手,却是一团和气,“回去吧,听闻这几日中书省公事繁重,辛苦你了。”
……
温世珩迷迷糊糊地回到中书省政事堂,同僚见温世珩面色青白,脚步发虚,早在私下里议论开来。平日与温世珩关系颇好的同僚上前打听,温世珩支支吾吾未说出一二,这般遮遮掩掩更叫人心生猜疑。
温世珩一整日皆精神恍惚,惴惴不安,好不容易熬到下衙,匆匆忙忙地往遗风苑来了。
温世珩未避开荣娘与轩郎,荣娘聪明,凡事看得比他还要通透,轩郎迟早走仕途,早早告知其为人臣子必忠心亦无甚不可,故直接将陛见圣主一事说于伯母知晓。
谢氏将手中茶碗放回茶盘,哐铛一声,力气似比往常大了许多,温世珩抬眼惊讶地望着伯母。
珩郎真真是清官忠臣的性子,出头椽子的命。
“儿认为应该将实情告知圣主。”温世珩耿着脖子说道,底气终究不足,毕竟事发突然,连细想的时间都没有。
谢氏脸色铁青,圣主有什么会不知晓,今日不过是试了珩郎,看他在关键时刻得不得用,是否推的出去。
温景轩瞪大双眼,茫然不知圣主召见阿爷究竟是福是祸。
谢氏摇了摇头,再责怪珩郎也无意义,该说不该说的他在圣主面前都说了,早无退路,只不知圣主将做何安排。
谢氏无心思留二人吃饭,将温世珩与温景轩打发回府。
二人走了,谢氏才与温荣说道,“苦口婆心劝的话,你阿爷几未听进。”
温荣笑了笑,“伯祖母,这也是没法子了,我们惜阿爷的命,可阿爷却惜他的名。”
温荣知晓圣主如今需要一个急先锋,挫一挫在陈知府贪墨案中得利一方的锐气。
“罢了,荣娘还是安生准备林府赴宴,你阿爷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谢氏吃了口茶,将气顺了顺,确实还不知是福是祸。
……
林府宴席在百花待放的三月初,再过两日便是新科进士的相识宴。
林子琛如今已可下地。可医官依旧交代了需静养,故每日里只能在院子里走走。
自轩郎向温荣传了林大郎的话,温荣也收到了婵娘与瑶娘邀请赴宴的书信。
当日黎国公府准备了两辆翠幄马车,林氏与轩郎需往遗风苑接温荣,故比之二房董氏母子,约莫迟了一刻钟到中书令府。
董氏不仅带了菡娘,亦是将祺郎带上了。
婵娘和瑶娘在后院月洞门处接迎女客。见到温荣时。二人慌忙迎上前。
瑶娘拉着温荣鼓着腮帮子说道,“这些时日府里人来人往的,阿娘命我们在府里招待宾客,一步不许我们出门。我都快被闷坏了。”
温荣顽笑道,“大才子的妹妹自然不好做,知晓你们忙得不可开交,我也不敢打扰了你们。”
瑶娘噘嘴瞪了温荣一眼,“我们巴不得你打扰的,可偏偏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了,独独你不来。”
温荣掩嘴道,“好好,不生气了。看我带了什么与你们。”
两大盒新腌渍的蜜果子。
瑶娘的信里除了邀请温荣。还讨要了吃的。
瑶娘瞧见后两眼都放出了光来,其实上月荣娘有送一盒蜜果子与自己,本不会这般快吃尽的,可如今大哥吃药时都是用蜜果子压味,大半蜜果子都进了大哥肚子里。
瑶娘张了张嘴。许多话不能也不敢和荣娘明说。
不过数十日,来府里拜访的夫人和娘子,几将门槛踩烂。
可大哥却一个也不肯见,反正有腿伤做借口。
只苦了她和婵娘,总被那些虚情假意的夫人娘子牵着手打量和夸赞,不耐烦又不能表露了出来。
大哥每日里都有打听温府,可惜林姑母只遣人送贺礼寄伤药,人一次不曾来过。
二位娘子也发觉两家长辈似生了隔阂。
“荣娘,你先去内院,我们一会儿就过去寻你。”婵娘牵着温荣说道。
林氏被其他夫人拉去说话了,温荣走进花厅时,瞧见菡娘与崔御史家娘子坐于一处相谈甚欢,时不时地执起仕女纹娟纱团扇掩嘴直笑。
温菡娘瞧见温荣,忙打招呼唤过去一道坐,温荣本就是独自一人,故也未多想。
温菡亲热地笑道,“今日多亏了林府的宴席,否则我都不知何时能见到妹妹了。”
温荣懒得搭理菡娘的冷嘲热讽,却发觉崔娘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不善。
若是往常,瞧见温荣这般目中无人的模样,温菡怕是又要火气上头,可她今日心情极好,又说道,“林大郎可谓是才貌双全,四妹好福气。”
崔娘子怒目瞪着温荣,只恨那眼神不能化作了利剑。
温荣惊讶地望着菡娘,“三姐是误会了,我与林府娘子交好,却与林大郎鲜少往来,想来是因我们表亲的关系,才生出了这些传闻。对了,听闻林大郎中第后,二伯母送了花开并蒂三彩百合口花瓶?”
花开并蒂,顾名思义。
温菡听言一愣,阿娘确实送了花开并蒂纹样花瓶,可那与她无关系,是为祺郎送的……
崔娘子黑了一张脸,起身离开温家姊妹,此时婵娘与瑶娘也迎完了宾客,回到花厅拖着温荣一道去庭院里赏新买进府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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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花时天似醉
温菡瞪着温荣与林府娘子的背影,眼都直了。
温菡讨厌温荣娘,连带着也不喜欢与温荣交好的林府姊妹,不明白阿娘怎么就瞧上了貌不出众的林婵娘。
直到三位娘子说说笑笑地出了花厅,温菡才想起先前甩帕子离开的崔娘子,慌忙起身追上去解释……
林府清芷园里摆了许多新放牡丹,瑶娘拉着温荣走至一株玉楼点翠跟前,如绣球般层层叠叠、密簇盈满的花冠娇艳盛放,粉紫花瓣上沾染了些许朝露,每一次的随风轻动,都流转了清丽的晨光。
“很漂亮呢。”温荣嘴角轻扬,眉眼盈满笑意,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艳紫绿静的绝色牡丹。
不小心惊起正在花间嬉戏的粉蝶,粉蝶在清香中翩跹环绕后,停留在了温荣的发饰上,那缀宝石小叶粉牡丹纱花步摇上扑棱着的锦色蝶翅,远远望去,仿若美画一般。
“花是宋舍人送的,听说家养了四年,才开出这般大的花朵,荣娘喜欢一会搬一盆去。”瑶娘笑着朗声说道,花簇里的粉蝶登时悉数惊起。
温荣听言直起身子笑道,“玉楼点翠几簇连起盛放了最好看,放在这便好。”
温荣转身瞧见正盯着牡丹愣神的婵娘,知晓婵娘是为何事。
婵娘已是及笄之年,林府里除了操心林大郎的亲事,自也在为婵娘做安排。
温荣想起了文采斐然,性子豪放不羁的杜乐天学士。
杜乐天学士考上进士后便入翰林院当值,虽有出息可家中只是陇西寻常庄户。
且温荣听闻,杜乐天学士已纳了几房妾室,平日里还会去平康坊听曲吃酒。
如今瞧中婵娘、望求娶回府做嫡子媳妇的贵家不在少数。
温荣知晓那只并蒂莲花瓶是二伯母替祺郎送的,可温菡娘在她人面前煽风点火害自己,也怨不得自己给她添些堵了。
温荣望着婵娘虽不明艳却清秀可人的脸庞。心下轻叹,祺郎是配不上婵娘了,可杜乐天学士……漫说林家长辈,便是自己,也觉得不合适。
温荣正想询问了婵娘的意思,抬眼瞧见林大郎和轩郎自清芷园另一处的通幽小径而来。
许是来赏牡丹的,先才温荣听前院婢子传话。说轩郎和祺郎进府不多时。林大郎身边的小厮便引了轩郎至染墨居。
林大郎身着石青绫纱素面袍衫,一如往常的优雅闲适,人却清瘦了许多,虽能自如行走。可步调缓慢,看的出腿伤还未完全康复。
林大郎的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温柔和煦下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温荣同林大郎端正行礼道了好。
见此林子琛心下不免有几分失望,自己于荣娘而言不过是寻常人,荣娘的言谈举止规规矩矩,使自己难亲近。
或许今日阿娘与林姑母商量了亲事后,荣娘就不会如此冷淡了。
思及此,林子琛嘴角扬起一丝清逸的笑来。
前两日阿爷还犟着不肯考虑他的亲事,本以为这念想真要如浮萍一般没定数了。可就在半个时辰前。阿娘突然带着婵娘与瑶娘到了染墨居。
阿娘见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先数落了一番。
林子琛估摸阿娘是要逼自己去见那些夫人娘子了,沉着脸不肯回话,不想阿娘话锋一转,提起了祖父……
原来林中书令看到前黎国公府老夫人送来的贺礼很是惊讶。昨夜将林鸿彦和甄氏唤至书房问话,知晓林子琛心思后,不但未责怪林子琛,反而将林鸿彦数落了一通。
林鸿彦昨晚不曾开口,可今日上衙前交代了甄氏几句,让私下里先探探胞妹意思,若温家确有结亲意向,待琛郎雁塔题名后,便托媒人上温府提亲,行了纳采礼,好叫众人安心……
林子琛自是欢喜,婵娘和瑶娘也是长长松一口气,否则二人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荣娘。
得了阿娘准信,婵娘和瑶娘才至花厅寻温荣,林子琛则将轩郎请至院里说话。
温景轩本就是感激林大郎的,更为林大郎的品行学识折服,且温景轩心里有数,只要林家肯主动,板着脸说荣娘不愁嫁的阿爷就会第一个赞同。
因为阿爷说过不止一次,与其让荣娘嫁与皇亲勋贵,一天到晚被繁文缛节所累,操心那些复杂的人际,还不若嫁进书香门第来得清净适意……
温荣觉得与林大郎在一处不合适,遂想叫婵娘和瑶娘带自己去别处赏花,可二位娘子不愿离开,在花丛旁小站了一会,婵娘以琛郎如今伤未好完全,不能久立为由,命婢子端了茶点至清芷园的竹亭。
五人还未说几句话,前院里便有郎君差仆僮来寻林大郎,说是要办诗会,请林大郎去坐镇。
林大郎无奈只得带着轩郎与荣娘作别,看二人走远了,瑶娘扑哧一声笑道,“本以为大哥耐性是极好的,不想这般迫不及待。”
如今阿爷松口,婵娘也不再有顾忌了,看着温荣意味深长地笑。
温荣不明就里很是诧异,“胡说什么呢。”
婵娘认真地说道,“阿娘必是已寻姑母说项了,长辈一拍即合后,你可不许闹。”
温荣听言脸倏的通红,瑶娘的顽笑话自己可以不当真,可婵娘性子实在……
温荣心怦怦跳的利害,好歹这事定了,阿爷阿娘能满意安心了,再凭借林中书令朝中地位,还有琛郎与李奕的关系,定能对温家之势提点一二,可谓是再圆满不过……八字未有一撇时,温荣还能清楚地整理思绪,可此时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
瑶娘还在一旁开顽笑,可究竟说些什么,温荣都未听清……
待开宴后,甄氏满面笑容地牵着温荣坐于身侧,周围女眷宾客见到两家面上神情,还有温荣娇羞的模样,都知晓了是怎么一回事。
抱有结亲想法的女眷。念想落空了不免有几分不悦,投向温荣怨怼的目光更是不计其数。
林府为今日赴宴的郎君和女娘都准备了礼物。
郎君是一套笔墨纸砚,女娘的则是东市里采办的上好香膏。
待宴席结束,甄氏单独留下温家三房说话。
在众人看来,这门亲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直到过了申时,再不回府天色便要暗了,甄氏才依依不舍地命人为林氏等人备马车……
林氏与温荣上马车后。瞧见马车里的景象一愣。
原来瑶娘见温荣喜欢玉楼点翠。且温荣说要多几株放在一起才会好看。
那般说法是温荣在婉拒,可瑶娘却巴巴儿地命仆僮搬了五盆玉楼点翠在马车里……
玉楼点翠是林家的心意,自是随温荣去遗风苑了。
谢氏瞧见名贵的大牡丹也很是惊讶,旋即又轻松地笑起来。见温荣面上红云未退,也不再多言,只命仆僮将牡丹搬至花房。
这般娇贵艳丽的牡丹,放在穿风的庭院里怕是没两日就要凋谢,在花房里好生照料,约莫能开上五六日。
……
董氏在罗园里用过晚膳后去了祥安堂。
温老夫人半眯着眼,三房如今在盛京里是越来越顺坦了,温荣先得太后喜欢,温景轩通过林家大郎交识了二位皇子。几日前老三又进御书房陛见圣主……
能与林家大郎结亲可谓是人人艳羡。四丫头捡到宝了。
温老夫人抬眼看向董氏淡淡地问道,“祺郎的事呢。”
董氏摇了摇头,垂眼说道,“林大夫人只问了祺郎明年是否进贡院。”
意思再明白不过,求娶他林府娘子。除了看家世、财力,还要看小辈是否有出息。
温老夫人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前几日温老夫人精神倦怠,遂临时命祺郎到跟前背功课。
温景祺措手不及,被抓了现行,左氏传里的年份都未分清,简简单单一段恒公十二年都背得磕磕巴巴,叫人好不心急。
祺郎平日里就只知道卖弄诗词,温老夫人叹了一声,待那祺郎考上进士科,林府女娘早已嫁人生子了。
温老夫人不耐烦地说道,“你回去吧。”
董氏一怔,还指着温老夫人帮忙想法子呢。
董氏知晓,为了三房四丫头,遗风苑老夫人送了许多礼物去林府。
董氏不死心地抬眼哀切,“阿家,自三郎一家回盛京,二房在府里便愈发的没了地位,玶郎是个小录事,和三郎四品要员不能比。如今荣娘又先得了一门好亲事,我这当伯母的虽然替她高兴,可毕竟菡娘年纪比荣娘大,妹妹先出嫁了,当姐姐必是要叫人笑话,往后得一门好亲事便更难了。”
温老夫人前几日知晓钰郎的别宅妇有了身孕,现下温老夫人就盼着钰郎一举得男,省得她再操心。
故如今温老夫人的心思压根不在二房上,没闲工夫看董氏装可怜,冷下脸说道,“若是祺郎考上进士,求娶菡娘的自然就多了。”
说罢温老夫人挥了挥手,阖眼靠在矮榻上不再多言。
董氏无奈只得小心地退出了祥安堂,再命人盯紧了大房。
……
朝政之事,纵是温世珩在圣座前替陈知府喊了冤,也未改变一分一毫。
乾德十四年三月中旬,前黎国公夫人单独入宫拜见朝武太后,与太后叙了旧。
三月末陈清善削职获罪,流放岭南道,即日启程,期六年。圣主准许家眷随行,并特赦陈清善流放途中可免枷锁,只缚脚镣……
温世珩除了感念故友,亦对圣主那日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莺飞草长,转眼是春意浓浓的四月,这几日盛京格外热闹。
盛京东南处的曲江池更是一派万花明曲水,车马动秦川的繁华景象。
温荣同时接到了应国公府谢琳娘和林府娘子的邀帖,邀请共至曲江关宴,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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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初宴曲曲江滨
关宴设在曲江池芳林苑。
四月里曲江坊花卉环绕,柳荫四合,曲江畔更是碧波红蕖,烟水明媚,好一派湛然可爱的春日景象。
曲江两街早早排开了坊市,四处最多的是推车叫卖新放牡丹花的了,一簇簇娇艳的首案红、黄花魁、泼墨紫……姹紫嫣红的颜色为曲江更添热闹和喜意。
关宴这日,新科进士、皇亲勋贵朝臣皆将至芳林苑赴宴,而盛京的都人亦竞相赶至曲江坊游园赏景。
故今日盛京醒的比平时早许多,第一波晨鼓敲响,便已有彩幄翠帱的车马等候在市坊大门处。
比之其他府邸卯时不到阖府上下掌灯,遗风苑穆合堂的某处厢房里,一位清丽的小娘子,还懒懒地睡在大箱床上……
绿佩在旁唤了好一会,瞧见娘子终于勉强睁开了惺忪迷蒙的睡眼,才松了一口气。
绿佩早听闻曲江坊今日是游人如织,倘若不早一些过去,马车怕是要被堵在路上,寸步难行了。倘若过巳时还未到曲江池,就瞧不见新科进士的风采。
“时辰还早呢。”温荣翻了个身,噘嘴说道。
“哎哟,我的好娘子,还早呢?若不是谢大娘子会去曲江搭幔帐,今日娘子怕是连席面都没得吃,只能站在曲池水廊吹风了。”绿佩好不容将温荣拉了起来。
碧荷赶忙伺候温荣沐浴,又脚不停地将温荣拽至妆镜前。
绿佩挑出了一盘珠钗首饰,席案上也铺满了衫裙,“娘子,你瞧着穿哪身好?”
碧荷正在替温荣篦发,“娘子,今日可是梳望仙髻?”
温荣瞧见二人火急火燎的样子。鼓着脸颊很是无奈,知晓两小丫头对曲江宴是满心好奇,恨不能立马去曲江赏游一番。自己却兴致索然,可转念将那曲江宴当做游园散心,亦算是极好的。
温荣望着妆镜眨了眨眼说道,“与往常无异,百合髻。着那套玉青衫裙。发饰看着简单配两件便可。”
绿佩听言蹙眉道,“会不会太素净了,今日林大郎可是……”
猛地感觉到娘子投来的不满目光,绿佩立马噤声闭嘴。
待温荣梳妆更衣完毕。已是卯时末刻。
温荣至穆合堂同祖母问了安,才带着绿佩和碧荷至府门前,乘车去曲江池。
曲江坊内果然是人头攒动,车马难行。
短短一条街市走了小半时辰,直到辰时中刻,温荣的车马才行至曲江池。
早有华服侍婢候立一旁,与温荣盈盈拜礼后,引着温荣往芳林苑去了……
温荣远远瞧见应国公府与中书令府搭的蜀锦幔帐,两家真搭在了一处。温荣心下一阵欢喜。前日温荣同时收到琳娘与林府娘子的书信后。琢磨两府娘子亦是相识的,倒不若做一处游玩更热闹,遂将两边书信都接下,又各回了一封信说明情况。
此时谢琳娘正立在幔帐外,欣赏曲池上的华丽兰木画舫。
谢琳娘亦是精心妆扮。一身茜红罗花暗纹大袖衫,织金福纹郁金裙,最叫人摆不开眼的,是琳娘惊鹄髻上簪的赤粉二色天香湛露大牡丹。
碧荷忽然变色道,“娘子,婢子忘记为娘子簪花了。”
原来曲江关宴亦逢牡丹宴,故赴宴的贵家女娘皆会簪名贵牡丹花应景。可温荣发髻上只两支赤金嵌宝流苏簪,比之实在太过素净。
谢琳娘见到温荣,忙至一旁的林府幔帐外招呼了一声。
婵娘和瑶娘闻声从幔帐里走了出来,婵娘和瑶娘皆梳三环髻,分别簪魏紫姚黄,好不贵气的小娘子。
温荣瞧见三人花婆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将起来。
瑶娘几步上前挽住温荣,板脸说道,“巳时新科进士便由曲江西处乘画舫过来,你迟迟不到,我都担心你错过了。”
瑶娘打量了温荣一番,狡黠一笑,“我与婵娘早猜到你会忘记簪花,故也为你备了一朵。”
瑶娘重重地说了‘忘记’二字,令温荣纵是想笑也得忍着。
只见婵娘自幔帐里取出一朵粉蓝二乔重瓣牡丹,婵娘果然知晓自己喜好。
粉蓝二乔不大不小,簪于发髻,再配上玉青金线绣牡丹纹绡纱束腰裙,温荣可谓是如春日牡丹那般颜色倾城,一颦一笑皆摇曳生姿,更显国色芳华。
瑶娘一时看愣神了,心下感叹大哥真真好福气。
“荣娘。”
瑶娘听见声音回过神来。
几人抬眼,见是林大夫人与温三夫人往此处而来,忙笑着上前行礼。
林氏、甄氏等夫人都是在芳林苑深处摆席面,临曲江畔的赏景好位置留给了小娘子,而郎君们则在游廊与水廊的亭台处吃酒赏乐。
甄氏听婢子报温荣到了,遂拉上温荣阿娘林氏一道过来。
甄氏牵着温荣,上下瞧着是愈看愈喜欢。
自两家一拍即合,琛郎心情好了许多,腿伤似乎也恢复的快了。
前日闻喜宴后,琛郎甚至与几位能武的新科进士,随皇子一道去狩猎场。
甄氏听闻担心地出了一身汗,可不想琛郎不但进士试头名,狩猎场上亦是气势凛凛,拔得了头筹。
殿试时圣主亲赐了‘誉知’二字与琛郎,更在林中书令等当朝重臣面前,夸琛郎不但有提笔安天下的才学,更有上马定乾坤的魄力。
林家长辈这几日是乐的合不拢嘴了,如今甄氏眼里,温荣是乖巧温柔,如琛郎福星一般。
甄氏又叮嘱了瑶娘不许乱跑后,才笑着同几位娘子说道,“我们便先回去了,免得你们拘谨。”
四人蹲身送了二位夫人……
曲江畔西岸,离温荣等人幔帐数丈距离的亭台被作为上席。
皇亲勋贵皆在水廊亭台吃酒,旁边有许多貌美侍婢和名伶伺候。
几位皇子也在那处,除了五皇子李晟紧蹙眉头,板着脸,无人敢靠近外。其余皇亲贵戚身边皆陪了一位媚妍娇嗔的名伶。
瑶娘恨恨地冲着上席‘呸’了一声。
温荣这才注意到,一位花枝招展、高髻上簪一朵首案红大牡丹的名伶正软软地为李奕斟酒。
温荣执起绣乌紫绒金大牡丹的团扇掩面好笑,不知瑶娘‘呸’的是李奕,还是娇柔的女伶。
“快看,新科进士来了。”
别处花丛里传来小娘子清脆的惊呼声,温荣随着瑶娘所指一眼望去。
华丽画舫靠了岸,身着御赐绿色钏纹袍服的新科进士登岸。照仆从指引。往上席徐徐走去,与皇亲、勋贵、朝臣一一见礼后,再依次入席。
今年进士及第二十六人,半数以上是白发老者。年岁不足二十又尚未成亲的,仅仅二人。
林子琛殿试后依旧是一甲头名,尚书左仆射府赵淳为一甲第三名。
林子琛和赵淳可谓是进士榜上最为年少有为的翩翩郎君。
立于曲江畔芳林苑的小娘子,皆飞红了脸,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二人。
林子琛目光远远地望向温荣,嘴角如清风般的浅笑,化在了浓浓春意里。
温荣羞红了脸,忙不迭地看向别处。
瑶娘和婵娘亦痴痴地望着心仪郎君,杜乐天学士正坐在水廊的一处亭榭吃酒。怀里搂着妖艳女伶。性子很是放荡不羁。
琳娘走至温荣身侧,轻声问道,“荣娘,外面传闻是真的了?”
温荣知晓琳娘所问何事,并不扭捏作态。“爷娘确有此想法,但纳采和问名要到雁塔题名后,故还未确定了。”
琳娘想起先才林大夫人待荣娘亲切热情的模样,很是替荣娘高兴,雁塔题名后,就能听到荣娘的好消息了。
琳娘捂嘴笑道,“我阿娘还想着替二哥谋划呢,希望是落空了。”
“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温荣羞红了脸,犹豫了一会,严肃地问道,“琳娘,听闻太后真要将你许给……”
琳娘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面色微暗,匆匆望了上席一眼,低下头无奈说道,“这事没定数,估摸六月宫中礼部官员才会到府里问名。”
温荣轻叹了一声,消息是祖母告诉自己的,太后有意将谢大娘许与二皇子。
太后母家是四大家族的弘农杨氏,杨氏一族素来与陈留谢氏、琅琊王氏交好。
如今太后要将谢氏一族中的国公府嫡女许配与二皇子,怕是意味着太后看好了二皇子李徵。
温荣见琳娘面露凄凉,知晓这门亲事非她所愿,只不知琳娘倾心的是哪一位郎君。
温荣握着琳娘的手真心问道,“你有自己想法么。”
琳娘摇了摇头,笑的十分苦涩,“我能有何想法,我们这些人的亲事,半分由不得自己做主,认命罢了。”
谢琳娘无神地望着曲江上的霁色晴光,好一会才恢复了神采,冲温荣低声笑道,“你也苦着脸做甚,如今我可是羡慕你的紧。”
温荣拿团扇轻轻敲了琳娘手背,板脸说道,“我是关心你了,你却拿我说笑。”
“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可你也不用担心我了,我确觉得不能要求了太多,好歹他是皇子,我也该满足了。今日难得游园,还是开心的好。”
琳娘倒是看得开,温荣也是看重琳娘舒朗的气质。
可温荣知晓,倘若琳娘真如那世一般嫁于二皇子,便又将不得善终。如今琳娘同自己交好,如何能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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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不省花花间醉
温荣吩咐婢子在杏花树下摆起食案,皆收拾妥当了,才去唤婵娘和瑶娘用午膳。
不想二人依旧痴痴地望着亭台水廊,温荣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见声音,瑶娘与婵娘悻悻地收回目光,面似有不甘之色,比之瑶娘的撅嘴生气,婵娘则多了几分凝重,叫人瞧着心生不安。
开满枝头的粉白杏花在春风里颤颤巍巍,本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明媚风景,可不知怎的,在人心头却沉重了起来。
温荣原以为瑶娘是在气李奕和名伶亲近的,不想瑶娘忽长叹了一声,望着温荣丧气地说道,“宫里要准备建临江王府了,就建在安兴坊,同黎国公府很是近。”
临江王便是三皇子李奕。
温荣心一紧,登时明白了是如何一回事,如今二皇子的泰王府正在修葺,听闻已建成两进院子,余下三进在年底之前必能完工。
皇室为皇子建府,意味此皇子准备成亲。
林府未接到任何宫中消息,说明三皇子李奕的亲事与林府无关了。
温荣垂眸不语,除了自己早早遇见了林家,其余却如前世一般,皆未改变,韩秋嬏是三皇子妃。
温荣抬眼望向上席,李奕满脸和煦笑意,儒雅又风度翩翩的同众人谈笑,而五皇子玉面沉凝,蹙眉严肃的与同样正襟危坐的林大郎隔席说话……
二皇子、赵二郎等年轻郎君,皆举杯畅饮,高谈阔论间好似兄弟情深。
恍惚里,温荣只能瞧见金樽酒盏、觥筹交错,杏花扑簌簌地落下,不过几年工夫,那席上多少风华郎君的生死俱将不由己,又能剩下几人,似今日这般对酒当歌。
谢琳娘轻轻扫去落在温荣肩头的花瓣。温荣这才回神,冲琳娘感激一笑。
琳娘也无甚胃口,不过用了小半碗月儿羹,便默默地吃着茶汤。
用过席面,女眷宾客们三三两两。结伴至芳林苑各处赏花。
琳娘笑问三人是骑马游园。还是闲适地在幔帐里说话歇息。
温荣本是想赏花的,可瑶娘却提议去曲江游画舫。
那曲江畔郎君甚多,温荣担心是是非之地。遂劝瑶娘改了主意。
不想婵娘轻松笑道,“不过是游画舫罢了,画舫游江风景很是好,荣娘莫要担忧,你与琳娘安心赏花,我陪着瑶娘坐画舫便是。”
温荣与琳娘有几分诧异,婵娘平素亦是处事小心谨慎的,今日却纵容了瑶娘胡闹。
可婵娘话已至此,温荣与琳娘也无法再阻拦。无奈下四人分开,做两处游玩。
瑶娘拉着婵娘兴冲冲往曲江畔去,温荣与琳娘也不骑马了,只在芳林苑四处走走。
琳娘瞧着不远处亭子里正在斗诗的女娘笑道,“过几日探花宴,丹阳公主会随圣驾一道至杏园。丹阳公主前日还说了要与我们一处顽,怕是又要拉着你弈棋作诗了。”
温荣听言很是欢喜,“如此再好不过了,上次丹阳公主送了一匣贡茶和塔香与我,我还未当面道谢呢。”
“丹阳公主身份虽尊贵。却难得的谦恭有礼,只可惜丹阳公主尚未成亲,故鲜少有机会出宫,她知晓探春宴能与我们一道游园,可是高兴了许久。”谢琳娘牵着温荣往白玉石亭歇脚。
二人还未坐一会了,就见不远处并肩而来几位贵家女娘。
其中有韩大娘子、温菡娘与崔娘子,温荣见菡娘与韩大娘在一处,很是讶异。
韩大娘今日一身鹅黄并领影金绣五色盘锦大袖衫,交心髻上簪了硕大的乌金耀辉,真真是贵气逼人,好不耀眼。
韩大娘满面笑意,心情极好,李奕和韩大娘的亲事估摸是八九不离十了,否则临江王府也不会如此快的修建。
除了禹国公府,王淑妃也为李奕拉到韩德妃这一助力。
不论此时王淑妃心底多憎恶韩德妃,也改变不了韩德妃在圣主面前得宠的事实,故拉拢之余,只要留心不叫韩德妃怀上龙嗣便可……
韩大娘朝二人走来,谢琳娘是应国公府嫡出长女,背后更是四大家族之一,身份比之韩大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大娘挑眼向谢琳娘问了好,乜眼瞧着温荣,阴阳怪气的冷笑道,“温荣娘,进京没几日就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恭喜你了。”
说罢团扇掩唇笑了几声,脚不停地往前走去,与韩大娘在一处的崔娘子,则恶狠狠地瞪了温荣一眼,温菡的眼神亦是有几分古怪。
人走远了,谢琳娘蹙眉与温荣说道,“不想温菡娘是个没眼力见的,往后你切记离她们远一些,那几人向来装神弄鬼,不是善茬。”
温荣颌首笑道,“我会小心,不去与她们计较便是。”
……
芳林苑里,女娘们看似闲闲的四处游赏,却是各怀心思。
只可惜上席的几位玉面郎君,依旧在席间觞酌相碰,丝毫无游园之意。
初始还有几分拘谨的新科进士,喝了酒后忘乎所以起来,伴着悠扬的琵琶、芦笙之音,开始搂着身边名伶,仰首高声赋诗唱曲。
林子琛和赵淳胜在年轻,与几位皇子颇有酒量。
比之他人,林子琛行为可谓自持自重,与五皇子李晟,只是在自斟自饮,对一旁娇嗔的美伶名妓,视若无睹。
二皇子自名伶手将美酒一口饮尽,借着酒劲轻薄调笑道,“琛郎,先才淳郎与某说你将娶美娇娘,某等好生艳羡,可不想你却这般不解风情,小心将来美娇娘嫌弃了你。”
周围郎君放声大笑,李徵这般说话着实叫人难堪。
李奕应景地干笑几声,表情十分勉强,而李晟至始至终冷着一张脸,一盏接着一盏地吃酒。
“二皇子说笑了,某素来不喜劳烦他人,与风情无关。”说罢林子琛自斟一杯,敬了二皇子后一饮而尽。
“琛郎好酒量。”
随着一盏又一盏上好的岭南灵溪博罗下肚,席上郎君言语更加放肆。
温荣与谢琳娘正慢行于不远处的曲江水廊。欣赏着菰蒲葱翠,波光粼粼的曲江……
隐约听见上席里的调笑声,二位娘子颦眉露出不悦之色。
不知哪位新科进士厚颜无耻,腆脸搂着名伶轻薄道,“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阮郎不放归。”
击鼓声和喧哗声随之响起。原是在行了酒令。
能入曲江宴、探春宴陪皇亲贵戚的名伶,必是有名头和才气、能时时处处作出诗来的不寻常之辈。
果然先前那进士郎的轻薄之言惹恼了名伶。
名伶执起暗粉绣鸳鸯锦帕,敲了郎君一帕子。“阿谁留郎君,莫乱道。”更依韵回了一首,“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赶归。”
上席笑得狂放,温荣与谢琳娘却是听得面红耳赤,温荣转身就往别处走去,也忍不住轻‘呸’了一声。
琳娘忙追上温荣笑道,“你瞎生气什么,又不是你的如意郎君调戏名伶。”
温荣蹙眉扫了上席一眼。二皇子当众与女伶搂搂抱抱,也不知琳娘是真不在意,还是统统藏在心里,温荣不便探问,只沉脸说道,“都是些没脸没皮的。”
顺将只喝闷酒的五皇子李晟。和洁身自好的林子琛一道骂了进去……
二人走下水廊,听见一处芍药丛后传来嘈杂声响。
温荣忽觉不安,与琳娘相视一望后,拈裙匆匆赶了过去。
不想正面撞上自花丛快步走出的婵娘,温荣一惊。婵娘不是与瑶娘去游画舫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慌忙牵住婵娘问道,“婵娘,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
琳娘见势心知不妙,低声与二人说道,“先回幔帐。”
……
婵娘羞红了脸,眼里盈盈含着泪光。
温荣为婵娘倒了一碗香薰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婵娘几是将脑袋埋在了胸前,三环髻上盛放的花魁姚黄,此时有几分颓丧。
好半响,婵娘才低声说道,“我去寻了杜学士。”
温荣听言脸色煞白,未曾想婵娘如此大胆。
女娘私会郎君,又叫他人瞧见,不过片刻功夫就会传遍芳林苑了,若是杜乐天学士不肯娶婵娘……
温荣紧咬着下唇,先才带婵娘回幔帐时,温荣回头隐约瞧见,板着脸冷冷望着婵娘的杜学士,如此看来,那杜学士怕是对婵娘无丝毫情意。
温荣正焦急,阿娘与林大夫人也赶了过来,林大夫人早已气急败坏,指着婵娘,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长叹一声瘫坐在席上……
上席里酒过三巡,直到酒量颇好的二皇子醉了,仆从才将席案撤下。
二皇子被扶往芳林苑楼阁歇息,进士郎则被送往幔帐醒酒。
李奕、李晟、林子琛还算清醒,三人漫步行至曲江水廊,婵娘一事林子琛尚不知晓,故望着如画曲江,心情大好。
李奕斜倚红漆雕花水廊,轻声笑道,“琛郎,听闻你要与温四娘订亲了。”
林子琛摇了摇头,对李奕与李晟很是信赖,坦言说道,“还未订亲,不知为何,我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这两月里会有变故。”
李奕双眸微闪,温和地笑道,“你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放宽心便是,还能有何变故。”
林子琛嘴角轻扬,“奕郎,我是否也要恭喜你了。”
“再提那事,莫怨我不认你这兄弟,你是得偿所愿,我却是身不由己。”李奕收起笑容,声音十分沉缓。
李奕心下轻叹,他知林子琛将己视若兄弟,可他那般做看似卑鄙,却是为了林子琛好,至于温荣娘……怎可能叫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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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乐道贵相五知
林府的婢子将瑶娘寻了回来,瑶娘果然是一人在画舫游江听曲,知晓婵娘私会了杜乐天学士时,一脸惊愕和难以置信。
望着红了眼,却半分不肯落下泪的婵娘,温荣心下很是愧疚。
先前有瞧出婵娘异于往常的神情,可自己却误以为婵娘和琳娘的性子一般,沉稳能忍,亲事纵是再不如意,亦会顾全了大局,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门当户对的人家。
甄氏目光复杂地看了温荣一眼,似想问什么,却终究忍了下来。
林氏本就是实诚不善言辞的,气氛好时,不论说什么都是锦上添花,可此时一句不慎,就容易叫人误会是在幸灾乐祸。
林氏陪了甄氏坐在席上,苦着脸说道,“杜学士才华横溢,诗名远播,定是有前途的。”
甄氏面色又白了几分。
温荣无奈地望着阿娘,尚且不知杜学士是否会娶婵娘了,为杜学士贴金有何用。
即便是在幔帐里歇息,甄氏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遂遣小厮带话与林大郎,自己则带着婵娘和瑶娘同林氏等人作别,先行回府。
坏事向来传得快,芳林苑里的女眷皆已知晓林府大娘子私会杜学士一事。
年年牡丹宴、探春宴,都会有几桩风流韵事,可今年的却更叫人津津乐道。
林府夫人和娘子已离开,可宾客知道温荣与林大娘子交好,故打量温荣的目光亦是似笑非笑,不怀好意。某些人说的话可谓不堪入耳。
温荣和琳娘也没有了游园的兴致。二人约了探花宴那日再见后,便各自随阿娘离开曲江坊。
温荣陪阿娘乘了一辆马车。
林氏叹了口气,“婵娘那孩子平日里看着稳重大方,今日怎如此不小心,叫人误了清白。”
温荣沉默不语,这事之前,除了自己和瑶娘。怕是林大郎都不知婵娘的心思,故不免令他人误会了杜学士,思及此,温荣对婵娘是愈发的担忧。
林氏想想有几分害怕,将温荣揽在怀里。恨不能时时护着……
温荣回到遗风苑,与祖母说了今日之事,谢氏听言却是不慌不忙地安慰温荣道,“杜学士必是会娶了婵娘的,可往后的日子,婵娘却更需用心了。”
若是尊父母之命。成亲后二人可相互磨合,可今日是婵娘一厢情愿的,那杜学士怕是对婵娘已有偏见……
两日后。温荣接到丹阳公主的宫帖,邀请进宫观看新科进士月灯打球,可这日温荣恰好要去林府探望婵娘,听闻婵娘自关宴回府后就病倒了。相较之,婵娘自是比那月灯打球重要上许多,遂婉拒了公主好意,简单收拾后,早早去了中书令府。
婢子引着温荣往琅园走去,瑶娘已在琅园月洞门处等候。
本以为林府这几日气氛该是颇为沉重的,可不想瑶娘却满不在乎。见到温荣时依旧满心欢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
温荣望着瑶娘忧心问道,“听闻婵娘病了,可是有转好。”
瑶娘捂嘴悄悄与温荣附耳道,“婵娘其实无甚大碍,前日才回来时说头热虚软,约莫是太过紧张了,请了医官过来,不过是开了些安神的药。”
瑶娘顿了顿,“杜学士请了翰林院直学士的夫人做保山,昨日就来府里议亲和纳采了。婵娘知晓后精神头可好了,如今只是觉得愧对阿爷、阿娘,故装模作样地在床上躺着罢了。比起婵娘,反倒是祖父和阿爷气的不轻,祖父咳疾都犯了,今日是带病去公衙的,阿爷虽不情愿将婵娘嫁于杜学士,却也无可奈何。”
温荣心里是百味杂陈,不想为此事病的非婵娘,而是年事已高的林中书令,儿女之事,真真是叫家里长辈操碎了心。可听闻杜学士已上门提亲,温荣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温荣与瑶娘说着话走到婵娘的厢房。
婵娘穿着秋香色撒花家常半臂襦裳,本是斜靠在胡床上摆弄棋子的,听见温荣过来了,慌忙起身,一个不慎,将棋盘碰翻在地,云石棋子四处滚落……林婵愣了愣,也顾不上这平日里爱不释手的围棋了,出门迎了温荣。
“身子不舒服便在屋里好生歇着,胡乱出来,吹了风该如何是好,”温荣见婵娘面色泛红,目光闪躲,遂又打趣说道,“我非风流才子,如何瞧见我还害羞了,可是热症还未好完全?”
婵娘蹙眉嗔道,“瑶娘必是都告诉你了,你却还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婵娘房里的婢子已拾起掉落的棋子,婵娘见一切收拾妥当,便将屋里婢子都打发了出去,抬眼瞧见瑶娘还老神在在地坐在圆凳上,遂笑着说道,“瑶娘,我先才吩咐厨里做了荣娘喜欢的梅子糕,你去看看,如何现在还不送来。”
瑶娘听言撅嘴不悦,“不就是你二人要说了悄悄话,不肯叫我听见么,何必找那许多借口。”
瑶娘一边抱怨,却也一边踏出了回纹槅扇门。
温荣对上婵娘的目光,低声问道,“婵娘,那日之事为何不告知于我,好歹有个帮衬,冒冒失失的你也不怕出了差错。”
婵娘安然一笑,拍了拍温荣手说道,“能有何差错,若不是叫人瞧见,怎能得偿所愿。更何况,若是与你说了,你必定是要劝阻我的,与其被你吓唬的前怕狼后怕虎,倒不如一人干脆些。”
温荣沉下脸,“你这话却是轻看了我,更没将我放在眼里。”
婵娘望着书案上的三彩花卉纹棋瓮,苦笑道,“你我二人最初是以棋会友,不过才瞧见你走一子,我便恨不得与你做了手帕交。荣娘,若是今日两府不曾有议亲之想,我定会将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与你,求得你的理解与帮衬。可如今却不同了,我不能让我这不光彩的事带累了你,倘若祖父、阿爷、阿娘知晓你非但没劝阻,反而纵容了我,心下必会对你产生偏见。现在有了瑶娘的直言不讳,阿娘他们都知道你也是被瞒在鼓里的,不但不会责怪你,更会因为你未轻看了我,而待你更加好的。”
温荣一愣,忽想起那日林大夫人打量自己的古怪眼神,明白了婵娘的良苦用心,可心下却油然升起几分酸楚,只将婵娘的手握得更紧,关切地问道,“婵娘,你可是看清杜学士品性了,若是以后……”
婵娘神情忽然僵硬,温荣不敢再说下去,纵是以后杜学士待婵娘不好又能如何,自己选的人、走的路,有苦也只能咽下,更何况如今婵娘一事,已是满盛京皆知,怕是再没有正经贵家郎君会上门求娶了,不嫁那杜学士,就只能度牒做了女冠。
婵娘心思通透,知晓杜学士对其无情意,可终究忍不住替杜学士说话,“杜学士性子只是潇洒不羁一些,可品性却是极好的,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同他交好,大哥的眼光我可是能信得过。”
婵娘边说边不忘意味深长地看着荣娘,好似只有瞧见温荣羞涩了,她才肯满意似的。
屋里静谧了一会,婵娘抿嘴笑道,“想来成亲,也就是换个地方,换个人过日子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往后纵是不能琴瑟和鸣,却也能相敬如宾,退一万步说了,杜学士就是看了大哥的面子,也不会为难了我。”
温荣知婵娘已看开和想透,便也不再庸人自扰。只被婵娘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逗笑了,“未嫁小娘就想了这许多,倒是和我说说,你平日里都看的何杂书,惹得你这大家闺秀心猿意马的。”
婵娘扯着温荣面颊笑嗔道,“还好意思说了我,你厢房里的书,哪一本是正经的,我可问问你,那《女诫》、《内训》你都放在哪里,怎好意思来说了我。”
二位娘子正在笑闹,婵娘忽又想起一事,认真地说道,“明日探春宴我必是不能去了,与杜学士我虽是心甘情愿无悔的,可也不想瞧见韩大娘她们冷嘲热讽幸灾乐祸的模样。我虽不去,那瑶娘却是要随大哥一道过去,大哥是新科进士郎,必不得闲去管束瑶娘。你也知道的,那瑶娘是个不省心的性子,我担心瑶娘会学我,做出荒唐事来,可杜学士与三皇子身份地位悬殊,根本不能一概而论,瑶娘若是真惹出麻烦,非但不能如愿,反而会害了中书令府,更误了她自己。”
温荣想起明日的探春宴,心下有几分不安,可纵是婵娘不曾交代,自己也会照顾瑶娘的,遂颌首道,“我定看好了她,不叫她靠近三皇子。”
不一会,瑶娘亲自端了梅子糕进来,婵娘将闷在心里的话都与荣娘说后,自舒畅了许多。甄氏亦是笑容款款,真心实意地留温荣在府里用午膳。
未时温荣准备回府时,宫里传来了消息,今日的月灯打球,新科进士大胜了宫中侍卫,林大郎与赵二郎本就是击毬好手,可谓勇猛过人,此番得胜,他二人是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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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春风次第六游
温荣回到遗风苑里,听闻丹阳公主遣人送了礼物过来,温荣打开了嵌宝红木盒,是一支九玉雕逐毬纹赏玩月杖。
原来丹阳公主命尚舍局工匠打造了三支玉杖,丹阳、琳娘与自己一人一支。
礼重情意也重,温荣笑命绿佩妥当收拾好了。
丹阳公主选择了今日不声不响将礼物送入府里,而非待到明日众人面前相送,如此可知丹阳公主是真心结交的。
温荣、谢琳娘、瑶娘都接到了丹阳公主的探春宴邀帖,故明日三人将随丹阳公主坐于曲江畔杏园前席。
探春宴德阳公主亦是要过来了,为免叫人挑出差错,温荣特意选了身碧蓝广袖袒领罗纱襦衫,配月白结雀羽牡丹长裙,百合髻单簪赤金镶白玉双蝶金步摇。
这番打扮,即端庄华贵,又不会将公主的风头盖了过去。
曲池外立了数名宫婢接迎温荣,今日自曲江往杏园,并非走的水廊,丹阳公主早安排了油檀画舫在江畔等候。
温荣有几分好笑,丹阳公主也是个排场大的。
确也怨不得前日瑶娘吵着乘画舫,画舫中欣赏那曲江春景,可谓花浮彤影,日照瑞鲜,又是另一番醉人的景致。
温荣抬眼远远望见曲江南面的芙蓉苑与紫云楼,心尖一颤。
紫云楼主亭与四座精巧阙亭间由玉石拱桥相连,玉楼大殿高耸,美轮美奂。
温荣已记不清,那世她是何时上的紫云楼。仅依稀记得凭栏俯看时,目光之下的山翠芳洲和绮陌曲水,还有诗人题的‘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画舫才靠岸,彩衣宫婢迎上前,扶着温荣落了画舫,引着温荣往上席走去。才转过花苑小径,温荣就已听见前席里的嬉笑声。
不想丹阳公主、琳娘、瑶娘都已到了,丹阳公主一身桃红广袖金盏花襦衫,缀宝石璎珞高腰郁金裙,披霞影绢云软披帛。很是亮丽。
温荣与丹阳公主见礼后,款款入席。
丹阳公主命茶娘子奉了茶汤与温荣,笑着说道,“先才瑶娘与我下赌,就赌了你几时能到,我早说了你必会给我面子。辰时中刻会到,可瑶娘不信,偏说你如关宴那日。要辰时末刻。”
温荣看了眼宫婢捧着的秋葵黄玉丹凤纹沙漏,抿嘴一笑,望着瑶娘说道,“不知瑶娘与公主下了何赌注。”
这局自是瑶娘输了。
“一会就能知晓了。”丹阳公主与琳娘皆嗤嗤笑了起来。
丹阳公主话音刚落。温荣就瞧见宫婢捧了一盘新放杏花过来。
温荣捂嘴笑道,“这全簪上,瑶娘岂不真成花婆子了。”
今日席上可是没有女娘簪花的。
“若我输了,我必心甘情愿认罚。”丹阳公主爽快地说道。
瑶娘鼓着脸,求救地望着温荣,旁席上的韩大娘与张三娘,皆是一脸看热闹幸灾乐祸的神情。碍于丹阳公主,不敢上前找瑶娘和温荣的麻烦。
韩大娘与张三娘是得了德阳公主邀贴的,可不知德阳公主为何迟迟未到。
温荣知晓瑶娘的顾忌,遂与丹阳公主说道,“这杏花瑶娘要簪,只是太过凌乱了,不若与我做一只花环。”
丹阳公主不过是好玩,断不会真去为难瑶娘,遂命婢子将杏花与温荣,一眨不眨地瞧着,不知荣娘的巧手又会玩出何花样。
江南春日最不缺的就是姹紫嫣红的颜色,温荣幼时在杭州郡常用萱草柳条、簌簌花絮做衔草花环。
温荣得了准后,盈盈走入花丛中,正低头寻是否有合适的细草,却忽瞧见银锦缎面云靴。
“三哥、五哥,你们如何才过来,叫我们好等。”丹阳公主欢快的声音响起。
温荣忙后退两步,敛衽深蹲拜见了二位皇子。
三皇子与五皇子一袭玉白平金纹蟒科袍服,束嵌玉银冠,一人腰间玉带系宝蓝丝绦,另一人是靛青宫绦。
李奕嘴角漾起一汪浅笑,“温四娘请起,你是丹阳邀请的贵客,无需与某等多礼。”
“你掉了东西?”李晟先才自花丛转角而来时,便瞧见温荣似乎在找寻什么,遂好奇问道。
丹阳公主早已自上席走来,挽着温荣笑道,“非也,荣娘不曾掉了东西,是瑶娘输了赌约,荣娘在找软草替瑶娘做花环。”
李奕笑容更深了些,“丹阳与温四娘好兴致。”
五皇子递了枝柳条至温荣跟前,“这可得用。”
是银叶白柳。
银叶白柳在曲江南岸才有,原来二位皇子其实早到了曲江,只不过是去了芙蓉苑。
芙蓉苑是皇家禁区,温荣等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这柳条做衔环再合适不过。
温荣望着五皇子感激一笑,不想五皇子还有折柳的兴致,不知五皇子是否知晓,长条折尽减春风这一说法。
温荣璀然笑容如碧空的云朵,飘忽悠然,叫人心不自觉地开阔了起来。
只是那云朵明明举目可望,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不知真正离了有多远。
李晟才舒展的眉头忽又蹙紧,温荣虽笑得纯粹,可双眸里分明闪过一丝狡黠,想来自己折柳赠柳皆是无心之举,绝无送别离愁之意。
李晟就差没伸手将已送出的柳条要了回来。
丹阳见荣娘和五哥不过是对望了几眼,面上神情便已百般变化,诧异地问道,“这可是佛祖里说的‘拈花微笑’?”
温荣听言颦眉,知丹阳公主是无心,却也觉不妥,收回目光垂首让至一旁。
李晟面色颇为不自然,转头看向烟嫣浩渺的杏花云海。
李奕微微一笑,“丹阳莫要胡言。”
丹阳眨了眨眼。牵着温荣跟在三哥、五哥身后回席。
席中众人起身相迎行礼,韩大娘直直地望着李奕,李奕亦是转头冲韩大娘清浅一笑,真真比那杏花还要美上几分。
瑶娘的神情却是黯淡了下来。
二位皇子落座于另一席,很快便同席上皇亲勋贵饮起酒来。
温荣借五皇子赠的垂柳,将杏花连起,编做花环。花环缀着层层叠叠的粉色杏花,十分精巧漂亮,席上女眷争相传看,啧啧称叹了一番,才还于瑶娘。
过了一阵子。二皇子与德阳公主姗姗来迟。
二皇子直言说了他是在紫云楼里,为陪圣主说话,故才迟了这许多的,主动自罚了数杯。
德阳公主走至丹阳公主身旁,笑着与席上娘子说了几句场面话,目光落在瑶娘佩戴的花环之上。挑眉说道,“这饰物可是别致好看。”
丹阳公主喜不自禁地将事由始末说了,德阳公主将温荣招至跟前。牵起温荣的手妩媚笑道,“真是一双讨人喜欢的巧手。”
德阳公主身着银红织金袒领大袖衫,那袭藕丝衫裙薄如蝉翼,低开的袒领露出大片春光。温荣红着脸,垂首谢过了德阳公主。
德阳公主身上所用蜜兰香里夹杂了淡淡的檀香,约莫那传闻是真的了。
今日德阳公主并非自公主府而来,而是留宿在城郊的德光寺。
德阳公主染着蔻丹的长长指甲,不经意地轻划过温荣嫩白如玉的手背,留下淡淡的粉红。
待宾客来齐,席上热闹了起来。十二教坊歌伎弹奏琵琶、箜篌助兴,清澈弦动之音如行云流水般萦绕席间。
新科进士郎里也推举出了两街探花郎,探花郎人选是毫无悬念了,无非是林子琛与赵淳罢了。
探花使需访遍盛京园林佛寺,采撷名花异卉,虽说如此,可折得牡丹、芍药与及第杏花即可回席。
二位才俊少年郎,举起玛瑙缠金丝酒樽,敬过席中皇亲权贵后,翻身上马而去。
丹阳公主满眼喜意地望着二位郎君背影,期期地说道,“不知会是谁先回来,输的那人必是要受罚。”
温荣听言好笑,丹阳公主的性子与瑶娘真真有几分相像,皆是要玩爱闹的,不知丹阳公主会如何罚输了的探花郎。
……
睿宗帝今日亲自驾临了紫云楼,王淑妃与韩德妃一左一右陪于圣主身侧。
睿宗正远远望着热闹的杏园。
瞧见圣主目光落在正与藤王谈笑的李奕身上时,韩德妃拢了拢簪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正钗的高髻,凤目盈盈地看向睿宗,娇声绵绵说道,“三皇子可是体贴陛下,知晓陛下因朝政之事操劳忧心,特意命人用白玉髓做了暖枕送与陛下。”
王淑妃掩唇浅笑,很是端庄娴淑,知晓韩德妃在替奕儿说话,可她却并不开口多言。
睿宗眼里流露出一丝柔软,却是板着脸摇了摇头,“比之那些玉枕禅香,倒不若将心思放些在朝政上,也能帮衬帮衬他大哥。”
王淑妃听言敛笑惶恐道,“待妾回宫了,定好生劝奕儿,不叫他只知玩乐。”
韩德妃则在一旁笑道,“三皇子天资聪颖,有姐姐在旁督促,想必三皇子定是能为陛下分忧的。”
王淑妃揭开茶盖,轻轻吹着茶汤上的浮沫,浅浅吃了一口茶,自己还未向圣主求赐婚诏谕呢,韩德妃就已迫不及待了,她那侄女与她一般是又蠢又心急的……王淑妃抬眼望向那片繁华地,眉心花钿微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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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畏闻别别有意
酒过三巡,上席请了闻名遐迩的李八郎、曹元谦等放歌助兴,那歌如林籁泉韵,哀而不伤,叫席中众人听了感怀唏嘘不已。
不过一个时辰,林子琛与赵淳这二位探花使便采得名花归来。
二人将花囊交于侍婢,林子琛采到一支牡丹名品瑶池春,而赵二郎亦得了开得正好的墨楼争辉,两位探花使可谓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林子琛抬眼往温荣那一席望过去,只见温荣语笑嫣然地与谢大娘说着话,目光亦时不时地看向他采摘的花囊。
林子琛先才自曲池绕到了慈恩寺,知晓慈恩寺里有许多开得正好的罕有牡丹。
而瑶池春正是同魏紫、姚黄、蓝魁开于一处的,虽不若魏紫姚黄来的富贵,却令林子琛一下想起书房里挂着的温荣所作墨宝,故毫不犹豫地求取了那枝微蓝盛放的大粉牡丹。
温荣双眸里透着柔和的光,抿唇轻笑,那模样叫人心微微一动。
宴席后,德阳公主推说身子乏了,请丹阳陪好了众女眷后,由宫女史扶着去杏园九曲轩歇息。
丹阳公主笑着邀请女眷乘画舫游江赏景。
温荣牵着瑶娘往外席走去,只觉得瑶娘脚步一滞一滞,很是不愿离开。
“荣娘,我比较想游园,要不……”
瑶娘果然是藏着那心思,可她却没有婵娘缜密思量,惊慌之相已现于面上,温荣牢牢牵着瑶娘笑道,“一会游完曲江,我再陪你骑马游杏园。”
温荣转头看了看上席里的皇亲贵戚,不过是如那日关宴一般,虽已酒酣耳热。却还嫌不够尽兴。
瑶娘无奈只得随温荣登上了画舫。
画舫很是华丽宽敞,丹阳公主去了船房与她人说话,温荣三人轻倚船舷。和煦春风拂面而过,耳边是念奴婉转悠扬的歌声。本是叫人心绪飞扬的大好春光,可不想韩大娘子和张三娘见丹阳公主离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寻了瑶娘等人的晦气。
韩大娘子目光掠过温荣和琳娘,只斜眼同情地看向瑶娘,啧啧几声后问道,“瑶娘,婵娘今日如何不过来。”
瑶娘垂首沉默不语。韩大娘与张三娘见瑶娘吃瘪的模样,可谓是心情大好,挑眉相识一笑,“哎呦。是了,我怎么就将这事忘了,没几日的工夫,婵娘就成待嫁女娘了,如今是不能随随便便出门了。我们可是好生羡慕婵娘的。”
张三娘执起帕子边扇边说道,“我说呢,江上分明轻风舒爽,为何我还会热的慌,原来是知晓了他人没脸没皮之事。给羞臊的。”
瑶娘愤愤地瞪着韩大娘和张三娘,丝毫不掩饰对那二人的反感。
温荣亦是攥紧了帕子,韩大娘如今是顺愿了,她明知道在亲事上已将瑶娘比了下去,却依旧嘴不饶人,往人的痛处撒盐。
“对了,我听闻乾德十二年,杜学士至盛京考进士试时,身边连一个仆僮都没有,陪着他的不过是一堆破烂家什。”
“嗳哟,那杜学士岂不是要入赘中书令府了,林大娘子可是捡到宝咯。”
周围女娘早前虽知晓婵娘私会杜学士一事,可因无人挑头,遂缄口不谈,此时韩大娘引出了话,原看不惯林府娘子清高做派的女娘都活了起来,冲着三人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可现在确实是林府不占理,故温荣和瑶娘纵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无法发泄。
韩大娘收起笑,满眼鄙夷地说道,“瑶娘,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与你阿姐一般,随便找个庄户嫁了,”说罢又凑近瑶娘耳边,“莫要再有那些不切实的想头,我与你直说了,那人可不是你要得起的。”
“你们在做什么,若是要嚼舌根说三道四,就统统下船去,莫要在这扰了她人清净。”不知何时,丹阳公主已站在韩大娘身后。
韩大娘的狂妄之言,自也叫丹阳公主听了去。
就见丹阳公主阴沉着脸,满是怒意的盯着韩大娘,那眼神里虽不似瑶娘那般夹杂了怨气和恨意,却同温荣相似,有着好友被欺辱的不甘。
韩大娘讪讪地向丹阳公主蹲身道了歉。
丹阳公主极得圣主宠爱,便是三皇子与丹阳公主亦极其亲厚。
韩大娘虽不敢再言语,却气愤难消,心里连着将琳娘与温荣骂了一遍。
想必姑母已安排妥当了,自己只需等着好戏看了,思及此,韩大娘心里的戾气到了嘴角,化作一丝叫人毛骨悚然的笑来……
卖崔娘子与温三娘的人情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整了林府与温荣,再便是她等着看那事之后,温荣与琳娘是否还能交好。
韩大娘同丹阳公主拜了礼,带着张三娘去了另一处船舷。
张三娘忽想起一事,轻声问道,“嬏娘,三皇子可是收了你的礼物?”
韩秋嬏面色绛红,点了点头,她比之婵娘可谓万分幸运,如今禹国公府是喜气洋洋的,那中书令府怕是要日日唉声叹气了。
韩大娘瞥了张三娘一眼,勉强关心道,“前日牡丹宴,你不是也寻得了与五皇子独处的机会。”
张三娘垂首叹气,“他却是一句话也不肯与我说。”
韩大娘听言并不安慰,她早猜到如此,五皇子那性子她可是避之不及,张三娘却妄想贴上去……
丹阳公主知晓温荣三人被韩大娘闹了后,必是没心情游江了,遂不过半个时辰,丹阳公主就命画舫靠岸。
上席里郎君的席面也已撤去,藤王安排了数艘画舫,邀请有兴致之人登舫游江。
回到杏园,女眷各自游玩,丹阳公主命人牵了几匹胭脂红过来,温荣等人正要去幔帐里换胡服时,忽然有宫女史过来传温四娘至九曲轩。
丹阳公主打量了那女史几眼,诧异地问道,“皇姐传荣娘过去所为何事。”
宫女史面色无异谦恭地回道。“德阳公主欲向温四娘请教了香囊的制法,就是太后寿辰时,温四娘送与太后的寿礼。”
温荣想起德光寺落成礼那日。引着她去见太子的宫婢,竟然是温府里的人假扮的。
可既然丹阳公主认出此人是德阳公主身边女史。那便真的是德阳公主传见了,纵是如此,温荣心里亦惶惶不安。
丹阳公主望着温荣颦眉道,“荣娘,可是要我陪你一道过去。”
宫女史听言慌忙蹲身说道,“这般是要令德阳公主误会的,还请公主莫要为难了婢子。”
温荣冲丹阳公主安然一笑道。“既然是德阳公主传召,想来确是有事相询了,你们先骑马游园,我一会去寻你们。”
说罢温荣轻声交代了琳娘。请她帮忙看好瑶娘,这才随宫女史离去……
宫女史引着温荣绕过数处花丛,直直往那九曲轩而去。
一路上宫女史颇善言,“公主常夸温四娘心灵手巧,早想寻温四娘说话。可苦无机会。”
见此,温荣也不疑有他,笑谦道,“德阳公主谬赞了,不过雕虫小技。还怕污了凤目。”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九曲轩,九曲轩朱漆明瓦,飞檐画栋,是专为至杏园游玩的天潢贵胄休息所用。
行至九曲轩的穿廊深处,宫女史推开一处槅扇门,“娘子,公主已在厢房久候。”
温荣才踏入厢房,忽听见咯吱一声,那宫女史竟然已将槅扇门关上。
厢房里未掌灯,很是昏暗,陈设也只有寻常茶案矮榻,温荣往前走了数步,根本未瞧见德阳公主身影,反倒是一阵酒气扑鼻而来,温荣稳了稳心神,看清帷幔后的郎君浑身一震……
宫女史将温荣关进厢房后,匆匆忙忙折返去寻德阳公主。
德阳公主正在另一处厢房里歇息。
德阳闲适地半躺在紫檀矮榻上,旋开了镂满花鸟的碧色象牙筒,那筒里是鲜艳如火的颜色,芳烈的甲煎香散溢而出,可谓是诱人心神。
德阳取出少许朱砂蜜蜡口脂,轻轻在唇上点注,滑腻的触感好似温荣娘细嫩的纤纤玉手。涂抹完毕,德阳才挑眼望向宫女史,“可是办妥了。”
宫女史垂首回道,“回禀殿下,婢子带着温四娘见公主,可不曾想婢子进屋与殿下通报时,那温四娘四处乱走,婢子怎么也寻不见了。”
德阳公主翘着兰花指轻笑,“说的好。哼,他居然敢将我的事告诉圣主,他以为如此便能得到圣主信赖?简直可笑,我倒要看看他的亲事还谈不谈的成。”
德阳狠狠砸了象牙细筒,圣主知晓她与德光寺僧人有染后,不但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更收了一半食封户,德阳思及此是愤愤难忍。
那点了万金红妆的嘴唇轻撇,至于温荣娘倒是很无辜,可谁让她树敌甚多。也难怪了,她那脸蛋,看着可真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如此也不过是损名节罢了,说不得她还因此攀上高枝……
昏暗的厢房里,温荣使劲推撞槅门,分明是从外面锁上了,却又不能大声呼喊,温荣是吓的手脚冰凉,怎么也想不明白德阳公主为何要布此局暗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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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
第一百零八章 缘此释愁颜
温荣紧紧靠着槅扇门,厢房里的窗户亦被关得严严实实,若不是翠色软烟罗里还透进些许光亮,厢房里就是死寂一片。
局是事先布好的,否则堂堂二皇子身边怎可能连个伺候的宫婢都没有,温荣怔怔地望着躺在箱床上的人,二皇子一时半会是不会醒来了,他怕是也未想到,先才还意气风发与席间勋贵饮酒做乐,转眼却落入亲姊妹的算计当中。
今日这事必定与后宫争储和争宠有关,而自己被卷入其中又是何其冤枉?
温荣将厢房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竟连烛台等锐器重物都已尽数收起。
温荣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笑,不想重新活一世,还是被宫里的尔虞我诈牵连陷害。自己于她们而言,不过是没血没肉,可以肆意利用的棋子,如今与二皇子不清不楚共处一室,被人发现后,自是没了清誉。
可自己名节尽毁,亦非她们的目的,她们真正目的怕是二皇子和琳娘的亲事。纵然自己不能成为二皇子妃,却可为他二人的亲事添堵,说不得应国公府因此心怀芥蒂,那琳娘与二皇子的亲事还未开始正式谈,就已告罄。
除此之外,太后还会迁怒自己,迁怒黎国公府。
书案上的玉刻箭指沙漏指向未时中刻,在二皇子身边伺候,被人引开了去的宫婢,过一会便会回来了,而丹阳公主她们见自己迟迟未归,也会派人来寻的。
温荣已是无计可施灰心丧气,就在几是绝望时,忽听见槅扇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可是有人在厢房里。”
是五皇子李晟,温荣也顾不上其他,双腿虚软使不上劲。只攀着槅扇门的木棂,焦急地说道,“五皇子殿下。救我。”
就听槅扇门外‘哐啷’一声,不知李晟使了多少气力。竟是将门锁一掌劈开。
槅扇门猛地打开,温荣少了借力一时瘫软,眼看要摔在了地上,李晟毫不迟疑地扶住了温荣。
所揽之处,却是温荣盈盈一握的纤腰,李晟手一僵,心绪如寒风里夹雪翻飞的梅花般凌乱迷离。
只是那梅花过时自会飘零去。终归雪泥,李晟心不由的收紧。
定神望着温荣因大受惊吓而如染了层雪的灵秀面容,李晟咬牙暗恨,十分不落忍。
李晟抬眼隐约认出帷幔里醉酒的二皇子。也不待再想其它,先将温荣小心扶出厢房。
李晟将槅扇门重新关好,才蹙眉问道,“你如何被关进了二哥房里。”
温荣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眼神涣散。心有余悸地回道,“是德阳公主身边的宫女史引了我过来的,不想厢房里却没有公主,我本想离开,可门却叫人锁上了……”
李晟听言眼神一黯。个中权争又牵累那无辜人,心下也大约知晓了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后宫之人如今已如此胆大妄为,连皇子亦敢算计。
李晟望向温荣的目光多了几分悯惜,低声说道,“温四娘与我先离开了这里,免得叫人瞧见,终对你无益。”
温荣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身子却是摇摇欲坠。
李晟看不过眼,扶过温荣就往穿廊外走去,二人才走至九曲轩耳门处,就瞧见三皇子李奕冷着脸快步而来,便是前世,温荣亦极少见到李奕冷若冰霜的神情。
李奕看着正搭了李晟手臂、步子虚浮的温荣,脱口问道,“荣娘可有事?”
温荣对李奕有几分顾忌,但也知晓先才发生的事情,五皇子是必会告诉李奕的。只不知他二人将做何打算,是否会替自己遮瞒。
温荣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谢三皇子关心,多亏了五皇子殿下及时赶到,奴无事。”
李奕深深地望了温荣一眼,原本清澈明朗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颜色,转头与李晟说道,“你先带荣娘回杏园,我过去看看。”
“三哥……”
李晟似要交代什么,可被李奕打断,“我知晓该如何做。”
李奕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有几分踌躇,片刻恢复了清明后才往二皇子休息的厢房走去……
走出了九曲轩,温荣将手自李晟手臂离开,止步敛衽深蹲,一拜不起,“奴谢过五皇子殿下。”
李晟眼眸里闪着轻轻浅浅的光芒,声音比往日里温和了许多,“起来吧。”
原来五皇子的声音褪去冰凉和冷淡后,会是如此温润清雅,好似高亢琵琶曲的最后一声音调,意犹未尽却令人心安。
温荣直起了身,不论如何,此时她对五皇子是感激不尽。
李晟顿了顿说道,“是丹阳遣人与三哥说德阳召见你的,那时三哥恰好有事,故我才先去了九曲轩。”
温荣一愣,自己虽知晓丹阳公主不过是表面看着同瑶娘一般嬉笑玩闹,实则心思缜密小心谨慎,却不曾想过丹阳公主会这般关心自己,可为何丹阳公主是去寻李奕解围?
五皇子面上无太多表情,故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温荣领教过李奕高雅漂亮笑容后的阴狠,李晟至少心口合一。
“谢五皇子提点,奴定会亲自感谢了丹阳公主。”温荣眼眸微闪,欲言又止。
“温四娘可放心,某与三哥皆非多事之人。此事,某更不会告诉琛郎。”说罢,李晟转身先行往杏园深处走去。
温荣也回到了杏园,候在原处的宫婢引着温荣去了丹阳公主等人休息的亭子。
琳娘与瑶娘见温荣神情恍惚,关切地问道,“可是德阳公主为难你了。”
温荣笑着摇了摇头,牵着琳娘的手说道,“无甚事了。”
若不是五皇子及时赶到,温荣如今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琳娘的。
丹阳公主知晓此事不简单,好歹三哥和五哥去解围,荣娘亦是毫发无损,丹阳可谓是长松一口气。
她对皇姐秉性很是了解。德阳往日几无同后宫嫔妃来往,可昨日的月灯打球宴,德阳却与韩德妃单独在侧殿里坐了许久。
丹阳与三皇子、五皇子虽非同母所出。但关系极好,她偶然间见到三哥书房里。一幅绘着烟水迷蒙江南春景的水墨丹青,浅浅石桥上,一素衣女子婉约而立。
丹阳本以为是三哥偶然所做,可在太后寿辰宴上,她瞧见温荣第一眼时,便认出了温荣是三哥画中的女子,而温荣又是自江南而来。如今丹阳不但猜到。更是想帮三哥了全心意,遂才悄悄命人与三哥传话,不能让皇姐与韩德妃谋算得逞。
只不想李奕先才被韩大娘引了开去,那宫婢见事态紧急。转而将话告知了素来与三皇子形影不离的五皇子李晟……
温荣回幔帐换了一身月青胡服,同三位娘子一道在杏园骑马。
纵是春光明媚,温荣依旧蹙眉不展,今日她虽躲开了,可二皇子还在他人的算计之下。
不经意的一个转头。温荣忽瞧见不远处长身玉立,站在杏花树下的身影。
那人眉眼清俊,目光明亮,一袭玉白锦袍,系于腰间玉带的靛青丝绦随风散开。沾染了杏花瓣的丝绦,又缠绕在了那人修长的指尖上。
温荣轻轻摆了摆头,想将飞落在发髻的杏花撇去,可不想一阵风吹过,杏花如雨一般洒落而下,温荣眼里有几分迷茫,缤纷的杏花宛若人纷乱的思绪。
直到花树间骑着胭脂骏的月青身影渐远,李晟才拂去衣袍上沾染的杏花,面色愈发的清冷。
……
九曲轩里,德阳公主瞧了瞧时辰,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婢该是已回厢房了,遂如沐春风地笑了,吩咐先才引温荣进九曲轩的崔女史,往二皇子休息的厢房里听动静。
不几时,崔女史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跪下说道,“殿下,二皇子的贴身宫婢说了,房里只有酣睡的二皇子,却无旁人。”
“什么?”德阳冷眼盯着崔女史,冷声问道,“先才可是你告诉我一切都办妥了的。”
崔女史忙磕头求饶道,“公主殿下息怒,女婢分明将隔扇门自外锁上了,可不知为何,那锁却不见了,可是公主殿下,温四娘人虽然跑了,但宫婢在二皇子床榻旁有拾到一方女子用的锦帕,想必是温四娘落下了。”
德阳公主眼眸流转,半晌才冷冷一笑,“如此也够了,必不能叫他顺愿娶了应国公府嫡女。”
坏了她的好事,令她心神不宁做了噩梦,难不成他还想顺坦的做春秋美梦?
事关二皇子,是皇亲,纵是有确凿证据也无人敢随便传流言。
德阳公主吩咐宫婢为她换了身端庄大方的翠霞束胸长裙,乘着马车,款款往紫云楼而去。
此时圣主正同妃嫔在一处欣赏轻歌曼舞,听闻内侍传报德阳公主求见时,蹙眉不悦,睿宗对德阳不拘礼法,做出那等极损皇家颜面之事依旧心存不满。
韩德妃见德阳求见圣主,知晓那事必是成了,作为圣主宠妃,韩德妃自是知德阳公主与僧人纠染一事,她虽不耻,可事关三皇子和禹国公府前程,遂善解人意地说道,“德阳如今必是已认识到错了,这几日除了宫里安排的进士宴,德阳在公主府里几是闭门不出,德阳毕竟年轻,难免有使性子、做错事的时候,陛下既已责罚了德阳,便莫要与她置气了,总不能因此真伤了父女情分,往后再好生教导了便是。”
睿宗帝轻叹一声,“罢了,让德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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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又没节操了,今天头昏脑涨的,第二章才码出三百字,呜呜~俺还是明天双更吧~求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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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上仙请留步;简介:抱进上仙大腿,捡破烂也能威武
第一百零九章 遮星做万端
温荣回到了遗风苑仍觉心绪不宁,德阳公主等人发现谋算未成,是否肯善罢甘休,若是不肯,下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又会是谁。
温荣惶惶地将今日之事如实告诉了祖母。
谢氏听闻后亦是大惊失色,好在荣娘为五皇子所救,保全了清誉。
可谢氏也知晓,涉及宫中内斗,怕是没那么容易消停,遂蹙眉问道,“荣娘,之后杏园里可有流言传开。”
温荣望着仰莲瓣银制烛台出神,模模糊糊的像极了今日漫天飞舞的杏花。
烛火忽然噼啪一声,几簇火花在温荣双眸里忽明忽暗。
温荣眨眨眼,恢复一片清明,这才望着祖母摇摇头说道,“无任何动静,除了三皇子、五皇子,引儿过去的宫女史,便再无人知晓此事了,儿亦未留下任何可被她们做文章的物什。”
谢氏眯着眼,照理德阳公主不该无缘无故地给二皇子使绊,二皇子约莫是因急功近利而得罪了德阳公主。还有三皇子与五皇子今日之举动亦叫人琢磨不透,倘若他二人有野心,就该冷眼盼着事闹大;倘若无野心,更该置身事外,以免有何风吹草动,被那疑心极重的太子和二皇子盯上,往后想做逍遥王都不容易。
谢氏轻叹一声,事关孙女,她自不能无动于衷,荣娘与德阳公主无冤无仇,此番做法不免欺人太甚。
谢氏不愿见荣娘太过担心,笑道,“既然未叫人抓住把柄,这把火就烧不到我们身上。”
风平浪静下往往波涛暗涌,无一丝动静反叫人不安心,谢氏心里自是有一番思量。
……
两日后,谢氏收到了太后的请帖。
太后请了十二教坊的头牌歌伎弹琵琶,故顺道办了小宴。
温荣见祖母离府赴宴,遂打算回一趟黎国公府。
前日谢氏命人将麓斋的书房打开了。书房原是前黎国公所用。
谢氏说里面一些书和古籍轩郎能用得上,让温荣去挑了几本。温荣思及今日恰好是国子监旬假,轩郎应该会回府了,正好将挑选的书籍带回去给轩郎。
不想一回到西苑,就听说轩郎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了。
温荣撇撇嘴,定是与林大郎去练骑射。
原以为轩郎性子像阿娘,最是温和儒雅。可自从同二位皇子和林大郎学骑射武艺后,性子愈发硬朗起来。眉宇间亦渐渐染上几分英气。
温荣将书放回房里,便去寻阿娘。
进了阿娘厢房,温荣见到蔓娘正在细心地教茹娘做针线,很是讶异。
“阿姐。”茹娘见到温荣,丢下了手里的绷子,扑到温荣怀里。
不过几月工夫,茹娘五官长开了许多,下巴也尖了些,眉眼和温荣有几分相似。
温荣瞧着欢喜,牵起茹娘坐于胡床上。这才笑着同蔓娘打了招呼。
蔓娘羞涩地笑了笑,垂首与温荣低声说道,“我平日在园里无事,听闻三伯母女红极好,且五妹妹也喜欢女红。我便过来了,这几日多有打扰,很是愧疚。”
温荣清脆地笑道,“怎能说是打扰呢,平日里我在遗风苑照顾伯祖母,二姐能过来陪阿娘和茹娘是再好不过了。”
先前曲江坊的探春宴、关宴,蔓娘亦有去,只是未与娘子做一处顽,从始至终都是安安静静地在大伯母身旁服侍着,再时不时地与那些夫人说些话。
蔓娘温婉柔顺的性子很是讨盛京夫人的喜欢。
“荣娘,这荷囊你可喜欢。”蔓娘递过一只明暗绣水莲纹的蜀锦荷囊至温荣跟前。
荷囊拢着金鱼边双线,缀着璎珞流苏,这精致细腻的针脚可是外边买不来的,绣工丝毫不逊于阿娘。
温荣展颜笑道,“很漂亮,蔓娘手可真巧。”
温蔓面露惊喜,“妹妹不嫌弃就好。”说罢捧着荷囊的手更凑近了温荣。
温荣愣了愣,“这是?”
“我也不会做其他的,想来就能绣个荷囊,只怕妹妹看不上眼。”蔓娘仍旧一副惶恐和唯唯诺诺的样子,生怕一个不慎惹了他人不高兴。
林氏见状在一旁帮衬道,“荣娘还不快谢谢蔓娘,蔓娘手可是巧,明暗绣我是花了许多工夫才学会的,可蔓娘不过看着我绣几次,就自己摸索出来了,真真是个心思玲珑的孩子。”
温荣这才笑盈盈地接下荷囊,诚挚地道了谢。
心下却犯嘀咕,蔓娘不知何时起成了西苑的常客了。
温荣吃了小半块糕,忽想起轩郎的事,“阿娘,今日怎么不留轩郎在院里休息。”
林氏面上笑容是一下子展开,可眼里又有几分担忧,“如何拉的住,你哥哥如今对武功的兴趣胜过念书了,可这事得了你阿爷默许,我也不好多加阻拦。”
林氏缠着手上的玉线说道,“武将辛苦,遇到战事,在外风餐露宿的很是不容易,所以还是做文官来的好……”
林氏忽想起什么,尴尬地望了眼蔓娘。
大伯母方氏娘家是武将,方氏嫡兄长方成利是节度使,常年屯戍镇边。
这几年边关无大战事,吐蕃刚平定内乱不多时,正处休养生息之计,高昌、河西等亦是鲜少有动静。故如今武将在朝中地位有所下降。
可这眼光却是得往长远了看。
温荣慢悠悠地将剩下半块糕吃了,闲闲地看着蔓娘做女红。
是一幅万寿菊明暗绣,手法很是娴熟。
若是照阿娘先才所说,蔓娘该是才学会明暗绣不多时,但这手法分明同阿娘不相上下了。
温荣看着蔓娘柔软的神情,眼神暗了暗。
温蔓边做针线边与温荣说道,“四妹妹,过几日就是祖母寿辰,祖母不愿大肆操办,我就想着绣一幅扇面送于祖母。”
温荣尴尬地笑了笑,若不是温蔓提醒,还真将这事忘了,如此看来。蔓娘确实是温婉体贴。
……
大明宫延庆殿。
谢氏半靠在软榻上,微微抬眼望着与谢大夫人说话的朝武太后。
今日朝武太后虽说是办小宴,可只请了太后母家老夫人、应国公府谢大大夫人,谢氏,算来一共三人,皆是与太后素来亲厚的。
朝武太后看着谢大夫人,“……倒是对不住你。不想老二会生出那事,琳娘是我瞧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早些知晓了也好,断不能误了她。”
朝武太后动了动唇,话里是满满的关切,眉眼亦是慈爱的浅笑。
如今朝武太后对二皇子颇为失望,更将怨怒转向了德阳与韩德妃。
若不是是她二人煽风点火,令圣主知晓了此事,便只需简单处置两名宫婢,就可将事压下了。
不想圣主知晓后立即决定赐婚二皇子和韩家大娘子。
太后心下叹气,圣主如今究竟作何打算。她这当阿娘的是愈发猜不透了。只是这般决定,令她在应国公府人前下不来台。
谢大夫人垂首回道,“太后一心一意为琳娘着想,是那孩子自己没福气。”
朝武太后弯起嘴角,慢慢道。“你放心便是,我瞧上的女娘,怎能叫委屈了去。”
太后意思再明白不过,琳娘必嫁入皇家。
琳娘的身份自不可能做皇子侧妃,故二皇子这门亲事黄了后,就要再换一个皇子了,按顺序排下,无非就是三皇子李奕。
单替琳娘打算,谢大夫人确实属意三皇子,可如今想来却是喜忧参半。三皇子本是逍遥王,可有了应国公这岳丈后,必定逍遥不了了。
谢大夫人起身跪下,毕恭毕敬地拜谢了朝武太后。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朝武太后面露不悦,“今日皆是自己人,如此可生分了。”
谢大夫人笑道,“在太后与各位老夫人面前,奴是小辈,不过是做小辈的礼。”
杨老夫人放下念珠,笑着夸道,“我说琳娘那孩子如何那般懂事讨人喜欢,原来是谢府里有这么一株楷树。”
众木荣时楷树息,隆冬时节楷树却能萌芽布荫,实为楷模。
杨老夫人是太后嫡亲兄长正室,早年嫁入杨府时,与小姑子便投缘,杨老夫人可是极有远见的。
谢大夫人又笑着拜过杨老夫人,这才端正坐回矮榻上。
朝武太后转向谢氏笑道,“说到琳娘就想起了荣娘,荣娘如今也十三了,可是定下了亲事?”
谢氏将折枝花纹银盖碗放回茶案,眉毛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杨老夫人重新捻转念珠,直起身子笑道,“我府里蕴郎亦未婚配。”
太后瞥了杨老夫人一眼,“我这老妹妹,可是疼她侄孙女的紧。”
杨老夫人悻悻地靠回矮榻,蕴郎是嫡出无错,太后分明嫌蕴郎游手好闲。
谢大夫人笑道,“琳娘平日里看着性子极好,可却不愿与其她娘子结交。那日太后寿辰,琳娘一眼见到荣娘,就拉着她坐一处,姐妹似的很是投缘,琳娘二哥如今也未议亲了。”
“好女儿就是人人争着娶,”朝武太后吃了口茶,笑着就荣娘的事发了话,“荣娘的事,我也留着心了。”
谢氏眉头一皱,她先前分明暗示过荣娘与林中书令府大郎一事,那时因谢大夫人等人到了,故未再深聊下去,太后此时可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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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下章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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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闺人自沾巾
朝武太后见谢氏面有疑色,遂与三人笑说道,“儿女的亲事确是叫长辈操心,可越挑就越花了眼,当年太宗帝和我的亲事,你两可没少在旁念叨。”
谢氏与杨老夫人听言相视一望,一下笑了起来,目光悠远好似回到了几十年前,想起就仿若是昨日里发生的,可转眼间,这人都已老了。
杨老夫人合上碗盖,同谢氏笑道,“太后是在嘲讽你我二人没有眼光。”
太后笑阖了眼,“不过是叙旧,你却扯出这些有的没的。”
太后与几位夫人又说了一会话,便命杨老夫人与谢大夫人先往前殿听曲儿,今日麟德殿亦有摆宴,是宴请的新科进士、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司业等人,故宫里颇为热闹。
太后望着宫墙上新画的花枝,轻叹一声,“婉娘,关于你打算将温珩郎过继到身下一事,我与圣主提了。”
谢氏一怔,“劳烦太后挂心了,不知圣主意思是?”
宫婢为太后与谢氏换了一盏新茶,太后吃了半盏,缓缓说道,“你可记得前次我说的话?”
于理合,于礼不合。
“温家非名门望族,早年不过是淮南道的庄上人家,故单论过继只是你们府内事物。如今最大的问题,婉娘该知晓。”太后看了眼谢氏,顿了顿了又说道,“可知献国公?”
谢氏攥紧了手中的念珠,几要将念珠碾碎。好不容易扯出笑来,“谢太后指点。”
除了太后轻敲高靠紫檀矮榻雕凤鸟纹扶手的哒哒声,内殿一片静谧,过了一会,太后命宫婢撤了茶案。“突然说这些,我也知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我却亦是不想黎国公府走到那一步了。我们去前殿吧,别叫她二人久候。”
……
转眼到了午时,温蔓细心地将针线收进笸箩,又检查了一番,才起身同林氏和温荣告辞。
温荣眼见蔓娘离开厢房,才望着林氏问道。“阿娘,蔓娘是何时到西苑学明暗绣的?”
林氏见温荣面似不悦,顽笑道,“你这孩子,蔓娘不过是至西苑做女工罢了,你倒小心眼了起来。蔓娘是前月开始过来西苑的,那时阿娘正在为你做绣鞋。她就跟着学了。”
温荣撇撇嘴,拿起温蔓送的荷囊。“这明暗绣的针脚可真漂亮,若是女儿,就算学会了,怕亦只能勉强绣出样子。”
林氏听言取过荷囊仔细端详了一番,蔓娘是一月前才学会明暗绣,可这针脚倒像数年的功夫。
温荣等到申时轩郎还未回来,无法只得让阿娘将书转交与轩郎,而自己先回了遗风苑。
恰好在遗风苑大门处遇见自大明宫回来的祖母。
温荣扶着谢氏回到穆合堂,谢氏遣退了堂里伺候的侍婢。因胸口堵了太过的事,遂咳了几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温荣忙捧上茶汤,紧张地为祖母顺背。
谢氏抬眼瞧见温荣恬淡的容颜,笑了笑,一件一件来便是,“……荣娘。当时你离开二皇子厢房,可有瞧见一方锦帕。”
温荣见祖母好了些,便搬了张马扎坐在食案前分蜜膏子,一边分一边摇了摇头,“当时儿很紧张,根本不敢靠近二皇子,故帷幔里是怎番情形,儿并不知晓了,但帷幔外却是仔细瞧过,确无锦帕等女娘常用的物什。”
谢氏松口气,颌首道,“那日德阳公主亲自往紫云楼,与圣主传话,说二皇子身边的宫婢在箱床里发现了一方女娘用的锦帕。”
温荣手心微湿,“难不成德阳公主认为那是儿落下的。”
谢氏微阖眼道,“想来是了,那韩家不是看中的三皇子么,若不是误会了,韩德妃也不可能从旁帮衬。她们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如何也未想到锦帕上绣的竟然是‘嬏’字。亏得她二人那般卖力,圣主知晓后,根本不肯细查,明日逢五朝参日,就会赐婚。”
温荣眼里的惊诧多过任何一种情绪。
本以为只有她的命运发生了偏转,可不曾想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亲事,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那二皇子箱床里怎会多出韩大娘的锦帕,温荣想来忽的脊背一凉,她却不曾意识到该去帷幔里仔细检瞧的,倘若有人偷了她的贴身物件……纵是被五皇子救出,她也难逃厄运。
那日五皇子陪着自己离开后,三皇子匆匆进了九曲轩,当时温荣并未多想,以为李奕是去寻德阳公主,如今看来,绣有‘嬏’字的锦帕怕是与他有关。
惊讶过后,温荣替琳娘长舒了一口气,琳娘如白莲般的笑容浮现在了温荣眼前。琳娘落落大方,优雅从容,担得上皇后之名,温荣思及此,有几分欣喜,比之韩大娘做皇后,琳娘必不会为难了自己。
只是韩大娘知晓被赐婚与二皇子后不知会闹成怎样了,可纵是再任性妄为,也不能抗旨拒婚,充其量就似被抛上岸的鱼,剧烈挣扎一番,再就蔫了。
“荣娘,这两日林府里可有消息。”谢氏蹙眉问道,想到林府,谢氏面上颇有几分不耐烦,虽说离雁塔题名没几日,可林家做事太不干脆。
见状,温荣端着盛了蜜膏的小碟,拿起银勺亲自喂了祖母一块,满口甜香令人宽心不少,谢氏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
温荣靠着祖母笑道,“这两日林府娘子未与儿写信,毕竟要忙婵娘亲事了,但今日轩郎去练习骑射,估摸是林大郎带去的。”
谢氏眉头一皱,“不长心眼,今日麟德殿宴请新科进士,国子监放旬假,连国子监祭酒与司业都在宫中,林大郎怎可能陪轩郎去练骑射。”
温荣愣怔了半晌道,“难不成轩郎是一人去的?”
谢氏思量片刻,“过两日问问轩郎便是了,若是一人去的,反倒说明轩郎如今骑射进益了。”
“荣娘,除了探花宴一事,今日太后还与我提到了献国公……”好不容易将太后的原话说出,谢氏忙吃了口茶汤压胸口的闷气,再对温荣的反应有几分惊诧,本以为荣娘会失落的,可不曾想却是十分镇定平静。
温荣知晓献国公是何人,第一任献国公为剑南道节度使,战功赫赫,可惜子嗣不争气。嗣子好赌,输光了银钱后,强取豪夺私自圈地,来来回回牵扯出几桩人命案子,事情全叫人捅出来后,国公爵位被夺,献国公阖府贬为庶人。
太后既然说希望黎国公府不要走到那一步,就是在劝黎国公府还爵了。这事估摸对祖母的打击颇大,可与自己而言,还爵比之灭门,真真是消灾的好法子。可如今承爵的是大伯父,再事关温老夫人,漫说她一个小辈了,便是祖母,也做不得主。
……
禹国公府早已被韩大娘闹得鸡飞狗跳。
禹国公韩知绩素来同二皇子一派不和,只太子早已婚配,中立的三皇子便成了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女婿人选,出此变故亦叫他措手不及。回府再知晓韩大娘将厢房瓷器全砸了,甚至说出嫁不了三皇子便自行了断的忤逆话后,是气不打一处出,快步赶去了女儿厢房。
韩大娘哭肿了一双眼,满心满眼都是三皇子李奕挺拔的身姿、精致贵气到极致的五官。
八岁那年冬日,她第一次随阿娘入宫参加宴会,不经意间遇见了墨梅树下一袭青色锦袍的贵家郎君,郎君迷惑的神情里又带着舒朗,那时她还不知他是谁,却从此再忘不了他比雪还要明亮耀眼的温暖笑容。
韩大娘意识到自己将要被赐婚给二皇子了,想哭又哭不出来,不可能的,曲江宴上,三皇子还与自己温文尔雅的说话,冲着自己笑的比杏花还要好看。
韩大娘忽听见槅扇门被打开的声音,瞧见是阿爷立马就扑了上去,“阿爷,姑母和淑妃殿下都说要将我许给奕郎的,太后那都答应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变动呢?阿爷,有人故意造谣对不对,或是哪里弄错了,要不就是你们合伙了骗我。”
嬏娘的哭喊已近乎是竭斯底里。
韩知绩见女儿这般没出息怒火中烧,恶声喝道,“你还有脸哭,我问你,你锦帕为何会在二皇子箱床上!”
嬏娘一怔,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温菡娘分明,分明给的是温荣娘的小衣……”
嬏娘只觉得面颊一痛,韩知绩已瞪着眼睛二话不说甩了嬏娘一个耳光,“早叫你安安分分在府里学礼仪,我自都会帮你安排好,你倒好,去出的什么风头,还帮着外府去害人,某的脸都叫你丢光了,我今日就明白告诉你,就算你同二皇子的这门亲事不作数,三皇子也不可能要你。”
“哼,看好了她,别让她做蠢事,连累了府里。”韩知绩怒遣道,一甩袍衫走了出去。
嬏娘想起一事,她送过一方亲手绣的锦帕与奕郎,她素来不做女红的,那锦帕不知费了她多少功夫,十指被那针扎了多少次……她送奕郎的锦帕为何会在二皇子的箱床上……先才韩知绩的一巴掌,将嬏娘的所有念想都打散了,僵硬地立在原地,仿佛连呼吸也忘了……
大明宫,李晟回殿知晓明日圣主不但赐婚二哥和韩秋娘,还将赐婚丹阳和琛郎后,大惊失色,立时去了李奕书房……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争情勿情相欺
蓬莱殿砚松斋,李奕正把玩着一对簇新的雕葡萄花鸟纹碧玉烛台,碧玉烛台是今日圣人赏赐的,夜里秉烛掌灯,圣人吩咐他要多用功。
谨遵圣意,李奕面前的书案上,正铺着圣朝西州交河城一带的地图。听闻内侍传李晟过来书斋时,李奕抿嘴弯起优雅的弧度,将碧玉烛台放回书案。
李奕瞧见李晟一袭秋色常服短靴,眉头微微一皱,“晟郎,你今日去城郊骑马了?”
李晟屏退了书房伺候的宫婢,对李奕的疑问点头默许,转而问道,“三哥,韩大娘锦帕一事,母妃可有怀疑。”
李晟自小由王淑妃带大,同李奕一般唤王淑妃作母妃。
李奕收起笑容,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此事莫让阿娘知晓。”
李奕本不打算变化同韩大娘亲事的,毕竟应国公府势头过大。
应国公为兵部尚书,谢姓又为四大家族之一,同太后杨氏一族世代交好。
树大招风,操之过急无好处。
可事出意料,李奕见到温荣小衣时又惊又痛,仔细一想便知是谁要对付温四娘,纵然今日自己救了温四娘一次,往后韩府得势,那韩大娘怕也不会放过她……
王淑妃对圣主的赐婚是先惊后大喜。谢大娘是她看中的,可就因谢家与太后外戚杨家关系极好,故谢家大娘的亲事她不能染指。出此变故,与王淑妃而言,可谓是天助。
李晟自斟了一碗茶。宫里茶娘子的茶汤,充其量只能做解渴之用。
“三哥,丹阳和琛郎的事,可与你有关。”李晟昨日看见李奕自丹凤阁回来,兄弟二人同丹阳关系亲厚,故李晟未做它想。
今日突闻礼部官员去了中书令府,可分明昨日里还未有一丝动静的,如此看来。太后与圣主本是无此打算,唯一可能是丹阳自己去求的赐婚。
李奕倒也不做隐瞒,浅笑道,“琛郎与丹阳十分般配。”
李晟目光由惊讶转向愤怒,“你明知琛郎与温四娘已在议亲。”
“那又如何,未行纳征礼之前,亲事都不作数。更何况他们连纳采礼都未行。琛郎博学英伟,丹阳聪颖和顺,这门亲事圣人与太后都十分认可,晟郎认为有何不妥。”李奕抬眼对上李晟目光,一派清明坦荡。
李晟蹙眉道,“你总该顾及琛郎的想法。”
李奕自书案后负手走至李晟跟前,目光一闪冷峭。“晟郎,你关心的是琛郎还是温四娘。”
李晟面色不虞,转开目光应道,“我只觉不该拆散他二人。”
“罢了,”李奕很是耐心,“你也知晓今后将面对的何种情形,大哥、二哥的性子你我再了解不过,不能为他们所用的便宁愿毁了。他们中一人迟早会对林中书令失去耐心的,纵然林中书令是蚍蜉难撼的大树,但琛郎就不同了。进士科头名又如何,初始亦只能领秘书省校书郎一职。琛郎未经历过朝堂之事,极容易叫人陷害落了把柄,林中书令与你我亦不可能时时护着和提醒他,故想保全,一来是选择外放,可比之外放更好的方法,就是尚主。丹阳是大哥、二哥胞妹。又是圣主、太后最宠的公主,无疑借丹阳就能暂保中书令府无忧。”
“只怕琛郎宁愿外放。”李晟面色清冷,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李奕转身回到书案前,将烛台放至矮橱。垂首研看地图,漫不经心地说道,“琛郎背后是整个中书令府,孰轻孰重,他自能分得清,不会莽撞。”
“对了,晟郎,往后你少出点宫,今日圣人问起你了,往后你我二人,该开始为圣人分忧了。”李奕看着地图上的碎叶镇,眼神一暗,“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如今不太平,突厥多次进犯,圣人正在头疼此事。”
李晟俊秀的眉毛皱起,阴影下的面容带着几丝倦色,眼前却浮现起温四娘语笑嫣然的模样,轻叹一声,不再多言,亦抬眼看向书案。
地图上被圈出的西州交河城,是丝绸之路的要道,为多国商贾的云集之地,故西域边陲的稳定直接影响了圣朝和西方的贸易,实是重要。
第二日,礼部官员宣了两起赐婚后,朝堂犹如水滴到了油里,一下炸开了花。
禹国公、林中书令等人不过是身子微微一颤,再跪旨谢恩。
圣主对朝堂上的纷纷议论置若罔闻,此为皇室家事,无人敢站出来明言反对。
下朝后,内侍传了温中司侍郎至御书房陛见……
好不容易捱到下衙,温世珩匆匆忙忙去了遗风苑,林家大郎被赐婚一事,要早点告诉伯母与温荣。
林氏今日亦带着茹娘往遗风苑探望谢氏,一家人此时都聚在了穆合堂里。
谢氏看到温世珩嘴一开一合,犹豫再三又不曾说出半个字来,不满地问道,“怎么了?”
温世珩看了眼温荣,叹气道,“圣主赐婚,甲寅年进士郎第一人尚丹阳公主。”
甲寅年就是乾德十四年了。温世珩话音刚落,林氏手一抖,茶汤泼了大半在衫裙上,莺如忙执帕子为夫人擦裙子。
温荣垂下了小脸,轻轻抠着茶碗上银纹莲花。
谢氏半阖眼靠在矮榻上,昨日便已有此怀疑,不想赐婚圣旨下得如此快,看来昨日礼部官员就去中书令府了。
谢氏见温世珩欲言又止,蹙眉道,“还有何事。”
温世珩讪讪笑了笑,“圣主亦给了儿一道旨意。”
圣主传他去御书房时,本以为还是为了洛阳陈知府一事,不想圣主却丢了一份制书到他跟前。
那份制书是温世珩前几月不分昼夜才拟好的。
圣主随后将温世珩拟的制书批评一通,温世珩冷汗津津地跪地听训,不敢有半分言语。
圣主的声音雷霆一般,“当初某将你调入盛京,是误以为你有才能,如今看来,却是辜负了某一片期望。”
温世珩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如置身冰窖。
“罢了,你也不用在中书省当值了,转去御史台,下午到吏部领调令。”圣主说罢挥了挥手,头也不抬的开始批阅奏折。
卢内侍提醒温世珩跪安后,温世珩才幡然醒悟。
林氏还沉浸在先才林家大郎被赐婚一事缓不过劲来,震惊后心里是对荣娘的愧疚。若不是她三番两次在荣娘面前提前,荣娘定不会在意,如今可好,费了那许多心事,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往后两府见面了还要尴尬。
温荣抬眼望向阿爷,问道,“阿爷在御史台任何职。”
温世珩不好意思地笑了,“御史中丞。”
御史台设大夫一人正三品,中丞二人正四品下阶,大夫掌以刑法典章,可纠百官之司,御史中丞则为第二。
那崔娘子的阿爷不过是御史台院六品侍御史,如此崔娘子便已很是得意,如今温世珩是崔侍御史上峰。
中司侍郎到御史中丞,看似平调,可御史中丞却是实打实的权臣,同升迁无异。
谢氏见温世珩哭不是笑又不是、抽搐着面颊的模样,忍不住笑啐了一声,“小人得志。”
温世珩心里实是按捺不住的喜悦,虽然荣娘与林大郎的亲事落空,可荣娘并不是非嫁中书令府不可。而调任御史台一事,才是真正合心意,从此以后,自己在朝堂之上,是可对时政得失、地方利弊、朝臣忠奸,畅所欲言了。
温荣笑着向阿爷祝贺道,“恭喜阿爷得偿所愿了。”
温世珩见女儿未受林家赐婚一事影响,情绪尚好,这才舒心地笑起来。
又坐了一会,温世珩带着林氏和茹娘起身告辞,要早些回黎国公府,去祥安堂同温老夫人报喜了。
温荣撇了撇嘴,此事与温老夫人而言,估摸着是有惊无喜吧。
穆合堂里没了旁人,谢氏牵着孙女坐在矮榻上,缓缓说道,“人算不如天算。”
这天是皇家。
温荣端过攒盒开始剥松子,明日做了松子酥,让小厮送去国子监与轩郎。
她昨日还在庆幸,以为她和琳娘的亲事,比之前世都发生了变化,可没想到,她走了这许久,皆是在绕圈子,一圈后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谢氏揽过孙女,勉强笑着说道,“你阿爷做了御史中丞,往后提亲的人,怕是要将门槛都踩烂了。”
温荣望着祖母安然一笑,“林大郎与丹阳公主郎才女貌,很是般配,自古亲事谈不拢、或谈拢了事后又出变故的,可是不少,故也没甚大惊小怪的,祖母放心,儿没事。”
祖孙二人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去歇息了。
温荣愣愣地望着碧纱帐上挂着的晓月流云纹香囊,不自觉地想起了李奕,她之所以会对与林府这门亲事在意,多是希望尽快避开三皇子,并非是她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只如今李奕与她的言行举止,叫人不得不令人提防。
黑暗里,温荣终于叹了一声,分明争取了,却依旧没能如意,或许是自己想要的太多,林府和林大郎那般好的条件,自该是有更好的锦绣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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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尘隐尘蓬蒿
这一夜温荣辗转反侧,天蒙蒙亮了才迷糊睡着,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温荣发现自己在遗风苑是愈发懒了,绿佩和碧荷也不催她起床。
用过了早膳,温荣抱着花斛去花房选花,五月里大一品蕙兰开得正好,祖母前日里说喜欢蕙兰的香气。
“娘子。”
温荣正拿起花锄,听见声音转头见绿佩捧着一攒盒的樱桃,一路小跑过来。
“娘子,府里……来了客人。”绿佩闪烁其词。
能被祖母请进府的客人,有谁是不能明说的。
温荣垂首小心地将蕙兰装入花斛,集簇丛生的淡黄色蕙兰,配上蔓枝银纹花斛很是好看。
绿佩见娘子不吱声,想起昨日娘子失落的模样,正要再提,却被碧荷拦下……
绿佩在穆合堂里见到了林大郎,仅是匆匆一瞥就将绿佩吓了一跳,原本清俊儒雅的郎君,如今面色憔悴不堪,双眼更布满了血丝。
绿佩从府里小厮听得,说是仆僮卯时开府门洒扫,便看到了一袭素面青缎袍服的林大郎在大门外僵立着。
仆僮不敢擅自做主,立时往穆合堂告诉了老夫人。
谢氏知晓后,摇了摇头,命人将林大郎请了进来,但只安排在穆合堂休息和说话,未遣婢子去寻温荣。
温荣直起身子,将花斛递给了碧荷。
温荣知晓来的人是谁,可他已被赐婚尚主,此时二人再见怕是不妥。祖母既将他作客人迎进,必会好生劝他的。
“走吧。”温荣提起裙裾,往花房外走去。
绿佩本以为娘子是去穆合堂,不想娘子却自花园小路回了左廊厢房。
绿佩终究还是未忍住,“娘子,真的不过去么。”
温荣没有回头,脚下不停地进了厢房。
温荣自橱架取下林大郎送的锦盒,那方烟墨经过春日暖阳的几次晾晒。是能存放许久了。
如今林大郎应该用这管系着同心结的并蒂莲银毫,为丹阳公主作丹青。
“碧荷,你到青阶石亭旁候着,遇见了林大郎,将锦盒交还与他。”温荣吩咐道。
“是,娘子。”碧荷小心接过。
绿佩见娘子落寞的神情,垂首嗫嚅。“不如留着吧,不过是一支银毫。”
温荣怅然一笑,“何必留着凭添烦恼,对了,绿佩,你帮我准备了风炉……”
穆合堂里,林子琛不断抬头。悄悄打量通往内室的侧门。
谢氏轻叹了一声,见林大郎这副模样,她做长辈的亦是心疼,可不论情感上多不舍,也该面对现实。
谢氏面容慈爱,笑着问了些关于婵娘亲事的问题。
林子琛一一回答后,踌躇半晌,“老夫人,荣娘今日可在遗风苑里。”
谢氏颌首,“在。”
若是会出来。自早在眼前了。
谢氏知晓琛郎未死心,琛郎是个痴情孩子,这种事旁人劝了无用,只能等自己想开。
谢氏吩咐婢子伺候林大郎茶汤,不一会却瞧见绿佩捧了茶碟进来。
林子琛知绿佩是温荣的贴身侍婢,晦暗的双眸登时现出几丝光亮。
绿佩蹲身同老夫人道好后,将茶盏捧于林大郎,“是娘子为大郎煮的茶汤。”
林子琛欣喜接过。揭开碗盖却愣住了。
金黄茶膏上飘着两朵含苞未放的蔷薇,蔷薇旁飘着两行小字,‘还将怜旧意,惜取眼前人’。
饱读诗书。自知晓此意。原本勉强支撑的挺拔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
分明咽不下,可舍不得浪费一点她煮的茶汤。
林子琛第一次见到能在茶膏上点画的人,他本以为能与她携手一生的。
若如意,他是何其幸运,如今不能,当初为何要让他遇见她。
林子琛起身同老夫人告辞。
谢氏见林子琛魂不守舍的模样,吩咐准备车马,并命汀兰送林家大郎出府。
碧荷在石亭旁见汀兰姐也在,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上前替娘子将锦盒还了,牵扯不清,只会给娘子添麻烦。
拿回锦盒,林子琛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暗了下去。
……
宫里很快传出消息,二皇子与韩大娘的亲事定在当年十一月,林家大郎与丹阳公主则在转年二月,宫里特赐丹阳公主一座公主府,公主府亦是在中书令府所在的兴宁坊。
婵娘与杜学士的全大礼之日是最早的,在当年十月。
不出半月,圣主又赐婚三皇子和应国公府谢大娘子。
他们每一对的八字,算出来皆是天作之合。
转眼到了盛夏七月,绿佩将刚从庄子上收来的新鲜葡萄和樱桃湃在了井水里,准备放凉了再装给娘子。
这几日温荣回了黎国公府。
闲来无事,温荣搬了张小胡床,坐在枝繁叶茂的槐树下,费劲地摇着团扇,那风吹到脸上都是热的。
温荣望着在烈日下掰莲蓬的绿佩等人,很是佩服,亏她们能耐得住毒辣的日头。
“荣娘。”
温荣远远听见轩郎的声音,执起团扇挡住阳光,才眯眼望过去。
就见轩郎手上提了一只食盒,靛青长衫已被汗浸透了。
轩郎跑到树荫下大口喘着气,温荣忙帮轩郎打扇子,“这是做什么,火急火燎的。”
“荣娘,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保准解暑。”轩郎献宝似地打开了食盒。
竟然是一盒紫红硕大的荔枝。
荔枝在南国常见,可在盛京却极其稀罕,荔枝亦称‘离枝’,一旦离开了树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道也要变了。
这一盒分明水莹新鲜,温荣伸手取出一颗,一丝凉意沁入心脾,原来食盒下还垫了一层冰。
温荣诧异地问道,“哪里来的?”
温景轩挠了挠耳朵,“嗯,是同窗与我的。”
“胡说。”温荣瞪了轩郎一眼。自南国千里迢迢运过来,还能这般新鲜,只能是皇家连枝带树、快马自驿站而来。
见瞒不了荣娘,温景轩无奈地说道,“是五皇子命侍卫送到国子监的,五皇子不喜欢吃荔枝。”
温荣笑道,“有机会见到五皇子。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如今五皇子出宫次数少了许多,听闻是尊了圣命,要时常出入御书房。
温荣自轩郎手里接过食盒,二人各自回了厢房,碧荷将荔枝一颗颗地剥在小簇花纹银盖碗里,按温荣吩咐送去了夫人和茹娘房里。
“娘子,夫人交代去嘉怡园用晚膳。可要更衣。”碧荷自林氏厢房回来后,传话道。
温荣颦眉问道,“如何又要过去。”
“听彩云说,大房又得圣主赏赐了,是一套龙凤改银碗和双耳赤金瓶。”碧荷自彩云那听到了许多消息。
大伯母方氏的兄长是西州交河城节度使,早年高昌王本已向圣朝俯首称臣的,乾德十一年,高昌王更亲自至盛京觐见睿宗圣主。
不想前月传来边城急报,急报称高昌王依附了西突厥,不但多次阻遏西域各国通其境进贡。更发兵袭扰内附各国。
如今西州交河城一带,极不太平。
大伯母长兄方成利数次领兵击退突厥,圣主知晓后大喜,方成利获圣主重视,连带姻亲黎国公府也连连得赏。
温荣知晓有此段事件,可记忆里高昌国并非由方成利击溃,最后亲赴战场的是兵部尚书应国公。
晚膳时无非是听大伯母高谈阔论,反反复复地说那西州一带如何荒凉艰苦。其长兄又是怎样为圣主效忠。
一遍两遍就罢了,温荣兴致索然,面前的珍馐美馔都没有滋味。
好不容易捱到回西苑,温荣扯过轩郎问道。“轩郎,明日里可有事?”
温景轩略想了片刻,才回道,“荣娘有何事?”
温荣如实说道,“遗风苑里的老部曲生病了,如今伯祖母府里好些部曲僮仆,皆是年龄偏长。明日遗风苑的陈部曲和汀兰要去西市口市,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奴,这两日我无事,打算一道跟着去,轩郎可得空?”
温景轩听言满是兴味,“那西市口市,我还不曾去过,明日趁旬假,正好去长见识。”
西市与安兴坊有一段距离,次日温荣和温景轩辰时初刻便出门了。
西市相较东市更多是自丝绸之路过来的、胡人经营的珠宝行和邸舍酒肆。
口市在西市三进巷子里,温景轩翻身下马,将马辔交与仆僮,温荣亦带上幂篱,扶着绿佩落马车。
巷子里皆是被绑缚的,跪在地上任人挑拣的人奴。明显异族的男、女奴要更受欢迎些。
“我叫你们跑,叫你们跑,一群没有文牒的贱奴,还想跑到哪里去。”
不远处传来恶声恶气的斥骂声,只见一位黝黑的商贾正狠狠地鞭打数位挤在一处的人奴。
绿佩第一次瞧见这番景象,又惊又惧,“娘子,那人好生蛮横。”
那些人奴虽被鞭打得浑身血痕,却是一声不吭,非但不开口求饶,更敢狠狠地瞪商贾,丝毫不恐惧和妥协。
“我们过去看看。”温荣边说边往前走去,温景轩连忙快走两步挡在荣娘面前,好护胞妹周全。
商贾见来了生意,忙收起鞭子讨好地笑道,“郎君、娘子,可是来买仆僮,这几个人奴是西州交河城一带的战俘,最是孔武有力,买回府做重活再好不过了。”
说罢那商贾还捏起人奴的面庞,强摆过来与温荣相看。
温荣听言是西州交河城的战俘,很是讶异,仔细地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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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首问首横塘
那几名人奴模样倒是寻常,虽说是西州交河城一带被押了过来的,容貌却与圣朝人一般无二,约莫是前朝屯戍在当地汉人的后裔。
其中一名很是壮实的人奴,感觉到旁人正在打量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了温荣一眼,将温荣唬了一跳。
商贾担心人奴凶狠的样子吓跑了好不容易才上门的生意,用高昌语骂了那人几句,扬起鞭子作势就要抽打下去。
温荣见状蹙眉道,“真将人打坏了,你还如何卖出价钱。”
商贾听言收了手,陪笑道,“是是,娘子说的极是。这些人奴皆是西州交河城高昌国过来的,娘子别看他们犟,多教训几次保准老实。一个个都是魁梧结实扛打的,他们虽是贱奴,却能通圣朝话。”
温荣听不得商贾轻贱人的说辞,故不耐与商贾多言,直接问道,“这人奴价值几何?”
本安静候立在一旁的陈部曲,眼见娘子相中了那几名人奴,慌忙上前低声劝道,“娘子,素来俘虏被送到口市做人奴买卖的,皆是凶残野蛮,很不好管束,怕是买了放府里也不顶用,说不得还得另外费心思看着他们,才不叫犯事。”
温荣对此倒不以为意,一笑道,“哪个人奴开始会没怨气了,这几人看着虽凶了些,却很有骨气,将来得用了,必是极忠心的。”
娘子发了话,陈部曲也只能叹口气,摇摇头不再多言,老夫人一早就交代了,遗风苑里的婢子仆僮都要遵从娘子吩咐。
在陈部曲看来。老夫人已是将温四娘宠上了天,见不得她受一丝委屈。如今既然娘子执意要买,也只能顺着娘子的意思,往后若是这几名人奴着实不得用,再来口市重新买过便是,怎么都好过惹娘子生气。
商贾殷切地说道,“小娘子可真真是好眼光,我这两日赶着出城。故也贱卖了,一人七十贯钱,不知娘子要几人,多了还可便宜。”
温荣瞧见那人奴相互对视了几眼,面露悲戚之色,遂猜到他们该是同一县里的乡亲。“这六人我都要了,老安开个实诚价。”
商贾大喜过望,本以为这批人奴极难脱手的。不想才带出来一日功夫,就全卖了。商贾也不胡乱开价,一百五十金将六人全卖与温荣。
温荣打算在西市里四处走走,看有何自西域过来的新鲜玩意,不想才将想法说出,轩郎便面露难色。
温荣昨日询问轩郎今日是否得空时,就已知轩郎定是有安排的,否则轩郎的回答也不会停顿半晌。如此,温荣偏故意淡淡地说道,“轩郎不是未来过西市么。怎么不多走一会。”
温景轩无奈说道,“今日三皇子和五皇子难得有空。本是约了一道去西郊的,可因我过来西市,要耽误半日而作罢,不想晟郎今早又派人送了信过来,说他未时会去遗风苑里探望伯祖母……”
这两月里,三皇子和五皇子每隔半月会过来遗风苑一次。打的名头很是好听,是替太后探望祖母的。
出宫机会难得,温荣自知晓李奕他们没那么好心。
三皇子、五皇子和轩郎是越走越近,而林家大郎……温荣心下叹了一声,听闻那日林大郎离开了遗风苑后,就像换了一人似的,原先身上的温和、清逸皆不见了,每日里只郁郁寡欢地沉着脸。
婵娘和瑶娘知晓大哥的心思,也不敢再约温荣过府去顽,生怕大哥见到了会更加难受。
温景轩自仆僮手里接过绿耳的马辔,一边抚着绿耳的鬃毛,一边转头瞧温荣,那眼神很是无辜,好似今日逛不成西市不能怪他。
今日只五皇子一人过来,温荣好歹松了口气。往日旦逢李奕到遗风苑,温荣都是躲着不见的。倘若叫温荣提前知晓,温荣前一日就会回黎国公府西苑。
既然府里要来贵客,大家也不敢多耽搁,汀兰带着嬷嬷只顺路添置一些或缺的家什。
温景轩与温荣先回遗风苑,陈部曲等人因要看人奴故走得慢一些。
不想二人紧赶慢赶,五皇子还是先到了府里,此时已在遗风苑里陪同谢氏说话。
谢氏正问起江南东道的灾情,温景轩与温荣进穆合堂同李晟行了礼。
李晟微微笑着向温荣和温景轩颌首示意,如今兄妹二人对五皇子会笑这一事实不稀奇了。
温景轩还是有疑问的,五皇子似乎只有在面对长辈和他二人时,才会略微笑一笑,平日里仍是极冷面严肃。
温景轩知晓五皇子待荣娘不同,可因为琛郎亲事的阴影,温景轩再不敢在温荣面前多言五皇子的事。琛郎并非皇家人,亲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况是五皇子。且阿爷和阿娘也不愿温荣和皇家扯上关系,比如那二皇子,正妃还未娶进门,侧妃就已定下了。
温世珩和林氏还是倾向为温荣找寻书香门第结亲。
婢子照谢氏的吩咐,将温荣做的松子酥和金丝球端出来招待五皇子。
温荣眨了眨眼,望着欣欣然吃着甜食的李晟问道,“江南东道旱灾可有好转了。”
温荣自江南道而来,自对江南道灾情关心。
往年江南东道,尤其是五州一带亦是年年有灾情。可今年相较往年严重了许多,端阳月里,大河中下游和江南道一带发了大水。端阳月后,水患是过了,可江南道却又出现连旱,江南道因此冒出了许多灾民和流民。
漫说江南道,便是盛京亦有不少自大河下游过来讨生活的。这些时日,盛京里是德阳公主在安排开粥厂和施米施粥一事。
李晟玉冠高束,确有王侯气魄,“江南东道一带灾情已有缓解。”说罢李晟吃了几口清茶,望向温荣,“温中丞与姚刺史在杭州郡时是同僚,不知轩郎与荣娘可知姚刺史为人。”
提及姚刺史,温荣一下想起姚刺史送于阿爷的饯别礼,一副在玉子上刻字的棋子。
温荣思量片刻,“姚刺史与阿爷关系颇好,听闻姚刺史为人真诚,其余轩郎与我是不知了。”
温荣确实不知,复醒前,她从未关心过朝政和外人,可是能得阿爷认可,并与阿爷交好的,人品该是差不了。
温荣虽不知晓,可提醒了五皇子,能向阿爷打听姚刺史的事情。
李晟端起茶盏,蹙眉沉思。
温荣瞥了李晟一眼,眉眼虽冷肃,却也带着几许柔润的光泽。
一盏茶功夫过去,几人不过是不咸不淡地说着话,温荣抬眼瞧见汀兰一阵小跑进了穆合堂。
汀兰慌慌张张地与众人见礼后,望着温荣说道,“娘子,不好了,那新买的高昌奴,将陈部曲打伤了。”
温荣惊讶地瞪大了眼,人奴是她买回来的,倘若陈部曲有个好歹,她必不能安心。
温荣将茶碗放回茶盘,起身同祖母和五皇子道歉后,等不及祖母说话,便与汀兰一道赶了过去。
听了汀兰所言,温荣才知晓先才回府时,奴仆已有异样。
回遗风苑要经过黎国公府的高门大院,其中一名奴仆过乌头门时,远远见到府门上‘敕造黎国公’金牌匾,猛止住了脚步,似是怒骂了一声,又与另外几人,用陈部曲等人听不懂的高昌话交头接耳了几句,而后就躁动了起来。
陈部曲担心在黎国公府前惹事会给老夫人添麻烦,遂命仆僮将那六人生拉硬拽地拖回了遗风苑……
温荣到了阍室旁的耳房,那些奴仆的手还是被绑缚着,先才陈部曲是一个不留神,被为首的奴仆狠狠踹了一脚,陈部曲未站稳,摔在了地上,现已扶去房里歇息,并有人去请了郎中。
汀兰指认了领头骚动的奴仆。
那人唤作塔吉,温荣看着塔吉问道,“你可识字?”
塔吉非但不回答,反而直直地盯着温荣,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们与那黎国公府是何关系。”
塔吉对黎国公府反应的强烈,令温荣很是讶异,温荣却也不气不闹,如实道,“黎国公是我的大伯父。”
那些人听言,皆怒目瞪着温荣,眼中迸出的怒火似要将人烧了一般。
汀兰见状忙将温荣挡在了身后,愤愤地说道,“娘子,这些人好不识趣,我们自那商贾手里买下了他们,他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在此恶言恶行。娘子,你先回了老夫人那,不好怠慢了五皇子,此处交与仆僮便是,奴仆若是还这般不拘管束,就让陈部曲将他们放到庄子上做重活去。”
温荣心里隐隐不安,照商贾所言,他们皆是高昌人。
黎国公府里,除了大伯母的长兄为西州交河城的节度使,驻守高昌、柳中等地外,府里其他人是绝无机会同边城往来的。既如此,西州交河城的住民,为何会如此恨黎国公府。温荣细思不免担心其中有见不得人的隐情。
温荣定了定心神,毫不畏惧又坦诚地望着塔吉,“黎国公府里从未有人去过西州交河城一带,更无人在边城为官,不知几位是否对黎国公府有所误解。”
塔吉啐了一口,横眉怒目地说道,“那方成利可是你黎国公府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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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虏骑入骑云中
果然是与方节度使有关,温荣点头承认。
一旦有人挑头开了口,其他人的话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泄而出。
一人一言,温荣听得心惊胆战,汀兰等遗风苑的婢子、僮仆更是吓的大气不敢出。
汀兰战战兢兢地与温荣说道,“娘子,婢子还是将他们关起来,请示了老夫人后再做打算吧。”
温荣一时也没了主意。
节度使为地方军政长官,受职之时,圣主将赐节度使旌节,双旌双节,龙虎旌旗为专赏,金铜叶节为专杀,故节度使军权极大,威仪极盛。
故温荣先才猜测,方节度使在西州一带约莫是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所以这几名自西州过来的人奴,才会憎恨方节度使和黎国公府。
不想自人奴口中阐述的情况,比之所想,要严重上许多。
倘若人奴所言非虚,那么方成利在西州交河城,抗击西突厥是假,与西突厥同流合污,冒领军饷、中饱私囊才是真的。
塔吉直言不讳,明说那西突厥胆敢三番五次截劫贡物,是因有方成利做他们的庇护。
温荣神情一恍,幸亏有汀兰在一旁扶着,晃了晃身子又站稳了。
此罪不但是欺君,更是通敌卖国的谋反重罪,方家就算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
倘若事发,必是满门抄斩,圣朝律例里虽有罪不及外嫁女一条。可黎国公府多多少少都将受到牵连。
更重要的是,如今还不知大伯父、大伯母,是否有参与其中,欺上瞒下。
兹事体大,温荣亦知晓不能偏听偏信,何况方节度使为官多年。怎可能轻易叫他人知晓如此同谋逆一般的大罪。
温荣蹙眉严肃地看着塔吉问道。“那方节度使之事,你等为何如此清楚。”
塔吉眼里闪过讽刺,冷笑了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这等小民是人微言轻。你既然是黎国公府的人,自当同他们狼狈为奸。如今我们被卖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塔吉虽出言不逊,温荣却不气不恼,反倒发现塔吉不但识字,且说话颇有见地,不似一般的人奴,出身怕是不低。再与塔吉说话时,声音温和了一些。“你们可真是战俘?在交河城是否有亲眷。若家有老小牵挂,我可放了你们。”
塔吉面色一黯,双手紧攥拳头,垂首说道,“突厥袭城时,某等妻儿家眷皆失散了。怕是也做了人奴,被卖到京里。”
温荣叹了一声。如此境遇,确是令人唏嘘感怀,遂诚意地说道,“若是信得过我,你们便将妻儿的容貌说与我等知晓,我会命人留意找寻,争取叫你们家人团聚。”
塔吉听言惊讶地看着温荣,“你已知我等憎恨黎国公府,为何还能容得下我们,甚至为我等寻家眷。”
温荣那如拂晓晨光般清明的双眸,使人不自觉地信服,“我虽为黎国公府的人,却知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更无私烛的道理。只是如今你们所言,我还无法全信。空穴来风,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平白无故去污蔑重臣。我会想办法探得实情,倘若方节度使真犯下此等滔天大罪,黎国公府自当外不避仇,内不唯亲。”
温荣顿了顿,望着那几人认真说道,“要还西州边城清明,此事必须从长计议,若是你们如今日这般冲动伤人,怕是等不到拨云的那一日,就先丢了自己性命。”
那几人有几分不敢置信,不想自一小娘子口中,能说出这番令人信服的道理。
塔吉眼里隐隐忍着泪光,“方成利害得西州边城民不聊生,西州交河城的官员,大部分依附方成利。每每突厥袭城,乡亲们皆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都盼着朝廷军过来救人和驱逐突厥,可不曾想,那袭城的突厥,就是方成利指使和安排的……”
温荣耐住心里的恐慌,稳稳地与那几人说道,“不论你们多恨方成利,如今却是被府里买下,我虽为黎国公府的人,但你们真正的主子,与方氏一族无任何关系。你们安生留在府里,为主子照看宅院,我会与老夫人求情,先才伤陈部曲一事,再不追究了,而我亦会竭力为你等寻找妻儿。我只有个不情之请,西州之事,千万莫叫他人知晓。”
塔吉与另几人对看了几眼,咬唇点头道,“我等相信你便是,既然此府与方成利无任何关系,我等也不叫主子为难,定会安生遵从主子安排。”
温荣命仆僮一一记录塔吉等人家眷的模样后,便匆忙回了穆合堂,而李晟正好与谢氏作别。
温景轩见荣娘回来了,关切地问道,“荣娘,陈部曲伤如何,为何他们会打了起来。”
温荣温和地笑了笑,“已请了郎中,想来是无大碍了,不过是些误会,也解开了。”
好不容易送走轩郎和五皇子,汀兰伺候老夫人与娘子用晚膳。
温荣将奴仆所言告诉了祖母,不出温荣所料,祖母亦是震惊,惊讶过后,内堂里陷入一片寂静。
温荣想起昨日大伯母因其兄长立功得赏,而请她们过嘉怡园用晚膳之事,微微抿起了嘴唇。
圣主于黎国公赏赐,在温荣看来是极大讽刺。
谢氏曲臂撑着光滑的紫檀矮榻扶手,无力地与汀兰问道,“仆僮可都交代好了。”
汀兰知此事严重,“老夫人放心,婢子已吩咐了那些仆僮和小厮,他们必不会出去胡嚼的。”
谢氏与温荣摆起了双陆棋,汀兰在一旁为主子点筹。
温荣运气很好。骰子连连掷出好点数,可最后仍输给了祖母。
谢氏眯着眼,看着己方刻线内的十五枚棋子,摇了摇头不满地说道,“你这孩子,故意让着我。可是看不起我这老人。”
温荣掩唇笑道。“是伯祖母技高一筹,儿运气虽好,但策略不行,这才输给了伯祖母。”
谢氏听言笑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否则连走子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荣娘可有何打算。”
运气是指温荣误打误撞的知道了西州交河城的实情。
西州交河城的百姓定是要帮的。可就如双陆棋一般,棋盘上的十五枚棋子都必须兼顾。
温荣眼睛清亮,低声道,“伯祖母,儿想借此事令大伯父还爵,如此才可护温家无恙。”
黎国公不可能无缘无故还爵,除非事关身家性命。
谢氏眼里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可有几分潮湿。“凭你我二人之力,远远不够办成此事,过两日将你阿爷叫过来一道商量,也到了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
祖母终于下决心将数十年前的易子之事告诉阿爷了。
温荣目光烁烁,若此事能顺利,一家人便可在遗风苑团聚。若是不能,温荣心一紧。生生将恐慌压了下去。
……
这日,如当初温荣问实情一般,谢氏遣出了婢子,穆合堂独留下了哑婆婆和温荣。
随着谢氏的娓娓道来,温世珩是目瞪口呆。
温荣本以为要阿爷信服,还得费一番功夫,不想不过一盏茶时间,温世珩便接受了事实,除了化不开的血脉情深,更因哑婆婆知晓温世珩肩胛上有自娘胎里带出的胎记。
穆合堂里气氛一时压抑地令人忘记了呼吸,僵持了一会,温世珩才抬眼望着谢氏,哽咽地唤了一声阿娘……
温世珩为人实诚,知晓了实情,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心机极深的温老夫人了,而大哥的黎国公爵位,本该是他的。
谢氏因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故今日并未有太大的情绪,见温世珩目光晦暗、皱紧眉头,反沉声提醒道,“爵位你就不要再想了,我与荣娘,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了你……”
温世珩是御史中丞,是纠察内外百司之官。
谢氏令温世珩知晓此事,并非是要他火急火燎地递奏折,而是命他暂时沉住气,待时机成熟,再将折子递上去。
温老夫人于温世珩有养育之恩,故温世珩就算再怒气冲天,恨不能立时为西州边城打抱不平,也会顾及名义上的大哥温世钰。
温世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儿遵阿娘的吩咐,可单单凭儿一个御史中丞,怕是扳不倒节度使,纵然扳倒了,使的力过了,也将祸及温家,到那时,就怕还爵也不够偿罪……”
温世珩又说了一件关于方节度使的事,原来方节度使在西州为了抵御外族侵略,特意建了雄关城,圣主对此赞赏有加,可如今看来,雄关城里怕是暗藏了兵器粮食,否则方成利也不敢那般大胆,通敌卖国。
谢氏用茶盖拨去了茶面上的浮沫,青瓷对碰的声音,少了往日的清脆,只刺耳惊心,“你认为有谁可信。”
温世珩静下来思量,“儿认为三皇子和五皇子可信得过,他二人如今虽不若太子与二皇子得圣主重用,可将来必是能成大器的。儿前日看到五皇子与突厥勇士练武,那突厥勇士力拔千钧,徒手碎石。可比武时,仅十招就被五皇子放倒了,圣主夸了五皇子是难得的武将之材,最重要的是,二位皇子同某和轩郎关系颇好,待轩郎如同兄弟,到时候定能为温家说上话。”
温荣眼皮一跳,五皇子尚且不论,依靠三皇子无疑是与虎谋皮,可惜温荣暂时也想不出更容易和周全的法子。
只能祈祷,他二人将来不要过河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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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欲妒梅妒将柳
谢氏望着窗外伸展茂盛的槐树枝,皱着眉头说道,“二位皇子平日确是彬彬有礼,言行谨慎,叫人挑不出错处。你虽为御史中丞,可无实凭实据冒然弹劾地方军政长官,往后难免被人诟病成妖言乱朝纲,更何况方节度使是温家的姻亲。若二位皇子肯帮忙,便可借他们之力,知晓边境究竟是怎般境况。”
祖母言语里似担心二位皇子不肯帮,可温荣却毫不怀疑他二人定会帮忙。
在温荣看来,朝堂上心眼最明,唯一能运筹全局的是睿宗帝。
圣主此番好似乱点鸳鸯谱的赐婚,无疑是在故意削弱二皇子一派的势力,同时将李奕抬起,令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力比肩。
圣主的目的无非是想用李奕牵制二皇子。
看来在圣主心目中,太子的储君之位,暂时无人能动摇。
既是三足鼎立之势,李奕自无法再高台看戏了。
换一层想,帮此忙与他二人有利无弊,事成了,必能得圣主赞赏和青睐,同时方节度使与黎国公府这一派武将倒后,太子的势力将彻底垮塌。到那时李奕只需再动些心思,就可令太子和二皇子两败俱伤。
倘若事不成,温荣心下忍不住叹气,将阿爷和黎国公府推出来便可,他们是皇子,大不了就是年轻气盛,误信奸臣妄言。
好处他们吃大头,败了付出的代价亦不大,权衡利弊,三皇子和五皇子懂得如何选择。
温世珩将茶汤一饮而尽。
温世珩是一根筋的,只知事成可忠孝两全,故决定放手大干一场。算来入御史台当值有两月余了,可还未有利国利民的见解和举动。温世珩担心长此以往,圣主又将对他失望,到那时便不是平调。而是被罚俸或降职了。
温荣低着头,想起前日五皇子问的杭州郡刺史一事,“阿爷,五皇子是否向你询问姚刺史为人。”
温世珩颌首,不用温荣多问,自将始末说出。“问了,今年江南道一带旱涝连灾。姚刺史自杭州郡送奏折进京,奏折里提了要重筑钱塘堤坝。如今钱塘堤坝堤身确实过低,且年久失修,根本无法起到天旱蓄水灌溉、洪涝蓄水防洪的作用。”
温荣眼睛晶亮,欢喜笑道,“修堤坝可是利民的好事。”
温世珩摇了摇头,“修建堤坝除了需要大量钱帛与人力,朝堂上还有人担心堤坝建成后会影响西湖的景致。”
西湖风景极美,前朝帝王挖凿商漕大运河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方便去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杭州郡,欣赏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江南美景。
若堤坝真会损江南西湖景致,朝堂中的质疑声便在所难免。
利弊相左,必引纷争。
温荣忍不住问道,“阿爷是如何想的。”
温世珩蹙眉说道,“我是主修。其实只要适时蓄水和适时开闸,就不会影响到西湖景致,纵是真有影响,也该以百姓为重。”
“那阿爷可递奏折了?”
如今阿爷是御史台中丞,递奏折是份内之事。
不想温世珩摇头道,“还不曾,林中书令让我再缓两日。时机到了才能事半功倍,现在递要平白同他人费许多唇舌。”
温世珩离开中书省后,林中书令反而与温世珩走得更近了,会时不时地提点女婿。
谢氏望了温荣一眼,喝了口茶汤,淡淡地说道,“听林中书令的总没错,他在朝为官多年,懂的自比你多。”
温世珩也不再过多提及同林家有关的事,虽说两家实际上谁也不欠谁的,可温世珩每每想起林大郎的亲事,便觉得与温荣不公。
温世珩起身说道,“儿去问问那几名仆僮关于西州一带的情况,今晚儿就写出万言书,再寻到合适的时机,同二位皇子商量。”
……
温荣坐在锦杌上,拿起美人锤为祖母锤腿。
温荣面容恬淡如冬日雪后晴空。
谢氏喝了半盅茶,“荣娘,可担心你阿爷?”
温荣笑着说道,“骑虎难下,再担心也得解决,倘若方节度使真有通敌叛国之举,温家就不可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万幸我们发现的早,说不得将功赎罪了,大伯父还爵后温家依旧是高门大院,祖母还可将阿爷过继到身下,到那时,儿便可时时陪着祖母了。”
谢氏被温荣逗笑了,“你这孩子可真是看得开。”
人何必同自己过不去,理当看得开一些。
……
过了两日,谢氏和温荣未等到温世珩的消息,黎国公府温老夫人一行人却过府拜访谢氏了。
温老夫人、方氏、董氏等数十的主子、婢子,将穆合堂挤得满满登登。
温荣帮衬着招待瓜果茶汤,温菡娘上下打量温荣的目光,含着几丝冷意。
谢氏虽不耐烦被打扰了清净,可今日见到温家晚辈,眼神里仍是和煦如暖风一般。
温蔓和温菡一一上前同谢氏见了礼,温菡神情变换如脱戴面具似得,一改面对温荣的冷淡,火一样地扑在谢氏跟前。
温蔓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谢氏扶起了温菡,与温老夫人笑说道,“两个孩子,一个热情,一个温婉,弟妹身边可是热闹。”
温老夫人望了眼蔓娘,叹口气道,“我的福气是像嫂子借的。菡娘那孩子闹了些,我也怕吵着嫂子,蔓娘倒是懂事知近,嫂子若喜欢,往后我让蔓娘多过来陪陪嫂子。”
谢氏摆了摆手,笑道,“那哪成,我已经将四丫头放在身边了,就不能再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你也离不开这两孩子。与四丫头处久了,我习惯了四丫头的照顾。”
二位老长辈若有若无地打机锋。
祖母将温老夫人的话堵上了,温荣会心一笑。
温菡娘一脸失望,先才进遗风苑时,她就喜欢上了宽敞大气的前黎国公府宅院。
再踏进穆合堂。
雕富贵百福纹紫檀矮橱里,摆放着的数只绿釉划花牡丹碗口瓶。一瞧便知是前朝古物。
还有紫檀橱柜里,一整套的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必定价值不菲。
那遗风苑老夫人百年之后,这些东西就要统统归大房了。而那温荣,定是早知晓了遗风苑老夫人有陶朱之富,才早早动起心思。至遗风苑巴结老夫人,如今可是让她得逞了。将来老夫人必会留一份财物与她。
思及此,温菡心下叹不公,投向温蔓和温荣的目光更加怨恨,郁结自己没有温蔓的运气,后悔自己没有温荣的心眼和算计。
白妈妈捧上了一只篮子,温荣瞧见篮子里如同鸽子蛋般大的樱桃亦是惊讶。
方氏起身捏着锦帕笑道,“樱桃是昨日圣主赏大郎的,大郎知这樱桃罕有,故也舍不得吃。定要儿今日亲自送过来。”
果然,众人听见谢氏欣慰地笑道,“我这半截子身子入土的老人,算来也见过了不少稀奇罕物,可鸽子蛋大小的樱桃,还真是头一回见。我一老人家能吃了多少。难为你们送了许多过来。我府里招待你们的果子可是相形见拙了。”
见大房抢了风头,温菡眉飞色舞地挽着谢氏笑道,“儿喜欢伯祖母府里的果子,儿还未曾吃过和蜜一般甜的哀家梨。”
菡娘伸长了雪白的脖颈,恨不能整个人黏在遗风苑老夫人身上。
“你这孩子,真是讨人欢心。”谢氏阖眼笑着拍了拍了菡娘手背,转身吩咐汀兰将鸽子蛋大的樱桃洗净。盛在三彩莲花盘里,笑言借花献佛,令大家一起品尝了。
谢氏留客人在遗风苑里用过午膳,女眷又谈笑了一会。温老夫人等人见谢氏面露倦色,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温荣去安排了车马,将温老夫人送到府门处。
回到穆合堂,温荣将越窑褐釉莲花香炉里,残余的安息香片清理了,换上了祖母常用的静心禅香。
袅袅青烟如一缕飘带,悄无声息地散溢在穆合堂里。
谢氏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周身舒坦了些。
谢氏讥讽地笑了一声,“今日可是叫她们失望了。”
如今有了珩郎、荣娘他们,她可不能早死。
……
遗风苑大门处,方氏本想同温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不想却被温老夫人瞪了一眼。方氏心里的得意劲被冷水浇灭了一半。
方氏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方氏本是想送一套海兽水波纹金碗,和早准备好的一对螭耳瓶与谢氏的。可温老夫人知晓后,只说遗风苑老夫人根本不缺了金银陶器。
方氏费尽心思,才弄到这樱桃,不曾想到头来阿家还是不满意。
白妈妈伺候温老夫人上了马车,为温老夫人垫上一只珍珠地牡丹枕。
温老夫人沉着脸,她想到谢氏和三房,心里就说不出的膈应,想象里谢氏该是行将就木、容颜枯槁的模样,不想她气色比之去年又要好了许多,怕是能多活几个年头了。
白妈妈为温老夫人打着扇子,忽然瞧见帘幔外,一袭秋色大科袍服,骑着皎雪骢的郎君。一个愣怔,扇沿不慎磕到温老夫人的额头。
温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白妈妈吓得在马车里直接跪下向温老夫人道歉,“……老夫人,奴婢似乎看到五皇子往遗风苑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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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君知花晓开
温老夫人面色一肃,猛地撩起帘幔,视线里只有骄阳炙烤下灼热的地面和散扬起的黄色沙尘。
白妈妈不会信口胡说,温老夫人放下了帘幔沉声问道,“前日安排在遗风苑的人呢?”
冷汗自额头滑下沾在了眼睫上,白妈妈却连眨也不敢眨,“那几人被遗风苑管事的安排去了庄子。老夫人,我们安插的眼线,似乎,似乎都叫遗风苑老夫人识出了。”
“那老东西可是狡猾。”温老夫人的翠玉镯撞到了马车的黑檀窗棱,脆响后是一阵刺耳的剐蹭声,“派人在遗风苑附近守着,既然进不了她遗风苑大门,至少也得知道她和谁有接触,哼,安兴坊里勋贵世家多了去,五皇子可是正经的皇亲贵胄,无事怎可能去看那没用的老东西,”温老夫人余光瞥了白妈妈一眼,“起来吧。”
“是、是,如今三皇子新修的府邸都是在安兴坊的,五皇子不见得就是去遗风苑。”白妈妈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遗风苑和黎国公府离得近,主仆说话间,车马已行至黎国公府大门。
而另一处,李晟亦到了遗风苑,遗风苑守门的仆僮上前接过马辔,命人往穆合堂通报后,将五皇子迎进了院子。
庭院里的槐树与石榴树相隔而栽,郁郁葱葱里缀着盛放的花朵,穆合堂不远处,李晟瞧见了通往南院的月洞门,听琛郎说,那一处的风景极美。
谢氏知晓五皇子过来。特意命婢子将温荣前日自库房里挑选出的邢窑白瓷取来。
五皇子喜欢禅茶,煮茶的茶饼还是用了顾渚紫笋。
在谢氏眼里,喜欢禅茶之人,心必清明通透。就如荣娘一般。
李晟进了穆合堂,不但扶住老夫人不敢受礼,更端正的与谢氏行了晚辈之礼。
温荣敛衽微微蹲身。
李晟目光落在温荣身上,再飞快地撇开,命桐礼捧上一只洪福青花纹长方缎布盒。
“只是一套寻常的西域饰品,还望老夫人不嫌弃。”嗓音似山涧清泉般美好,让人豁然舒畅。
温荣抬眼望向李晟。
眼角眉稍挂着浅浅笑意,犹如冬日寒梅上凝结的薄薄冰霜,泛着微暖的光。或许是因为五皇子平日里总板着脸。故笑起时面上有几分不自在。
谢氏本想谢绝的,可眼见五皇子好不容易有了笑意的面容,又要冷下去,才不得已命婢子收下。
请五皇子落座后,婢子奉上了新煮的茶汤。
李晟说明了来意,正是为西州交河城方节度使通敌欺君一事。
今早李晟到御史台馆询问前日御史弹劾吏部的始末。
不巧吴中丞随长孙太傅去太极殿陛见,台馆内室里只有温中丞一人在检阅下一参朝日将递呈圣主的奏折。
难得的机会,温世珩确认四处无人后,将万言书交与了五皇子。
事关国之兴亡,自不能大意。李晟收下万言书,只言让温世珩放心,便匆匆离开御史台回蓬莱殿。待李奕自太极殿回书房,二人再做商议。
三皇子、五皇子的想法同温荣无异,皆认为在告知圣主前,需先查证实情……
谢氏吩咐陈部曲将那几名高昌仆僮带进了穆合堂。
塔吉等人知晓面前之人为五皇子后,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塔吉与温世珩、温荣说话时,尚有遮掩。可今日面对五皇子。可谓是知无不言。
而李晟也不愧是叫旁人仰仗的人物,冷静、果敢。不但信服,更愿跟随。
温荣才知晓原来塔吉是高昌国一小城的伯克,权职相当于圣朝的五品地方官。早前家境颇为富庶,有田产和农奴。
塔吉与方成利手下的一名参军事因为田庄一事结了怨,突厥袭城时有人放火将塔吉的院落烧得一干二净。塔吉带着家眷从后院逃离时,望见了那名参军事在火光后狂喜大笑的嘴脸……
塔吉等仆僮所言,与温世珩所写的万言书无出入,李晟至遗风苑除了详细询问情况外,还有打算向遗风苑借人,借两名高昌僮仆,随他的侍从一道前往西州交河城。
高昌僮仆退下后,李晟端起手边的茶汤轻抿了一口,茶汤要比往日清凉上许多,除了薄荷之味,还有酸酸甜甜的回甘,不知不觉一碗茶下肚,舒畅了许多。
遗风苑茶娘子的茶道手艺皆是温荣传授的。
李晟目光越过温荣望着老夫人,似是不经意却又期期地说道,“某听闻府里南园碧云亭的风景极好。”
谢氏听言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向荣娘,这事她可不能随便做主。
温荣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微红,将兰草纹白瓷茶盖扣回了茶碗,放置在一旁。
谢氏心下了然,笑着应道,“前黎国公喜欢荷花夜开风露香的湖光之景,故自暗渠引水到府里修了碧云池,却是许久不曾打理了。承蒙五皇子不嫌弃,荣娘陪五皇子去那南院碧云池走走。”
温荣有话要问五皇子,她想听到五皇子的一句准话,遂不犹豫地答应了。
虽已近申时,可无树荫遮蔽的地方日头仍旧很大,绿佩为温荣撑着莲青流水纹竹绢伞。
温荣陪着五皇子走上碧云池的湖心水廊。
温荣今日着淡紫色花云缦纱织金束胸裙,白玉般的妙宛身姿好似盛夏里的一缕清风,轻纱裙摆软烟般飘在了水廊石柱上。
李晟不知觉中放慢了脚步。
二人行至湖心碧云亭,温荣抬手遮住日头,远远望着碧云湖对岸的西山,阳光和水雾氲散出一道道光圈,朦胧中漾着迷人眼的湖光山色。
碧云池里开满了荷花,灼灼的瑞色是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立于阳光之下随风摇曳。
温荣想起了早年在杭州郡摇船采莲的惬意时光。
半明半寐的双眸里泛着耀眼的光彩,嘴角弯起的笑容好似七月灿烂的花枝,欢喜热闹。夜莺般婉转清亮的声音响起,“荷花不但好看。盛夏之后还会变成碧绿的莲蓬,若是不怕带刺的荷杆,就可自己摇船去摘,莲蓬子又嫩又甜,莲蓬子里的绿芽还可煮茶。”
温荣说得兴起,不想李晟只‘嗯’了一声,根本不接话。
李晟未亲自摘过莲蓬,更未吃过莲蓬子,故不知如何回应。
温荣登时沉了脸。干脆垂首闭口不言。
二人沉默着在碧云亭里干站了一会,原本白色刺眼的阳光,逐渐化为殷红的颜色,铺在了细波粼粼的碧云池上。
已是落日池上酌,清风松下来的暮时了,温荣可不想留根木头在遗风苑用晚膳。
温荣准备请五皇子回穆合堂,不想转头恰好对上那双熠熠光华的眼睛。
温荣慌忙退了一步,尴尬地看着碧云亭漆柱上的月季牡丹富贵长春雕纹。
李晟有意无意地将温荣的局促目光收入眼底,融到心里化作一丝暖意。
李晟的表情还似往日的清冷高贵,可仔细看去。眼里却漾着愉悦的笑意。
温荣有几分不自在地说道,“五皇子,时候不早了,该回穆合堂了。”
李晟颌首同意。
离开碧云池,二人沿着栽满槐树的青石路慢慢走着。
金色如翩舞蝴蝶的花瓣随风扑簌簌落下,李晟目光莫测,表情不复以往的严肃,“荣娘,我们会保你父亲平安。且温家并不一定要走到还爵那一步。”
温荣目光中一闪惊讶。她就是希望自五皇子口中听到这句话,对付地方节度使。快刀斩乱麻伤亡会很大,圣主纵是确信方节度使有谋逆之举,亦会慎重行事。
故温荣一直担心。担心阿爷会是出了差错后被推出安抚众人的替死鬼。
五皇子还误解了一事,还爵是目的,并非是忍痛割爱。
温荣摇了摇头,“不罚,难堵悠悠众口,与其险中求富贵,不如一家人心安理得,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温荣抬眼迎上了李晟清澈的目光,两人都没有闪躲,似想探清彼此光亮不见底的双眸里,有几分坦诚。
槐树叶沙沙作响,枝头金黄色连成串的槐花倩影婆娑,一阵风吹过,槐花和树叶飞落在温荣的发髻和衣裙上。
温荣无法只能停下,将肩上落花扫去,眼前忽然笼上一层阴影,只簪了白玉钗的百合髻似乎被轻轻触碰。
温荣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李晟。
李晟如白玉雕琢般无一丝杂色的脸颊,竟然浮起了红晕。
李晟干咳了两声,背负着双手正正地立于槐树下,“我见你发髻上有东西……”
温荣这才注意到,李晟束的海棠纹玉冠上也沾了几片花瓣,温荣不由地想笑李五郎。
温荣捻起裙裾,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令人忍不住叹息的好听声音,“荣娘,我没有尝过莲蓬子,可听你说了,想必是玉盘珍馐难抵的美味。”
温荣脚步一滞,虽不曾回头,可似乎能看见李晟面上浮着的、飘忽极淡的笑容。
温荣快步向前,回到了穆合堂。因为脚步急促,故气息微喘,面色绯红。
谢氏略感惊讶,直起了靠在牡丹圆枕上的身子,望向穆合堂外,“五皇子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可是还是碧云亭?”
温荣忘了剥壳就将松子放进了嘴里,她竟然把五皇子一人丢在了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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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潭影空清月
李晟双眸不知何时收敛起了慑人的光芒,面上挂着平静舒朗的清浅笑容,左手微微收紧,手心里是一片软糯金黄的槐树花瓣。
青石路上铺满了仍旧葱绿的落叶和缤纷的花瓣,先才温荣踩过地方,留下了软浅纤巧的玉底鞋印。
守在青石路附近的侍卫桐礼,见主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眼看夕阳已落于西山,犹豫了片刻,走上前提醒道,“主子,已近申时末刻,该回宫了,再迟怕会引起淑妃殿下怀疑。”
透过树隙,李晟深深望了眼碧云池里随风轻轻摇摆的朦胧花影,片刻后恢复了往日平平无一丝波澜的语调,“备马,某至穆合堂与老夫人告别后便回大明宫。”
穆合堂里谢氏正靠在矮榻上若有所思地捻着念珠,本是吩咐温荣再往南院看看的,不想温荣却说赶着用蜂蜜沾松子做甜酥,捧着一攒盒的松子躲厢房里去了。
李晟与老夫人告辞后,匆匆离开遗风苑,快马往大明宫而去。
祖孙二人用过晚膳,温荣伺候了祖母歇息,沉默着回了厢房。
温荣端正踞坐于妆镜前,取下两只素簪,黑亮的长发倾散而下。绿佩自妆奁里拿出卷花纹银梳,为娘子轻轻地篦发。
温荣想起今日五皇子的举动,面颊忍不住地发烫,心怦怦急促地跳着。
绿佩望着妆镜里那双迷雾的杏眼,似乎有琥珀般的眸光在深处闪动。
温荣陪五皇子去南院时,是绿佩在一旁伺候的。虽未时时地跟在娘子身旁,却也瞧见了五皇子为娘子捡下发髻上的花瓣,那动作再亲密没有,绿佩是一句不敢多言。心里又高兴又担心。
在绿佩眼里,五皇子要比林家大郎生的还要好看俊朗,挺拔的身子如秀竹一般,绿佩是一心为主子着想的。只盼娘子嫁到如意好人家里。
主仆二人迷迷糊糊地怀揣心事,门外忽然传来汀兰的声音,将二人实实地吓了一跳。
“娘子可歇息了?”
碧荷放下铜盆迎了出去,“娘子散发了,汀兰姐有何事。”
汀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夫人命婢子将此锦盒交与娘子。”
碧荷一愣,汀兰姐手里捧着的是先才五皇子送老夫人的洪福青花纹锦盒,一时间不敢接下,“汀兰姐。这……”
汀兰掩唇笑道。“老夫人只说五皇子打幌子打的有诚意。她便替他做了这人情,其余我是真真不知晓了,你将锦盒交与娘子便是。娘子聪慧过人,想必能懂的。”
送走汀兰。碧荷将锦盒捧进屋子放在了书案上,“娘子,可要打开看了?”
还未回过神来的温荣迷茫地看了锦盒一眼,起身接过绿佩手中的梳篦,披散着乌溜溜地长发走到桌案前。
温荣本以为锦盒里该是象牙或是犀角雕做的名贵摆设,不想打开后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套娘子所用的白玉首饰。
一把正面雕着鸿雁衔枝纹、背面是盘错忍冬草纹精致的白玉花鸟纹梳,两支双蝴蝶戏花嵌金玉簪,花瓣尖上还有淡淡的粉色,如此颜色变化的莹玉温荣却是第一次见到,最后是一对精致的九节梅花纹玉臂钏。
娘子还未说话了,绿佩心里已豁然开朗,抚掌欢喜说道,“五皇子送的礼物果然更适合娘子呢,难怪老夫人会命汀兰姐送了过来。”
温荣瞧着亦是十分合心意,却也未多想,命碧荷将玉梳和玉簪取出了放在妆奁里。
照娘子吩咐收好后,碧荷好笑地将空空如也的锦盒放在了橱柜里。
绿佩颇为不识趣,一脸惊讶地提醒道,“娘子,可是要用这礼物?”
绿佩还记得温荣命她们将林大郎送的羊毫存放时叮嘱的说辞。
温荣看了绿佩一眼,十分坦然,“这些是祖母与我的,和他人无关,如何就不能用了。”
碧荷听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娘子也有这般不讲理的时候……
另一处李晟回到蓬莱殿,径直去了砚松斋,在书房里未见着三哥,本以为李奕已回内殿歇息了,遂打算一人去太华池散散心。
才走出蓬莱殿几步,李晟瞧见了不远处倚枫玉石亭里,一袭石青蟒纹袍服的李奕正自斟自饮。
李奕曾多次言‘历朝有淳于琼醉卧,因此不能敌’的典故,只说名将醉酒失乌巢,故酒非善物,而最近的喝酒误事例子,便是二皇子了。
李晟酒量极好,但他知晓诗人可借酒纵情,他却必须时时清醒。
月色里李奕眉目舒缓,嘴角轻扬,笑起时如一轮焕彩的明月。
李奕远远见到李晟,举杯笑道,“五弟,如何此时辰才回来。”
李晟将今日至高昌僮仆中知晓的情况,据悉如实转述于李奕。
若不是过午圣人特意命内侍至蓬莱殿,吩咐李奕下午到太极殿里商议朝堂之事,李奕是会亲自去那遗风苑的。
李奕将蔓草改银杯中的清酿一饮而尽,“准备何时去西州。”
“越快越好,我打算命侯宁与遗风苑的两名高昌僮仆一道前往,若无意外,定在后日出发,三哥是否还有合适人选。”李晟走上倚枫亭里,见三哥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不免皱起了眉头。
“你身边的桐礼与侯宁皆能靠得住,我这亦有两名侍卫可一同前往,五人够了,太多反而打草惊蛇,后日我会将玉符交与侍卫。”李奕颌首说道。
“玉符带我的便可,若是有意外,莫叫此事牵连到你。”李晟自斟一杯清酿,饮尽后起身离开了倚枫亭,“今日无宴席,在宫中吃酒叫圣主知晓了,定会说教。”
李奕望着五弟的背影,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清澈如太华池里的月光,嘴角的笑意有几分清冷。
是他算计着拆散了琛郎与温四娘的亲事,求而得之,舍而失之,要怪只能怪林中书令将琛郎护得太好,护得太过周全便会失去追求幸福的自由。
李奕自嘲一笑,如今自己偏就也缺了这份自由,他不是二皇子李徵,没有长孙太傅那种三朝重臣帮忙,而应国公府更不是禹国公府,如果他此时再定下侧妃,会得罪应国公,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两日后,遗风苑来了三名常服侍卫,其中一人取出五皇子的纪王玉符与谢氏和温荣相看。
遗风苑里选了塔吉和另一名精壮高昌僮仆相随他三人,那五人离开后,剩下的便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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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边雁锁清秋
不几日便到了霜天红叶的金秋八月。
温世珩下衙后径直往遗风苑来了,临近中秋佳节,圣主赏赐了文武百官一人一块五彩酥饴圆饼。温世珩思及黎国公府里,大哥、二哥皆有得圣主的赏赐,他二人必定会奉于温老夫人了,故他这份,该送到遗风苑来。
穆合堂里温世珩将盛装了圆饼的团花纹银盒交与汀兰。
谢氏笑着看向温世珩,“照往年惯例,中秋端正月当日,无要紧事可提前半个时辰下衙,那日你与林氏过来一道吃了圆饼和莲瓣瓜,再将荣娘接过去。”
温世珩面露难色,垂首说道,“儿本有此打算,想着团圆日不能一家人拜月,好歹聚在一起吃圆饼了,可不想圣主要求儿过两日启程去杭州郡,如今还不知要几月才能回京。”
谢氏撑起身子问道,“都已从杭州郡回京一年多了,怎还要过去,可是有事不曾交接妥当?”
温世珩端起茶汤吃了一口,“并非旧事,是为了修建钱塘堤坝,工部选派了袁侍郎和两名侍中、员外郎,御史台是儿,皇亲里五皇子要亲自去。”
温荣颇为讶异,修建钱塘堤坝一事虽重要,可是否需要皇子亲自前往了?
工部是掌天下川渎、陂池政令的,故四品侍郎监督堰堤河渠一事他人能理解,但御史台最多出御史监察相随即可,阿爷是御史台中丞,在旁人看来,不免有小题大做之感。
温荣忍不住想起江南东道盐政官一案。
“五皇子在朝堂上主动请往。圣主很是欣悦,一口答应,约莫圣主是要历练五皇子了。”温世珩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
谢氏对五皇子举动倒是颇为赞同,颌首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五皇子是脚踏实地沉得住的性子,若是一直安居盛京,再优秀出色也只是观一井之天……”
谢氏喉咙一痒咳了几声。
温荣忙为祖母和阿爷盛了一碗槐花蜜酿的香柚饮。
逢秋燥谢氏容易诱发咳疾。
温荣见祖母不喜吃药。遂请教了医官,自酿了一小瓮的蜜柚,槐花蜜清凉解躁,香柚凉润酸甜,极对祖母的病症。
谢氏吃了口蜜柚饮,又叮嘱温世珩道,“你在朝为官,朝政一事我们妇孺自不当多问,可若此次你前往杭州郡与盐政官一案有关。一人在外就要学会拿捏轻重。莫要莽撞行事。对了。五皇子与你都去了杭州郡,西州交河城的事要如何是好。”
温世珩心里一松,还好阿娘和荣娘皆未有疑惑。遂说道,“三皇子一直关注西州之事。若是有消息,想必三皇子会派人到遗风苑里告知阿娘的。”
……
温世珩启程的日子定在八月十四,中秋前一日。
温荣起了大早,先扶着祖母去南院散步。
碧云池里荷花皆已凋零,密密的荷叶翠色斑驳,唯独高挑荷枝上的乌黑莲蓬显出几分生机。
昨日温荣领着绿佩、碧荷及遗风苑的婢仆,一道摇船采了好些莲蓬。连夜将莲蓬子剥出,炒熟磨粉做了莲粉糕,想着给阿爷做路上的干粮点心。
谢氏牵着孙女纤细的手,慈祥地说道,“一会去黎国公府为你阿爷送行时,将这带去了。”
是一枚缀着平安结的浮雕荷花暖玉珮。
“是你祖父当年随身戴的,荷花是平安如意花,保你阿爷此行一切顺利。”谢氏笑着将玉佩交到了孙女手里。
玉佩是蕴含祝福之物,谢氏捻着念珠,只盼此玉佩能代代相传……
见时辰快到了,温荣带着绿佩和碧荷往府门走去,主仆三人沿小路上了竹林夹道。
走到竹林尽头,温荣远远瞧见立于石亭处,负手而立的欣长身影。
玉青色衣袂被风吹起,阳光下银线织的四爪大蟒,似要一飞冲天。
正要前往穆合堂通传的仆僮见到温荣,忙说道,“娘子,五皇子殿下过来了。”
温荣道,“我过去看看,老夫人那先莫要去说了。”
“是。”僮仆听言躬身退下,回到了阍室里。
李晟着黑缎六合靴,靴靿上系紧了靴带,一见便知要出远门,身侧佩了一把云龙纹剑鞘短佩刀。
温荣蹲身向李晟见了礼,“不知五皇子至遗风苑有何事。”
李晟蔚然深秀的眉眼舒逸,面不改色地说道,“某过来接温中丞一道前往杭州郡。”
这样拙劣的借口……温荣嘴角忍不住淌出笑意,“阿爷在黎国公府,奴正要过去。”
李晟好似浮了一层雾气的目光落在温荣脸上,颌首,“那过去吧。”
说罢随意洒脱地走下石亭,忽瞧见温荣身后婢子捧着的孔雀纹大银方盒,颇为诧异,“那是何物。”
温荣笑了笑,“是莲粉糕,昨日我做了许多,五皇子若是不嫌弃,往杭州郡的途中可尝尝。”
李晟几不可一见的微微蹙眉,“好。”
温世珩等皆已候在黎国公府大门外,林氏不放心的一遍遍叮嘱相随伺候夫郎的仆僮。忧心忡忡、恨不能亲自跟去杭州郡。
……
送走了温世珩,林氏心似乎一下子空了,每日都盼着夫郎的信件,再数日子算夫郎何时能回京。
温荣见阿娘在黎国公府里无所事事,心事越来越重,便时不时地将阿娘和茹娘接到穆合堂里。
祖母陪阿娘玩叶子戏,温荣则教茹娘识字或是一起做女红。
温荣想起五皇子离京时玉带上系的绞纹丝绦,模样极寻常,与五皇子贵气精致的长相不般配了。
这日主仆等人如往常一般在内堂里闲闲地打发时间,汀兰端着点心走进门,同老夫人和三夫人说道。“黎国公府里闹开了,黎国公养的别宅妇前两日生了个男孩,可不想才生下下来,便面色涨红。抽搐了一阵就没了。”
温荣听言惊诧地抬起头,大伯父院里姬妾无数,有别宅妇也不稀奇,只不想大伯母竟然容忍别宅妇怀孕。甚至产下了男胎。
倘若男孩还活着,别宅妇可仗着温家血脉说话,如今男孩没了,她这般不管不顾地到黎国公府闹,至多让大房和黎国公府没面子,她本人却是没活路了。
林氏脸刷的一白,紧张地起身,“这,这可怎么是好。我回黎国公府看看。”
谢氏看不过眼。论精明。林氏不及方氏、董氏半分。林氏这会回去只会让污水沾到自己身上,遂说道,“好了。你过去能干嘛,安生坐着。听消息就是。”
温荣与汀兰问道,“别宅妇都说了什么。”
谢氏赞许地望了温荣一眼,这孩子每句话都能问到点子上,不想林氏那糊涂娘能有这样的女儿。
汀兰道,“那别宅妇说孩子是被大夫人下药毒死的。”
这话都敢说出来,可见别宅妇是豁出命来闹的。
林氏还在坐立不安,温荣叹了一声,垂下头分好线,自鎏金盒里取出梅花浮纹白玉珠,串上后开始结丝绦。
单凭此事就可看出黎国公府里为了争爵位,闹成什么样了,谢氏摇了摇头,黎国公府的事,她是管不了了。
……
别宅妇张氏被仆僮拖进了黎国公府里,可先才那番大声哭嚎,两巷里都听到了。
这等茶余饭后的谈资,口口相传不几时就能传遍安兴坊甚至全盛京的贵家。
温老夫人气的将拐棍狠狠柱地,瞪着跪在堂下的方氏问道,“你看你办的好事,都闹到府里来了。”
方氏擦着眼泪哭诉道,“阿家,儿真真是冤枉啊,儿照阿家您的吩咐,对张氏是照顾有加。知晓她怀孕后,若不是担心府里有人会对她母子不利,儿早将她接到府里照料了,无法才每月命人送绢钱过去。盼着她一举得男,大郎可后继有人,儿如此尽心,怎可能下药害死那男孩呢。”
祥安堂外传来嘈杂的声响,“我可怜的孩儿,你死的好惨啊。老夫人,那孩儿是大郎的骨血,可您与大郎都不曾见过……大夫人,我知晓你恨我,可你有什么冲我来,要打要骂赶我走都行,可为何要下毒害死我无辜的孩子……”
方氏用锦帕挡住了满是憎恶之色的脸庞,外面喧闹不停,方氏亦捏着帕子呜呜咽咽地哭诉不停。
温老夫人颓坐在软榻上,冷眼看着方氏,“此事真不是你做的?”
见温老夫人松了口,方氏跪着往前挪了几步,“阿家,若儿做了此伤天害理之事,就让儿遭天打雷劈。”
门外凄厉的声音令温老夫人头疼,转身吩咐白妈妈道,“找两个壮实的僮仆,将她丢庄子上去。”
“是,老夫人。”白妈妈退出了内堂,没一会,祥安堂便恢复了安静。
见那女人被弄走了,方氏才放下心来,阿家总归是护着她的,抬眼殷殷说道,“那贱人好不识趣,儿还未怪她将男孩弄没了,自己就敢寻上门来,惹得阿家生气。”
“你闭嘴,”温老夫人摆摆手厉声喝道,“你滚回房里去,没想明白这事就莫要来见我。”
方氏才直起的身子又瘫软了几分,“阿家,这事真不是儿做的,过几日儿娘家阿姊要过来了,您不是说将四丫头配给了儿娘家人么,如今还未准备妥当,儿怎能不见阿家您呢?”
“蠢货,你还嫌脸丢得不够干净,那事先缓一缓。”温老夫人气得肩膀轻颤,本打算趁温世珩不在盛京的这段日子,将四丫头弄出去,不想偏偏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被别宅妇一闹,黎国公府脸都丢尽了,此时不避嫌,反去张罗府里娘子议亲之事,只会被人当笑话看。
祥安堂窗棂根处一名小婢子悄悄离开,到罗园将祥安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夫人董氏。
温菡娘在旁一脸幸灾乐祸,董氏却是眉心不展。
温菡娘搂着董氏满脸笑意,“阿娘,如今全盛京都知晓大伯母有多么狠心和善妒了。若不是大伯母娘家因边城战事而风头正盛,大伯父定要将她休弃的。我倒要看看温蔓娘还有没有脸面跟我去参加贵家宴席。”
董氏温和地与菡娘说道,“你这孩子,我们与大房是一家,打断胳膊连着筋的,阿娘除了担心大哥和大嫂他们面上不好看,还担心你受到连累。”
温菡娘听言整个人都软在董氏温暖的怀里,“阿娘是最疼儿的了。”
董氏轻抚着温菡的背,目光阴冷下来。大房是注定生不成儿子了,可她未想到那女人居然有胆量到黎国公府里来闹,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候,倒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似的。
董氏指甲轻扣着桌案,那女人被处理了,她自是也无甚可担心的。
……
温荣在穆合堂里铺展宣纸为茹娘画仕女图,前日收到了林府的邀帖,下月是婵娘全大礼之日,邀请了温荣至林府观礼。
这段日子林府要筹备两门亲事,婵娘和瑶娘该是忙得像陀螺了,温荣接下邀帖后不做他想,只发愁该送什么与婵娘做压箱礼。
“娘子。”碧荷自门外跑了进来,面色有几分古怪,“绿佩姐问花斛摆在哪里好看。”
今早温荣见天凉了,遂命绿佩将厢房里的几只冷色摆器放进橱里。
温荣疑惑地看了眼碧荷,收起又不是布置,为何要问摆在哪里?
碧荷眨了眨眼。
温荣笑着让茹娘自己玩会,随碧荷回到厢房。
碧荷取出一封信递于温荣,“娘子,前院小厮送了信过来,奴婢瞧见信封上的字迹,不敢冒然让老夫人和夫人知晓了。”
信封上字形刚劲有力又不失俊秀,明显是男子的,信封里簌簌的声响更令温荣好奇。
温荣拆开了信,不想里面竟是一抔白沙。
温荣将白沙倒在手心里,白沙自指缝慢慢渗出,又麻又痒。信里还有一张字条,仍旧是遒劲魄力的字迹,‘应笑随阳沙漠雁,洞庭烟暖又思归’。
绿佩凑近了问道,“娘子,这信是谁寄来的。”
温荣面色一红,将字条收了起来,摇了摇头,叮嘱二人道,“莫要出去乱说,许是寄错了。”
温荣自己也未想明白,这个人信里的白沙和诗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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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防火防盗防穿越,一朝穿越成苦逼,女儿身做赘婿,家财万贯烧干净,老弱病残全占全,这日子没法过了!喂,大爷,男男授受不亲,你滚远点!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暗去蓬迟
婵娘全礼当日,温荣带着绿佩和碧荷,乘马车往兴宁坊去了。
林府里很是热闹,庭院收拾一新,屋檐上挂着大红灯笼,处处透着喜气。
温荣一路往琅园而去,听闻温荣过来,瑶娘出厢房在月洞门处等候接迎。
厢房里满是婢子和嬷嬷,婵娘沐浴完后换了一身朱红广袖团花裳,温荣知晓今日为婵娘上冠的是谢琳娘时,颇有几分惊异。
婵娘本想拉了温荣说话,可嬷嬷见时辰尚早,又将婵娘带进内室里叮嘱,瑶娘则里里外外地跑着,随林大夫人一道招待宾客。
温荣与琳娘坐在一处吃茶,直到身旁无外人了,琳娘才颦眉望向温荣,“荣娘,这段时日可好?”
琳娘听闻林家大郎尚主时唬了一跳,荣娘都已与林大郎议亲了,不想还能出此变故。
温荣知琳娘是好意,掩嘴道,“你瞧我可像个有事的。”
琳娘偏头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温荣一番,忍不住失笑,“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既然你无事,如何不寻了我们一处顽。上月秋狩你和林府娘子都未去了,我一人好生无趣,早知我也不应那秋狩的帖子。”
温荣板着脸说道,“你被赐婚了,我怎知晓你平日里是否得空,我只道三皇子妃是不好做的,你不好生随宫里嬷嬷学礼仪,却贪玩去秋狩,小心往后出了差错,叫你夫郎和婆母嫌弃。”
琳娘面色大窘。怨嗔道,“我是关心你了,看你以后订亲了我要不要笑你。”
温荣早瞧出琳娘对被赐婚与三皇子是十分满意,不但面上笑容比之以往更盛,性子更放开了许多。
凭琳娘的聪明和细密心思,定知晓瑶娘对李奕含有情意,可先才温荣见她二人如往常般说说笑笑,似未因李奕那人而伤了和气。
想来琳娘与李奕成亲后定能琴瑟和谐。可不知瑶娘将如何自处。
温荣轻摩挲着青瓷茶碗上的莲桂浮纹,垂首说道,“阿爷去了杭州郡,阿娘在府里无人陪便会担心阿爷,故这些时日我出门少了些。”
琳娘颌首低声道,“是了,每每我阿爷出远门,阿娘亦是担惊受怕的。荣娘,我有听阿爷说起杭州郡一事。那杭州郡钱塘堤坝已开始修建了,若修缮事宜行进顺利,温中丞过两月就能回京的。”
如今阿爷不在府里。温荣无法知晓朝堂上的事情。听到此消息,自是惊喜,“可是真的?”
琳娘面上红晕还未褪去,笑盈盈地道,“我还能哄你不成,若是待大坝建好温中丞才能回来。你干脆收拾箱笼回杭州郡再住上几年算了。”
过了好一会,婵娘红着脸自内室快步出来,温荣与琳娘各自取出了送琳娘的压箱礼。
琳娘送的是一整套的嵌双桃红碧玺头面,那金钗、耳铛上的红碧玺晶莹剔透,无一丝瑕疵。好不精贵。
温荣抿嘴笑道,“一下就叫琳娘比下去了。婵娘你可不许嫌弃了我的。”
温荣送的压箱礼是一套围棋,墨玉黑子,和田玉白子,棋面上雕了并蒂莲纹。
琳娘剜了温荣一眼,“早知与你商量了我再送。”
婵娘心中一动,感激地看着温荣,她二人因棋结交,荣娘这份礼物是在说了她不曾忘记二人情谊。
温荣见婵娘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忙岔开说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拉着脸。又非嫁去多远,大家都在盛京里,哪日里你想我们了,派帖子邀请我们去杜府顽便是,只盼你别有了夫郎,就将我们这些娘家姊妹忘了。”
那杜府二字将婵娘臊了,琳娘在一旁憋笑道,“荣娘嘴巴着实讨打,待她全礼日我们可不能放过她。”
几位娘子说笑了一会,瑶娘进屋子,吩咐婢仆摆上席面,招待温荣等人用膳。
温荣见瑶娘跑进跑出,忙得焦头烂额,觉得十分有趣,拈着瓜子,一遍嗑一边与婵娘、琳娘打趣道,“瑶娘何时这般贤良淑德了,倒是比你更像那新妇子。”
瑶娘恰好进屋吩咐婢子添茶水,瞪了温荣一眼,正要张嘴,却瞧了瞧琳娘,扭头走了出去。
温荣一愣,与琳娘相视一望,琳娘虽依旧满面笑容,眼里却有几分无奈。
温荣心下轻叹,看来瑶娘是不曾死心了,不知李奕是否有收瑶娘做侧妃想法,可如此对她二人都不公平。
不多时,门外婢子传话,杜府马车已进市坊大门,林大夫人擦了擦眼角,为爱女婵娘蒙上了朱红宝相花蔽膝。
女眷们在琅园里又闹了一阵郎子和傧相,这才让杜学士将婵娘接走了。
琅园里喧闹声渐渐消去,欢闹过后,留下的人颇有几分寂寥。
瑶娘咬着嘴唇,狠狠地眨眼。瑶娘和婵娘是亲姊妹,自小做一处玩闹和长大,今日分开了,琅园就剩了她一人,心里自不好受。
瑶娘先前是故意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只为了分散注意力,不叫离别的气氛影响婵娘待嫁女娘的心情。
谢琳娘同林夫人和瑶娘告辞离府,温荣陪着瑶娘在屋里坐了会,直到申时中刻天色暗了,瑶娘才将眼泪擦去,主动提出送荣娘出府。
二人走到琅园月洞门,见到一袭石青绫缎袍衫的林子琛。
温荣心一紧,担心瑶娘会如以往将自己抛下离开,不想瑶娘却收紧了挽着自己胳膊的手。
林瑶静静地望着大哥,眼里闪动着淡淡的失落和哀伤,在瑶娘看来,大哥与她都是可怜人。
纵然有令人艳羡的功名利禄,可不能与心仪女子在一起。一生注定缺憾。
林子琛走到二人面前,望向温荣,笑得有几分苦涩,“荣娘,谢谢你过来观礼,辛苦了。”
看着林大郎清俊却削瘦如秋竹的模样,温荣心里有几分酸楚。
不想半年不到的功夫,能让一人改变这许多。
温荣低下眼笑了笑。“婵娘是我表姐,且我们素来交好,自该过来的,我只担心婵娘不请我了。”
林大郎张了张嘴,心里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这五个月,他胸口似被压了一块顽石,本以为只要见到荣娘,再与她说上几句话。心里的郁结就能烟消云散。
此时林子琛才知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结果已经注定,他只能去当驸马。再眼睁睁地看着心仪女子嫁做他人妇。
荣娘是近在眼前。可那又能如何,他曾以为触手可及的幸福,皆成了镜花水月。
林瑶望着大哥镇定地说道,“大哥,我先送荣娘出府,你辛苦了一天。早些去休息吧。”
林子琛偏身为二位娘子让了路。
离了琅园一段距离后,林瑶长长地出了口气,“大哥他很苦,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笑了,阿娘也不敢同大哥多说话。荣娘,如果……”
“瑶娘。时间不能倒退,故不会有如果。与其回首过往惋惜感伤,不若到此为止,向前看说不定会有惊喜。”
温荣不等瑶娘将话说尽,便先打断,她不止希望瑶娘能劝林大郎,亦希望瑶娘也能看开,与其削尖了脑袋嫁于李奕做侧妃,将来过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倒不若与婵娘一般,嫁到寻常人家,把酒桑麻,反令旁人艳羡……
温荣回到遗风苑,和祖母描述了婵娘全礼的情形。
谢氏好笑道,“荣娘可是羡慕婵娘了?请婵娘夫郎杜学士,帮你在翰林院里打听,是否还有未娶的年轻郎君。若是荣娘还喜欢把酒桑麻,祖母也可去庄子上看看,将荣娘嫁去做地主婆可好。”
温荣娇嗔赖在谢氏身旁嗡声道,“不好,儿只想陪着祖母。”
谢氏听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荣娘此言亦有道理,不若入赘一名夫婿,那便断无人敢欺负了你。”
温荣脸都埋在了祖母怀里,不肯再搭理祖母。
……
十一月末,林氏收到温世珩自杭州郡寄来的家信,说约莫十二月初回京。
林氏知晓了夫郎归家的准确日子,才安下心来,心情亦好了许多。
温世珩抵达盛京当日,温荣一大早便披着大氅去黎国公府,与阿娘一起接阿爷。
温世珩不但人回来了,还将杭州郡府邸里,去年不曾搬进京的物什,一股脑儿地装进箱笼带上。
那七八只箱笼里多是三个孩子儿时穿用的玩意。
不想去杭州郡一趟,温世珩黑瘦了许多,袄袍空空地挂在身上,两只手又红又肿,长满了冻疮,好几处还干裂渗出血来。
林氏见夫郎的狼狈模样,直拿帕子擦眼睛。
彩云烧起银炭炉,温世珩娄着手在暖炉前烘着,烘热了,手上的冻疮又痛又痒。
林氏取来药膏亲自为温世珩上了药,温世珩吃了几碗温荣煮的茶,人才缓和了过来。
温世珩吩咐为他更换袍衫,梳洗后要去祥安堂给温老夫人请安。
林氏一边为夫郎系腰带,一边心疼地问道,“不过是回杭州郡几月,怎会弄成这样,五皇子他们可也回来了?”
温世珩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五皇子与工部侍郎怕是要再耽搁几日。我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修建堤坝的工户才是真真辛苦,手脚得一直泡在了水里。杭州郡的冬日你是知晓了,又湿又冷,河口的风呼呼地刮个不停,沾到水的地方第二日就结成薄冰,一不慎便会滑落江……”
林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这会又红了眼睛。
“好了,我不是平安回来了,明年会有另一名御史接替去杭州郡的。我先去祥安堂,用过午膳再带你们母女往遗风苑看望伯母。”
温世珩拢了拢夹袄,压下心里的忧惶,快步前往祥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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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命何信苍苍
温老夫人见到温世珩这般狼狈,亦是惊讶,蹙眉关切地问了几句,知晓温世珩是在堤坝上被寒风吹伤的,便再无话可说,打发了温世珩回屋歇息。
方氏心里倒是说不出的畅快,颤着眉毛与温老夫人说道,“阿家,瞧见老三的模样就知地方官不好做,故老三才想尽法子回盛京做京官的。”
温老夫人笼着裹了银裘的鎏金铆扣暖炉,不屑地瞥了方氏一眼,“抛去家事不言。单论做官,钰郎、玶郎皆及不上老三半分。圣主命老三前往杭州郡督检堤坝,他能亲自往堤坝勘实情。可钰郎呢,日日不务正业,枉费了国公爵位,你是钰郎妻子,非但不劝夫郎,反在这说风凉话。”
方氏用锦帕捂住嘴笑,心下十分不以为意,只想温世珩不过是傻子,哪有御史台京官到地方去受苦的。
方氏如今只关心另外一事,“阿家,现在老三回来了,我们为四丫头安排的亲事,可还能照办?”
前几月别宅妇闹黎国公府的事情,几是传遍了盛京贵家,方氏差点被唤到官府问话,温家为此上下打点,没少花钱两。
拖了数月,这事才凉了下来。
方氏娘家胞弟在京任少府监监丞,方监丞嫡子方三郎今年满十七岁,尚未娶正妻,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仗着方家势力,在外没少作威作福。
温老夫人与方氏将主意打到了温荣身上。
方氏嘴巴闲不住,分明是八字还未一撇的事儿。就先回娘家将此事说了。
那方三郎偏生是个沉不住气的,悄悄过来安兴坊瞧温四娘生得如何模样,心里的算盘早拨拉好了,若是不堪入目的,他必然不肯娶了。
怎料见了后就魂不守舍,连去平康坊吃花酒的次数都少了许多,甚至与方二夫人说了,若能娶到温家的美娇娘。他便听阿爷的话,也去考进士科,他阿爷、阿娘听了自是大喜,日日催着方氏问何时能议亲。
方氏本还得意洋洋,不想温老夫人因别宅妇将此事暂缓了,两头不讨好,方氏急得嘴都生了疮。
温老夫人不接话,方氏忙亲自伺候了温老夫人茶汤,殷切地说道。“阿家,儿娘家人有远远瞧过四丫头,对她很是满意。故四丫头嫁过去了必是享福的。如此老三和老三媳妇亦不会有异议了。待她嫁去夫家。就不能再常常去遗风苑,我们可省下不少心。为免节外生枝,还是早些办妥了好。”
温老夫人微微阖眼,望着香炉里缕缕诡黠难测的青烟,终于点了头,“离上元节不过一月余。那日你让蔓娘陪四丫头去看灯会,方家由你安排了,两家好好相看一番,与你娘家结亲,也不算亏待四丫头。”
方氏听言欢喜应下。
用过午膳稍作休息。温世珩吩咐了马车,带着林氏母女前往遗风苑。
温世珩换了一身簇新的银鼠袄袍。面容上是难掩的憔悴和疲累。
谢氏看着温世珩自穆合堂外慢慢走来,心酸却也欣慰。
不能如此枉为官。
此次过来遗风苑,温荣还带了一只箱笼,是阿爷自杭州郡带回来的,温荣整理出喜欢的,悉数捎到了遗风苑里。
温世珩有话要与温老夫人说,林氏则带着女儿与黎国公府跟来的婢子去温荣厢房,准备将温荣厢房重新布置一番……
穆合堂里没了旁人,温世珩蜷着手说道,“阿娘,当年儿查盐政官一案时,发现有牵扯到京官,圣主为免朝野动乱,遂将此事压了下去,此次儿回杭州郡里,又暗暗调查了一番。”
谢氏蹙眉问道,“可是圣主命你去的。”
温世珩摇了摇头,“是三皇子提供的京中消息,不查清楚,儿心里亦难安。”
谢氏松开碧玺念珠,“可查到了证据。”
谢氏心里是有数了,皇储之争中,温世珩选择了三皇子李奕,是福是祸如今尚不明朗,但能严惩盐政贪墨者,是利民的善事。
温世珩颌首,眼里迸出几道光来,“是盛京二皇子和尚书左仆射一党,他们近两年还连番打压世家,前年袁府藏书案,就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谢氏道,“工部侍郎是三皇子一派的?”
“是了,此次往杭州郡的皆是三皇子亲信,袁侍郎正是袁府的远房亲戚。那赵府可是胆大的。袁府被抄检,府中财物自当悉数缴没入宫或销毁,可儿自林大郎与杜学士处知晓,赵府里存有袁府珍藏的名贵字画,那字画,袁府是鲜少取出示人的,偏巧他二人见过。”
谢氏略微思量,是对三皇子刮目相看了,看似做逍遥王,竟然不声不响的在朝中培养了众多势力,如今连珩郎亦肯忠随他。
谢氏抬眼问道,“那五皇子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温世珩面色转瞬一变,凝重起来……
谢氏留温世珩与林氏在穆合堂用晚膳。
天寒夜来得早,戌时温荣扶着祖母回厢房歇息。
知晓今日阿爷与祖母说的话后,温荣亦暗暗佩服李奕,太子品性早已不能服众,只无奈圣主狠不下心易储。
因萧墙之祸而引起的朝堂之乱,是在所难免了。
李奕每一步棋都走得漂亮,高瞻远瞩并深谋远虑,扳倒了太子,自就要削弱二皇子。
……
“娘子,老夫人为你买了一架琴呢。”
温荣正在厢房里画梅花,抬眼见绿佩兴冲冲地小跑进来,绣鞋上的白雪近暖炉后就化成水,地上留了深深浅浅的水印。
温荣颦眉说道,“外头雪厚。怎不穿了棠木屐,一会受寒又得生病了。”
绿佩不在意地笑道,“婢子身子可好着呢,娘子,那琴师还未走,婢子特意过来请娘子去试琴的。”
碧荷停下了手里的针线,又惊又喜,“原来娘子还会弹琴。”
温荣摇摇头笑道。“我可不会,原在杭州郡有学过一些,早忘了。”
“老夫人正是见阿郎自杭州郡带回来的琴,在途中被磕坏了,才命人去琴肆里为娘子选了一架新的。”
绿佩先才在庭院里听见琴师调琴,弹出的乐曲很是好听,遂打起了小算盘,倘若娘子学成了,日后便能常常听到。
温荣随绿佩去试了琴。无甚问题,便命婢子将琴捧回厢房,自己则去穆合堂与祖母道谢。
“伯祖母。其实儿不会弹琴。”温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前世她入宫后,略微学了箜篌和琵琶,古琴着实不擅长。
谢氏和颜悦色地说道,“无妨,本就是买来与你玩的,若是喜欢。伯祖母为你请琴师,若是不喜欢,摆那便是了。”
温荣欣欣地捧上茶奉于祖母,展颜道,“知晓伯祖母对儿最好了。”
谢氏笑道。“年后天气暖和了,伯祖母带你去谢家走走。”
盛京里的谢家只有应国公府。温荣目光微闪,连祖母亦看好了三皇子……是该与谢家走得更近些。
温荣软软答应道,“儿听祖母安排。”
谢氏吩咐汀兰摆了饭,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可有五皇子的消息。”
温荣摇了摇头,眸光忽闪地说道,“儿怎会有五皇子的消息。”
谢氏正色看着温荣,“与伯祖母也要瞒着了。”
温荣心下一虚,精致清秀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那封信,儿真不知晓是谁寄的。”
“不知晓是谁寄的便算了,有些事莫要太当真。”
祖母未深问,温荣微微松了口气,鲜少见到祖母这般严肃。
祖母是在提醒自己,纵是五皇子送礼物和寄信与她,都不要轻易动了心思。
用过晚膳温荣回到厢房,碧荷正在铺床,暖阁里满是幽幽的花香,今日的锦衾被褥,皆是用梅花香熏的。
绿佩一边伺候娘子梳洗一边笑道,“老夫人待娘子可真好,比黎国公府的温老夫人要好上了许多。”
温荣郑重道,“厢房里说说便罢,千万别出去说了,叫他人知晓,小心黎国公府管事将你送到庄子上去。”
绿佩脸色一变。
碧荷铺好了床,转身笑道,“娘子怎吓唬绿佩姐。”
前月里温荣有命人暗暗打听闹事的别宅妇,除了要知晓温老夫人和方氏如何处置了她,还想自别宅妇口中问出,是谁指使或怂恿她来闹的。
令黎国公府没了脸面,实是帮了她三房的大忙。
不想别宅妇如消失了一般,温荣等人得到消息后倒吸一口凉气,温老夫人她们确实是好狠的心。
温荣靠在床上翻书,一直没有睡意,干脆起身披上小袄去外间取笸箩,还有一条丝绦未打好了。
绿佩正要将隔扇门关上,温荣忽瞧见几名婢子捧着羊角灯匆匆往内堂走去,后面影影绰绰地跟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人是阿爷,阿爷的身影温荣是再熟悉不过的。
“绿佩,你去内堂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温荣心下隐隐不安,阿爷无事不可能这么晚过来遗风苑,且另外的几个人影中,其中一人温荣亦极眼熟,可夜色里不敢确定。
不肖片刻,绿佩折还了回来,满面焦急,“娘子,不好了,五皇子受了伤,娘子可否要过去看看。”
温荣一惊,目光落在妆奁上,那妆奁里还放着五皇子送的蝴蝶嵌金玉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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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沙塞思月明
撇去旁他不言,五皇子受伤与温家有莫大关系。
温荣将手中梅花白玉丝绦放回了笸箩里,吩咐碧荷为自己更衣。
温荣换一身莲青素面小袄胡服,简单挽了矮髻,抱着莲花鎏金手炉,提着灯笼往内堂去了。
汀兰守在门外,见是娘子,忙欠身请了进去。
温荣踏进内堂,见到眼前人时,表情登时僵住,那人早已收起了往日的光芒,被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堂椅上,形容消瘦,面色苍白。
温荣走上前,端正与五皇子见了礼。
淡淡的梅花清香飘至鼻端,李晟勉强睁开双眼,望向温荣的目光,疲累中夹着几许温柔。
“起来吧。”声音又沙哑又紧。
李晟嘴角微微上扬,好似皑皑白雪里忽然伸展出一枝随风轻颤的墨梅。眼中跳跃着微弱火光,明明暗暗……
温荣是不久前才知晓李晟并未去杭州郡的,那日李晟与阿爷二人出了盛京,阿爷一路向南,李晟转道往西……
原来在八月上旬,李奕和李晟便收到了侯宁等人自西州交河城快马送回盛京的血书,及柳中县伯克的官符。
如此可知,高昌僮仆所言具属实。
寻得单独面圣机会,李奕将血书与万言书等佐证奉于圣主。
睿宗帝知晓后勃然大怒,却也忧心忡忡。
节度使已是封疆大吏,却还不知餍足。如今方成利并未明着谋反,故睿宗帝纵然有决心除掉方成利并举征西突厥,可也担心冒然发兵,朝中会一片反对之声。
那方家在京中根基颇深,朝廷有了动静,无疑将打草惊蛇。倘若让方成利起了戒心,与西突厥合兵谋反,亦将招致战乱。
此时李奕自当献谋献策。睿宗帝最后命五皇子李晟佯装前往杭州郡,实则携密令至昆山道。与昆山道节度使会和,二人再以协助方成利剿西突厥为由,带兵往西州交河城一带……
李晟将盛京到西州交河城一路的驿站都安排好了,西州交河城的消息全无法送入京中。
战场刀剑无眼,故才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之言。
可温荣虽知晓李晟去的是战场,却毫不怀疑李晟一定能回来。不止因他贵为皇子,更因他和李奕一般,有高居云端,运筹帷幄、指点沙场的气度。
瞧见五皇子这般光景。温荣除了惊讶,胸口还有几分酸涩。
李晟阖眼重新靠回堂椅,“不几日,那方成利掩盖不了他与西突厥是一丘之貉的事,就该起兵谋反了。”
谢氏与温世珩听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要方成利谋反,他们便可让黎国公府心甘情愿的主动还爵。
温世珩谢过五皇子后,担忧地问道,“五皇子怎会受伤了?”
温世珩在遗风苑的侧门接到五皇子等人,为避人耳目。不敢多问,只低声言委屈五皇子了,便自侧门将五皇子迎了进来。
温世珩和谢氏隐约听见桐礼询问五皇子伤口是否还好,但具体伤在何处,伤势如何,一无所知。
李晟俊眉微微皱起,开口说道,“是我一时轻敌。”
武将在战场上最重要的并非是匹夫之勇,而是无数次征战累积下的经验。
《史记》里才有纸上谈兵一节,赵括少时学兵马,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
可纵是李晟居于深宫,但他不似赵括那般妄自尊大,且身边还有身经百战的昆山道节度使,怎可能犯下轻敌的错误。
桐礼面露恼怒,沉声说道,“那方成利实是阴险小人,主子至西州交河城,初始是联合方成利一至对付西突厥的。主子善心,想着若方成利心生悔意,悬崖勒马一心一意抗击西突厥,待西突厥投降后,主子会向圣主求情,留方成利一命。不料方成利暗中使诈,主子与西突厥大将阿史那比武时,方成利见阿史那落于下风,命人放暗箭伤了主子。”
温荣等人听言大惊失色,那方成利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难不成他认为让五皇子战死沙场,他的龌龊事就能瞒天过海了?
阿史那是西突厥出名的猛将,温荣虽知晓李晟文武双全,却也不曾想到李晟竟能力敌阿史那。
李晟裹着厚重的暗色灰鼠大氅,垮垮地塌在身上,似是不堪重负。
内堂里笼着银炭炉,李晟额头上沁出薄汗,桐礼忙上前将主子的大氅脱下。
温荣深吸了一口气,李晟的玉白袍衫上染了大片暗红血迹,伤口必已处理过,看来是在回京途中又裂开了。
谢氏连忙吩咐汀兰去取上好的刀伤药交与桐礼,将五皇子安排在南院的碧云居里。
桐礼扶着五皇子去上药和休息,温世珩才叹气道,“五皇子受伤是意外,在西州交河城一事踏实前,不能叫他人知晓五皇子受伤并且回京了。”
“五皇子在别处没有宅院?”温荣正是知道李晟在别处有宅院,故更加诧异阿爷为何要将李晟往遗风苑领了。
不想祖母却开口帮忙道,“五皇子帮了我们家大忙,如今五皇子受伤,住在遗风苑里,我们正好照顾了他。黎国公府的眼线,汀兰早已命人看了起来,五皇子可安心养伤。”
谢氏见温荣面有迟疑,阖眼道,“五皇子为人可信得过,你阿爷为三皇子和五皇子做得越多,将来温府才能越安全。”
既然祖母与阿爷对五皇子皆是感激,温荣亦不再多言。
折腾了大半宿,温荣困得直打哈欠,回到厢房,倒在箱床里便睡熟了……
本以为能睡到日上三竿的,不想卯时就清醒了。
温荣用过早膳后去了祖母厢房,祖母正在暖炕上盘膝诵念佛经,温荣悄声无息地走到软榻靠着。
许是昨夜睡的时辰过短,温荣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梦里是白茫茫的大雪,自己踩着鹿皮小靴,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能走到头……
谢氏做完早课,睁眼看见孙女睡得正香,颇为心疼,吩咐汀兰为孙女盖上蔓枝银衾。
食案上放着喷香的松子酥和软糯的枣米藕荷糕。
汀兰笑着小声说道,“是娘子昨日做了孝敬老夫人的糕点,娘子可是时时事事都想着老夫人了。”
谢氏面露慈爱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多休息些,真累着了可得担心她老子娘心疼了。”
汀兰抿嘴好笑,分明是老夫人自己心疼了。上前扶着老夫人下炕穿上了锦鞋。
谢氏想起碧云居里受伤的客人,“南院里早膳可安排好了?”
汀兰点点头,“安排好了,可五皇子随从还未传饭。”
遗风苑厨娘所做吃食皆极为清淡,不知是否合五皇子的口味。
谢氏命汀兰将松子酥和枣米糕一道做早饭送去南院。
谢氏对五皇子除了感激,还有几分愧疚。
过了好一会,窗棂外暖暖的晨光覆在了温荣莹玉般的面容之上,温荣这才浅浅地喘着气,揉揉眼睛,撑起了身子。
……
南院里的客人也才刚刚起身。
李晟伤势很重,那一箭几乎贯穿了左肩胛,昆山道节度使左将,见势不妙突围将其救下。
箭虽取出了,但边城一带冬季的气候极其恶劣,实是不利于伤势好转。
昆山道节度使为琅琊王氏家族中人,自担忧五皇子的伤势,商议后,李晟决定先行回京,一来避免落下病根,二来李晟知晓如今他留在西州交河城,已帮不上任何忙,不过是负累罢了。
待方成利坐实谋反,京中官员只能撇清与方成利的关系以求自保,那时圣主调派兵马将名正言顺,一呼百应。温家还爵一事,也将水到渠成。
李晟仍旧是阴沉着脸,可清冷的眼神里却闪着几分遗憾和失落。
他与阿史那比武,是为了军功,急于求成,不想落得如此狼狈。
桐礼为主子穿上了石青缂丝袍袄。
听到传饭,遗风苑婢子忙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送进了厢房。
一碗滑片肉粥,一碟鹿肉串脯,桃仁鸡丁,蟹肉双笋,皆是极其精致的菜品,李晟目光最后落在了松子酥和枣米糕上。
数十日的带伤赶路,纵是往日再勇猛壮实了,此时也是身心俱疲了。
李晟望着水晶枣米糕里娇而不艳、极逼真的梅花,难得的胃口大开。
“主子,老夫人过来了。”用过早膳不多时,侯宁过来传了话。
侯宁瞧见主子正执剑立于庭院中,唬出一身冷汗,虽说主子右手无伤,可左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若是练剑,必定会牵扯到伤口,“主子,如今你有伤在身。”
李晟眼神清澈纯净,面上略微有了几分血色,立于雪中真真似那非白非红,却能占尽冬色的一树凌寒梅。
温荣扶着祖母走进了院子,忽视了仍旧新白抱新红,好似梅花吹不尽的李晟,转而看向李晟手中的那柄剑。
温荣想起了西凉杂记中所言。剑上七朵珠,九华玉以为饰,五色琉璃为剑匣,刃上常若霜雪,开匣拔鞘有风气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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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闲棋巧相和
李晟将剑递于侯宁,几步上前扶住了正要见礼的老夫人。
纵是受了伤,风仪举止仍旧安雅。
温荣扶着祖母往碧云居庭院里的竹亭走去。竹亭四处围了合帷幔的细丝竹帘,温荣担心天寒,又吩咐婢子摆了炭炉过来。
人坐于亭中,不但暖和,还能透过竹帘瞧见亭外朦胧的雪景,好不惬意。
谢氏望着五皇子的眼神很是赞许,关切地说道,“殿下受伤了,该在厢房里多休息,练剑不急于这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老夫人说的是,先才在屋里实是太闷了,故才想着到庭院走走。”
李晟俊眉微微扬起,目光落在了温荣身上,恢复精神后,嗓子也清润了不少,
温荣安安静静地立于祖母身旁,她未曾见过散心还带着出鞘锋剑的。听到李晟抱怨闷,温荣望向远处的目光滑闪过一丝狡黠,嘴角轻翘,再闷也闷不过他本人。
谢氏听言颌首道,“是老身未想周全了,不知五皇子平日里有何喜好,遗风苑的麓斋有许多藏书和古籍,若是五皇子不嫌弃,老身这就命人送些书过来。”
李晟瞧出了温四娘心中所想,双眸幽暗,恭谨地谢过了老夫人。
不远处绿萼梅枝头冰雪融化,雪水滴落时,枝桠轻颤,温荣眨了眨眼,一边摆弄着鲁班锁,一边侧耳听祖母与五皇子说关于边城一带的事情。
温荣本以为除了战事,还能听到五皇子说起边塞的风光。
可惜他果然是木头,祖母问一句答一句,言词里的边塞就是枯燥的漫天白沙。
温荣决定安心地解开这只鲁班锁。
不一会,汀兰领着两名小厮自麓斋回来,每名小厮手里都捧着数本书。
温荣瞧见那书就好笑,汀兰可真是会选了,《五经正义》、《春秋三传》,《孙子》。《五曹》……皆是进士科用书,五皇子看这些只怕会越看越闷。
李晟起身将石桌上的书翻看一遍,眉毛好看地弯起,嘴角浮起笑意,面容虽如夜色月光般清冷皎洁。却也美好的令人叹息。
“这些书确实是极好的。可我都看过了。”
温荣眉眼不抬,毫不在意地说道,“学而时习之。多看几遍。”
“我已能背出。”语调里有几分委屈。
温荣狐疑地抬眼看向李晟,正要伸手取一本,就像平日阿爷考轩郎功课一般。
手碰到书时,才发觉此番做法不妥,转向汀兰笑道,“麻烦汀兰姐再搬几本书过来。”
“不用了,”李晟朗声说道,轻抿嘴唇,他若再不开口。温四娘应该会命人将遗风苑麓斋的书全送过来,“如今某左手受伤使不上力,某听闻温四娘擅围棋……”
温荣双眸微闪,指名道姓,她无法再装作充耳不闻。
可不过是下棋而已,既然他五皇子有凌雪寒梅的一身傲气。她就不介意在棋盘上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如此想来,温荣抬起头脸上满是笑容,“若五皇子不嫌弃,奴愿与五皇子对弈。”
李晟不疾不徐,“久闻温四娘棋艺过人。能与温四娘对弈,求之不得。”
温荣吩咐绿佩将她房里收藏的青金石围棋取了过来。
谢氏乐得在一旁看晚辈弈棋。
近水楼台先得月,李晟知机会来之不易,打起十二分精神,棋盘很快摆开。
李晟自诩平日下子干脆利落,可此时面对温四娘布的棋局,他却不得不思量再三,尽管如此,每走一步他都似步入温四娘的陷阱中。
丹阳曾命人记录过她与温四娘对弈的棋路,当时李晟只觉温四娘是心思玲珑、棋艺娴熟,今日他才知晓,温四娘与丹阳对弈时,仅使出三分本事,到了他这可谓毫不留情,收杀攻防令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温荣气定神闲,时不时地端起茶汤吃一口,李晟不知何时已冷汗津津。
不过一个时辰,棋局以李晟惨败告终,温荣展颜莞尔一笑,“我要陪祖母回穆合堂用午膳了。”
李晟心下无奈,温四娘是想叫他知难而退,纵是再无趣也莫在她身上打主意。
可惜他偏生就是百折不挠,越挫越勇……
接下来的几日,每到辰时和未时正,桐礼都会至温荣厢房外长廊上候着,恭请其到碧云居与五皇子弈棋。
这雷打不动的日程气得温荣直咬牙,她是想不去了,可任由桐礼那大块头苦着脸站在廊下也不是办法。
好不容易到了除夕日,温荣第一次发觉回黎国公府也有好处,能暂时避开那人。
温荣卯时起身陪着祖母用早膳,再换一身簇新桃红织金胡袄,领着绿佩与碧荷匆忙离开了遗风苑。
……
这些时日,黎国公府里也未闲着,二房董氏请了十二教坊的乐师教菡娘琵琶。
温菡娘早已不胜其烦了,想不明白阿娘怎会将十二教坊的贱户请进府里,还对贱户极其客气。
除夕日乐师是不会过来的,董氏亦去帮大嫂布置年饭。
温菡娘无人管束立马丢下恼人的琵琶,偷得浮生半日闲,领着婢子往院里赏梅,不想正面碰上了温蔓娘。
温菡一阵腻味,撇嘴半抬着头,权当不曾瞧见这人。
“三妹妹。”温蔓向菡娘走了两步,软软地说道,“好几日不曾见到妹妹了,听闻二伯母为妹妹请了十二教坊第一人教习琵琶,那十二教坊第一乐师,却是没几人能请到的。”
温菡瞥了一眼蔓娘,周身袄衫和头面都是簇新的,某人过继到正室的日子是愈发好过了。
可惜终究是庶出,永远一副唯唯诺诺不成气候的样子,都已十六,年后便是十七,连亲事都未定下。
贵家女眷郎君眼睛可是雪亮的,眼光挑得很呢。温菡冷笑一声,“大伯母不是为你请了曲江宴的司茶娘子教习茶道么,听闻曲江宴那日你为不少夫人煮茶。得了许多称赞。”
献殷勤到那份上了,也只被夫人们当做茶奴看。
温菡心里很痛快,甩着帕子就要往前走,忽瞧见温蔓身后婢子捧着的、掩了宝相花纹样银红锦缎的托盘,“那是什么?”
温蔓似是不曾听出温菡先前话中的讽刺。盈盈笑道。“是府里新做的纱花,祖母吩咐我给妹妹们送去呢,偏巧遇见了三妹妹。三妹妹先挑两支吧。”
那婢子捧着纱花上前。
揭开银红锦缎,温菡眼睛一亮,八支样式各异、皆极精巧逼真的绢缎纱花,簪子是赤金的,每支纱花都缀了水滴状无一丝杂色的鸽血石,好不名贵。
温菡拿起这支,又瞧向那支,恨不能整盘端了回去。
温菡执帕子掩嘴,轻咳了一声。抬眼问道,“簪花怎么是六支。”
温蔓绞着帕子,局促地说道,“祖母说了,三妹妹、四妹妹和我一人两支。阿娘前日刚送了我几支发簪,故簪花一时用不上了。若是三妹妹不嫌弃,我的两支也给了妹妹。”
此话温菡听着受用,不客气地挑走了赵粉牡丹、富贵芍药、簇锦紫薇和石榴,均是重瓣或多瓣的纱花,关键那四支的鸽血石要更大些。
温菡对蔓娘的态度好了许多。“另二支你命婢子送去西苑便可,西苑的人犯不着你亲自走一趟。”
温蔓眨了眨好看的凤眼,长长睫毛扇子似的,“我正巧还有事与四妹妹说,故不过是顺便罢了。”
“你找温荣娘什么事。”温菡沉脸问道。
温蔓面上浮出欢喜之意,“祖母说,四妹妹回京有一段时日了,京中的热闹自该都去瞧瞧,今年上元节灯会四妹妹没去成,祖母命我明年陪四妹妹去。”
“她倒是端了大架子,想去自己去便是,还要你们作陪,”温菡娘眼珠子一转,她想起前日里张三娘提起的,说是今年上元节在灯市里有遇见赵二郎。
“算了,那日我与你二人一块去。”说罢温菡满意地瞧着婢子手中的四支簪花,上元节她可要好生打扮一番。
望着温菡娘的背影,蔓娘面容上露出笑意,一双明媚凤眼亦染上了几许风情。
温荣正在厢房里陪茹娘剪窗花,见蔓娘送纱花过来,笑着请蔓娘尝了新酿的花茶。
温蔓被桌案上的窗花吸引,一幅‘连年有余’鲤戏莲荷剪得是十分好看,温蔓拿起瞧了又瞧,可是爱不释手,羡慕地问道,“荣娘,可是你剪的?”
温荣笑道,“我手拙,这是茹娘剪的。”
温荣不在意地指了指被放置一旁的‘百花迎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百花迎春”里好几处花枝都被剪断了。
温蔓柔婉贴心,“四妹妹的‘百花迎春’很是复杂,叫我连大样子也剪不出的。”
温荣笑笑不接话,论手巧,她本就及不上茹娘。
坐了一会,温蔓起身告辞,临出门蔓娘才想起上元节一事,很是诚恳地邀请,“荣娘,上元节我们姐妹三人一道去灯市可好。我听阿娘说了,上元节城里的戏台子搭有足足八里之长,更有上万的燃灯,好不壮观,那几日开禁放夜,各式的杂耍技艺很是喜气的……”
温蔓眼眸一黯,忽低下头,模样儿叫人怜惜,“我虽自小在盛京里长大,却是一次不曾去过灯市。”
温荣一时无法推拒,遂点头应下。想来出去走走,要比每日在遗风苑陪那人弈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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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是情中念
温荣在黎国公府里陪了阿娘和茹娘几日,元月三日才回到遗风苑。
林氏包了许多年礼让温荣交于祖母,温世珩则悄悄准备了一份上好伤药,吩咐温荣送去遗风苑的南院碧云居。
……
温荣将物什放回厢房后,便去穆合堂陪祖母说话。
煮好了茶,温荣试了试红漆盘里茶碗温度,再用茶膏点了数枝寒梅,合上茶盖奉于祖母。
谢氏端起茶汤吃了一口,笑着说道,“三皇子与琳娘全大礼的日子也定下了,在今年六月。”
温荣眨了眨眼,此事约莫还未传开,因为阿爷都不知晓。
去年圣主赐婚后,由于三皇子府邸还未开建,故钦天监将挑选良辰吉日一事延后了。
既然朝中尚未宣布,祖母的消息该是来自应国公府的。
二皇子与韩大娘在去年十一月全礼,温荣与他二人不相熟,故未被邀请前往观礼。
下月是林大郎和丹阳公主成亲。
温荣曾惊讶这一世的改变,韩大娘本应该嫁给三皇子,将来母仪天下,而谢大娘则因二皇子失势而香消玉殒。不想如今是峰回路转。
不论这一切是否与她有关,暂时看来,皆非坏事。
周遭人命运都已变了,她自也不能重滔覆辙。若无意外,今年除夕她就能在遗风苑里陪祖母一起过。
如此想来,温荣心情大好,吃着香甜的蜜果子,满脸餍足的表情。
温荣抬眼与祖母笑道,“转眼琳娘也要嫁了,改日儿与琳娘写信,问问是否有要帮忙的。”
虽然李奕的事她敬谢不敏,但琳娘与她秉性相投,是难得的闺中好友。
谢氏好笑道。“傻丫头,你一未嫁女娘能帮上何忙。琳娘是嫁与皇子,应国公府里俱是宫女史来往,旁人有甚可操心的。”
温荣调皮地吐吐舌头,与其去问琳娘有何要帮忙。不若送些甜食与她。此刻琳娘定是一颗焦急的待嫁心,用甜食缓和紧张再好不过。
温荣与祖母说起了上元节和蔓娘、瑶娘赏灯一事。
谢氏知晓后心里不踏实,黎国公府温老夫人等人虽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可向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温蔓娘,比之菡娘可算谦恭柔顺、礼仪周全,但在谢氏眼里,蔓娘的心性不及林府娘子与谢家琳娘来得明朗纯粹。
“那灯市里人多混杂,要留心眼。”谢氏除了叮嘱孙女,亦决定暗地里叫人保护荣娘。
温荣笑着答应了,“祖母放心便是。”
与祖母说了会子话,温荣才回厢房休息,偏头看了眼矮榻旁笸箩里、已打好了的梅花玉石天青色丝绦。想着寻到机会送他罢。
今年初春气候相较往年要好上许多,温荣将祖母送的瑶琴搬至外厢房的琴案上。
瑶琴身是上好的梧桐木,赭檀色琴漆则添了鹿角霜,温荣拨动琴弦试着弹了一曲《渔歌调》。
果然是手生,错音不少,更别提甚松沉旷远的琴音境界。
虽失望温荣仍旧决定好生练琴。毕竟瑶琴是祖母的一番心意。
“娘子,南园的客人过来了,正在廊下呢。”绿佩踏进厢房,很是紧张地与温荣说道。
温荣摆了摆手,定是五皇子请桐礼过来唤她去弈棋了。眉眼不抬,“绿佩,你请桐礼去院子里逛逛,初春的腊梅开得颇好,让桐礼莫要理他那主子。”
“娘子,娘子。”绿佩压低声音连唤两声,更绕至琴案前悄悄摆手。
温荣这才发觉不对劲,转身看向隔扇门外,不想竟见到着一袭石青袍衫的欣长身影,那身影正立于隔扇门外长廊上。
石青袍摆被风漫不经心地吹起。温荣抬头恰好对上一双灼灼其华,却又隐隐含着怒意的双眼。
……
大明宫丹凤阁的侧殿正办着宴席。
去年大河流域与江南东道遭遇洪涝,而江南东道更因旱涝连灾,导致秋日粮食颗粒无收。
故朝武太后要求她的寿宴一律从简,朝武太后寿宴后一月,宫中再未办过大的宴席。
今日亦只是德阳公主筹办的小宴。
德阳公主请了二王妃、薛国公府张三娘、门下省侍郎褚家三娘子等与其交好的贵家女娘在宫中小聚。
丹阳公主至侧殿帮皇姐张罗。
见离开席尚有大半时辰,二王妃韩秋嬏和张三娘二人打算到丹凤阁外的花园走走。
如今韩秋嬏是一脸阴郁,形容憔悴了许多。
李徵与韩大娘全礼后不过半月,即迅速迎娶了褚侍郎府里的嫡出二娘子为侧妃。
京中娘子皆是见过褚二娘的,性子清傲,平素独来独往不与人接触。但身段姿容却是袅娜温婉,实是令人艳羡的美娇娘,更难得的是褚二娘极擅音律,琴艺与宫中乐师不相上下。
褚娘子在二皇子眼里如珠似宝、得二皇子专宠的传闻在盛京里传得有模有样。可知韩大娘在泰王府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二王妃与张三娘闷闷地走在雕梁画栋之下,张三娘忽然小心地扯了扯韩秋嬏衫袖,“二王妃,是三皇子殿下。”
韩秋嬏一个激灵,慌忙抬起头。眼前人一袭朱红银边蟒袍衫,嵌红玉银冠泛着温润的光芒。
李奕亦瞧见二人,并不躲开,径直坦荡地走了过来。韩秋嬏呆愣原地,死死盯着李奕美好到极致的明亮双瞳。
直到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韩秋嬏才猛然惊醒。
“二哥今日可有陪王妃至丹凤阁。”李奕面上笑容安雅,风仪举止令人怦然心动。
心上人提到了夫婿,韩秋嬏胸口似被狠狠一锤,咬牙抽筋地笑道,“二皇子去御书房了,不知三皇子寻他有何事。”
“也无甚要紧的,既是在御书房,某一会过去等了二哥。”
李奕温柔的目光好似一道墙,将韩秋嬏困在其中。挪不动半分。
李奕正要绕过她二人离去,韩大娘咬咬嘴唇,终究忍不住,低声问道,“三皇子。那日奴送与你的锦帕是否还在。”
张三娘大惊失色。紧张地看周围,此话若是叫他人听去,怕要翻天的。
李奕脚步一滞。嗓音悦耳动听,“如今韩大娘已贵为二皇子妃,某只作不知二王妃所言何事。”
韩秋嬏脑中嗡嗡作响,纵是她确实了那事是李奕所为,也舍不得说出去令他难做的,仅有一事她不甘,“三皇子是因要帮温荣娘才如此对我的么。”
李奕无奈转过身,面对韩秋嬏微微一笑,“某实是不知晓二王妃所言。若是二王妃真担心那方锦帕,改日某将锦帕销毁便是,某知该自重重人。”
自重重人。韩秋嬏晃了晃,终究站不稳靠在灰墙上。
温荣娘。韩秋嬏紧紧地攥着帕子,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如今怎会这般难堪。
李奕举步向前。不想张三娘抛下韩秋嬏又拦在了他面前。
李奕眼角重新浮起笑意,他知张三娘要问什么,说不得他还能了了张三娘心愿,可若五弟愿意,他会为五弟谋一门更好的亲事。
“三皇子。五皇子如今还在杭州郡么,温中丞已回京了,为何五皇子还不曾回来。”张三娘未语面先红,这几月里她亦是度日如年。
李奕眉梢一翘,眼带笑意,“五弟叫杭州郡修建堤坝一事缠住了,不过快了,约莫下月能回京。”
“奴谢过三皇子殿下。”张三娘一板一眼地行礼,眼中焕出神采。
应国公府因谢琳娘要嫁于三皇子,故请宫女史教习规矩。薛国公府却是不知为何也请了,如今张三娘是端了一身挑不出错处的好礼仪。
张三娘是留了心的,纵然见不到五皇子,也要在王淑妃那留下好印象。
过了好一会,李奕走入花树里没了影子,韩秋嬏才闷闷地抬起头来,冷眼看着张三娘道,“回丹凤阁罢。”
二人回到丹凤阁侧殿,四周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二人身上,张三娘面上红晕还未退下,而二王妃除了阴郁还添了一层哀怨。
德阳公主轻轻吹散茶汤上的浮沫,嘴角扬起,吩咐宫婢为她二人奉茶。
韩秋嬏神情恍惚,一不慎将茶汤洒在了衫裙上,好在茶汤不烫,可那身茜红孔雀线织金盏花袄裙被打湿了。
丹阳公主见状热络地走上前,之前虽不喜欢韩大娘,可韩大娘如今是她二嫂了,“我有一套新作的袄裙还未曾上过身,我带嫂子去换下衫裙吧。”
丹阳形容与韩秋嬏差不多,只不若韩秋嬏丰满,那套衫裙正巧偏宽些,故丹阳认为韩秋嬏穿了能合适。
韩秋嬏至丹阳寝房换好了衫裙,二人走上回侧殿的长廊,韩秋嬏掩嘴亲切笑道,“丹阳下月就要嫁去林府了,那林家大郎文武双全,俊朗不凡,可是如意夫婿。”
丹阳登时红了脸,“二嫂莫要笑话丹阳了。”
去年的月灯打球宴,丹阳便对林大郎动了心,后听三哥说林中书令在为林大郎相亲事,她就鼓起勇气,自作主张向太后求赐婚……丹阳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韩秋嬏忽然附耳与丹阳低声道,“丹阳可知晓林府与黎国公府三房走得极近,尤其是林家大郎和温四娘。”
丹阳不在意地笑道,“林大郎、林府娘子与荣娘是表亲,自是走得近了。”
“是了,进士科放榜后,林府可是与温家三房议亲的,他二府都想着亲上加亲呢。”韩大娘肃着脸,一副为丹阳打抱不平的模样。
丹阳听言一怔,心头似长出了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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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奉恩深宫闲
阳光投落在长廊剩下斑驳的树影。丹阳偏头看了眼韩秋嬏,纵是成了她的二嫂,她也无法接受韩大娘的品性,如此拙劣的伎俩,无怪二哥更宠侧妃了。
韩秋嬏表情虽含怜悯之色,眼神却一闪讥诮。
丹阳并不否认,猛听到此消息,确是不舒服。可荣娘的品性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一见荣娘便喜欢上了,心思玲珑剔透,与其秉性相投。更何况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荣娘有何关系?
若一定要分出是非好歹,反而是她在从中作梗。前些日子太后寿辰宴上,荣娘、琳娘待她与往常一般,荣娘双眸更是清澈透亮,无一丝一毫的怨意。
二王妃说的那番话,无非是想离间她二人。与其中了圈套,让她在一旁看笑话,自己不若安心备嫁。
丹阳抿嘴笑道,“丹阳谢过二嫂提醒,看来这门亲事是丹阳任性妄为了,荣娘性子容貌极好,丹阳自会为荣娘留心的。”
韩秋嬏不知丹阳是故意装宽容不在意,还是真未领悟到她意思。只将脸一沉,皱眉敞开了说道,“丹阳,你就是心太善太过相信别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我是你嫂子,少不得提醒了你,不能眼睁睁瞧见你吃亏的。”
丹阳心下不悦,那要她怎么做?尚未全礼就先去林府闹上一番么,还是同荣娘撕破脸皮,吵得众人都没面子?
这世上偏有给了台阶却不肯下的人。
丹阳敛笑看向韩秋嬏,“二嫂对丹阳亲事如此上心,丹阳心怀感激。可我依稀记得二嫂平素与荣娘、林府鲜少来往,为何对他两府之间的事情了解这般清楚?亦或是二嫂对丹阳的亲事有偏见?”
韩秋嬏听言一愣,咬牙暗恨丹阳不识好人心。
林大郎如今的变化,韩秋嬏是略有耳闻。就算旁人看不出,以为他是因入了翰林院供职,故为人才更为严谨冷肃的。可韩秋嬏却对情事失利的心情,深有感触。
韩秋嬏冷笑一声。既然丹阳不领情,她就等着看丹阳与林大郎婚后是如何相敬如宾的,到那时怕是不需要她搀和,丹阳亦会对温荣恨之入骨,谁能容忍枕边人心心念念想着另外一个女娘。更何况丹阳还是骄纵的金枝玉叶。
韩秋嬏甩甩帕子。忽瞧见走下长廊转入玉石街的李奕,身子一颤,目光随即黯淡了下去。
……
蓬莱殿。王淑妃拿着烧蓝掐丝小火钳,闲闲地拨弄着暖炉里的银炭,白皙莹润的面容上画着飞入云鬓的拂月眉。
王淑妃笑容温和眷美,这段时日,水盈盈的双眸是愈发的神采飞扬了。
因为赐婚一事,韩德妃在圣主跟前没少哭得梨花带雨,一次两次圣主或许还会怜香惜玉。可那韩德妃没有自知之明,后宫佳丽甚多,她却将自己视作圣主的沧海巫山。
韩德妃掩唇轻笑。韩德妃将圣主哭烦了,圣主每月里往蓬莱殿的次数就多了。她是不可能去安慰韩德妃的,只能顺应形势,怪韩府家教有欠,令府中嫡出女娘做出那等私相授受的丑事来,差点害奕儿失了脸面。
“殿下。三皇子过来了。”着鸦青色半臂襦裙的宫婢蹲身与王淑妃传了话。
王淑妃璀然一笑,“快让奕儿进来,大殿外风凉,莫要受寒了。”
奕儿如今年龄不过才十八岁了,却是气度从容。凡事皆了然于胸,身上更无半点皇室子弟的浮夸纨绔之气。
王淑妃对她的孩儿是十分满意。
宫婢为李奕奉上了茶汤和点翠手炉。
李奕展颜轻笑,将手炉接过后放至一旁。
“你是说晟儿受伤,且已经回京了?”王淑妃微微抬眼,面露惊讶。
李奕颦眉担忧地点点头。
王淑妃一半心疼一半埋怨,“当初我就不同意他去西州交河城了,晟儿与你都是在宫里长大,皆娇生惯养的,如何能受得了边城的苦,哎,偏生他是翅膀硬了,也不肯听母妃的话。”
若不是去年李晟与突厥勇士比武,她这照顾了晟儿十多年的姨母,至今都不知晓他有那般出色的武艺。
此次暗暗征讨方成利与西突厥,李晟年轻气盛,主动请缨。
想来必是他不肯安分听从昆山道王节度使的谋划和安排,否则也不至于受伤了。
“晟儿伤势如何,如今住在了哪里。”王淑妃慈母一般,动着唇舌对李晟很是关心。
李奕道,“住在盛京私宅里,听闻伤及肩部,好生将养该是无大碍的。”
李奕其实知晟郎住在遗风苑,可他不愿让阿娘知晓,是出于私心,但也无关大局。
王淑妃抬起手轻轻拍扶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大碍便好,若是晟儿有个好歹,我是无颜面对青娘了。”
青娘是李晟生母王贤妃,亦是王淑妃胞妹,除了有不逊于王淑妃的风华容貌,更极擅长音律。
当年青娘得圣主宠爱有何用,不还是芳龄早逝了。王淑妃扶了扶高髻上的嵌宝金钿,晟郎既然能将一身武艺藏十几年,那么有她不知晓的私宅,也不奇怪。
“后日方成利抗西突厥的捷报就会送入朝堂。”李奕嘴角好看地弯起。
这一切是安排好了的,捷报、谋反的消息会相继前后进京。
王淑妃颌首笑道,“可是见过二皇子了。”
“是,儿在御书房外遇见了二哥。”
无任何转寰余地的赐婚,令李徵对圣主心生不满,可如今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圣主所为明眼人能瞧得明白,李徵自也心知肚明。
圣主无非是要巩固太子储君之位,而此举正是二皇子最为忌惮的。
李奕在御书房前偶遇了李徵,不过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话罢。
方成利边城战事告捷,最得意的是太子一派,大捷消息一到,不知会有多少人站出来歌功颂德。
朝臣被牵连诛灭不易,但令他们失去圣主信任,罢官贬黜却非难事。
李奕素来不将话说满,但也绝不故弄玄虚。
不论方成利谋反的奏折被送呈御案后,二皇子李徵肯不肯做出头人,李奕的目的都已达到了,他是一身轻松。
李奕思量片刻,认真地看着王淑妃,“西州交河城战事后,圣主定会恩威并济,五弟此次是立了功的。”
王淑妃笑道,“圣主会给晟儿赏赐与恩典。”
李奕眼睛清亮,“五弟年纪不小了。”
王淑妃双眸微阖,奕儿的意思是可求圣主赐李晟府邸和考虑亲事,遂颌首道,“前几日我瞧见薛国公府家三娘子,实是举止端庄,贤良淑德的,想来能把持好府内中馈,帮到晟儿。”
薛国公府同黎国公府一般,承虚爵,在朝中无实权。
李奕知阿娘此番安排的用意,不愿让晟郎羽翼过满,可他如今担心的不是这些。
李奕目光闪烁,“此次平反,最大的功臣是王节度使。”
琅琊王氏是名门望族,历朝就出过许多重臣和名将,王节度使再得军功,琅琊王氏在当朝的地位又将提升。
王淑妃皱眉沉思半晌,她原打算将王氏女留做奕儿侧妃的,“奕儿,你可想好了。”
李奕眉眼轻扬,展颜笑道,“晟郎自小与儿一块长大,儿信得过他。”
王淑妃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目光软了下来,“容阿娘再想想,不论如何,阿娘都不会委屈了晟儿。”
“是,儿与晟郎的事,令阿娘费心了。”
李奕望着织金帷幔上束着的双彩流苏穗子,笑得有几分肆意,不论晟郎最终娶了薛国公府家娘子或是王氏女,都不能是她。
……
遗风苑里,温荣轻叹了一声,先才李晟连她上前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就转身走了,她实是无恶意的,不过是与绿佩的戏言罢了。
温世珩下衙后径直过来了遗风苑,谢氏命人去请南院的客人,屏退婢女后,温荣在内堂里伺候三人茶汤。
温世珩今日是要同谢氏和五皇子商议如何劝温世钰还爵的。
老夫人与五皇子说得句句在理,温世珩却紧张的鼻尖冒冷汗。
温世珩自诩口才与文采颇好,可口才是用于朝堂之上直言纳谏,并非是在府里婉转劝人了。
李晟映着灯火的双眸闪烁如月色里的天河,抿了一口茶汤说道,“……三皇子已知晓某在遗风苑里叨扰老夫人了,待三皇子提前收到谋反的消息,便会差人过来,温中丞为朝中重臣,提前一日听闻谋反风声亦不会叫他人怀疑。”
温世珩不自在,他一向耿直,从未想过算计他人,故坐立不安。
谢氏见温世珩一副不争气的模样,蹙眉问道,“那日可是要荣娘陪你一道回黎国公府?”
温世珩连忙摆手,漫说不能让荣娘帮着劝,那日祥安堂荣娘都是进不得的,朝政一事岂能叫内宅女眷搀和……
西州交河城而来的捷报如期进京,朝中不少大臣站出来历数方节度使的丰功伟绩,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遗余力的大加赞赏,方府在盛京里名声更盛。
方成利谋反的消息按照计划,将在上元节后一日被送入朝中。
十日的时间,足够令太子一派似那被抛入烫水中的虾,一只只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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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芳宵殊未及
上元节当日天空飘了些许雪花。绿佩才将窗户打开,轻盈卷旋的雪米便飞落在临窗的案几上。
年前答应了温蔓娘去天街看花灯,故温荣早早起身了。
由绿佩伺候更换袍衫,着一身缃色绫罗纹锦缎袍服,扎罩纱紫幞头,腰间系双鱼玉佩鹅黄丝绦。
碧荷第一次见到娘子做郎君扮相,愣了好一会。
绿佩望着碧荷笑说道,“娘子原先在杭州郡最喜做郎君打扮了,可是风流倜傥。碧荷,你说句公道话,我们郎君与五皇子比了,谁更俊俏?”
碧荷仔细打量了娘子一番,那清朗如月的容貌几令碧荷羞红了脸,好不容易讷讷地回道,“瞧着倒是,差不离的。”
差不离是差了多少?
温荣不搭理她二人的打趣,吩咐遗风苑的婢子送一只食盒到南院碧云居与贵客,自己则带着绿佩和碧荷往府外去了。
温蔓与温菡已到了遗风苑大门处,今日三人将乘同一辆马车往天街逛灯市。
逢上元节三日,除了盛京天街办灯市踏歌和搭戏台子,坊市里亦是处处张灯结彩。不论高门大户或是小门宅院,房廊檐角皆挂着姿态各异的花灯。
蔓娘一身茜红缀珍珠流苏胡服,毛呢蕃帽。菡娘打扮十分精致,朱红袒领束胸袄裙,披织锦镶银鼠毛小肩褂,半圆髻上簪一朵牡丹纱花。
蔓娘牵着温荣一起上了马车,“荣娘好兴致,这副打扮不知能迷了多少小娘。”
一贯不与温荣好脸色看的温菡,此时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温荣,扯着嘴角笑了笑,只做招呼。
还未到天街便已是人潮涌动车马难行,温荣等人不得已落马车相携而行。
满城的火树银花叫人摆不开眼去,八里戏台上的歌舞百戏更是热闹,听闻唱曲的歌伎皆是自宫中选出。一个个头戴花冠,身穿艳丽霞帔。
街市里上至王公勋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围观相看。
绿佩东张西望的忽抚掌欢呼道,“娘子。快瞧那了。”
温荣顺着远远望过去。那处街上正在作牵钩之戏,两钩齐挽,中间立了张大旗为界。一声鼓响,近百人在使相牵引,四处喝彩声阵阵。
绿佩在杭州郡那瞧过这阵仗,可是激动,好一会才快步跟上娘子。
温蔓挽着温荣笑说道,“妹妹,前面有卖花灯的货郎,我们也去挑了应应景。”
温荣笑着应允,温菡亦无异议。菡娘选了一盏绢纱牡丹八角灯。灯角檐处缀着五色羽毛丝穗,蔓娘则拿了编结桃枝花影的六方宫灯。比之她二人,温荣挑的寻常了,只是一盏竹木花灯,花灯的每一个麻纱面都绘了山水楼阁,其中一面题一首《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温荣提着花灯转身与绿佩和碧荷相看,碧荷夸赞了几句,绿佩却嗤之以鼻。直说二娘子的花灯最好看。
温家三姊妹难得的一路说笑往灯市深处行去。
越往深处人群越拥挤,绿佩和碧荷紧紧地跟着娘子,昨日老夫人特意交代她二人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娘子走散。
温菡娘则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不似在赏灯,倒像在寻人。
温菡尚在举目寻找,温荣却瞧见了熟人。
对街傩面摊前,一身杏红胡袄,梳圆髻做妇人打扮的正是婵娘。婵娘身旁一袭栗色袍服的是杜学士,那杜学士正微笑地望着婵娘清秀的侧脸,眼神中分明含着浓浓的情意。
温荣是替婵娘高兴,虽然杜学士初始是迫于无奈才娶的婵娘,可如今杜学士定庆幸当初的决定了。婵娘聪明大度,知晓如何令夫妻同心。
绿佩见娘子痴痴望着婵娘,遂问道,“娘子,可是要去同杜夫人招呼了。”
温荣摇了摇头,畅快地说道,“不用了,他二人是新婚燕尔正好时,我们何必不知趣地搅扰了他们。”
天街上熟人可是不少,才走过几处街巷,又见到张三娘等人。温菡欣欣然过去与她们说话,温荣和温蔓在原地远远瞧着。
温菡与张三娘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回来,温菡忽神采奕奕地眨眼说道,“前处酒肆里请了乐伎唱秦腔,好些曲都是极有名的,恰好我走累了,一道过去歇脚罢。”
温荣与温蔓很是犹豫,那酒肆岂是小娘子随便去的。
温菡冷笑一声,她本就未想与她二人做一处的,遂丢下一句话,“我自己去便是,没得与你们一起少了兴致。”说罢自顾朝前走去。
让温菡娘一人去酒肆,倘若惹出事来,同是一府里,谁脱得了干系?
三人才踏进先才张三娘提及的酒肆,就有胡姬迎上来,引三人去二楼的雅室吃酒听曲。
临堂第三间雅室很是喧闹,透过竹帘温荣果然瞧见了赵二郎。
赵二郎并非是一人过来吃酒的,席上数位锦衣华服的郎君各揽着一位娇媚女子。
温菡眼见赵二郎亲自喂了那女子一口酒,登时妒火腾起,作势要撩帘子进去,温蔓娘慌忙扯住温菡手腕。
菡娘生得比蔓娘壮实,无意一推就将温蔓摔在了地上,雅间里正吃酒的郎君听见动静也瞧了过来。
温荣走近菡娘附耳轻声道,“若是贸贸然闯将去闹了,令赵二郎在好友面前没了脸面,怕是会迁怒与你。”
赵二郎认出帘外之人是温府娘子,如今方节度使捷报频传,黎国公也跟着在朝中趾高气扬起来。
赵二郎执着酒盅,搂着美人儿,施施然向她三人走来,
温荣蹙眉不悦,先才张三娘必定是瞧见赵二郎等人进这酒肆的,可她却不告诉温菡娘赵二郎携妓一事。温菡娘兴致满满地寻赵二郎,见到此番景象自是又恼又恨了,亏得温菡娘还将张三娘等人视作好友。
赵二郎与三人打过了招呼,望着温荣朗声笑道,“温四娘这身扮相可是将某等皆比了下去。”
说罢又看着身旁浓妆艳抹的女子说道。“红娘认为某说得可对?”
红娘盈盈与温荣等人拜倒见礼,黛眉轻挑,桃红锦帕捂着嫣红嘴唇,娇滴滴地说道,“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
赵二郎细长的凤眼扫过她三人。爽朗笑了几声。“三位小娘子请自便,某先回席了。”
菡娘死死瞪着赵二郎怀里的女娘,咬牙切齿狠声道。“这些个没脸没皮的贱户,竟然腆脸缠着贵家郎君。”
听言一旁胡姬耐不住问道,“三位娘子可是还要吃酒?”
“不吃了。”温菡娘又怒又忿地吼了一声,转身踩着重重的步子往一楼走去,怕是故意要雅室里赵二郎听见她的怨气。
不想温菡娘步子太急,蜀锦玉底鞋一滑,若不是婢子扶住,就摔在梯子上了,好不容易扭回鞋。发髻上的大牡丹簪花却又歪至一旁。
绿佩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回到街市,温菡娘没有了赏玩的兴致,快步往前走去,温荣与温蔓则在后头紧赶慢赶地跟着。
如此境况温荣只有苦笑,早猜到与她二人出来会成此番局面的,就可惜了这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天街上忽然人声鼎沸。原来是圣主亲临皇城城楼与民同庆,温荣隐约瞧见三皇子李奕长身而立在城楼处。
安福门徐徐移出了一架宫制灯轮,灯轮高二十丈,饰以金玉,燃数万盏灯。簇之如花树一般,街上人群皆向城楼和灯轮涌去。
待温荣回过神,发现蔓娘与菡娘已不见了踪影,还好碧荷和绿佩紧紧地跟着她。
必是让人群冲散了,温荣本就有几分扫兴,此时更是气馁,打算沿途回马车等她二人。
主仆三人正要转身离去,一名身着枣红云缎锦袍,面容尖削的年轻郎君向她走了过来,起初温荣未在意,可不想那郎君带着仆僮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是旁人,正是方家三郎。
方三郎一脸惊艳地直勾勾瞧着扮做玉面郎君的温荣娘,连连搓着双手咽着唾沫。
姑母都与他说了,温家三房里迂腐的温中丞,要将温四娘嫁与进士郎,这才迟迟拖着不肯答应方府的议亲。今日是姑母安排好的,说将人送上来了,若想娶温四娘为妻,还需他自己想了法子。
温荣后退了两步冷声问道,“不知郎君有何事,若无事请莫要挡路。”
方三郎对温荣是垂涎欲滴,忍不住的言语轻佻,“在茫茫人群里遇见了温荣娘可是缘分。荣娘无需这般冷淡,不几日某就会上门提亲了,荣娘今日不若与某先去那酒肆吃一杯,听听小曲儿,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温荣大吃一惊,抬眼仔细看了那郎君几眼,确实是不曾见过,既然他能叫出自己名字,说明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
温蔓邀请自己逛灯市,果然没安好心。好在祖母与她都有戒心,祖母更安排了仆僮跟随和保护。温荣只担心灯市里人头攒头拥挤,那几名仆僮会不会跟丢了。
方三郎一步一步向温荣走过来,迫不及待的要一亲芳泽。绿佩与碧荷慌忙拦在娘子前面,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这般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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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光逢蓬转
方三郎见婢子忠心护主,冷声一笑,命人将她二人拿开。
温荣正准备怒声斥骂登徒子,就有两名戴着傩面的仆僮走上前,向拉扯绿佩和碧荷的小厮狠狠踹去。
戴着傩面的仆僮身手极好,方三郎眼见到手的美娇娘要飞了,横眉倒竖,怒极喝道,“狗奴,你们可知本郎是何人,胆敢坏本郎的好事。”
“你嘴巴放干净点。”其中一名仆僮毫不怯弱地瞪着方三郎。
温荣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这声音再熟悉没有了,每日都能在温荣厢房外廊下听见,皆是唤娘子去与他主子弈棋的,不是桐礼会是何人。
倘若说话之人是桐礼,那另外一人……温荣惊讶地看着熟悉的背影,心怦怦跳个不停。
“本郎报出名头能吓死你这等狗奴,识相的快快走开了去,否则别怪本郎不客气了。何况那小娘子是本郎未过门的妻子,你们来多管闲事……”
方三郎话未说完,就被一脚踹倒在地动弹不得,方三郎的小厮愣怔半晌,才慌忙上前扶起主子,颤抖着声音劝道,“主子,那二人有拳脚功夫,很是蛮横无理。主子您是读书人,怎能与他等瞎畜莽夫硬碰硬。我们先回府与阿郎、夫人商议了再做打算。”
“活腻歪了你们。”方三郎起身了还不忘骂骂咧咧,伸长了脖子欲再看一眼温荣,不想却对上那仆僮利如出鞘剑锋般的眼神。
方三郎腿再软三分,由小厮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开。
那人走至温荣身旁,压着怒气说道,“回府。”
温荣轻声问道,“殿下,你怎扮成了仆僮出来,若叫他人识出该如何是好。”
傩面下的俊容僵硬,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李晟攥紧了拳头,愈发没好气起来。转身快步离开了人群。
温荣只得急急跟上,遗风苑的马车停在一处安静的街市里,温荣吩咐遗风苑仆僮去寻了黎国公府马车,说她先行回府了。
一行人到遗风苑已是戌时中刻,庭院甬道两旁点燃了山水纹六方宫灯。
温荣抬眼望着槐树枝头上的盏盏灯火。心里的阴影和黑暗。似乎被火光一点点吞没。
李晟将傩面摘下,面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温荣心甘情愿地蹲身谢过了五皇子。
李晟冷肃地看了眼温荣身后的婢子,绿佩与碧荷吓得一缩。温荣吩咐她二人退去一旁。
李晟这才开口,“天街拦你之人是方府方监丞之子,是黎国公姻亲。”
温荣柳眉轻颦,温老夫人与方氏等人无非是想将她早早嫁出去,她在遗风苑住一日,她们就惶恐一日。明日方成利谋反的消息就会进京了,黎国公爵位不再属于温家,温老夫人他们也可安生的过日子。
温荣看着李晟如月光般皎然的面容,锲而不舍地问道。“殿下今日为何会去了灯市?”
好半晌李晟才黑着脸避过身,温荣看不见他脸上是何表情。
“往后若是想看灯,可以与我说了。”顿了顿,又道,“我先去穆合堂了。”
每一次李晟心平气和、温柔地说话时,温荣就会想起瑶琴的泛音之调。泛音似天籁。清冷入仙,余韵细远悠长。
银甲轻触琴弦,不错不急不滞,就能如乐曲中的高山流水、水光云影,悦耳动听。
不待温荣再行礼。李晟已举步离开,明日与谋反消息一起进朝堂还有五皇子。
想到五皇子身子恢复,不用再住在遗风苑了,温荣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回到厢房,温荣匆忙换上寻常袄裙,见外屋案几上放着早上送去南院的食盒,遂上前打开看了,食盒里只剩三只空盘子。温荣抿嘴轻笑,五皇子已收下回礼,可因灯市一事,她又欠了五皇子一个人情。
今日衙门放节假,温世珩用过晚膳就到遗风苑与谢氏商量对策和等消息。
西州交河城过来的信已送至盛京城郊驿站。
上元节好似方氏一族最后的狂欢……
穆合堂里。谢氏与温世珩面色皆有几分落寞,温家祖辈随高祖辛苦打江山得来的丹书铁劵,如今要自祠堂请出了。作为晚辈,心下不免愧对先人。
“名不正言不顺的爵位,迟早是祸害。”李晟沉声劝老夫人与温中丞下决心。
温荣惊讶地抬起头看李晟,李晟也正转头看过来,目光相接,温荣匆忙避开去,李晟只好假作什么都没察觉。
昨晚李晟单独求见了老夫人,温荣娘对皇室一族的戒心很强,她不愿告诉你的,会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李晟对黎国公府府内纠葛早已疑惑重重,与老夫人秉烛夜谈解开疑问后,更坚定了他帮温家三房的决心。
李晟同时也希望老夫人能相信他。老夫人与荣娘皆非一心攀高之人,故他担心将来老夫人会反对。直到得了老夫人首肯,他才放下心来,剩下的,只能靠了自己。
温世珩收起了先前稍显软弱的表情,趁着黎国公府温老夫人还未歇息,告别众人回府去了。
……
温世钰、温世玶未出门赏灯,此时温老夫人与三兄弟都聚在了内堂。
温世珩将话说清楚了,祥安堂里是一片死寂。
温世钰颤着嘴唇问道,“三弟,你的消息可属实?我怎么没听见半点风声。”
温世钰是武将,调昆山道节度使镇压方成利谋反,怎可能无公文。
温世珩垂下头,叹气道,“消息是五皇子日夜兼程送进京的,听闻,方节度使企图瞒天过海,命人暗箭射杀五皇子。”
温世珩的话如惊雷一般。西州交河城实属山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谋反之事不可能立即有定论,可倘若方成利伤了五皇子,那就是坐实了谋反。
温世玶好半天才想起一事,“三弟,五皇子不是与你一道去了杭州郡,怎又会出现在西州交河城。”
幸亏是事先对好的话,温世珩脸色苍白地说道。“五皇子初始确实是与儿一道出盛京了,可中途五皇子接到京中密令,改了行向。密令儿不敢多问,更何况,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节度使会谋反。”
这事谁都不会想到。
因方节度使抗西突厥军功累硕。温府没少得圣主的赏赐。
倘若无赏赐。温府或许还能同方家撇开关系,如今圣主赏赐的金银瓷器,就好似锁链一般。牢牢地将温方二府绑缚在一起。
“阿娘,真的到还爵那地步了吗,不若儿将方氏休了,如此我温家就与她方家无任何关系了。”温世钰汗透衣襟,慌慌张张地说道。
温世珩皱着眉头,心下对大哥抛妻的想法很是不满。
温世钰占着高官厚禄,却没有守住高官厚禄的脑筋才智,临危就乱了阵脚。
温老夫人耳边嗡鸣作响,阖眼靠在矮榻上一言不发。此时漫说方氏未犯‘七出’无理由休妻。就算是休了也撇不清关系了。
温老夫人忽然睁眼看着温世珩,“还爵可保温府平安?”
温世珩颌首道,“国公为一品爵,如今方节度使谋反,圣主定会对与方节度使有牵扯的勋贵重臣心生顾虑。纵是圣主此时不发落,往后也会因旁事迁怒到黎国公府的。与其被降罪夺爵,不若主动还爵,如此还可保住大哥在公衙的职务。”
温世珩看着满屋子投向他的目光,吃了口茶,润润喉咙。“历朝不乏复爵的,只要我们再为朝廷立下功劳了,温府就有复爵的机会。”
这句话是五皇子教他说的,能不能复爵无人知晓。但与温老夫人等人而言,有希望就不会成穷途之兵,拼死抵抗。
温老夫人觉得喘不过气来,摆了摆手咬紧牙与温世钰说道,“若方成利真谋反,照你三弟说的做。”
温世钰一滩泥般瘫软在了堂椅上。
温世玶吃着茶汤不管不问了,如今阿娘瞧不上祺郎,故黎国公爵与他二房也无甚关系,哪日分家了,他黎国公真被降罪都与他无关。
故温世玶虽因方成利谋反一事惊慌,但心里却有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温老夫人命三兄弟散了。内堂安静后,温老夫人茫然地看着雕富贵牡丹花纹的紫檀案几,双眼黯淡了下去,本已成死灰的颜色,忽又闪过一道明光。遗风苑老家伙怕是就打着复爵的主意……
温世钰由仆僮扶着回到嘉怡园,才上走廊就听见方氏打骂温蔓的声音,温世钰胸口涌起一股恶气。
温蔓亦是才自灯市回来的,方氏知晓方三郎不但未令温荣失名声,反而被遗风苑的仆僮打伤了,气得揪着温蔓发泄。
温蔓咬着嘴唇不敢吭一声,直到温世钰进厢房,方氏才停手。
方氏见温世钰一脸铁青,忙斟一碗茶亲自捧与夫郎。
温世钰猛地抬头瞪着靠近的方氏,一抬手重重将茶盏扇落在地,咬牙切齿道,“贱人,温家被你害惨了……”
温蔓悄悄退出厢房,松开了牙齿,嘴唇上已是重重的血印,听见厢房里方氏的嚎哭,温蔓面上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笑容。
……
谋反消息进京后,朝堂一片大乱,黎国公率先请求还爵,圣主一口应下,丝毫不挽留。
乾德十五年元月二十日,睿宗帝正式命应国公任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同时破格立五皇子李晟为交河道总管,领军赶赴西州与昆山道王节度使会和,捉拿反臣,征讨西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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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云开寄远思
温荣将穆合堂的槅窗打开,夹杂着杏花香的暖风迎面吹来,甘甜中带了几许青涩……温荣眯眼舒适悠闲地望着窗棂上轻飘的软烟帘幔。
“娘子,宫里来了帖子。”
绿佩捧着信盒到温荣跟前,温荣取出了宫帖,那信盒中还有两封信是与阿爷的,如今一家人终于在遗风苑团聚了……
温世钰还爵第二日,宫中礼部官员即入温府祠堂,请走了国公爵丹书铁卷。高头大门上的‘敕造黎国公’金牌匾亦被取下。
盛京里方府被抄检,府中男丁女眷皆被关押。
圣朝律例罪不及外嫁女,故方氏未获罪,可其在温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温家二房已由董氏掌家。
没有了爵位的顾忌,温世珩过继到温家大长房一事不几日便被摆上了台面。
为此谢氏亲自往温府二房探望了温老夫人,那日虽是不欢而散,可次日太后就赏赐了谢氏薄胎铜开嘴石榴纹青瓷,石榴意味着子孙万代。
温老夫人气得不轻,可再谈过继就很顺利,改了家谱后,早年过继温世钰一笔不再作数,而温世珩正式成了大长房嫡子,二月初温世珩一家搬到了遗风苑里。
除了温荣仍住在穆合堂厢房陪伴祖母,温世珩与林氏皆看中了东园的紫云居。
紫云居是照林氏与茹娘的喜好布置的,留一处清幽静雅的竹园,再在庭院里新栽许多的桃树与杏树,春日里桃杏枝桠上满是鲜绿的嫩芽和芳好的花瓣,轻轻走过桃杏园,衣裙就会沾上沁人心脾的馨香。
遗风苑大门处的牌匾不几日亦换了,三十年前的错误因丹书铁卷的交还而得已过正。黎国公府不复存在,隔了一条街,一边是温家大长房,另一边是温家二房……
温荣打开宫帖,是丹阳公主邀请她去做女傧相的。
温荣思及丹阳公主不禁莞尔一笑。前月丹阳公主写信与她坦言紧张,可因宫中规矩,未嫁公主又不得随意出宫。
温荣托宫女史送了一份坚果蜂糖乳酪酥与公主,丹阳再回信时直接将乳酪酥的做法要了去。
算来自己与琳娘、丹阳皆脾性相投,可比之琳娘,丹阳更直爽了,凡事皆不与她客气。
金枝玉叶里丹阳公主可谓是难得的贤良淑德,林大郎是有福气的。
“荣娘,丹阳公主的压箱礼可准备好了?”谢氏望着温荣慈祥地问道。
此时祖母与阿娘正在闲闲地玩双陆牌戏。
温荣摇了摇头,“还没呢。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
温荣已亲手做了一只珠联璧合纹香囊。可丹阳贵为公主。单一只香囊是拿不出手的,面子上的压箱礼还得准备了。
前次送于婵娘做压箱礼的并蒂莲纹棋子,是温荣自杭州郡带回盛京的藏品,现在温荣是已没有拿得出手的了。
温荣知晓阿爷虽官居四品。却是清流,原先又与温家二老夫人住在一处,平素只有岁奉收入,无田庄铺子等私产。阿爷的收藏皆是古玩字画。
谢氏瞧着丢出的骰子点数,故意走错了两步,林氏不如她女儿聪明坚强,一直输,定会气馁。
谢氏吩咐汀兰道,“库里有一套双鸾点翠头面。留在府里也无甚用了,想来做公主的压箱礼再合适不过。”
谢氏与温荣笑道,“院门和仓库的钥匙我都交与了你阿娘,往后有需要的管你阿娘要去,祖母年纪大了。许多物件儿都忘了。”
温荣惊讶地看向阿娘,阿娘面露羞愧之色。想来阿娘过来长房还未一月,府里事物都未曾熟悉了,祖母却已信任地将府内中馈交与阿娘打理。
汀兰捧与温荣的是一整套十二支赤金累丝嵌纯色和田青玉双鸾花簪。十二支花簪花色各异,栩栩如生的赤金花瓣竟能薄如蝉翼,随指尖触碰,微微轻颤。
……
丹阳公主全大礼之日,谢琳娘约了温荣一道前往,宫里赐丹阳公主的府邸亦在兴宁坊。
二人到公主府时,尚宫局女官正在为丹阳公主上妆,厚厚的傅粉螺黛往脸上扑着,端丽面容被裹成了粉面葫芦。
温荣好笑道,“原来婵娘的妆已是薄的了。”
丹阳瞪了她一眼,脸上的粉几乎要落下来,尚宫局女官慌忙阻止,温荣与琳娘撑不住又是一阵笑。
温荣过来了才知晓,丹阳还请了张三娘与令一位温荣不曾见过的女娘做傧相。
问了知那一身银红束胸裙的陌生女娘,是吏部王侍郎家嫡出二娘子,王侍郎是上月由东平郡调入盛京的正四品上阶京官,为琅琊王氏中人,与王淑妃是姑表亲。
温荣好奇地打量她二人,不知为何张三娘一直在与王二娘打眼架,低声向琳娘问道,“她二人是旧识?”
琳娘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她二人亦是刚认识不久的。”
温荣一头雾水,“若是才认识,如何仇人似的,今日丹阳公主全礼,她们板着脸叫旁人作何想法。”
琳娘掩嘴解释道,“丹阳公主不会在意她二人,公主是看在了王淑妃面上才请她们做女傧相的。她们这般举动是为了五皇子。如今五皇子有军功在身,此次再随我阿爷一道前往西州交河城,若能捉拿到反贼或亲斩西突厥大将,更是大功一件,回京了不知有多风光。”
温荣一怔,心不在焉地道,“五皇子有了军功,与她两何干。”
琳娘见温荣面色有异,狡黠一笑,“宫里放出消息了,圣主要赏赐五皇子府邸,亦是建在安兴坊。五皇子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前几日王淑妃将张三娘召进宫说话,似是很满意张三娘。五皇子的生母早逝,自幼由姨母王淑妃带大,该是亲厚。张三娘钦慕属意五皇子,得了王淑妃赏识,她便认为那等好事要落在薛国公府了。不想王侍郎此时调入京中,琅琊王氏可是王淑妃母家,王二娘亦待嫁闺中,你说是不是该乱了。”
温荣撇撇嘴。以王淑妃的心思,定会选张三娘的,不知她将母家女娘放在身边有何用意。
温荣收回目光,王淑妃素来装神弄鬼,手段颇多。可与己无关,也不愿再多想。
不一会,尚宫局尚宫夫人上前请温荣与琳娘为丹阳公主簪理花冠。
丹阳公主换上一身大红织金展翅金凤纹纱罗广袖华服,梳着飞天髻。
温荣自红绸锦盘捧出赤金明黄展凤翅花冠与尚宫夫人。
尚宫夫人为丹阳公主正冠后,厢房外便传来欢喜通报,“驸马车马已到了公主府。”
琳娘忙将蔽膝奉上。丹阳公主遮上了蔽膝。尚宫夫人笑言温荣等人可去院子里闹驸马了。
温荣与琳娘相视一望。颇有几分尴尬,张三娘与王二娘见有热闹早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丹阳公主蒙着蔽膝朗声道,“今日三哥做傧相,想来琳娘是不敢去闹的。你两不如在屋里陪我。”
尚宫夫人听丹阳公主说话,阻止道,“殿下可千万不能再说话了,不合规矩的。”
庭院闹了好一会,温荣与琳娘才将丹阳扶入正堂。行送雁入怀礼时,驸马林大郎冷着个脸,动作很是僵硬,旁人都道驸马太紧张了。
就在温荣扶丹阳公主退出正堂时,林大郎望着温荣的背影面上一闪痛色。
李奕与谢琳娘目光相碰。李奕冲着琳娘微微一笑,琳娘登时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过去。
行过催妆礼,丹阳公主被送上了车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喜气洋洋地往中书令府去了。
天已近暮色。温荣与琳娘相携离开公主府。
琳娘面似惆怅,温荣顽笑道,“琳娘可是羡慕丹阳公主?不若求了圣主,让你与三皇子早些全礼,二人回府甜蜜,没得在外招人嫉妒。”
琳娘羞得脸发烫,她与三皇子对视定是被温荣瞧见了,琳娘轻敲温荣手背,“说正经话,你再胡诌,我却是不理你了。”
顿了顿,琳娘低声道,“不知六月,阿爷是否能回京。”
温荣听言眼神微黯,心下有几分酸楚,如今应国公与五皇子皆在边城领兵剿反。若是顺利,或许能回京赶上女儿全礼,可若是……温荣轻叹一声,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琳娘。
今时盛京已春暖花开,可边城仍旧是纷纷飞雪冰百丈,五皇子肩上的伤虽已大好,可若不能好生将养,往后怕是难熬的。
两位女娘各怀愁绪,正要作别蹬马车回府了,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吵闹声。琳娘吩咐婢子打探消息,才知道是王二娘和张三娘在公主府门外吵起来了。
温荣、琳娘二人耐不住好奇,拈着裙过去看究竟。
张三娘今日着翡翠罗丝高腰襦裙,与王二娘正好一红一绿。一人骂田舍奴,另一人回骂落魄户,二人皆凶极地瞪大了眼,活像两只乌眼鸡。
原来先才杖打闹驸马时,王二娘的竹枝未长眼,几下都避过了驸马,直直往张三娘身上招呼,若不是被旁人拉开,她二人怕是已厮打上了。
这时尚宫局尚宫夫人由女官护着走出公主府,尚宫夫人冷冷瞧了王二娘与张三娘一眼,一语不发乘马车回宫去了。
谢琳娘拉了拉温荣,“荣娘,你可知那尚宫夫人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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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征人尽望乡
温荣疑惑地摇了摇头,那一世她入宫后尚宫局夫人便换成了王淑妃的亲信,故温荣对现在的尚宫夫人并无印象。
琳娘好笑道,“你可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杨尚宫是弘农杨氏人,既是朝武太后的族亲又是亲信。张三娘与王二娘今日之举少不得要传到太后耳里。”
温荣一笑,低下了头去,无意再看她二人为五皇子撕破脸皮的模样。
张三娘出自勋贵之家,王二娘是王淑妃族亲,身份皆贵不可言,不知五皇子最终会选了谁。
温荣拉了拉琳娘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否则一会坊市要闭门了。”
谢琳娘颌首道,“对了,明日我们还要过去中书令府,为丹阳公主设宴招待宾客的,可末要忘了。”
……
丹阳公主的全礼日十分顺利,次日丹阳公主亦规规矩矩地奉茶事舅姑,林府长辈总算松了一口气。
尚主虽是极大的荣耀,但没有多少人家愿意领这份殊荣,许多人甚至避之不及。圣朝民谚更有言,‘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公主身份特殊尊贵,关于尚主府中姑媳、夫妇间尊卑颠倒,极难相处的例子屡见不鲜。
林府心思同样如此,林中丞初始不过是有意亲王府郡主,可不曾料到琛郎最终会尚主。早知如此,林中丞宁愿一早就为琛郎定下亲事。
好在丹阳公主确实卑委怡顺,闺门有礼。
温荣与琳娘落马车时,林府已门庭若市,前院里聚满了登门道贺的宾客。瑶娘带着温荣和琳娘至厢房同新妇子丹阳公主说话,瑶娘如今是丹阳公主的小姑子了。
趁着林瑶去厨里吩咐茶点,丹阳猛地抬头,颦眉望着温荣道,“荣娘,你与林大郎早已相识,可知林大郎是何性子。”
温荣怔忪片刻。不知丹阳公主此问话是何用意,另一旁琳娘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紧。
丹阳公主面上神色颇为复杂,温荣如实说道,“我与林大郎虽因姑表亲而相识,可亦是不相熟的。听我哥哥轩郎说了,林大郎在功课上极为严谨,教授哥哥功课时更是严厉。”
温荣又轻松笑道,“我哥哥是怕林大郎的很。”
听言丹阳公主执起帕子捂嘴笑起来,“原来真是这般性子,不想林大郎与五哥一样是个冷面不说话的。”
琳娘这才打趣道。“公主可是在埋怨林大郎不疼人?”
丹阳面上有几分黯然。岂止是疼人不疼人的问题。
昨日分明是她与琛郎全礼的大好日子。可琛郎却几未展颜笑过,便连同牢礼与合卺酒,琛郎亦是应付的。
若说琛郎不会笑了,为何去年的曲江宴上。他又能同三哥他们把酒言欢。三哥分明说林大郎性子是最好的,温文儒雅,极好相与。若非如此,她亦不会毫不犹豫地求太后赐婚。
新婚之夜,丹阳半夜醒转发现身边人已不见。直到用早膳,丹阳亲自询问林大郎,才知晓他是去了书房。
思及此丹阳觉得胸口发闷,那可是他二人大婚的第一夜,为何对她那般冷漠。
温荣与琳娘陪着丹阳至前院谢过了贺喜宾客。今日杜学士和婵娘也带着礼物过来了。
林大夫人、婵娘、瑶娘待丹阳公主极为客气,虽说满脸堆笑,可温荣却能感觉到笑容背后的疏离。
谢过宾客,杨尚宫扶丹阳公主往内室更衣换妆,琳娘则被相熟的女娘拉到另一处问话。温荣正百无聊赖地吃着茶汤。婵娘撇下杜学士,笑盈盈地过来陪她了。
婵娘红光满面,可知日子过得滋润。
婵娘吩咐婢子将茶碗和食盒送了过来,二人坐在一处说话,初始婵娘不过问些糕点的做法,必是要做与杜学士尝的。
温荣也不点破,只瞧见婵娘认真记忆的模样就觉得有趣,不想曾经为了一局半盘棋可废寝忘食的棋痴,如今在心上人面前变得如此贤惠能干。
婵娘忽然静谧了片刻,终担忧地与温荣说道,“荣娘,我担心大哥,大哥与杜郎在一处当职,就连杜郎都发觉了大哥的不对劲了。大哥的心结还未解开,可无论如何大哥终究是尚主,倘若因此连累到府里,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婵娘口气哀怨,温荣实是无奈,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只能往好了的想,“丹阳公主心里是有林大郎的,过些时日顺理成章说不得便好了。林大郎定能明白丹阳公主的心意,就如你与杜学士一般,能琴瑟合鸣。”
婵娘叹一声苦笑道,“丹阳公主的心意或许与我一般无二,可大哥却与杜郎不同,杜郎心似浮萍,可大哥却已是磐石……”
若是浮萍,用心了就能留下,可磐石,不知丹阳公主是否有水滴石穿的耐心。
……
西州边城北风卷席,目之所及皆是旷远蒙白的冰雪,风雪中隐约可见三两零落草木和折断的白草。
西突厥大将阿史那步鲁领五千兵马,在碎叶城川道阻拦圣朝军西进。僵持数日后,李晟凭借万夫莫挡之勇力斩了阿史那步鲁。
西突厥先路军群龙无首四处溃散。应国公、五皇子等人顺利进入西州交河城,可方成利已领兵退往火吐罗一带。
圣朝兵士暂驻于碎叶城外,兵营前燃着熊熊篝火炙烤牛羊,庆祝斩突厥大将,首战大捷。
李晟巡视了守营兵士,遣退侍卫后提水囊独自登上岩壁石,岩壁石旁题着‘君不见沙场征战苦’等诗句。
放眼望去是一片绝域苍茫和边庭飘摇,确是令人心生寂寥。
离开盛京已有数月,想来南院碧云居的雪已化尽,温中丞一家该正式过继到遗风苑了。夜色里李晟眼眸微凉,仰首将水囊清酿一饮而尽,梅花玉石在手心相撞发出了几声脆响。
李晟将渐次缀着梅花玉石的天青色丝绦提至眼前,映着盈盈雪光,平静笑容里带了几许迷蒙。
上元节那日他打开食盒见到丝绦时,先是不敢置信的,后一声不吭地戴上了。
李晟目光落在丝穗末处,眉心紧锁,丝绦上本该有七颗梅花玉石,不知何时掉了两颗,少了梅花玉石的那几缕冰丝线卷曲缠绕。沉重的戎装忽令李晟有几分烦躁。
“五皇子。”
身后传来浑厚的声音,是交河道大总管应国公谢嗣业,李晟作势要将丝绦收起,可谢将军已大步行至一旁。
“谢将军。”李晟起身毕恭毕敬地与应国公行抱拳礼。
应国公的征战经验和统兵布势,令李晟由衷佩服。
“如今方成利退往火吐罗一带,定是投靠了阿史那贺真,阿史那贺真骑兵果猛,这一仗还有得打。”谢嗣业蹙眉说道。
李晟略沉思片刻,“再往西进就过曳河了,那时贺真必将领兵来拒,我等不若与王节度使兵分两路,步兵据守南面高地,骑兵列阵北坡。”
谢嗣业略思片刻,颌首赞许,“此法甚好。”
应国公正要令李晟早些回营帐歇息,余光瞥见李晟手中紧握的玉石丝绦,爽朗笑道,“可是心上人送的。”
李晟一怔,面色不变,自然一笑只作默许。
“念想随身带至边关了,便是不愿做白骨,誓要还乡。”谢嗣业取出一只鱼口处金线已散开的旧色香囊,豪爽道,“是惠娘与某的,那年某与惠娘未定亲,但某答应吐谷浑一战后回去娶她。”
应国公所说的惠娘即是谢大夫人,是琳娘的生母。
李晟自书中读过吐谷浑一战,那一战伤亡极其惨烈,祁连山脉大河上游谷底处,满是森森白骨。
许是边城缺水干燥,李晟嗓子有几分沙哑,“我不知回京后是否能娶她。”
应国公与谢大夫人是早有盟约,可荣娘知晓他要离开遗风苑时,却是松一口气,一脸释然。
应国公诧异道,“她已与旁人定亲,亦或是为贱籍?”
李晟摇了摇头,“她未议亲,为盛京贵家女娘。”
应国公朗声大笑转身而去,“殿下早些回幔帐休息罢。战事后凭借军功求圣主赐婚,无人敢拦你。枕边人若无爱意,半生戎马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
六月的盛京似被火炉炙烤般闷热焦躁,温荣迷迷糊糊地靠在矮榻上看书,自庭院好不容易吹过一阵风,可却热滚滚的。
“荣娘,过几日五皇子就要将反贼方成利等一干犯官押解进京了。”温景轩一打听到消息,就兴冲冲地往温荣厢房来了。
温荣揉了揉眼,她有听闻五皇子力斩了西突厥大将。而后对抗阿史那贺真时,五皇子依势布长矛阵。阿史那贺真骑兵多次冲击长矛阵,都未撼动圣朝军分毫。
最后圣朝步兵与骑兵夹击大败西突厥骑兵,阿史那贺真被活擒。李晟等人遵照圣主之意,与突厥可汗商议,用阿史那贺真交换了反贼方成利。
不几日琳娘将全礼嫁去临江王府,希望应国公能在之前赶回京。
温景轩自顾地激动说道,“荣娘,待五皇子回京那日,我们一道往天街瞧了热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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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功成欲婵娟
温荣抬头看了轩郎一眼,谢嗣业军班师回朝那日,圣主将亲临皇城楼接迎,整个盛京都会为之轰动,必是万民欢腾的热闹景象。
温荣将手中把玩的九连环放回了案几,轻笑道,“我不去了,圣朝军大捷,圣主与太后将在宫中赐宴,说不得要准备了陪祖母进宫赴宴道贺。且如今圣朝军归期未定,倘若那日非国子监旬假,轩郎亦是不能去的,真遇上旬假轩郎可约了同窗同行。听阿爷说国子监学里有好几人皆是品德上佳,才华横溢。”
温景轩微微皱着眉头,颇为扫兴。
温世珩前些时日与国子监丞一道吃酒,国子监丞陆陆续续夸赞了国子学里的几名生员,称他们皆是天资颖慧,功课又十分勤勉的,偏偏国子监丞夸赞的生员里没有温景轩。
温世珩回府就将温景轩唤到书房考功课。今时三皇子朝政之事繁忙且大婚在即,鲜少出宫。五皇子离京已近一年了,林大郎在翰林院当值,得空了虽还会教习轩郎功课,可次数屈指可数。
轩郎心思又被骑射武功分去了不少,功课免不了退步,被阿爷考得一身是汗。
……
马车拉着囚车碌碌行驶在泛着白光的盐玉地上,方成利死死地瞪着五皇子,他为大圣朝远离盛京家眷守边关数十年,历经战事,竟然落此番下场。方成利悔当初不曾听西突厥可汗所言,实是因未想到太子在朝中会如此不济。当初太子允诺,只要他肯尽心扶持,待太子荣登大宝后,会宣他回朝,赐国公爵位享高官厚禄。
他与西突厥勾结,也不过是劫持进贡之物罢了。坐拥金山银山的圣主岂会差了那些。
虽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方成利却实是不甘心败在五皇子这黄口小儿的手上……
谢嗣业大军行至大沙海即将出西州境时,突遭伏击。原来方成利逃往火吐罗时,藏了心眼。留了一支人马往东南方向,躲藏在大沙海一带。
李晟等人日夜兼程赶路,精力比不得在此休养生息的漏网之鱼。
阙周为方成利手下一员猛将,此次伏击就是为救出方成利。
方成利囚车四周团团围着兵士,应国公更提枪亲守。阙周知直接劫囚不易,故轮着阔斧直逼五皇子李晟,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挟持五皇子换回方成利。
李晟忽觉眼前明光一闪,不远处的应国公都变了脸色……
应国公终归未赶上琳娘大婚,圣朝军在途中遭残兵阻截,被耽搁了数日。
好在琳娘全礼日十分顺利。三皇子李奕很是温柔体贴。
温荣由衷地替琳娘高兴了,观礼人中最不好受的自是二王妃韩秋嬏,韩秋嬏牢牢盯着谢琳娘,恨不能在她身上烧出几个洞来。
……
七月二日,圣朝军抵达盛京。应国公等人领少量轻骑,守囚车自金光门入城,沿天街穿行而过。
温荣虽未出府,却也知晓盛京必在为应国公和五皇子的凯旋归来庆贺,想来是十分热闹。
今日温世珩还未下衙。温景轩倒先回到了府里。
温景轩路过穆合堂时,偷偷摸摸地往庭院里瞧了瞧,见只有温荣一人在庭院凉亭里抚琴,长舒一口气。
轩郎的靛青素色绢纱袍衫已被汗浸透了。温荣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正要唤轩郎往凉亭说话,温景轩却与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慌慌张张地跑回紫云居沐浴和更换袍衫。
温荣命婢子将琴收起,绿佩上前为娘子取下了细白指尖上的银甲,一头雾水地与娘子道,“娘子,二郎君比前日旬假回府时黑了许多,郎君不是在学堂里上学么,怎能晒到那许多太阳?”
绿佩都瞧出端倪了,轩郎还妄图瞒着阿爷,温荣柳眉微挑。国子学分明未放假,可轩郎却去天街看了热闹,阿爷知晓少不得一顿说教。
碧荷照温荣吩咐端来了湃凉的五香饮和水晶糕。
轩郎换一身白面绢服后就过来了,端起五香饮一口饮尽,激动地说道,“荣娘,今日五皇子一身银光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凛凛。”
温景轩两眼都快放出了光来,“天街两旁被围得水泄不通,不想五皇子竟然从茫茫人群里看到了我,还冲着我笑了笑。”
温景轩一副乐得找不着北的模样,温荣忍不住问道,“轩郎,国子监学的课呢?”
温景轩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与国子监主薄请了一日假,荣娘,这事可千万莫叫阿爷知晓了。”
温荣沉着脸道,“此次我不告诉阿爷阿娘便是了,但若再有下次,我必是不会帮你遮掩的。自杭州郡回盛京,你是愈发胆子大了。”
温景轩收起笑,蹙眉严肃道,“荣娘,这几日我仔细想过了,我知晓阿爷和阿娘盼我考上进士科,并借此入仕。可我心底却希望将来能同五皇子一般,驰骋疆场亲手擒拿反贼突厥,阔我圣朝疆土。修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不论是习文或习武,我们男儿皆是望在有生之年能做一件为国为民的大事,既然如何,为何不遂自己心意。”
温荣一怔,每年里入盛京赶考的举子多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以后能过钟鸣鼎食的生活。可轩郎只想到男儿抱负。
温荣虽赞许轩郎的想法,但上战场非儿戏,性命攸关真的很危险。
“阿爷如今连武功师傅都不肯为你请,还是安心学习罢。”出于私心,温荣自希望轩郎能安分地考进士科,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便好。
温景轩道,“五皇子在离开盛京前教了我好些功夫,这大半年里我没有将武功落下。五皇子已回京,待五皇子得了空,又可教习我武功。五皇子是力斩了西突厥大将的,功夫必定比武功师傅高明上许多。”
温荣无奈叹了一口气,“但愿名师出高徒。”
温景轩误以为荣娘在夸他,正要低头谦虚两句,想想却觉得不是味儿,五皇子是名师无疑,这么说来,荣娘在指他不一定能成高徒?
……
应国公、五皇子等将军,卸下佩剑着戎装直接进殿拜见了圣主,睿宗帝激动的亲自走下玉阶拉起应国公与李晟。
麟德殿已摆好了庆功宴,李晟先回蓬莱殿换下沉重戎装,穿上朱红金纹四爪蟒袍。
三皇子李奕成亲后搬至安兴坊临江王府。知晓五弟大胜归来,既惊又喜,此时亲自在蓬莱殿等候五弟。
庆功宴直到亥时才结束,待宾客散尽,李晟大步流星至圣主寝宫大和殿,见殿内灯火未灭,李晟请内侍通传,请求陛见……
谢氏与温荣收到了朝武太后邀请七月四日往宫中赴宴的宫帖。
温荣着月华云纹半臂襦裳和丁香色绣芍药纹束胸长裙,百合髻上簪两支缀花穗小金钗,谢氏第一次觉得荣娘打扮太过寻常,五皇子终归是他们府的恩人。温荣无奈只得再添了一支梅花玉簪。
谢氏一到延庆殿,就被宫女史请去了内殿与太后说话。
温荣则随宫婢往侧殿而去,进殿瞧见丹阳公主面带郁色,正与三王妃谢琳娘低声说着什么。
琳娘朝温荣招了招手,温荣这才笑盈盈地向她二人走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宫礼。
丹阳公主放下茶盏笑道,“与我两这般见外,可是没意思。”
温荣微微笑着锯坐于席上,先才分明见她二人说着什么,可她过来后,却噤声不语了,一时的静默令温荣心下有几分不舒服。好一会琳娘才打破了沉默,开口邀请丹阳公主与荣娘过两日去临江王府做客。
丹阳公主忽然皱眉不满道,“如今你二人皆是住在了安兴坊里,平日里往来是极便宜的,偏我一人在那劳什子兴宁坊了,过几日待我求了圣主,将公主府也搬去了安兴坊,与你二人在一处。”
温荣与琳娘听言大惊失色,丹阳公主该是住在林府的,如何能说出搬回公主府的儿戏话,若叫有心人听去,必会拿此事做文章,于丹阳和林大郎二人的名声皆不好了。
琳娘扯了扯丹阳,丹阳不以为地撇撇嘴,摆过脸,眼眸却似有潮湿。
温荣与丹阳公主、三王妃在侧殿里说闲话,太后亦向谢氏问起了府里的事情,“温中丞一家已过继到你膝下半年了,二房老夫人可还有寻了你麻烦。”
谢氏吃了口茶笑道,“她府里的事情还未闹完,暂时不会过来寻麻烦。”
二房的温世钰对方氏未留半分夫妻情意,数次放言要休妻,方氏无依无靠自是不允,只以死相逼,听闻白绫日日攥在手里,可又害怕缢死时可怖的模样……如此一来,温府二房是日日鸡犬不宁。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荣娘年纪不下了,可议亲了?”
谢氏犹记得去年太后确实说过要将荣娘亲事放在心上的话,摇了摇头道,“不曾议亲,她阿爷打算在今年进士郎里看看是否有合适的。”
太后笑了起来,“我为四丫头相中了一位,年龄品貌皆合适。”
谢氏皱眉问道,“太后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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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红绳两足缠
“就是我的孙儿李晟。晟郎你是见过的,非我这当祖母的自夸,晟郎容貌在盛京里,除了他三哥外是无几人能及了。如今在边城立了军功回来,亦非游手好闲的品行。与四丫头可般配?”
朝武太后银白的鬓角微微发亮,眉眼带着笑意,耐心地看着闺中好友。
谢氏倒是未太过惊异,年初五皇子离开遗风苑前即有暗示一二。当时五皇子出征在即,为了让五皇子安心赴边关,她是未明言反对五皇子回京求赐婚的想法。
五皇子那孩子确实处处都好,可他的姨母却是个装神弄鬼的。谢氏虽不反感五皇子做孙女婿,可还得帮帮荣娘,好歹将来少一分膈应。
谢氏思忖片刻,轻松笑道,“太后如何拿我寻开心,我如今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眼睛耳朵还好使,知晓外面发生的事。王淑妃将她族家娘子日日带在身边。还有薛国公府张三娘,此段时间怕是没少与二王妃一道进宫探望太后您了。五王妃从她二人中选,才合情合理。”
思及王二娘与张三娘,太后面露不喜,摆摆手道,“她二人我一个瞧不上眼,晟郎是我看着长大的,岂能由他姨母王淑妃胡来。圣主赐的婚,有谁敢在后头嚼舌根。”
丹阳的全礼日,杨尚宫自公主府回来就与太后说了张三娘、王二娘在府门前发生争执之事。这般鲁莽和少心眼,是无资格做她孙媳妇的。
前几日王淑妃亦多次往延庆殿探她口风,她偏就不肯松口,不冷不热地说此事待晟郎回京后再做商议。
除了不满那二人,朝武太后对孙儿李晟亦有满腹惊讶。
太后曾怜惜晟郎生母早逝,初始偏疼了些,可终究耐不住晟郎清清冷冷捂不热的性子。当时李徵与李奕又是极得人疼的孙辈。没过多久,她就凉了那颗心,鲜少过问晟郎的事。
不想晟郎平日里不声不响。一副凡事皆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关键时候却不含糊。回京第一日。赶在圣主未颁赏赐前,求了圣主赐婚。
不论晟郎对温四娘是否真有情意,此举与他是利大于弊的。晟郎如今战功赫赫,倘若取了王氏女,圣主必定不能给他安排实缺,空做闲散皇子实是可惜了他的一身武艺,若娶了温四娘便不同了。温四娘阿爷是言官,祖母又是她的好姊妹,李晟有了枕边人温四娘的牵制,圣主与她都能放心。
前黎国公和前黎国公夫人。是她与圣主皆敬重的人,故纵是皇室已做好了打算,她也要提前告知婉娘。
两个孩子郎才女貌,想来婉娘初始不情愿,由她劝说上几句。定是能想通的。
谢氏眉头一皱,挑明了说出重话,“全盛京贵家都知晓五王妃要在她二人中选,此时赐婚五皇子与荣娘,岂不是明着打他两府巴掌。往后王淑妃定不会给荣娘好脸色看了。”
朝武太后笑了起来,“我本就心疼荣娘的,待荣娘嫁于晟郎了,我待荣娘自如同待丹阳一般,谁敢让荣娘不愉快,我是第一个不答应。老妹妹,我可算是听出来了,你心里对晟郎这孙女婿是满意的。我原先就不止一次与你说过,好亲事人人都在抢,就算是进士郎,盛京里也是有许多三姑六婆盯着。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可非你性子。抛开其他先不言,晟郎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苟言笑冷面冷心的一人,千里迢迢自边城回来,一夜都不肯耽搁地去向圣主求赐婚。单凭这一点,就可知他对荣娘是有心的。”
谢氏伸手去拿茶杯,“我要问问荣娘的意思。”
“老妹妹,你却也是老糊涂了,四丫头一个未嫁女娘,怎可能有那许多心思,你巴巴儿地去问,反而臊得她不敢答应。祖母为孙女相中的,定是好的,”朝武太后顿了顿又提醒道,“如今温家爵位虽还了,可圣主还念着前黎国公温尚书,温家曾祖、开国功臣温孝恭的画像亦是永世挂在天辰阁的。你有了五皇子做孙女婿,倘若后辈勤勉,说不定能复爵了。纵是你无此心思,温家二房的人仍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可知二房与镇军大将军府往来密切?”
谢氏未料到太后会提起温家爵位一事。只思及五皇子住在碧云居的日子,每日荣娘与五皇子弈棋说话确是和睦,在许多事上甚至是五皇子让着荣娘的。她是过来人,看出了五皇子对荣娘有心。终于松口道,“今日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想法子说服我罢。”
朝武太后眼里流露出笑意,她这老妹妹面容和语气虽温和和善,但眼睛却毒辣的很,若不是早瞧中了五皇子,也不会如此容易松口。
朝武太后命宫女史将杨老夫人与谢夫人等请进殿一起吃茶说话,再转头笑着与谢氏道,“前几日剑南道进贡了上好的峨眉雪芽与顾渚紫笋,我特意为你留了两匣。”
……
侧殿里,温荣、丹阳、琳娘三人正坐一处吃茶,忽然有宫婢过来,蹲身与三人见礼后说道,“德阳公主请丹阳公主、三王妃、温四娘叙话。”
温荣抬眼望去,只见二王妃韩秋嬏正与德阳公主在一起,心里隐隐不安,可丹阳公主已起身,不得已只能一道过去。
温荣规规矩矩地与德阳公主、二王妃行了礼。
对于温荣的行礼,韩秋嬏很是受用,想起曾经温荣淡漠似目空一切的眼神她就气愤难消,如今在自己跟前还不是低眉顺眼,卑躬屈膝。
听见免礼,温荣才站直了腿,只见韩秋嬏拂了拂手背,似要扫去什么,显眼的高髻上戴一支金线攒层层叠叠石榴花的金钗,石榴寓意多子多孙,难不成二王妃如今放下了念想,一心一意侍奉二皇子,更有心簪石榴花讨太后欢心?
韩秋嬏目光飘过温荣与三王妃谢琳娘,落在丹阳公主身上时双眼弯成了月牙,温和地笑道。“我可真是羡慕你们三人,每次碰面聚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
德阳公主故意板着脸说道,“二王妃是嫌与我在一起太闷了?”
“哎呦。我不过随口一说,却惹来这罪名。”二王妃抬手轻翘尾指掩嘴笑道,“我意思是如今我们是一家人,本更该坐一处说话的。如此可见丹阳待温四娘很是不一样。”
二王妃手腕上戴了一只嵌鸽血石赤金衔环白玉镯,颜色深红如血的宝石映着壁墙上的烛火十分耀眼。
“二嫂说笑了,丹阳好几日不曾见到荣娘,今日实是难得聚在一起。若丹阳言谈举止有令二嫂误会的地方,还望二嫂见谅。”丹阳不冷不热的客气回道。
德阳公主不动声色地吃着茶。“无怪祖母与阿爷皆喜欢丹阳,可是谦恭有礼。”
“对了,今日驸马是否过来了?”德阳放下茶盏抬眼望向丹阳。
丹阳一怔,她根本不知晓琛郎是否会过来。若是过来又将在何时。
琛郎每日卯时不到就起身去公衙了,今日亦是如此,未与她多说一句话。丹阳在她二人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心虚道,“太极殿有朝会。待下了朝会后,琛郎约莫就过来了。”
德阳拿起帕子轻轻摁了摁嘴角,凤眼微微上挑,颇含意味地看了丹阳一眼,“驸马虽被提为修撰。可也不过是七品官职,我听闻驸马以公事繁忙为由特意请了夜行令,时常过了戌时才回府。你是他妻子,某些事该多用心。”
丹阳指甲几乎要刺到手心里,皇姐四度和离又有何资格说了这话,丹阳咬咬牙,点头应下。
二王妃合上茶盏,瞪眼很是惊讶,“我还以为驸马在公衙里很清闲了,前几日我听你二哥说的,驸马常陪温四娘的哥哥骑马练骑射。我说的可是真的,温四娘?”
韩秋嬏终于合上两片不薄却颇为利索的嘴唇,微抬下颌,乐见丹阳公主与温四娘的眼神慢慢僵硬。
温荣终于收回神转头看丹阳,二人目光相接,丹阳旋即闪躲开去,双眼早不似以往清澈明亮,透着几分复杂之色。
温荣心一紧,指尖微微发凉,林大郎虽有陪轩郎练骑射,但次数极少。漫说林大郎确实同轩郎有往来了,单凭韩秋嬏如今贵为二皇子妃,她就不能反言相对。
温荣撇开思绪,蹙眉不安地说道,“定是哥哥不懂事,缠着驸马教习骑射了。”温荣坦然地望了丹阳一眼,“哥哥一直想学武功,可阿爷要求哥哥考进士科,迟迟不肯为哥哥请武功师傅。哥哥知驸马精于此道,很是钦佩……如今知晓了驸马公事繁忙,定不会再去寻驸马了,还望公主与驸马见谅。”
丹阳微微一笑,“琛郎是轩郎表兄,得空了教习骑射并无不妥。”
过了一会,宫婢请女眷往前殿用席面,温荣这才与丹阳公主等人分开,德阳与丹阳等公主陪太后至上席,二王妃与三王妃得太后之命,各自陪在阿娘身边,温荣亦扶着祖母入坐。
谢氏几次张口要与荣娘说话,可总有人在她关键话要出口时上前与她道好。半席后,谢大夫人领着琳娘坐于她们身旁,琳娘时不时意味深长地看温荣几眼,眼里毫不掩饰地流转着狡黠笑意。
谢氏又好气又好笑,先才太后请杨老夫人与谢大夫人往内殿说话时,就笑谈了她们要做亲家一事,不想三王妃比荣娘这当事人知晓的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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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五皇子终于要漏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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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得到吸取元阳的邪功,她发誓要利用手中的邪功登顶,异界兽兽们接招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解忧玉琼浆
用过了席面,延庆殿搭起了戏台子唱秦腔。
戏台上正在演《虬髯客传》,朝武太后喜欢热闹,领了女眷至前席一边听戏一边说话。
戏里一名紫衣戴帽髯须人,豪爽的一甩袍衫大步跨开,抱拳道,“观李郎仪形气宇,真丈夫也……”
温荣与祖母分开后,与琳娘一道坐在旁席,此时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执起缀梅花冰石穗子的鲛纱团扇掩嘴轻笑。
虽说《虬髯客传》温荣看了许多遍,可宫中优伶比之寻常戏班子,演技可谓十分精湛,‘风尘三侠’栩栩如生。
琳娘拈起一小块花截糕慢慢吃着,一双杏眼满含兴味地瞧着荣娘,见荣娘仍旧没心没肺地看戏,心下愈发好笑起来。
温荣忽想起一事,终究忍不住转头问道,“丹阳公主与驸马究竟怎么了?”
琳娘本是气定神闲地摇着团扇,听言眉心一皱,双眸微闪,犹豫半晌道,“你是未嫁女娘,故先才丹阳与我才避着你,可不想二王妃定要将你牵扯其中。”
说罢琳娘顿了顿,左右瞧了一番,与温荣附耳小声道,“驸马以公务繁重为由,搬去了书房,丹阳正为此事发愁呢。”
温荣心一紧,公务忙是假,林大郎与丹阳之间有隔阂是真,好在林府内宅同心,此事未传扬开来。
二王妃未嫁前就不喜林府的娘子和她,如今正好借此事令她几人难堪,倘若事真闹大了,与林府和自己名声皆无益。
不一会,德阳公主遣宫婢过来请她二人去侧殿。圣主命内侍送了上好的三勒浆至延庆殿,三勒浆为波斯进贡之物,似酒非酒。很是名贵。
故德阳邀相熟娘子往侧殿斗诗行酒令品三勒浆。
琳娘牵起温荣道,“丹阳之事你暂且莫过问和多想,过几日得空了我会去林府探望丹阳。顺道看看是怎般境况。”
温荣点了点头,她待字闺中。当务之急是避嫌,否则这滩浑水会越搅越乱。
温荣与琳娘一进侧殿,就听见二王妃同德阳公主高声谈笑。而太子妃长孙氏却静静地坐于上席,冷眼瞧着周围的热闹。
“听闻右仆射周府盛冬常以鱼儿酒宴客,所尝宾客皆赞不绝口,不知其中有何妙处。”二王妃望着右仆射府周大娘朗声问道。
右仆射周尚书与左仆射赵尚书政见不同。
温荣隐约听到阿爷与祖母的对话,说朝中有官员暗地送了消息与御史台。准备以整顿吏治为名,弹劾右仆射周尚书。
右仆射官至宰相,背后若无位高权重的始作俑者,御史台不会轻易弹劾。
周大娘起身与德阳公主、二王妃端正行了礼。不假思索地说道,“承蒙二王妃高看,鱼儿酒不过是寻常酒酿罢了。府中擅酿酒的胡姬用龙脑凝结,再刻成小鱼形状,盛冬每用沸酒一盏。投一其中便是。”
二王妃不费力地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笑得面若桃花,“周大娘可是谦虚,如此我等闻所未闻之法却说是寻常,周尚书在府里生活可真真是讲究。”
温荣望一眼讪讪陪笑的周大娘。虽不知到时御史台会以何名目弹劾右仆射,今日周大娘所言却已成话柄落入有心人手中。
宫女史小心托着红木蔓草鸳鸯纹酒船,向三王妃与温荣走来,蹲身见礼后恭谨地介绍道,“……鎏金舞马银羽觞盛的是庵摩勒,金边白玉盏是诃梨勒,三彩鹦鹉壶中为毗黎勒,不知三王妃与温四娘要哪一种。”
谢琳娘与温荣相似一笑,先挑了庵摩勒。
温荣谢过了宫女史,再选了那只盛在白玉盏里的诃梨勒,三勒浆之名,温荣早有耳闻,可未尝过。
白玉盏上轻刻一句小诗,‘一尊春酒甘若饴,丈人此乐无人知’。
温荣好笑地捧起与琳娘相看,琳娘打趣道,“如此荣娘可得小心了,莫要醉倒在花前无人知才好。”
德阳公主那一席已行起了平字抛打令,王二娘在丹阳公主身边很是殷勤地帮忙和韵作诗。
许是丹阳公主运气不佳,每每抽到的酒令筹,不是自饮七分,就是在座劝十分,丹阳无一丝犹豫,皆依筹上字样满盏饮浆。
那三勒浆虽非酒,但吃多了亦会醉人,不多时丹阳公主便摇摇晃晃,声音也大了起来。
温荣只吃一盏诃梨勒,脸颊就略微发烫。
琳娘心知不妙,起身走至丹阳身旁低语了几句,再与德阳公主、二王妃道歉,忙不迭地扶丹阳下了酒席。
二王妃不甘愿这么放丹阳走,可抵不过德阳公主先点了头。
就在丹阳、琳娘、温荣三人往殿外走去时,有宫女史自太后处听到消息,悄悄过来与德阳公主、二王妃传了圣主将赐婚五皇子一事。
二王妃韩秋嬏猛地转头看向温荣柔弱的背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满眼的不可置信。
德阳公主轻翘起嘴角,笑着与王二娘说道,“你先代替了丹阳。”
……
温荣与琳娘扶丹阳往延庆殿外的芍药院醒酒,不想风一吹,酒劲上头发作了。
丹阳忽然望着石亭嘻嘻哈哈笑起来,指着闻声惊起的雀鸟道,“他胆敢不尊重我……我,我就与他和离……”
温荣二人大惊失色,琳娘立即回身沉着脸交代宫婢,好在那些宫婢均为丹阳和琳娘心腹,温荣紧着心,小心扶丹阳走上石亭歇息。
待琳娘回到石亭,丹阳已不再胡言,双目赤红地枕在温荣肩上,眼角眉梢里透着浓浓的落寞。
静谧了片刻,丹阳似在喃喃自语,“半年了,他何曾正眼看过我?每日回府就去书房,他的努力若是为了升迁,大可与我商量的,好歹我也是公主……我知晓盛京贵家都害怕尚主,将娶公主视作畏途,皇姐她们确实是自营府邸,不肯与舅姑同住。可我呢,分明严奉舅姑,夙夜勤事,谨遵妇之德,他还有何不满的,纵是有,与我说便是,我会改的。偏偏他心里想什么我半分不知晓,我不敢猜,我怕猜到了,自己不能接受……”
温荣眼睛有些湿润,她本以为林大郎是极聪慧一人,不想如此蠢钝。自己亲手煮的,劝他珍惜眼前人的那盏禅茶,他是半分不曾领悟。
温荣虽不敢妄自尊大,认为林大郎这般模样完全因为她,但可确定林大郎心中是不满,甚至怨恨圣主赐婚令他尚主的。
丹阳瞪起眼睛,看向温荣道,“荣娘,若是我与林大郎和离,是否就可成全了他的心意。”
温荣眼睛一跳,好在丹阳说的是醉话,话音刚落,整个人又落回了温荣身上。
温荣身形比之丹阳要纤细柔弱上许多,沉沉的重量令温荣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尽力了……”丹阳声音愈发小下去,这般靠着温荣肩膀,似乎就能安心睡去。
琳娘神色复杂地与温荣轻声道,“丹阳这副样子是不能出宫了。我先才命婢子去请了奕郎,一会奕郎同太后请安后会过来。”
“如今我虽为三王妃,可嫁于奕郎才几日,实是不知晓宫中规矩。”琳娘望着丹阳轻轻叹气,先才德阳公主等人不冷不热,甚至巴不得看笑话的模样,令琳娘心寒。宫里的生活,无异于龙潭虎穴。
说话间温荣瞧见李奕自通幽小径,匆匆忙忙地往石亭而来。
温荣目光掠过李奕落在了他身旁的五皇子身上。李晟似乎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些,在外行军打仗不容易,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不知轩郎可否打消做武将的念想,安心考科举。
因为丹阳整个人靠在温荣身上,故温荣无法起身行礼,琳娘盈盈走至三皇子面前,面色微红,轻唤了声“奕郎”。
李奕看着醉醺醺的丹阳,眉宇微皱,“怎么回事?”
琳娘踌躇片刻,望着李奕眨了眨清亮的杏眼,“圣主赏了三勒浆至延庆殿,丹阳误以为三勒浆不会醉人,故吃多了。”
李奕这才笑起来,摇了摇头,满是温和宠爱地说道,“都已嫁做人妇,却还这般不知轻重。”
说罢李奕吩咐宫婢将丹阳自温荣身上扶起,送往丹凤阁的寝宫休息,再交代了此事不许传扬。
李晟与三王妃道了好,琳娘亦微微蹲身见礼。
琳娘见五皇子一直在看温荣,遂与李奕笑道,“奕郎,听闻延庆殿的芍药园南面新开了数丛凤羽落池大粉芍药花,不知奕郎可曾见过。”
琳娘一脸期盼,李奕面色很是温柔,“我陪你过去。”说罢不忘邀请温荣与李晟同行赏花,二人极其默契地谢绝了李奕的好意。
李奕牵着琳娘走下石阶,忽想起一事,回头说道,“五弟,先才匆忙,忘记与你说了,阿娘吩咐你与太后问安后,就去侧殿寻她。”
琳娘感觉到李奕手掌微凉,许是在麟德殿庆功宴上吃多了酒。思及此琳娘有几分心疼。
待他二人转过茂盛的碧梧,就再瞧不见了。
阳光越过开满淡黄色小花的梧桐树,在亭子里画出明明暗暗的斑纹。
李晟往前走了一步,优美的唇微微上扬,嘴角缓缓流淌出笑意,高大的身影为温荣挡住了晃人的灼灼日光。
亭子里弥漫起淡淡凉凉的薄荷清香……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念君惜蛾眉
“五皇子。”温荣抬眼安静地望着李晟。
李晟住在南院碧云居时,二人几乎每日见面,次数多了,行礼也随意了起来。
清凉的薄荷香是李晟用来压酒味的。
温荣知晓五皇子酒量好,饮酒一杯见底毫不含糊。但今日宴席是为了犒赏应国公、李晟等武将,故参宴的官员必不会轻易地放过他,被敬、再回敬一轮后,还能清醒地站在自己面前,实是不容易。
李晟神采秀彻,目光不动地自琥珀玉简腰带解下了赤金蛟纹缀绿松石穗子的荷囊。
五皇子取出了她亲手打的天青色梅花玉石丝绦。
温荣颇为诧异,难不成是要还给自己。
李晟修长的手指被天青色丝绦层层缠绕着,清朗的声音响起,“梅花玉石掉了两颗,帮我重新结上。”
眼前银线蟒纹朱紫窄袖泛着耀眼白光,丝绦在五皇子的手心蜷成了一团。
温荣又好气又好笑,送他的礼物坏了,央请旁人修补,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还真好意思开口。
温荣偏过头,老神在在地说道,“梅花玉石一共只七颗,若是不能用就算了。”
温荣伸手要拿回丝绦,李晟忙将丝绦藏在身后。
“已经不能用了,殿下扔了便是。”温荣颇为不悦,绕开五皇子,准备回延庆殿。
李晟眉毛一扬,笑意凝在嘴边,泾渭分明的漂亮眼睛泛起波澜,仿若一池被吹皱的春水。
“用梅花冰石也能补,你团扇的穗子我就很喜欢。”
温荣脚步不停往亭外走去,哪怕声音再悦耳动听,她也不打算理会五皇子的得寸进尺。
“荣娘。若是你不肯补,我就直接用了,旁人问起我会说实话的。”
温荣脚步一滞。回身不可置信地打量冠带巍峨的纪王殿下,偏生他还能一脸正经。好整以暇。
温荣磨磨牙,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丝绦。
李晟神色坦然,走至温荣身边,与她一道前往延庆殿。
阳光下李晟俊美的五官十分耀眼,温荣悄悄地放慢脚步,准备无声无息的同他拉开距离。
“荣娘,我找到了塔吉和其他高昌僮仆的家眷。”
塔吉是温荣去年七月在西市口市买回的人奴。后随五皇子一道前往西州交河城。听闻塔吉身手敏捷,对当地形势地形了解,帮了圣朝军大忙,亦是立了功的。
温荣答应过高昌僮仆。会尽力为他们寻找家眷。可温荣遣人将盛京东、西市的口市,以及专做贩卖人奴营生的老安处均寻遍和探问了,一年过去毫无所获。
温荣快走两步至五皇子身旁。
李晟侧头看温荣,收起迫人气势时的笑容很纯净。
温荣心上似被羽毛轻划而过,酥酥麻麻地涌起一股恼意。温荣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原来塔吉家眷未被卖入盛京。五皇子等人搜检方成利在西州交河城的府邸时发现了高昌僮仆的家眷……
“荣娘,过些时日,他们就会回到盛京了。”
李晟是轻骑押犯臣回京,故能比步兵快上月余。
温荣蹲身谢过了五皇子殿下。
李晟送温荣回延庆殿后才绕向旁廊,往侧殿方向去与王淑妃请安……
王淑妃是宴席时才知晓圣主要赐婚李晟与温四娘的。乍听闻心弦猛地绷紧。她有想过晟郎会不满意并拒绝她选的那二人,可却未料到他竟瞒着她和奕儿求圣主赐婚。
温家四娘?
原来不止奕儿惦记着她。王淑妃目光流转,柔荑轻挥,身后打着雀翎羽扇的宫婢,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
晟郎与自己终归是隔了心的,事事为他思量,到头来却吃力不讨好。直说了,她不见得会阻拦这门亲事,张三娘是鸡肋,王氏女,大可留给奕儿。
李晟表面客气恭敬,背地里的心思她却琢磨不透。李晟远不如他的生母好摆弄。
王淑妃盈盈轻笑,她可怜的胞妹,至死,都还在感念她的好。
至于奕儿,她这当娘的得劝他放下对温四娘的心思了,奕儿素来懂事,知权衡利弊和轻重。况且奕郎身边有谢琳娘这株盛放牡丹,该是不会太过在意温四娘那枝杏红梨白的。
听见宫婢打帘通传,王淑妃忙起身迎接李晟。
“母妃。”李晟规矩低头与王淑妃见了礼。
“晟儿,快过来。”王淑妃温和慈爱,吩咐宫婢伺候五皇子饮子。
李晟微微一笑,紫金发冠为平静淡漠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令人不敢逼视的贵气,神情却似与世无争、淡泊名利。
王淑妃想不到李晟银甲戎装,将突厥猛将力斩于马下时是如何模样。
“你这孩子,赐婚那么大的事怎不与母妃商量呢,成亲关乎一辈子,岂能草率了。”王淑妃关切地望着李晟,焦急说道。
李晟端起薄荷饮,浅吃了一口,声音清澈,“这些时日殿下为三哥成亲之事费心,故儿赐婚一事不敢劳烦殿下,且我与温四娘早已相识,还望殿下成全。”
王淑妃扶了扶鬓间金线芙蓉宫花,松了一口气,眼睛酸涩地笑道,“好在母妃也见过温四娘,那孩子生的容貌标致,性格柔顺,就连太后都对她赞不绝口。若你二人相识已久,这门亲事母妃是再高兴不过了,怎会阻拦。我待你如同奕儿一般,往后莫再说劳烦之话,平白生分了。”
李晟黑亮的眼眸一深,“是,往后儿遇到了困难,还请母妃帮忙。”
……
延庆殿的宴席在申时中刻结束,告别了太后与诸位夫人后,温荣扶祖母自光顺门出宫。直到乘上回府的马车,祖母二人才有机会说话。
温荣为祖母垫了引枕,已习惯午时小睡片刻,出门参加筵席便极容易疲累。
谢氏松开眉毛,轻叹一声,“荣娘,圣主将赐婚五皇子与你。”
温荣表情豁然惊诧,半天回不过神来,抬起头迎上祖母认真的目光。不是玩笑话。
谢氏牵过温荣道,“这是你的亲事,你有何想法。”
温荣攥着竹节扇柄的手心沁出了薄汗,“儿未曾想过。可既然是赐婚,想来是不能拒,只能应承下的。”
前世她义无反顾地嫁入太子府做良娣,那时温二老夫人对她不管不顾,阿娘身子日渐虚弱借药延命,而阿爷太过耿直,圣主虽不弃敢言忠臣,但阿爷的性子仍令他如履薄冰,每日都似在刀口上生活。
娘家没有一点帮衬,她在太子府面对太子妃韩大娘等人时,就犹如母鸡斗老鹰一般,唯一的寄托和念想是李奕对她的满腔柔情。
温荣眼前浮现出李奕英俊温柔的脸,忍不住讥诮一笑。
谢氏见孙女表情古怪,心里沉甸甸的,今日太后并非是在询问她的意思,圣主赐婚非同小可,八字相合,便不容许有变数。
温荣虽能感觉五皇子对她有意,但不曾想到他会借军功求赐婚。他的目的是达成了,可与此同时,不但打了王氏与薛国公府巴掌,更令王淑妃没有面子。
谁都知晓李晟是王淑妃带大的,如今在关键事情上,五皇子与王淑妃不同心。
温荣揉了揉眉心,既然不能改变,还是应该往好处想。嫁于五皇子是正妃,李晟心性淡漠,不会与李奕争夺皇位,往后或许能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且自己早些定亲了,丹阳和林大郎之间的误会说不定就解开了。
这一世本想避开皇家人,最终还是不能如愿。
温荣想起今日五皇子要她修补丝绦的情形,难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为人妻是该为夫郎做针凿女红的。
回到温府,谢氏与温荣打算等赐婚圣旨下来后,再告知家人,故晚膳时,二人在林氏、茹娘面前,对赐婚缄口不言。
亥时初刻,温荣正要照顾祖母歇下,不想温世珩一脸喜气,摇摇晃晃地回府了,且未直接去东院紫云居,而是往穆合堂宣布喜事。
林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见夫郎吃了不少酒,面色通红,说话也不利索。
谢氏差人向温世珩身边僮仆打听后才知晓,温世珩是被五皇子送回来的。
皇上赐婚,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礼部官员,故自宫中晚宴起,就有礼部官员陆续上前同温世珩道贺。五皇子更是给足了岳丈面子,不但主动上前与温世珩说话,更知晓丈人酒量不佳,替他挡了不少酒。
阿爷虽口齿不清,温荣却明白阿爷对这门亲事再满意不过。
今日阿爷和五皇子他们举动那般明显,看来是无需等到圣主赐婚,此事就已满盛京皆知了。
谢氏不满地瞪了温世珩一眼,不耐地与林氏说道,“还不快将你夫郎带回紫云居。”
林氏此刻正将温荣搂在怀里,一边用锦帕擦眼角,一边感怀自己的女儿能嫁于皇子做正妃。比之与林府的亲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大概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林氏听到阿家的冷声吩咐,才意识到时辰已晚,再依依不舍地为荣娘理了理鬓角,蹲身同谢氏道安后,和莺如一左一右地将温世珩扶回紫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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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间鹊桥渡
赐婚诏谕次日即送到了温家长房,谢氏等人拜倒叩首,温荣沉默接过诏谕后,赐婚一事就此落定。
钦天监合八字算出的好日子在转年三月,那时温荣已是及笄之年,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确是佳期妙龄。
谢氏知晓圣主赐下的纪王府邸在安兴坊时,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来,背着温荣,在林氏面前夸五皇子用心。
赐婚第二日,京中相熟的贵家女眷陆续登门道贺,三王妃谢琳娘住得近,是第一个到的。
将来纪王府邸和临江王府邸一般,同温府是两街之隔,探望祖母与阿娘,乘马车仅需几刻钟。思及此,温荣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如花瓣飘落深潭一般,静谧的双眸里泛起了几许波澜。
温荣牵着琳娘回厢房,吩咐婢子伺候果品后,担忧地问道,“琳娘,丹阳公主可回林府了?”
“丹阳说她想在宫中陪太后,约莫要在宫里耽搁几日。”琳娘端起薄荷饮吃了一口,味道酸酸甜甜,与寻常的不同。
琳娘放下饮子,故作不满道,“荣娘,听闻你与五皇子早已相识并私定盟约,这等大事竟然连我也瞒着。”
听闻私定盟约四字,温荣登时收敛笑意,沉脸道,“胡诌,我与五皇子虽相识,但绝无私定盟约之举,是谁在后头乱嚼舌了?”
琳娘执锦帕捂嘴笑起来,“瞧你,还未嫁去纪王府,就已端起五王妃的架子。要寻人兴师问罪了。谁嚼的我可不知晓,到时候你自己在房里问了夫郎去。”
温荣立时大窘,难不成是五皇子传了出去的?
琳娘见温荣羞臊的模样,终于认真地说道,“你若真不知晓我自也不能怪你,可五皇子私下求赐婚却是将他三哥气得不轻。”
温荣一怔,“这话如何说的?”
琳娘看向温荣,“你我二人平日交好。倘若你瞒着我,我心下定会不舒服,少不得埋怨了你。此次五皇子求赐婚,就连他三哥与姨母王淑妃都不知晓。他兄弟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如此令奕郎作何感想。”
琳娘想起前日奕郎庆功宴回府,一人去了曲水流觞。宫中分明吃了不少酒,可又吩咐仆僮开了坛玉露春自斟自饮,被扶回房时已酩酊大醉。
温荣抿了抿嘴唇,“不想五皇子连他三哥亦瞒着,琳娘,我实是前日里才知晓……”
琳娘安然一笑,拉起温荣的手。“宫里不似表面看得那般简单,你我自不必说,他们兄弟更该相互帮衬了。”
温荣点了点头,将蟹黄酥递至琳娘面前,不再谈论此事。
琳娘笑道,“你房里的饮子合我胃口,不知有什么妙处。”
“在薄荷水里加上梅子和甘草,盛夏里清热解暑再好不过了。”
琳娘自诩是心思细腻之人,可还会羡慕了温荣的玲珑心思,比如这薄荷饮的原料、做法皆是再寻常没有的。可偏独荣娘能想到。
不一会,婢子通传杜夫人与瑶娘结伴往厢房来了。
还未见着人,就先听见了瑶娘的声音,“五王妃今日不在正堂招待宾客,却一人躲在厢房里,可是羞得不肯见人了。”
瑶娘与婵娘一前一后跨进厢房。
本还朗声嬉笑的林瑶见到三王妃,一时愣怔,声音登时小了下去。
琳娘有试探过奕郎的心意。知奕郎确实对林府瑶娘无儿女之情,断无纳她做侧妃之想。琳娘虽怜惜瑶娘,却也松了一口气。
温荣起身牵过她二人一道围食案坐下。四人说笑了一会,婵娘忽然取出一张棋谱。“荣娘,这局棋帮我看看,黑子如何才能赢了。”
温荣忍俊不禁,还以为婵娘为了夫郎将棋戒了,怎料此时又巴巴儿地带了过来。
瞧着温荣戏谑的神情,婵娘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我与杜郎一起下的,他是真人不露相,论棋艺我实是不如他,想来还是要寻荣娘帮忙。”
琳娘亦靠上前看棋局,成亲前有听闻三皇子好棋,可成亲后奕郎从未与她下过,平日只遣帖子请棋侍诏入府下棋。
琳娘也未多想,毕竟她棋技不佳,真与奕郎对棋,怕是会扫了他的兴致。
“荣娘,明日里乞巧的九孔针和五色丝线可准备好了。”
琳娘与婵娘围着温荣看棋,瑶娘捧着松子酥在一旁问道。
温荣这才想起明日是七月七乞巧节,笑了笑,“到时再准备便是,瑶娘作何安排?”
“我不过是一人在府里,婵娘明日要与杜学士去曲江池放莲花灯。”瑶娘撅嘴酸溜溜地说道,往年皆是她姊妹一起乞巧拜月,今年只剩她一人了。
温荣碍于琳娘嫁于三皇子,不便再打趣瑶娘,只默契的与琳娘一唱一和地夸了杜学士几句。
温荣掩嘴笑道,“婵娘与杜学士如今是不羡鸳鸯不羡仙了。”
婵娘作势要挠温荣,温荣忙跳开了去。
琳娘虽替温荣拦住了婵娘,却笑吟吟地道,“婵娘莫急,明日我就将荣娘‘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想法传达与五皇子,令他看着办便是。”
四位娘子又嘻闹了一阵,才由温荣领了去正堂用席面。
温家二房是董氏带着蔓娘与菡娘过来道贺,温荣前些时日有听闻温二老夫人为蔓娘议了一门亲事,可还未确定,故董氏等人皆遮遮掩掩不肯明说。
林氏才陪董氏说了两句话,就被清和郡夫人拉着谈起了东市铺子之事。
原来长房老夫人名下除了宅院和庄子,在东、西市里还有数处地段极好的铺面。早先老夫人一人在遗风苑里无心打理,铺面闲置多年,如今子孙回到身边。谢氏便将铺子交与温世珩夫妻了。
清和郡夫人在东市有三家金楼,知晓林氏有打理铺子的计划,热心地与她传授经验。
董氏在一旁面色不变地安静吃茶,好似未听她二人所言,菡娘怨恨地扫了温荣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
今日至府道贺的宾客众多,申时末刻才将宾客全部送走。林氏长长吁了一口气,她第一次作当家主母招待贵家女眷。单是一圈招呼下来,就力不从心了。好在宾客皆是来道贺的,无人为难了她。
翌日既是七夕,逢节闹市里的许多铺肆行都将闭门歇业,故这日必不会有人过府道贺。
温荣虽不甚在意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日子,可阿娘和茹娘却是一早忙乎了起来。
林氏将轩郎平日里用于进士试的书籍自书房捧出,放在庭院里晾晒。七夕节亦是魁星节。林氏祈祷将来轩郎的进士试能一举中第。
茹娘则领了婢子,将盛满水的铜盆放在花树下,茹娘挑了株大红赤金芍药花丛藏铜盆。
温荣本闲闲地躲在凉亭里吃茶瞧热闹,可没一会就被茹娘和绿佩拽了出去,拗不过她几人,温荣只得亲自放一只双鱼纹的铜盆在木槿花树下,晚上众女娘要在各自的铜盆里放针。
由于南院风景最好。日暮时分,温荣与茹娘在南院摆起了香案,香炉里烧着小香饼子,青烟缭绕在香案旁的果品酒炙与盛放粉黛芍药上。
待日落月升,温荣、茹娘与一干婢子,拜了夜幕中的半弯明月,低声颂念祈祷之词。
拜月仪式后就是斗巧了,温荣、绿佩几人笨手笨脚,最后是茹娘拔得了头筹,茹娘的贴身婢子文茜与冬竹欢喜的直拍手笑闹。
“娘子。要放针了呢。”绿佩满不在乎地将九孔针和五色线丢回笸箩。
午时藏在花树下的铜盆被女娘们端了出来,在月下一圈摆起。女娘们各自锯坐于席上,温荣亦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将针飘于水面,不叫针沉了下去。
针好不容易稳当当地浮起,温荣正要仔细瞧月光下盆底的倒影是何形状时,被身后的声音唬了一跳。
“荣娘,这是在做什么?”轩郎快走两步。半蹲在温荣身旁,一脸好奇地望着铜盆问道。
温荣正诧异轩郎如何又从国子监回来了,回头却瞧见一袭秋色素面袍衫,正满眼兴味望着自己的五皇子。
温荣起身与五皇子见了礼。这是温荣知晓赐婚后第一次见到李晟,脸颊微微发烫。
李晟神情高雅清朗,好似夜色中的另一轮焕彩明月,“搅扰你们了。”
待温荣回过神来,周围人已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茹娘她们走时还不忘将各自铜盆一道抱走。
李晟走上前,望着铜盆里的盈盈水光,若有所思地说道,“荣娘得巧了,是一对小鸟。”
针浮于水面,借着微尘光影,投于盆底的倒影若似花鸟云鱼便为得巧。传言得巧的女娘能得到织女的智慧与巧艺。
还有,美满姻缘。
温荣顾不上李晟,低头去看倒影,针的影子分明似弯曲枯枝,温荣不满地看了李晟一眼,神情颇为失望。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故枝桠与鸟是一样的。”李晟俊眉轻扬,十分坦然地说道。
温荣从未听过这等谬论,狐疑地瞥了一眼李晟,“如何过来了?”
李晟清亮的眼里满含温柔的笑意,“荣娘羡慕杜学士与杜夫人放花灯?”
温荣面颊一红,“不过是顽笑话,殿下莫要当真。”
“本想带你去曲江池,可时辰已晚,老夫人怕是不会准许,我们去碧云池可好。”
温荣心一颤,笑作默许,随李晟沿青石路漫步至碧云池畔。
夏日夜风里散漾着清幽花香,碧云池里莲荷轻轻摇曳,碎了一池的月光似如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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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郁韵别情多
碧云池畔横了数只兰舟与铁黎木摇船,为了挡日头,温荣吩咐仆僮在摇船上搭了乌蓬,毕竟再过半月,就是那采莲蓬的好日子。
李晟看向温荣轻声笑道,“等我一会。”
只见李晟快走两步到了池边,将木桩上的绳索解开,再将兰舟轻松地牵到了池畔。
温荣柳眉微微一皱,诧异道,“放莲花灯在池边便是,为何还要兰舟了?”
李晟眼带笑意,一脸坦然地说道,“池边的水太静,莲花灯非但飘不远,更可能被荷花淀挡着。我听你哥哥说了,府里的碧荷池亦是自暗渠引的沣河水,故我们可以乘兰舟绕过荷花淀,到碧云池南处再放莲花灯,那般莲花灯便能自暗渠往沣河去了。”
温荣犹豫了片刻,终于拈起裙裾,迈着碎步朝五皇子走去。虽已小心翼翼,可玉底绣鞋踩上湿漉漉的河卵石是十分的滑,若不是李晟及时扶住,温荣怕是要滑倒了。
李晟的掌心粗得扎人,就算常年练武握剑也不该这样。温荣怔怔地望了李晟一会,心也软了下来,定是在边城疆场,被风沙与马缰绳磨的。
扶着温荣在兰舟上坐稳了,李晟才将手松开。
兰舟里有两只莲花灯与笔墨,原来他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划船去碧云池南处放灯的。
李晟挽起袖子,竹篙轻撑岸石,兰舟摇摇晃晃往湖心飘去。
不多时,兰舟即穿行在密密层层的大荷叶里,兰舟所过之处。牵起一道道波痕。亭荷迎着月光在温荣身旁舒展开来,本已是月下美人的如画莲荷,在温荣的语笑嫣然中,却失了颜色。
兰舟在荷花丛里十分稳当,温荣见李晟撑船熟练,忍不住顽笑问道,“晟郎原先也这般撑船,带了她人往池里放莲花灯的?”
那话问得叫人啼笑皆非。李晟对上温荣闪烁的眸光,“我亦是第一次放莲花灯,若不是今日杜学士与我说了,我还不知晓七夕节放莲花灯是能许愿的。明年荣娘可愿与我去曲江畔放灯?”
温荣非但不回答了,反而不依不饶起来,“若是不曾有过,撑船怎如此娴熟。”
李晟很是耐心地说道。“在盛京里,许多贵家府邸会引水修池,早年我与三哥、琛郎皆不喜乘画舫游湖,故每每至勋贵府邸做客,都是自己摇船往湖心欣赏风景的。”
提及三皇子,温荣便想起琳娘昨日所言,踌躇片刻。有几分不自在地问道,“赐婚一事……晟郎可是连淑妃殿下与三皇子也瞒着。”
湖心朗月虽皎洁明亮,却终究不是真实,李晟眼神微黯,心里的顾虑还不到与荣娘说的时候,且若是可以,他宁愿永远不要在荣娘面前提及,无忧无虑的便很好,“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故来不及与三哥说了……”
温荣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大红油纸莲花灯。五皇子所言所行虽令她颇为动容。可她仍旧不敢对将来抱了期望。
她本希望这一世能嫁于寻常郎君,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皆与她无关,更不用担心她会成为枕边人权衡利弊后的弃子。
五皇子看着不似三皇子那般心机重,可他终归生于皇家,皇家人自古薄情寡性,于他们而言,任何事与人都不若皇权稳固来得重要,儿女情长海誓山盟不过是他们的牵累。
温荣抬眼望向远处碧云亭里飘散的青色鲛纱。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荣娘,这儿可放莲花灯了。”李晟撑停了竹篙,荣娘皎洁如月的面容上似笼着散不开的愁绪,如此神情令李晟颇为不安。本想问了她所虑何事,可张了张嘴,终未问出口。
李晟将蘸了墨的羊毫递于温荣,“小心墨汁。”
五皇子倒是细心,温荣笑道,“我以为晟郎是冷冷清清,从不与人多言的。”
李晟在莲花灯上认真地写下了心愿,淡淡地说道,“与他人实是无甚可说,故不如不说。”
二人在莲花灯上写好心愿,再小心地倒上灯油,捻了灯芯放在灯油里。
李晟自腰带取下了镶嵌琥珀珠的火镰子,随着清脆敲击声响起,眼前的莲花灯亮了起来,暖暖的火光在两人清亮的双眸里跳耀。
莲花灯随碧云池的水往沣河而去,今日盈盈天河里最亮的是牛郎织女星,温荣嘴边多了几分笑意。
待二人撑船回到湖畔,温荣隐约瞧见岸边影影绰绰有几个身影,可她与五皇子靠近后,那几人又慌忙躲开了去。
想来是绿佩她们不放心,可又不敢靠近了。
出了南院,绿佩、碧荷还有轩郎果然在南院月洞门处候着,温荣蹲身谢过了五皇子,正要带婢子回厢房,李晟忽然向她要起了丝绦,“……年头你与我的天青色丝绦可是补好了,明日我要用的。”
碧荷与绿佩面面相觑,轩郎更是一脸惊异地望着妹妹,他本以为外头传的私定盟约是胡言,不想五皇子和妹妹真的早已私相授受了。
温荣脸登时飞红,他是故意的,先才只二人时如何不问,且他为皇子,怎可能会缺了丝绦。可如今反驳他无异于越描越黑,“这两日府里事情多,还未来得及修补。”
温荣说的是实话,昨日要招待宾客,今日七夕也闹了一整日。
李晟无法只得作罢,温荣眼见轩郎将李晟送走了,这才松口气。
绿佩悄声同碧荷说道,“五皇子殿下平日里极严肃一人,可在娘子面前却像换了一人似的。”
……
过了数月,温荣才听到关于温家二房蔓娘亲事的风声。而谢氏与温荣知晓后很是惊讶,温二老夫人竟然打算将蔓娘嫁入太子府做良娣。
现已是乾德十五年九月,若照前世不变,转年太子会被贬为庶人并流放。
温荣虽大致知晓前世里发生的大事,可心下却无十分把握。毕竟两世已变化了许多,此时本还可肆意游乐的三皇子李奕,已经同太子、二皇子势同水火了,不知转年废储和立储之事,是否会生出变数。
谢氏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淡淡地说道,“温家二房里董氏掌家,嫁去太子府的也只有蔓娘了。”
林氏在旁不明所以,“蔓娘生得更纤细些。”
阿娘是在说蔓娘比菡娘长得更好看。温荣微微皱起眉头,自己被赐婚五皇子,温二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谋划了将府里女娘嫁于太子。虽说是良娣,可若能得太子喜欢,将来太子继承大统后,蔓娘是能被封为正一品妃子的。
到那时,纵然五皇子安然无恙的做亲王,她也不过是亲王妃,正一品妃子能轻易将她比了下去。
温荣望着祖母道,“蔓娘的亲事可是定了?”
良娣不若太子妃那般正式,但也要通过礼部与钦天监了。
谢氏缓缓地摇了摇头,“还不曾,可既然敢放出风声,便是八九不离十的。”
温家愿嫁,太子自然肯娶。
温家虽是落没勋贵,可根基甚广。大伯母方氏在府里与大伯父闹得不可开交,温二老夫人要么不管不问,要么是谴责了大伯父,如此是因方氏嫡女为藤亲王府世子妃。
若说世子妃是有名无实的,那么姑母温璃娘夫家,镇军大将军府,却令人不得不忌惮。而姑母定是早已知晓她为温二老夫人的嫡亲女儿,否则不会与温家二房走得那般近。
董氏娘家在陇西一带是极其富庶的大族。董氏知晓太子非良配,纵然祺郎与太子走得近,她也舍不得将菡娘嫁去太子府。既然府里由她掌家,将无倚无靠的温蔓娘推出去,是再简单没有了。
温荣思及上元节那日,温蔓娘与自己走散后,引来的方家人便蹙眉不悦。温荣对此事虽不满,可说到底,蔓娘也只是任他人摆布的棋子。
算来菡娘今年已十五了,可二伯母似乎还未有替她谋亲事的打算。菡娘心思全系在潇洒不羁的赵二郎身上,二伯母想让她心甘情愿嫁与他人,怕是还得费一番功夫。
“对了,这几日怎不见三王妃过来了。”谢氏捻着手里的佛珠,不打算理会二房的事,笑着问起了与荣娘交好的三王妃。
温荣表情有些沉闷,“她如今心里怕是不好受……”
半月前温荣与琳娘一起往宫中赴宴,王淑妃召琳娘私下里说了些话。出来后琳娘脸色就差了许多,原来王淑妃打算命三皇子纳王二娘做侧妃。
琳娘再不情愿,也只能应下,毕竟王淑妃已亲自开口,她多言亦无用,倒不若落个贤名。
温荣有暗示她回府与三皇子商量则个,听闻李奕对她是极尽贴心的。让李奕将私情放在大事之前几是不可能了,温荣却希望李奕能安抚了琳娘。
温荣想起王二娘撇了撇嘴,丹阳公主全大礼那日,王二娘为了五皇子同张三娘争得面红耳赤,可在知晓五皇子被赐婚后,转头就没了心思,可想来也是了,她毕竟不似张三娘,对李晟有自幼埋下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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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世路妇难为
茹娘捧了一只铺满桃花瓣的篾箩进穆合堂。
桃花瓣是温荣今年春分日收集的,温茹懂事后也瞧不上寻常香薰铺子里浓郁沉重的蜜兰香了。姐妹合计了打算用桃花研粉做香料,刚好配新做的灵芝如意纹香囊。
前月宫中送到温家长房的纳吉礼足足九十六抬,金银钱帛,双雁文马,三十六大件,件件不少,同当初三皇子娶谢琳娘是完全一样的规格。既如此,需府中女娘亲手绣的嫁仪,自不能差了去。
好在茹娘手巧,温荣嫁仪里许多精致的绣品皆交与茹娘了,茹娘更尽心地为阿姐绣了数件双面明暗绣。
自婚期定下,温荣每日除了针蔽嫁仪,还需与谢氏学如何管理府邸。起初是由林氏教的,可林氏只知道与温荣循循地说女诫七戒,何谓贞静清闲,行己有耻……如何逆来顺受曲意顺从。
温荣虽不耐,却也只得忍着。最后谢氏见林氏竟然告诉温荣,成亲后纵是蒙受冤屈也是天经地义时,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将温荣捉到身边,亲自教真正的家宅之道。
温荣一边与祖母说话,一边与茹娘将花瓣放入鎏金壶门座碾子里磨成粉。姊妹二人正要用纹银茶罗子筛桃花粉时,前院小厮传了话到内堂,丹阳公主过府来了。
“荣娘,你今日请了丹阳公主?”谢氏将佛珠缠回手腕,望着温荣笑问道。
温荣抬起头,“儿这几日不曾派帖子出府,不知丹阳公主过府是为何事。”
谢氏微微颌首,慈祥地笑道,“快收拾了去接丹阳公主罢。”
林氏起身将粘在温荣滚金芙蓉翻袖上的花粉扫落,“一会阿娘吩咐婢子送了点心过去。”
温荣将筛罗交给茹娘,与祖母和阿娘笑了笑。这才带着婢子去了月洞门。
不多时就瞧见乘着肩舆,披了银灰压金凤纹小褂的丹阳公主。
温荣目光落在丹阳公主手里提的金丝笼子上,很是好奇。
丹阳公主下了肩舆。温荣笑迎上去,原来金丝笼里是一只白色的鹦哥。丹阳拿了银花枝逗弄鹦哥,鹦哥不过四处跳了跳,便自顾地收了一只爪儿,再用淡黄色的喙子理雪白的羽毛。
丹阳将金丝笼提到温荣跟前,笑道,“这只鹦哥名唤‘雪衣娘’,是西域灵鸟。我还教会了雪衣娘说话。”
温荣听言也来了兴致,可惜不管丹阳如何逗弄它,皆是一语不发。
“分明是只哑鹦哥。”温荣笑着挽起丹阳,“快进屋罢。入秋了,天一日凉似一日的,别叫风吹着。”
丹阳噘嘴,用银花枝轻轻敲了敲鹦哥的爪子,鹦哥猛地扑棱翅膀。跳到了金丝笼横杆上。丹阳终于肯放下银花枝,认真地看着温荣道,“嫂子,嫁仪可是都准备好了?昨日我与瑶娘说起这事,还担心你呢。你的针线功夫怕是要被五哥嫌弃。”
“再胡说讨人嫌,我可是不理你了,”温荣瞪了丹阳一眼,“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我才从临江王府探望了琳娘出来。原本我还指着五哥的纪王府邸能在兴宁坊呢,不想又是在安兴坊里。”丹阳垂下眉眼叹了一声。
“兴宁坊与安兴坊也离得近,只是下次过来,好歹提前送了帖子,否则哪日扑空可别怪我。”
温荣与丹阳说说笑笑地进了厢房,厢房食案上已摆了几道点心,温荣看了眼,苏叶团、七返糕、两样合酥,俱是照丹阳公主喜好准备的。
温荣想起每日阿娘陪在自己身旁,一脸谦虚地向祖母学中馈……看来阿娘亦有长足的进步。
“这是给你的。”丹阳拉着温荣的手,转头命婢子将一只嵌宝红木匣奉于温荣,“先才我也送了一瓶与琳娘。”
打开红木匣,装了只精致的梧桐纹青瓷瓶,温荣见瓶口上贴了黄签,颇为诧异,“这是何物?”
“百露丸,是东海岛国的贡品,听闻解毒的功效极好,圣主赐了五瓶。分婵娘一瓶,林府留两瓶亦是够了,我想着你和琳娘一人一瓶正好。”
温荣蹲身就要拜谢丹阳公主,丹阳慌忙将温荣扶起,“如今你是我五嫂,被你拜了我岂不是要折寿。”
“呸呸,怎说了这等不吉利的话。”温荣板着脸,二人相视而看,忍不住笑起来。
温荣拿过金丝笼子,白羽鹦哥歪着脖,乌溜溜的豆目瞪了温荣好一会,忽然左右金栏上来回蹦跳,粗噶的嗓音传来,“……怜赐花……催铺帐。”
温荣眼睛一亮,“竟然真的会说话了,可你怎教它催妆诗?”
丹阳撇了撇嘴道,“我与琛郎全礼时,琛郎的傧相未做催妆诗我就出去了……”
催出来的新妇子,才能得夫郎珍惜。
温荣正犹豫该如何劝丹阳,不想丹阳慢慢吃一口茶后笑道,“你全礼那日,我必不让五哥轻易娶到你,到时候你可不许心疼。”
丹阳看着温荣亲切却又带了几丝担忧的笑容,顿了顿道,“你与琳娘莫要担心我了,我如今是看开了,他既然不喜与人说话,不说便是,好歹通房侍婢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对其他女娘亦是不理不睬。”
丹阳忽又冷笑道,“荣娘,你可知晓崔御史家娘子。”
温荣点了点头,“原在贵家宴席上有遇见过几次。”
丹阳冷冷说道,“那崔娘子对琛郎暗藏了情意。原先郎未娶,女未嫁的,她有心思无可厚非,可如今琛郎已尚主,她竟然敢买通琛郎身边的仆僮,企图偷了琛郎的汗巾子。可惜此事被我的婢子发觉了,我告诉了琛郎,琛郎虽未多言,却严罚了仆僮,并将他撵出了府去。”
“琛郎能这般洁身自好,我也满足了,好歹比之琳娘……我也不该再贪得无厌。”丹阳直起身子,用锦帕擦了擦才喂过鹦哥粟米的莹白素手。
丹阳目光躲闪,温荣知晓她说的并非是真心话,表面上看似心情极好,可原本水灵的双眸,却无一丝神采。
温荣不知怎么说才好,想起丹阳提到琳娘,颦眉问道,“王二娘真要嫁去临江王府了?”
丹阳点了点头,语气里颇为琳娘打抱不平,“可不是,宫里连日子都定了……琳娘着实贤惠大方,这些时日她闭门不出,就是为了在府里张罗三哥纳侧妃之事。我先才过去临江王府时,她正在看第四进院子,准备收拾好了,专供三哥的侧妃与姬妾住……算来他二人成婚只不过三个月……”
丹阳声音渐渐小下去,厢房里登时变得安静。
丹阳忽想起一事,蹙眉说道,“荣娘,有一事我还得提醒了你,如今圣主虽赐婚你与五哥,可薛国公府的张三娘还未死心,五哥上个月都已领了差使去河东道了,可张三娘仍旧寻机会进宫与淑妃说话。”
温荣沉下眼睛,摆弄着缀了五色流苏的荷囊,若是王淑妃有意将张三娘许给五皇子做侧妃,五皇子怕是不得不应下。他已因为私自求赐婚,得罪了王淑妃和三皇子。他们表面上看着仍旧和睦,可心里定是已生间隙了。
令他二人打消顾虑的最简单法子,就是接受他们的安排,身边放了他们的人。
温荣伸出手去端茶碗,可还未拿到便垂了下来,长长舒口气,努力令自己安下心,“由他去罢,寻常人家三妻四妾亦非罕事,何况他是皇子,七出里还有妒忌可休一条呢,你让我能怎办?”
丹阳看向窗口,讷讷地说道,“本以为你与琳娘能幸福的……不想都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罢了,莫要再想了这些,”丹阳知晓如今三人是各怀烦心事,故作轻松地说道,“过些时日我们一道去终南山秋狩,只做散心罢。”
“德阳公主下的帖子?”温荣剥了颗松子放进嘴里,前两年德阳每到秋季,都会派宫帖与她邀请秋狩,可她皆找了借口推拒。
丹阳摇了摇头,展颜笑起来,“皇姐明日要去陪都,今年邀请贵家郎君、女娘秋狩的帖子由我下了,如此你可得给了我面子,不许再推脱。”
温荣终于笑着点了点头,终南山秋狩她确实不曾去过,不狩猎,也可四处欣赏风景。
丹阳看了眼桌案一角的箭指沙漏,提起金丝笼子,“时候不早,我要先回府了,过几日杨尚宫会带了尚仪局掌司至府里教授你礼仪,杨尚宫是太后的亲信,你可千万别偷懒。”
温荣笑起来,“你都这般叮嘱了,若我再偷懒导致将来不得太后喜欢,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
“知道就好。”
温荣送走了丹阳,又去穆合堂陪了祖母、阿娘和妹妹,不知是因婚期越来越近,还是因秋日本就容易心神不宁,温荣摁了摁额角,这几日她一直睡得不安稳,每日醒来都需绿佩为她敷茶包解乏。
温荣吃了盏茶,提起精神与家人说笑,将来嫁去纪王府,虽说离家近,可亦不能日日回府。现下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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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身计何戚促
泰王府邸第三进院子的主屋里,二王妃正命婢子用新研的凤仙花汁,为她细长的指甲染上鲜艳的颜色。
“……你再帮我想想法子,我不甘心……”
二王妃乜眼瞧一旁神色黯然的张三娘,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听闻王淑妃挺喜欢你的,怎么,她不肯帮你?”
张三娘拧紧了眉毛,满脸怒意,“王淑妃自然是喜欢我并肯为我说话的……是五皇子不同意,不知温四娘使了甚迷魂计,将五皇子迷得神魂颠倒。嬏娘,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已甘心做侧妃了,还要如何?谢琳娘都同意三皇子纳侧妃,她温荣娘……”
二王妃狠狠地瞪了张三娘一眼,张三娘吓得一缩,顶在喉咙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一焦急,竟然忘记在二王妃韩秋嬏面前,三皇子一词是禁忌。
韩秋嬏轻翘嘴角,讽刺一笑,“外面关于五皇子和温荣娘私定盟约之事,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五皇子亲赴疆场,费劲心思求赐婚,抱得美人归……哼,他怎可能在此时纳侧妃,令他的小娘子受委屈呢,三娘,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罢。”
张三娘紧紧攥着帕子,胸口堵得厉害,愤恨地说道,“温荣娘哪里配得上五皇子。就连她三姐温菡娘都说了,温荣娘是个阴险狡诈、心机极重的小人。当初她自杭州郡回盛京,先是讨好温二老夫人,后不知怎的,被她知晓了温家长房家底丰实,而且温老夫人与太后交好。她是见到利益就扑上去的性子,立时转了风向,去长房巴结温老夫人。如今她得偿所愿,傍上长房老夫人了,可不想胃口却越来越大。竟然连五皇子也不放过,简直就是只狐媚子。若不是狐媚子,怎可能做出私相授受那等事来。”
二王妃半撑软榻扶手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衫袖,温荣娘确实是一只狐媚子。否则温荣娘小衣怎会变成了她的锦帕。
韩秋嬏目光森冷,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温四娘的手段便好。就算五皇子有心纳你做侧妃,可有像温四娘那般心肠歹毒之人压在你头上,你认为纪王府里,还会有你的好日子过么。看在多年手帕交的情分上,我真心实意地奉劝你一句。只要温四娘安然无恙,你就莫要再打五皇子的主意,安生回府呆着,让薛国公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张三娘咬了咬嘴唇。低声喃喃自语,“安然无恙……”
张三娘大而无神的眼睛闪过一丝戾色,温荣娘是蛇蝎心肠的人,她不得好死,让她死。她死了就当不成五王妃了……
韩秋嬏送走张三娘不多时,二皇子李徵回到了府里。
李徵神情漫然,“薛国公府娘子来过了?”
回府时,李徵看到了薛国公府马车离去。
韩秋嬏低下头,“是。张三娘自幼与妾身交好,过来讨主意……”
李徵颌首,他知道张三娘过府向韩秋嬏讨的何主意。可惜张三娘识人不慎,她的手帕交……是在一旁等了看她好戏的。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蠢钝不堪的女娘罢了。
李徵看了韩秋嬏一眼,“只要你安生照某说的做,某将来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李徵一甩袍衫,去了侧妃褚二娘屋里……
丹阳公主邀请秋狩的狩猎场在终南山脚下。
温荣一身鹅黄滚银边窄袖胡服,着鹿皮小马靴,带了绿佩与碧荷,乘马车往终南山南麓而去。
温荣主仆三人见终南山风景极好,遂还未到行营就下了马车。一边徒步前行一边欣赏南山风景,目之所及是层林尽染的秋霜红叶,真真是秀色难为名,令人十分陶醉。
行营里已搭好了数十座云锦障房,温荣远远瞧见一身银红胡服,手臂上还立了一只雪白鹞鹰的林瑶娘。
林瑶抬了抬手臂,只听一声请唳,鹞鹰腾空而起,瑶娘转头吩咐了婢子几句,笑吟吟地朝温荣走来。
“荣娘,我可等了你好一会,”林瑶挽起温荣往行营障房,噘嘴嗔怪道,“前两年我怎么央求你,你都不肯与我来秋狩,今年丹阳公主只一封帖子,你就欣然答应,可是偏心。”
温荣好笑道,“你冤枉我了,我实是不擅于骑马,来了狩猎场亦是凑热闹,怕扫了你们兴。”
瑶娘已经为荣娘挑好了障房,位于她和琳娘障房的中间。温荣稍事休息后留下绿佩、碧荷在幛房里收拾安置,自己同瑶娘去寻丹阳公主和琳娘。
不想二人未行几步,就遇见才从马车上下来的温蔓娘、温菡娘,那薛国公府张三娘子亦与她们在一处。
林瑶沉下眼睛,撇撇嘴低声道,“张三娘何时同温家二房娘子这般要好?不过她几人倒是沆瀣一气。”
温荣用帕子掩嘴好笑,瑶娘愈发文绉绉起来了。
张三娘冷冷瞧了温荣一眼,一言不发地与温菡娘转身各自进幛房。
只有蔓娘笑着向温荣与林瑶而来,互相道好后,林瑶正要牵温荣离开,蔓娘柔声说道,“荣娘,前两日我试着用孔雀线做绣面,可手拙如何都绣不好。早先大家住在一府里时,我还能麻烦三伯母教我,现如今我想去长房寻三伯母与妹妹说话,都担心会打扰到你们。”
话说得如此明显与绵软,温荣自该主动邀请她过府了。
林瑶看不惯温蔓娘的娇柔作态,朗声道,“那可不是,这段时间姑母她们为了筹备荣娘嫁仪,忙得脚不沾地,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去温府打扰她们呢。”
听言温蔓非但未生气,反而颇为自责,“是我疏忽了,荣娘,我们虽不住在一府里,却仍然是姊妹,故在嫁仪筹备上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与我说了,我知晓我的针蔽不如伯母与茹娘,可寻常绣品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林瑶瞧了眼蔓娘腰间系的明暗绣八音纹香囊,果然有一手令人艳羡的好女红。
温荣点了点头,大方地顽笑道,“二姐有心了,若是有需要的,我定请二姐帮忙,只是怕到时候二姐也不得空了。”
温蔓眼里隐隐升起一层雾气,一副我见犹怜的羸弱女儿姿态。
“还望妹妹不嘲笑,亲事只任凭祖母与阿娘安排,左右不过如此……”
蔓娘抬眼,努力冲着温荣与林瑶温柔一笑,“我先回幛房,不打扰四妹妹与林二娘了。”
林瑶眼见蔓娘撩开帘子进到障房里,才诧异地问道,“荣娘,蔓娘真要入太子府做良娣?”
温荣摇了摇头,“我也只听见风声,二房里究竟如何安排的,确实不知晓。”
温荣与瑶娘正说着话,那一处丹阳半晌未见她二人过来,早已耐不住,带着琳娘亲自出来寻她们。
此次围猎行营中有不少皇亲勋贵,障房四处俱是仗剑巡视的兵士,温荣听闻二皇子与三皇子也过来了。唯五皇子李晟前几日才自河东道回京,就又被圣主安排去陪都督查造船之事。
李晟有说要陪她一道来终南山秋狩和赏景,如今看来,怕是赶不回来了。
午时,除了琳娘去寻三皇子,温荣、瑶娘皆是在丹阳公主的障房里用午膳,三人约了未时初刻,再一道骑马去狩猎场。
温荣回到障房,见蔓娘正坐于席上等自己,颇为诧异,“蔓娘如何过来了,可是用了午膳?”
蔓娘起身望着温荣,眼神与先才颇为不同,似在强作镇定,“荣娘,我有话与你说。”
温荣见她扫了眼绿佩与碧荷,遂将婢子屏退,并带蔓娘进了障房里间,“不知蔓娘有何事?”
温蔓也不拐弯抹角,焦急的上前拉住温荣手道,“荣娘,张三娘要对你不利,秋狩时,你一定小心。”
温荣微微皱眉,她知晓张三娘因五皇子而恼恨她。前几日祖母告诉了她一件事。王淑妃已经答应出面将张三娘许与五皇子做侧妃,可不想王淑妃才开口,就被太后驳了回去,斥其瞎操心。原来五皇子去河东道之前,就已向太后明说了他无纳侧妃之想。
如今谢氏心下对五皇子是愈发满意。
“蔓娘,你怎知晓此事。”温荣神色严肃,纵无上元节那事,她对蔓娘也无法完全信任。
温蔓微抬眼睛,执起锦帕轻触鼻尖,低声颇为不自在地说道,“她二人并未避着我,反而要我帮她们一起出主意……她们认为我将要嫁去太子府,五皇子与太子是道不同的……故认定我应该与你势不两立……”
待蔓娘将菡娘与张三娘的算计告知温荣后,温荣暗暗吸了口凉气,不想她二人竟要置自己于死地,张三娘如此作为她尚能理解,毕竟她死了,张三娘就有机会嫁去纪王府。可温菡娘呢?温荣实是不知她们有何深仇大恨。
温荣抿了抿嘴唇,坦然地迎上温蔓神色闪烁的眼睛,“蔓娘,你若有事不妨直说。”
以温荣对蔓娘的了解,此事她大可隔岸观火高台看戏,自己出事,与她而言并非坏事。
温蔓展颜轻笑,收起娇弱之色的眼睛是愈发光亮,“四妹妹果然聪明,我确实有事求妹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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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惧可相随飞
送走了蔓娘,温荣唤绿佩进屋伺候,梳了倭堕髻,再特意戴上织锦搭耳胡帽。
箭刻沙漏指向未时,温荣本打算靠在矮榻上休息片刻的,不想立时就听见瑶娘在障房外喊她的名字。温荣忍不住笑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瑶娘好玩的性子都未变分毫。
温荣走出障房,见丹阳公主与瑶娘皆做男子打扮,丹阳公主换一身银红锦缎胡服,束缀银苏带白云冠,瑶娘则是一袭青缎圆领袍衫。她二人身负箭囊,手持雕银月纹小弯弓,骑于青驹之上,确似英姿飒爽好儿郎。
温荣瞧着俊眉秀目、身姿挺拔的二人笑道,“好生俊俏英伟的郎君,一会狩猎场上定要巾帼不让须眉。”
“荣娘,可与我们一道行猎?”瑶娘虽知晓温荣不擅骑马,却仍旧期期地望着温荣,毕竟难得到狩猎场,不策马奔腾一番,着实可惜。
温荣命仆僮牵来一匹最温顺不过的胭脂驹。温荣轻抓马鬃,待胭脂驹摇首摆尾打了个喷,才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温荣拍拍马赟笑道,“你们莫要管我了,听说今日是要比赛,看谁狩得猎物多的。别叫我拖累了你们。我一人在草场缓行欣赏风景,亦是惬意美事。”
丹阳耸了耸肩,叹口气道,“罢罢,你与琳娘同我等粗人不同,皆是娴静温雅的。到时候我和瑶娘狩得的猎物,分了你们一半。”
温荣抬眼盈盈望向她二人,狡黠笑道,“奴谢过郎君恩典。”
丹阳撑不住笑起来,转头嗔道,“趁着五哥不曾过来,就在此郎君长郎君短的,更与我等暗送了秋波。待我改日见到五哥了。定要参你一本。”
温荣脸上泛起嫣红,没好气地道,“与你二人顽笑罢了。偏要扯到旁人,好生无趣。你们也莫在此耽搁了,一会被她们抢得头彩,又要怪了我。”
瑶娘放眼望去,见肥硕的狍子野兔小鹿等猎物已被赶至草场,更有许多娘子挥鞭策马追去。草场里吆喝声马蹄声交织如潮,好不热闹。
“五哥都已成了旁人,我们是不敢再多说了。”
丹阳与瑶娘稍稍向前弯身。夹紧了马肚,青驹扬蹄往草场奔去,瑶娘不忘再回头喊几声,让温荣等了她二人捷报。
见她们渐行渐远。温荣松了口气,顿了顿身,正要独自去林子,却忽然听到琳娘的声音。
温荣回头眼见琳娘骑了枣红朝自己而来,心下隐隐不安。必不能让她的事牵累到琳娘,可此时又无法向琳娘说出实情。
“荣娘,三皇子与郎君们一道狩猎了,偏生我亦是不擅长骑马的,一人在障房里太闷。想与你做个伴,一道欣赏终南山风景。”琳娘望着温荣笑道。
温荣只得权且应下,到时候再想法将琳娘引开了去。
二人骑马在草场上徐徐而行,映入眼帘的是千峰银屏和幽雅山谷,微微清风拂面而来,若能心无牵挂,确实是如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
温荣今日见到琳娘,就已看出琳娘精神不佳。
二人沉默前行,不一会远处传来喝彩声,原来二皇子一马当先,猎得了一只狍子,见人群欢呼笑闹,琳娘面上浮起几分艳羡的神情,悠悠说道,“虽说静有静的好处,可瞧了他们策马奔腾、潇洒肆意的模样,还是会羡慕了。”
温荣附和轻笑道,“可不是,马毬与狩猎我们皆不行,确实少了许多乐趣,”温荣转头好奇地看向琳娘,“琳娘,京中女娘自小就是骑马游乐的,为何琳娘……”
谢琳娘无奈苦笑,“荣娘,你亦知晓杨家与谢家世代交好,故朝武太后是真真看了我长大的……太后喜欢柔弱温顺、擅琴棋书画的闺秀,我自小就开始学丹青、音律,而那等骑马蹴鞠狩猎之事,在府里是被禁止的。”
温荣想起前年太后寿辰,琳娘奉于太后的锦绣寿桃仙鹤朝阳四尺丹青,仙鹤寿桃栩栩如生,染墨用色皆为上乘,一见便知作丹青之人有极深的功底。
琳娘因为家族的缘故,自幼被视作了皇家媳妇教养,如今她嫁于三皇子,怕是意味着外戚弘农杨氏一族,将支持三皇子。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看似胜券在握,可实际并不一定是好事。外戚做大,实为圣主一大忌,那一世琳娘自缢,既是圣主削权避免外戚做大的缩影。
温荣撇开思绪,与琳娘笑道,“我可羡慕琳娘擅音律了,琳娘得空了教我可好,我现今连简单的曲子都不能弹全。”
琳娘瞥了眼温荣,笑起来,“你肯学自然好,待我忙过了这段时日,就去温府亲自教你……”
说着琳娘声音忽就轻了下去,怅然若失,任谁鞍前马后地为自己夫郎纳侧妃,心里都要不好受。
“琳娘,那事……三皇子是如何说的。”温荣轻声问道。
琳娘冲温荣安然一笑,“他是安抚了我,说让我受委屈了。我知晓他是无可奈何的。平日宫里和朝堂之事已令他烦心,我只能尽量不给他添麻烦,更不能让他在王淑妃面前难做。”
温荣与琳娘这边厢正说着话,一名衣着体面的婢仆,一路小跑地寻了过来。
二人勒停了马匹,婢仆蹲身与她们见礼后说道,“二王妃请三王妃至障房品茗。”
琳娘蹙眉诧异,“二王妃怎未去行猎?可是只请了我一人?”
二王妃未嫁前,是常派帖子请贵家女娘比赛马毬的,而宫里下的狩猎帖子,她更是场场都不落下。既然有如此骑艺,怎肯空留障房,不与其他女娘一较高下。
婢仆垂首恭敬地说道,“二王妃今日身子不利爽,故留在了障房歇息。泰王殿下先才送了主子一盒紫笋贡茶,主子知晓三王妃擅茶道且未去狩猎,特意命婢子请三王妃一道品茗。”
琳娘面露不解之色,她与二王妃只是表面上的和睦相处,私下里绝无一丝交情,倘若是因为她为三王妃,故才邀请了过去,那么也该一起请荣娘的。
温荣冷冷一笑,张三娘和温菡娘出此恶计,二王妃韩秋嬏少不得也有参与。约莫她听闻琳娘与自己在一处,就慌了神……如此倒也算是帮了她忙,否则她要费一番心思,才能与琳娘分开。
温荣轻松笑道,“既然二王妃派人过来请,总不能驳了二王妃面子,琳娘快过去罢。”
谢琳娘无法,蹙眉与温荣道,“荣娘,你骑术不佳,只一人就莫要走远。不言旁他,那狍子野兔被赶得四处乱窜,少不得会惊到马,你不若早些回障房歇息,养足了精神,待晚上篝火宴再笑闹一番亦是好的。”
温荣感激地看着琳娘,颌首道,“琳娘放心便是,我一会就回了幛房。”
见琳娘随婢仆回了行营,温荣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非但不曾往回走,反而朝人少的疏林行去。
温荣早安排了仆僮在林子里候着,其中就有高昌仆僮塔吉,塔吉不但身手好,且箭术极高,拉弓射箭可百发百中。
高昌僮仆的家眷自西州回京后,悉数安排在了温府,塔吉如今已是府里管事之一。边城勇士重情义,塔吉等人皆言誓死效忠主子,温荣对他们很是信任。
有塔吉他们在,温荣确实不担心被猞猁伤到,再不济,她亦可快马逃离。
温荣才进到林子,未行数步,便听见一声沉沉吠吼。
温荣心一紧,猛地回头,却是大惊失色,哪里是什么猞猁,那浑身金黑斑纹,分明是一只猎豹。
猎豹此时正弓身呲牙瞪着她,嘴边胡须噏动,唇腮抽搐,露出了白森森的犬牙。
温荣心下暗道不好,猎豹要比猞猁迅敏上许多,不知塔吉是否能射中此凶狠之物。
不知猞猁怎会变成了猎豹?
午时照温蔓所言,张三娘与温菡娘,是算计了要温蔓将她引到林子里,再放出温家二房养的猞猁……让她成为猞猁的口中食。
温府豢养的猛兽,咬死自家娘子,除了将兽奴打死解恨外,别的怪不得任何人。
温荣稳了稳心神,温家二房并未豢养过猎豹,这只猎豹究竟是何府的。
温荣身下的胭脂驹亦发觉了危险,踢着蹄子慢慢往后退去,不想此举却惹恼猎豹,猎豹猛地冲上前撕咬胭脂驹前蹄,胭脂驹一声凄厉嘶鸣,轰地倒了下去。
温荣亦被摔在了地上,猎豹已然将温荣视作猎物,张了血盆大口扑将上来。温荣大骇,又喊不出话,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鹘伸直了爪子,朝猎豹直冲下来,黄喙灰钩似铁狠狠啄向猎豹面门。
猎豹抬爪朝鹰鹘扇过去,那展翅能比温荣肩膀还宽的鹰鹘登时落在地上,扑棱着再也飞不起。
猎豹绿幽幽的眼睛复又瞪向温荣,比之先才更为躁动,就在温荣以为大限至此,一只利箭自温荣耳旁呼啸而过,正中猎豹额心,猎豹还未挣扎,就已轰然倒地。
温荣还愣怔在那里,就被人紧紧搂住,落入温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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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逗逼了,今天早上才想起来明天有考试,嘤嘤,临时打准考证查考点,考点还远的要死~~明天一大早去果考,哭了,求考神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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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惊闻恨下迷
草场上狩猎的郎君女娘,听见动静围了过来。
猎豹死状狰狞,鲜红的血自箭口处汩汩淌出,刺目的颜色顺着层层堆叠的落叶,向四处蔓散。
温荣忽觉身上一轻,已被打横抱起。
“荣娘,别怕,没事了。”声音低沉清澈,却又有一丝颤抖。
李晟冷冷望向人群,命仆僮请了医官后,一语不发地抱着温荣往行营而去。
……
李晟将温荣送回障房,绿佩瞧见温荣胡服上的大片血迹,急得哭将起来。
碧荷还不至于惊慌失措,两步上前扶过温荣,焦急问道,“娘子,哪里伤着了,可请了医官?”
温荣稳稳心神,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我并未受伤了,胡服上的血是胭脂驹的。”
听言,李晟原本僵硬的表情不着痕迹地松了下来。
温荣目光落在李晟那双覆满尘土的云缎快靴上。
陪都至盛京,纵是走快马驿道,亦有几百里路程。温荣目光闪烁,抬眼问道“晟郎,你怎会突然回来?陪都之事可忙完了?”
李晟颌首道,“陪都已无事,”说罢顿了顿,声音颇为严厉,“荣娘,你为何一人去了林子。”
李晟知晓温荣不擅行猎,那黑豹是三哥府里豢养的,平日这等凶物皆由豹奴管束。今日之事,绝非巧合。
温荣声音微低,看向李晟的目光颇为内疚,“……听闻林子里出现过白狐,我好奇,所以……”
“你太不小心了,若是有个好歹,让我……”李晟声音弱了几分,颇为不自在。“让我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这人在外面冠带巍峨惜字如金,在她面前就像话唠。
正说着,婢子进来禀报。“医官来了。”
当时的情境看似凶险,可温荣确实无大碍。搭耳胡帽。厚松的落叶,皆护了温荣周全,只有手腕处被轻微擦伤,略有红肿。
女医官将宫制外伤药酒交与碧荷,并吩咐婢子为温荣煎煮安神汤。
李晟蹙眉询问,“何时能好。”
医官躬身谦顺回道,“约莫三四日就能好利索了。”
送走医官。碧荷捧了簇新的衣物尴尬地向娘子使眼色。五皇子与娘子说话时是温和体贴,可那好脸色只与娘子一人了,闲杂人等每每对上五皇子的眼神,都能感受到透骨的寒意。
“晟郎。那个……我要更衣了。”温荣脸微微一红低声道。
李晟轻咳一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出了障房。
狩猎场,因黑豹险些伤人一事,李奕、丹阳等皆少了狩猎的兴致,李奕更是第一次当众人面发了脾气……
温荣沐浴更衣后。才知晓丹阳、琳娘她们已在外间等候。
琳娘见到温荣,红着眼睛,几步上前牵起温荣的手,满是歉疚地道,“荣娘。对不住你……”
温荣已知晓黑豹是临江王府的,可温荣相信此事与三皇子和琳娘无关。
本以为是张三娘要害她性命,如今看来,背后人真正目的是令三皇子与五皇子翻脸,乃至决裂。
温荣微澜一笑,拍了怕琳娘,“琳娘,我没事,往后我们都该留心了他人的鬼蜮伎俩。”
琳娘懂背后的利害关系,感激地看向温荣,点点头,握着温荣的手更紧了些。
“此事定是张三娘所为,她嫁不成五皇子,就要害荣娘。”林瑶愤愤道。
先才五皇子抱着温荣离开后,豹奴就被带至三皇子跟前。
三皇子厉声逼问,豹奴知闯了大祸,吓得神志不清,浑身发抖。
就在李奕命人下杖刑时,豹奴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伸手乱指,最后指向温菡娘和张三娘的方向,一口咬定是她们身后的婢子,许了钱帛与他,将他引开了去的。
被点到之人自然大声喊冤,李奕正要拿婢子对峙,豹奴突然扼喉,满地打滚状似十分痛苦,待侍卫将他制住,豹奴已鼻口渗血,面色黑青,俨然中毒身亡。
温荣听闻豹奴死了,不由的心一紧,究竟是谁如此狠毒,罔顾人命。
除去豹奴,没有了罪证,今日之事就成了一桩糊涂公案,豹奴死前疯疯癫癫,胡乱的言行自不能作证。
温荣眉眼中多了谨慎,望着瑶娘叮嘱道,“瑶娘,此事关乎她人声誉,莫要再说了,大家都小心了便是。”
林瑶皱起眉头,狠命地咬了咬嘴唇。
那豹奴点了张三娘和温菡娘,林瑶就一直盯住她二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们分明面色酱紫异常慌乱,直到确定了豹奴咽气,她二人才露出笑来。
不是张三娘与温菡娘,还能有谁。
绿佩伺候温荣用过了安神汤,丹阳公主叮嘱温荣好好休息,便带着琳娘与瑶娘离开。
三人走出障房,瞧见张三娘在附近探头探脑。
张三娘快走几步至三人跟前,战战兢兢地同丹阳公主与琳娘见礼,好半天才嗫嚅道,“猎豹伤温四娘一事真与我无关,豹奴是狗急跳墙胡乱指认的,还望公主与三王妃明查,还我清白。”
“哼,贼喊捉贼。”林瑶瞥了她一眼,咬牙说道。
张三娘低垂的眼睛闪过一丝恨意,却是哀戚戚地道,“公主瞧瞧,就连林二娘亦这般说我了,叫我在京中还有何无立足之地。”
丹阳冷眼看着张三娘,“与其求了我等,你还是庆幸荣娘如今无事吧。否则就算豹奴死十次,你也脱不了干系。”
说罢丹阳三人丢下她,直直往三皇子障房去了。
丹阳紧攥着帕子,她虽不若瑶娘那般冲动,却也咽不下这口气。此次秋狩是她下帖子邀请荣娘来的,倘若荣娘出事她难辞其咎,更何况荣娘还是她交好的姊妹。至于张三娘与温菡娘,无确凿证据治不了她们罪,却也不能那般轻易地放过她们。
张三娘望着丹阳的背影。脊背一阵发凉,她本是拉了温菡娘一道过来探丹阳公主和三王妃口风的,可不想温菡娘平日里看起来胆大敢为。出了事就做起了缩头乌龟。
反正豹奴已死,怀疑有何用?伤不了她分毫。
张三娘思及此。又挺直了身子,最可惜的是温荣娘竟然安然无恙,亏得她们费许多功夫布此局。
……
温荣一觉醒来已是酉时,隐约听见障房外传来乐鼓和歌声,碧荷进屋伺候温荣更衣梳妆,“娘子,行营里在办篝火宴。挺热闹。”
温荣撩开一丝幔帘,不远处正燃着熊熊篝火,许多人围着篝火谈笑风声,举杯畅饮。
“娘子。温二娘来看你了。”绿佩端了碗饮子与温荣。
温荣微微皱眉,来了也好,省得她再去寻。
“荣娘。”蔓娘面如白纸,拉起温荣的手,担忧地说道。“知晓你出事,我是心急如焚,你在歇息,故不敢贸然进来寻你。可好些了。”
温荣不动声色将手抽回,轻笑一声。“黑豹是怎么一回事。”
“荣娘,我正是为此事来的……”
蔓娘眼眶里总似含着欲滴还收的泪珠,嘴唇嗫嚅了两下,没再说下去。
温荣叹了口气,“绿佩与碧荷是我心腹,不用避着她们了。”
蔓娘脸上一闪惊讶,半晌嘴角才爬上些许笑容,“荣娘……我真的不知晓林子里会是黑豹,上元节与今日之事,我确实不光明正大。不论你信不信,我是真无害你性命之心,你明白我在府里处境,只想要自保……”
温荣淡淡地看着蔓娘楚楚动人的脸,蔓娘要借此事对付董氏与菡娘,害人不一定要用有锋刃的刀子。
比之蔓娘与背后人,温菡娘和张三娘的手段着实不高明,她二人也是被利用的。
“罢了,小衣是怎么一回事?”
午时蔓娘问她是否还记得,她曾有过一件素锦菱花细翠纹小衣。
温荣当时心猛地一沉,那是她贴身用的,为何蔓娘会知晓。小衣若是落在他人手里,她岂不是要任人摆布。
无奈蔓娘再不肯多说,只言她帮忙后,会一五一十告知她始末……
温蔓微微偏头,同情地看着温荣,发髻上的珠钗流苏在灯下摇晃闪烁着十字星光。她四妹妹的弱点是眼里揉不得沙子。那人说得对,只要抓住了他人的弱点,就能让他人听你的话。
温荣娘果然肯听她的话。
“荣娘,你可知晓惠香是二夫人有心使来你身边的。”
温荣眉心微皱,过继到长房后,惠香就被送到了庄子上,她知晓惠香是府里使来监视她的,却不知原来是二伯母的人。
温蔓继续说道,“是惠香偷了你的小衣,并交给了菡娘,至于惠香如何能进到你厢房里间,就该问你信任的贴身侍婢了。”
绿佩与碧荷登时变了脸色,正要跪地,却被温荣拦住。
温荣沉脸看了她二人一眼,“罢了,我知非你二人所为,此事一会再说。”
“菡娘将你的小衣送给了韩大娘子,亦是二王妃了,去年曲江宴会上发生了贵家女娘私会二皇子一事……话已至此,小衣究竟做了何用处,荣娘一定比我清楚。”蔓娘执帕子轻触鼻尖。
温荣惊的手脚冰凉。
蔓娘起身嫣然一笑,“荣娘,该说的我都说了,谢谢你帮了我的忙。外头篝火宴很是热闹,三皇子捕到了好几只鹿和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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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殷勤寄芳菲
听见蔓娘提起三皇子,温荣身子微微一颤,抬眼谨慎地看向温蔓,“你怎知晓得如此清楚。”
温蔓自瞧出温荣已不安,抿嘴轻笑,“菡娘做事一向有欠思量,又极易被人煽动情绪。最重要的是,她从未将我放在了眼里。”
未放在眼里,便不会有提防,故要收买温菡娘身边的人,绝非难事。
临走时温蔓又回望了温荣一眼,眼神里有几分怜惜,“荣娘,还是那句话了,不论你信不信,我断无害你之心。我亦是希望你顺利嫁于五皇子的,往后还指了你的帮衬。”
二王妃等人要自保,对小衣之事是绝口不再提,而她知晓了也毫无用处,今日提醒温荣,确实是要她心里有准备。
笑里藏刀比之猛兽的尖牙利齿更可怕,当刀锋毕现时,会令人措手不及。
待温蔓离开障房,不及温荣发话,绿佩与碧荷已扑通一声双双跪在温荣面前。
她二人皆知此事严重,小衣被偷、落入他人手里是她们的失职,枉费了娘子那般信任她们。倘若那人拿娘子小衣做文章,再传将出去,娘子声誉就毁了。
障房里很安静,只有绿佩和碧荷低低哭咽的声音。
温荣叹气道,“我信得过你二人,只不知怎会让他人钻了空子。”
虽然婢子不可能时时守在里屋,但平日箱笼是落了锁的,开锁的钥匙亦是由贴身婢子保管。
绿佩一怔,忽想起一事来,也不敢隐瞒,瑟瑟发抖,连连叩头道,“娘子。都是婢子的错,有次婢子打开娘子箱笼,才要取了锦帕的。不想那日吃多了饮子忽然腹痛……奴婢来不及锁箱笼……”
绿佩眼泪直流,是十分悔恨。
温荣上前将绿佩扶起。惠香存心要偷她的贴身物件。纵是绿佩不曾打开箱笼,惠香也会寻了别的机会,温荣却是更念着绿佩对她实心实意的好,柔声说道,“事已至此,往后莫再大意了便是。”
与其再追究是谁将小衣流出去,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将温蔓所言与曲江宴一事串起来。小衣定是落在了三皇子李奕手里,可此事过去了一年,他也未在自己面前提起。
若往好的地方想,或许他已将小衣销毁。不声不响是不想令她难堪。
可若不是呢……温荣咬咬牙。攥紧帕子,她要如何阻止……
“荣娘。”
温荣听见障房外传来声音,心尖一颤。
“娘子,五皇子过来了。”碧荷轻声道。
温荣理了理发鬓,带着碧荷迎了出去。
李晟换下了先前风尘仆仆的暗色袍衫。着一袭素净朗洁的银白绫纱大科袍服,正负手笑望着温荣。
温荣早已熟悉了五皇子的微笑,俊朗修长的眉眼收敛光芒后分外柔和,微微扬起嘴角好似云淡风轻。
舒展的五官,轮廓分明的脸颊。比之李奕,要更加漂亮和高雅。
温荣抬头对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旋即又丧气地垂下头。
李晟走至温荣跟前,“荣娘,身子可好些了。”
温荣扯起嘴角笑道,“已无事了,晟郎怎不去篝火宴。”
李晟含笑道,“我想带你去看样东西,可能与我去了。”
温荣狐疑地瞧着李晟,不知他又卖什么关子,想来左右也无事,遂点头答应。
李晟牵起温荣往障房外走去,温荣回头发现碧荷等婢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她们倒是会瞧风向,关键时候却忘了谁是主子。
李晟带着温荣到了行营西南角的一座独立小障房前,温荣隐约听见障房里传来呜呜的声音。
李晟替温荣撩起了帘子。
温荣抬眼看向障房角落的笯笼,竟然关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白狐正呲牙咧嘴地啃咬笼子,还不忘嚎叫两声,恐吓温荣。
就在温荣以为这灵物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白狐忽然夹紧毛茸茸的大尾巴,蜷缩进了角落里,通亮的眼睛惊惧地盯着温荣身后。
原来是李晟放下帘子走至温荣身边。
清亮的声音响起,“你说想看白狐,我本以为狩猎场里不会有的,不想竟然真在林子里遇见。”
温荣脸一红,下午晟郎问她为何要去林子,她寻不到借口,忽想起瑶娘曾同她提起过,有人在狩猎场里见到了灵物白狐,故才随口一说。不想他当真了。
白狐确实很漂亮,温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为何白狐是用一种哀怜忧郁的目光与她对视。
温荣身子一顿,走上前仔细瞧了,才发现白狐肚子圆滚滚的,抖着两只耳朵似是在祈求。
温荣虽一眼就喜欢上这毛茸茸的灵物,但心下终究不落忍,犹豫半晌道,“放了它罢。”
李晟将温荣牵到笯笼前,“若不喜欢大狐狸,以后小狐狸可以亲自养。”
“好歹是灵物,与其囚在笼里,不若放回山林罢。”温荣有听闻白狐通人性,本以为是书里的神话,今日亲眼所见,才知是真的,用自由换半世无忧……温荣不忍看雪狐的眼睛。
沉默片刻,李晟轻声一笑,“好,明日我就将白狐送至狩猎场外,只望它不被他人猎着,枉费了荣娘的心意。”
……
二人回到行营。
篝火四周摆着密密匝匝的坐席,乐伎在旁敲鼓奏乐助兴,一坛坛上好岭南灵溪博罗被敲开了封泥,酒香与炙烤鹿脯兔腿的香味交织了一阵阵飘来。
温荣睡醒后口中寡淡,故只吃了半碗白粥,此时闻到香味倒开了胃口。
不远处琳娘与丹阳正在弈棋,二人看到荣娘皆放下了棋子,瑶娘更是远远地唤了温荣名字。
这一喊众人目光皆被吸引了过来。
约莫是想起下午发生的不愉快之事,席上声音小了下去,气氛有些僵硬。
还是二皇子举起酒盏向李晟高声笑道,“我正问奕郎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带了小娘子花前月下了。”
打破尴尬局面,众人皆哄堂大笑起来,不绝于耳的戏谑言语,羞得温荣脸发烫。
温荣冲李晟微微蹲身,转身慌慌张张地去了琳娘她们身边。
丹阳拉住温荣,顺便又在棋盘上落一子,与琳娘笑道,“我早说了五哥自陪都连夜赶回盛京是为了陪荣娘的,你还不信了。”
温荣笑骂了丹阳一句,正接过婢子奉上前的银纹碗碟,却见李奕撇下众人,笑着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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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掩晖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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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奕走至温荣面前,嫣红的火光映照着他泾渭分明的眼睛。
坦然的目光带了浓浓愧意,声音一如既往的清亮温柔。
“荣娘,今日之事着实对不住,是我太过疏忽大意。若有何不妥的,尽管与我说了。”
思及李奕为人与小衣一事,温荣手握得格外紧。为压下胸口不断漫起的膈应与不自在,指甲嵌进了手心亦不自知。温荣勉强笑道,“奴无事,三皇子不必挂心。”
“无事就好,此为石脂玉粉,对外伤愈合有奇效,还望荣娘不弃。”李奕掌中是一只刻莲花纹白玉瓶。
《博物志》有言。名山大川,孔穴相向和气所出,则生石脂玉膏,食之不死。
前世李奕便送过罕有的石脂玉粉与她。可惜虽是妙药,却无法令人不死,终究只是生肌消瘢痕的外伤药罢了。
她本就无大碍,如此名贵的贡药,自不能接。温荣轻翘眼角,抬眼看向李奕。
目光短暂相接。
李奕面上清浅的笑容似是夜色中绽放芬芳和光华的春桃花枝,无怪许多女娘皆沉迷在他的温柔多情里。
温荣慢慢吐口气,若非有事她必须弄清楚,否则对于眼前人,她是盼永不相看的,他的好意,她敬谢不敏。
温荣正要谢绝,琳娘已起身接过白玉瓶。
琳娘牵过温荣的手,两手相握,琳娘顺其自然地将白玉瓶塞给温荣,轻声细语道,“荣娘,不论你受伤与否,终归是遭了惊吓。奕郎与我很是自责难安。石脂玉粉你收下,权当是为了令我们心安。”
温荣微微皱眉,却是推拒不过琳娘。无奈道,“奴谢过三皇子与三王妃。”
“都是一家人了。还谢来谢去。”琳娘眉眼含笑地看着李奕。
李奕表情温和,点了点头,琳娘这才牵过温荣,在她身旁的席子坐下。
温荣收回目光看她二人弈棋,丹阳执的是黑子,不想琳娘的大片白子已被困死。
比之丹阳,照理琳娘棋艺要更胜一筹。琳娘会输是因李奕在一旁,她的心思不在棋上。
不远处二皇子李徵劝酒的声音高亢,命侍从将三只盛满澄清灵溪博罗的兽首玛瑙杯碰在了李晟面前。
来迟了,自然要罚酒。
温荣偏头顺着喧闹声望去。只见晟郎眉眼不动,端起比之寻常酒盏足足大了两倍的玛瑙杯,一抿而尽。
“五弟好酒量。”
谈笑与筛酒声越来越响,有郎君在唤三皇子回去。
温荣抬头要与瑶娘说话,却感觉到一抹打量她的视线。三皇子并非在看琳娘下棋。温荣执起锦帕挡在鼻尖。
李奕挑眼轻笑,嘴角旁的一弯笑容更深了些。
梦里的云雾后永远是她花月一般的脸庞,清亮如秋水湖色的双眸总能吸引他的目光。理应触手可及,可每每梦里惊醒,皆失落地发现枕边人并非她。
她与闺中好友说话时笑得干净纯粹。在五弟李晟身边会含羞带怯地垂下眼,唯独面对他的是疏离和冷漠。
纵然这朵花带了刺,他也想要摘,算算日子,到时候了。
“三弟,如何还不过来,可是也想被罚酒了。”二皇子朗声催促道。
送走李奕,温荣松了一口气。果然丹阳只能赢琳娘一盘棋,连输三局丹阳牵过温荣,央温荣做她的棋盘幕僚。
温荣指点了丹阳两步,琳娘掩嘴顽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丹阳此举可是要害荣娘做小人了。”
瑶娘笑起来,“三王妃这般说话定是因为怕输了。”
琳娘端起一盘玉脍摆在林瑶面前,“尖牙利嘴,就知道讨好你嫂子。”
丹阳瞥了瑶娘一眼,满脸笑容,“与我何干,她分明是在帮荣娘。”
温荣抿嘴笑也不接话。
四人嬉闹着下了一局棋,温荣抬眼环视四周,发现张三娘与温菡娘皆未在篝火宴上,颇为诧异,“怎不见张三娘与菡娘。”
丹阳眼眸微闪,“她二人已经回府了。”
瑶娘压低声音道,“听闻张三娘的侍婢被豹奴吓到了,下午面色青白的晕倒在障房里。张三娘初始还精气神十足,可眼见婢子状况严重,这才开始后怕,申时便匆匆离开行营了。”
豹奴是胡乱点的人,根本无确凿证据,张三娘这般慌乱离开,反令人生疑。温荣眨了眨眼问道,“菡娘呢。”
瑶娘瘪瘪嘴,对她二人很是不屑,“菡娘只说身子倦乏,与张三娘是前脚后脚离开的。”
……
篝火宴闹到亥时末刻才散去,次日上午众人仍旧在草场狩猎。而温荣起早后,照五皇子叮嘱,留在幛房休息安神。
“娘子,五皇子真的猎到了白狐?”绿佩瞪着眼睛很是惊讶,那等灵物漫说猎着,便是见到影子都极其难得。
温荣端起紫苏饮,轻抿一口,笑道,“是了,我亦是第一次瞧见白狐,确实通身雪白。倘若在冬日雪地里,必是分辨不出的。”
“娘子,灵物可是祥瑞大吉之物,五皇子猎到了雪狐,五皇子岂不是古书里的天玄之人。”绿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两眼都放出光来。
天玄为谶。好在屋里只她主仆三人,若被他人听去,必会给晟郎添了麻烦,温荣皱眉斜睨了绿佩一眼。
绿佩对上娘子严肃的目光,自觉失言,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碧荷为温荣手腕重新涂抹了外伤药,打圆场道,“转年五皇子就要与我们娘子成婚了,岂不正是祥瑞之人。”
“是了是了,我就是这意思。”绿佩连忙抬起头,凑上前讨好地笑道,“娘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婢子为娘子揉揉。”
温荣才打发了绿佩。不一会碧荷又取出一只新缝的荷囊,“娘子,瞧瞧这颜色可喜欢。婢子思量着再缀上并蒂莲石三色流苏,娘子用了再合适不过。”
温荣见她二人一唱一和的模样。好笑道,“你二人可是想看白狐了。”
碧荷与绿佩相视一望,冲着娘子连连点头。
昨日晟郎答应离开终南山时将白狐放归山林。此时不过巳时初刻,想来白狐还在小幛房里。
温荣亦是打算再去瞧瞧那毛茸茸的灵物,遂笑道,“我带你们去了便是,没得在此百般殷勤。令人瘆得慌。”
温荣吩咐绿佩带上新炙鹿脯与干果。不知晟郎是否命人给白狐喂食,倘若忘了,囚在笼里一夜怕是要饿坏的。
郎君与女娘皆往草场和林子狩猎了,行营里只剩下执戟守营的侍卫。颇有几分冷清。
温荣三人到了小幛房,白狐果然还在竹笼里,发觉有人进来,耳朵猛地竖了起来,警惕地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直到瞧见来人是温荣。才呜呜两声,退回角落。
绿佩紧张的将果子和鹿脯投进笼里,就见白狐一跃上前,肉肉的爪子抓起鹿脯吃了起来。
绿佩欢喜道,“原来白狐这等灵物亦是要吃荤的。”
温荣与碧荷忍不住笑起来。就属绿佩心思单纯。
忽然一道光投进昏暗的幛房,不知谁将门帘撩开了,温荣回头瞧见来人,警惕地退了一步。
碧荷与绿佩连忙蹲身行礼,“三皇子安好。”
李奕颌首,清亮的目光落在垂首避于婢子身后的温荣。
他昨日已瞧出了温荣的不同,往日二人相遇,温荣对他是视若无睹,冷漠到令人心寒。可昨日他却捕捉到了一丝惊慌和不安。
如此甚好,他也不舍得眼前人因措手不及而无助慌乱。
李奕眼角眉梢皆是温暖笑意,瞥了眼白狐,轻声说道,“白狐鲜少能见,纵是出现在人前,亦将如风影一般,转瞬消失。如此可见五弟骑射功夫了得,才能猎得白狐。”
温荣沉下眼,不知三皇子出此言是何用意,“此白狐已有孕,故行动迟缓,五皇子是碰巧猎到。”
太子与二皇子皆想离间他兄弟二人,旁人伎俩可躲可防,温荣独担心李奕认为晟郎于他有异心。
李奕眼中神采透彻,看着温荣发髻上点翠双蝶金簪,笑道,“荣娘喜欢碧青翠蓝的颜色。”
温荣心重重一跳,“三皇子见笑了。”
嘴角弯起,单纯地对着她笑,声音清澈轻柔,本似羽毛,却一字一顿地扎在她身上。
“古镜菱花暗,愁眉柳叶颦。待那清溪波动菱花乱之时,荣娘可愿抬眼仔细瞧我。”
温荣丢失的小衣为翠色菱花纹,绿佩与碧荷是惊魂难定,大气不敢出。
李奕眼见温荣攥紧了小手,笑容更深了,“荣娘是心甘情愿嫁于五弟么。不若仔细想明白了,莫要将来后悔,苦了自己,误了五弟。”
温荣呼吸急促,李奕究竟要做什么,若是真闹开了,她怕是只能与前世一般,一条白绫了却此生,以示清白。
可死,不过是解脱了她一人。
温荣稳住心神,“三皇子今日之言,奴只作未闻。三皇子是五皇子极敬重的兄长,而五皇子在边疆立了军功,圣主绶其云麾将军之衔,还望三皇子以大事为重。”
李奕忍俊不禁,何时起,她与五弟说的话都那般像了。原来她也知晓所谓的大事,劝他以大事为重。
可她为何认为五弟会因为她,而与手足兄弟翻脸决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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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未泯生前意
李奕薄薄的嘴唇上扬,弯起璀璨的笑容,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娇小女娘的神情百般变幻,惊慌,羞愤,转瞬又归回冷漠。
她是否以为将心思藏在飘忽的雾气里,他就捉不住了。
温荣沉着脸,绕开李奕准备离开障房。
李奕目光随温荣到了门帘处。竟然如此镇定,看来要抓住这只小猫,还得费一番功夫,“荣娘,你大可不必害怕我。我本是无意伤害你与五弟的,可若你实是不肯听话……”
李奕轻笑一声,“两者相较取其轻,我要以五弟为重。但荣娘亦可放心,我不会令你太过难堪。”
温荣脚步一滞,藏在袖笼里的手微微发抖。
不会令她太难堪?温荣背对李奕露出讥诮的笑来,意思是出了事后,会纳她做侧妃么,她是否还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了。
温荣不再与他多言,带着婢子脚不停地回到障房。
虽在李奕面前强作镇定,可温荣实是没了主意。听李奕先才所言,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倘若真因此毁了清誉,她没有脸面苟活于世不说,更会连累了府里,还有五皇子……她能感觉到晟郎对她有心,亦不忍伤害了他。
“娘子,如今该如何是好。”绿佩哭丧着脸,追根溯源,此事是因她疏忽大意而起,是十分愧疚。倘若娘子有个好歹,她必将随了去。
温荣轻咬嘴唇,此事绝不能迎头受着,李奕并非鲁莽之人,捕鱼还需撒网,总归会有风吹草动。想的越多,温荣越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心上似有沉重的石头。坠得她喘不过气来。
“荣娘,荣娘?”
半晌才听到有人在唤她。温荣猛地一惊,瞧见是晟郎自草场行猎回来了。才起身上前,讷讷地笑道。“晟郎今日可有收获?”
李晟望着温荣,轻笑道,“自然是有的,我已命仆僮将鹿和狍子送到了马车上,荣娘带回了府里亦是不虚此行。”
温荣抬眼迎上李晟的双眸,目光流转间是慌乱和不安。
李晟微微皱眉,可见温荣不愿多谈。只能笑道,“荣娘,巳时末刻了,我送了你回府。”
顿了顿。李晟忽想起一事,“对了,我已将白狐放归山林,荣娘不必再担心。”
温荣抬起头来欲言又止,说不感动是假的。本已呼之欲出的话落在嘴边只剩一句道谢。
临近午时,众人皆收拾物什,捎上此次秋狩战利品,各自乘马车回府。
温荣在林子遇见黑豹之事一早就传回了温府。
见温荣安然无恙地回来,谢氏等人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林氏拉过温荣仔仔细细瞧了好一会。看到温荣手腕上的擦伤,红了眼睛说道,“过几日是初一了,阿娘去昭成寺为你们求平安符,将平安符放在荷囊里,也不要阿娘如此操心。往后狩猎,你们是再不许去了。”
温荣想起前年轩郎坠马,虽是有惊无险,阿娘却也吓得几日不曾阖眼,思及此,温荣自觉十分惭愧。
李晟在穆合堂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谢氏与温荣知晓五皇子是领公差去的陪都,照理昨日回京后就该立时回宫面圣,既已拖延一日,她们也不敢多做挽留。
温荣主动送李晟至穆合堂月洞门。
秋日暖白的阳光自林叶间投下,斑驳地落在李晟玉白云海纹袍服上。
温荣望着李晟清俊的面孔,颦眉道,“晟郎,昨日你径直去了狩猎场,圣主是否会怪你。”
见温荣满面愁容,李晟心微微一颤,忍不住抬手覆上温荣细弱的柳眉,似要抚去那已沾染至眉梢的愁绪。
温荣被李晟此举吓到,红着脸退了一步,局促地绞着锦帕。
李晟收回手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安慰道,“昨日我已交代了工部侍郎,今日只是回宫面圣请安罢了,荣娘不必担心。”
温荣颌首,低头盯着蜀锦绣鞋上的四瓣朶花,“晟郎快回宫罢,莫要迟了。”
“若有事,可让桐礼传话与我。”
李晟又说了过两日至温府探望老夫人后,便转身离开。
竹林甬道落满了细长卷曲的竹尖叶,一步步踩上去沙沙作响。温荣抬眼看向李晟的背影,玉白色袍服被风吹起,似与飞舞的落叶连成一片,婆娑轻扬……
晚膳时温荣只勉强吃了一个玉露团,再没了食欲。林氏认为荣娘是累着了,也未多想,吩咐温荣早些回厢房歇息。
谢氏却发觉昨日狩猎场发生的事情颇为蹊跷,在温荣与林氏皆离开内堂后,谢氏命汀兰将此次随温荣去狩猎场的仆僮唤来问话。
谢氏知晓实情后是又惊又惧,亦对荣娘此举着实不解。究竟是何事,逼得荣娘出此下策,以身犯险。
次日,温荣睁开眼,起身对上窗棂的初阳,猛地一阵眩晕。昨日辗转反侧整夜未眠,敷了茶包也无用。无奈温荣只得顶了眼眶下重重的黑眼圈,往穆合堂与祖母和阿娘请安。
林氏见温荣一脸憔悴,正要捉过来细问一番。
谢氏眉心微陷,与林氏说道,“早起时见园里青叶已结霜,看来今年霜降要提前了,约莫是冷冬。你带了汀兰去库房看看,银炭与冻伤膏子是否已准备齐全,忽然冷下来,府里有人冻伤便不好了。”
林氏这才想起官衙里发的毛皮与银炭等避寒物还未整理,连忙放下手中为荣娘绣的石榴红小袄,同老夫人道安后带着汀兰寻管家去了。
温荣在一旁神色恹恹地拨弄碾子里的茶沫,等锅釜水沸了再为祖母煮茶汤。
谢氏听到风炉上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沸声,抬眼见温荣还在用茶碾子碾已碎成松花粉的茶沫子。孙女若非遇到难事,断不会是这般模样,可照以往,荣娘应该主动与自己说的。
谢氏屏退了侍婢,直起身子,正色道,“荣娘,我已唤塔吉问过话了。你可是有把柄落在了他人手里。”
温荣身子一僵,她昨日就想告诉祖母,求祖母帮忙出主意的,可实是觉得难以启齿,故才拖到了今日。
“祖母,你可记得去年曲江宴,德阳公主将儿引到二皇子厢房,要毁儿清誉一事。”
谢氏点了点头,那事得亏了五皇子,荣娘才保全清誉。五皇子实是帮了她一府许多忙,待荣娘又是一心一意的。谢氏对五皇子是多有感激。而德阳公主约莫是心虚理亏,之后倒再未找过荣娘麻烦。
温荣低头说道,“那时儿被关在厢房,由于太过紧张和害怕,忘了查检二皇子醉卧的床榻是否有关乎儿的私人物件……儿本以为此事已过去,不想前日在行营,儿自蔓娘那得知德阳公主与二王妃等人,不止将儿引至厢房,更偷得儿的贴身小衣,故意放在二皇子身旁。”
谢氏大惊,攥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那小衣如今在何人手上。”
温荣苍白了脸,双眼微红,几是哽咽道,“在三皇子的,昨日三皇子威胁儿,他要儿想明白了,莫要误了五皇子……”
谢氏气得咳嗽起来,若此话非出自孙女之口,她是断不敢相信的,三皇子仪表堂堂,平日是正人君子的谦谦模样,谁能想到私下竟这般小人。
温荣忙上前扶起祖母,难过地咬紧了嘴唇,若是可以,她实是不想让祖母再为她操劳了。
过了好一会,谢氏才喘着气说道,“你赐婚与五皇子同他何干,纵是要笼络琅琊王氏,他如今也娶了王氏女做侧妃了,这般为难你二人简直欺人太甚。”
谢氏半阖眼靠回矮榻,“荣娘,你是否得罪过三皇子,可知他有何目的。”
温荣苦着脸,她要如何解释。
重生为人,她在潏河乐园第一次遇见李奕,李奕忽然好奇问是否在哪里见过她,那时她心里即有所怀疑。
李奕纵不似她那般,将前世的事情记得清楚,却定然对她有印象,或许李奕记得前世她是他的妃子。
温荣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儿平日鲜少与三皇子往来,想来不该有事得罪过他,只是……”温荣停顿片刻,声音轻了许多,“不知儿是否多心了,三皇子似乎,有纳儿做侧妃之想。”
谢氏惊讶地看向荣娘,旋即又松了一口气,若三皇子真有此心,好歹不会将荣娘逼上绝路。
圣主赐婚后,荣娘就算是他三皇子的弟媳了,夺兄弟之妻,他怎不觉得可耻。且此事闹开,荣娘纵然顺利嫁于三皇子,也将遭世人唾弃。
谢氏对孙女的脾性再了解不过,皱眉问道,“荣娘,此事你有何想法。”
温荣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嵌宝白玉镯,“祖母,儿宁愿剪发做女冠,便是舍了命也不能这般腆脸嫁于三皇子苟活。”
“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言舍命你怎对得起你娘老子。”谢氏瞪了温荣一眼,“此事尚可转圜,我会想了法子。倘若三皇子真不顾情面,除了你最难堪的是五皇子了。你是女娘不得开口,我会同五皇子说明白,荣娘你可要有五皇子因此退亲的准备。”
五皇子与三皇子的手足之情远甚其他兄弟,温荣胸口一阵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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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始知君念重
用过午膳,温荣一回到厢房,便脱了绣鞋,闭眼躺在箱榻上假寐,欣长的睫毛随着浅轻呼吸微微颤动。
事情虽还未解决,可与祖母说后,心里总算是轻松一些。
倘若将来真发生了何事,好歹祖母不会对她太过失望。
只不知祖母要如何与五皇子谈及此事,五皇子知晓后又将怎样。
纵是一夜未眠,温荣此刻也毫无睡意,无奈只得睁开眼怔怔地盯着幔帐上的流云花纹。
漫说她根本不值得晟郎因为她而与三皇子反目,便是晟郎真有此想法,她也第一个不同意。
如此想来,最好的法子就是五皇子主动退亲,她则度牒做女冠,既保存晟郎颜面,李奕也不能违逾礼制再为难她,她从此亦可落得清净。
一连三天,温荣除了往内堂和紫云居向祖母、阿爷、阿娘请安外,其余时间皆闷在了厢房里。
林氏已紧张的准备请郎中为温荣看病了,谢氏虽摁下了慌张的林氏,却也知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莫要三皇子还未有动静,荣娘就真的病倒了。
谢氏悄悄命人带话与桐礼,只请五皇子得空时过府说话。
现今五皇子领了左骁骑卫中郎将的实缺,平日公事十分繁忙,不似以往那般有许多闲情暇空。
谢氏本以为传话后,至少要两三日五皇子才会抽空至温家长房,不想当天就收到了回帖,约莫申时中刻,五皇子会来府里拜访老夫人。
温荣得到消息,陪祖母用过午膳即躲回了厢房。为打发时间,遂吩咐绿佩研墨,打算凭借印象画一幅终南山秋狩图。无奈心神不宁,落笔凌乱,分明是秀色无限的终南山。落在笔下却是一派肃萧之象。
眼前虽有天际白云自舒卷的景象,心里却无与然浅托的兴意。
温荣长叹一声。索性洗墨将紫毫挂回笔架。
信步走至妆奁前,妆奁最下层收存了五皇子送的一套白玉首饰,温荣拿起那支双蝶雕梅玉簪瞧了好一会,如此精致与纯净透彻的簪子,她却一次不曾戴过。
温荣抿了抿嘴唇,抬手将白合髻上的宝蓝珠花簪取下,换上了如冰雪般的莹玉簪子。
站在矮榻旁的绿佩与碧荷。皆默默地看着娘子,心里亦是不好受。
赐婚圣旨下来之时,娘子即决定带她二人去纪王府,为此这段时日绿佩与碧荷的心情一直很好。直到秋狩那日……不想短短几日功夫,又生出这般变数。
细想娘子的亲事皆谈得波折,最初以为娘子要嫁去林府的,不想临头林家大郎被赐婚尚主,现在五皇子对娘子很是用心。偏偏三皇子要同娘子过不去。
碧荷与绿佩二人也没有其他想法,反正不管好赖都要跟着娘子,不枉娘子对她们另眼相待和照顾。
温荣正怔愣地看着蔓枝缠花镜,忽然听见厢房外传来轩郎的声音。
“荣娘,听说五皇子过来了。”
碧荷上前将槅扇门打开。靛青色身影一闪,进了屋子。
国子监里规矩多,温景轩扯了扯紧系的绢服领口。
温荣点点头说道,“五皇子正在穆合堂与祖母说话。”
“哎,若是知晓晟郎会过来,我就早些回来了,前几日晟郎答应陪我练剑的。”
温景轩鼓着脸颊,皱着眉头一脸遗憾。自从知晓五皇子将成为他妹夫,他在人前是会摆起小大人的严肃模样了。
温景轩匆匆忙忙回紫云居更换袍衫。
温荣想起昨日阿爷与阿娘在祖母面前讨论轩郎的事情,不禁莞尔一笑。
算来轩郎今年十六岁,京中贵家郎君和女娘议亲都早,女子豆蔻十三,男子至学十五。
阿娘无事就将轩郎亲事放在心上,说是提早筹备到时候就不会着急。
由于温荣赐婚五皇子,故林氏被京中夫人请去参加宴席或进香的次数多了。不几日林氏就对京中贵家女娘了解了大概,少不得在温荣等人面前说些张家长王家短,哪家娘子品貌端正性子娴淑,哪家娘子貌有缺陷性子跋扈。
温荣听了也不多言,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过是白费思量。
林氏的夫郎温世珩是不置可否,照轩郎的课业进度,再过两年正好去考进士试,若因旁杂事分心而名落孙山,岂不是得不偿失。
温世珩态度坚决,认定轩郎年纪尚小,考上进士试再议亲也不迟。
林氏却是言语惊人,直说太中大夫嫡子吴三郎,是在进士试前定了吏部侍郎府里的耿大娘。
耿侍郎起初是看中吴三郎貌似才俊与文采精华的,不想吴三郎连考五年,皆未上榜。
素来男低娶,女高嫁。林氏的意思再明确没有了,坦言吴家若不是提早同耿家定亲,定娶不到耿家那般门第和品貌的娘子。
温世珩瞪了林氏一眼,斥其妇人之见。
温景轩换了一身精白袍衫,又过来与温荣说话。
“荣娘,我在国子监里听闻,太子将番僧请进了东宫,圣主知晓后龙颜大怒,本是要严惩,可不知怎的,却只罚了一年俸禄。”温景轩吃了口茶,压低声音颇为失望地与温荣说道,在他眼里,太子德行才干远不如三皇子和五皇子。
太子明知二皇子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储君之位,却倚仗圣人宠爱不知收敛悔改。罚一年的俸禄,亦是在纵容太子胡作非为了。
温荣沉吟片刻,“轩郎听听便是,莫要在外同他人妄言。”
温家长房已被划为三皇子一派,好在国子监学规矩,轩郎心思单纯,却还不至于被人利用。
温景轩点了点头,见荣娘面上气色很差,不过几日工夫又瘦了一些,遂皱眉说道,“妹妹定是让黑豹吓着了,茯苓饼能安神,国子监里临进士试的举子皆是用茯苓饼做糕点,妹妹记得吩咐厨里准备些。”
温荣勉强笑着颌首答应,却也不想再说话,只怅然若失地看向槅扇门。
婢子在外廊传话,温荣心一下子怦怦跳个不停,本以为是祖母唤她去内堂,不想五皇子亲自过来了。
温荣与温景轩起身至院子与五皇子行礼。
李晟一袭朱紫蟒纹行服,知晓老夫人有急事,出了骁骑卫衙门,甚至不及换下行服。
李晟眉宇舒展,笑着与温景轩说道,“轩郎,温中丞在内堂与老夫人说话,先才谈到你的功课,老夫人想知晓如今你策论通几策了。”
温景轩正想请五皇子去东院的,听到这里幡然大悟,望着温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往内堂寻祖母与阿爷去了。
温荣垂首悄无声息地站着。
李晟面上极其平静和安宁,目光落在温荣的莹玉发簪上,如释重负般的璀然一笑。
“荣娘,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
温荣诧异地抬眼看向李晟,由于连日寝食不安,温荣白瓷般的脸上无一丝血色,眼里是浓浓的犹豫和不安。
“荣娘,我们去南院可好。”李晟声音格外温柔清澈。
二人一路往南院,来到了湖边。
第一次陪五皇子至南院赏景是在去年七月,她曾以为五皇子只是短暂的过客。
碧云池里荷花已开败,碧绿的莲蓬摇晃晃地缀于荷杆上。
“荣娘,莲蓬子可摘了,你亲手做的莲粉糕,我还不曾吃到。”李晟微微一笑,很是期待地说道。
温荣颦眉不解,为什么晟郎语气听起来十分轻松,温荣想问却没问出口。
“荣娘,往后我们府里也引水修莲花池,如此每逢秋日,我们便可一起摇船采莲。”李晟牵过温荣,笑声极轻。
温荣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晟郎,想来祖母已与你说清了,那事会令你难堪的,亲事不如就此作罢……”
李晟指尖微微发凉,转身摆过温荣肩膀,面上笑容僵硬,“听到老夫人有急事寻我……我就担心是你不肯嫁给我……”
“荣娘可能信我?若信我就莫要将那事放在心上,”李晟牵起温荣纤细的手,手很小,包在他的掌心就瞧不见了,如此甚好,他自该为她遮风挡雨,“荣娘,你可知我在边城的那段日子,眼前只有漫天的冰雪、风沙和白草,所有坚持到最后的将士皆是因为心存念想。我也一样,待那日功成名就还乡,醉笑三千场,从此不必诉离殇。”
温荣身子微微一晃,被李晟一下子揽在了怀里,呢喃道,“除了必须荣娘亲手准备的嫁仪,其余事情,荣娘皆可不必挂心。我费尽心思才求得这门亲事,转年三月,我便可红袍加身娶心仪的女子了,荣娘,你怎能轻言退亲,甚至拿命做儿戏。”
酸涩的气息猛地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温荣抬手抓着李晟的袍袖,这段时日她心一直沉沉的痛。
也许她不该再被前世阴影所累,两世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但认回了亲祖母,亦同丹阳公主、三王妃成了闺中好友。
前尘既已成过眼云烟,她是否也该接受和相信眼前人,相信将来的夫君。
李晟伸手为温荣拭去泪水,目光清朗、潮湿好似雨后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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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真没意识到竟然超过十二点了,真晕了……这就蹲角落思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相织为诗
温荣呼吸仿佛屏住了,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就不会那般害怕失去。
当初知晓林大郎尚主,她不过是一笑泯之,很是淡然,甚至觉得林大郎与丹阳公主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丹阳公主全大礼日,她满怀喜悦,衷心祝福他们。
而三皇子呢。
自蔓娘口中得知小衣之事后,她并非没有想过,是否干脆咬咬牙,同前世一样嫁给李奕做侧妃。可她发现办不到,心里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总是忍不住的害怕和慌乱,又不敢往深处去仔细想在害怕什么。她担心想得越多,越清楚意识到幸福离她越来越远。
她确实不喜欢皇家的生活,处处算计和勾心斗角,她误以为自己毫不期待。
究竟是从何时何处起?是那年太后寿辰宫宴,冰雪梅林里不同桃李混芳尘的身影?还是曲江宴上长身玉立杏花雨下,目光清冷的翩翩郎君?
晟郎在边关打战时,每隔一个月就会寄白沙和诗句与她,不擅女红的她特意绣一只香囊收存思念。素面瑞锦,她不忘亲手在香囊上绣一句话,‘凭君传语报平安’。
心底深处,她真正害怕的不是三皇子李奕的威胁,而是彻底失去五皇子。
故她宁愿年少便伴青灯古佛,也不肯晟郎难堪和失望。
温荣靠在李晟温暖的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柳眉忽然皱起,“五郎。”温荣推了推晟郎宽阔的肩膀。
搂着她的双臂先是绷紧,而后才用力放开,紧张地问道,“荣娘,怎么了。”
温荣抬眼望着李晟幽深清亮的双眸,眼里除了有她的影子。还有湖边随风轻颤的粉白秋海棠,漂亮的令人忍不住心生叹息。
“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的,五郎有何打算。”
李晟笑着道。“我要向三哥要回来,那本就该是我的。”
温荣脸一红。瞪了李晟一眼,“你与祖母也是这般说的?”
分明有更好的办法,却要逗她。
“老夫人不同意,”李晟丧气地摇了摇头,“可我认为此法行得通,否则我不会半分不察此事。”
李晟眼里的失望一闪即逝,当初三哥算计林大郎和荣娘亲事时。他就知晓三哥对荣娘有意了。他可以不与王淑妃、三哥计较旁他,一心一意助三哥成大事。只唯独荣娘不能让,更何况在三哥心里,任何事和人皆不及江山来得重要。
温荣眨了眨眼。此法确实行得通,揣摩人心约莫就是此意。
李奕只敢在私下里至障房威胁她,却不敢在晟郎面前提起只言片语,无非是找软柿子捏。
晟郎补左骁骑卫中郎将,统领翊卫守皇城四面、宫城内外。翊卫和亲卫、勋卫,同属三卫之一,李奕不能亦不愿在明面上与晟郎翻脸反目,何况他本来就不占理。
可既然不用瞒着晟郎,她就有折中的法子。如此不易得罪三皇子。
温荣好不容易说服李晟陪她演一场戏,李晟耐不过她的软硬兼施,嘴上是答应了,面上却沉沉的。
送晟郎出府后,温荣悄无声息地溜回厢房,潮红的眼角仍沾着未干的泪痕。
碧荷端了水盆进来,“老夫人交代娘子在屋里用晚膳,不用去穆合堂了。”
温荣松了口气,还好有祖母在,否则让阿爷和阿娘瞧见她红肿了双眼,非得揪住不放问东问西的。
不一会穆合堂的婢子送来了米饭和精致小菜。温荣看着酸甜的松子鳜鱼,清淡的白蘑烩虾仁,喷香的金乳酥和炙鹿脯,是食欲大开。
晚膳后又撑着眼睛捧了春秋繁露义征翻看一会,戌时中刻绿佩打听到阿娘已回紫云居,祖母亦熄灯歇息了,温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一头倒在箱榻上,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温荣梳洗了往内堂与祖母问安,走过外廊时,隐约瞧见轩郎在穆合堂的玉亭竹园练剑,温荣止步瞧了一会,一招一式皆可算有模有样。
阿娘这段时日操心轩郎的亲事,大约和轩郎偏武有关。
虽然阿爷阿娘不曾为轩郎正式请武功师父,可轩郎的心是收不住了。将来科举不顺,定会一心从戎的,阿娘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替轩郎寻一门亲事。用温柔貌美的枕边人,将轩郎踏踏实实留在盛京府里。
人各有志,且不论事情或人,皆是在无时无刻的变化。
温荣嘴角一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拈起裙裾,一路小跑去了穆合堂。
谢氏见温荣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面上露出轻畅的笑容。
不想林氏皱着眉头将温荣拉了过去,沉吟片刻,“荣娘,你阿爷昨日说五皇子在内宫与朝中受了不少委屈。你要懂得体谅五皇子,将来嫁去纪王府,要学会帮衬夫郎,更不能使小性子。”
阿娘忽然冒出这番话,温荣觉得云里雾里,诧异地抬头向祖母求助,可祖母置若罔闻地靠在矮榻上假寐,手指缓缓地转动佛珠。
温荣了然轻笑,阿爷和阿娘误会她和五皇子在秋狩时闹别扭了。
将时间和她的表现连起来,如此解释着实合理,且昨日晟郎还是黑着一张脸离开温府的。
阿爷会主动同阿娘谈起朝中政事,是要借阿娘之口,教她贤良淑德,夫为妻纲。
温荣没有反驳,连连点头答应,面上表情谦逊,心里在思量五郎究竟受了何委屈。
谢氏起身,将林氏打发出了穆合堂,才与温荣慈祥地笑道,“荣娘如今可放心了。”
温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试了试茶汤温度,端起茶盏奉与祖母。
谢氏慢慢揭开青纹茶盖,荣娘用金黄茶膏信手勾勒的山水画轻灵逸动,端起茶吃一口,颌首顽笑道,“荣娘心情好了,我这当祖母的才能有口福。”
提起这个温荣就内疚。“都是儿不好,令祖母费心了。”
谢氏冲温荣招了招手,温荣笑着上前。软软地倒在祖母怀里。
温荣想起阿娘先才说的话,抬头问道。“祖母,五皇子在朝堂上受委屈了?”
在内宫受委屈温荣是能理解的,晟郎亦是极擅隐忍的性子。
王淑妃与李奕不愧为母子,面上笑容亲和柔善,心下却实为阴狠。
王淑妃要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为三皇子铺出锦绣前程,少不得使手段甚至妄害人命。
五皇子在王淑妃身下长大,必须收敛光芒。只做依附和平庸,如此才能保全性命,逐渐羽翼丰满,脱离王淑妃。
可朝中究竟何事令晟郎委屈?
谢氏收起念珠。“荣娘可知晓太子引番僧入东宫,却未被重罚一事。”
昨日轩郎旬假一回府即在她面前打抱不平此事,温荣点了点头。
谢氏道,“东宫放话出来,说太子请番僧入宫。是在替圣主祈福,不声不响是因为太子愚孝。”
温荣撇了撇嘴,可真是能找借口,愚孝是假,想借谶语装神弄鬼谋事是真。
谢氏缓缓地说道。“除了圣主不舍严惩太子,还因为长孙氏族在背后替太子撑腰。与五皇子直接相关的是安西都护府一事。”
温荣点头道,“五皇子、应国公、王节度使在边城打了胜战,为了巩固边防,五皇子同应国公商议后,上奏折提议在西州交河城设置安西都护府。”
圣朝军不但重创西突厥,更令西突厥后撤退出火吐罗。圣朝疆域版图扩大至塔里木于阗南沿。
晟郎提议设置的安西都护府,与早前的独立地方军政长官节度使一制不同。
安西都护府有四个军镇要塞,碎叶,龟兹,于阗,疏勒。除了巩固圣朝西北边防,保护通往西域丝绸之路的要道,亦要令四军镇相互牵制。
要达到相互牵制的目的,军镇长官的人选显得十分重要。
“五皇子、应国公、王节度使功不可没,除去五皇子,陈留谢氏与琅琊王氏少不得要在打胜战的好处里分一杯羹,”谢氏微微停顿,皱眉道,“不想圣主命长孙昭出任安西总都护之职。”
温荣一怔,怎多了一个总都护,岂不是绕回去了?
当初三皇子和五皇子肯出面,最大的诱因是可通过此事令太子一派失势,不想到最后,总督护又是太子母家长孙氏中人。
长孙昭原为京中正四品左监门卫中郎将,资历和年龄皆不够资格担任安西总都护之职,是圣主的破格升任。
细想来,却也有不同,毕竟长孙氏势力加大,受益的不止太子,还有二皇子了。
难怪阿娘会说五皇子在朝中受委屈,因为在阿爷眼里,就算圣主设总都护一职,任职人也应该是陈留谢氏或是琅琊王氏的族人,怎么也轮不到未出一分力的长孙氏。
谢氏轻握矮榻扶手笑起来,“罢了罢了,朝中事与我等内宅妇人无关,只要五皇子与你阿爷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们便可无忧了。祖母前日听到风声,最担心的是圣主任命五皇子为安西都护,还好圣主与太后尚算是疼惜五皇子,不舍亲儿去边关长年吃西北风。否则荣娘一成亲就要与夫郎分居两地,我这当祖母的不忍。”
“五皇子想去还去不得呢。”温荣知晓祖母是在逗她开心,晟郎只是新晋武将,比之长孙昭,资历更浅年纪更轻,虽有可能被送去边疆历练,但绝不可能出任安西都护,在京中补任正四品中郎将,已是极好了。
“哪能这般编排五皇子了,”谢氏慈祥笑着,轻轻拍抚温荣,“丫头,那事纵然你有主意心里也有底,但少不得要听五皇子的话。”
温荣双眸闪烁,不几日临江王府要办寒露宴,若无意外,她是可拿回自己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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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深固机筹处
临江王府办请寒露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此为三王妃谢琳娘嫁入王府,主中馈后的第一次筵席,办得十分仔细。
除了温家,中书令府林家亦收到了请帖,瑶娘起早梳妆后去染墨居书房寻大哥。
书案上堆放着厚厚公文和常看的几本书。瑶娘踏入书房见大哥正拿起墨条磨墨,早前是由仆僮磨墨洗砚的,不知何时起,书房里的事情大哥皆亲力亲为了。
与进士试前一样,回府后林子琛大部分时间是在书房度过。
“大哥,今日你不用在翰林院当值,可能与我们一起去临江王府?”
书房比之以往显得空旷,墙上的书法丹青被悉数收进了箱笼,温荣绘的瑶池牡丹如今挂在林瑶的厢房。
林子琛沉眼说道,“你们先去罢,我将公文看完,巳时再去。”
瑶娘微微舒口气,好歹大哥肯去参加宴席。昨日大哥因为替荣娘父亲御史台温中丞说话,被祖父厉声训斥了,看到大哥冷脸离开径直去书房,她和丹阳公主根本不敢上前劝。
林瑶沉默半响道,“祖父年纪大了,大哥往后顺着祖父的意思,莫要再惹祖父生气了。”
林子琛皱起眉头,祖父斥责他年轻莽撞,说圣主往翰林院不过是随口一问,他竟然敢在圣主面前大放厥词。
御史台上奏折弹劾他人确为分内事,可三皇子分明将温中丞视作对付太子一派的急先锋。
入仕前他即知晓朝中多险恶,可他仍旧不愿做抱头缩颈、侧足而立之人。祖父虽为正三品大员,平日行事却太过谨小慎微,甚至因此罔顾黑白。
林子琛觉得他这七品文官着实憋屈,远不如温中丞直言纳谏或是五皇子仗剑沙场来得肆意畅快。
“温中丞弹劾太子,完全是为了三皇子。”林子琛抬头看了眼瑶娘,面色不虞。
林瑶嘴角微颤。表情有些不自然,“可是五皇子都未站出来,大哥也应该听祖父的。”
温中丞呈上御案的奏折被圣主摔在了地上。朝堂形势紧张,连带京中贵家内宅也惶惶不安。
瑶娘的意思很清楚。五皇子是温中丞的准女婿,而他不过是个外人。林子琛喉咙一痒,忍不住干咳了几声,压在心底的痛楚忽就火急火燎地烧起来,每夜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人,本该与她携手一生,怎料被一纸赐婚所阻。早知如此。他宁可不摘桂冠,弃笔从戎。
林子琛眼底一片黯然,“五皇子是武将,武将不能干涉朝政。”
所以他要说话。不管是为了是非明断,还是为了那个人。
门外的婢子上前传话,“丹阳公主来了。”
屋里一片静谧。
丹阳带人送来了早饭,看到瑶娘抿嘴露出笑来,手却紧紧握着帕子。“瑶娘可用过早膳。”
瑶娘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有几分尴尬。
丹阳将食盒放在了案几上,嘱咐琛郎莫要太辛苦后,便牵起瑶娘的手往书房外走去,“正好陪我一起吃。用过早膳我们便去临江王府,荣娘亦是会去的,听闻她前几日身子不适,我也想早些见到她。”
林子琛眉眼微动,直到书房外的声音远了,才抬起头来,前几日轩郎亦是说荣娘自狩猎场回来后就神情恍然,人也消瘦了许多。
林子琛吩咐仆僮将青海骢牵出马厩,起身自书橱取了一本书。
……
温荣约莫巳时中刻到了临江王府大门,扶着绿佩落马车,即有彩衣华服侍婢上前拜倒接迎,将温荣请往府里的琼台筵席。
温荣看到王府阍室门前长长的宾客名单,名单里有近一半是认识并相熟的京中贵家女眷。
宴请了这许多宾客,三皇子多半会在宴会上做文章,若是她再表现的坚决和不从,难保事情会被闹开,不几日全盛京都会传她的失德之事,令五皇子与温家长房颜面无存。
与其躲暗箭,不如对明枪。
温荣扶了扶望仙髻上的攒千叶并蒂莲金簪,双鬓的缀流苏点翠玉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丹阳等人早已到了云水琼台,见到温荣妆扮皆是一愣,往日温荣鲜少施妆,生就芳华自会嫌脂粉污颜色。
可今日不但唇上点了洛儿殷,面靥更施淡粉桃花妆,一双似蹙非蹙的柳烟眉旁沾着蕊梅花钿,清丽之上多添了几分妩媚和娇艳。
一身玉白通纱大袖衫,缀牡丹嵌宝璎珞束胸长裙,裙摆处是细细的滚金澜边,打扮的十分精致。
温荣上前与丹阳、瑶娘坐在一处说话。
琳娘还有请婵娘赴宴的,可是未见到婵娘的身影,看来那消息是真的了。温荣欣喜地向瑶娘问道,“婵娘身子几个月了?”
“两个月了,她却是个没心没肺的,竟然才发觉,如今卧床将养呢。”瑶娘笑起来,很是替婵娘高兴。
琳娘是临江王府的主母,自无法一直陪她三人,过来说了两句话,见温荣精神颇好,才放下心来。吩咐了婢子后,便去别处招待宾客了。
丹阳想起温荣和瑶娘还未仔细瞧过临江王府,离宴席开始还有一会功夫,遂提议去四处走走。
温荣与瑶娘亦认为是好主意,三人相携一道游园。
临江王府很大,与云水琼台相对的另一处池塘里修了汉白玉高台楼阁,丹阳对临江王府很是熟悉,绕过了高台楼阁,不需侍婢指引,径直走在了前面。
丹阳挽过温荣,指着前面的一片竹林笑道,“别瞧这一片竹林寻常,里面可是别有洞天。”
婢子在一旁谦恭地说道,“公主慧眼,三皇子在竹林里修了云亭小筑和曲水流觞,清幽雅致,平日三皇子皆是在云亭小筑作诗待客,公主与娘子是否要前往赏玩。”
丹阳正要扯二人进竹林,琼台的婢子过来传话,“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皆到席了,奴婢前来请公主与娘子回席。”
温荣等人果然隐约听见自琼台处传来乐鼓声,林瑶顾不上许多,亦无心去看何小筑流觞了,拉过丹阳,快步朝琼台走去。
温荣执着的鸳鸯戏水镂花玉柄扇忽然掉在了地上,温荣不得不停下脚步,在竹林伺候的婢子连忙上前捡起。
婢子小心将扇子沾染的尘土擦去再奉还温荣,贴心地说道,“婢子名唤桂儿,是在云水小筑伺候三皇子茶汤的,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温荣轻抚云鬓,碧荷悄悄上前塞了一金给婢子。
那婢子很是惶恐,正要推拒。
温荣盈盈轻笑,“桂儿,三皇子今日可会过来云亭小筑。”
婢子满脸喜意,“用过席面三皇子定会至云亭小筑醒酒。”
温荣轻声道谢后,带着绿佩和碧荷回琼台了。
丹阳和瑶娘走出一段路才发现温荣未跟上,便在云水高阁等她,见到人,丹阳上前抓着温荣的手忍不住数落,“一个不察,你就跟丢了。”
三人是坐在琼台上席,三皇子与五皇子正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同藤亲王说话。
不一会两位皇子向三人走来,温荣和瑶娘起身见礼。
目光流转间,温荣羞怯地垂下眼。轻翘眉梢旁的银红梅蕊花钿,衬着冰玉般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光,好似秋末的温度,咋暖还凉。
李晟见温荣一身盛装打扮,脸登时沉成了黑锅底。
李奕面上笑容却是越来越深,这般娇羞柔媚才似他梦里的娘子。虽然有些突然,但和感觉里一模一样,他先伸手拉一把,她就会主动靠过来。
李奕眼睛虽看向了丹阳与瑶娘,余光却不愿离开温荣半分,和煦地说道,“琛郎也过来了,正在云阁与杜郎说话。”
丹阳面色变化,忍不住往楼阁看了几眼。
用过席面后郎君们继续行酒令,女娘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花鼓或办诗社。今日张三娘、温蔓娘、温菡娘也被请来了,张三娘和温菡娘面色晦暗玩兴索寡,温蔓娘则低头半分不敢多说话。
女娘结诗社,本就是凑趣,不分好赖对上一二即可,温荣恰好抽到对二王妃韩秋嬏的下阕。
温荣零零散散地凑了两句,张三娘讥诮地冷笑道,“竟然能被称为才女。”
温荣输了罚吃一杯蜜酒,无奈不胜酒力,吹了些风后,面容微微发红。
温荣与丹阳、瑶娘打了声招呼,扶着碧荷离席往别处醒酒。
因有前世的记忆,温荣对临江王府不陌生,走上竹林里的青石甬道,即见到用假山石和半竹围成的曲水流觞,曲水流觞取了云亭小筑活泉里的水,清澈透亮。
站在曲水流觞旁,温荣看见竹尖亭里一袭朱紫锦缎蟒袍,束紫金冠的李奕。
李奕舒展眉眼,笑容含而不露地朝温荣走来,“荣娘,你终于想通了。”
眼前女子容颜绚丽,却又带有江南山水的婉约。许是吃了不少酒的缘故,李奕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温荣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若奴未想通,不知三皇子将如何。”
李奕看出温荣面上仍有犹豫之色,笑了笑,嫁给晟郎是正妃,于他只能做侧妃,自然心有不甘。李奕修长的手指自袖笼取出一物,“你点头便可,晟郎那我会去解释,绝不为难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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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映眉危显晦
青石甬道旁的湘妃竹沙沙作响,竹林里云亭小筑与曲水流觞皆是以竹为居,处处透着青竹品善寡欲的君子之性。无怪丹阳公主夸赞此处别有洞天。
温荣垂首敛目面有惊慌之色,眼底深处却划闪过一抹冷笑,竹有三德,刚柔正,虚心而直、无所隐蔽才能为正。
温荣觉得李奕长身玉立于竹林中,实为讽刺。
“荣娘,此事若被人传出去,漫说是当五王妃,往后你怕是都不用再嫁人了。”李奕略微停顿,嘴角轻翘微微露出瓷白的牙齿,“我们何必相互为难彼此。”
温荣抬起眼来,怔怔地看着李奕手里的小衣,眼神是慌张、不安和惊魂难定。
李奕知晓温荣的心思已经乱了,他只等她挣扎不动,乖乖听话。
“那便有劳三皇子了。”温荣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双眼终于恢复清澈纯净,嘴角似笑非笑轻轻翘起。
“荣娘,你怎会在这里。”
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李奕与温荣皆面色一凛,温荣转身看清来人登时花容失色。
……
云水琼台的女眷们结诗社闹了一阵子,几番对诗下来,无人作出值得传诵的佳句。三王妃谢琳娘本打算将女眷所作的诗句,不分好赖均命人誊写在蜡生金花罗纹宣纸上,再挂于琼台水廊。可才说出想法,就被二王妃和丹阳公主等人拦下。
韩秋嬏玩着银熏球,皱眉冷笑道,“十几首诗。只有三王妃你吟的咏菊可拿得出手,将我等拙作与你佳作挂在一起。你是众星捧月了,我们却要被三皇子笑话。”
琳娘笑得十分亲和。“二王妃是来打趣我的,明眼人都瞧着呢,我的诗兴并不如你,二王妃才是真真的北辰星。”
韩秋嬏眼角翘起来,颇为自得。
北辰星只有居其所,才能得众星拱之。丹阳公主瞥了韩秋嬏一眼,端起醒酒茶,缓缓吃了一口。
虽不再挂于琼台水廊,却也不能随意丢弃。谢琳娘吩咐僮官将诗句誊写在素面绢纱碧竹扇的空白绢面上,待散席,再赠于赴宴女娘当礼物。
约莫是瞧见对岸高阁里的郎君行酒令热闹,很快就有女娘提议,抛去骰子借传花来行酒令,此为盛京女娘的新玩法。
谢琳娘命婢子摘一朵朱砂红霜大菊花过来。
二王妃没有玩的兴致,坐回上席,令王府歌伎在一旁伺候琵琶丝竹。
张三娘和温菡娘则是喜欢热闹的,凑趣地挤在一起同丹阳公主等人传花球。屏风后鼓声戛然而止。花球传到了瑶娘手上,象牙醒酒令牌被抛至瑶娘面前,瑶娘不得已凑了首诗,一边吞吞吐吐一边不忘拦着旁边的僮官记录。惹得众女娘一阵哄笑。
就在一群女娘笑闹着要求瑶娘再补唱一首小曲时,席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众女眷寻声看去,只见张三娘的撒花郁金裙被打湿了一片。
闯祸婢子面色苍白地歪在张三娘身上。张三娘本就气不打一处出,现下心头火更是直接烧起来。竖起蛾翅眉,将那婢子狠狠踢在地上。
那婢子是温菡娘的。
虽说是婢子不慎将茶汤洒在张三娘裙上。有错在先,可要打要罚该是她温菡娘的事情,自己贴身侍婢怎容得其他府的娘子来教训。温菡娘心里不乐意,冷眼斜睨狼狈的张三娘。
前月秋狩还同仇敌忾对付温荣的好友,一瞬翻了脸。
王府的婢子取来帕子为张三娘擦拭,三王妃则走过来柔声劝她二人,“这是怎么了,都消消气罢,莫要真伤了和气。”
不料那倒在地上的婢子忽然站起来又猛地跪在地上,爬到温菡娘裙摆旁,用劲抓着摇晃,眼睛直直瞪着二王妃,颤抖的声音很是恐惧,“娘子,快看,那儿,那儿站在中毒死的豹奴,他眼里还淌着血,就站在二王妃的身后,他在看我们,在看我们……”
婢子话一出口,在场女娘皆是脊背一凉,二王妃更觉得浑身发冷,想要回头去看,脖颈却僵硬的半分不能动弹。
没有二王妃的吩咐,一旁的歌伎不敢停下,吚吚呜呜的丝竹乐偏就哀婉凄凉起来,令人愈发的不寒而栗。
韩秋嬏咽了口口水,额头沁出薄薄的汗,秋狩林场里的豹奴和黑豹是她安排的。
张三娘与温菡娘只是想利用温府的猞猁令温荣受伤。可二皇子与她根本不在乎李晟会娶谁,虽然她见不得温荣高嫁做王妃,但还不至于急着要她的性命,人的目光不能太短浅,让温荣痛快的死了多无趣,她要眼睁睁地看到温荣和丹阳公主、谢琳娘翻脸决裂,反目成仇。
可惜二皇子要借温荣的命,让三皇子与五皇子生间隙,无奈她也只得权且顺从夫郎的意思。
韩秋嬏想到这里,勉强冷静下来,扶着凭几正要起身,未料那温菡娘的婢子又哭将起来,甚至抛开温菡娘直直朝她跪下不断叩头,口中却喊的温荣娘,“四娘子,奴婢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求你别让豹奴收拾奴婢。”
长长的指甲嵌进手心里,韩秋嬏乜眼瞧四周,除了窃窃私语的女娘,最突兀的要数惶惶不安的谢琳娘和不动声色的丹阳公主了。
这二人根本是在冷眼看戏,谢琳娘为了帮助奕郎将二皇子扳倒,是盼着此事闹大。今日宴席是三王妃办的,动手脚容易,此事定与她有关。
韩秋嬏稳下心神,捏着锦帕走到温菡娘面前,冷声说道,“还不将人拖走,由着在此胡言乱语,让人看笑话。”
对面高阁里的郎君也听见了动静,遣人过来探问。
谢琳娘这才幡然醒悟,吩咐婢子带张三娘去更换袍衫,命厨里送暖汤过来为众人压惊。
席上欢快的气氛散的一干二净。
张三娘随婢子离开琼台时忽然看到有影子从她面前蹿过,吓的一下子坐在地上,哆嗦着嘴唇……
她的贴身侍婢在秋狩时就出了魔怔。
好在当时是在幛房里发作,无人知晓。与今日那婢子的情形几乎完全相同,浑身一颤后就跪在了地上,说是有一个戴高高帽子的影子来拿她。
贴身婢子中邪看见脏东西,张三娘自不敢在狩猎场多做逗留,命人将婢子捆了,堵住嘴巴悄悄丢上马车。回到薛国公府,她好歹念着婢子贴身伺候的情分,请来郎中看诊,无奈几剂药汤下去不见好,没两日就口吐白沫死了。她是想请僧人过府做法驱邪的,却被她阿娘拦下,动静太大,纵是无事也会引起别人怀疑。
这般闹一出,温四娘被豹子袭击的糊涂公案又摆上了台面,圣朝尊崇佛法,亦信鬼神,今日之事在女眷们的卖力讲解下,温家二房和薛国公府张家的名声怕是难以保全。
谢琳娘令小厮与三皇子传话,告知女眷席里发生的事情。不想小厮回禀三皇子和五皇子皆未在席上。
谢琳娘飞眼看了下高阁,许是他们兄弟二人有要事相商,遂未做他想。
瑶娘抬眼环顾四周,同丹阳公主闷闷地说道,“荣娘怎还未回来,平白错过活生生的一场戏。”
丹阳拈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舒心地打趣道,“怕是真醉了,躺在某处花丛里睡着呢。”
……
这一边好戏才落下,那一处李晟捉着温荣的手自竹林出来。
李晟抿着嘴唇,冷着一张脸。
照荣娘的安排,他并不需要做什么,不过是令三哥笃定他不但生气,更对荣娘失望了即可。
算来皆是顺其自然的,任何人撞见未过门的妻子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都会羞愤难忍,火冒三丈。
所以他不容分说沉脸要回小衣,此举是天经地义。
正是因为三哥了解他,所以三哥以为荣娘已无退路,还小衣时很干脆。
如今三哥非但不会同他翻脸,甚至会觉得愧对他,可惜三哥永远都等不到荣娘被退亲的那一日。
李晟知晓荣娘是担心将来三哥继承大统后会与他过不去,可今日之事虽顺利,他胸口还是憋了一口气。
温荣看向李晟,表情娴静嘴角却俏皮地扬起,“五郎,那三皇子在竹林外安排了人,你是如何不声不响进来的?”
李晟瞥了温荣一眼,不在意地说道,“竹林南面拦了围墙,那里没有人守。”
温荣忍不住笑起来,“无怪平原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
荣娘是在笑他堂堂五皇子竟然越墙而入,李晟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温荣。
温荣噤声转头望向别处,手腕上的玉钏相碰发出几声脆响。
“以后出府赴宴,不许再如此打扮了。”沉默半晌,李晟认真地说道。
温荣撅嘴道,“不如此怎令三皇子相信我有屈从之意。”
李晟拢了拢衫袖。
温荣这才想起来,颦眉道,“那东西快还我罢。”
“成亲后自会还你。”李晟冷脸说道,二人拉扯着回琼台,迎面遇上过来寻温荣的丹阳和瑶娘。
丹阳正要张嘴笑话,却发现二人表情颇为古怪,好似闹了别扭。
前几日京中有传五皇子和温家四娘不和,丹阳本以为是张三娘等人因为嫉妒而故意放出的传言,此刻看来倒是空穴来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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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众情难与论
温荣挣脱了李晟捉住她的手,沉脸拉丹阳与瑶娘回到琼台。
同上月秋狩一样,张三娘和温菡娘皆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席回府。瑶娘一面吃茶汤,一面绘声绘色地将先才发生的事情告诉温荣。
温荣没有做声,偏头看了眼靠在凭几上阖眼养神的二王妃,半晌才低声问道,“菡娘的婢子真是冲二王妃叩头的?”
瑶娘撇了撇嘴,“可不是,二王妃素来不光明,嫁于二皇子好似又厉害了,婢子魔怔时倒未见她太过惊慌。想来不过是强作镇定,亏心事做多了,迟早要遭报应。”
丹阳眯眼顽笑道,“别忘了嚼舌根的还有十八泥犁经呢。”
瑶娘连忙用帕子捂住嘴,搂着荣娘惧怕道,“嫂子吓唬我。”
不一会,三王妃谢琳娘命婢子将誊写了诗句的碧竹团扇送与众女眷。温荣看着先才作的诗句,不禁莞尔,吩咐婢子伺候了笔墨。
沾墨提笔改了诗面的三字两韵脚,圆润娟秀的小楷比之王府女僮官的是十分灵气。
丹阳凑过来相看,忍不住捏了捏温荣香腮,“……怪道不屑与我等对诗。幸亏不用挂琼台水廊,否则是有得我们羞臊了。”
瑶娘巴巴儿将诗句抄在自己的扇面上,还未练到家的行书被荣娘和丹阳嘲笑是凌乱的张狂。
待宴席散去,因三皇子留下丹阳公主说话,故温荣与瑶娘先相携离开琼台。
二人缓缓行至王府大门,温荣正要与瑶娘作别,抬眼见到不远处立于青海骢旁、一袭精白袍衫正身而立的驸马。
看到大哥,瑶娘嘴里有些苦涩,虽然丹阳公主是无可挑剔的好嫂子,可她亦更喜欢荣娘。
许是先入为主吧,大半年了,大哥心里仍旧过不去那道坎。
大哥不愿意给荣娘添麻烦,纵然有念想。也只站在远远的地方,无人注意时悄悄转头看荣娘一眼。
没有私心是假的,林瑶确实想将荣娘牵到大哥面前,好歹说上一句话,让大哥好受一些。
“荣娘,大哥还是放不下。”瑶娘看到温荣亲切地笑容,忍不住说道,“外人皆羡慕哥哥,认为哥哥无论是仕途亦或亲事都很顺利……可赐婚后大哥整个人都变了,阿娘私下里哭了许多次。说是早知如此。进士试前就应该订下亲事……”
“如今大哥与三皇子、五皇子来往也少了。毕竟大家都领了公职,平日衙里公事繁重,与从前的闲散无拘自是不同。”林瑶强颜欢笑,握着温荣的手微微收紧。
瑶娘偶尔会听到大哥同祖父、阿爷谈及政事。大哥嘴上不明说。但她知晓大哥不认同三皇子的一些做法与政见。比之三皇子,大哥心底要更欣赏五皇子,可自从五皇子求圣主赐婚荣娘,大哥眼神便彻底黯淡下去。
温荣脸色微变,捏着团扇玉柄的手一颤。
林瑶自知唐突了,歉疚道,“荣娘,我知道不该再说这些,你莫要往心里去。大哥那该劝的都劝了。我只是闷在心里难受……阿娘与我是无能为力。”
温荣牵起瑶娘的手安慰道,“你大哥总有一天会明白丹阳公主的心意。”
临江王府的仆僮开始点大门的灯笼,天色渐暗,温荣远远望见李奕亲自送了晟郎与丹阳公主出来。
温荣为避免同两位皇子打照面,匆匆忙忙向瑶娘道别。“……过几日我们一起去探望婵娘。”
瑶娘送温荣上了马车,才走去大哥身边,等丹阳公主一起回府。
温荣撩起了一丝帘幔,晟郎正向她这边张望,隐约能瞧见晟郎因见不到她而板紧的面孔。温荣目光烁烁,抿了抿嘴唇忽然一笑。
马车渐行渐远,视线里丹阳公主与三皇子又说了几句话才离开。至于林大郎和丹阳公主的家事,她既不懂亦无资格胡乱建议。
其实彼此都是在相互磨合。她和晟郎也一样,既无法改变,便不存在放不下和看不开的,无非是愿不愿意,能否下得了决心罢了……
送走所有宾客,临江王府恢复了安静。谢琳娘回厢房服侍李奕更衣。
虽忙了一整日,李奕却显得十分高兴,温润的目光落在贤妻身上,体贴地说道,“琳娘,今日辛苦你了。”
琳娘红着脸为李奕整理衣襟,“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琳娘说了琼台温三娘婢子发魔症的事情,轻叹一声道,“……不知怎的,忽就发作了,又惊着二王妃,偏生是在我们府里,传出去,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琳娘吩咐婢子收拾琼台时,注意到二王妃靠的凭几有几处浅浅的尖甲掐痕,二王妃心里其实很恐惧。
“怕的也不是我们。对了,温四娘可有谈及此事。”李奕精致的五官映着一层光芒,琳娘一时失了神。
猛地意识到夫郎提起了荣娘,琳娘微微颦眉,奕郎约莫是怀疑荣娘在宴席上动了手脚,遂摇了摇头笑道,“当时荣娘未在琼台,且荣娘平日行事坦荡,无算计人的心思,想来此事与她无关。”
停顿片刻,琳娘又道,“奕郎,荣娘今日着意打扮必是为了五皇子,你是当哥哥的,也该劝劝五皇子别使性子。”
看着如白莲般温雅美丽的妻子,李奕嘴角笑容更深,上前揽住琳娘身子,暖暖的气息在琳娘耳边,“还是你想的周全,明日我便去说。”
……
温家二房侍婢在临江王府见鬼一事,在盛京沸沸扬扬地传了一阵子,数月下来,温菡娘与张三娘皆未出现在京中任何宴席上。
随年关将至,天气愈发冷。穆合堂里生了三处炭炉。
温荣托着腮,帮阿娘整理和核对礼单,逢年关有许多的关系和人情要往来。今年是阿娘第一次主温家长房的中馈,自不能有遗漏和差错。
谢氏见林氏有荣娘帮忙,便彻底放下心来,乐得享清闲,不一会靠在矮榻上打起了瞌睡。
温荣起身为祖母换手炉,转身看到绿佩一脸惊讶地小跑进内堂,若不是温荣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绿佩怕是要喊出声了。
“怎么了?”温荣压低了声音问道。
绿佩拍拍胸口,轻声道,“娘子,温家二房传来消息,温二娘子和赵家二郎订亲了。”
温荣一愣,这怎么可能?
“可是尚书左仆射府的赵二郎?”温荣颦眉道。
绿佩点了点头,“就是他,赵家请镇军大将军府夫人做的保山,听闻是赵二郎主动求娶,不想赵二郎与温二娘子早有了首尾,是私定了盟约的。”
温荣端起热茶吃了一口,狩猎场上她被暗算之事中最大的受益者是蔓娘。
府中娘子名声有差,会累及姊妹。表面上看似蔓娘为菡娘所累,嫁于太子做侧妃一事被一拖再拖,拖到太子被软禁东宫,不了了之。实则遂了蔓娘的心愿。
思及太子被软禁,温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太子本是生性聪明、丰姿俊巍的,无奈因腿疾而心生自卑,心思皆转移到了声色犬马之上。
在圣主面前太子是阳奉阴违。每逢上朝满口忠孝,长孙太傅等人当面劝解时,太子亦是痛切自责。可背地里仍旧不思悔改,与那等不逞之徒游戏。
此次竟然因一名太常乐人而惹怒圣主。
温荣自晟郎处听闻,太子极宠爱那名太常乐人,此事被御史台弹劾揭发并查实后,睿宗帝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将太常乐人处死。
圣主本无惩处太子的打算,无奈太子太过出格,因为心中挂念死去的太常乐人,非但在房里挂上太常乐人画像,更在宫苑建碑文,早晚祭奠。
太子被软禁与阿爷等御史台言官,以及尚书左仆射等重臣的弹劾劝谏有极大关系。
圣主知再无动于衷将不能服众。太子被软禁后,温家二房自然彻底打消送蔓娘做侧妃的念想。
温家长房是三皇子一派,二房则投靠了二皇子,看似一切都变了,实际不过绕个弯。
比之太子,赵二郎可算翩翩如意郎君。温荣想起狩猎场上蔓娘同她说的话,蔓娘希望她顺利嫁于五皇子,往后还指了她帮衬。当初她未多想,此时复又思量,却不明其意。
蔓娘是得偿所愿了,只不知一心念着赵二郎的温菡娘,如今该如何自处。
前院传话五皇子遣人送了两坛富平石冻春与温中丞。
谢氏听到动静醒了过来,温荣小心扶祖母起身,在屋里走动活络身子。
嫁往纪王府的日子越来越近,温荣只想多陪陪亲人。
很快温世珩捋着美须,满面笑意地踏进穆合堂。
温世珩知晓二房的事后冷笑道,“太子行为不端,纵是有圣主宠爱又能如何,储君为国之本,圣主自当深思熟虑,以安天下之情。蔓娘嫁往赵府是明智之举。”
早前提及储君之事,温世珩还心存顾虑,可自从他亲手写的参弹奏折致太子被软禁后,是愈发的慷慨激昂起来。
在温荣记忆里,此时圣主还未有易储之心,但离太子被废也不远了。可究竟是何事令圣主痛下决心,温荣却无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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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清兴照初景
日子过的格外快,转眼到了二月初二,恰逢龙抬头碰惊蛰日。
温荣起早帮阿娘点灯烧香上供,又亲自去厨里端现炸的热腾腾古楼子。
茹娘双手合十,虔诚的在供桌前拜道,“金豆开花,龙王升天,兴云布雨,五谷丰登。还望保佑阿姊事事顺意。”
谢氏半阖眼看向茹娘笑道,“今日求的是风调雨顺,穰穰满仓,怎念叨起你姐姐了。”
茹娘瘪了瘪嘴,“过几日阿姊就要嫁去夫家,期间再无节日,只能求了龙王神保佑。”
温荣忍不住笑起来,这闺中日子是怎么也过不够。
谢氏吃了一颗荣娘酿的蜜果子,想起一事,微皱眉说道,“荣娘,纪王府已经建成了,听闻今日起内侍会往纪王府收拾和布置。”
温荣不甚在意地点头道,“想来王淑妃会安排妥当的。”
谢氏叹了口气,“偏生这时候五皇子因冰灾去了河东道。”
温荣看着烧得红彤彤的银炭炉,晟郎不在京中,纪王府邸皆由王淑妃布置,祖母是在给她敲警钟,如今纪王府里安排的全是王淑妃的人手。
谢氏抬眼说道,“嫁做五王妃,往后少不得与王淑妃、德阳公主等人见面来往,她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温荣笑着安慰祖母,“昨日杨尚宫和尚仪局巩掌司还夸儿礼仪周全呢,儿在人前不失礼,背后再躲着她们,定是没有关系的。”
谢氏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就知道逗祖母开心,往后若是有委屈,只管回府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娘家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酸涩的气息涌进鼻子,温荣眼睛一湿。低下头手不停地打络子。这几日祖母亲自过问了她选下人的事,担心绿佩与碧荷太年轻,祖母又挑选了府里的老管家甘妈妈,还有六名婢子、仆僮随她去纪王府。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汀兰送了温家二房邀请赴宴的帖子进来。
蔓娘是在年前定的亲,那时家家户户皆忙着筹备年关,故温家二房宴请的日子干脆推迟到上元节后。
谢氏看了眼泥金帖,与林氏道,“虽说荣娘全大礼在即,可毕竟是亲戚。不去也不好。明日你带了荣娘和茹娘过去向二老夫人请个安。记得礼物尽快挑了。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当初温荣得圣主赐婚。谢氏与林氏商议后决定不要太过张扬,故未大摆宴席,那几日皆是京中贵家送帖上门道贺,温家二房亦封了厚礼过来。
虽说比之龙子龙孙五皇子。赵二郎不过是翰林院小职官,但两房明面上是极近的亲戚,故林氏挑选贺礼时丝毫不敢马虎。
一组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赤金冀鹿凤鸟纹攒盒,一支金累丝双鸾和鸣点翠步摇。林氏将贺礼呈谢氏过目,见老夫人点头了,才安下心来。林氏至今不知晓谢氏才是夫郎的嫡亲母,每每见到二老夫人,仍十分尊敬。更因不能在旁侍奉而心怀愧疚。
……
内侍监督布置了纪王府,回宫后径直去了蓬莱殿。
王淑妃正和三皇子李奕说着话,内侍半弯腰轻轻的脚步走进内殿,李奕止住了声音,目光闪烁地看着内侍。
内侍垂首禀告。“老奴已照淑妃殿下吩咐,妥善布置了纪王府邸,还请淑妃殿下放心。”
王淑妃长长的指甲拨弄银熏笼,抿嘴笑道,“曹公公办事,我岂有不放心的,前日内常侍伊公公身子抱恙,想来内常侍一职,曹公公再合适不过了。”
曹公公笼手躬身道,“老奴谢过淑妃殿下赏识。”
王淑妃摆了摆手,曹公公与宫婢皆退出了内殿。
王淑妃看向李奕颦眉不悦,“奕儿,你不是说晟郎会至圣主前请退亲么,这转眼可就要全礼了。”
李奕半天不语,只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
见状,王淑妃干脆靠回牡丹争艳雕花软榻,淡淡地说道,“事已至此,你莫要再在此事上费心思了,晟郎与温四娘本是般配,且如今圣主极器重晟郎,上元节宫宴,圣主当重臣面夸了晟郎是难得的将相之才。”
得此夸奖,反令王淑妃等人松一口气。
不过是将相之才,而非帝王之命。
李奕笼紧袖口,半晌才露出笑容,“母妃放心,晟郎大婚前都能亲自前往河东道察视冰灾,为主分忧。儿自然不会给晟郎添麻烦。”
……
第二日林氏带着温荣和温茹一起至温家二房参加宴席。
已过了上元节,温家二房仍张灯结彩十分喜庆,婢子和仆僮一早就在大门前迎客。
宴席办在府中正院聚芳园。
林氏母女三人先到祥安堂向温老夫人问安,这才往聚芳园而去。
一进聚芳园花厅,就见到一身银红织金藕丝大牡丹束胸裙,半翻高髻上是花开并蒂如意正簪,面上画了颇浓的酒晕妆的温蔓娘。
真真是美人红妆色正鲜,面容鲜亮红润,和原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蔓娘正随方氏和董氏招待宾客。
看到了林氏和温荣,蔓娘笑盈盈地上前行礼,先蹲身同林氏行往辈礼,正要向温荣行皇亲大礼时,被温荣一把扶住。
她还未正式嫁去纪王府,众目睽睽下受蔓娘的大礼,盛京少不得要传她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了,如此她可是吃不消。
温荣扬起嘴角笑得欢喜,“二姐是愈发漂亮了。”
温蔓拉起温荣的手,软软地开口道,“担心妹妹今日不能过来,辗转了一夜不曾阖眼,现在终于安心了。”
温荣目光一抬,看到坐在僻静处的温菡娘。温菡娘阴沉了一张脸,正恶狠狠地瞪着温蔓娘,那眼神好似恨不能在温蔓娘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温荣望着蔓娘友善地笑了笑,蔓娘该担心的不是她,而是温菡娘罢,“二姐,你快去招待宾客,莫要怠慢了夫家人。”
蔓娘面露羞涩,这才松开手去陪赵家夫人说话。
花厅里的宾客一一上前向温荣道好。不一会林氏就被将军府夫人和郡公夫人拉去一处玩叶子牌。
无奈二房宴请的宾客里,几无温荣相熟的女娘,遂牵了茹娘寻一处不惹眼的角落,闲闲地吃茶。
温荣正打算领茹娘一道去聚芳园走走,不想赵家二娘朝她走了过来。
赵二娘向温荣行了常礼,目光微闪,满面笑意地说道,“荣娘,往日温府与赵府鲜少往来,今日被邀请过来参加宴席我就担心要落单了。还好荣娘有在。算来我们一早便已相识。我更是羡慕荣娘的才华。可惜一直寻不到机会与荣娘说话,今日与荣娘做个伴可好,还望不嫌弃。”
温荣亲切地笑道,“瞧你说的。正好一起说话解闷。”
知晓赵二娘平日亦喜欢下棋,温荣吩咐婢子送了棋盘和棋子,与其费心思寻话题,不若下棋打发时间。
赵二娘落下一子不经意地说道,“二哥与你二姐私定盟约之事可是令阿爷、阿娘好生惊讶,听闻他们是在去年上元节逛灯市时相识的,蔓娘说那时荣娘与她一起去的灯市,荣娘可知晓此事?”
温荣抬眼正好对上赵二娘试探的目光。
蔓娘临自己亲事都不忘将她抬出来。
五王妃的身份好压人,有她见证赵二郎和蔓娘相识。可堵住不少人嘴巴。只是这般传出去,倒似二皇子与五皇子多了一层牵扯。
去年上元节,她们确实是在天街旁的酒肆里,和携女伶吃酒的赵二郎‘偶遇’。当时那般境况,竟能让他二人心生情愫。
温荣微微一笑。“那日我们姊妹三人是在酒肆见到赵二郎,不过打了声招呼,之后我先行回府了。”
她不会去害温蔓娘,却也不愿意被温蔓娘三番四次的利用。
赵二娘瞥了温蔓娘一眼,面露讥诮之色。转过头仍旧捧着温荣说话,语气颇为遗憾,“往日荣娘身边总围着许多娘子,每每见丹阳公主、三王妃与你在一起,我是想亲近都不敢,今日真真是借了蔓娘的光。”
温荣面色不动,看来在赵家人眼里,温蔓娘是配不上赵二郎的。既不得待见,往后蔓娘在赵府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不过蔓娘的手段并不需要旁人为她担忧。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荣颌首应道,“往后两府是姻亲,自该常来常往才是。”
一局棋下完,席面上正在布菜摆箸。
方氏身边的妈妈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花厅,也顾不上许多,哆嗦着嘴唇与方氏说道,“大夫人,不好了,二娘子掉进水里了。”
“什么,”方氏抬手抖着锦帕,“快,快去救人啊。”
被这样一闹,众人的目光皆聚了过去。
温荣环视一圈发现温菡娘不在花厅里,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眼见温家大夫人与二夫人皆出了花厅,女眷里有好事的也跟了上去。
待众人到了离花厅不远的荷花池时,蔓娘正好被赵二郎救上来,婢子赶忙送上大氅。
虽已是春日,可池水仍旧寒凉,方氏望着被冻得嘴唇发紫的蔓娘先忍不住落下泪来,反倒是林氏吩咐婢子带浑身湿透的赵二郎、温蔓娘去更换衣衫,并交代请郎中和煮姜汤。
他二人离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惊魂未定的温菡娘,以及温蔓娘那只知道哭泣的贴身侍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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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待嫁王侯家
赵夫人冷冷斜睨了温菡娘和方氏一眼,便一声不吭地随婢子离开荷花池去看赵二郎,她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如此看来,果然是一家子没有教养的。
温菡娘怔忪地望着赵二郎和温蔓娘离开的方向,想起先前赵二郎冰冷的眼神,心里是一阵阵钝痛,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不是我……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掉进了池里,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董氏嘴角沉了下来,转身向参宴的女眷们道了歉,命嬷嬷将好似丢了魂魄的温菡娘扶回罗园。
消息陆续传到了花厅,女眷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谈论此事。
温家两个娘子争一门亲,说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赵二娘拿起帕子捂住嘴巴,眼露讥讽之色,那温菡娘是一早就对她二哥有心思的,否则每次赴宴也不能一直死皮赖脸缠住她,连赶都赶不走。
赵二娘对去年秋狩和临江王府发生的事情本是将信将疑的,今日却可知温菡娘真的是极其狠毒的性子。不但胆大妄为地伙同外人陷害将成五王妃的妹妹,更为了一个男人将姐姐推进水里。
如此想来,幸亏二哥看上的是柔柔弱弱、颇好拿捏的温蔓娘,倘若是娶了像温菡娘这般没规矩的嫂子,岂不将赵府闹得鸡飞狗跳。
赵二郎和蔓娘及时吃了姜汤,郎中为二人把脉表示并无大碍,大家才放下心来。
宾客在聚芳园里草草用过席面,未时就散了。
好不容易送走宾客,董氏正要赶回罗园明问菡娘,不料祥安堂的白妈妈已过来请她母女到二老夫人跟前说话。
董氏垂着眼睛,叹了一口气,面上神情难辨。
方氏早已将躺在箱榻上歇息的蔓娘拉起,扯到了二老夫人眼前,声泪俱下地将荷花池边发生的事情说了,蔓娘的贴身婢子更跪在地上。信誓旦旦亲眼看到三娘子将二娘子推下池子。
温蔓脸色煞白,心慌乱地跳个不停,看向二老夫人,边咳嗽边喘着气哭道,“祖母,菡娘当时并非故意的,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才摔下了荷花池……”
二老夫人沉着脸,偏偏在宴席时出了此事,丢脸丢到全盛京了。“罢了。你不用帮三丫头遮掩。一会她们过来我自会问个清楚。”
说话间董氏领着目光僵硬的温菡娘进了祥安堂。
二老夫人目光锐利地看向温菡,“你老实说了,二丫头是如何掉下池子的?”
温菡抖了抖嘴唇,抬起头怨恨地盯住温蔓。她忍不住想起了赵二郎清俊面容上安雅的笑颜。很是风流漂亮。每每见到赵二郎她就挪不开目光……不想淳郎竟然被温蔓这低贱的女人抢走了,淳郎甚至不顾寒凉的天气,跳进水里将狐媚子抱出荷花池。
想到这里温菡不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她不过是庶出的下贱子,纵是真被淹死又能如何,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推她。”
二老夫人见菡娘此时还不知悔改,气的将绿釉福寿茶碗掷到温菡脚边。
“啪”地一声,吓得温菡肩膀一颤。
“杏屏。将你看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温二老夫人嫌恶地看了温菡一眼。
温蔓的贴身侍婢杏屏呜呜咽咽地哭道,“……三娘子先骂二娘子是狐媚子,没脸没皮地勾引赵二郎,还说我们家娘子低贱,过继到大夫人身下又能如何。大夫人现下在府里亦是吃白食的……二娘子被说哭了,却未回一句嘴。后来二娘子想拉三娘子的手,不想三娘子非但不肯,更抬手将二娘子推了下去……”
“我没有,”温菡娘尖叫起来,“我没有推温蔓,是她自己跳下来去的。”
温菡忽然想到什么,涨红了脸,慌张道,“我知道了,是温蔓她故意害我的。祖母、阿娘,你们一向疼我,这次一定要相信我,蔓娘看到赵二郎往荷花池走来,才故意掉下水,想以此来陷害我……”
温菡只觉得脸颊一痛,董氏已一巴掌扇了过来,怒其不争,“还好你二姐与赵二郎没有出事,事已至此你竟无半点悔改的心思,快向你二姐道歉。”
“二伯母,三妹妹不是有意的……”温蔓娘红了眼睛,紧张地开口道。
董氏上前将蔓娘搂在了怀里,“好孩子,是菡娘不懂事,枉费了你们的姐妹之情,今日她也得到教训了。”
二老夫人一下子靠回了软榻,重重喘着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方氏忙上前拍抚老夫人后背,目光闪烁,分明差一点就成了。
回到罗园厢房,董氏脸上的神情是万分失望。
温菡扑进董氏怀里大哭起来,“阿娘,我真的没有推温蔓娘。”
董氏长叹一声,紧捏手中的帕子,“纵是我相信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又能如何。旁人只知道温家二房的二娘子温婉体贴,被三妹妹毒害仍处处维护她……”
“我早与你说了凡事要沉住气。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两年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个未出阁的女娘,三番四次传出坏名声的流言。温四娘与你无冤无仇,她嫁于五皇子对我们并无坏处,你偏偏因为嫉妒,同薛国公府张三娘合谋害温四娘。结果你二人亦是被他人利用了,最后非但不曾伤温四娘分毫,反而惹了一身腥。倘若当初你避开此事,就不会损害温家名声,温蔓娘更是早被嫁去东宫,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宴席。”董氏用帕子沾了冰水为温菡敷脸,好歹是她的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先才若非迫不得已,她不会下重手。
董氏眼圈发红,“若说陷害温荣娘一事无确凿证据,今日温蔓娘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救起。此事是掩盖不过去了,不几日就将人尽皆知。两件事放在一起,就坐实了你的心肠歹毒,漫说赵家,盛京里是再无贵家肯同你议亲了。阿娘之所以在祥安堂祖母面前严罚你,是为了保住当家主母的位置,好歹将来还能为你筹谋……”
温菡娘面上无半点血色,瞪大了空洞洞的眼睛,整个人似被重重一击,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
林氏带着两个女儿回到长房。
谢氏听说了温菡的事情,摇摇头唏嘘不已,“温菡娘性子太过跋扈,心眼小又容不得人,时至今日是自食恶果了。”
温荣皱起眉头,蔓娘惯会利用别人,达到了目的又让人抓不住把柄,比之温菡,温蔓的手段实是高明。
温荣剥了几颗松子,就要各自嫁人了,以后彼此少来往才是。
……
五皇子和温荣的全大礼日定在三月六日,据钦天监所言,此日子是难得的六合日,天德月德,更四相时德。
全大礼前一日,照常例温家长房里张罗了宴席,请一些相熟的京中亲眷。
婵娘和瑶娘是温荣的表姊妹,自告奋勇过来陪温荣说话解闷。
陈留谢氏一族的一位婶婶,牵过温荣上下瞧了好一会都不舍得撒手,满面笑意,“真真是个可人儿,与琳娘一般,都是有福气的。”
另一位族婶朗声笑起来,“五皇子是才韵俊伟好儿郎,我们荣娘亦是貌美自端庄,二人实是相配。昨日家夫下衙后还说了,自五皇子从河东道回来,圣主予五皇子的赏赐是一箱箱往纪王府里抬。”
此话一出,满屋子羡慕的眼神。
温荣也知晓赏赐之事,晟郎前日才从河东道回到盛京,河东道不但灾情过了,灾民亦得到妥善安置,当地更及时恢复了春耕。
圣主大喜,赏赐了大量财物与晟郎,由于赏赐规格超逾皇子之限,故圣主同时下诏取消了太子出库物限制。
宴席上热热闹闹,亲友的夸赞之言反令林氏掉下眼泪,想到温荣明日就要离开自己身边,便觉得十分舍不得。
婵娘牵了温荣去一旁说话。
婵娘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温荣和瑶娘好奇地看着婵娘显怀的小腹。
“要不要摸摸。”婵娘面上一抹红晕,幸福地眯起眼睛。
温荣紧张地点头,婵娘牵起温荣的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温荣忽然觉得手下一痒,惊讶地抬眼看婵娘。
婵娘好笑道,“是孩子在动呢,可见他喜欢表姨母。”
“荣娘,明日你府里人多,我就不过来了,就放瑶娘那疯性子来帮你闹新郎子。”婵娘颇为愧疚地说道。
温荣认真地颌首,“婵娘安生在府里养身子才是,今日能过来,我已是十分高兴了。”
瑶娘凑近温荣,附耳低声说道,“婵娘特意过来与荣娘你传授经验呢。”
温荣脸颊绯红,轻轻捏了一把瑶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说起这些,真是没羞没臊。”
林瑶噘嘴满不在乎,“那有何了,婵娘都与我说过的,女娘迟早都要走这一遭。”
温荣与婵娘听言皆撑不住笑起来,原本紧张的待嫁心情顿时散去了一半。
虽然明日的亲迎是在初昏申时,但温荣一早还需起身祭祖和正冠。
参宴的夫人、娘子不敢在温府多做逗留,用过席面申时未到皆告辞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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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终于要嫁人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鸾凤下妆楼
三月盛京街道两旁是吐绿纳新的高大银槐,间或的桃李杏花如烟如雾般盛放着馨香,清风拂过,纷纷扬扬落下细碎迷蒙的花瓣,比之平日的春意盎然,今日安兴坊是挂满了彩绸,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温府处处收拾一新,回廊屋檐高挂大红灯笼,侍婢与仆僮亦换上了簇新衣裳。
自温荣厢房陆续抬出的箱笼屏风,被悉数装上了马车,只待同温荣一道去那纪王府。
温荣踞坐于席上,透过妆镜看着几被搬空的闺房,鼻子一酸,连连眨眼睛。
碧荷伺候温荣用了小半碗粥,不一会上妆的婢仆与嬷嬷即至厢房,忙碌地为温荣更衣上妆。
嫁做五王妃既为一品外命妇,温荣换上了一身银红织金双凤大牡丹束胸裙,外罩银红团金广袖明鸾锦缎长衫,挂绯红织锦团花披帛。
“娘子,三王妃、丹阳公主、林二娘子到了。”绿佩进屋满面欢喜地说道。
温荣提起裙裾出门迎接,就看她三人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好不容易到了荣娘的大好日子,可是要好生闹上一番。”丹阳公主朗声笑道。
三王妃牵着温荣坐回妆镜前,今日是三王妃替温荣正冠了。
琳娘瞥了丹阳一眼,捂嘴笑道,“新郎子可是你那冷面冷言的五哥,平日里你谈五皇子色变,别是还未上前就败下阵来。”
丹阳公主一抬脖子,“却是小瞧我了,还怕五哥生气不成。”
看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温荣是羞得满面通红。前一世嫁做良娣,不过是几辆马车拉去东宫罢了,哪里有这般正式和热闹的全礼式。
“五王妃,可是要瞧瞧我们的压箱礼了。”瑶娘也不肯放过温荣,在一旁促狭地说道。
丹阳公主送的是一整套嵌鸽血石金钗首饰,皆是精致的荷花莲子如意纹,寓意了和合美满。多福多子。
琳娘的压箱礼是和田碧玉沁巧雕双鸾纹藕路路珮,琳娘牵起温荣笑道,“不许嫌弃了。”
温荣是知晓这藕路路珮的。路珮是应国公早年出征靺鞨,回京时自靺鞨带与琳娘的礼物,路珮本是一对,如今她二人一人一枚。
瑶娘颇为不好意思地拿出自己的压箱礼,是一支羊脂白玉通管银毫,低声说道,“我也不知荣娘缺什么……只是平日里我最喜欢荣娘作的丹青。”
温荣笑着接过羊毫,看到白玉管上细细刻着的牡丹图时不禁一愣。竟是她曾经送于瑶娘的百花展翠瑶池春。温荣抬手轻轻抚过白玉通管上滑腻的刻纹。确是极用心的一件礼物。
温荣感激地望着她三人,正如瑶娘说的,她并不缺了什么,难得的是盼了她好的心意。
不一会就有婢子过来催了。温家、谢家的姑嫂亲眷都已经聚在前院正厅里,琳娘连忙拿起鸿雁纹玉背梳为温荣篦发。
温荣与琳娘全大礼日一般,梳的九环望仙髻,琳娘自绿佩捧着的漆盘中取过九翅赤金凤正冠与温荣戴上。
正冠后琳娘冲丹阳与瑶娘笑道,“你二人还不快来沾沾喜气了,尤其是瑶娘,可得求个如意好郎君。”
二人笑嗔了琳娘一句,是忙不迭地走上前,丹阳公主取一支金累丝嵌宝八瓣宝相花花胜簪在温荣左鬓。瑶娘则拿一支柳然慧心石榴花金簪簪于右鬓,如此才是寓意极好的。
丹阳望着妆镜里貌美绝色的温荣,忍不住夸赞道,“五哥真真是好福气,一会儿咱们新妇子去扇后。不知要羡煞多少郎君了。”
温荣羞得没处躲,干脆轻推一下丹阳,“枉我视你们为闺中好姊妹,今日却来打趣了我。”
瑶娘笑道,“我要为嫂子打抱不平了,嫂子全礼时,五王妃在旁可是没少羞臊人。”
几个娘子又笑闹了一阵,林氏过来请丹阳公主、三王妃、瑶娘用席面,而温荣因为上过了妆,故只能简单吃些小点心。
温荣祭祖后,纳娶的吉时就快到了。
“纪王府的迎亲车马到街市口了。”外间传话侍婢高声喊道。
温府登时喧哗起来。
丹阳抚掌笑道,“我要去闹新郎子,不趁今日闹闹五哥,往后必是没有机会的。”
就见丹阳与瑶娘各拿起一根裹了红绸的棒子。
琳娘连忙笑道,“你们手下留情了,真将新郎子打坏,荣娘定会心痛,要与你们秋后算账的。”
丹阳连连摆手道,“荣娘放心便是,先才你族婶提议用荆条抽新郎子呢,可是被我拦下的。”
众人皆撑不住大笑起来,温荣心怦怦直跳,索性低着头,揪着手指不再搭理她们。
众女眷早已是气势汹汹、一窝蜂地涌到了府门前……
那温府大门外的街道亦是闹哄哄的一片。
迎亲队伍里最显眼的是一架明鸾红幔油壁香车,当先的则是一位高高骑于皎雪骢,一身银朱金银团花连纹大科袍服,扎白玉腰带束紫金冠,器宇轩昂的俊美郎君。
往常李晟冷面肃眉、目光锐利,高贵精致得令旁人不敢直视,可今日的新郎子却收起了肃冷之气,面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身后是林子琛、杜乐天、延平郡王、藤王世子做傧相。
行至温府大门外,李晟翻身下马,规规矩矩三让升阶后才快步行至广亮大门前。
温府大门自是没那般容易开的,李晟抬手叩环敲门,无奈门里只有越来越响的笑闹声。
杜乐天在旁大笑道,“五皇子快快求了姑嫂出来相看。”
李晟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下走无才,得至高门。皆蒙所问,不胜战陈。”
本以为温府闹姑嫂,会顾忌新郎子是五皇子不敢闹得太厉害,可不料里面竟然传来了丹阳的声音,“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丹阳,不许胡闹了。”李晟高声喊道。
这一喊,门里门外更是喧天笑将起来。
李晟转头瞧了眼身后笑得直不起腰的傧相,纵是琛郎,亦是笑得十分欢喜,只在垂首之时,清俊的眼角眉梢显了淡淡的落寞。
李晟哪里受过这般嬉闹,可想到能娶得荣娘,遂又好脾气地脱口念道,“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女眷也担心误了吉时,且一会还要闹郎子的,终于松了口,“展褥铺锦床,请君下马来,缓缓便商量。”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晟满心欢喜要进门了,被琛郎扯住往边上一推,堪堪躲过迎面劈来的大棍子。
所幸李晟、林子琛等皆是身手极好的,不能还手,各处闪躲便是,接着又陆续闯过了中门、正堂门。
正堂门是由温景轩与温家兄弟守的,温景轩一瞧见五皇子和林家大郎,还未对诗就已败了阵来了。
温荣手执团扇掩面,被一众女傧相簇拥至内堂,羞赧地坐在李晟平日骑的马鞍上,再由婢子将帘幔放下。
人声、脚步声伴着哄笑声进屋来了,温荣心知五皇子此刻就在幔帘外。
琳娘撩开帘幔,有模有样地替温荣扑粉画黛。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新妇子,催出来”,随五皇子来接亲的郎君皆悉数呐喊起来。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温荣听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清朗明亮却不失温柔,“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蛾眉。”
温荣脸红得似红霞一般,可琳娘还不肯作罢。
“今宵仙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如花面,不须脂粉污容颜。”李晟再次朗声念道。
琳娘笑得欢喜,羡慕地瞧了温荣一眼,这才撩开了帘幔。
“荣娘,要行大雁入怀礼了。”李晟轻声提醒道。
温荣抬眼对上李晟神采奕奕地目光,觉得心一暖,旋即又羞涩地垂下头。
一只喙上绕了五色丝锦的大雁轻落入温荣怀中。
绿佩与碧荷将温荣扶了起来。
温世珩、林氏在正堂里受了李晟和温荣的参拜。
温世珩一板一眼地交代道,“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
林氏虽红着眼,却是满面笑意地为温荣遮上了蔽膝,“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在一片道喜声中,温荣被扶上了油壁香车,李晟翻身登上皎雪骢,先绕马车三圈,迎亲队伍才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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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明天那章不解释,亲们低调低调……
第一百五十章 红烛百子帐
从温府径直行至纪王府,本是不算远的,可迎亲队要绕市坊一周。
一路上马车渐行渐停,皆是障车堵路唱词的。
皇亲贵胄大婚,抛洒钱帛是极大方,可六七次障车下来,纵是安坐在红幔香车里的温荣都觉得不耐了。
“某甲郎不夸才韵,小娘子何暇调妆。二女则呀呀学语,五男则雁雁成行。自然绣画,总解文章。”
又停了,这障车词比之先前的还要直白,跟在香车旁的绿佩忍不住隔窗与温荣小声说道,“这诸州小子好不晓事,娘子莫理睬他。”
障车词是在祝他们得五男二女,因而无暇调妆。温荣两颊飞红,垂眸不语。
温荣羞臊不安,可李晟与众傧相竟然十分喜欢,李晟甚至肯开金口,兴致极高地与障车郎君对了几句,再洒许多金银布帛,这才继续前行。
离纪王府越来越近了,马车终于停下。外面的侍娘撩开帘幔,“温娘子,请转毡。”
温荣透过蔽膝的缝隙,就见纪王府里行出数十名手持毡席的华服侍婢,领头仆妇将毡席铺在了车下,后面人亦如此依次铺出毡路。
碧荷与绿佩一左一右,手执团扇遮掩温荣侧脸,那艳如霞蔚的明鸾锦缎长裳拖曳于地,随温荣缓缓的步子,迤逦而行。
周围是喧闹不停的欢笑和喝彩声,温荣随毡席一路穿门过院,终于行至纪王府第二进院子的听枫轩。
青庐就搭在听枫轩的露天庭院里。
李晟上前紧紧牵住温荣的手,温暖修长。温荣忽觉得十分安心。二人相携走进青庐帐,在司礼的指引下行了拜堂礼。双双坐在撒满果子金钱花钿的箱榻上。
帐内外早已立满了观礼的傧相亲眷,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新妇子快快去扇”,紧接着却扇诗是一首连一首,此起彼伏,身旁握着温荣的大手愈发紧了。
杜乐天学士无愧诗名,张口即得的却扇诗确是神来之笔,文雅亦能惊落风雨。
但今日可不是诗念得好就能让新妇子去扇现仙容的。终于温荣执团扇的手快僵了,正要放下扇子,不料竟听见三皇子李奕的声音。
“千重罗扇不需遮,百美娇多见不奢。侍娘不用相要勒。终归不免属他家。”
蔽膝下,温荣不禁微微皱起柳眉,李奕虽未做晟郎的傧相,但是来观礼的。
“荣娘,”如瑶琴低音曲调般温润的声音在温荣耳边响起,“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南山滞上才。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何花开。”
温荣垂首抿嘴轻笑,缓缓放下了团扇。侍娘见状欢喜上前替温荣取下蔽膝。
随着红幔双鸾团扇和蔽膝地移开,暖暖烛光映照在了温荣皎洁如月的面容上。
本就已国色芳华,点唇画眉后的五官更是精致绝伦,面靥晕开极淡的粉色斜红。眉心至额上绘了一枝细婉延展似火如荼的红莲花,比之往日的眷美端方,此刻又添了十分娇艳妩媚。
周遭一时静默。旋即是喧天的哄笑嬉闹,帐内皆是**辣的目光和调笑他二人的言语。
温荣终于敛了怯意。微微抬首看她的夫郎,晟郎的面容亦如染了层晚霞。喉结滑动,痴望她的目光清澈里带了几许迷蒙。
在笑闹声中,李晟与温荣行了同牢礼,交缠而饮合卺酒。
三皇子李奕望着温荣妍媚的模样一时失神,脑中似电光火石般交错闪现出一幕幕景象,不对,不该是这样……
二皇子今日亦来观礼,转头看到三弟满面疑惑、双眼无一丝光亮,心里不禁冷笑,走上前拍拍三弟肩膀,朗声笑道,“五弟艳福不浅,可是让你我二人好生羡慕。”
李奕黑润的眼睛半晌才恢复神采,扬起笑容缓缓说道,“确实,羡慕。”
纪王府已备好了筵席,众人在百子帐里闹了好一会,又恋恋不舍地瞧了新妇子几眼,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李晟牵起温荣细白的柔荑,执于温润双唇浅浅一吻,“荣娘,我先出去宴客。”
外面已有人在催促了。
李晟捏了捏温荣的手,深深地望了心中人儿一眼,移步出青庐。
瞧见新郎子离开,纪王府的侍婢立即放下帐帘,嬷嬷上前为温荣取下沉沉的九翅正冠,卸了钗钿后只用丝帛松绾乌溜溜长发。
绿佩、碧荷伺候温荣换了裳裙,捧来净水铜盆,洗去面上铅华。
不知过了多久,青庐外婢子高声传话,“纪王殿下回帐了。”
“荣娘。”李晟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沿箱榻坐在了温荣身侧。
温荣吸了一口气,晟郎身上是浓浓的酒气,温荣抬眼关切道,“怎吃了那许多酒。”
李晟颇为委屈地说道,“三哥他们想灌醉我。”
温荣忍不住轻笑一声,晟郎酒量确实是好了,这般还能神志清醒的自己走进来,实是不易。
李晟望着温荣的双眼是愈发痴迷,可全大礼仪式还未完。
侍娘捧了红锦漆盘上前笑道,“该系同心结了。”
李晟嘴角含笑,取过五色丝锦,亲自蹲身脱下温荣的绣鞋和绸袜,将五色丝锦系在了彼此趾节上。
“再行合髻礼。”侍娘满面笑容,高声念到。
侍婢为李晟、温荣各绞下一绺青丝,绾结为信物。
“天交织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礼已成。”
随着侍娘话音刚落,青庐里的旁人退了一干二净。
青庐的几道帘子俱已落下。
温荣绾发髻的丝帛忽被轻轻扯去,青丝如瀑倾泻而下。
温荣心慌乱的怦怦直跳,格外清澈的杏眼却是瞪了李晟一下。好似在怪他唐突的举动。
娇嗔之言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已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李晟握着二人绾结的发髻。眼睛犹如夜空繁星般光亮,湿暖的气息微微发颤。“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绾做了同心结,终结秦晋。荣娘以后是再不能离开我了。”
原来还是醉了。
温荣泛着水光的双眸随红烛闪闪发亮,五郎急促的心跳就在她耳边,柔声回道,“我愿与君将心萦绕,自此不分两处,不言相思。”
“荣娘、荣娘……”随着几声低低柔软的轻唤。温荣只觉眼前一阵天翻地覆,已然落于箱榻之间。
李晟倾身压下,双唇温柔覆上,细细密密的吻顺着温荣的眉梢、面颊、樱唇一路而下,酥麻的颤栗令温荣忍不住地往后躲了躲,双手轻推李晟的臂膀。
李晟感觉到了温荣的紧张,微微抬起头,气息却越来越重,“荣娘。不要怕。”
温荣张了张嘴,李晟的身形几是她的两倍,好沉两字还未出口,樱唇又被含住……侵入的舌尖好似沾染了朝露的花瓣。唇齿间已然弥漫了柔软与清芳……
隔着薄薄绸衫,李晟感觉到身下人儿太过娇小和柔软,心疼可又忍不住在她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温荣呼吸越来越浅。双手忽被向后扣住,痴缠的吻终于离开。转而咬上了她的中衣衣带……
身上一轻,温荣紧张地睁开眼。李五郎*下身上仅剩的衣衫,露出小麦色健硕的身子。
温荣惊讶地看到李晟左肩蜿蜒而下是一道两指长的刺目疤痕。
“这,这是怎么回事?”温荣伸出手,细软的指尖轻覆在李晟的伤疤之上,温荣犹记得去年年初,晟郎是因箭伤住在碧云居的,可眼前的分明是刀伤。
李晟心里一悸,除去衣服灼热的身躯复又落了下来,英俊的面孔微红,眸光闪烁,“押送方成利离开边城遇见了埋伏,是我抓阙周一时大意了。”
如此说来是去年六、七月的事情,晟郎是带伤回京的,温荣柳眉微颦,“怎不与我们说了。”
李晟细腻地吻来回划过温荣的眼角眉梢,带着刺人薄茧的双手在她身上缓缓游走,握住了胸前*柔软。
如梦呓般的声音沙哑沉缓,“急着求赐婚,就忘了……”
温荣还未来得及感动,身下被托起,裤子顺势*,修长的*顶开了她的。
温荣贝齿轻咬红唇,闭上眼睛,心化柔水,他是她的夫郎……
双*间腰身耸动了数次,可每一次皆在攻城略地时堪堪停住。
温荣再次忍不住睁开眼,极近的距离是他精致俊朗的容颜,而清朗温软的眸光上却笼了一层迷雾,该不会是……他不会……
李晟在温荣唇上轻啄,“荣娘,别急。”
“你……”温荣羞红了脸,索性摆开不再看他,她何曾急了?
忽然炙热、坚硬一下子挤了进来,撕裂般的疼痛令温荣忍不住绷紧了身子,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随着一点点沉入,痛疼渐渐被说不出的感觉替代,好似冰雪交融里抵死的缠绵……混合了青庐里苏合新香的辛刺味儿盖过了温荣身上的清香,很快律动变得极致快速,一股灼热涌进身子……
随着*离开,温荣痛得蜷缩在箱榻里。
李晟栖上前搂回娇人儿,凝望怀里柳眉微颦、双眸似水雾蒙蒙的小娘子,身下又是一热,可瞧见元帕上的点点红梅,怕伤到荣娘,只得压下*
“荣娘,我让婢子送水进来。”李晟轻抚温荣面颊……
又折腾了好一会,二人才重新躺会箱榻,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拜见圣主、太后、王淑妃了,温荣已觉十分疲累,任由李晟搂着。
“荣娘,此生我定不负你。”软软的吻落在温荣眉心。
“五郎……”帷幔旖旎,温荣呢喃低语,偎在夫郎怀里安心睡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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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羞颜未常开
帘帷外柔和的光透进了青庐,在婉转啼鸣声中温荣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就对上李晟满含笑意的明亮双眸。
温荣脸颊微微一红,在娘家未养成早起的习惯,如今嫁做人妇,第一日就惫懒了,确是羞愧。
“什么时辰了。”温荣撑着正要起身,忽然腰上一紧,被结结实实地抱进某人怀里。
“还早呢。”李晟低下头,鼻尖轻蹭怀里娇娘白皙细嫩的脖颈,若有若无的清香萦绕在了鼻端。
放在纤腰上的手已顺着衣襟儿溜了进去,轻声道,“荣娘,还痛不痛。”
温荣觉得背上酥酥麻麻似有小虫爬过,她双腿现在还在酸痛,又羞又恼,手指推上身前坚实的臂膀,“五郎,别闹了,要准备进宫了。”
嫁与皇子自是不同于寻常人家,平日里不用与公爹、阿家住在一府里,可亲迎次日,新妇子还是要进宫行舅姑礼的。且宫里为此办了家宴,今日若是失礼,让她往后还有何颜面。
温荣抬眼一眨不眨地瞪着李晟,难言的羞涩里是不肯服输的秀彻神采,温荣知晓不论她如何使劲,肆意环搂她身躯的坚实臂膀都不会动分毫,柔弱的女娘自该学会如何四两拨千斤。
四目相对,李晟噙在嘴角的笑容如流水一般,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温荣气结,不想他平日一本正经,清冷好似不染烟尘,此刻竟然这般无赖。
既是枕边人,总不能任由夫郎荒唐。
半晌,离开娇躯的修长手指,又缠绕上垂落在温荣耳边乌黑如缎的发丝,优美上扬的嘴唇发出无声叹息,似是十分无可奈何和勉强,“都依你。”
温荣毫不犹豫地挣脱了李晟,拢上素白绢衣,撩开帘帐下榻。回头见李晟又老神在在地躺回箱榻假寐,无半分起身的意思,今日他得假不用去公衙,往后可是卯时不到就要起身的。
绿佩、碧荷听见动静,赶忙进帐服侍温荣更衣篦发,要换的裳裙和首饰是一早准备妥当的。
第一日以五王妃的身份进宫陛见,穿戴都非常的讲究。
温荣看了看桌案角的玉石箭刻,刚过卯时中刻,原来是真的还早。
安兴坊与皇宫隔兴宁、长乐两个市坊,他们只需在巳时前入宫即可。
“娘子。是高髻还是半翻髻。”绿佩一边为温荣篦发一边问道。
碧荷瞪了绿佩一眼。绿佩才意识到该改口了。胆怯地瞧了眼拉了幔帐的箱榻,蹲身恭敬地念了句“五王妃”。
温荣又好笑又好气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是一阵恍惚,犹记得前世绿佩从始至终也改不了“娘子”的称呼。
她曾以为是因为绿佩讷实。此时才知原来是不愿,不愿她甘为良娣,时时处处都要看那韩秋嬏的脸色。
如昨日全大礼一般,温荣仍着银红鸾凤纹礼服,半翻高髻上戴九尾凤冠,面上只施淡妆。
碧荷为温荣戴翡翠荷叶纹耳铛时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妃,淑妃殿下为五皇子安排了六名贴身伺候的婢子。”
说罢顿了顿,似有几分犹豫。“那几人皆是貌美,瞧着惫懒且行事轻佻,怕不是好意。”
温荣面色不动,颌首道,“我知晓了。”
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并非是王淑妃选的称心五王妃,故王淑妃迫不及待地给她添堵了。
府里的举动皆会一五一十地传进宫里,她既不能打发也不能拦那六名侍婢伺候五郎,否则只会落人口实被传为妒妇。
仔细想来,王淑妃是晟郎的姨母,而她是他的妻子,孰近孰远……
既然是安排给五郎的,她就不做这主了,且看便是,温荣垂首抿嘴轻笑。
温荣才打扮好,就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晟扎了松垮的白绢中衣起身了。
绿佩与碧荷连忙向五皇子行礼,紧张的不敢抬头。
该唤婢子伺候他更衣了,温荣转身笑道,“五郎平日可有惯用的侍婢。”
在宫里定然是有的,只不知是否一道被安排进纪王府。
暖暖的光下是一抹迷茫的笑意,李晟摇了摇头,“没有。”
“胡说。”温荣嗔道,柳叶般的黛眉轻扬,亲自走到李晟跟前,为他将中衣衣襟理正,衣带也系紧了些,免得她看到厚实的胸膛,忍不住脸红,“淑妃殿下吩咐了六名婢子伺候五郎,可是要妾身唤了她们进来。”
李晟眸光深深浅浅,令温荣一时看不透,“我不习惯外人伺候。”
自己穿衣是不难,但洗澡那些呢?
李晟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悠然浅笑,“原来偶尔让桐礼和侯宁帮忙,可今后他们是不能到我房里了。”
温荣抬手打掉又搂上她腰的大手。
绿佩与碧荷面面相觑,倒是极有眼力见的,一眨眼功夫退出了青庐。
“荣娘,以后我为你画眉,你为我更衣可好。”
听着好像很公平……可她的眉不画而黛。
再这般胡搅蛮缠下去,是真要迟了。
温荣替李晟换上朱紫色金线四爪蟒纹行服,踮脚系上领扣,又自案几上取来十三銙金玉带。
十三銙金玉带施施然提至李晟眼前。
李晟嘴角含笑,无动于衷,低头瞧着温荣,双眸如映了月光的一弯碧湖,“荣娘,行事需有始有终,怎能半途而弃。”
允许某人厚脸皮,就不允许她半途而废。
温荣拿起玉带环上李晟的腰时,忽的一吻落在额头。
一句道谢也没有,但自己娴熟地穿上了朝靴。
李晟牵着温荣走出青庐。
候在青庐外的六名侍婢果真如碧荷所言颇有姿色,娇滴滴地向李晟与她行了礼,有两人甚至敢翘起眼角,悄悄打量她。
温荣抿嘴浅笑,不知王淑妃的人,在纪王府能闹出多大动静。
昨日遮了蔽膝,只能见脚下寸土,此刻才知晓听枫轩的模样。
院子两边是东西厢房,正房与各处厢房用环形游廊相连,回廊又环抱了一处花木扶疏、十分精致的花园。他们全礼的青庐就搭在小花园里。
李晟带温荣沿青石甬道走出花园,院子的前后还有两处庭院了,南面庭院颇为宽广,西北角上是一座古朴大气的斗拱白玉石。
挂于石亭的紫檀牌匾金刻了“听枫”二字。
北面庭院里是灵璧石建的曲水流觞,带了石阶的清澈小池塘里假山耸立,那假山虽小,却曲径逶迤。
温荣看了看石亭。听枫轩?
素来枫林多寂寥,常带了浓浓离愁。枫醉未到清醒时,情落人间恨无缘。
温荣笑着问道,“‘听枫轩’可是五郎起的名。”
李晟眼神微微闪动。摇头道。“建府邸时。我未在京里,故皆托由工部、礼部,只母妃与三哥偶尔差了内侍相看。”
照此说来院子与石亭皆不该被命名的,毕竟工部、礼部是负责修建和置办。并不能妄猜五皇子的喜好,难不成是淑妃殿下或李奕起的名。
“枫叶一曰愁绪,二曰相思,楚客伤离言杨柳,孤舟残月对枫林。”温荣噘嘴说道,话语中带了风雨,令听者眼眸似要潮湿。
“不许胡说”,声音宠溺。温荣的大袖衫下是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李晟微叹了一声。“小时候我和三哥一起在弘文馆听学,某日蔡允恭大学士教我们作词赋,我一时兴起,照散体上林赋作了半首《听枫赋》,当时就三哥知晓了。约莫是因为此事,故三哥为庭院起了听枫轩的名字。”
李晟转头看温荣,平静舒朗的眼底涌过一丝暗涌和情愫,“荣娘可有好主意。”
是在询问她。
知晓是李奕起的,她是必然要换掉的,可一时半会也没有好的想法,遂笑道,“得空了五郎与妾身合计一个名了。”
很快有嬷嬷过来催促他二人用早膳。
温荣见食案上摆的俱是她平日喜欢和常用的,问了才知是甘妈妈吩咐过厨房。
温荣微微皱眉,这般倒显得她娇纵,可甘妈妈是祖母亲自挑的,行事极为稳妥,熟知内宅,照理不该犯了拙劣的错误。
周围都是纪王府一早安排好的侍婢,温荣只能等晚上了再寻机会问甘妈妈。
温荣心里忍不住一阵腹诽,前两日她还无忧无虑偎在祖母怀里说话了,今日就已成了纪王府的主母,照理纪王府内宅该十分简单的,偏偏王淑妃与五郎似敌似友,不得不防。
温荣偏头笑道,“妾身还不知晓五郎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的,往后荣娘吩咐什么,我就吃什么。可蜜糖松子酥要荣娘亲手做。”李晟说的很是认真。
温荣愣了愣,那蜜糖松子酥是她常做了让轩郎带去国子监的。温荣这才想起,五郎离开盛京的一年里,轩郎似乎没再向她讨要过。
怪道他教轩郎武功骑射那般勤快了,原是得了束脩。
纪王府的下人见五皇子对五王妃几是言听计从,心下各有思量。纪王府内院的管家卢妈妈是王淑妃安排的,现在温荣自娘家带来的妈妈、侍婢、仆僮,皆未领到差事。
内宅之事虽烦心,可此刻温荣却更担心宫中家宴。
二人用过早膳,即吩咐车马往皇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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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乱应难歇
纪王府的油壁紫帘马车停在了延政门前。
李晟特意翻身下马,陪温荣一道换乘了宫车。
此时辰圣主和近臣在太极殿处理政务,故李晟与温荣将先行前往延庆殿拜见太后,待到家宴温荣再捧枣栗肉脯献于圣主,寻常人家需由新妇子做盛馔等礼式就免了。
自延政门到延庆殿,宫车将经过东宫。隔着数丈高的厚厚宫墙,温荣仍能隐约听见宫里的伎乐鼓角、刀枪棍棒之声。
太子此刻正引突厥群坚在东宫作乐。
温荣前世有耳闻太子荒诞不经的行径。传言太子不知何时起,开始疯狂迷恋突厥民俗,甚至不惜自己扮作尸体,命侍从围他号哭跳闹,行突厥丧礼。
本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在争储中被宫内人故意放话诋毁抹黑并非罕事。如今才知晓确有其事。
算来太子是前几日才被圣主赦恩解足禁的,去年闹得颇大的太常乐人一事才消停不久。
忽然自宫墙里传出几声嘶声力竭的惨叫,声音传到宫墙外已是微弱,可仍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残暴,视下人命如草芥。
思及此,温荣忍不住皱起眉头,李晟将温荣揽进怀里,嘴角轻轻弯起,“荣娘,不用怕。”
温荣垂下眼,目光闪烁,她并非害怕,只觉得颇为不公。太子行为荒诞,却因他是嫡长子,故圣主纵然有废立之想,亦迟迟无法下决心,长孙太傅等老臣甚至言“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有定分最急”,以此劝告圣主打消废长立幼的想法。
二皇子李徵是嫡次子,照理胜算极大,无奈他夺嫡野心太过明显,早早令圣主察觉和反感他暗中交结朋党的行为,若非如此,太子被废立后。储君之位是非二皇子莫属的。
前世的乾德十六年,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圣主终于对太子死心,并下了易储决心,紧接太子暗地里准备谋反。
穷途末路的以卵击石,自是谋反未遂。照圣朝律例连坐法,太子的朋党翎羽俱被投入大理寺狱问罪。圣主虽不忍诛太子,也将其流放岭南了。
温荣暗自轻叹,照理嫁于五皇子是相对稳妥的,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隐隐不安。前世的事情她大多数只知结果。而不知其中的风云变化。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政局面前。她有的终归不过是浅显的妇人之见。
宫车到了延庆殿外,李晟扶温荣落车并于殿外等候。
很快太后身边伺候的朱女史,满面笑容的亲自迎了出来,“太后请五皇子、五王妃进内殿说话。”
温荣迈脚走进殿门。发现延庆殿比之往常多铺了一层柔软的红锦地衣。
朱女史恭敬地与温荣笑道,“太后昨日特意命人铺上的,说五皇子和五王妃大婚,延庆殿里也该喜庆些。”
温荣展颜腼腆笑起,柔声说道,“太后对晚辈最是慈爱了。”
“可不是,”朱女史笑道,“先才还在念叨了殿下和王妃。”
走进内殿,温荣看到太后半躺在垫了龙凤纹锦缎的童子奉桃纹软榻上。
跪于锦杌的宫婢。正用美人拳为太后锤腿。
晟郎与她是最先到的,温荣松了一口气。待巳时中刻,东宫太子妃、公主、王妃等晚辈俱会进殿拜见太后。
朝武太后睁开了半阖的双目,面上先露出笑来,眼神是慈祥和满怀关切的。
温荣心微微一动。朝武太后对晟郎的祖孙之清,不管深厚,总是真的。且祖母疼她,若非知晓朝武太后确实颇为看中她,也不会那般容易地应下亲事。
李晟与温荣走上前行礼,温荣身形端正平稳,虽因尊礼制而佩戴了满身佩环珠翠,但能不发出一丝声响。
太后吩咐摆坐,笑令亲孙儿李晟坐在旁席,招手唤温荣至跟前说话。
太后要起身,温荣连忙上前小心将太后扶起。
朝武太后握着温荣手端详了好一阵子,连连颌首道,“好孩子。”
虽说见过太后许多次,可这般被拉在眼前仔细看还是第一次,温荣羞赧恭敬地垂下头。
“三年前在德光寺看到你第一眼,就知是有出息的孩子,比之德阳、丹阳那几个,可是知事柔顺体贴了。我是想多多召你进宫说话的,又担心婉娘不悦,误会我要抢了她的宝贝孙女去,”说着太后忍俊不禁,“如今还是让李家给抢了过来,成了我的孙媳妇。”
说罢朝武太后抬起头看了李晟一眼,赞许道,“晟儿果然是有眼光,昨日杨尚宫回来都与我说了,你二哥和三哥好不嫉妒你,宴席时恨不能将你灌醉,结果他二人先双双醉倒在席案下,一会我可得训了他两个,不懂事。”
温荣脸红的不敢再看朝武太后。
李晟在太后面前虽不会满面笑意,但相较与旁人的冷肃,神情尚算清雅,“是了,还请祖母为孙儿主持公道。”
朝武太后听言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些,“你这孩子,肯放下身段求祖母,祖母那件事不应允了?往后你是要好好疼了媳妇,否则漫说婉娘了,我亦是第一个不答应。”
李晟放下身段求的第一件事约莫就是赐婚。
李晟声音清朗透亮,“儿定不负祖母美意,不会令荣娘受委屈的。”
朝武太后面上露出满意又欣慰的笑容。
不一会,圣主遣内侍至延庆殿,传李晟往太极殿商议朝政。
朝武太后面似不喜,五岳眉一沉,“祖孙难得坐在一起说两句话,他老子爷就迫不及待来要人。”
两盏茶不到的功夫,王妃、公主等陆续至内殿与太后请安,人多了,朝武太后就顾不上温荣了。
而琳娘和丹阳公主还未到,温荣只得坐在一旁静默,听到宫女史打帘的声音,温荣抬眼看见盛装打扮的二王妃,正昂首端方地走进内殿。
韩秋嬏目光落在温荣脸上,神情少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冲着温荣颌首。柔和微笑。
没有人会愚蠢到在太后面前肆意造次。
自平阳、丹阳等公主出嫁,宫里还有四名年纪尚幼、未自立府邸的公主,衡阳公主十三岁、城阳公主十岁、东阳公主九岁、庐阳公主七岁。
衡阳公主与太后请安后,恰巧坐在了温荣身旁,转头看向温荣甜甜一笑露出了两个酒窝,言语颇为随意,“一早我就好奇怎样的女娘能令五哥求娶。这两年祖母寿辰宴,我都有见到五嫂的,可惜一次都未说上话。”
太后寿宴,妃子、公主、命妇等满满登登。大部分是几面之缘。现今嫁到皇家。衡阳她们就算是小姑子了。
温荣笑道,“过几日请了妹妹往纪王府做客,到时候我们可好好说话了。”
“五嫂果真是个爽利人,想来去五哥府上。是无人敢拦我的。”衡阳公主大大咧咧地笑道。
丹阳公主和三王妃是姗姗来迟,朝武太后笑嗔了她二人几句,也不会真为难她们。
看到丹阳公主走过来,衡阳坦然说道,“五嫂,我先去陪太子妃说话,改日去五哥府上看望五嫂。”
说罢起身同丹阳公主、三王妃问了好,即向太子妃走去,衡阳百合髻上金丝勾做的金盏花颤颤巍巍。是十分显眼。
温荣拉着丹阳和琳娘坐在一处,埋怨道,“你们怎么才来了,叫我好等。”
丹阳掩嘴笑起来,“我们不来迟些。怎衬托新妇子勤快?”
“再胡乱打趣,我可是不理你了。”温荣目光在内殿环视了一圈,貌似人都来齐了。
丹阳公主望向太子妃的方向,撇撇嘴,“倒是个能来事的。”
丹阳是在指衡阳公主,温荣也发现衡阳颇为不一般,先才太子妃是一脸阴郁,衡阳公主过去说了几句话,太子妃面上就露出了几分笑意。
衡阳公主的生母是五品才人,在后.宫里位份地下,宫中母凭子贵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
衡阳公主在太后、圣主那虽不如德阳、丹阳得宠,但比之其他公主,要好上许多。
温荣不禁想起蔓娘,心下对衡阳多了一份提防。
三人说了会子话,丹阳被唤去了太后跟前。
温荣这才牵起琳娘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先前她就看出琳娘面上有几丝一闪即逝的郁结之色,想来琳娘不愿令太多人知晓,故暂压在心里未问。
“就是瞒不过你,”琳娘看了眼太子妃,旋即又收回目光,“荣娘,你可知晓去年太子请番僧入东宫的事。”
温荣颌首道,“听闻圣主先是龙颜大怒,后因长孙太傅等人出面,故太子未被重罚。”
番僧比之太常乐人、引突厥玩乐之事,倒算是小巫见大巫。
“我是不久前才知晓的,那番僧确实能卜凶吉和算卦,据说极准,当时被太子召入东宫,亦是劝太子收心养性,否则命数将变。”琳娘抿嘴轻声说道。
温荣眉眼多了几分谨慎,在她看来,所谓卦语谶言符咒都是骗人的,可琳娘极聪慧一人,应该不会轻易相信,“琳娘所虑为何事。”
琳娘浅吸了口气,“三皇子也将那番僧请到了临江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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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契阔疑前缘
温荣并未接话,下意识地拿起茶汤抿了一口,前世李奕曾言人谋可胜天。李奕非嫡出,纵是在此般劣势下,他也未崇信过鬼神之说,更不会像太子一样行巫蛊术,只自始至终在圣主面前端仁义行德的正身品像。
李奕接近番僧总不能是听经和卜卦,究竟是何目的?
琳娘接着低声道,“去年番僧离开东宫,宫里就有传言,说番僧手里有一本未解开谶书,所以太子才将番僧请入东宫的。”
温荣缓缓摩挲青釉茶碗上滑腻的莲花八宝托寿文。
为避免妖言惑众,谶纬之术在当朝已被禁止。
虽说是被禁止了,可早年圣朝有因谶言而获过利。
上徽二年高祖建朝之初,曾发生过一次山洪,离盛京南郊八十余里地的秦华山在电闪雷鸣间忽然山崩土裂,涌出山水后惊现刻着大红谶言的天石。
明日月,振辽疆,兴替更亡,弘德定之。
弘德为高祖之名,谶言显然是说高祖登基乃天命所定,民心所向,在李氏王朝下,将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当时前朝余孽尚存,余党里有带人马藏于山林,有退躲至边城待时机起事的,若说这些武官是无谋之勇不足为患,那么令高祖最为头痛的是四散于民间,聚众妖言煽动的文士。
天石谶语一传十十传百,已饱受战乱之苦的黎明百姓自以天为大,非但不再信叛乱之言,更暗地里揭发。谶言的及时出现是稳固了民心。
温荣心中思量,虽说她与琳娘是闺阁里的手帕交,关系极好,但若李奕真是为了谶书才接近番僧,琳娘就不该同她说起。事关重大,未有定论之前,最好藏着掖着。
除非此事和她也有关系,温荣放下茶碗。“琳娘可知三皇子请番僧入府所谓何事。”
琳娘摇了摇头,脸上有些犹豫,“就是不知奕郎为何这般做,倘若真有谶书,又事关国运,奕郎怕是会惹祸上身。”
温荣看着琳娘,“可还有其他人知晓了?”
李奕行事谨慎,既然圣主因番僧惩罚过太子,他就不会犯此错误。
琳娘神色复杂,“原来五皇子也未与你提起。三天前奕郎请了番僧入府。那日五皇子也有到临江王府了。”
琳娘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除了三天前的那次。今晨卯时不到番僧又至府邸,与奕郎在书房说话。今日之事五皇子是不知晓的,思量再三,琳娘决定不主动提起。
两人静坐了片刻。
温荣抿着嘴。晟郎在成亲的前三日才从河东道回盛京,照琳娘所言的时间,晟郎是回京第二日就去临江王府了。
因为马上全大礼,所以那几日晟郎不方便到温家长房。分开两个月,她也是昨天才见到晟郎。
她素来不主动过问晟郎有关朝政和内宫的事情,仔细想来,晟郎也从未同她提起。
温荣安然一笑,“琳娘莫要太担心,番僧自西域而来。说不定他们兄弟二人只是好奇番僧在西域沿途的所见所闻罢了。”
琳娘面上神情一闪即逝,她知晓这般在背后打听奕郎和五皇子的事不光明正大,可前几日阿爷才嘱咐过她,平日里要劝奕郎,纵是有抱负。也不能急躁自乱阵脚。欲速则不达,更何况将希望寄托在谶书鬼神等虚言之上。奕郎和她虽似百般恩爱,可奕郎心里真正所想,她也重来不知晓。
……
李晟到了太极殿,被卢内侍请在外书房安候,此时长孙太傅、林中书令正在内殿书房与圣主议事。
很快宫婢伺候了茶汤,李晟负手欣赏殿墙上的山水丹青。有三幅是宫廷画师新作的,皆用硬毫提线勾勒,粗狂却大气非凡。
李晟想起了荣娘画的春江景和牡丹图,目光不禁变得柔和。
从前荣娘不肯赠画,每每想要欣赏她的墨宝,都得费一番功夫,少不得时常往延庆殿拜见太后了。
昨日荣娘自娘家带来几只箱笼,其中一只存放的就是荣娘这些年来所作的丹青。
“五皇子。”
李晟听见声音回过神来,转身看到琛郎笼了笼手,与他见礼。
他三人私下随意,可在宫中人前礼仪还是少不了,林子琛是驸马,行了家礼即可。
悠远明亮似山涧清泉的神情转瞬消失不见,李晟看了看琛郎手中的文书,“长孙太傅与林中书令正在书房里。”
林子琛表情颇为淡然,颌首道,“我奉命将誊写好的文书送过来,等等便是了。”
林子琛想起先才翰林院学士传出来的消息,走上前低声问道,“晟郎,你自河东道回京后,可是弹劾檀州州牧。”
弹劾檀州州牧是公开的,李晟自然而然地道,“今年河东道十八州府里檀州冰灾最为严重,京中已下令当地开仓放赈,并运送了大量炭茅至檀州。可檀州州牧不但未及时通知警示百姓避寒和御寒,反而克扣粮资,导致许多百姓被冻死,若非我亲自去了檀州,怕是那檀州州牧还要瞒报冻死和陷雪死的百姓数目。”
李晟回京第二日就向圣主禀报了此事,并前往御史台准备点御史官员做巡按往当地查实,约莫再过数日就可确定前往河东道的御史官员。
林子琛手握拳抵唇,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李晟皱起眉头,“身子不适该告假一日。”
昨日林子琛当他傧相,就有时不时的干咳,听声音应该是冬寒害咳疾后落下的顽症。
纪王府摆的成亲宴席里,他有劝林子琛少饮酒,无奈林子琛虽不似二哥和三哥那般频频敬酒,却自斟自饮了半坛子。
琛郎酒量不及他和杜乐天学士,后还是杜乐天学士送他回林府的。本以为今日琛郎会告假,不想还是到了翰林院甚至准时点卯。
李晟也见不得林子琛这般模样,他知晓琛郎心里的结,毕竟他曾暗妒过琛郎,尤其是琛郎登进士榜那年的曲江宴上,那时心情恐怕解忧的唯有玉琼浆了。
李晟眼神几不可一见的暗了暗,琛郎至今不知道丹阳向圣主求赐婚其实同三哥有关。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不像三哥会做出拆他人姻缘之事。但事有转机,他也不会放过谋求自己幸福的机会。
无可转圜,却还沉湎于过去。李晟想劝,却发现他是最不合适开口的。
“不妨事。”林子琛摆了摆手,约莫是因为隐忍,鬓角处隐隐冒着青筋。
翰林院的学士里有人出自河东道檀州,还有人的同科进士在河东道为官,故林子琛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有言五皇子年少气盛,在河东道抗冰灾时,仗自己五皇子的身份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旁人劝言。
檀州州牧之所以未及时警示冰灾。是为了不引起百姓慌乱。且当地年年严寒,百姓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朝廷发往当地赈冰灾的物资有限,他檀州州牧并非克扣押后,只是在寻时机发放。避免出现哄抢闹事的局面。
至于瞒报冻死人数,不过是五皇子一人之词罢了。
林子琛断不得真假,孰是孰非皆只有提醒五皇子提防和留心眼。
李晟坐回堂椅,宫婢上前为五皇子和驸马新换了一盏茶,不一会卢内侍出书房传李晟、林子琛陛见。
……
今日宫中家宴设在望云楼,乐师在旁演奏着欢快的龟兹乐。
除了先前往延庆殿同太后请安的小辈,后.宫位份在六品宝林之上的妃子亦陆续到了望云楼。
众女眷依次入席后,圣主才带着太子、诸皇子缓缓而来。
圣主坐在正西的主位,太后作为女眷主宴。则在左首席。
圣主略微说了两句安宴之语,众人在案几后跪拜领宴。
太后笑着望向温荣,“今日家宴是为庆祝晟儿和荣娘大婚,都是一家人了,大家自不必拘谨。随意便是。只是这开宴前,还有重要的事了。”
温荣和丹阳、琳娘同坐一席,丹阳抿嘴好笑,轻推了温荣一把。
温荣自女官手中接过盛满了枣栗肉脯的圆笲,从案几后绕过,面容恭顺,盈盈走向正席,稳稳捧了圆笲端正拜倒在地,“……儿定早自恭谨,断断自修。”
圣主朗声笑起,“好,能得此佳儿佳媳,某甚是欣慰。”
自长孙皇后逝世,中宫之位一直虚悬,且李晟生母亦早逝,故温荣只需拜了圣主,便可退回席中,相较寻常人家,反而少了许多繁文缛节。
温荣隐隐感觉到一抹打量她的视线,微皱了皱眉,转头同丹阳和琳娘说笑。
丹阳吃了一口热羹,与温荣笑道,“春日不去踏青可惜了,待你回门后,我们几人一道去乐游园办探春宴,顺道帮瑶娘寻个如意郎君。”
琳娘手执锦帕在丹阳眼前一晃,戏谑道,“比之丹阳,我与荣娘是要羞死了,瑶娘可是知晓她嫂嫂这般急着将她嫁出去。”
丹阳瞥了琳娘一眼,“你这般不识好人心,我改日问了三哥有何想法去。”
“好了好了,现在确实是初春遍芳甸的游玩好日子,过几日一道去便是。”温荣见她二人要斗上嘴了,好笑地打起圆场。
不远处李奕端起琉璃盏,艳红透亮的葡萄美酒明晃晃地倒映了他的眸光,焕然一笑,抬手敬向五弟……今天早上胡僧说到了前世今生,确实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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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二白的书《闺宁》,谢姝宁死了。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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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色相了无取
番僧与他言佛经。从死相续,皆由不知。
李奕余光漫过温荣一席。番僧说他有前世的债和宿世的冤,这场轮回里众生本该一无所知,却偏偏有一人半透了真假。可又因此人无法彻底看清前世因果,故扰得众生皆困于迷惘泥沼之中。
番僧能卜出玄机与他说上一二,但不能详尽地透露天机。
放在以前,对这等装神弄鬼之言他定然嗤之以鼻,可仔细想来,确似有不少人被困在了前世冤债里,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从未想要伤害温四娘,可为何她一开始就对他怀有敌意,一步步逼得他乱了阵脚……
用过席面,圣主即离开了望云楼。
丹阳正要带温荣、琳娘至芳萼苑赏花,三皇子和五皇子向她三人走了过来。
“准备去哪里。”李晟微微低头,嘴角含笑地问道。
“丹阳言芳萼苑不但开了许多奇花异草,还竖了几架秋千。”温荣偏头发现丹阳已迫不及待地拈一枝青翠节草,缠绕在细长手指上玩耍了,不禁莞尔一笑。
“可是要去打秋千和斗百草。”李奕听闻也来了兴致。
丹阳颌首道,“自然是的,春日在庭院斗花草和打秋千再好不过了,何况荣娘还未去过芳萼苑,可不得去瞧瞧。”
李奕和煦笑道,“确实是好主意,我与晟郎先往延庆殿见过太后,一会也到芳萼院的曲亭下棋。”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丹阳才带着温荣、琳娘往芳萼苑走去。
望云楼通往芳萼苑的青石甬道旁,用太湖石和黄玉石搭了许多假景。
温荣还未踏进芳萼苑,就先听见花苑里传出女娘的欢笑声,原来德阳公主、二王妃她们也过来了。
看到丹阳将才打好的草结掐断,温荣笑问道,“不知宫里斗百草,是文斗还是武斗了。”
“自是武斗的,我们可不似你和琳娘。出口就能吟诗作赋。”丹阳转头看向太湖假山石。
德阳公主一面陪太子妃说话,一面命宫婢将几日前才送入盛京的南海美须送过来。
倒是好奢侈的做派,美须是东晋山水诗人谢灵运临终前施与南海寺庙的异草,德阳公主等人为了斗草,不惜千里迢迢派人往南海摘取。
衡阳和二王妃她们则在赌秋千。温荣抬头望向杏花云海,多姿妙曼的女娘双手向空如羽翼一般,红薄轻纱幔在飞舞的杏花里如烟缭乱,果然是一派令人诗兴大起的美好景象。
“你们可知道宫廷乐师用秋千词谱了曲子,”丹阳公主颇为自得,抬手指着竖了秋千的绿柳道。“早先我是能高到与树冠齐的。”
温荣和琳娘相视而笑。好汉可不提当年勇。
琳娘掩嘴道。“我与荣娘可不敢,就如你先才说的秋千词,我和荣娘是‘复畏斜风高不得’的人。”
“你二人出口成章偏要在我面前卖弄讨羡慕,”丹阳笑着乜了琳娘一眼。忽想起一事,颇为严肃的向温荣问道,“荣娘,听闻老夫人的咳疾顽症如今好多了,却不是吃的药,而是每日用你酿的蜜柚做饮子?”
温荣颌首道,“是了,祖母不愿意吃药,只能想了这些偏门法子。”
丹阳眼睛一亮。拉起温荣的手,“荣娘,你将法子教了我。”
说罢叹了口气,并不遮遮掩掩,“琛郎常留宿在公衙。去年偏是寒冬,公衙怎能及得上府里,染了肺弱之症又不肯好生将养,这就落下病根子了,虽说不是严重的,可每日干咳也不是办法。”
温荣并不知晓林家大郎生病了,前日瑶娘也未同她提起。
“那蜜柚饮的法子简单,只需要槐花蜜和香柚便可,”温荣干脆一口气说完,“只一定要用新取的槐花蜜酿香柚。槐花在五月才开,现在的陈年旧蜜做不得。去年我瞧祖母喜欢,特意多酿了几瓮,故府里还有许多,明日回门我令小厮送一瓮与你。”
丹阳听言连连点头,欢喜地说道,“先谢谢荣娘了。”
三人一路赏花说说笑笑,正打算斗花,有宫女史匆匆上前,王淑妃在蓬莱殿召见温荣。
温荣初嫁入纪王府,淑妃召见她是在情理之中。
温荣朝丹阳、琳娘笑了笑,“过几日去乐游园时再与你们斗花了。”
作别了丹阳和琳娘,温荣随宫女史乘上宫车,沿太华池石廊道前往蓬莱殿。
蓬莱殿里颇为清雅宁静,鸾凤镂宝相花鎏金香炉里燃着暖暖的零陵香和雀头香,袅袅青烟如飘带一般轻轻环绕红漆抱柱。
大殿里不似寻常宠妃那般摆满珍贵金银琉璃,殿墙上挂了数幅字画,其中一幅甚至是前朝书圣王羲之的亲笔真迹。
王羲之亦为琅琊王氏中人,王氏家族素来贤德才子辈出,宫中佳丽无数,王淑妃能荣宠不衰,除了风华美貌,更因她的才情。
据说在睿宗帝的后妃中,能与王淑妃才貌相衡的,只有王淑妃的孪生姊妹王贤妃,可惜王贤妃芳龄早逝了。
在内殿外静候了片刻,听到通传声,温荣随宫女史小步走进内殿。
撩开宝石琉璃珐琅帘,温荣见到了坐在西府海棠纹紫檀矮榻,一身银红缭绫金丝流云高腰长裙,高髻上簪一品凤钗的王淑妃。
今日家宴王淑妃是有着意打扮的,由此令旁人知晓她王淑妃对此次宫宴和五皇子很是重视。
宫婢接过王淑妃手中的缠枝牡丹纹银茶碗,躬身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
王淑妃看向温荣明艳一笑,长长的银红指甲轻叩矮榻,柔声说道,“好孩子,过来。”
温荣恭顺地走上前拜倒,“儿见过淑妃殿下。”
“快起身吧,与我无需行此大礼的。”王淑妃亲自牵过温荣,让温荣安心坐于她身侧。
温荣第一次离王淑妃这般近,犹记得前世王淑妃每每看到她,皆是一脸的不耐和厌烦。
此刻满眼慈爱,面上笑容无一丝勉强。
“荣娘在纪王府里可还习惯了。”王淑妃吩咐宫婢送上新鲜果品和点心。亲切地问道。
温荣乖顺地点头笑道,“纪王府里十分舒适,儿知晓是殿下亲自监督布置的,晟郎与儿心里对殿下很是感激。”
“感激就是生分了,哪有长辈不为小辈操心的,”王淑妃轻笑一声,端详了温荣一会儿,确实貌美,比之她和青娘年少时还要美上三分,可毕竟才过及笄之年。故精致风华下是难掩的稚气。
王淑妃嘴角噙笑地说道。“荣娘是在杭州郡出生的吧。我与青娘小时候也曾随阿爷、阿娘在杭州郡里住了一段时日,杭州郡实是令人流连忘返。都道盛京水畔多丽人,我和青娘却认为杭州郡的西湖边,才是真真的美人如花竞争艳。”
青娘是王淑妃的胞妹。晟郎的生母,不知王淑妃为何忽然提及王贤妃。
温荣垂首颇为羞赧,“淑妃殿下至杭州郡,怕是百花也失却颜色了。”
“果然是个嘴甜讨人喜欢的,”王淑妃笑容更盛,拍了拍温荣细白的手背,旋即又叹气道,“青娘是晟儿的生母,若是她还在。今日见到晟儿与你喜结秦晋,定十分欢喜。”
王淑妃状似漫不经心地自顾说道,“不知荣娘是否知晓,晟儿母亲青娘与我是同胞姊妹,我们姊妹自小同盘而食。同榻而眠,亲如一人似的,及笄后,又被家族同时送进了宫。”
王淑妃执起锦帕,轻拭眼角,“青娘逝世,我最忧心的就是晟儿,那孩子偏偏不喜欢说话,凡事皆藏在心里。就好比他与你的亲事,既然你二人早已相识,就该与我们长辈说了……我不知实情,满盛京贵府里挑挑拣拣,人尽皆知……生怕委屈了晟儿……”
温荣想起外面传他二人私定盟约之事就觉得头疼,他是省心省事了,长辈都是捉了她探问的。
温荣惶恐羞愧地说道,“是儿等不懂事,令殿下费心和为难了。”
“罢了,”王淑妃复又露出笑来,“凡事都没有晟儿娶到称心如意的妻子重要。”
温荣顺着王淑妃恭敬一笑,眸光好似雾散后的天空,一片清明。
“自奕儿和晟儿相继搬出宫自立府邸,蓬莱殿是愈发冷清,听闻你与琳娘交好,往后你二人可得常进宫陪我说话。”王淑妃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言语颇为失落。
温荣心中微动,王淑妃所言所行倒似十分情真意切,若非她知晓李奕继承大统,王淑妃彻底掌权后.宫的狠戾嘴脸,怕是要动容了。
温荣点了点头,诚恳认真地应下。
王淑妃看向紫檀案几上的水晶沙漏,“时辰不早了,一会出宫晟儿寻不见他的娘子,怕是要着急的。”
温荣起身端正拜别,“儿过几日便进宫探望殿下。”
王淑妃命宫女史送温荣回芳萼苑。
温荣转身小步不停地悄声走出内殿,看着温荣纤细背影,王淑妃懒懒地靠回紫得发亮的矮榻,褪去笑意的精致面容上,是令旁人不敢逼视的冷意。
临近申时中刻,送宾客离开的宫车已在芳萼苑前的青石道上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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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事往云无意
马车到了纪王府,温荣撩开帘幔准备落车,李晟已经站在车厢旁将温荣抱了下来。
回到厢房,温荣至套间换了一身家常素色撒花襦裙,出来看见李晟纹丝不动地坐在席子上,翻看她自娘家带来的手抄棋谱。
“五郎,要准备用晚膳了。”说罢温荣唤碧荷陪她去院子里的小厨房。
今日宫中家宴,她特别留意了晟郎那一席,看看哪几道菜是晟郎喜欢的,哪些又是鲜少动箸的。
还未走出内室,手就被忽然拉住。
抬眼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波澜微漾的目光深处有几分孩子气。
温荣撇了撇嘴,本还想躲过去了。无法只得再进套间,服侍李晟换上绢袍。
李晟拉起温荣小巧的手,轻覆手心,“厨里的事情吩咐婢子就可以了。”
成亲才一日,温荣就发现他特别粘人,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回家后又成另一般景象。
“妾身想去厨房吩咐几道五郎喜欢的菜。”
本以为他还会纠缠,不想眼前人扬起嘴角,忽然一笑,爽快地说了声“好”。
碧荷撩开天青宝相花纹云锦帘子,甘妈妈已在厢房外候着。
甘妈妈面色微变,“昨晚内院总管事卢妈妈带了厨娘过来,只问了五王妃在娘家的喜好,素来下人都是照主子口味配菜的,故奴婢也不曾多想。”
温荣笑道,“不妨事的,甘妈妈先在主屋里伺候,平日里许多地方还需劳烦甘妈妈帮衬。”
“王妃这样说是要折煞奴婢了。”甘妈妈松了一口气,没有感情的夫妻容易生分,她亲眼见了五皇子对王妃的宠爱,自也知晓他们是感情深厚的。
温荣微微一笑,晟郎的口味与她颇为相似,一个大男人竟也偏好酸甜的。
今日宫中席面,尚食局奉上的大部分为上等菜品。可相较油腻味重的臛碎和五生盘,晟郎宁愿去吃旁边素面邢窑杯里的醋芹。
然她也一样。
温荣在厨房指挥厨娘闷上水晶饭,做了一道脍丝、鱼羹和两道小菜,又亲自剔了蟹肉,细碎卷了她在杭州郡时常吃的金银花平截。
若非时辰已晚,温荣还打算做一道杭州郡有名的醋鱼了。
待嫁的那几个月里,阿娘担心她嫁到纪王府后吃不到喜欢的江南名菜,求人不如求己,领了她在厨房里手把手地教了几日。如今除了精致糕点,温荣还有数道拿得出手的菜品。
待厨房将饭菜准备好。温荣吩咐在东次间摆了食案。
李晟看到厨房端来菜眼睛一亮。连着添了两碗饭。尤其是温荣亲手做的金银花平截,几是吃的一点不剩。
到了晚上,两人梳洗后躺在了箱榻上。
李晟将温荣抱在怀里,“荣娘。下午见过太后,我回到芳萼苑没有看到你……我担心你在宫里走丢了……”
李晟将臂膀又收紧了些,黑亮的长发落在温荣皙白的颈间,温暖潮湿的耳鬓厮磨又麻又痒,温荣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荣仰起小脸,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对上李晟的目光,“皇宫再大也不过千亩地,总能找到的。”
李晟灵巧地解开了她的衣带,温热的手掌沿腰线缓缓上移。握着她的柔软轻轻摩挲,清澈声音忽就染上了薄媚和轻柔,“荣娘,我小时候就走丢过……我藏在假山里,然后等了一宿。可一直没有人来寻我……所以荣娘要牵紧我……”
温荣一愣,正想问他为何要藏起,却已被李晟一个翻身压在厢榻间。
……
成亲第三日是回门。
李晟带着温荣准时到了温府长房,两人进穆合堂就向长辈磕头行礼。
老夫人谢氏端坐于紫檀矮榻,满面慈爱地望着他二人。
温世珩和林氏却是坐立不安,毕竟跪在他们面前的是五皇子,扶不是,不扶也不是,神情很是不自在。
礼数过后温世珩连忙请李晟上座。
众人说了一会话,温世珩与李晟去书房商议政事,林氏去厨房吩咐送去书房和穆合堂的茶点。
谢氏拉了温荣在身边说话,“昨日进宫如何,五皇子待你可好。”
温荣脸微微一红,露出笑来,“五皇子待儿极好,进宫亦是顺利,祖母莫要为儿担心。”
谢氏皱眉道,“进宫还是要小心提防。往后与三皇子、德阳公主、二王妃等人见面次数多了,更要记得留了心眼。”
温荣知晓祖母对去年秋狩和小衣等事心有疑虑,故一次次提醒。可她却不希望祖母再为她操心了,祖母年纪已大,思虑过重对身子不好,平日应该安心享福的,“儿见了她们都是绕开走的,现在看在五皇子的面上,她们也不敢那般胆大妄为了。”
谢氏听言颌首道,“话虽如此,可如今朝堂和后.宫不太平……荣娘,五皇子可会与你说起朝中之事。”
温荣摇了摇头,她并非是不关心晟郎和阿爷在朝中的情况,只是直觉这些事不该她主动探问,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晟郎不会害阿爷。
“五皇子年纪轻轻就立了军功,少不得有人要眼红,就是他三哥,怕也不是省油的灯,”谢氏伸出手整理孙女鬓角,“你二人刚成亲,许多事确实不便直言过问,但也要提醒五皇子行事要谦虚谨慎。”
约莫是朝堂上出现了不利于五皇子的声音。温荣靠在祖母肩膀,轻松笑着应下,更多还是劝了祖母放宽心好生将养,又起身亲自为祖母煮了茶汤……
用过席面,林氏提起了温家二房。温蔓娘与赵家二郎的全礼定在下月二十日。
林氏犹豫片刻同温荣说道,“蔓娘昨日亲自过来了,说是想请你观礼并为她正冠,却不知你是否愿意,更不敢冒然派帖子至纪王府……”
温荣放下茶碗,见阿娘欲言又止,知晓阿娘是想劝她答应,阿娘并未看清蔓娘为人,反而很是同情蔓娘,毕竟早先蔓娘在二房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虽说她并不想为蔓娘正冠,可两府还需维系面上关系,而且她全礼时温二老夫人带着蔓娘过来了。
温荣颌首道,“想来那日无事,我一早过去二房帮忙了便是。”
蔓娘行事滴水不漏,示弱的同时也处处透了谨慎,比之蔓娘,温荣更好奇如今温菡娘在二房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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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起夜暄音
温荣正想开口问菡娘的情况,茹娘就已忿忿地说道,“阿姐,那蔓娘不是爽利人,昨日我问蔓娘,二伯母是否真要将菡娘送去咸宜观学规矩,她却支支吾吾地推脱不肯说了。换我是不愿帮她正冠的,偏生阿娘听到软话就松了口,替阿姐答应下来。”
盛京咸宜观中的女冠多为士大夫家的女娘,将菡娘送入咸宜观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暂时避一避风头,过一两年仍可还俗议亲。成安大长公主当初为了躲和亲,避免远嫁异邦,就是做了样子假意入道的,三年后又还俗下嫁了。
林氏走上前点了一下茹娘额头,“这孩子,在你面前编排起阿娘了。”
茹娘撅了撅嘴,递一只精致的金镶边仕女扑蝶纹荷囊到温荣手里,笑着说道,“我绣了两只呢,阿姐看看可喜欢。”
温荣接过荷囊,捂嘴笑道,“茹娘绣的我自然喜欢,说来我真真是让阿娘与你**坏了,绣工都拿不出手。”
“阿姐女红亦是极好的,不过是平日忙于写字作画没得空罢了,”茹娘忽又叹了一声,“原先荷囊、锦帕的花样子皆是阿姐画的,如今阿姐不在府里了,往后我只能照搬绣一些寻常的图样。”
“两府离得近,茹娘可常来纪王府玩的。”温荣展颜牵过茹娘的手。
茹娘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并不理睬一旁阿娘使的眼色,“阿姐开口,我定是要去的。还不曾见过王府是如何模样呢。”
温荣和煦地笑着点了点头。
眨眼她已嫁人,也十一岁了。犹记得在杭州郡的家中她醉心书画。看不惯茹娘每日摸针线,那时候她稚气地认为姊妹两道不同不相为谋。复醒后她才知晓。姊妹之间是与生俱来、血浓于水的亲情,并非似旁人,要靠所谓道谋相维系。
回到盛京的三年里,她在长房陪祖母的也要更多些,庆幸茹娘与她十分亲近。
幼时茹娘乖顺腼腆,这几年性子也似容貌一般愈发的精致和张扬,好似一枝含苞待放的带刺蔷薇花。
温荣看向温茹,柳眉杏眼,尖尖的小脸如同四年前的。
申时。廊下传来脚步声,温世珩与李晟一路谈笑一路往穆合堂而来。
“那本双勾的《兰亭宴集序》实是笔法精细,风味有余啊。”
是阿爷的声音,阿爷先才吃席面时还皱着眉头,用过席面后更是一刻不肯耽搁,又带了晟郎去书房。
本该是严肃地商谈政事,怎就变成了畅意地欣赏书法?而且温荣记得阿爷书房里没有双勾本《兰亭序》的。
“我也是碰巧得到的,还有一本《快雪时晴帖》的双勾本,若知温中丞爱好。今日便一起带了。”
声音如流水一般清澈洒脱。
温荣抿起嘴角,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
侍婢撩起帘子,温世珩和李晟走了进来。
谢氏留二人在府里用晚膳。
温荣还未开口了,李晟已点头答应。温荣心下好笑。干脆起了风炉在一旁煮茶。
不多时温景轩也自国子监了。
外廊侍婢的通禀声刚落下,轩郎就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快步进穆合堂。
“妹夫、来了。”温景轩与祖母、阿娘问了好,冲温荣笑了笑。施施然坐在李晟身边。
轩郎在李晟面前比阿爷还要随意,两人话还未说三句。就起身去院子舞刀弄枪。
穆合堂里食案摆好了还不见他二人,轩郎难得有练武的机会。拿起刀棒就废寝忘食了。
谢氏笑着说道,“你阿爷昨日答应为轩郎请武功师傅了,可要求轩郎要像五皇子一样文武双全。”
温荣挑了挑眉毛,如此轩郎可有得辛苦了。现在长房这一支只有轩郎一个独子,阿爷也没有纳妾的打算,家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轩郎身上。祖母嘴上不说,心下却是期盼将来轩郎能立功建业,让温家复黎国公爵的。
“祖母、阿娘,我去唤晟郎和轩郎用晚膳。”温荣起身说道。
“阿姐,我与你一起去。”茹娘将丝绦丢回笸箩,理了理裙裾,挽着温荣的手一道去穆合堂的庭院。
院子里的树影影影绰绰,温荣抬眼看向正提枪比武的两人。
轩郎紧皱眉头,青纱绢袍已被汗水浸透,每招每势皆拼尽全力,算是使劲浑身解数了。
可恨的是对手从始至终都在轻松地躲闪,偶尔提剑挡上一两招,神情十分闲适自如。
温茹抱怨了一句哥哥不长进,温荣忍不住笑起来,轩郎其实很优秀,只无奈五皇子太过出类拔萃。
树梢后升出了半弯月影,在游移的薄雾里若隐若现。
听见温荣的轻笑声,李晟轻转手腕,轩郎手中的长剑被一下挑落在地。
李晟指点了轩郎几句,轩郎虽极为挫败,却也心服口服。
温景轩回东院更换袍衫,李晟转身向温荣走来。
不同于轩郎汗襟重透那般狼狈,李晟玉白云海纹袍摆随风扬起,似未染一丝纤尘。
月色在李晟修长的眉眼轮廓上渡了一层盈盈的光,笔挺的鼻梁,总是抿着的薄薄嘴唇,好似俊朗无伤。
不知从何时开始,哪怕只是不经意地相视一望,两人都会迷失在彼此的目光里。
她与晟郎可算是有**终成眷属,可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时不时地涌起极淡的忧伤。
李晟上前牵起温荣的手,一旁的茹娘发出了几不可一闻的叹息。
用过晚膳,二人自温家回到了纪王府。
温荣见时辰尚早,带着管事卢妈妈、甘妈妈和婢子将侧院收拾出来,以后来了客人也好住。
至于剩下几进院子。温荣暂时命人锁了起来。
温荣想起去年丹阳公主与她说的话,“……琳娘着实贤惠大方。这些时日她闭门不出,就是为了在府里张罗三哥纳侧妃之事……收拾四进院子。专供三哥的侧妃与姬妾住……”
温荣看了眼卢妈妈手里的大串钥匙,抿了抿嘴,去书房唤晟郎回屋歇息。
才走至廊下,温荣就听见书房里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五皇子,请用茶汤。”
接着是瓷碗碰到地上的脆响。
“谁允许你进来的。”李晟的呵斥声不大却极其的严厉冰冷。
婢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五皇子,是,是……当时淑妃殿下就是命奴婢在书房伺候五皇子的,故奴婢才送了茶汤进来……”
“侯宁呢。”声音忽就高了起来。真的发脾气了。
侯宁吓得一头汗,先才是他守在廊下的,见有婢子为主子送茶汤,他以为是王妃安排的,更何况原先在宫里,五皇子的书房里确实有婢子伺候。
温荣朝侯宁笑了笑,“没事的,进去吧。”
绿佩上前一步撩开帘子,侯宁这才跟在温荣身后走进书房。
看到屋里的景象。温荣忍不住颦眉,那婢子跪在茶水里,约莫是扎到陶瓷碎片了,故膝盖处的赭色襦裙染了几处鲜红。
婢子面容姣好。是王淑妃安排在纪王府、贴身伺候晟郎的其中一名婢子。
李晟一脸冷意,转身回到了桌案后。
温荣吩咐嬷嬷将那婢子带回下人房,并让人送了一瓶外伤膏。
书房里水渍狼藉很快被打扫干净。
侯宁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等主子发落。
“何必发那么大的火。”温荣走上前。
书案上是一幅展开的草法,笔法险峻坚劲。遒劲处飘风似鸷鸟乍飞,峻险处则如雪岭孤松。若不是重单宣上未有落款。温荣定以为此字迹是出自晋代书法家索靖之手。
李晟面上怒气消失的一干二净,看了侯宁一眼,“下去吧。”
侯宁长舒一口气,还好他是跟着王妃进书房,往后除了王妃亲口吩咐,他是再不敢让婢子进主子屋子了。
温荣看着书法笑道,“可是五郎写的?”
“是了,荣娘等我一会。”李晟扬起嘴角,修长的手指亲自打开橱架,拿出了一幅字画,献宝似的捧到温荣面前。
随着画卷铺展,温荣眼睛一亮,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意。
是草书状,不想五皇子竟真的有索靖的真迹。
“荣娘可喜欢,我都将宝贝取出来了,荣娘也不能藏着掖着。”
温荣想起在杭州郡的时候,她用画的西湖游春图,换了阿爷送给轩郎的字帖。
后来她才知晓,轩郎其实不喜欢花鸟风景,只是不想令她失望。
李晟见温荣抿嘴笑却不,自顾地说道,“今日迟了些,等荣娘高兴了,再将藏宝与我看了。”
温荣点了点头,满小说回屋歇息,明日五郎要早起去公衙了。”
回到厢房,温荣先服侍了晟郎梳洗,见晟郎安静地靠在箱榻上看书了,才去外间吩咐事情。
先才将婢子送走的甘妈妈上前与温荣回话,“那婢子还敢哭了道委屈,不知这事传出去会不会得罪了淑妃。”
温荣摇摇头,“不会的。”
淑妃安排人进纪王府的真正目的是监视五皇子的举动,贴身婢子得到**幸,自然能更好牵制五皇子。
可连茶汤也侍奉不好的人,纵是貌美如花,淑妃也会认为是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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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清心尚不如
温荣迷糊间听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今日晟郎要至左骁骑营领卫巡视宫门。
本来圣主是放了晟郎假的,无奈安将军昨日突发旧疾。想到这里,温荣准备起身为李晟换袍服。
“吵醒你了。”
温荣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李晟关切的目光。
李晟笑容在暖暖晨光下愈发明亮,伸出手为温荣掖了掖被角,“婢子已伺候了热水和巾帕,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
既然五郎主动开了口,温荣干脆闭上眼再眯一会儿。他不是三岁小儿,早膳也安排好了,昨夜睡得迟,这般早起眼皮子像打架似的。
醒来已是卯时末刻,绿佩伺候了温荣梳洗。简单地用过早膳后,温荣吩咐小厮将一小瓮的蜜柚酿送去兴宁坊中书令府,交与丹阳公主。
小厮才出府,温荣就接到了三王妃请去临江王府做客的信。
今日在府里无事,温荣瞥了眼站在廊下府里的粗使婢子,多与临江王府来往,正合了王淑妃的心思。
温荣收下信,笑着与临江王府传话的陈嬷嬷说道,“麻烦嬷嬷与三王妃说了,约莫辰时中刻我会到王府。”
陈嬷嬷同温荣躬身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奴婢这就回府,三王妃知晓了一定很高兴。”
送走陈嬷嬷,温荣回厢房换一身鹅黄大袖衫裙,吩咐碧荷拿上她自娘家带来的镶贝榆木匣子。
纪王府到临江王府乘马车只需小半时辰。
接到小厮通禀,三王妃行至庭院月洞门处等候。
见到温荣,琳娘笑着走上前牵过温荣的手,“住得近就是有这好处,想了马上就能见面。”
温荣颌首笑道,“可不是了,怪道丹阳嫉妒,她要与我们一处说话就得辛苦奔波。”
二人说笑走进了内堂,琳娘吩咐婢子送了茶汤和糕点,其中一样杏仁酥十分精巧别致。
琳娘欢喜说道。“杏仁酥是我亲手做的,前月在你房里吃了块松子酥,很是合口味,回府闲来无事就试着用各式果仁做糕点了。”
温荣执起帕子掩嘴笑道,“那我可得尝尝。”
琳娘静谧了片刻,声音有几分无奈,“刚成亲时觉得日子闲适清净,久了心里空落落的,平日在府里也无甚可做,每日里写写画画。现在连笔也不想拿了。”
温荣抬起眼睛。成亲不过数日。她似乎也可预见到以后的日子,德阳公主等人下帖子请打马毬、赴宴、嬉戏,她和琳娘皆是能推就推了的,并不愿与她们多掺和。
纵是入宫请安拜见亦无需太过频繁。除了宫宴和节日,每月逢五进宫便可,礼数不让人挑出错,也犯不着为自己添麻烦。
不一会婢子进内堂禀报,“王侧妃过来了。”
温荣有些吃惊地看了眼琳娘。
“不过是寻常的请安罢了。”琳娘敛起笑容,眉心微微一皱,语气极为平淡。
说话间侍婢撩起帘子,王侧妃聘聘婷婷走了进来,一身珠翠华服。打扮的比琳娘这正妃还要富贵三分。
王侧妃同琳娘和温荣作礼,旋即看向温荣挑眉笑道,“哟,五王妃不是刚成亲么,怎么就有空过来了。”
王二娘是年初被接入临江王府做侧妃的。仗着三皇子母妃王淑妃是她的表姑母,在府里颇为肆无忌惮。
温荣面色淡然,毫不在意地说道,“是了,在府里无事就过来寻了三王妃说话。”
王二娘瘪了瘪嘴,看向温荣的目光隐隐带刺。虽说嫁于三皇子做侧妃亦是极好,可终究是温荣娘抢了她五王妃的位置。想来五皇子是一时让温荣娘那狐媚的长相迷住了,否则凭她王氏女的出身,怎么也要比温荣娘落魄勋贵家的身份高。
谢琳娘吩咐了坐,便不再理会王二娘,自顾地与温荣说笑。
“丹阳昨日送了信过来,问我们三月末可得空了,约在那时去乐游原踏青。”琳娘顿了顿又笑道,“上月寒食节宫里做抛球戏,德阳公主身子不利索不曾去,竟让丹阳夺了头筹,故信里提了踏青日要带彩球去乐游原,她和瑶娘已是摩拳擦掌了。”
温荣捂嘴笑道,“是了,丹阳亦是第一好玩的性子,和瑶娘在一起做姑嫂好不热闹。”
王二娘坐在旁边冷眼瞧她们,一句话也搭不上,半晌趁琳娘请茶的空档,终于寻得机会开口道,“三王妃和五王妃可知泰王府里传出了喜事。”
温荣柳眉微皱,喜事?二王妃前日还在宫中芳萼园打秋千,可不似怀孕的样子。
琳娘用锦帕擦了擦手,去端矮案上的茶汤,淡淡地说道,“可是指二皇子的侧妃褚二娘被查出有身孕了。”
王二娘脸上浮起一抹自得的笑来。
温荣忽然觉得很好笑,难不成王二娘以为同为侧妃的褚娘子有身孕,她也能跟着面上沾光。
温荣干脆慢慢吃茶,一脸轻松自在,也不接话。
见无人放在心上,王二娘面上讪讪的,抬了抬手露出雕石榴花纹镂空金钏,很大一只,怕是有数量重,还好王侧妃身材丰腴,手腕厚腻,否则手要被坠折了。
琳娘看向王二娘,微微一笑,“前日殿下送了赏赐到府里,早上你不是说厢房里空了些么,让董妈妈陪你去库房,看看有何喜欢的摆件,只管挑了去。”
王二娘眼睛一亮,眉眼弯了起来,“事事姐姐都想得周全。”
董妈妈过来请了王侧妃去库房,内堂一下子清净了。
前日宫宴后圣主、太后、几名位份高的妃子都送了赏赐下来,太后赏了紫檀柄羊脂玉如意,王淑妃是赤金叶子宝石盆景。
温荣命卢妈妈记入册后,摆在了八宝橱里。
琳娘舒了口气,“总算打发走了。”
王二娘性子贪婪又不知掩饰本性,想来不会得李奕宠爱,若非王氏一族在朝为官的府邸里,适龄女娘只王二娘一人,王淑妃也不会选了她。
温荣目光微微闪动,至于先才王二娘提起的泰王府……
琳娘低声道,“泰王府里侧妃先怀了身子,二王妃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全盛京都知晓二皇子宠侧妃。
温荣颌首道,“东宫亦一直没有动静,想来二王妃不会太过难堪,只怕她自己忍不了。”
“忍不了也得忍,否则二皇子就容不得她了,”琳娘展颜笑道,“此事与我等也无甚关系。”
温荣看了眼帘外,“莫要与己无关似的,真落得泰王府那般,你岂不委屈。”
琳娘扶了扶鬓间累丝花簪,“三皇子鲜少去她屋里,不过是看在王淑妃的面子。”
琳娘留了温荣在府里用午膳。二人话一投机时间就过得格外快。转眼未时中刻,温荣看了看时间,再过一个时辰晟郎要回府了,遂起身向琳娘告辞。
碧荷将自府里带来的榆木匣子捧了出来,是一只溢彩壁画琉璃杯盏。
琳娘接过仔细端详,琉璃杯盏上绘了荷花、锦盒、灵芝,琳娘不由的笑出声,“亏你能想到这寓意,画在杯盏上的技艺可是令人叹服,也就你能一下猜到我的喜好。”
取了同音的和合如意,是闲暇时的消遣,不名贵却是待姐妹的心思。
“早前见到有人在未上釉的鱼口瓶上画山水,我依葫芦画瓢罢了,不嫌弃就好。”温荣笑道。
门口马车准备好了,琳娘一路送温荣至临江王府门前。
回到纪王府不多时,庭院的婢子传五皇子回来了。
温荣正要出厢房接迎,甘妈妈听到消息进了屋,“王妃,五皇子带了几名郎君回来,径直去了南院。”
温荣点了点头,并未太过惊讶,南院里安静,适合五皇子与幕僚商议政事。
温荣转身回内室,“甘妈妈,让下人候在南院,听五皇子吩咐上茶汤,若幕僚有在府里用晚膳,记得交代厨房。”
甘妈妈应下出去安排,绿佩端了饮子进来,颇为神秘地说道,“王妃,婢子先才在廊下,隐约瞧见了五驸马。”
五驸马是丹阳夫君林家大郎,温荣笑了笑接过饮子,晟郎和林家大郎交好,邀请过府商讨政事并无不妥。
不一会甘妈妈回来禀告,一共来了四人,除了林家大郎,另外三人皆不认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南院的客人告辞离府。
等李晟回到厢房,温荣已吩咐婢子在东次间摆好了食案。
温荣将一碟果仁滑鸡片和素什锦端到了李晟跟前,笑着道,“今日琳娘写了信请去她府上小坐。”
李晟笑容舒展,“出去说说话也好,平日得空了还可以常去看望老夫人。”
刚成亲就频繁回娘家也不成样子,虽这般想温荣仍旧点头应下,抿了抿鬓角。她想问晟郎一件事,却又担心听到答案。晟郎分明待她极好,可不知为何,日子却过的越来越小心翼翼。
用过晚膳二人相携回到主屋。
李晟牵温荣坐在矮榻上,清澈的双眸静静地看着温荣,“今日请了门下省左谏议大夫刘循、两名监察御史和五驸马过府说话。”
请到了御史监察,难怪昨日阿爷满脸严肃,温荣抬起眼睛,“晟郎可有事?”
李晟微微一笑,摇摇头,将温荣揽在怀里,“荣娘放心,有事的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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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烟波夕层岫
( )温蔓娘全大礼那日倒是一切顺利,温荣本担心菡娘会不依不饶,再惹出甚旁事,未想温府二房早早为此做了打算,在蔓娘全礼前三日,先将菡娘送到了盛京郊区的咸宜观。
迎亲吉时将至,天色亦暗,悬停暮里的斜阳于悠然层云中摇晃了几分金色。
自尚书左仆射赵府而来的迎亲队伍十分惹眼,除高头大马上着一袭金银相间团花大科袍服的赵二郎,傧相队伍前头还有一身缁色团蟒锦袍,束银玉冠的二皇子。
不消片刻,府门洞开,温荣默立于旁,静看温蔓扶着婢子款款而行。待温蔓乘上赵府的迎亲帷幔车辇,温荣微微舒展了眉心,这一世,从入府对蔓娘同情,到后来的提防,至如今温荣不过偶尔感慨人各有命。
二皇子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温荣身上,温荣神色淡然,姣美的面孔好似被风吹散阴霾的天空,无一丝愁云惨淡,自顾的晴好明朗。
他自有不甘,不及三弟和五弟娶得如意正妻。虽然他的侧妃有了身孕,可毕竟嫡庶有别。
李徵薄唇轻翘,心下冷哼一声,摆出一副高台看戏的模样,五弟帮着王淑妃和三弟,处处咄咄逼人,怨不得他不念兄弟亲情。
在一片鼓乐喧天中,赵家终于接走了温府二娘子。
“碧荷,夫人可是在嘉怡院里。”温荣轻拢滚双层金线的琥珀幔纱大衫袖,四月的盛京虽已有繁花百色的热闹暖意,但时不时仍有寒风掠过。盛夏前冬寒的残留仍透心的凉。
今日温荣要为蔓娘正冠,可林氏却比温荣还要早到温家二房。过府后一直在嘉怡院里帮忙。
现下温家二房府里是温世玶之妻董氏掌中馈,可因温菡与温蔓争亲。温菡被送入了道观。
亲生女娘遭了罪,于情于理董氏都不可能无膈应,纵然她装得贤良憨厚,为张罗温蔓的亲事鞍前马后,亦会招人非议,背后难免有人嘲讽其装模作样。
既然做与不做都是错,倒不若遂心意旁观,董氏一整日都在聚芳园的花厅里招待女眷。
碧荷垂首道,“二房大夫人留了夫人在府里用晚膳。先才大夫人有吩咐婢子过来请王妃,碧荷照王妃吩咐推了。”
温荣颌首道,“吩咐马车,我们回一趟长房。”
府里女眷宾客多留下用宴席,温荣有事挂心,无意应酬。同温二老夫人等人作别,温二老夫人等人见挽留不下,也不便为难已贵为王妃的温四娘子。
温荣带了绿佩、碧荷脚步不停地离府,乘上马车急急往温家长房去了。
四月下旬在外人看来不论街坊或朝中皆是风平浪静。可温荣知晓此时离废太子之日不远了,无波无澜的平静下是不尽的暗流涌动。
温荣斜倚遮了天青轻罗帷幔的格窗,清亮眸光下忽有几分黯然。
前月由温世珩主事,安排御史巡按前往河东道。核查檀州州牧克扣抗冰灾粮资一案。
当时温荣对此事颇为担忧,李晟虽时不时宽解温荣,可毕竟直接牵涉到了她的阿爷和夫郎。纵有九分把握,也无法高枕无忧。
短短一月。河东道的消息陆续进京,确如李晟所言。河东道和檀州州牧不禁查。
先前传出关于五皇子年少气盛一意孤行的流言不过是末路的挣扎。
照理朝中同河东道官员往来密切的朝臣该惶惶不安了,可不想又有人将矛头指向御史台,指向了御史温中丞。
五皇子是温中丞的如意女婿,河东道一事由五皇子提起,如此一来,不免有唯亲之嫌。
清者自清,谣言能止于智者。若仅如此,温世珩和五皇子等人压根不会在意,不曾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才温蔓全礼,温荣就不断地听到宾客女眷们谈论江南东道的扬州进贡商船沉江一事。
扬州在端阳节前进献龙纹江心铜镜为惯例。
江南东道的能工巧匠是天下闻名,同时扬州那极其著名的龙纹江心镜还有一段极得帝心的故事。
有传闻江南东道的铸镜大师吕辉某年铸镜时,忽然遇见一名唤龙护的白须仙者。
仙者助其造出了“真龙镜”。
镜成后仙者消失,只在铸镜炉前留下一幅素绢,素绢上书“盘龙盘龙,隐于镜中。分野有象,变化无穷。兴云吐雾,行雨生风。”
宝镜径九寸,青莹耀目,背面刻盘龙纹饰。令宝镜名闻天下,叫人称奇的是有史料记载,前朝大旱,道人持镜做法,龙纹口吐出白气,须臾白气充斥满殿,殿外则甘雨如注。
故扬州每年五月初五都将在江心开始铸一批铜镜,经整年打磨,于次年端阳节前进献盛京圣主。
扬州进献江心镜,是极得世人关注的。
不到半月就是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今年一如往常,四月初装满进贡物的商船队由扬州司马统领押护,顺商漕大运河走水路,不想在邗沟转淮水时,有一艘商船翻船沉入江中。
万幸伤亡人数不多,可是船中金银彩缎却悉数沉入江底,费了不少人力才打捞上岸。
封疆大吏进贡,自不可能单送镜子那般寒酸,故商船上同时入京的还有江南东道的美食、药物、珍禽异兽,就是彩缎亦在情理之中,唯独数箱金银落了人口舌。
一艘商船沉了,另外三艘不敢耽误。花费一年工夫打造的盘龙江心镜必须在端阳节前的一个吉日送入宫中,如此钦天监才可在端阳前的吉日,用此江心镜祭天祈求转年圣朝疆域风调雨顺,无旱无涝。
而扬州司马一进京就被刑部扣审……
车轮吱嘎响了几声,马车停在了温府的兽首大门外。守门小厮将五王妃请进府邸,并往穆合堂通禀去了。
率先出来迎温荣的是茹娘。姊妹二人相挽走在通往穆合堂的竹林青石甬道上。
茹娘听闻林氏还在二房里,撅嘴嘟囔道。“过了接亲吉时我就在石亭等阿娘与阿姐的,不想阿娘会留膳,蔓娘都已被接走了,还有何事可忙。”
温荣微微一笑,“都是亲戚,不多时二房宾客散了,阿娘就回来了。”
大伯母将阿娘留下并非是为帮忙,只是为了名声。长房虽不愿与二房多往来,却亦不是刀枪不入。纵是方氏如愿攀上长房。也难以再掌二房中馈了,除非二伯父一院犯了牵累温家一族的大事。
下青石甬道往右行数步就到了穆合堂的庭院,这一段清幽曲径温荣再熟悉不过。
庭院里槐树已结起一串串黄白相间的蕊珠,槐树顶冠那繁茂延展的枝桠,好似现下的三皇子与依附三皇子的朝臣,意气风发。
温荣转头看见庭院里新栽了数丛梅红九重葛,柔攀的蔓枝上是三瓣娇花层层叠叠。
温茹见温荣在看九重葛,欢喜道,“不想阿姐真喜欢九重葛这种寻常小花。九重葛是祖母昨日吩咐人栽上的。”
此花在风水里能化外煞于无形,祖母并非是因她喜欢栽种,祖母也对扬州贡物沉江一事担忧。
……
谢氏身子不适在厢房歇息。
温荣和温茹随哑婆婆到了谢氏屋里。
谢氏看到温荣,撑着矮塌扶手准备起身。想唤温荣的名字,可话还未出口,就猛地咳嗽起来。
温荣几步上前轻轻拍抚谢氏后背。蹙眉向汀兰询问祖母咳疾。
春日乍暖还寒,月初谢氏就染上了咳疾。李晟知晓后让温荣将宫中尚药局的宫制药带与老夫人。太医署的医官亦来看过,算算时日已长。怎还不见好转。
汀兰熟知温荣品性,也没有顾忌,抱怨道,“医官交代了老夫人忌口,那荤腥油腻辛辣是不能多食的,偏偏老夫人说生病口淡,厨里菜品不加辣就不肯用。”
温荣扶谢氏起身,笑道,“祖母做长辈的,怎这般为难我们这些小的,祖母咳嗽不好,孙女是无法安心了。”
汀兰奉了加甜枣丝的茶汤给温荣,温荣笑了笑接过,“祖母再不遵医官叮嘱,孙女是要回府守着老祖母了。”
谢氏瞪了温荣一眼,忍不住好笑道,“你这孩子,挤兑起祖母来了,你要真住回温府,五皇子定是会上门兴师问罪要人的。”
温荣摆了摆手,正色道,“那是要看老祖母是否肯安生将养了。”
……
用过晚膳后,祖孙三人在厢房又说了一会子话。
温荣瞥眼看到八宝橱里的云子箭刻指向酉时正,照往常此时辰阿爷已下衙回府了。
温荣正担心着,就有仆僮传了衙里的消息回府,“老爷还未走出御史公衙,就被扣下了……”
谢氏听言一惊,直起身子问道,“怎么回事?”
温荣右眼皮跳了下,扬州进贡一事终究还是牵连到了阿爷,扬州王司马与阿爷是故交。
同属江南东道官员,阿爷除了与杭州姚刺史交情匪浅,同扬州王司马等人亦是志同道合之友,当年阿爷在江南东道为官时,便多次同王司马等人泛舟澄湖,以棋会友。
而乾德六年与十一年,阿爷自杭州郡进京考满,更是与王司马等地方官相携而行。
今日阿爷还未出衙门就被扣下,可知早已有人在背后预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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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冤冤相时报
温荣抬眼看到祖母靠在染紫重楼大牡丹的夹缬圆枕上,眉心微陷,正仔细听小厮回禀。
可惜温世珩身边小厮并不知晓内情。
申时中刻临下衙时辰,小厮照主子吩咐前往外院备车马,准备妥当折回衙内时就听闻主子被扣下了,而衙内消息封锁严实,小厮打探不到消息,无奈只得先赶回温家报信。
温荣又问了小厮几句,知晓带走阿爷的是监门卫时颇为惊讶,晟郎除了有五皇子身份,同时亦是十六卫里骁骑中郎将,竟也被瞒着。
谢氏收回了探寻的目光,手指轻叩紫檀扶手。
比之谢氏静心沉思的安生模样,温荣有几分不自在,想必是大理寺丞在扬州司马身上搜查出了与阿爷有关的物什,昨日晟郎才与她言,道扬州进贡商船藏大量金银珠宝一事不会累及阿爷,不料今日就出了变数。究竟是晟郎故意瞒着她,还是因事发突然。
阿爷为了李奕的大业鞍前马后,有风吹草动,他们理当提醒阿爷一二。
温荣抿了抿嘴,端起竹雪银瓷茶碗浅吃了口,勉强笑道,“祖母莫忧心,待儿打听了消息,便遣了人过来。”
谢氏颌首道,“前几日听闻圣主有意将你阿爷提为御史大夫,你阿爷这两年仕途顺利,有些得意忘形失分寸了,如此免不了遭无妄祸事。我们不过是一介妇孺,只求一府平安。”
温荣连忙点头称是,祖母虽长居内院,但知晓阿爷在失去黎国公府庇护后能春风得意,是与三皇子、五皇子脱不开关系的。
三皇子将阿爷视作棋子,祖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到了关键时候,他二人必须保证阿爷无恙。
温荣又宽慰了祖母和茹娘几句,便带了绿佩与碧荷匆匆回纪王府。
……
纪王府里。
李晟刚换了一身青色绢纱袍衫,斜倚在矮塌上。修长的手指捏起白玉棋子,正仔细端摩昨日与温荣下的半局棋。
甘妈妈接到外院消息,想起先才五皇子一回府就紧张地询问王妃在何处,必是心急在等王妃回来的。遂端茶进屋禀告道,“五皇子,王妃回府了,已至三进院子的月洞门处。”
李晟抬起了头,双眸清亮,先才蹙紧的眉心好似微风轻过的天空,散了云彩是一片碧蓝。
李晟站起身,一拂袍摆往屋外走去。
甘妈妈松了口气,五皇子眉眼肃穆,不怒自威。王妃不在的时候,下人皆是绷着弦,伺候的小心翼翼。
好在五皇子和王妃相敬如宾,二人相合又不至肆意,彼此顾望的眼神洒脱相惜。
看到长廊上迎面走来的夫郎。温荣柳叶般的黛眉轻轻扬起。
回到厢房,绿佩为温荣取下云水妆花缎小披褂。
不待温荣开口,李晟已道出温世珩被监门卫扣下的原由,“……大理寺丞在扬州司马身上搜出了一封要交与岳丈的书信。”
温荣看了眼甘妈妈,甘妈妈将茶汤放下后,将候在旁的婢子打发了出去。
温荣轻咬下唇低声道,“王司马为何带大量钱帛入京。”
“荣娘。早前在杭州郡你可知晓江南东道赌船之事。”李晟拉过温荣坐于身侧,袍衫上是淡淡的梨花香,温荣做女儿时就喜欢在净衣的皂角里混入花料,如今五皇子身上亦染上了她的习惯。
赌船温荣自然知晓,颌首道,“江南水盛。端午前后涨水期,地方官员与富商会赌船做戏……”
赌船输的多为富商,圣朝商贾地位低下,赌船不但是为了图乐子,更是为了让大量钱帛名正言顺地流入官员荷囊。
温世珩在杭州郡时对赌船的行径看不过眼。无奈此举是惯例。
李晟皱起眉头,“今年赌船,有赛舟在河心相撞,伤亡二十余人,当地刺史未将此事上报,朝中亦有京官为他们遮掩。有传此次扬州司马携带钱帛入京是为上下打点的。”
温荣双眸很是平静,“现在是怀疑阿爷帮着江南东道的官员隐瞒?”
被富商选中赌船赛舟的男子水性极好,漫说是落入河心,就是沿河两岸游上几个来回都轻而易举。
更何况姚刺史、扬州司马等人在江南东道与阿爷共事多年,熟知阿爷品性,阿爷是断然不会欺上瞒下,视百姓性命为草芥的,那封信的由来着实可疑。
聪慧如五皇子,自不会被蒙蔽,只不知是何人布了此局,为谋事罔顾数十百姓性命,太过心狠。
嵌珐琅的烧蓝银莲香炉吞吐袅袅青烟,这几日李晟因骁骑卫里事务繁重,丑时中刻便要起身,夜里才睡两三个时辰,温荣担心李晟身子,特意在屋里点了宁神禅香。
李晟轻撩起温荣垂落在眉梢的发丝,眼眸微闪,“有人在江南东道看到薛成扈的宠妾。”
“薛成扈?”温荣一愣,薛成扈是德阳公主的幕僚。
温荣本怀疑是二皇子在背后动的手脚,不想还有她没猜到的利害关系,德阳公主究竟站在哪一边,是太子,还是二皇子?
温荣抿了抿嘴唇,不论是谁,德阳公主总归不会帮三皇子和晟郎。
自前年德阳公主在曲江宴上设计陷害她之后,祖母和她都留了心,暗地里遣幕僚盯梢德阳公主。
温荣看向李晟,“晟郎可有牵制德阳公主的法子。”
李晟摇了摇头,颇为无奈,“暂时没有,我会想法子保岳丈。”
“晟郎可从近年旱涝灾后的赈灾米粮查起。”温荣轻声道。
这几年旱涝连灾,盛京有不少自大河下游过来讨生活的流民,都是德阳公主安排粥厂和施粥事宜。
李晟微微蹙眉,“这些年德阳因赈灾一事博得了极好的名声,用的无非是公中钱两。”
德阳公主不止博得好名声,更获得圣主的信任和宠爱,早前德阳公主与德光寺僧人有染之事已无人敢提及。
德阳公主除了盛京胜业坊的公主府府邸,在陪都还有一座私宅,为修私宅德阳公主强占数里民田挖凿定昆池。
除了耗资巨大的两座府邸,德阳公主在宫廷之外的行事作风亦极为奢侈,每年的食实封根本不足以承担她的花销。
温世珩早年就有怀疑赈灾粮食被调换了,朝廷拨发的上等米面经由米商被换成了陈年旧粮。在德阳公主等人的眼中,百姓性命不如她们的一只翡翠匣。
温世珩虽怀疑,但无奈对方为皇家大公主,且苦无确凿证据,暗查此事更是诸多不易。
行事作风不检点会让圣主对德阳公主失望,但不会被重罚,可若是私吞赈灾钱两米粮,被揭发后极易引起民愤,纵是天皇贵胄,也无法全身而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温荣拨弄羊脂玉镯上的金线流苏,阿爷办不到的事,三皇子和五皇子却可以办到。
“晟郎,去年六月,盛京的灞柳码头有数艘商船连夜前往陪都,那商船并非是船舶司的,有人认出商船船主是德阳公主府的管家。”
李晟目光微盛,他和三皇子正在寻德阳公主的错处。
李晟看向温荣道,“既如此,荣娘更不用担忧了,我已安排人照拂岳丈,只委屈岳丈在大理寺里住上几日。”
说罢李晟低下头将温荣揽进怀里,暖暖的气息令温荣忍不住轻笑闪躲。
李晟柔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荣娘还要进宫同王淑妃商议端阳宴,早些歇息才是。”
温荣莞尔一笑,伺候李晟换上素白绢衣,又吩咐甘妈妈准备了几样精巧礼物,这才挂帐歇息。
现下形势渐显,动作太过无疑是在风头浪尖上招摇,阿爷落在德阳公主手里,确可保性命无虞。
温荣轻轻翻了个身,槅扇罗纱映着庭院里的枝桠叶影,黑白的颜色在初夏夜风中交错轻摆。端阳节愈发近了,不知为何,温荣心里隐隐不安,直觉有何大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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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方殿临华节
五月初五端阳节正日,宫中开宴向朝中三品以上重臣与封疆大吏颁赏节赐,到巳时未刻,大明宫西南处的昆明池更将作端阳竞渡,到时圣主等人皆将移驾花萼相辉楼以观龙舟。
纪王府寅时便上下掌灯忙碌起来,李晟一早入宫参宴,温荣则领管家、婢子,在院门处插上蒲剑,房梁悬挂了艾草,备雄黄酒以期驱邪避恶。
眼见时辰不早,绿佩在温荣的宝蓝攒珠暗莲荷纹束胸长裙上佩了石榴花。
一切收拾妥当,温荣等人正准备出府,李晟又命人将圣主在宴会上的赏赐送了回来。
温荣将赏赐的物件清点了一番,一匣百索九子粽,菖蒲、艾叶、雄黄、钟乳等药材,五彩丝缕一束,因晟郎是当朝武官,故还得了一条黑银腰带。
温荣颦眉看向送赏赐回府的仆僮,“可还有其他物什,如团扇等物?”
仆僮摇了摇头,“回禀王妃,箱笼里已是纪王殿下得的所有赏赐了。”
温荣颌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上徽年间高祖帝曾在素扇上挥毫亲题“鸾”“凤”“蝶”“龙”等字,于端阳日颁赐给有功朝臣。
高祖清俭儒雅之举传至今日,故每年的端阳日,圣主皆会亲笔题字赠朝臣,据温荣所知,去年林中书令与三皇子等人皆有得到圣主的亲笔题字团扇。
难不成圣主对五皇子不满?
绿佩一边收拾赏赐物件,一边小声嘀咕,“这赏赐好生小家子气。”
温荣忍不住好笑,“王府里还缺你用度了?心思钻钱眼里,能得圣主赏赐可是莫大的荣誉。”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温荣又吩咐碧荷带上装礼物的楠木匣子,乘马车往大明宫去了。
大明宫西南处的昆明池是引沣河和潏河水修建而成,池边用于观竞渡的彩楼、席棚绵延。今日朝臣勋贵和府内女眷都将至昆明池观赛。
温荣的马车径直行往花萼相辉楼,相辉楼遥可窥函谷之云,近可识昆池边的银槐,可谓是观景的最佳去处。而王淑妃等人早已在相辉楼的棠梨层大殿坐定。
内侍引温荣入相辉楼观赏竞渡的大殿,温荣远远看见坐在王淑妃身侧,绾双环望仙髻、着银红高腰襦裙的褚娘子。
褚娘子便是二皇子已怀孕的侧妃,此时褚娘子正被王淑妃唤在身边说话。
自从长孙皇后逝世,中宫皇后之位虚悬,这几年后宫的掌权人一直是太后,前段时日太后感风寒,身子至今未痊愈,故如今中宫的事情多是王淑妃在打理。
王淑妃虽非二皇子生母,可作为长辈。少不了交代有身孕的小辈养好身子,为皇家开枝散叶。
韩秋嬏亦在大殿内,温荣抬眼看到装扮颇为素净的韩秋嬏很是讶异,前月宴席就有发觉韩秋嬏不似以往丰腴,今日再见。竟是清减了许多,面颊上虽施了厚厚的脂粉强充红润,可双目空洞无神,神情里是一副唯唯诺诺之像。
温荣轻叹一口气,旋即撇开了目光,韩秋嬏在泰王府里日子定然不好过,外忧或许不可畏。可心中难纾的郁结,却能生生压垮一个原本心气极盛的人。
“荣娘。”
听见熟悉的声音,温荣回过头,只见琳娘着颇为宽松的暗红宝相花广袖罗纱长衫,满面笑意地朝她走来,步子比以往慢了许多。温荣余光漫过琳娘踩的云锦平履,心下一喜,不禁替琳娘高兴。
温荣眉眼含笑地走上前,小心扶过琳娘,压低了声音问道。“多久了,怎也不告诉了我。”
“尽胡说。”琳娘嗔怪了荣娘一句,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面上却是难掩的羞赧之色。
温荣捂嘴不依不饶低声道,“还说是好姊妹,这等大事却瞒着我,盛京里贵家女娘多穿玉底翘头履,虽显贵漂亮,却也有玉底滑的顾虑,平日你不是玉底鞋便是棠木屐,今日还想瞒我。”
“就数你鬼灵精的”,琳娘轻轻拧了温荣一把,“这个月月事推迟了好几日,我也不敢声张,前几日回国公府与阿娘说了,昨日阿娘请了程医官过府为我诊脉,脉相是喜脉,可月份太小,医官也不敢断定。”
温荣连忙点头应道,“是这个理,待显怀了再让他人知晓也不迟,你如今安生养好了身子是正事,那程医官可靠得住。”
月子小脉相不一定准,前世温荣就曾见过有妃子不知持重,医官把出喜脉后大肆宣扬,不曾想过了三月肚子非但不显怀,反而来了葵水,原来之前是医官误诊,妃子不过是血瘀不畅,有假孕之症罢了。
那妃子不久后就着了疯魔,口口声声说她的孩子是叫人陷害了,虽亦有此可能,可终归是她行事太过招摇,不几日就被圣人打入了冷宫。
如此已算轻罚,重则是可治欺君之罪的。
虽然现下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泰王府的喜事上,可褚娘子毕竟是侧妃,皇家血脉向来重嫡轻庶,相比之琳娘是三王府正妃,三王妃有孕之事一旦传开,不知会有多少人惦记,终归不要太过声张的好。
“那程医官极擅千金科,国公府女眷皆是请他过府看诊的,和家中长辈私交颇好,他明白个中厉害,靠得住了。”琳娘顿了顿,又掩嘴笑道,“荣娘哪日有需要了,与我说便是,那程医官嘴是极牢的。”
“我还是安生等着沾你的福气罢,”温荣瞥了琳娘一眼,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打闹,“可是连淑妃殿下也要瞒着?”
“说到沾福气,到时候我定将大郎的肚兜送与你,”谢琳娘颌首笑道,“三皇子与我商议后,皆打算待脉象稳定了,再请尚医局的医官看诊。”
怀象显了,他人便无法悄无声息地动手脚,伤害皇家血脉所为严重,想来二皇子等人不敢贸然犯险。
温荣与谢琳娘一道上前向王淑妃道了安,王淑妃看了眼温荣,眸光有几分幽深,转瞬又恢复了平日的和煦。
王淑妃高髻上簪了攒丝衔南珠金凤步摇和八宝如意正钗,最别致的是一根冰纹玉兰花簪子,贵气却又不失亲和。
王淑妃温和地与琳娘、温荣说了会子话,余光若有若无地飘过谢琳娘的小腹。
很快有妃子过来向王淑妃请安,王淑妃这才让温荣和谢琳娘去一旁吃茶。
“荣娘,奕郎知晓扬州司马案牵扯到温中丞后,这几日去寻了孙尚书和大理寺卿。”谢琳娘一坐定便谈起温世珩被押一事,面上很是关切,“大理寺卿有言此事与温中丞无关,想来过几日温中丞便能放出来了。”
温荣转头朝琳娘感激一笑,“有劳三皇子挂心了。”
晟郎回府有与她详谈此事,扬州司马先是一口咬定阿爷就是帮他瞒报的京官,直到前几日才忽然改口,坦言初始确有向温中丞求助之想,可温中丞其实并不知晓此事。
虽改了口,可扬州司马无论如何也不肯招出与此事有染的朝臣。
阿爷在狱中吃了点苦头,好在有惊无险,阿爷不曾承认,另一边也反了口,若无意外,端阳节后阿爷就该出来了。
谢琳娘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温荣微微抬头,“琳娘有事但说无妨。”
谢琳娘颌首道,“荣娘,德阳公主可有去过纪王府。”
温荣摇了摇头,“不曾来过,怎么了?”
“前日德阳公主到了临江王府,本以为她是来与我说话的,不想径直去了云亭小筑寻弈郎,”谢琳娘顿了顿,有几分犹豫,“约莫是相谈不畅,德阳公主与奕郎争执了起来,当时在书房里伺候的婢子被打发了出去,可他二人争执的声音极大。”
云亭小筑的婢子将听得的动静一五一十告诉了谢琳娘,德阳公主怒斥李奕是狼子野心,玩弄权谋,说李奕利用太子性子执拗的弱处,离间太子与朝臣之间的关系,处心积虑地谋太子之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悬谈生疑雾
温荣一愣,德阳公主行事竟如此莽撞,他二人起争执,纵是临江王府的下人口风再实,也会慢慢传将出来,怪道先才王淑妃看她的眼神有几分古怪。于王淑妃而言,阿爷不过是关键时候可随意弃之的棋子,李奕为了一枚棋子同德阳公主闹不合,不值当。
端阳宴的前几日温荣便心神不宁,纵是得晟郎许诺,知晓阿爷不会有事,也难以静下心来。
朝中形势就犹如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她看到了棋局大势,但决定棋局走向的关键一步还不曾想明白。
睿宗圣主重亲念情,更深爱着长孙皇后,究竟何事令圣主痛下决心废除太子?这一世自圣主赐婚起,朝局走向便与前世不同了,太子被废后二皇子又会不会发起政变谋反?倘若二皇子未谋反,三皇子李奕还有可能被顺利地立为太子么?
现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德阳公主与李奕的过节,不是一场争执就能简单解决的。
周围忽然嘈杂起来,昆明池的鼓乐声响起,龙舟竞渡就要开始了。
琳娘见五皇子确实未将争执一事告知温荣,遂岔开了话题,往四周看了看,诧异道,“都这个时辰了,丹阳如何还未过来。”顿了顿,又笑道,“想来她是仗着圣主的宠爱惫懒了,我们先去那花萼长廊。”
说罢谢琳娘撑着温荣起身,二人在花萼长廊寻了处席子坐下。
花萼长廊不似昆明池畔的彩楼。熙熙攘攘挤满人,长廊里只稀松宽敞的安放了几处坐席,在花萼长廊的皆是妃子与公主。
衡阳公主瞧见温荣和谢琳娘。远远挥了挥手,吩咐宫婢将她的食案搬了过来。
衡阳公主端端地向二人见礼,笑说道,“还请两位嫂子莫怪衡阳唐突,瞧着衡阳可怜,容衡阳与嫂子们做个伴儿。”
听言谢琳娘噗呲一笑,说道。“瞧你说的,一道观龙舟便是。只是我们这处可没你先才位置的视线好,与我们一道可是吃亏了。”
“龙舟竞渡年年都是一个样,哪有与嫂子们说话来得有趣。”衡阳眨了眨眼睛,执锦帕捂嘴坦然说道。
三人一边品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衡阳公主抬眼看着昆明池畔,那处彩楼坐着门下省侍郎褚家的女眷,衡阳不经意地说道,“二哥的侧妃有了身孕可真是大喜事,说来前几日,我还在大姐府上瞧见二哥的幕僚。”
温荣眉稍微动,用碗盖将茶沫子撇开,正想仔细听衡阳接下来说什么,不想昆明池畔的丝竹笙箫声大作。礼部官员又在昆明池坊上挂起了锦标,鼓声三响,第一轮龙舟竞渡就这么开始了。
衡阳公主不再开口。温荣不悦地看那些龙舟如鱼龙跃海,飞光逐电地在水面滑行。
欢呼和喝彩声太大,花萼相辉楼上的人无法如常说话交流,好不容易捱到礼部官员为获胜者颁赏彩缎,温荣就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转头瞧见是德阳公主、丹阳公主、藤王世子妃一道走了进来。
琳娘眉头微颦。诧异道,“她怎么也来了……”
谢琳娘本想与温荣说些什么。可顾忌衡阳公主在旁,遂将话咽了下去。
温荣知晓琳娘口中的‘她’指的是滕王世子妃。
藤王世子妃是温世钰和方氏的嫡长女温菱娘,温荣和温菱在宴席上见过数次面,母家虽同为温府,可温菱性子颇为孤傲,与温荣、温菡等温家姊妹皆不亲近。
而方氏一族出事后,温菱便称恙在家,鲜少在贵家宴席上露脸。
德阳、丹阳、温菱向王淑妃见礼。
由于距离较远,温荣只隐约瞧见王淑妃将德阳公主单独留下说话。
丹阳公主到了花萼长廊,朝温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直向温荣和琳娘走过来,自顾在温荣身边的空席坐下。
丹阳公主吩咐宫婢端一份木蜜金毛面过来,不待与温荣、琳娘说话,先瞥了衡阳公主一眼,懒懒地说道,“昨儿太子妃还说要你帮她讲新戏,这会怎么有空。”
衡阳公主颇为尴尬,起身讪讪地说道,“幸亏姐姐提醒,要不将这事忘了,衡阳就是大罪过了。”
衡阳公主冲温荣和谢琳娘浅笑,“得空了衡阳再与嫂子说话。”
丹阳乜眼看着衡阳的背影,撇嘴低声道,“墙头草。”
谢琳娘对丹阳的态度颇为不解,好奇问道,“怎么了这是?好歹也是姐妹。”
丹阳用象牙箸将金毛面分了三份,不以为意地回道,“她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那张嘴在长辈面前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如今她瞧见太子不顶事,三哥春风得意,自然抛弃太子妃来巴结你们了。”
见丹阳公主如此直白,谢琳娘和温荣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仔细算来,丹阳公主是太子的嫡亲妹妹,温荣二人也不知丹阳究竟是如何想的。
丹阳似是猜到她二人心思,叹气道,“虽然太子是我的嫡亲长兄,可我也是明事理的。大哥糊涂残暴,三哥明智儒雅,况且我自幼就同三哥亲近,现下我夫郎又是三哥的至交,你们是不用担心我的。”
今日丹阳将话挑明了说,在温荣和谢琳娘面前摆明了立场,可是三人都知晓,这事光靠嘴说不顶事。
朝堂终究是男人的事情,纵是有波及也由不得女眷干预过甚。
琳娘捏了捏丹阳的手,笑道,“聊那些无趣的事做甚,我们还是没心没肺地看龙舟竞渡,等着吃宫里端阳席面罢。话说回来,我与荣娘可是第一次在兴庆宫里用端阳宴呢。”
丹阳松了口气。好笑道,“还不就那些鲙品羹臛,三哥和五哥什么好东西没给你们。你们还能新奇了这些。”
温荣想起先前和丹阳一道进楼的温菱娘,好奇道,“今日滕王世子妃怎与你一起过来了?”
“我与她不过是恰好在兴庆宫遇见罢了,”丹阳顿了顿又不忘提醒温荣和谢琳娘,“德阳公主前几日去了许多朝臣府里,打着商议端阳宴的幌子,背地里却不知搞什么鬼。德阳自然也去了藤王府,可惜藤王世子妃如今就是纸糊的老虎。若不是她肚子争气得了嗣子,世子妃的位置是必然保不住的。”
话说出口,丹阳才想起温菱娘也算温荣娘家的姊妹,如此一来倒像是在嘲讽温家丢了国公爵位。是落魄勋贵,遂赶忙向温荣道歉,“荣娘,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温荣捂嘴笑道,“她与我等何干,你只小点声,安生吃茶别叫她人听见了,像我在做撩拨似的。”
“就你小心谨慎。”丹阳得意地晃了晃缀了一对赤金合和如意凤的步摇,收回视线,眼睛来回地扫琳娘和温荣的肚子。撅嘴说道,“二哥的侧妃春风得意,太后生病了都还在念叨她肚子里的孩子。”
太后再尊贵也是寻常老人,年纪大了自然想抱重孙。
“再看我们肚子也长不出花来。”温荣又好气又好笑,丹阳的语气虽然是满不在乎的,可温荣知晓丹阳有些焦急了。自去年二月嫁入林中书令府,一年过去丹阳的肚子都还没有动静。
“别用那眼神瞧我。我是无所谓的,便是无所出林家亦不能奈我何,”丹阳瞧见温荣眼里的关切,有些不自在,捏起一块狮子形状栩栩如生的金毛糕,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只担心了你二人,若是真和泰王府一般,让那侧妃捷足先登,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的。过几日得空我带你们去南郊的明光寺,明光寺的送子观音是出了名的灵。”
圣朝公主娇贵,尤其丹阳公主是长孙皇后所出,故丹阳公主先前所言非虚,她纵是无子嗣,夫家也断然不敢有纳妾之想,除非丹阳主动为林大郎纳妾。
丹阳公主确实是担心自己无所出,故才生出拜送子观音的念头。
温荣心下轻叹,丹阳一心为林家着想,娶妻若此,林大郎该珍惜才是。
温荣递了块豌豆黄与丹阳,“那金毛糕少吃些,太过油腻吃了痰湿重。求子之事莫要焦急,安心将养身子才是。”
贵家女娘好面子,何况丹阳是圣朝公主,纵是真有顾虑,也不会轻易请医官调理,况且一年时日并不算长。
丹阳张了张嘴,意欲反驳两句,最终却双眸微黯,不再就此事多言。
不一会,德阳公主自内殿往花萼长廊而来,既未寻空席坐下,也不搭理向其道好的女娘,而是在距离温荣等人不远处停下来,冷冷地瞧着温荣和谢琳娘。
温荣和谢琳娘相视一望,德阳公主不似往日那般神采奕奕,精致妆容下是浓浓的阴郁。
温荣隐隐感觉到德阳公主不善,谢琳娘低下头摆弄茶碗,温荣亦避开德阳公主的视线,她是极不愿与德阳公主有牵扯的,前世德阳公主染指朝政,利用刚愎自用的废太子,言立储之事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企图发生政变。
温荣余光看见德阳公主的嘴角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心下对那一抹冷笑生出极大不安。
那抹冷笑并非是针对她的,若德阳公主想算计她还好办,她能请五皇子多派些人手确保她阿爷的周全,可先才德阳公主的冷笑分明是冲着谢琳娘……
三王妃谢琳娘仍旧一脸恬淡,对周遭一切似无察觉。
温荣想起先才衡阳公主所言,忍不住皱起眉头,衡阳怎会在德阳公主府看到二皇子李徵的幕僚?
若非巧合,这一世真有大变样了,思及此,温荣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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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旖澜宴雅臣
先至临江王府同李奕大闹,惹得人尽皆知,今日又阴沉着脸有意避开琳娘和她,一连串异于往常的行为,似是坐实了她在替太子鸣不平。$顶$点$ ().()()().(o)
可若德阳公主真为太子着想,是全力帮扶太子的,那她府中为何又会出现二皇子李徵的幕僚?
温荣看了眼谢琳娘,面上现出担忧的神色。现下圣主身体康健,故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等人尚有顾忌,未敢斗到明面上,德阳公主又是一介女流,理当避免沾到脏水,纵是与她们有仇怨,也不该有何出格行径,如此想来,在女眷席的谢琳娘和自己该是无碍,可事亦不得不防。
趁丹阳公主起身与他人说话,温荣轻轻扯了扯谢琳娘的衫袖,靠近琳娘附耳低语了几句。
听言,谢琳娘两手紧紧扯着绣石榴莲子纹的锦帕,脸色虽苍白,却也未太过慌乱。
谢琳娘垂首悄声与温荣说道,“荣娘,此事我会提防,德阳与我们同席用宴,四处都是王淑妃的人,想来她不敢那般大胆对我等不利。我只是担心三皇子和五皇子,你是否让桐礼传话与他二人,虽说可能是画蛇添足,好歹我们图个安心。”
温荣点了点头,凭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心思,想来也会提防这一着,温荣想起一事颇为不解,诧异道,“琳娘,你身边怎无三皇子的亲信?”
谢琳娘摇了摇头,说道,“宫里事态瞬息变化。三皇子身边不能少了人帮衬,我一介女娘能有何事。遂只带了婢女过来,若是派婢子过去传话。太过显眼,少不得误了他们的事。”
温荣虽觉得三皇子应该命贴身侍卫保护琳娘,却也不便评论他人家事,而且知晓琳娘这般为三皇子考虑后,温荣倒有几分愧疚。
温荣颌首应下,正要起身,丹阳甩着锦帕回来了。
“你二人瞧着我不在,偷偷摸摸地说什么呢。”丹阳公主先才转身瞧见温荣和琳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这会儿她回来了。她二人又坐得极端正,如此丹阳自然不悦。
温荣抬眼笑道,“你还敢问呢,真真的是自讨没趣了。我先才正和三王妃抱怨,抱怨你要的那劳什子木蜜金毛面,害得我吃了不舒服。”
温荣一边说一边抚袖起身,“你们先聊罢,我出去则个。”
丹阳也不多想,捂嘴笑道。“这等美食,偏偏你无福消受。”
“随你怎么说罢,我却是不奉陪了。”温荣朝丹阳和琳娘笑了笑,执锦帕轻抵鼻尖。自侧殿缓步走出,下了花萼相辉楼后才匆匆忙忙地去寻桐礼。
平日温荣独自留在纪王府,或是一人回温家长房。李晟都是命侯宁保护她的。
侯宁的性子直讷,行事欠缺灵活。可胜在身材魁梧,武艺高强。对主子更是忠心耿耿。
桐礼的武功虽不如侯宁,却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行事十分机灵。
今日温荣进宫,皇宫四处皆有侍卫巡视,李晟不用担心她的安全,只考虑到宫内人事复杂。桐礼平日常随李晟入宫,熟知宫内事什,遂命桐礼听候温荣差遣,以防突发的事情。
桐礼入宫后照温荣吩咐,一直在花萼相辉楼不远处的偏室候着,此时见到主子焦急亦知晓兹事体大,未敢耽搁,领了命速往兴庆宫主殿寻李晟传话。
桐礼匆匆绕过几处花篱,不消一会儿就连背影也瞧不见了,温荣却未急着回花萼相辉楼,而是在阁楼长廊处站了会,端阳月正是芍药绽放的时节,绚烂蝶翅颤巍巍地流连于花丛之中,空气里处处弥散了浓郁的花香。
本是一幅明媚大好的繁盛之景,温荣却无心欣赏,温软而焦虑的视线,意兴缺缺地落在了银槐的翠叶密枝上,直觉那翠叶密枝下的影子有不尽的暗风浮动。
温荣深深吸了口气,储君之争的结果直接关系到温府众人性命,故三皇子和五皇子不能出意外,她不喜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但更不愿温家覆灭不愿离开李五郎。
既然晟郎和三皇子都知晓了局势,该是不会出意外了。
温荣轻轻抬手,落在她手背处小憩的金丝粉蝶振翅翩然而起,待温荣回到花萼相辉楼主殿,才知晓丹阳公主与谢琳娘已先行去偏殿休息了。
由宫婢引着来到偏殿,待见到她二人,温荣朝琳娘颌首笑道,“龙舟怎这般快结束了,可是朝廷的红血龙舟拔得了头筹?”
琳娘展颜回道,“还没结束呢,只是我嫌长廊闹的慌,这才拉了丹阳回偏殿吃茶说话。”
丹阳瞪了眼温荣,脖子直直挺着和白鹅似的,郁郁地说道,“如何去了这般久?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私会五哥去了,不过是进宫一日也不肯消停。”
“丹阳这是怎么了?才一会儿功夫,跟吃了爆竹似的,一肚子火气。”温荣吩咐宫婢摆了锦杌靠住,疑惑地瞧着丹阳公主。
谢琳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先才有消息传到花萼相辉楼,五驸马临时要出公差了,听闻是温中丞早几日便安排好的,圣主甚至准了五驸马不用参加今日的宫宴。”
温荣明白了事由,心下虽对丹阳公主颇为歉疚,却也实实地松了口气。五驸马林家大郎半月前由翰林院破格调入御史台,林大郎出公差一事是她阿爷早前安排的,既然御史台的公事又按照她阿爷的安排进行,是否人也快被放出来了。
思及此,温荣心里的一块石头缓缓落地,声音也随之轻快起来,不免戏谑丹阳几句,“我阿爷还在大理寺关着呢,哪能使唤的动驸马爷,你可莫要将气胡乱撒在我身上。”
“有三哥和五哥在背后护着温府,温中丞没两日就会放出来的,你却在这装了样子。”丹阳轻挑起眼睛,伸手轻点温荣洁白的额头,也未真气恼。
温荣轻拍掉丹阳的手,笑问道,“五驸马去何处出公差,需多少时日。”
丹阳摇了摇头,“只知被安排去了淮南道,想来没有月余是不会回来了,好在不至于太偏远,气候倒也合适。”
“那淮南道与江南道是极近的,气候何止是合适,简直再适宜不过了,只怕五驸马留恋江南山水,月余也不肯回来的。”琳娘掩嘴笑道。
丹阳忍俊不禁,“荣娘还未开口了,你却言之凿凿,好似你瞧见过淮南与江南一带山水似的。”
温荣颌首,一本正经地说道,“三王妃是谬言了,纵然江南花红柳绿风景正好,但也及不上盛京银屏轻絮里的半分红颜笑。”
丹阳和琳娘微微一愣,反应过来琳娘掩嘴笑个不停,丹阳却是不依不饶的要温荣把话说明了……
三人又笑闹了一会,那些在花萼长廊观龙舟竞渡的贵女才陆续回到内殿,丹阳差人去问了龙舟竞渡的结果,果然是宫中贵人的漆桐油红血龙舟拔得了头筹,一会宫宴上圣主还将亲自为得胜的力士颁彩缎和雕祥云纹的银盘。
今日端阳节宫宴摆在兴庆宫的旖澜厅里。见时辰到了,王淑妃起身领宫中贵女们离开花萼相辉楼,前往旖澜厅用宴。
旖澜厅正前方铺蜀锦绣毯的高台上,有数名脚踏顶珠翘履、腰扎绿箩缎带的娇美舞伎翩翩作舞,厅内虽未鼓乐喧天,却有笙箫丝竹声阵阵,十分喜庆。
待众宾客与女眷坐定,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听见内侍监尖细的通禀,“圣主到……”
只见睿宗帝一袭明黄盘龙锦袍,发髻高束金累丝米珠细攒九盘龙金冠,步履虽缓,却是天资威严,其身后的二皇子、三皇子等人亦是沉稳干练,英姿不凡。
如今圣朝可算繁盛太平,尤其淮南道、江南道、河南道一带是五谷丰登,极尽富庶安乐,遗憾的是边疆西蕃不肯安分,陇西未平,并汾亦未收复,思及此,睿宗帝是寝食难安,而朝堂里众皇子的争锋之势,更是睿宗帝心尖上一碰就疼的芒刺。
睿宗帝是醉心乃至于苦心于朝政的,根本无心那些个宴席玩乐,今日圣主未前往花萼相辉楼观端阳宴的龙舟竞渡,就是最好的佐证。
众人起身拜见了圣主。
“起来吧,宫宴不必拘礼。”睿宗帝轻挥袍袖,坐在雕龙凤戏珠纹紫檀高背坐榻上,眉宇间有几分倦色,但双目仍旧神采奕奕。
众人跪谢后,纷纷于旁席依次坐下,唯独王淑妃坐在睿宗帝身边。
丹阳公主目光环视了宾客席一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一会儿凑近温荣,压低声音说道,“今年的宫宴是王淑妃安排和主持的,宫里向来重视此类节日的宴席,往年哪次不是花费大量钱帛,可今年却不同了,圣人要求一切从简,”丹阳顿了顿,又说道,“宫宴办的体面与否,直接关系到宫中的颜面,既要办的好又要省钱,倒是为难王淑妃了。”
温荣点头赞同,往年中宫皆由太后主持,今年太后身体抱恙,才轮到了王淑妃,自有十分意义。
一道道精致菜品被摆上宴席,温荣细心地吩咐信得过的宫婢为琳娘换了一副碗筷。而那等单独奉于个人的胡饼冷淘,琳娘是一口未用,温荣吃食亦十分小心。
待宴席过半,杜乐天学士和宫廷乐师被请进旖澜厅作诗谱曲为宴会助兴,众皇子亦纷纷起身向圣主敬酒,贺大圣朝千秋万代。
三皇子李奕端起一只雕葫芦暗纹、拳头般大小的翡翠杯,轻甩金线绣宝相花纹的暗紫袍摆,起身向圣主与王淑妃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瞒天沐寒光
琳娘搁下杯箸,浅笑嫣然地望着三皇子李奕,比之琳娘的满眼幸福,坐在前席的二王妃韩秋嬏便有几分戚戚然。/顶/点/ .3x.co温荣微微抬起头,余光漫过韩秋嬏那执着团扇却在不经意间轻颤的手。
温荣舒展眉头,不作理会,转头看着琳娘问道,“三皇子那翡翠杯盏里盛的可是梨花酿?”
琳娘杏眼微睁,颇为诧异,捂嘴低声笑道,“不想荣娘还能识酒,隔了这远的距离,便能由香知晓是何酒品,平日可是藏的深了。”
温荣轻摇团扇,斜睨了琳娘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么远的距离怎可能闻出何酒香,平日里我亦是不吃酒的,纵是闻到了也不知是何名酿,先才是瞧见了那翡翠杯,才作此猜测。”
琳娘听闻愈发好奇,“这翡翠杯和梨花酿可是有典故。”
温荣解释道,“梨花酿在江南颇为出名,酒香醇而不烈,适宜江南气候,只是在中原一带不甚流行罢了。早年我居于杭州郡时,许多酒家酿制少量梨花酿,但凡酒家新酿了这梨花酒的,必然在酒铺子外悬挂滴翠似的青旗,翡青可增添酒色,映得梨花酒分外精神。大户人家里讲究的就会配上翡翠杯,正如杭州郡里有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
“是了,想来‘葡萄美酒夜光杯’也是这个理。”琳娘颌首,又说道,“我先前还以为那梨花酿是奕郎自己琢磨出的点子,不想是杭州郡早有的。若是寻常的酿酒之法也罢了,却不知奕郎着了什么迷。极是讲究,酿酒用的白梨花必须是春分日子时半放的花苞。说是如此才能保有梨花清香,虽麻烦。可酿出的酒品确实味极醇香。”
丹阳公主听言亦来了兴致,凑趣地顽笑道,“三嫂回府了与三哥说则个,既然是我等不曾瞧见的新鲜玩意,又是杭州郡特品,怎么也得舍一坛出来,不若就做了哪日温中丞归家的接风礼,我等三人可挑了日子一道去温府品佳酿,两位嫂子可赞同丹阳的提议?”
琳娘先忍不住笑起来。倒也不觉得丹阳的提议有甚为难,遂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而温荣听闻李奕所用梨花是春分日子时半放的花苞时,心神一凛,心下疑惑顿生。记忆中酿造梨花酒的方子,是她前世入宫后才告诉李奕的,前世后宫的生活太过无趣,她闲来无事,才会子时守在梨花树旁,静待春分日梨花绽放。而李奕在品尝了她酿的梨花酒后大赞妙不可言。
李奕定也依稀记得前世里的事情,只是不若她的清晰和完整罢了,既然只是零星碎片,或许于李奕而言就如梦境一般。她也不必过于自扰。
丹阳见温荣兀自出神,推了推,问道。“荣娘怎么了,可是高兴坏了。”
温荣回过神来。抿嘴笑道,“丹阳可是调皮。怎能唆使琳娘将三皇子的佳酿随意赠人呢,若是令三皇子不悦了,该如何是好。”
丹阳笑道,“五嫂自是不了解三哥,三哥是最不会吝啬好东西的主,儿时五哥与我瞧中的宝贝,三哥二话不说便送于我们了。”
温荣笑了笑,不再接话,抬头就见李奕稳步走至圣主与王淑妃案前,随着修长挺拔的身姿缓缓拜下,清澈明朗的声音响起,“儿三郎谨祝阿爷阿娘福绵安康,圣朝于阿爷福泽之下,举国皆和,风调雨顺,百姓泰安,岁岁如今朝。”
圣主于上席微微颌首,眉眼威严,可望向李奕的眼神却满是慈爱,缓声道,“好,将某书房的跃鱼葫芦赏奕郎。”
宾客席上微有声响,温荣虽未曾见过跃鱼葫芦,却有听阿爷提起过,是一只刻金跃鱼和多子多福纹的名贵葫芦形玉器,睿宗帝颇为珍爱。
温荣微抿嘴唇,跃鱼跃鱼,可是鱼跃龙门,过而为龙之意?
李奕躬身道,“儿谢过阿爷。”
睿宗帝颌首道,“奕郎当兄友弟恭,平日里多帮助你大哥,不怯不惧,理于朝政,心系天下百姓。”
王淑妃眉眼娇柔,轻声道,“三郎当谨记你阿爷教诲。”
李奕举杯躬身,自是不喜不悲,神情未见有异,“儿定不负阿爷之意。”
说罢李奕举杯,仰首一抿,翡翠杯中晶莹剔透的梨花酒便见了底。
圣主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声道,“我李家儿郎不但要能提笔安天下,驭马骋沙场,在酒上也不能输于他人啊。”
李奕将拳头大小的翡翠酒盏放至铺红缎的托盘中,张口正要说什么,身形却忽然一颤,右手紧紧拽着胸前衣襟,笔墨雕琢般的俊眉拧在一起,随着一声闷哼,嘴角竟是有血溢出来。
在旁伺候杯盏的宫婢一声惊呼,吓的将托盘和翡翠杯都碰在了地上,随着几声脆响,整个旖澜厅都乱了起来。
王淑妃脸色煞白,早顾不上何礼仪,连声传唤医官。李奕身子摇晃,已是无法站稳,眼见就要摔在地上,二皇子李徵和五皇子李晟即时起身相扶。
圣主的表情先是震惊,回过神后显出极大愤怒,曲掌重重拍向案几,目光冷冷地看着一众宾客,而后主动扶起王淑妃朝李奕走去。
李奕的眼神已越来越涣散,模模糊糊地瞧着越走越近的圣主,极虚弱地张口唤了声“阿爷”,便彻底晕将了过去。
圣主挥手令二皇子和五皇子退至一旁,命内侍和宫婢将李奕送入内殿。王淑妃泪水不断滑过脸庞,虽极担心,却未大声喧闹和哭喊,更未在圣主面前求给她母子一个公道,只是软软拜倒,请求先行离开旖澜厅,前往内殿陪伴,得了圣主准允后,王淑妃未做停留,径直离开。
谢琳娘亦是满心担忧,先才李奕中毒晕倒时,谢琳娘便猛地起身想冲上前去,此举将温荣吓了一跳,忙拉着谢琳娘低声安慰,叮嘱琳娘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琳娘朝温荣摇了摇头,未与温荣多说什么,任由宫婢将她扶进内殿,随王淑妃一道守在李奕床榻旁。
温荣垂首沉默不语,她担心谢琳娘误会了什么,先才她分明交代了桐礼,不知是否中间出了差错还是有其他缘故,现下还是祈祷三皇子平安无事吧。
端阳宫宴自是无法再行进下去,可没有圣主吩咐,旖澜厅里无人敢擅自离开,众人大气不敢出,旖澜厅里一片死寂。
太医署里医术最精湛的几名医官都被带到了兴庆宫内殿,医官用针灸稳住了李奕性命,再准备用药催出体内余毒。
圣主亲自到内殿陪了会李奕,又安慰了王淑妃和谢琳娘几句后回到了旖澜厅。
李奕暂无性命之忧的消息传到旖澜厅,许多人松了一口气,亦有少许人颇觉失落,厅里终于有了些许声响。
圣主自高背黑檀坐塌上直起身,满眼冷意地看着下首的太子和二皇子,整整一盏茶的工夫,圣主一言未发。
才恢复些生气的旖澜厅再度陷入极度的压抑紧张中,众人漫说喧哗议论,便连呼吸声都压到了最轻微。
睿宗帝拳头收紧,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颤声呵斥道,“反了,反了,竟然有人如此胆大,敢在某的眼皮底下下毒,今日之事某必将彻查。”
就听‘砰’的一声,睿宗帝一拳砸在雕盘龙石纹的紫檀案几上,茶碗与茶盖被震得哐啷作响。
羽林军照睿宗帝吩咐,将兴庆宫团团围住,除了防止有人进出,亦是要将下毒之事封锁在兴庆宫内,确保除了参加宫宴的贵人和重臣,再无更多的人知晓兴庆宫里发生的事情。
温荣默默地坐在下席,垂首抿唇,如此封锁消息看似家丑不可外扬,实际却是因为圣主尚有顾虑,哪怕床榻上中毒昏迷不醒的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温荣略微抬头,小心地看向太子等人的方向,太子神情漠然,眼神中偶尔闪过几丝轻蔑和幸灾乐祸,二皇子则十分淡然,看不出悲喜,而晟郎明显十分担心,蹙紧的眉头令温荣颇为心疼。
感觉到温荣的目光,李晟转头朝温荣点了点头。
约莫小半个时辰,有大理寺卿和医官至旖澜厅求见圣主。
原来那毒是下在梨花酒里的,但梨花酒是三皇子李奕从临江王府带入宫中,如此细算来,要么是在临江王府内,要么是在酒坛送入兴庆宫或端入旖澜厅的途中被下了毒。
内侍传了尚食局的人问话,确认由皇子带入宫内的酒品,都有尚食局的官员试食,绝无不妥。
至旖澜厅传话的医官揖手恭敬地说道,“启禀圣主,下在三皇子酒里的是西域蝥毒,十分凶险,所幸圣主福泽天下,三皇子又吉人天相,蝥毒未及侵入五脏六腑,便有削弱之势。”
医官此言一出,旖澜厅内众人极小声地议论起来,丹阳更是惊讶,靠近温荣低声道,“荣娘,听闻西域蝥毒极其凶险,少量便可夺人性命,三哥无性命之忧真真是侥幸乃至于万幸了。”
温荣心头滋味杂陈,指尖微凉,眉梢若隐若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不论李奕心里将琳娘放在何位置,好歹他活着就好,如此琳娘和琳娘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依靠,她也能有几分欣慰了。
“是了,三皇子确实是吉人天相。”温荣颌首认同丹阳所言,心下的疑团逐渐清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弦虚半月空
西域蛰毒温荣不陌生,前世有妃子企图用西域蝥毒的异香害她性命,她能躲过蝥毒,亦可称之为侥幸。[顶][点] .2.o
丹阳满面忧色,喃喃自语,“究竟是谁如此狠毒,竟要取三哥性命,难不成真是……”
“丹阳,事关重大,我们莫要胡乱猜测,便是有想法,也别说了出来。”温荣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朝丹阳摇摇头。
丹阳叹气道,“以圣主的脾气,今日若是不能有个说法,我们是要被困在兴庆宫不能回府的。可我也想尽早将那凶徒揪出来。”
自李奕中毒已有一个时辰,温荣踞坐在席上一动不能动,早觉得十分疲累,好在宫内顺藤摸瓜查个案子不难,很快有内侍押着两名浑身是伤,路也无法走的宫婢进入旖澜厅。
梨花酿是由三皇子的亲信送入兴庆宫,再由尚食局官员试食,确认酒酿无毒后再由这两名宫婢看管。
两名宫婢在拷打下始终不肯承认下毒,最后内侍监去查了宫人文牒,发现其中一名宫婢早前是在东宫服侍太子的。
听到内侍报出宫婢的出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太子。
由于前几日德阳公主到临江王府大闹,所以太子与三皇子不和甚至结怨的事情,早已是人尽皆知。
三皇子品性才情有目共睹,如今势力更是日渐益盛。太子不聋不盲,在如此形势下必然有极大的危机感。
如此太子十分有可能下毒谋害三皇子,以除心头大患。
眼见旖澜厅内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太子狠狠打了个激灵。明白所有人都误会他是下毒凶徒了。
太子先前面上的幸灾乐祸消失不见,虽惶恐却还不至于茫然失措。只跪在地上,言之凿凿地申辩道。“……阿爷,儿臣绝无谋害三弟之想,那东宫里婢女千数,每日皆有人事往来,漫说儿臣未指使此贱婢下毒害三弟了,往日更是见都不曾见过此贱婢。事有蹊跷,定是有人妄图借此等巧合陷害儿臣。儿臣冤枉,还请阿爷明察,莫要令儿臣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地。还儿臣一个公道。”
睿宗帝看着太子的眼神,愤怒里透着哀痛。未待圣主开口,厅里有三品重臣站出来替太子说话。
只见吏部尚书等太子一派的朝臣跪在地上一力谏言,执意言此案疑点重重,断不能因一名宫婢的出处,便断定此事是太子所为。
旖澜厅不复先前的沉静,变得嘈杂起来,太子一派朝臣明白,此局若输了。太子就彻底不能翻身。可相对的,非太子一派的朝臣是不依不饶,要求严惩,否则法将乱将无以治朝纲。
睿宗帝深吸口气。靠回紫檀矮塌,微阖眼觉得十分疲惫。
睿宗帝对朝臣间的争执闭口不予理会,心潮却是汹涌。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在市井间是件大欢喜的事,可放在皇宫里。就难免手足之乱萧墙之祸了。
睿宗帝心下有数,若下毒之事真为大郎所为。他必不能轻饶,大郎的太子之位本就已摇摇欲坠,过去是他念及同长孙皇后自幼便深厚的情谊,念及太子李乾是他和长孙氏最疼爱的嫡子,而且幼时也曾聪慧进取,十分讨人喜欢……
事到如今,过去的好再无济于事。
不论大郎今日是否残害手足,就是论平日的德性,也让他这当阿爷的心痛失望,早操碎了心。
哀其不争,哀其不知错不知革面进取,现如今的行径愈发下三滥。
李乾枉费了他这做阿爷的心意和期许,若他执意坚持不重立太子,将来二郎、三郎、五郎必不可能从旁辅佐大郎。因为优异如他们三个,断不会服气不会甘心。如果将来大乱,他不但对不起那三个极具才华的孩子,也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江山社稷。
但无论如何,李乾是他和长孙氏的孩子,纵然不能为君王,也必须留住性命。
睿宗帝心里对太子残念是消耗殆尽,不再纠结是否还要给李乾机会,可是就算易储,他也必须仔细思量,毕竟储君一事事关圣朝国体,不是那般容易决定的,都是他亲儿,让他如何取舍。
睿宗帝吃了口茶,渐渐平静下来,强压住喉咙口的腥痒和胸腔里的那股子咳意,猛地睁开眼睛。
睿宗帝沉声说道,“此事确实不能单凭宫婢出处妄下论断,今日之事我将彻查,旁人不许妄加评论和传扬,否则一律按同犯处理。”
睿宗帝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仿若利剑一般,这就是天子威严。既然圣主发话了,朝臣也不再多言,众贵人和重臣跪拜于地,连连应诺,直呼圣主英明。
此事涉及太子与三皇子的生死。皇家子嗣的安危,无人敢做儿戏,纵是有人想要借机造事,也不敢在天子雷霆之时行风雨。
温荣虽不再疑惑,却也被自己的想法震惊,有些事还是回纪王府同晟郎商议的好,此刻她与众女眷一般,仍旧战战兢兢地垂首踞坐。
终于捱到圣主遣散重臣,待圣主拂袖离去后,众人才起身离宫归家。今日入宴的朝臣皆知轻重,此般境况下将暂时严管唇舌,以免惹祸上身。
温荣起身去寻李晟,打算先回府再打听宫里的消息,不想被丹阳公主拉住。
丹阳公主看着温荣,满脸担忧地说道,“荣娘可是准备回府了?不知三哥现在怎样,先才琳娘的模样也着实令人担心,荣娘陪我去探望则个可好,亲眼瞧见他们无事,我才能安心。”
温荣有些踌躇,并非是不关心琳娘,而是着实有几分顾虑。
三皇子还未清醒,而且清醒了也无用吧。琳娘怕是多少对她和五皇子有误会。
温荣撇了撇嘴,罢了。这般躲着三皇子一府的人也不是办法,太刻意了反而可能令他人怀疑。
温荣颌首道。“丹阳说的有理,我也是惶惶不安无法平静。待我与五皇子说了,就与你一道去探望三皇子和琳娘。”
说罢温荣转身向旖澜厅外走去,李晟早已在旖澜厅的正门处等温荣,知晓温荣要和丹阳一起去探望三皇子后,温和地说道,“先才内殿有消息传出来,说是三哥还未清醒,王淑妃和三王妃都在内殿守着。我等众皇子为避人口舌,不便前往探望。你与丹阳倒是无妨的,你去了陪三王妃说说话,安慰了她也好。”顿了顿,李晟又说道,“只是兴庆宫不宜久留,我先出宫,在延福宫门处等你可好。”
温荣低头微微一笑,晟郎在宫门附近等她,她也能安心。遂颌首道,“三皇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现在三皇子静养,丹阳与我不便久扰。晟郎等我片刻。”
温荣离开李晟,随丹阳公主前往内殿。
远远就瞧见三皇子李奕病卧的寝室外守着许多侍卫,二人走上前。正要命内侍通报,就先被侍卫阻拦。
丹阳公主满脸不悦地质问侍卫是否要以下犯上。要求其让开。
侍卫谦恭的向丹阳公主和温荣见礼,诚惶诚恐地说道。“圣主有令,除了王淑妃与三王妃,只有医官和寝室的宫婢可以入内,还请五公主和五王妃见谅。”
丹阳公主黛眉横挑,冷声道,“圣主现下可是在内室?圣主知晓我与三哥的关系极亲厚,而五王妃的夫郎与三皇子的关系更不必说,圣主怎可能不允许我们入内,莫要多言,快快让开了罢。”
“无圣主口谕,纵是五皇子来了我们也不敢放入内的,还请五公主莫要为难小的了。”那侍卫一脸为难,眼前都是得罪不起的皇亲贵胄,细算皇宫里皇子公主这一辈,五皇子和三皇子的关系最为亲厚,此刻搬出五皇子多少有用,好歹能让丹阳公主平和一些。
丹阳公主颦眉不悦,却也不便再发作和无理取闹,想来五哥已知晓圣主的安排,故纵是极担心三哥安危,也只安分地等消息,至多让荣娘随她一道过来看看。
温荣轻挽丹阳胳膊,温和地说道,“罢了,安侍卫是照圣主吩咐办事,我们莫要为难了人家。”说罢温荣又上前一步朝侍卫说道,“打扰安侍卫了,我们这便离开,还请安侍卫保了三皇子和三王妃安全。”
“谢五王妃理解,还请五王妃放心,小的必将尽力而为,恭送五公主、五王妃。”侍卫躬身说道。
“就数你好说话,若是一定要进去,有谁能拦了我们,况且我们是一心要三哥好的。”丹阳撅嘴嘀咕道。
温荣也不作理会,挽了丹阳胳膊离开,不想才走了几步,就听到琳娘的声音。
“荣娘、丹阳,请留步。”
丹阳与温荣转身瞧见满脸疲惫的琳娘,赶忙两步迎上前,丹阳迫不及待地拉着琳娘的手问道,“琳娘,三哥可醒了?”说罢瞪了侍卫一眼,愤愤道,“这侍卫好生不晓事,竟不允我与荣娘去探望三哥。”
琳娘苦笑着摇摇头,漫说奕郎此时需要静养,不能染喧哗,而且奕郎那副憔悴的模样,也不适宜让他人看到。
琳娘一脸黯然,眼里和心里都是奕郎因中毒而晦暗的面色,那西域蝥毒毒性还未完全退去,奕郎的指尖都是沉重的黑色。
温荣见琳娘此状自是十分担心,正要开口询问,琳娘先转头望着丹阳,疲累地说道,“奕郎还未清醒,只是暂无性命之忧了,你早些回去歇息罢,待奕郎有了起色,我立时遣人与你说。”
此时琳娘也没有心情多说甚旁事,直接转向温荣,扯了扯嘴角,“荣娘,我有些话要与你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念道异愿
温荣未曾想到琳娘会单独留下她,思及丹阳的心情,温荣不免有几分尴尬。?顶?点? .2x. co而丹阳是薄唇微启,却难出一言,道是荣娘和琳娘还信不过她,心下十分失落,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无奈现下三哥昏迷不醒,她也无从发泄和申辩。
温荣与丹阳对望,低下头轻声道,“丹阳,有消息了琳娘一定会与我们说的,既然现下无事,你先回府罢。”
丹阳抿了抿嘴唇,拍了拍琳娘的手背,勉强笑了笑,说道,“那我先回府了,你好好照顾三哥。”
直到丹阳的身影淡出视野,琳娘才抬手捂住小腹,唇齿微颤,只觉得小腹里丝丝牵扯的疼痛,她是极担心奕郎,可也不能让肚里的孩子有事,之前她和奕郎是有意瞒着王淑妃等人,现在她一个人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此时去说,他人是否会觉得孩子不吉利。
谢琳娘心里难过,先才她就是耐不住屋里的中药味,走出寝房至外间透气的,故听见丹阳公主和侍卫争执。
温荣看出琳娘的不适,紧张地握住琳娘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琳娘,不管怎样,千万保重好身子,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琳娘红了眼睛点点头,“荣娘,此处人多口杂,偏殿无人,我们去那处说话。”
偏殿的侍从被打发了出去,琳娘站在雕盘龙枝纹的槅窗前,焦急地问道,“荣娘,早晨在花萼相辉楼观龙舟时。你便与我说太子和德阳公主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你还与五皇子传了信。既如此,奕郎怎么还中毒了。若是有警醒,奕郎不该如此大意的。”
温荣的眸光清明里透了几分不自在,出了这事,琳娘必定会怀疑她不曾传话,或是怀疑晟郎未提醒李奕。
她虽然知道李奕为何会中毒,甚至知道是谁下的毒。可这一切设想都是由前世的记忆推测而来,这些想法可以与晟郎说,却不能告知琳娘。李奕是琳娘的夫郎,是琳娘的一切。李奕昏迷于琳娘而言。势同于塌了一片天,若她将想法告知,琳娘非但不会相信她,她更会失了琳娘这个朋友。
处在这般为难的境地,也不过是干着急罢了。
温荣心弦紧崩,蹙眉说道,“许是中间出了何差错,若是他人真要加害三皇子,实是防不胜防。好在已经揪出了下毒的宫婢,竟是太子的人,而圣主亦发话,定会严惩的。”
琳娘深深地看了温荣一眼。叹了口气,“荣娘,乾德十三年太后的寿辰宴。我与你相识,那时我便叹你敬你的才情。更喜欢你如冬梅的心性。与你相交皆是发自内心的。今天的事情我相信你,只是五皇子会不会……”
温荣握紧双手。新染莲花纹蔻丹的指甲嵌进手心,一阵生疼,或许晟郎真有一些想法,可今日之事必定与晟郎无关,既然她已命桐礼传话,晟郎就不会也不能藏着掖着,“琳娘,我亦是真心待你,绝无私心的。也不希望你我卷入宫内的浑水。琳娘,既然你信我,可否也信五皇子一次,三皇子与晟郎之间的手足情意你我都看在眼里,若是有误会,也请放后,待三皇子醒后再做论断可好。现在最重要的是三皇子的身子,那毒可能散去,是否有我们能帮上忙的。”
琳娘短暂地闭了下眼睛,稳了稳心神,轻声道,“荣娘,我信你,那宫婢真是听了太子吩咐下的毒?”
温荣松了口气,虽知那宫婢无辜,却也只得说道,“那宫婢竟是个硬性子,下了严刑却不肯松口,想来是有把柄在太子手里了。”
琳娘郁郁地说道,“未料太子如此狠毒,往后需更加小心了。”
温荣看着琳娘苍白的脸,终究是只关心琳娘的身子,关切道,“琳娘,三皇子是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千万别太费神,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一个时辰工夫,琳娘清亮的双眸便爬上了红血丝,琳娘看着温荣,无奈地摇头道,“荣娘,你先莫将我有孕之事传扬开去,我定会保护好腹中孩儿的。奕郎体内余毒还未完全清出,万幸梨花酿竟能化蝥毒,医官说只要好生将养,不出月余便能痊愈。”琳娘顿了顿又叹气道,“可是西域蝥毒何其凶险,史上有几人中了西域蝥毒后能安然无恙的,纵是医官给了准信又能如何,奕郎一日不恢复我就一日不得安心。”
温荣柔声安慰道,“尚医局医官的医术是最精湛的,在圣主面前妄言是欺君之罪,医官若无十分把握,怎敢断诊,既然医官说三皇子无碍,就是万无一失了,琳娘何必庸人自扰。”
琳娘缓步走到温荣身前,拉着温荣的手疲惫地说道,“荣娘所言有理,我就放下心,好好照顾奕郎和肚子里的孩子便是。”
侧殿八宝橱上的白玉箭刻虚影晃动,琳娘颇为不舍地说道,“荣娘,这会儿时辰不早,想来五皇子还在宫门处等你,我也要回奕郎身边了。这几日奕郎要在宫中将养,过几日出宫了,你多来临江王府陪我可好。”
温荣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告别琳娘离开兴庆宫,命内侍派宫车送她去延福门。
宫车行驶在青石板路面上骨碌作响,温荣出神地望着车窗外巍峨宫殿,偶尔几片粉白花瓣乘风而起越出宫墙,不经意间落在雕细密花纹的青石砖上。可惜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娇嫩的似能掐出水的花瓣儿,就在马蹄或宫车轱轮下,与青泥一道被碾作了尘埃。
“五王妃,延福门到了。”
宫车停在了延福门前,随车内侍蹲身放好了脚踏,毕恭毕敬地立于马车旁,伺候温荣落车。
温荣撩开帘子向外看去,不远处李晟骑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皎雪骢,蔚蓝天空散着淡金色的光丝,衬的那挺拔身姿十分英武好看。
李晟转头看见温荣,松开辔绳,翻身下马朝宫车走了过来。
温荣心里一点点柔软,嫁给李晟是顺了她自己的心意,她也从不怀疑晟郎对她的情意,理当欢心美满,可她心里总有一根刺。
现在她是不去碰不去想的,可刺扎在那久而久之就会生出裂痕,放任不管,是否有一天,那道裂痕会变成让彼此越来越沉默的隔阂。
温荣心中的那根‘刺’,就是五皇子对皇位的态度,五皇子是心性高洁,可身为皇子,怎可能无一丝君临天下的念头。
温荣很在意,她不赞成,甚至恐惧晟郎有争帝之想。
李晟走至宫车门前,一手撩帘子,一手轻揽温荣的纤腰,将温荣抱下了马车。
在清亮眼神的注视下,温荣脸微微发红,抬手推了推李晟臂膀,“我自己能走的。”
李晟知晓温荣在害羞,揽着温荣的臂环更紧了些,“荣娘累了,为夫的搭把手都不行吗。”
温荣面颊似染了一层薄薄的晚霞,不自在地看了眼立在宫车旁的内侍。内侍赶忙一脸庄重地说道,“五皇子与五王妃鹣鲽情深,乃宫中佳话,为旁人艳羡。”
“打赏。”五皇子朝侯宁打了眼色,扶了温荣向纪王府的马车慢慢走去。
上了马车,没了外人,温荣才说起三皇子和琳娘的事情,“……琳娘很是担心,还不知三皇子具体哪日能恢复。”
温荣抬眼静静地看着李晟,李晟双眼里满是担忧,甚至有些内疚。李晟沉默了片刻,无奈道,“今日你遣桐礼与我传话,我便留了心,更多次让三哥注意酒食,不想还是出事了。”
听言温荣长舒一口气,今日之事晟郎确实是无异心。
马车很快驶离朱雀大街,进了安兴坊,李晟伸手将温荣搂在怀里,手指轻轻摩梭温荣纤腰上金线绣牡丹争艳的玉锦腰带,温荣抬起头,正好迎上李晟的目光。
李晟黑亮的双眸仿若深不见底的黑潭,谭底深处闪烁着微亮的光,她的身影倒映在光亮之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静静的凝望让温荣的心也跟着潮湿了起来。
温荣很是紧张,“这是怎么了。”
李晟将头埋在温荣细白的脖颈处,轻嗅温荣身上淡雅的兰香,心绪渐渐平缓,低声呢喃道,“荣娘,自母妃走后,只有三哥真心实意的关心过我,今日三哥中毒,我为避免圣主等人的怀疑,什么都没有做,其实我很担心三哥,更何况今日之事,我也确实大意。”
温荣双眸微红,见李晟愧疚是十分心疼,轻声道,“今日晟郎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什么都不能做,顺应形势反而是顺了三皇子之意。”
李晟拢着温荣纤腰的手收紧,诧异道,“荣娘的意思是?”
温荣轻声问道,“晟郎对三皇子中毒一事,有何看法。”
平日温荣鲜少过问朝廷乃至争储之事,她只是一介内妇,不愿像德阳公主那样染指朝政。更何况关心则乱,她知道的太多,反而会给晟郎添麻烦。
李晟蹙眉说道,“三哥中毒一事的主使人虽指向了太子,可疑点重重,若无猜错,怕是二皇子所为。”
温荣觉得肩膀有些酸,微微挪了挪身子,晟郎赶忙抬起头,就见温荣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藏尽言复乐
温荣觉得指尖有些凉,随手将绣流云福纹的锦帕搭在了手背上,颦眉说道,“晟郎可是觉得德阳公主并非真心帮助太子……”
德阳公主怒斥李奕,是将太子与李奕的争储对立之势摆上台面,而论起处理朝政的能力,三皇子是远胜太子的,孰强孰弱众人早已有目共睹。如此太子被动地陷入穷途末路、被众人诟病的境地,故心生怨恨下毒毒害李奕是在情理之中。
一旦坐实了太子李乾谋害胞弟,再究其过往的种种恶行,圣主必然盛怒和忍无可忍,纵然没有当庭废太子,李乾的太子之位也不可能保住了。依附李乾的朝臣纵有质疑和不甘,也不敢在圣主震怒时虎口捋须。太子势如山倒,已不值得他们舍命谏言,还不如再寻后路。
太子被废,三皇子中毒身亡或者昏迷不醒,可不正是是鹬蚌相争,二皇子坐收渔翁利?那么衡阳在德阳公主的府里看到泰王府幕僚,就是在情理之中了。早些年德阳公主与二皇子确实有些小过节,可耐不住太子不成器,骄傲放纵的德阳公主需要长久的富贵甚至更大的权势,相同的,二皇子李徵急需更多的支持,二人一拍即合成一丘之貉。故德阳公主去临江王府同李奕争吵,不是为太子鸣不平,仅仅是将太子推上悬崖站在风头浪尖。
李晟点了点头,温荣所言与他心中所想并无二致,“二皇子是此事的受益者,三哥与我早有料到二皇子会动手。只是没想到会如此迅速。”
温荣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其实晟郎之前的推想并没有错。二皇子确实不打算在时机未成熟时动手,若不是三皇子李奕也有些许前世的记忆。今日的端阳宫宴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晟郎,若三皇子能逢凶化吉,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温荣声音十分柔软,但令李晟心神一凛。
二人本就心意相通,故温荣只一句话,李晟就明白了温荣话里的意思。
李晟十分诧异,拢紧马车的格扇,压低了声音,“荣娘意思是毒是三哥自己下的?荣娘为何会有此猜测。”
温荣思及前世抿唇苦笑。前世她的后宫生活枯燥乏味,研究棋谱之余免不了还有少许女儿家的情怀。她怀念杭州郡的翠旗清梨,遂领着宫人酿了不少异香扑鼻的梨花酿,还尝试着在梨花酿中掺入尚药局才有的名贵药材,增其补性。
这梨花酿在李奕眼里本无奇异之处,只是一桩巧合,令李奕对温荣亲酿的梨花酒刮目相看。
原来那时后宫有人因妒忌,企图用西域蝥毒制成熏香毒害温荣,温荣无使用熏香习惯。故未着套,可也受到不少惊吓。
李奕亦是心有余悸,为此事特意请了自西域而来,进京参佛的西夜国国僧入宫。请教西域毒物的解毒方法。
西夜国僧入紫宸殿同李奕、温荣参详毒物不多时,就被一阵酒品异香吸引,满眼惊讶地询问是何奇物。了解后国僧又在酒中添了两味药品。非但不减酒香,反而令酒色更加碧蓝清透。
国僧将一勺无色无味的西域蝥毒粉投入。粉质散开,悬停在酒中的浑浊渐渐透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西域蝥毒在梨花酿中竟被溶去**,再将那梨花酿喂于灵猴,灵猴仍旧活蹦乱跳,不过是有些许醉酒之象罢了。
如此温荣与李奕才知梨花酿有解西域蝥毒的奇效。此事三人未大肆宣扬,并不肯令他人知晓。
今日若不是琳娘说出李奕采摘子时半放的梨花酿酒,温荣也不敢确定李奕有关于梨花酿的前世记忆。既然李奕知晓此法子,中毒一事从头至尾都可以是李奕自己谋划的,他为了让这场戏逼真,瞒了所有人。
温荣自不能将前世的经历告诉李晟,只同李晟解释道,“晟郎,三皇子前段时日不是请了番僧去临江王府么。我听琳娘说三皇子与番僧走的极近,番僧能得太子与三皇子的青睐,定然有他的妙处。旁人虽传番僧手中有本关乎圣朝国运的谶书,可晟郎之前也说了是无稽之谈,圣主又忌讳拿谶书宣扬说事,聪慧如三皇子怎可能耽误了自己,既如此,同番僧走的近必定是为了旁他。今日三皇子所中的是西域蝥毒,此毒在我圣朝可谓奇毒,可毒性虽强也并非无药可解,只是那解药在圣朝疆土内难寻罢了,那游历诸国的番僧来自西域,手中必定是有解药的。”
李晟听罢眼里隐约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眸光。心里虽然震惊却也慢慢接受了,面上的忧色少了几分,若此毒真是三哥自己下的,那必然不会有事,说不定没几日就能恢复身体了。如此想来李晟心上石头轻了不少,可还未完全落地。
李晟蹙眉说道,“荣娘所言确实有理,可毕竟是我们的推测,究竟是三皇子还是二皇子下的毒,我们是难知道真相了。这番猜想断断不能让他人知晓,待我们回府了再详细说罢。”
温荣亦知此事严重,认真地点了点头。
马车驶进纪王府,李晟扶温荣落了马车,见温荣神色疲倦,知是今日旖澜厅发生的事情让温荣受累了,主动吩咐甘妈妈煮安神汤并做几道温荣喜欢的清淡膳食,一切安排妥当了才牵温荣回厢房。
离晚膳还有小半个时辰,二人梳洗后靠在矮塌上又谈起了今日的事情。
碧荷和绿佩微微躬身,退出内室,一人守在外间槅扇门处,一人搬了小杌子在窗棂下做针线。
李晟瞧二人的样子好笑道,“倒是机灵,平日荣娘教的好。”
温荣摇了摇头,苦笑道,“刚到盛京时叮嘱了她二人几句,早前的黎国公府是不太平的,少不得我们不警惕。”
李晟颌首道,“岳丈过继到温家长房确实是明智之举,这几年荣娘辛苦了。”
温荣分了碗茶汤,小心端至李晟面前,她一家人好不容易脱离了温家二房的那摊子浑水,却又趟入朝争这更大的漩涡中。
温荣看向李晟,提及今日的事情,“晟郎,既然此刻我们还无法确认是否三皇子所为,就不要轻举妄动了。”
李晟皱眉沉思片刻,“若真为三哥所为,妄动确实会打乱三哥的安排。”
温荣瞧李晟仍旧一副下不了决心、心神不宁的模样,为了让他更安心些,抿了抿唇说道,“晟郎可愿与荣娘打个赌。”
李晟才端起的茶碗又放了下来,“荣娘的意思是?”
温荣眼观鼻鼻观心,拨弄茶碗里的茯粉子,略加思索后说道,“荣娘以为,待三皇子醒来了,定会至圣主跟前,替太子求情的。”
听言,李晟眉梢一扬,今日温荣的几番言论,均出乎他的意料,但实实在在的帮助他将朝廷之势看得透彻,“荣娘请为愚夫详说。”
温荣心里好笑,晟郎倒是谦虚,若他愚,她岂非‘愚’不可及。温荣详细地说道,“今日太子是一蹶不振了,可二皇子在圣主心目中地位却不减分毫,晟郎认为圣主在定储君时最注重的是什么。”
纵然平日没有注意到朝政之外、关乎父子亲情的细节。此刻被温荣提点了,李晟也恍然大悟。
李晟神情变幻,现出惊喜之色,击掌道,“此局若真是三哥所设,可真真是一步好棋,圣人重亲念情,三哥替太子求情,此举正合圣意,而圣主知晓三哥不计较个人得失,只顾念兄弟情谊,定会欢心大悦,认为将来三哥继承大统后,不会为稳固帝位而对亲兄弟赶尽杀绝。”
温荣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茶盖合回茶碗,越窑青瓷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十分悦耳。原来素常严肃冷静的晟郎也会失态了。温荣在宫里就已经猜到李奕用心的,李奕的才能已人尽皆知,他无需再在圣主面前展现他过于常人的朝政能力和怜民之心,他需要的是让圣主知晓,他三皇子拥有宽厚仁慈的心胸,将来位居庙堂之高,必定会由心而发,保全圣主的每一个子嗣平安荣华。
此局若成,三皇子可谓是大赢。
李晟敛了敛神,将温荣揽到怀中,颇为自责地说道,“我每日朝廷官衙四处跑,却不如荣娘看得透彻,早年丹阳在我面前说荣娘是玲珑心,我却不以为意,只是慕你品性才情。荣娘,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费心了。”
温荣面颊绯红,似染一层艳霞,李晟宽厚坚实的胸膛令她安心,温荣低语道,“荣娘感晟郎怜惜,晟郎为温府、阿爷乃至荣娘皆有大恩,温家无以为报,今日之事只因荣娘是局外人,又对朝政之事不甚了解,故才以亲情入道,得此妄论。”
李晟低下头,鼻尖轻触温荣雪白的脖颈,“皆是因为荣娘罢了……”李晟的手不知何时滑入大衫袖内,隔着薄薄的绸衫,温荣可以感觉到李晟手心里不安分的温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将影需及阴
“主子,晚膳备好了,可是摆在外间。[顶^点^][].[][].[o]”
长廊忽然传来绿佩的声音,吓得温荣往后一缩,李晟气恼地瞥了长廊方向一眼,颇为郁愤地说道,“才夸了的机灵。”
温荣有些好笑,瞪了李晟一眼,焦急地整理被弄乱的衫裙。
李晟将温荣脸上凌乱的发丝整理好,“荣娘,是否等会再用晚膳……”
温荣打掉李晟的手,撅嘴道,“婢子都在屋外等着了,拖沓下去像什么样,传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李晟笑起来,俊朗的面庞在灯火下分外明亮,“我却是无所谓外人传言,只担心荣娘不好意思。”
若真传出去倒也非坏事,首先最乐意的就是王淑妃,细思温荣觉得面红耳热。
温荣收拾好便起身吩咐摆饭,转头看到李晟已一本正经地捧着书仔细看了,气恼地跺了跺脚,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用过晚膳,绿佩和碧荷瞧见主子无事,皆跑到外间长廊吹风贪凉。屋内无人,李晟将书本放回书案,看向温荣问道,“荣娘,三王妃可是已有身孕。”
温荣一怔,见晟郎面色如常,只是寻常的说话而已。既然被晟郎瞧出来,她也不便隐瞒了夫郎,“应该有一月了,月子小脉相不够稳定,故三皇子和琳娘皆不打算声张,就连王淑妃也还不知晓。”
“荣娘放心吧,待三哥身子恢复,三王妃脉相稳定,我们再一道前往临江王府庆贺。”李晟声音清澈。神情俊秀高雅,可最令温荣舒心的是李晟的每一个决定。皆不会让她为难,具是心意相通后的包容和宠溺。
纪王府二进院子点起了一盏盏柔和的宫灯。温荣在琢磨荷囊上的琴瑟刺绣该如何落针。李晟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对着荷囊干瞪眼的温荣,发觉白日的烦闷和担忧已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他已愈发相信今日之事是三皇子所为了,因为要打破现在的僵局,只能先破后立。
比之纪王府的静谧,大明宫仍笼罩在阴郁之中。
由于李奕还未清醒,不便搬移,故留在宫里医治。王淑妃见医官拍胸脯保证李奕已无性命之忧,甚至断言李奕第二日就能清醒。三五日能大致恢复,这才放下心来。旋即王淑妃又吩咐医官莫要外出乱传三皇子的身体现状,纵是圣主问起,也必须照她教的回复。
王淑妃回了一次蓬莱殿,命人至临江王府将王侧妃接入宫中,随三王妃谢琳娘一道照顾李奕。
而王侧妃的阿爷王侍郎王升宽,亦在王淑妃的暗中安排下,悄悄进宫,于蓬莱殿里静候。
见到王淑妃。王升宽赶忙躬身见礼。王淑妃摆摆手,吩咐宫婢摆座,“皆是一家兄妹,宽郎不必多礼。”紧接着又严肃地说道。“我已交代曹内侍将旖澜厅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于你,若非我奕儿命大,今日就惨遭他人毒手了。不想我们心慈却换不来他们的善意。”
王升宽是琅琊王氏宗族第一支三房的嫡子,与王淑妃阿爷一房关系极亲近。王侍郎揖手说道。“某听闻今日之事后,是大为震惊和担忧的。三皇子在琅琊王氏这一辈里最为出色,眼见圣主要将帝位相传,却处处招人陷害,可谓防不胜防。”
说罢话锋一转,“好在有惊无险,说不得此次我们可因祸得福。王氏宗族已做好了安排,王节度使也一直在等宫里的消息,现在宫里有应国公谢嗣业看着,外域有王节度使。禹国公的权势也被圣主压制了,况且禹国公对其嫡女韩氏在泰王府的地位和遭遇都极其不满。”
王淑妃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二皇子竟如此愚蠢,敢对我奕儿不利,定不能轻饶。”
王淑妃又看回王升宽,颇为歉疚地说道,“我本想将二娘子嫁于晟儿做正妃的,不想他好生不晓事,被温家四娘子美色所惑,自己去求了门亲事,辜负了我琅琊王氏一族的好意,如今只能先委屈了二娘,在临江王府里做一名侧妃,将来奕儿继承了大统,绝不会亏待二娘与我王氏一族的。”
王升宽听到王淑妃提及五皇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五皇子是王淑妃一手带大的,日后三皇子继承大统,五皇子充其量是亲王,若不听话,怕是命都留不住,当初若是识脸娶了他女儿,无疑是送他自己一张护身符,可惜是个愣头青。
王升宽庆幸二娘嫁的是三皇子,好好谋划,说不得将来可母仪天下。王升宽谦恭地说道,“小女能嫁入临江王府是她的福气,岂有委屈一说,某只担心小女那被娇惯的脾气,还请淑妃殿下多多担待。”
王淑妃眼睛眯了起来,想起临江王府管事妈妈的回话,点头道,“二娘在临江王府很是识大体,更不曾与谢琳娘等人起争执,唯独偏好饰物,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往后定不会委屈二娘的,将来有了子嗣,更是我皇家的大功臣。”
王升宽听闻二娘偏好金饰物心下冷笑,二娘是含了金玉出身的贵家娘子,怎可能在意那些钱财外物,早先在府里,她阿娘送于她的名贵首饰,她都毫不吝惜地分给了交好的贵家女娘。二娘虽称不上聪明机灵,可好在有他这个阿爷,以及王氏一族为她做打算。
王升宽不担心二娘在临江王府里的处境,转而提及五皇子,“淑妃殿下,依臣子看来,五皇子也不得不防,五皇子虽同为王氏中人,可经由赐婚一事可瞧出他与殿下不同心,五皇子的势力虽不成气候,但臣子担心他会耽误殿下和三皇子的大事。”
王淑妃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我要去兴庆宫陪奕儿了,你先退下,出宫时谨慎些,宫里发生的事情切勿外传,莫要在此时惹了圣主不高兴。”
王升宽见王淑妃不愿就五皇子多言,识趣地躬身退下。王淑妃摁了摁额角,觉得颇为头痛,若奕儿安然无恙,李晟根本不足为据,就担心奕儿没有这般快恢复,给了他可乘之机。
兴庆宫内殿寝室的灯火昏暗,随着槅扇门的开合,灯芯蹦出几颗火花,案几上扁圆的药罐在摇晃火光里扭曲了影子,浓重的药气和沉闷的哭声,令寝室十分压抑。
王淑妃瞧了眼半坐在厢床锦杌上低声啜泣的王侧妃,微抿了抿嘴,只道王侧妃果真是个帮不上忙的,好在还算安分守己。而谢琳娘亦是一改往日的勤勉,只沉默地坐在厢榻,静静地看着似在沉睡的李奕。
王二娘起身哭哭啼啼地唤了声姑母,谢琳娘蹲身见礼后未有多言,王淑妃想起白日谢琳娘单独留温荣说话一事,不免有些不悦,少不得打算提点谢琳娘几句,免得她过于相信外人。
“奕儿身子定会大好,二娘莫要哭哭啼啼,平日多向琳娘学着点儿,不要惊惊乍乍的。罢了,琳娘,你先随我出来。”王淑妃先至床榻边,见李奕面颊上的潮红已褪去,又安心了不少,谋划借谢琳娘与温荣的关系,了去些麻烦。
王淑妃亦选了下午谢琳娘与温荣相谈的侧殿,壁墙烛台的灯火自雕盘龙纹屏风透进来。王淑妃和谢琳娘皆被笼罩在屏风的盘龙利爪纹阴影下。
谢琳娘看了眼屏风,下午阳光正好,尚不会觉得此间阴暗压抑,不想晚上竟如此瘆人。
王淑妃微抬下颌,看出了谢琳娘面上的不自在,放缓了声音说道,“琳娘,今日照顾奕儿,是辛苦你了,晚上便让二娘守着,你去旁屋歇息罢。”
谢琳娘表情恢复娴静,软软地说道,“阿家是羞煞儿了,照顾夫郎是儿的份内事,儿只盼夫郎早些恢复。”
王淑妃颌首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既然医官说奕郎没事那便没事了,听闻你下午请了五王妃过来说话。”
谢琳娘点了点头,“丹阳公主和五王妃过来探望奕郎,可圣主不允许他人入内,儿这才出来同五王妃说了几句话。”
“五王妃也是个好姑娘,”王淑妃目光闪烁,“我听说午间开宴前,五王妃的侍从至兴庆宫主殿寻了五皇子传话,先才五王妃可有向你打听什么。”
谢琳娘一愣,摇摇头回道,“五王妃过来只是询问奕郎身子情况,而午时是儿央荣娘遣侍从同奕郎、五皇子传话的,提醒太子、二皇子、德阳公主等人可能要对他们不利。”
王淑妃蹙眉不悦,急声说道,“你早就发现有人要对奕郎不利,竟然还让五皇子的人过来传话?”
谢琳娘被训的一惊,不自觉地抬手捂住小腹,不明白为何王淑妃要发如此大的火,正要说什么,又被王淑妃打断。
原来王淑妃眼尖地发现了谢琳娘举动异于往常,她是过来人,怎会不懂,其眼眸里闪过一丝喜色,面上的表情松了些,“你有身孕了?怎么不早与我说。”
谢琳娘有些踌躇紧张,“……儿正打算告诉殿下的。”
“罢了,今日出了这事,确实都吓乱了。有身孕是好事,你是头胎更要千万小心,你与奕儿这俩孩子,让我怎么说你们才好……”王淑妃吩咐内侍送了垫了软褥子的矮塌进来,又仔细叮嘱了琳娘,这才又说起五皇子和荣娘的事。
王淑妃指着那片笼罩着她们的屏风阴影,温声说道,“在这屏风的影子底下你舒服么?”
琳娘摇了摇头,如实回道,“不舒服。”
王淑妃叹了口气,“如今五皇子就活在奕儿的影子底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万事随转烛
侧殿一片静谧,多宝阁里水晶沙漏翻转,珠沙流泻的声音沙沙作响,谢琳娘茫然地看着阴影狰狞的屏风,有些不知所措。
“晟郎是与奕郎关系极好,可他也是圣主名正言顺的子嗣,是文采骑射均不逊于奕郎的优秀皇子。仔细想想,晟郎如此优秀,他如何肯心甘情愿地站在三皇子的影子里呢,更何况他并非我所生,并非奕郎的嫡亲胞弟,”王淑妃慈祥的目光落在谢琳娘的小腹上,语调更加温和,可字字如锥,“琳娘,这事不能怪你,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亦知晓你和五王妃未出阁时就是交好的闺中密友了。可琳娘你要明白,这人是会变的,你真挚待她,并不意味她待你能一如初心。”
谢琳娘低下头,觉得心烦意乱,她一直认定五皇子和荣娘是会帮助奕郎的,不想今日竟从王淑妃口中听到这番话。
谢琳娘微微启唇,意欲反驳一二,却又不敢忤逆了长辈,遂低声道,“阿家所言,儿定会谨记,往后会小心的。”
王淑妃见谢琳娘此番作态,未免不悦,长叹一声,自语道,“晟郎生母王贤妃是我的胞妹,我们姊妹二人打小就在一处,感情十分深厚,贤妃不幸离世后,我待晟郎亦如己出,也未想过他会有异心,就盼他兄弟二人能真心互助,倘若奕郎真遭遇不测……”
说起李奕遭逢不测,王淑妃忍不住哽咽起来,断断续续道。“若真那般,晟郎不用再站于奕郎身后……我也愿意朝廷上支持奕郎的朝臣。转去支持晟郎……想当初,奕郎亦仰慕温荣才情。欲求娶温荣做侧妃,可因为晟郎的缘故,我一力反对,哪怕奕郎会因此对我怨恨,我也在圣主和太后跟前,极力促成晟郎与温荣娘……”
听言谢琳娘心里大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阿家。奕郎曾求娶温荣娘?荣娘为何从未与我说过……”
“傻孩子,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王淑妃见谢琳娘神态变化,心一紧,毕竟谢琳娘怀有李奕子嗣,也担心自己言语太过,遂解释道,“早年尚书左仆射府办筵席,奕郎向五王妃求取画作。被拒绝了,故此留了心。五王妃未将此事告诉你,想来也是怕你多心。奕郎与晟郎虽不至于为了个女娘伤了情意,可他二人之间少不得有了芥蒂。不过是明面上不说罢了。”
谢琳娘渐渐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前年的曲江春宴。
曲江池畔烟嫣浩渺杏花云海。落英缤纷下是小女儿愁春的思绪。
那时荣娘因为她要被许配于二皇子而担忧,在江畔风里蹙紧了柳眉……而她则因为温荣多半能和林家结亲而开心。只觉得那落在发鬓、肩头的花瓣,分外美丽。
罢了。虚妄之相正应那句物是人非,谢琳娘眼底露出一丝嘲讽,心痛难耐。
王淑妃亲自上前牵起谢琳娘,“时候不早了,晚上就让王二娘守着奕郎,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一定要注意休息,兴庆宫药气重,我安排宫车送你去蓬莱殿。”
谢琳娘蹲身同王淑妃道别,失魂落魄的离开兴庆宫。
……
李奕的身子恢复很快,不过两日工夫便可自如行走,如今常由三王妃、王侧妃陪着到芳萼院或御花园散心,面色亦是渐趋红润。如此王淑妃以及支持李奕的三品上重臣,才放下心来。
这日李奕进南书房同圣主长谈了一番,就连平日最得圣主信赖的卢内侍都被遣去了外间,只能时不时地听见书房里圣主爽朗的大笑,以及偶尔的高声赞许。
卢内侍不愧为宫中老人,整整一个时辰里,皆眉眼不动,直到圣主唤他命尚食局备下四人午膳,要请王淑妃、三王妃至含元殿一道用膳时,卢内侍眼里才现出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与此同时,大理寺也收到了圣主口谕,立时将温世珩释放。
温荣一早得到消息,在送李晟出门后即更衣回温家长房见阿爷。
进了温府,再过穆合堂庭院的月洞门,走上穆合堂正门前的青石板路时,温荣就远远地瞧见了阿爷宽大的赤色袍衫,隐约看到阿爷撩起前袍摆跪在地上,朝祖母深深一摆。
温荣心里轻叹,眼圈却忍不住红了,经此一事,阿爷也算得了教训,知晓卷入争储中是件多么凶险的事情,仕途坦荡只是表象罢了,实际每日都是在刀口子上讨生活。希望阿爷平日行事可收敛一些,心思多放在保护温家一府上。
温荣对李奕还是心怀感激的,李奕的局看似凶险,实际万无一失,阿爷能这般快回府与家人团聚,多亏了李奕。
“五王妃回来了。”汀兰见到温荣,欣喜地唤到。
温荣朝汀兰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行礼了,而林氏和温茹已急急忙忙地迎接出来。
林氏双眼浮肿,面颊盖了粉却还透着一股青色,想来是这几日因为温世珩的事情担惊受怕没有休息好。
温荣瞧着心疼,两步走上前,牵着林氏的手说道,“阿娘可要保重身体,”又转头看着精神尚可的温茹说道,“我平日不在府里,那些安神静心的汤药,你要盯着阿娘吃的。”
温茹撅嘴道,“那些汤药如何管用,今日阿爷回府一切便好了。”
林氏点了下温茹的额头,蹙眉道,“你这孩子,越发放肆了,也不知道学学你阿姐,平日行事稳重些,跑出去疯疯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儿。”
温荣笑了笑,倒未说什么,温茹的性子确实越来越像盛京里的贵家女娘,少了江南一带的婉约,多了盛京女娘的肆意和爽直,前日温荣还听说茹娘约了别家娘子去练习马毬。温荣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她自己就有不擅马术的遗憾,故只叮嘱了茹娘小心罢了。
“祖母,阿爷。”
温荣进了屋子,阿爷未有变样,不过是清瘦了一些,看来阿爷被关押在大理寺时确实未遭受什么严刑,反而是祖母和阿娘更虚弱了。
“五皇子没有一起来吗。”
温荣才和阿爷打了招呼,还未来得及询问阿爷在大理寺的情况,就被阿爷打断话抢了先。阿爷还是关心朝政之事,而这些事他也只肯同五皇子,他的女婿商量。
温荣笑道,“公衙里许多事等了晟郎去处理,故无法与儿一道过来,晟郎说了,申时下衙会直接到府里为阿爷接风的。”
温世珩颌首,神情颇为凝重,本想问问端阳宴那日宫里究竟发生何事,可碍于穆合堂里人多口杂,而温荣又是女娘,过多谈论朝政对其不利,遂忍了下来,打算和五皇子去商量。
谢氏瞪了温世珩一眼,不悦地说道,“好不容易回府,也不知道安生一些,你这般样子可是要叫我们的担心都白费?”
温世珩羞愧的低下头,“是儿不孝,这几日让阿娘费心了。”
温荣知晓阿爷确实心怀愧疚,可是男子之志在朝堂之上,纵是有愧于家人,怕也无悔于选择吧。
既然有愧无悔,温荣就只能求一府平安。
“算了,说了你也是听不进的,让慕娴先陪你回紫云居更衣休息,午时再一道过来用膳,”谢氏朝林氏和温世珩摆摆手,转头让温荣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身旁。
谢氏握着温荣的手,慈祥地说道,“你那蜜柚饮十分有效,用后祖母咳疾好多了,真真比那些医官开的药方子好。”
温荣有些不好意思,在祖母眼里,她做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如今天气转暖,祖母的咳疾好转是在情理之中,蜜柚饮也只是调理的方子,若真有暗疾,还是需要宫里药尚局的医官医治。
温荣道,“暑气渐渐重了,可祖母更要注意些,千万别贪凉,冬病夏治,才能根除了。”
谢氏点点头,满足的笑起来,眼角皱纹又深刻了些,“好好,都听你的。对了,荣娘,前两日林府二娘子过来了,是向我讨要蜜柚饮的,我仔细问了她,才知晓林大郎亦是咳疾难愈,不想他也不肯用汤药,唯独会时不时地吃些蜜柚饮,前次丹阳公主带回去一瓮,不几日就叫他吃完了。”
谢氏往后靠了靠,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顽笑道,“林大郎年纪轻轻的,竟和我这老人家一样任性,荣娘酿的蜜柚饮珍贵,我这老人家都不够吃了,哪里舍得一瓮瓮的分他们。荣娘今日就将蜜柚饮的详细方子写了交给林二娘。恰好是五月,槐花开得正好,堂堂中书令府缺不了新鲜的槐花蜜和香柚,犯不着巴巴儿地来与我老人家抢好东西。”
温荣赶忙应下,看着是祖母使性子,舍不得那瓮饮子,实际上是在提醒她,与林家娘子交好可以,但莫要再与林家大郎扯上任何关系了。
前次将蜜柚饮赠丹阳公主是她未思虑周全,可她也舍不得丹阳为林大郎的事焦急。温荣瞥了眼坐在下首正捂嘴嗤嗤直笑的茹娘,忽然觉得有些头痛,罢了罢了,丹阳越是信任她,她越要避开。
谢氏想起一事,兴致极高地说道,“你阿爷回来了,是好事,过午时我们在府里办个小宴,将几家娘子请过来与你热闹热闹……”(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动迟柳色
虽说是办接风宴,却也只请几位同温府关系交好的贵家女娘过来坐坐,谢氏等人并不打算张扬。》顶>点》 .3.o
温茹照谢氏的吩咐,回厢房去写请帖,谢氏单独留了温荣在穆合堂里说话,“荣娘,除了林家和谢家的几位娘子,我还让茹娘多写一份请帖去陈府。”
提及陈府,温荣自然想起因为一桩贪墨案,而被流放到岭南的陈知府一家,过去了两年,也不知道陈月娘和陈歆娘怎样了。
当初陈家依附的是太子,现在眼见太子要被废了,祖母还请陈家的人过来,会否不妥。温荣在犹豫是否要同祖母明说。
温荣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传闻,抬眼看着谢氏,问道,“祖母,儿听闻陈家大房的主母过继了一名庶女,可是真的?祖母又怎么会忽然想起请陈家娘子过来呢?”
祖母笑了笑,并不以为意,“陈大夫人过继了一名唤作惠娘的女娘在身下,惠娘的生母前几年得病去世了,陈大夫人瞧她乖巧,故要了过来。今日之所以请他们,着实是因为陈府在你阿爷被抓这事上帮了不少忙。照理当时旁人都该避嫌的,但是他们陈家非但没有敬而远之,陈少监还前往大理寺卿,为你阿爷上下打点。”
温荣一愣,眼里闪烁出几许光彩,惊喜地问道,“祖母,难不成洛阳陈知府一家,要从岭南回来了?”
谢氏颌首道,“多半是了。”
如此温荣是想明白了,原来陈家早转向三皇子一派。这倒真真是个好消息。温荣猛地想起陈月娘曾托她送与晟郎的流云百福荷囊,忍不住皱起眉头。当初陈月娘对晟郎有情,可晟郎着实对其无意。她勉为其难的替陈月娘送那荷囊。反弄得十分尴尬。荷囊如今还在她温府厢房的妆奁里,并未有一丝破损,可不知到时候是否该还给了月娘,希望月娘知晓她和五皇子成亲后,不要错怪了她才好。
温荣表情的变化自瞒不过祖母,谢氏也知晓五皇子帮助陈知府家的那一段往事,遂轻轻拍抚温荣的后背,安慰道,“儿女之情不能强求。更何况时过境迁,若陈家娘子看不穿这一点,辜负了荣娘的一番情谊,往后也无须真心相待了。”
温荣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祖母放心,儿心里也明白的。”
“好孩子,”谢氏将温荣揽在怀里,“别太辛苦了,许多事情有你夫郎担着。你心里放开些,像你妹妹,每天无忧无虑的多好。”
祖孙二人又说了会子话,茹娘才回穆合堂。林府、陈府的娘子收到请帖后也回了信,说是约莫未时中刻会到温府。
茹娘在编一只荷囊的穗子,红粉丝线来回缠绕在茹娘纤细的手指上。窸窣滑动。温荣正要夸茹娘的手愈发灵巧了,就听茹娘笑说道。“阿姐,这只荷囊唤作百年好合。编好了要送你的。对了,前次三王妃还夸了我手巧,让我也编一只送她,怎么今日不请三王妃过来。”
温荣笑着回道,“圣主将三皇子和三王妃留在了宫里说话,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好,也想有人陪着。”
谢氏听见温荣提起太后,直了直身子,看向温荣,“待三皇子他们回临江王府了,我再进宫探望太后。”
三皇子中毒之事暂时未传出,可谢氏却已猜到大明宫里不太平,故进宫看望老友的打算,也往后推了。
温荣笑道,“那日儿陪祖母一道进宫探望太后她老人家。”
……
未时刚过,丹阳公主和林瑶娘就到了,瑶娘和温荣有一些时日未见,这会拉着温荣手说个不停,尤其是说到婵娘再过两月就要生产,更是兴奋不已。
直到谢家和陈家的娘子来了,林瑶娘才被她们拉去一边说话。瑶娘才离开一会,丹阳公主便凑了上来,附耳低语道,“荣娘,三哥中毒的事情千万不能让瑶娘知道,否则她肯定得闹翻天了,非缠着我带她进宫看三哥不可。对了,昨日我进宫看望三哥,三哥身子已无大碍,还能提笔书法作画呢,三哥福大命大,犯不着我们替他担心了。”
“三皇子没事就好,”温荣一早就知李奕必然不会出事,只无奈身边的人都在替他担心,温荣看向瑶娘,忧心地问道,“都这么久了,瑶娘还是没死心么。”
如今三皇子正妃和侧妃都纳了,瑶娘也到及笄之年,若他对瑶娘有一丝情意,也会主动同林家商议的。
“她心里也苦,前两日阿家和我商量要为瑶娘谋一门亲事,毕竟年纪不小了,她一个女娘,再拖下去要被耽误的。后来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口风不严,将阿家和我的谈话传到了她耳朵里,她倒未为难我,却与阿家吵了一架,这要是传出去还像什么样了。”丹阳公主叹气道。
“找机会我也劝劝她,三皇子和琳娘感情笃实,她何苦耽误了自己。”温荣牵了丹阳至一旁煮茶说话,顺便将蜜柚饮的方子写给丹阳,“……五月槐花开的正好,千万别错过了这一季。”
丹阳正要感谢温荣,瑶娘领着陈府娘子走了过来。
“荣娘,这是陈府的三娘子,名唤惠娘。”瑶娘笑着介绍道。林家和陈家亦是世交,在祖母那一辈私交颇好。
温荣站了起来,陈三娘子赶忙盈盈拜倒,“奴陈惠娘,见过丹阳公主、五王妃。”
“快起来罢,在府里不必拘礼。”看着眼前娇巧的女娘,温荣眼睛一亮,陈知府家的两位娘子已算秀气了,可这位被过继到陈大夫人身下的惠娘却更加不凡,一双水光盈盈的杏眸,衬的那娇美脸庞脱俗清丽,身姿亦如温蔓娘一般,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陈大夫人过继惠娘的目的约莫不单纯,怕是为了对付即将回京的陈知府一家,陈月娘和陈歆娘在惠娘身旁,是要黯然失色了。
“过来一起坐着吃茶吧,荣娘亲自煮的茶汤,有几人能有这口福。”丹阳公主坐在藤席上,笑着和瑶娘、惠娘招呼,待瑶娘在她身旁坐下,她才将先前温荣给她的方子交给瑶娘保管。
瑶娘感激地看了温荣一眼,就将方子小心地收进了荷囊。
温荣亲切地问了惠娘几句话。惠娘今年才十四岁,这段时日陈大夫人安排了她跟宫廷乐师学琵琶。说了一会子话,惠娘不再那么拘束,话也多了起来,“若丹阳公主和五王妃不嫌弃,下次奴献个丑,弹一曲儿,还请丹阳公主和五王妃指点则个。”
“荣娘就知晓棋该往哪下,画卷里要上个什么色,那风炉上的茶汤又沸否。论到琵琶她那里能听出个好坏,至多知晓是什么曲儿罢了。”丹阳公主挽着温荣打趣道。
温荣掩嘴顺着丹阳说道,“是了,于我真真是对牛弹琴,还是让丹阳公主给你点评点评罢。”
温荣对陈惠娘的印象颇好,惠娘的经历与她二姐温蔓娘相仿,甚至形容姿态都十分相似,可惠娘比之蔓娘却更加坦率。
“我也不行的,倒是琳娘随宫廷陆乐师学过琵琶,明日三哥和琳娘就要回府了,我们后日去临江王府看望……嗳哟……”
丹阳说的兴起,竟忘记了先前自己交代温荣的那些话,这会被温荣一扯衫袖,才醒悟过来。
瑶娘诧异地看着她二人,疑惑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去那临江王府,能带上我么,我也好久没见到三王妃了。”
琳娘嫁于李奕之前,同林家二位娘子关系亦不错的,丹阳讪讪笑着点头,也不再多说话。
很快谢家的两位娘子也由茹娘带着过来见礼,人多了,温荣吩咐婢子送来茶点果品,又摆起双陆棋和围棋,她自己只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几句。
几位娘子玩玩闹闹,很快到了申时初刻,谢氏吩咐马车先送谢家娘子和陈家娘子回府,丹阳公主和林瑶娘被留下来一道用晚膳。
约莫申时末刻,温荣等人才听到小厮的通传,说是五皇子和轩郎一道回来了。而温世珩听到消息,匆匆忙忙从东院书房赶到穆合堂。
温世珩梳洗后换了一身新做的精白袍服,面颊上那些在狱里无法打点的凌乱须髯亦新修了一番,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神态。
谢氏斜乜了温世珩一眼,不搭理他,唤了温荣坐她身边说话,她这儿子虽正直,却缺了心眼,反倒要温荣和她这老人家每日每日的操心。
李晟进穆合堂朝温荣深深地看了一眼,眉眼微弯,眼眸深处是如春桃绽放的暖暖笑意。
李晟收回目光,敛神向谢氏见礼,再关切地询问温世珩在大理寺里的情况,又是否有人为难等,知道岳丈确实一切安好,才松了口气。
温荣笑问道,“晟郎怎会和轩郎一道回来?”
“今日因公事去了崇德坊,正好路过国子监学,便将轩郎接出来了。”李晟温和地回道。
“时候不早了,快用晚膳吧。”温世珩惦记着晚膳后请五皇子去书房说话,故急不可耐地命婢子在穆合堂里摆起了晚膳。
直到丹阳公主和林瑶娘离府,五皇子随温世珩去书房,温景轩和温茹娘又被打发了出去……谢氏才拉着温荣谈起今日请谢府、陈府娘子过来小聚的真正目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惜花别有意
温荣为谢氏新换了一盏热茶汤。`顶`点``.2.co今日用的茶具是簇新的加莲纹魏玉杯,是极名贵稀有的进贡之品。前月五皇子李晟得了此物后带回府与温荣赏玩了一番。天气渐热,二人思及玉器有温润平心、安神降燥之效,遂决议将此套茶具送于温老夫人在盛夏里吃茶用。谢氏拿到茶具后先将茶具在禅茶里静养了一月,这日才取出与温荣同用。
“玉杯不会烫手,”谢氏笑着端起手边的茶碗,探问道,“荣娘,你对谢家娘子和陈家娘子有何看法?”
温荣眼眸微闪,嫁到纪王府后对家里的事情关心太少了,轩郎已经十七岁,早到了议亲的年纪,祖母和阿家又要费心了。今日请几家娘子过来,亦是想让她帮忙想看一番。
做好友只需考虑脾性是否相投,可若是联姻做一家人,便没有那么简单了。除了门当户对和脾气性情,名门贵族间还讲究是否能互相扶持。可温荣打心眼里觉得性情比之旁它,都要重要。
温荣仔细思索了起来。谢家是祖母的娘家,谢三娘子和谢四娘子并非琳娘的嫡亲妹妹,是应国公胞弟的嫡女,先才弈棋时谢家二位娘子表现的落落大方,谦虚礼让,棋路之间又隐约可见智慧,颇有谢琳娘的风范。而陈惠娘容貌娇美,性子直爽,素养虽不若谢家嫡女,却自有一番风度。单以性情比较,实在难以取舍。
温荣认真地说道,“两家娘子皆优异,谢家娘子的阿爷是武将。陈家则是文官,祖母和阿娘是否有这方面的顾虑。”
谢氏点头道。“你大哥一心要习武,你阿爷已经同意了。若是和谢家成为姻亲,有应国公一府以及五皇子的帮扶,轩郎成武将的路子会顺坦些。”
温荣笑道,“看来祖母和阿娘已经属意谢家女娘了,不知轩郎是否知晓祖母为他的安排。”
祖母微阖眼靠回矮塌,面色不善,淡淡地说道,“别看你大哥性子温和,心眼却和你阿爷一样不活络。甚至缺了心眼,问他不若直接帮他安排。”
温荣眉头微微一皱,轩郎在从文从武一事上性子确实执拗,约莫因为此事,惹得祖母不高兴了。
温荣仔细想了想,祖母的安排确实是对轩郎好的,遂答应道,“祖母,后日丹阳公主与我会一起去临江王府寻琳娘说话。或者先让儿去琳娘那探探口风。”
既然三皇子身子恢复,谢琳娘也能放下心来了,不论旁他,单论三皇子与五皇子以及她与谢琳娘的关系。两家联姻是再好不过了。
谢氏抬眼问道,“荣娘,朝中局势可是要明朗了?”
温荣点了点头。“祖母放心,既然阿爷能回府。那就是**不离十,只要后日三皇子和三王妃出宫回临江王府。朝局就是真的明朗了。”
谢氏听言很是欣慰,“那就好,荣娘就先去探探三王妃的口风吧。”顿了顿谢氏叹息道,“本来林家二娘子是最好的,可惜那孩子真真是个死心眼,你舅母因为林二娘的事情,没少在你阿娘面前抱怨,可惜了可惜了。”
温家和林家仍有亲上加亲的想法,瑶娘的品性家世都无可挑剔,和她的交情又极深,若不是瑶娘一心念着三皇子,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多宝橱里沙漏翻转,玉石轻碰发出一声脆响,谢氏看了看时辰,慈祥地说道,“不早了,让下人备马车,早些回去休息罢。”
温荣应了声,打算过两日去了临江王府后再来看望祖母,温荣又向汀兰交代了一番,让平日里多留心祖母的身子,这才出门吩咐马车,让小厮去书房寻李晟……
二人回到纪王府,李晟看到焕然一新的内室眼前一亮。
原来温荣早晨出门前,命人将内室里的幔帐和窗纱都换成了雨过天晴软烟罗,清新的颜色在炎炎夏日里让人倍觉凉爽。
李晟与温荣说起了扬州商船沉船一案,“荣娘,你可记得我与你提起过的,有人在江南东道看到了薛成扈的宠妾。”
温荣点了点头。如今德阳公主和二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晟接着说道,“三哥和我的人,就此线索查了下去,原来德阳公主派了不少人去江南东道,杭州郡刺史、扬州司马等人的府邸都被德阳公主的幕僚控制了。”
温荣一惊,不想他二人的手竟伸的如此长,思及德阳公主和二皇子的所作所为,温荣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江南东道赌船、进贡商船,两桩沉船案子都是德阳公主命人动的手脚,他们用几十条人命,将圣主的目光转移到江南东道上。扬州司马被他们控制后,阿爷自然逃不开干系,若五皇子站出来为阿爷伸冤,他们定会将五皇子定为同犯相论,若三皇子、五皇子坐以壁上观,温府必覆,五皇子也将家宅不宁。
可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温家倾覆只是他们丢出的一块砖头罢了,德阳公主和二皇子是要抛砖引玉。
毕竟在端阳宴之前,温荣也不能确定德阳公主究竟是依附太子还是二皇子。温荣轻叹一声,缓声道,“德阳公主在众人面前故意维护太子,她和二皇子要你们误会这一切都是太子做的。”
李晟颌首道,“三哥比我们更早看透了局势,主动服毒纵然万无一失,但也是以身犯险了。好在如此我们化被动为了主动。”
温荣摇了摇头,“晟郎,虽然圣主属意三皇子,可还不能掉以轻心,既然二皇子和德阳公主能控制江南东道,宫里必也做了布置。”
李晟眉头皱起,沉声道,“他们确实不会善罢甘休,若他们真的胆大妄为到敢谋反,也就不能怪我与三哥不念兄弟之情了。”
温荣抿了抿嘴唇,若一切照前世发展,二皇子是一定会谋反的。
温荣本来对前世宫廷里太子被废之事一知半解,但经历了这世的端阳宴后,温荣彻底将前世发生的事情想明白了。
前世的乾德十六年,圣主也在宫里举办了端阳宴,当时德阳公主确实是支持太子的,而三皇子和五皇子还是逍遥王。故只有二皇子是太子唯一乃至最大的威胁,那时太子和二皇子已然势同水火。
在端阳宴后的又一次宫宴上,太子和德阳公主设计在酒水中下毒谋害二皇子,不想二皇子早有准备,太子、德阳二人陷害不成反被二皇子算计了一道。
太子和德阳公主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圣主,经由此事,太子被废,德阳公主为了保住太子,企图发生政变,可圣主和二皇子等人已有警觉,就在德阳公主意图谋反的当日清晨,羽林军查封了公主府,德阳公主被生擒,圣主念及亲情且其谋反未遂,只将德阳贬为庶人。
二皇子本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未料三皇子和五皇子收集了他往年处心积虑谋划和陷害太子的证据,更暗地里交给了德阳公主。德阳公主本就极其憎恨二皇子,自然将所有的罪证都呈到了圣主案前。
二皇子的所作所为俱被揭露,圣主最不能容忍其子嗣为了帝位,不念亲情,如此一来,圣主迟迟未下诏立二皇子为太子,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温文儒雅,极念亲情的三皇子,由此又逐渐发现了三皇子不凡的治世之才,更感慨李奕从始至终谦恭的态度和平和的心境。
与此同时,二皇子感觉到来自三皇子的威胁,其惊闻圣主准备拟诏书封三皇子为太子,故铤而走险,走太子的旧路,意图谋反篡位,可从一开始,他就算计不过三皇子和五皇子,最终二皇子谋反不成,其本人也被五皇子李晟生擒。
若没有算错,圣主将拟诏书封三皇子为太子的传闻,也是李奕和李晟传出来的,不打草怎惊得起二皇子这条大蛇,令其方寸大乱,仓促谋反……
前世发展确实对三皇子极有利,现世因为她的重生,令三皇子本人成了最大的变数。
温荣转头静静地望着壁墙上的青瓷烛台,跳耀的烛火将温荣那本就如天水洗涤般的眼睛衬的更加清澈明亮。
回忆起前世,温荣心下生出些许凄凉,那世一府皆死于李奕的一纸政令,重生伊始,她心里确实对李奕存有恨意,可随着时间流逝,前世的执怨早已淡去了,她对李奕已心死。记忆里不知谁曾言‘哀莫过于心死’,现在细细想来,心死其实是大解脱,心不死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才是真正的悲哀。
抛去个人的恩怨,李奕是难得的明君,他有容天下之度,惜黎民之心,虽不能断言其是千古一圣人,可也是十分难得了,故温荣从未想过要阻碍李奕称帝,甚至是夺其性命。
温荣正想的出神,面颊忽生出一股暖意,不知何时李晟低下头,温热的唇正亲吻在她那落于眼眸边的发丝上。
有些痒,温荣往后微微一躲,却被李晟抱了回来,“荣娘在想什么,竟似将为夫的忘了。”
语气里带了一丝隐忍和霸道,“以后不许躲我更不许想他人。”
温荣正要反驳,李晟已将其拦腰抱起。
迷离的灯火映照在雨过天晴软烟罗上,似别样的春光,幔帐里薄雾和香气旖旎交缠,一声声轻轻重重的喘息声,似在叹那**苦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平袖添香绪
温荣和丹阳约定一道去临江王府的日子,是李奕和琳娘回府的第二日。~顶~点~ .x.o
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温荣起了个早,睡眠不足使双眼十分酸涩,好不容易睁开眼,只觉得屋子里静悄悄的,向枕边看去,李晟已经起身了。
温荣拉了拉床头的铃铛,撩开幔帐,映入眼帘的是李晟在晨光微曦里舒展的笑颜。
温荣一直觉得李晟的眉眼好看到不像话,精致的五官美到张扬,可其又有一股与生俱来、难以言喻的凌厉之气,令外人不敢直视。唯独在面对她时,李晟才会收起一身的势气。
温荣忍不住抬起手,纤柔的玉指轻划过那道如墨染的俊眉,对视间彼此嘴角都弯起了瑰丽又肆意的轻笑。感觉好似初春暖阳下缓缓融化的枝头冰雪,划过新绿留下了炫目的痕迹。极致温柔里是极致的美丽,晃得人眼迷离。
李晟握住温荣的小手贴在嘴边,柔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昨日忙的忘了准备今日去临江王府的伴手礼,祖母看中了谢家娘子,若是方便,我要问问琳娘的意思。既如此,我总不能两手空空那般寒酸了。”说完话温荣才注意到李晟已换好了袍衫,是一身宝蓝色暗纹圆领窄袖的袍服,是再寻常不过的款式,遂诧异道,“今日晟郎可是要与我一道去临江王府?这身袍服是不是太素净了。”
“自然是要陪荣娘去临江王府的,可我得先去一趟骁骑营,安将军交代的事还未办完。荣娘放心。巳时中刻我就回来。”说罢李晟故意抬手露出窄袖上绣着的双排银线缠丝盘扣,坦然自若又欢喜地说道。“这是荣娘帮我结的,这身袍服再合适不过了。”
温荣一见到那四对盘扣就觉得眼熟。李晟不提还好,温荣精致的小脸登时羞的通红,好似春日里初绽的桃李花瓣,惹的李晟心直痒痒,无奈天光渐现,他还有要事在身。
原来那几对缠丝盘扣是温荣前几日结着玩的,初试手法不熟,盘扣两侧的缠丝结都不对称。结完后,温荣左看右看都不满意。遂随手丢弃在笸箩里,她都未瞧上眼的物什,怎么会被缝在晟郎的袍衫上,穿出去要是被人瞧见了,岂不叫人笑话。
思及此,温荣匆匆忙忙披上绢衫,撑着床沿起身道,“前几日宫里为晟郎新缝制了两身金纹对襟罗衫,若晟郎不喜欢。前日我还在东市制衣坊为晟郎做了套罗纱罩的大科袍服,我这就替晟郎更衣。”
李晟看到温荣慌慌张张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忙轻咳一声做掩饰。“时候不早了,再迟巳时中刻就赶不回来了,荣娘非得怨我不可。”说罢李晟急忙转身。撩开门帘大步离去,空留温荣在背后轻唤。
温荣知晓李晟是故意为之。又羞又臊,却只能气的干跺脚。
绿佩端了水进来。见温荣一副气急模样,实是罕见,绿佩觉得有趣,捂嘴直笑。
温荣拧起眉头,不悦地问道,“主子有难事,你就在旁幸灾乐祸的,我可问你,五皇子袖口的盘扣可是你帮他绣上去的。”
绿佩抖了下肩膀,连连摆手,“王妃冤枉奴婢了,奴婢自小跟随王妃,王妃是知晓奴婢手拙的,刺绣等女红活儿奴婢还不如王妃呢,那里敢帮五皇子缝制袍衫。王妃去问问碧荷,指不定是碧荷缝的。”
正巧碧荷进内室准备为温荣篦发,听见绿佩将事儿推到她身上,生气地朝绿佩啐了一口,“你这坏心眼的小蹄子,亏我平日都帮衬着你。可你好事想不到我,坏事全怪到我头上,”碧荷看向温荣认真地说道,“王妃别听绿佩瞎说,没有王妃吩咐,我们哪敢随意翻动五皇子的袍衫,是五皇子自己看到笸箩里那几只未结完的盘扣,向我们询问了才知晓是王妃结的,本以为五皇子只是随口问问,不想那些盘扣竟被五皇子收了起来,听说是拿进宫里,命尚衣局的女官缝制的。”
温荣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然被拿到宫里去了,那还不如让碧荷帮晟郎缝呢。温荣颓丧地坐在矮榻上,手撑着额角觉得头疼,看来她还是该将女红做熟了。别家娘子要么完全不做,要么为夫郎缝制极其精整的整身袍衫,偏偏轮到她了,不会又不自知,几只盘扣做的歪歪扭扭,未了还要五皇子亲自带进尚衣局寻女官缝钉。
绿佩在一旁大大咧咧地安慰道,“王妃出生尊贵,不会女红是在情理之中,何况论起棋技画艺,王妃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
论出身尊贵,丹阳公主还为林大郎绣过荷囊呢。圣朝纵是不重视女子的礼教,可女子嫁人后还是要讲究三从四德,才艺早已没有那般重要。温荣无奈地摇摇头,不再搭理绿佩,向碧荷嘱咐道,“一会儿丹阳公主与我要去临江王府,你和甘妈妈先到库房将那套麒麟纹的玉如意取出来。”
麒麟送子,和合如意。
温荣又特意选了一只裹洋红锦缎的黄梨木匣子,做那对麒麟如意的装匣,匣子扣合处镶嵌了一颗显眼的鸽血石。光是装裱的锦匣就十分贵重了。温荣除了希望琳娘能顺利为临江王府产下子嗣,亦希望温府与谢府能如意联姻。谢家女娘的品性和家世都无可挑剔,若无意外,将来琳娘母仪天下,那时温府又将多了谢府做靠山。
碧荷领了命出厢房,绿佩伺候温荣洗漱更衣后,无事便去了外间长廊,领几名小婢子逗蝈蝈。
温荣简单绾了个矮髻,准备去厨房。
做面子的伴手礼准备妥当了,还有手帕交之间表心意的小礼物。温荣早做了一只萱草纹荷囊,这会儿打算亲自去厨里准备几道小点心。琳娘很喜欢她做的水晶枣泥糕和栗粉酥酪,如今琳娘有身孕了,嘴怕是更馋了些,那枣米栗粉松仁都是滋补的,刚好适合琳娘。
温荣如此想着心里也高兴起来,走出厢房正要吩咐绿佩随她一道过去,不想就听见绿佩和侯宁吵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温荣见绿佩喋喋不休地数落侯宁,而侯宁本就性子讷实,此时被绿佩骂的毫无还嘴之力,一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在绿佩面前像个孩子似的,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温荣凭着平日对他二人的了解,当下就断定是绿佩在无理取闹。
绿佩倒不自知,见到温荣反倒更激动了,几步走到温荣身边,愤愤地说道,“王妃,你给评评理儿,我一人安安静静地在长廊这逗蝈蝈,他偏偏大喇喇的,也不通报就走了进来,我让他停下他偏不听,这下好了,将我辛辛苦苦养的蝈蝈踩死了……”
温荣点了一下绿佩的额头,低声训道,“侯侍卫是五皇子吩咐了守在院子里的,他在院子里要去哪儿还由得你指手画脚了。原先在温府,每日里你逗弄蝈蝈就罢了,现在到了王府还不知道收敛玩心,更何况那蝈蝈该是在篾笼里关着的,若不是你随便放出来,侯侍卫怎会不慎踩到,还愣这作甚,快向侯侍卫道歉。”
绿佩撅嘴,嘟嘟囔囔半天,也没说出个道歉的话来,反倒是侯宁通情达理,在旁解围道,“还请五王妃莫要责怪绿佩了,是我先才没留神,才不小心踩死了绿佩的蝈蝈。”
温荣无奈地瞪了绿佩一眼,绿佩是让她这个主子宠坏了,可她也不忍再过多地训斥绿佩,好赖是在府里玩闹,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温荣朝侯宁歉疚地笑了笑,“以后我再教育绿佩,侯侍卫可有事。”
侯宁递了一份帖子与温荣,躬身道,“前院小厮送了帖子过来,我见是王妃长兄温家轩郎的拜帖,未敢耽搁。”
温荣还是第一次收到轩郎往纪王府的拜帖,不免有些诧异,温荣颌首微笑道,“辛苦侯侍卫了,往后帖子命婢子送过来便可,省的遇见绿佩这般不讲理的,还惹了闲气。”
“王妃,你怎还嘲笑奴婢……”绿佩又羞又心疼蝈蝈,瞪着侯宁的双眼像小铜铃似的。
侯宁将拜帖交与温荣后便离开了内院长廊,温荣打开帖匣,后日国子监学放旬假,那日未时中刻温景轩将至纪王府拜访她。
温荣心下有几分好笑,轩朗多半是听闻府里要为他定亲事,故才来向她打听的,温荣打算让厨里多备些松子,后日再做些松子酥让轩郎带国子学去。
……
巳时中刻李晟准时回到了府中,温荣见无法说服李晟换下那身袍衫,只得作罢,好在那几颗排扣已整得对称,旁人也瞧不出不妥,温荣起身吩咐马车送他们去临江王府。
马车上李晟看到了温荣为琳娘准备的伴手礼,想起昨日宫里发生的事情,与温荣说道,“荣娘,圣主和太后都已经知晓三王妃怀有身孕了。”
李晟目光闪烁,眼神颇有深意,约莫昨日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温荣微微抿嘴,转头说道,“不知是何缘故?”顿了顿又笑起来,“琳娘有身孕了是好事,圣主、太后、王淑妃他们一定很高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平惜惋旧情
李晟与温荣仔细说起了宫中发生的事情。`顶`点``.2.co
原来随着天气渐热,太后的身子有所好转,昨日太后难得的出了延庆宫,往兴庆宫寻三皇子和琳娘说话,圣主亦带了五皇子往兴庆宫探望。
李晟苦笑道,“三王妃将大家都唬了一跳。”
温荣心一紧,“晟郎这话是如何说的,难不成琳娘她……”
李晟摇摇头,“并非荣娘想的那般,三王妃无事,不过有惊无险罢了。太后和圣主等人到兴庆宫时,三哥正在书案前练习书法,问安后三王妃亲自为太后端茶点,不想三王妃突发晕厥之症,所幸身旁有宫婢扶着,才不至于酿出遗憾,王淑妃立即去请了尚医局的医官,医官把脉后,确诊三王妃已有近两月的身孕了。”
温荣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平日琳娘身子底还是很好的,约莫是这几日照顾三皇子太过疲累了,让大家知道了也好,否则日日照顾三皇子不能两全,现在琳娘可以安心养胎了。”
李晟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看着锦盒里的麒麟如意说道,“我们的麒麟送得正是时候。”
温荣其实并不在意会有谁关注她送的伴手礼,遂只顺着李晟的话颌首道,“早上醒来忽然想起府里有对玉如意的,前几日才入的账子。此事如此重要,晟郎昨晚怎不与我说了,要是准备的不合适该如何是好,现在回府换都来不及。”
李晟眉头浅陷,“倘若真不合适也无妨。毕竟不合适也会有不合适的益处。荣娘,我现在是愈发猜不透三哥的想法了。”
温荣长长的睫毛微颤。李奕多半是因为她而对晟郎产生戒心了,至少现下猜忌已多于信任。
温荣抬眼看向李晟。李晟的神情好似天空的云彩,细微变化中有些许飘忽不定,好在那眼神还是如碧空般清澈和坚然。
温荣是安心的,她相信李晟。去年晟郎瞒着所有人向圣主求赐婚时,就有想到会面临如今的局面,她也在尽己所能,避免晟郎因她的缘故再同三皇子产生冲突。
既然晟郎是真心帮助李奕,那么纵是李奕从此不信不帮,但也可期不害。
她是盼着与晟郎的日子能少些波澜和风浪。长安长相守。
温荣低声说道,“晟郎,三皇子自演的服毒一局,必是不肯叫他人知晓的,晟郎现在理当也不知,不若晟郎去调查下毒一事,再听从三皇子的安排。”
李晟眉心陷的更深了,“荣娘的意思是去调查二皇子?可那毒分明与二皇子无关。”
温荣颌首道,“是去调查二皇子下毒一事。是否能找出证据并不重要,我们只是这般做而已,并不需要真揪出下毒真凶的。”
李晟恍然明悟,颌首道。“是了,这般做可让三哥安心,一会我就去安排。”
温荣微微一笑。不止是要三皇子安心,还要他放心即纪王府。
“晟郎。太后身子怎样了,太后知晓琳娘有身孕。一定很开心了。”温荣笑问道。
圣主的子嗣颇兴,可太子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无子,二皇子又是侧妃先有的身孕,在太后她老人家眼里,多少都有些遗憾。太后的开心,不止因为琳娘是三皇子正妃,更因为弘农杨氏和陈留谢氏两大家族世代交好,太后对三皇子和三王妃极其中意。
李晟目光闪烁,“太后身子好多了,还记挂着温老夫人的身体怎样,太后命尚医局的医官要定期到温府为老夫人看诊。对了,太后当时兴起,见无外人,不但言她身子托琳娘的福好了许多,更向王淑妃道贺,笑称其是双喜临门。”
双喜临门?温荣瞥眼看着车窗外茂盛的银槐。其中一喜自然是庆琳娘怀孕,另一喜呢?太后不是糊涂人,怎可能将立储的大事拿出来玩笑。
看来圣主不几日就会下诏书,立王淑妃为一品贵妃了。
纪王府和临江王府只隔了几条街,不过两刻钟的工夫,纪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临江王府大门前。
丹阳公主已经先到了,李晟和温荣进府后被迎进了三皇子用于待客的豫清堂。
豫清堂里李奕坐在正首的雕终南山翠屏纹的紫檀矮塌上,身上着秋香色绫钏纹锦缎袍服,发髻上扎了个幞头。约莫是前几日闭于屋内未见阳光的缘故,精神虽好,但面色有些青白。
现在端阳月日头正盛,可李奕的袍服颇为厚实。温荣前几日有去仔细查关于西域蝥毒的药书,药书里有言,中蝥毒轻者会产生畏寒的现象。温荣余光漫过李奕,却见其额角有层薄汗。看来李奕体内的蝥毒是悉数散尽了,如此也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丹阳公主、琳娘、瑶娘,正在一旁说话,丹阳的心情很好,一直悄声地向琳娘询问些什么,时不时地发出嗤嗤的笑声,而瑶娘则有几分不自在,她才刚刚知晓李奕中毒一事,无奈众人之前都瞒着她,经过了这许多事情,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只知道玩闹和惹事的小娘子了。她知晓,大家瞒着她是因为信不过她。
琳娘有孕一事被众人知晓后,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一身宽大的绫罗素纹高腰襦裙,薄薄外披下隐约可见身子丰腴。
而王淑妃觉得临江王府里的年轻婢女和嬷嬷都不够稳靠,为了照顾琳娘身子,特意派了宫中的女官到临江王府,将谢琳娘的饮食起居安排的妥妥当当,只是这般未免有些大张旗鼓之嫌。
温荣向李奕道了好,顺着李晟的话意关心了李奕的身子。
琳娘目光轻扫过温荣,波光流转间眼神里少了分笑意。
丹阳朝温荣招了招手,众人在豫清堂吃着茶和点心。琳娘忽然问起丹阳关于其夫郎林家大郎的事情,“……五驸马公差也有一旬了,可有消息回来。”
丹阳摇了摇头,“他办起事儿来连饭也忘了吃,哪里会记得捎消息回府,光为这事,阿家都没少数落他。”
琳娘看着温荣笑了笑,颌首道,“昨日圣主提及温中丞和五驸马可是赞不绝口,出公差巡查,若要尽心尽责,是着实辛苦的。想当年温中丞为重修钱塘堤坝,寒冬腊月的前往杭州郡,在修堤坝的江口一住就是月余,经了数月的刺骨寒风,直到事儿顺坦了才回京。”
丹阳斜乜了琳娘一眼,笑道,“喜事多了架子就起来了,现在离寒冬腊月远了去。如此相较了,林大郎可远不及温中丞辛苦,我可不知他去淮南道巡查,会在何处享福了。”
温荣摇了摇头,“比之寒冬腊月,骄阳酷暑一样难耐,说不得林大郎回京了就得蜕层皮,丹阳和瑶娘也要不认识了。”
瑶娘今日第一次笑起来,拉着丹阳的手说道,“荣娘又在使坏了,她在诅咒大哥被晒成个炭头呢。”
“罢了罢了,都在这互相挤兑呢,”琳娘目光一闪,嘴角浮出一丝笑来,“我们就把这儿让给奕郎与五皇子说话吧,昨日宫里赏了新鲜的樱桃,足有鸽子蛋那般大小,知道你们要来,我特意湃在井水里了,我们一道去那云亭小筑和曲水流觞尝果子,岂不更凉快些。”
琳娘话还未说话,丹阳就起身了,笑道,“有好地方还不快带我们去,省的在这儿闷的慌。”
见温荣和瑶娘也无异议,琳娘便起身同三皇子说了一声,恰好李奕正准备带五皇子去书房,几人遂一道离开豫清堂,在竹林栅栏处作别。而后琳娘带了丹阳等人自竹林小径一路往云亭小筑行去。
几位娘子靠在竹亭里说着闲话,温荣觉得琳娘似乎有些意兴缺缺,而瑶娘的心情本就不好,如此温荣也提不起劲来,闲闲地看着活泉泉眼汩汩地冒着水花儿,再偶尔碾些花芯子,撒在泉水里逗那群色彩斑斓的锦鲤。隔着竹尖叶儿,阳光零零散散的落下,清风里竹叶沙沙作响,温荣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哎哟。”
丹阳一声惊呼将温荣吓清醒了,温荣与瑶娘都从竹椅上撑起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丹阳,“怎么了?”
琳娘好笑道,“丹阳馋我的樱桃,一口气拿了好几颗,可你们瞧瞧她那指甲,留的那般长,不慎掐出了樱桃汁,滴在襦裙上了。”
温荣顺着琳娘的视线看去,果然瞧见丹阳的郁金裙上沾了一滴鲜红的樱桃汁。
琳娘看了看温荣和瑶娘,掩嘴笑道,“我带丹阳去换身衫裙,你们或是在这等我们,或是自个儿竹林里走走,竹林统共这么大,也不能把你二人走丢了。”
琳娘又吩咐了女官,一会将她的安胎汤药送到曲水流觞,这才带了丹阳离开。
瑶娘坐不住,打算沿着竹林的青石甬道往深处去看看,温荣闲得无事遂与瑶娘一起离开了曲水流觞。二人为求清净,遣退了跟随她们的临江王府侍婢。
温荣与瑶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竹林里的景致,二人都有想说的话,却又寻不到机会开口。
“荣娘,那可是被三皇子奉为上宾的番僧?”瑶娘忽然扯了扯温荣,轻声问道。
温荣果然瞧见一名身着棕色麻衫,额上戴着嵌玛瑙古银箍的僧人,向她二人走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淡醒前迹
番僧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看向温荣,双手合十微微鞠躬。;顶;点; .+.o
温荣目光碰到番僧时,直觉心神恍惚,不经意间往后退了一步。
竹林青石甬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竹叶,踩上去又松又软十分舒服,先前温荣还感叹竹林别有一番意境,可此时却觉得不便了。每行一步,就会陷下一个竹叶小坑,竹叶坑沾住了温荣的蜀锦绣鞋,每每挪动都觉艰难。
瑶娘察觉到温荣的紧张,赶忙握着温荣的手,关切地低声道,“荣娘,你怎么了,若是见不得番僧,我们换条路走。”
温荣亦诧异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努力稳住心神后朝瑶娘笑了笑,“不妨事的,番僧是三皇子的上宾,我们不便太过失礼。”
说话间番僧已走至温荣和林瑶娘的面前,施佛礼后笑问道,“敢问施主可是五王妃与林家二娘子。”
温荣心生警觉,照理番僧未曾见过她和瑶娘,为何一眼就能认出。温荣还礼道,“上僧多礼了。”
“五王妃心思灵透,是能看透前世今生的人。”番僧的声音浑厚却不失圆润,好似晨钟在薄雾中撞响,清润旷远能扶风直上,“可眼见不一定为实,太过信任眼前人怕会重蹈覆辙。祸端并非缘于你误会的人,若五王妃可早些看透,或许可彻底脱离这世苦海。”
温荣面露惊愕,茫然失措地向四周看了看,被番僧点透有前世记忆,令她浑身发凉。
瑶娘不管不顾。怒目瞪着番僧,上前一步啐道。“我和荣娘道你是三皇子的上宾,才敬你三分。你竟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若再敢出言不逊,我命人将你捆了锁柴房里去。”
“瑶娘,不得无礼。”温荣拽着瑶娘的手微微颤抖,尽量平缓了语调说道,“我与上僧素未谋面,不知上僧为何出此言,上僧话里的玄机我也半分不明白,还请上僧容我俗人平庸。听不得此等高语。”
番僧苦笑着摇了摇头,竟露出悲天悯人之像。温荣愈发警惕不安,为何此人会说她能看透前世今生,会知晓她有前世记忆?难不成他真是得道高僧,可若是高僧,又何必为难她一个凡人。
瑶娘愤愤地说道,“荣娘何须这般好脾气,这等妖僧就该捆了,不能留他妖言惑众。更何况此时荣娘的眼前人不就是我么。他竟然说我不值得相信,太可恨了,荣娘千万别理他。”
温荣怔怔地看着瑶娘,瑶娘表情十分认真。温荣也不知她是在故意安慰自己。还是真不明白番僧话里的意思。番僧所说的眼前人,自然是晟郎,而她误会的人。多半是李奕了。
番僧单手施无畏印,缓缓点头道。“是贫僧唐突了,还请五王妃见谅。”说罢番僧轻移步子,转头看向瑶娘,微笑道,“施主心地纯良,可无奈执念过深,施主与佛家无缘,还请在凡尘里顺其自然。”
番僧仰首看天,“枝叶重重遮天蔽日,生活里看似阴暗再无光亮,可实际上要捅开这层荫庇又有何难。”
番僧眼睛微阖,自然垂放在胸前的五指轻动,无畏印化做了施愿印。一阵风将温荣与瑶娘上方的枝叶吹开,清光如瀑般倾泻下来。
温荣好不容易喘口气,心神也稳定了,前世记忆与否,是她一人的事情,被番僧点破又能如何,她是五王妃,无过无错,只要矢口否认,无人能奈何她。过了一会儿,温荣发现站在身旁的瑶娘,也被吓的一言不敢发了。
“打扰二位施主了,贫僧先行告退。”番僧双手合十,转过身缓缓离开,一路行去一路念道,“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瑶娘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诧异地问温荣,“荣娘,那高僧念的什么因缘因缘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温荣喃喃自语道,“凡所有相,均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瑶娘见状扶额叹了口气,推了推温荣,“荣娘,三王妃和丹阳公主多半回来了,我们也回曲水流觞罢。”
温荣想起先才番僧对瑶娘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皱起眉头,听话里的意思,难不成瑶娘有修佛的想法,遂开口问道,“瑶娘……”
“好了,荣娘何必因为番僧的胡言乱语多心,”瑶娘笑了笑打断温荣,又说道,“那番僧也说我红尘未了了,其实在我看到三王妃幸福的笑容,又知晓三王妃已经怀孕时,就彻底死心了。大哥、丹阳公主、婵娘、荣娘,你们一次又一次的劝我,可惜原来我就是听不进去,我知道我很讨人嫌的,你们嘴上不说,可心里都认为我不识趣不自量力。在府里祖父和阿爷看到我,都是拧着眉头,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的。不过现在我真的想通了,琳娘那么好的人,我凭什么去伤害、去破坏她的幸福。更何况三皇子的心里和眼里从来就没有我。”
温荣鼻子酸酸的,看着瑶娘憔悴失落的模样十分心疼,强作欢笑的安慰道,“我们哪有嫌过你烦,大家是真的很担心你。瑶娘想开了就好,往后提亲的人,怕是要将林府的门槛都踩坏了。”
“我要在府里多陪阿娘几年,多过几年自在的日子,嫁去夫家少不得要受许多闲气,”瑶娘步子放缓了些,又说道,“荣娘,先才番僧对你说的那番话,我听不明白也不打算明白,可我还是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管有什么误会,五皇子待荣娘都是真心的。眼前人是不应该愚信,可也应该珍惜。”
温荣苦笑道,“我也实是不明白番僧为何要说出那番话,五皇子对我家有恩,又是我的夫郎,我怎可能不信任他不依赖他呢。”
瑶娘颌首道,“荣娘放心,今日所闻我必不会传将出去。”
二人说着话回到曲水流觞,琳娘已经带着更换一身簇新衫裙的丹阳回来了,这会儿女官正在伺候琳娘服用保胎的汤药。
琳娘看到温荣和瑶娘笑道,“你们总算回来了,先才我还在训斥婢子未尽好责,要是你们真在竹林里走丢了,我可没法交代。”
瑶娘笑道,“与那婢女无关,是我们将婢子打发了不让跟着的。我和荣娘只是顺着竹林甬道随意走走,散散心,未去别的地方,还请琳娘莫怪。”
“不过是顽笑话,”琳娘看了眼竹林深处,端起盛了黝黑汤药的白瓷碗,执锦帕掩唇,将汤药悉数饮尽。琳娘放下药碗,皱着眉头捻一颗淹过蜜的果子放进嘴里,颇为遗憾地说道,“还是原先在温府里尝到的、荣娘亲手腌渍的蜜果子好吃。”
丹阳点头赞同,“荣娘用的花蜜皆有讲究,远甚宫里尚食局的那些小食。既然琳娘都开口了,谅她如今是双身子,荣娘打发她些蜜果子罢。”
温荣笑道,“真不能怪我小气,开春时忙着筹备全礼,府里上下都没心思也没空去收酿新鲜花蜜,过了最好的花期,酿出来的果子和寻常的就没两样了,现在两处府里用的蜜果子,也都是厨里管事妈妈前往东市果子铺买来的,还及不上宫中,你们哪里瞧得上。”
琳娘听言笑起来,“算来我们几人当中,丹阳是唯一一个自小就在宫中锦衣玉食长大的,可偏偏也就她一天到晚盯着我们手里的好东西,什么酒品果子糕点的,今日过来还非得穿走我一身衫裙,还敢说不是故意的。”
丹阳瞪了琳娘一样,“可是讨来给你的,好心没好报。”
顽笑了一会儿,琳娘见丹阳和瑶娘对池子里的锦鲤感兴趣,遂吩咐婢子送了鱼竿过来,让丹阳和瑶娘由着兴子往池边垂钓,温荣和琳娘则留在竹亭里吃茶说话。
琳娘远远瞧着丹阳和瑶娘姑嫂二人谈笑甚欢,颇有几分艳羡。
琳娘吃了口茶,“荣娘,前几日五皇子鲜少进宫,奕郎醒后多次询问,似有事要与五皇子商议,”琳娘顿了顿又问道,“五皇子平日公衙里的事务十分繁重吧。”
温荣颌首道,“可不是,常常卯时出去,酉时才回府,这几日因为三皇子的事情,晟郎每日里是愁眉不展的。现在三皇子无事就好,如此晟郎也能安心了。”
琳娘看了眼竹亭旁的女官和婢子,笑道,“我在府里闲了无事,荣娘可常来陪陪我,丹阳和瑶娘玩心重,在屋里是呆不住的,还是让她们和另一些贵家女娘去山野骑马狩猎的好。”
虽然琳娘一直是笑着同她说话,可温荣总觉得琳娘情绪不对,许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可碍于有丹阳、瑶娘以及王淑妃遣来的女官,故不便开口吧。
琳娘需静,二人在竹亭摆起了棋盘。
温荣想起祖母交代的事,认真地说道,“琳娘,这次家父能如此快放出来,是多亏了三皇子帮忙的,府里还不知如何感谢。”温荣见琳娘神情未动,又说道,“前几日祖母特意请了几位娘子到府里玩,我瞧见了谢府的三娘子和四娘子,真真感慨时光如梭,算来三娘子可是已到及笄之年了。”
琳娘执黑子的手一滞,显然明白温荣要说什么,若放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应承并做说客,可现在却有几分犹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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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相思无明晦
琳娘落下一子,围住了温荣的一圈白棋,笑道,“荣娘这般让着我,下棋还有什么意思。顶点小说 3.2.o”
温荣帮着琳娘将白子拾起放入棋瓮中,摇了摇头说道,“琳娘棋艺本就不差,我也许久未下,故此手生了许多。”
琳娘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说道,“谢三娘确实到及笄之年了,府里也在考虑她的亲事,”琳娘抬起头,看向温荣,“三娘是我二叔的嫡女,照理我们大房不该过问二房的事情。这里面的缘故想来荣娘也知晓。”
温荣抿着唇,直觉琳娘语气颇为生疏,遂尴尬地笑道,“琳娘说的有理,非嫡亲确实不便干涉过多,还是让府里长辈去谈罢。”
琳娘嘴角微翘,“祖母也想着哪日去探望温老夫人呢。关于三娘的亲事,我们府里并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唯独郎君自身要争气。谢家世代出武将,二叔二婶都寻思了找个文质彬彬的女婿,祖母估摸也是这般想的。”
温荣颦眉不语,琳娘知晓轩郎有心从武,说出这番话分明是要她知难而退了。此时搬出谢老夫人,亦是不想祖母登门与谢老夫人商议吧。既如此,她再开口将话挑明也是自讨没趣了。
“子女的亲事确实让长辈烦心,三娘那般优秀,定有不少贵家上门提亲了,可是得好好挑挑。”温荣顺着琳娘的心意说话。既然琳娘无意与温府结亲,那就罢了。过几日回府和祖母再一起相看别家女娘便是,只是琳娘的态度令温荣疑惑。不知中间究竟出了何变故。
琳娘认同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关心道,“对了。荣娘,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转年的进士试可要参加,谢府里我二哥和三哥他们亦是在国子监上学,听府里长辈说了,明年想让他们去试试。”
对于谢家的郎君,温荣也是一早就有耳闻,虽不若林家大郎出色,却也是极优秀。在国子监里。他们不但课业好,还有一身好武艺,毕竟出身谢府,自幼就有学习武艺。轩郎每每提及谢家的郎君,都十分羡慕。
轩郎转年是否参加进士试,温荣还真不知晓,府里似乎也未做此打算,遂说道,“轩郎回京时日尚短。入国子监也才两年罢了,想来还无法适应进士试,再过一两年,那时把握更大些。”
琳娘颌首道。“轩郎年纪不小,也该抓紧了,像林家大郎和赵家二郎那般。能一次及第的极少,少不得要考上好几年。”
温荣笑着低下头看棋盘。她的白子被黑子吃了不少,棋盘里黑子是占尽优势。她先才走的每一步确实都在让着谢琳娘。不止因为她怀了身孕,更因为她是闺中密友。在温荣看来,她们二人非棋圣又非君子,弈棋根本不必讲究输赢,彼此舒心畅快便好。
温荣知晓在棋盘里应该如何重新赢得局面,但接下来的每一步仍让着谢琳娘,输的明白又怎会畏输。无奈棋盘简单人心复杂,温荣压根不明白琳娘为何会忽然对她冷淡,与她生疏起来,难不成中间有小人作祟。
这一处曲水流觞,温荣与琳娘一局棋将散,另一处临江王府二进院子的书房里,李奕和李晟正谈及二皇子在杭州郡所做的事情。
李奕听闻李晟在究查二皇子下毒一事后,心里一下子放松了。既然连晟郎都未看出,旁人更不可能察觉到破绽,只有温荣令他疑惑,不知温荣娘究竟记得多少前世的事情。
李奕指尖轻扣书案,略沉思后与李晟温和地说道,“晟郎分析有理,梨花酿里的毒多半是二皇子下的,此事想来圣主心里也有数了。关于二皇子下毒的证据,晟郎暂时别追查了,既然我无事,不若就此息事宁人,以免惹得圣主不喜,纵是拿到了二皇子下毒的证据,也不见得对我们有利。”
李晟颌首道,“如今太子已不足为惧,我们确实不能将二皇子逼的太紧了,否则容易打草惊蛇。我会尽快将派去调查二皇子下毒一案的人手叫回来的。”
李奕笑道,“好,这段时日辛苦晟郎了。琛郎那边是否有消息。”
林子琛调往御史台后,即照温中丞的吩咐往淮南道出公差。淮南道毗邻江南东道,林子琛往淮南道出公差是虚,前往江南东道,与三皇子暗插在江南东道的眼线会和,暗探德阳公主的势力是真。
三皇子和五皇子早已怀疑德阳公主,再发现德阳公主派人前往江南东道后更是心生警惕,初始德阳公主和二皇子的幕僚在江南东道还算平静,不料后来竟惹出一系列祸事,更谋划栽赃到温中丞和他二人身上。三皇子这才与温中丞等人合计了,将林子琛送往江南东道,收集二皇子和德阳公主谋反的证据,需要时再以林中书令的名义,将这些证据呈于圣主,而他兄弟二人,仍不打算亲自出面。
李晟确实有收到林大郎送回京的消息,“杭州郡刺史和扬州司马等人的家眷俱被德阳公主的人软禁要挟,姚刺史和温中丞的关系极好,我有听荣娘提起过姚刺史,为人正直真诚,琛郎已在想法子接近姚刺史,争取想出两全的法子。”
李奕蹙眉说道,“德阳好大的胆子,竟然染指朝政私押朝廷重臣,企图干涉圣主易储之事。德阳虽是女子,可其势力不容小觑,现在时机未到,我们只能再忍忍。”
李晟看了眼窗棂外鲜艳的颜色,问道,“圣主可确定了?”
李奕嘴角扬起,笑容很漂亮,点了点头,“圣主心里已有数,我求圣主饶恕大哥,毕竟大哥也只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死。”
李晟想起温荣与他打的赌,心里轻叹,缓缓道。“我听三哥安排。”
李奕正要说什么,其贴身侍卫在书房外命人传话。言有急事求见。李奕朝李晟抱歉地笑了笑,“晟郎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李奕走出书房,径直去了书房旁的侧厅,先前在竹林处的番僧现已在侧厅静候。李奕看到番僧连忙上前作礼,恭敬地说道,“上僧可是在竹林里遇见了五王妃,是否真如某猜测那般。”
番僧缓缓地摇了摇头,“贫僧见到五王妃了,五王妃和三皇子一般,只有残象。可五王妃她并不迷茫,还请三皇子莫再执念。”
李奕眉头渐渐皱起,当初他将番僧请到府里参惑,番僧言他被残象所困,所以才倍觉迷茫。
番僧为其参惑是想替他解开心结,并无意探问他前世的记忆。可不想李奕浸于佛言中后,关于前世的某些记忆碎片竟渐渐清晰了起来,只可惜仍旧非常的少,少到让李奕无法彻底看清前因后果。
记不得因果。却偏偏让他忆起了前世某年的春分子时。那日温荣坐在梨花树下,披一件藕荷色比肩褂,身影纤薄,简单绾了个矮髻。那发髻正簪了他白日才送的莲花莹玉步摇。
春分子时夜露深重,雾霜凝在莲花步摇晶莹剔透的玉珠上,点点水雾在烛光里备显细腻。
温荣听到他的脚步声。笑着起身朝他走来。步子摇晃了原本安静的玉珠水雾,水雾在不经意间凝成滴珠。滑落在素雅的比肩褂里,那莲花玉珠上只能留下浅浅水痕。
那年月光下芳萼院的桃李杏花皆镀了一层银色。画面十分唯美。可李奕的记忆里没有风景的颜色,因为桃李再美都美不过温荣轻绽的笑颜。
李奕每每于梦中惊醒,浮现在眼前的都是温荣那比春日花瓣还要精致的容颜。
他隐约记得有人要毒害温荣,他因此愤怒难耐。那将西域蝥毒混入熏香再放进紫宸殿的妃子,是一名重臣的嫡女。重臣嫡女又如何,他毫不犹豫的将其打入冷宫,若非温荣无事,他哪能留那恶毒女人的性命。
误打误撞,原来温荣酿的梨花酿可以解蝥毒。这一世李奕先是怀疑梦境真假,于是他试了又试,最后事实证明了梦境是真的。尽管只是碎片,可也助他一步步的接近真相。
温荣隐藏的太好了,他甚至不知道温荣是否和他一样,会记得前世的事情,直到番僧告诉他确实还有人能看透前世今生,他才敢确定,只无奈许多事情他还未想起,所以无法理解和接受温荣对他的态度。
李奕知道番僧是高人,遂有让番僧去试探温荣的打算,不想他还未开口,番僧就主动提出想见见五王妃了,故才有了今日竹林的巧遇。
番僧看出李奕仍旧不得解,耐心地说道,“不论五王妃是否有前世的记忆,她对现世的生活都不迷茫。先前贫僧已劝解了林家二娘子,三皇子和林二娘一样,心中同样存了不该存的执念,久而久之将生贪嗔怨。万事皆有定数,何须强求,待水到渠成,三皇子和五王妃皆能心思通透,那时因果将解开,得大善焉。”
李奕对番僧的说教并不满意,瞥眼看到番僧肩上的褡裢,蹙眉说道,“上僧这是?”
番僧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贫僧在盛京停留已久,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缘聚缘散自有时,还请三皇子见谅。”
李奕本想再挽留,毕竟每每听其诵经讲佛,梦里的景象都会更清晰些。可看样子番僧是去意已决了。
李奕道,“这些时日多谢上僧为某开悟,某备了份薄利,还请上僧不嫌弃。”说罢李奕要吩咐侍从去取金箔锦袈。
不想番僧眼睛还未开,又摇头笑道,“行走怎能多压身,贫僧谢过三皇子美意,就此别过。”
番僧绕过三皇子径直向外院走去,李奕身边的侍卫上前低声问道,“主子,番僧是否要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危心犹警露
李奕摩梭着食指上的和田玉扳指,回过头淡淡地看向番僧背影。从第一次见到番僧,再到今日离别,番僧俱是一身白灰色的棉麻袍子,那拖了几扯麻线的残破袍摆,永远稳稳地垂在番僧小腿边,从不因其的步调,摆动或偏移分毫。
李奕原本淡漠的神情渐渐深了起来,眉心微微陷下,冷冷地说道,“你派人跟着他,出了城门再行事,厚葬。”
侍从领命躬身退下。李奕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他本无意取番僧性命的,他是想将番僧留在临江王府,他将奉他为上宾,待遇比之那些幕僚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真的要走,也应该等到他荣登大宝,那时他必厚礼相赠,步送其至京郊十里外。可惜番僧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能算出古今和人心,为何还要背逆他的思想,他迷惘时对番僧极其信赖,倾述太多,番僧知晓太多。此时离开临江王府,只是在寻死。
李奕下意识地看了眼竹林方向,番僧言温荣不迷茫,是不是意味着无论她是否有前世的记忆,或者有多少前世的记忆,都没有对她现在的生活产生影响,她很满意现世,很满意和五弟的亲事。
李奕一步步往书房走去,他对五弟是十分信任的,在朝政之事上晟郎对他也无二心。这次端阳宴他中毒后,晟郎在宫里虽未表现的明显,却在暗地里究查二皇子。此举确实让他对晟郎颇为感激,亦更为放心。唯一遗憾是晟郎偏偏要同他抢温荣。
若温荣稀罕的是正妃之位,他总有一天也能给……
李奕回到书房。看到李晟正背着手赏看墙面上的一幅字画。
李奕笑道,“那是怀素的《苦笋帖》,前几日王侍郎听闻我在练习狂草,特意送来的,晟郎可喜欢。”
李晟眯着眼感叹道,“确实是好字,字势惊人。有若惊蛇走虺惊起骤雨狂风,又如千军万马驰骋沙场随手万变。不愧是狂草第一人。”
李奕爽朗地笑了几声,“晟郎好眼力,一眼就悟到字间精华了。师不谭经不说禅,筋力唯于草书妙。自幼晟郎的书法造诣就比我高,这帖子若晟郎喜欢,带回去便是。”
李晟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这幅帖子定来之不易,王侍郎怕是用琅琊王氏族里的藏帖与人交换的,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若真腆脸将画带走,绝非君子所为。三哥已经让过我许多事物了。”
李奕浅笑不言。负手走至窗前,阳光透过窗棂正照在他优雅俊美的侧脸上,温和无害。翩翩若仙。何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若先被夺走了,再夺回来还能否算君子?
李奕又仔细地看了看《苦笋帖》,回首说道,“晟郎可好奇我为何将番僧引入府中,更视作上宾。”
李晟微颦眉。他确实有此疑惑,但也正如温荣所言。那番僧必有其过人之处,既有用,便悯惜之,倒也无甚不妥,故李晟重未主动问起。
李晟摇头道,“番僧离开太子府不几日就被三哥接入临江王府,我虽知三哥定有其它缘故,可难免有人会传不利于三哥的流言。”
李奕颌首道,“对于请番僧入府的流言,我亦有所耳闻,多是关于谶书的无稽之谈,”李奕无奈地笑了笑,又说道,“之所以与番僧交往颇深,纯粹是因为我与他投缘,那番僧佛法高深,更能参透许多妄想,甚至是前世今生。我在番僧口中听到了许多有趣的言论,若晟郎有兴趣,改日我可与晟郎详说。”
李晟很是不解,担心道,“什么前世今生,三哥何时开始相信这等乱语了,听听就罢,断不可当真。前朝就有君王因盲信方术之士,炼制甚长生不老丹,不但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更误了自己性命,三哥千万不能被这等妖言迷惑,还请明辨。”
李奕语调更显温和,“晟郎言重了,我亦不过是听了觉得新鲜有趣罢了,与那等炼制丹药的误国之举不同。晟郎对佛言有误解,是因为晟郎从未接触和相信过。对了,我听闻温府里温老夫人很早就修了家庙,而五王妃未出阁时,时常随其祖母在禅房内修佛,更煮得一手上好禅茶,若晟郎同五王妃提起佛语和前世,她定不会陌生。”
李晟颌首认同,“荣娘确实比我擅长此道。”
李奕眸光闪烁,表情略严肃了些,“先才就是番僧寻了我出去说话,他是来告别的,相谈甚欢,本想多留他几日,可惜人是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那里像我们,困在这等牢笼之中。”
“三哥羡慕?”李晟眉眼的冷峻淡了些,“坐拥江山与游玩山水间,确实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还请三哥以大局和苍天黎民为重。”
李奕展颜笑起来,“五弟第一次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五弟放心,我自有思量,不会负了你们期望的。只是见到这等肆意潇洒的人士,不免羡慕叹服,心生几分感慨罢了,孰轻孰重我知晓。”
李奕又说道,“既然番僧离开,我身子也恢复如常,就该安心于朝政了。时候不早,兰娘在庭院准备了席面,我们先过去,不叫丹阳她们久等了。”
兰娘就是李奕的侧妃,王侍郎府嫡出二娘子王玥兰,谢琳娘怀孕一事公开后,为免谢琳娘太过劳累,临江王府里部分无关紧要的中馈,就交于王侧妃打理了,如今日的席面安排,谢琳娘需陪丹阳和温荣说话,根本分不开身。
曲水流觞里温荣和琳娘话说完,棋也下完了,两人抬眼相看,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吃席面时二人话也不多,就连平日里粗枝大叶的丹阳和瑶娘也察觉出了变化,丹阳更悄悄地劝温荣,言琳娘如今怀孕了,脾气难免无常,让温荣千万别与她计较,凡事让着点。温荣听言只能苦笑,也无法和丹阳公主详说。
未时中刻,温荣等人担心会打扰到琳娘休息,纷纷起身告辞,临走了丹阳被李奕留下问话,瑶娘则在一旁等候。温荣见瑶娘有谢琳娘陪着,便和李晟一道先行离府。
出了临江王府,李晟看着温荣说道,“真叫荣娘猜准了,三皇子不但求了圣主原谅太子,也不肯让我再究查二皇子。”
温荣点了点头,“三皇子擅谋算,晟郎不必过虑。”
李晟撩起车帘子,正要扶温荣上马车,不想从马车后方走出一人来,见到李晟和温荣,微微施礼,“贫僧见过五皇子、五王妃。”
温荣一愣,竟是竹林里遇见的番僧,该说的话不是已经说完了么,为何番僧还会出现在临江王府的大门处。温荣略微紧张地看了晟郎一眼,颇担心番僧说出甚令李晟生疑的话来。
番僧确实是特意留在王府的大门处等温荣的,他本打算孑然无挂地离开,可无奈三皇子执念过深,已不是佛言能解的了,更重要的是,他知晓出府后,性命将由天。或许五王妃可让他彻底安心的离开。
一句凡事不能强求,即是对三皇子说的,亦是在警醒他自身,可他的修行还不够,见不得苍生遭乱世劫难。
“不知上僧还有何事。”温荣眉眼不动,柔声问道。
番僧先朝五皇子念了句佛偈,才转向温荣,“本不该再搅扰五王妃,无奈贫僧七念未尽。五王妃是有缘人,动念间可关乎黎民苍生兴亡,若五王妃有一日开悟乃至参透世事,还请不忘初心。毕竟两世里关联的只是记忆,无记忆者即是无辜者。”
番僧第一次躬身,朝李晟和温荣各行一礼,“贫僧执念可消了,今日贫僧即将出城,不再踏入盛京一步,五皇子和五王妃可安心。”
说罢番僧不待温荣等人反应,转身快步离开,不过眨眼工夫,即转入巷口,没了身影。
“荣娘,上马车罢,那番僧多半胡言乱语,就连三哥都被他迷惑了许久时间。”李晟转头看到还怔忪在原地的温荣,没来由的紧张和害怕,难不成荣娘真有何事未参透?不知为何,他心底里生出一股期望,希望温荣能一直不要参透,如此他才能心安。
温荣点了点头,面上神情虽不动,可心下却已思绪万千。番僧先才同她说的,其实和竹林里所言的相互矛盾了,竹林里劝她不要被妄相迷惑,要看清了真相,可先才又担心她有朝一日能开悟,还劝她开悟后不忘初心。温荣微微叹口气,罢了罢了,说不定那番僧真是胡言乱语,她因此费尽神思,真真是不值当的。
李晟先将温荣扶上了马车,自己又走到马匹前,吩咐了桐礼几句。
温荣上马车正要在垫了锦褥的车杌子上坐下,就瞧见一只裹红绸带、雕竹林七贤纹的红木长匣。
温荣眉头微颦,她不记得琳娘或是丹阳有送礼物给她,温荣侧脸撩开帷幔帘子,李晟正好和桐礼交代完事情,回身朝马车走来。
温荣向李晟招了招手。
“怎么了。”李晟看着温荣,露出温和的笑来。
温荣指了指马车里的红木匣子,“晟郎,那可是三皇子送的礼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笔走世间无
李晟疑惑地摇摇头,取过红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幅书帖。
温荣上前帮忙小心地将书帖展开。李晟眉头皱起,竟是他先才在三哥书房看到的、怀素的《苦笋贴》。
温荣为书帖所吸引,未留意李晟神情的变化,连连感慨好字。
李晟苦笑道,“我只是赏玩一番罢了,不想三哥竟做礼相赠。”
温荣不禁想起端阳宴时丹阳说的话,丹阳言李奕最是不吝啬好东西,儿时丹阳和晟郎看中的东西,李奕皆会毫不吝惜地送给他们。
温荣怔怔地看着红木匣子,原来真是如此。
回到纪王府,温荣去厨房吩咐晚膳,李晟将书帖收进了书房。
晚上李晟难得的没在厢房陪温荣,而是在小书房逗留了许久。温荣亦不打算去打扰,安安静静的在厢房里看书。
壁墙上靠近温荣的那盏灯火快要燃尽了,烛光昏暗和摇晃了起来,温荣抬起头,不由地想起在马车上看到的那幅狂草,觉的有些技痒难耐。细算来,她已经很久未提笔作画和写字了,平日晟郎也只是陪她下下棋而已。
“王妃,奴婢这就去换新烛和剪灯花。”碧荷发现厢房昏暗了,忙丢下手里的穗子,起身去取新烛。
“没事,不急。”温荣温和地笑着,“我要去书房。”
温荣才撩开门帘,就看到了一双黑色云靴。
“荣娘。是否有空陪我去书房。”李晟眉眼含笑,认真地看着温荣说道。
温荣抿唇微笑点头,她心里寻思了去书房的。晟郎就过来接她了,难不成晟郎真能猜透她的心思。
李晟牵着温荣往小书房走去,“我在书房站了一会,总觉得少了些雅趣,思来想去,还是要荣娘帮为夫的忙。”
进到书房,温荣看到桌案上整齐地码着一排软毫、硬毫、兼毫。各号大小的排笔染笔,书案上还铺了一张坚洁如玉的宣纸。
李晟笑道。“荣娘可会草书,是否愿与我同书一卷。”
温荣合拢嘴角,原来晟郎和她一样是技痒了。温荣颌首道,“曾练过一二。只是远不如怀素和张旭等大师,怕扫晟郎的兴。”
“张颠素狂,我们是醉心红尘的凡人,自然及不上他们癫狂。”李晟温柔的目光落在温荣白皙面颊上,满怀诚意。
温荣笑出声,她分明指的是书法技巧,偏偏晟郎会说到性情去。
“荣娘可用的惯兼毫和玉版宣。”李晟揽住温荣腰身,双双走至案前。
玉版宣是半熟宣,对墨水浓淡的掌握比之生宣等要容易许多。晟郎小看她了,温荣指尖轻抚玉版宣,笑道。“此宣细薄光润,在宣品里可谓冠首。”说罢抬起头,双眸含笑地望着李晟,“书法里墨分五色,即使是一笔落成的草书也分个深浅浓淡。往日里就是寻常的生宣,妾身也能用水墨写意的。”
生宣渗水强。若用水墨在生宣上书写作画,可谓是落笔即定。墨水渗沁极其迅速,非极熟练者,根本不能掌握。李晟凑近温荣耳边,言语里热气撩人,“松烟墨、桐烟墨由荣娘挑,为夫为娘子磨墨。”
愿磨墨者意为甘拜下风,可这书法还未开始斗了。
温荣点了一枚装在乌木匣里的描金松烟古墨,李晟信手拈起,不顾素常的端端风仪,将绢袍宽袖高高挽起,又解开束腰的玉带弃之一旁,兴致极高地说道,“荣娘且见我急磨玄圭染霜纸。”
温荣好笑道,“晟郎狂意渐起,真真似怀素大家颠始是颠之态。”
李晟左手紧搂温荣的蛮腰,右手握松烟墨稳稳落下,沾水缓缓滑动,研出的墨色极匀细,待墨染砚台,再捡一支玉管羊毫,饱蘸浓墨后递于温荣。
温荣笑着接过羊毫,抬眼问道,“晟郎说写什么。”
晟郎笑容收敛不见,露出一副深思模样,“前有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的兰亭序,那日琅琊一族王大家与名流高士风雅集会,在清流急湍处畅叙幽情,故才能挥笔而出那等波澜起伏抑扬顿挫的名帖。今日我们不见崇山峻岭,亦没有群贤斗诗,仅有陋室闲情,佳人在旁,不若就书一篇洛神赋,可嗟佳人之信修。”
温荣的两弯笼烟眉微微扬起,剜了李晟一眼,噘嘴道,“晟郎好厚的脸皮,我可不能着了你的套。”
李晟郑重其事地摇摇头,“荣娘误会为夫了,荣娘单写余情悦而淑美兮一句可好,而后为夫再接一句。”
温荣见拗不过李晟,只好作罢,提笔挥腕而作,笔锋游走,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温荣手腕纤细白嫩,虽不若男子那般刚劲有力,却有一股巧劲,笔离纸三寸,指实腕虚手法圆转,写出的字飘逸飞纵。
李晟忍不住连声称妙,眼中露出惊叹之色,荣娘身段玲珑,可是立于书案前的姿态犹如山松一般,无论腕笔如何行走,其身姿皆可岿然不动。荣娘年不过十五,竟然已有这般令人叹服的书法造诣。
写完‘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一句,温荣收腕关锋,笔回砚台处,看着这幅字温荣心神微动。当初她和李晟之间,就是没有媒人传达爱慕之情的,她曾不以为意无动于衷,是晟郎苦赴边疆,凭一己之力谋得了这门亲事。比之洛神赋里只能遗情想象、顾望怀愁的感情,他们要幸福上许多了。
李晟捧起温荣的书法,仔细端详,感慨道,“字势姿态皆极巧妙,看似规范,可墨色浓淡、用笔轻重缓急间却变化无穷,为夫甘拜下风,是不敢班门弄斧了,惭愧惭愧。”
温荣一边转身取过一张新宣铺在书案上,一边笑道,“晟郎羞煞妾身了,妾身刚入盛京不多时,就有听闻五皇子的书法精湛,是盛京名流贤士中的翘楚。纵是不论传闻,妾身亦亲眼见过晟郎的行楷,可谓遒劲魄力。这会可是故意不肯让妾身开眼。”
晟郎无奈地笑道,“哪里是什么翘楚,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却又自视甚高纨绔子弟在那相互吹捧罢了。他们哪里有为夫的幸运,能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说罢李晟手臂微收,将温荣紧紧搂在怀里,低首轻嗅佳人颈间馨香。
温荣忍住笑将李晟推开,娇嗔道,“油嘴滑舌。”说罢温荣铺平玉版宣,又去取羊毫蘸墨,要伺候李晟书法。
不想李晟摇头道,“为夫要向荣娘求一幅草书墨宝,可若只是在宣纸上书写,着实少了几分肆意和放纵,荣娘随为夫来。”
不待温荣反应,李晟一把将温荣打横抱起,温荣一声娇呼,手中蘸满浓墨的羊毫掉在了地上,溅散的墨痕刺目肆意。
李晟抱着温荣走到书房旁的一个小侧厅里,小侧厅是做藏书用,平日李晟是鲜少过来的,故温荣也未曾来过。就见小书房的两面侧墙上置了一片书橱,整整齐齐地码着书卷和竹简。
书房里最显眼的是一架摆于正中的四扇屏风。温荣看到泛着莹莹光泽的屏风一时愣怔。屏风架四周是镶珐琅的檀木,中间嵌的并非寻常画纸,而是一层绢丝。
李晟将温荣轻轻放下。温荣走至屏风跟前,近了才发现屏风上的绢丝并非一色白,而是白里透了极淡的绿色,温荣目光微偏移,还可隐约看见用双层蚕丝织出的、巍峨的秦岭山脉。
“好生精致的屏风,这屏风面可是用的天蚕丝。”只有天蚕吐的丝才会呈现莹柔的绿光,温荣细白手指轻划过屏风面,指间的触感极润,原来绢丝面上已经染了一层上好矾石,可以文书作画了。
李晟颌首笑道,“确实是天蚕丝所织。我一直想将此屏风摆到书房中,却无奈其太过素雅了,三哥、丹阳等人都言不合适,今日难得技痒,我与荣娘就在这幅屏风上书法作画可好,也算荣娘赠为夫的墨宝,放在书房可日日观摩欣赏了。”
温荣赶忙摇头,“妾身不敢,天蚕丝得来不易,妾身的书法画技实是难配上此等天蚕丝,还是用寻常宣纸罢。”天蚕丝本就极其精贵,更何况是隐绣了河山图的,她虽作画无数,绸缎丝绢也有用过,可在天蚕丝上作画仍会心有余悸,担心白白糟蹋了这好东西。
李晟看着温荣,缓缓倾诉道,“荣娘不必担心。此屏风是我十岁寿辰时阿爷送的,寿辰那月阿爷因为并汾战败一事情绪不佳,宫里遂将我的寿辰宴无声息的取消了。那时我还年幼,虽有些失落,但还是不甚在意的。本以为就这般作罢了,不想寿辰那日阿爷竟自己记起来。阿爷也未声张,只亲自到蓬莱殿来看我,那刻我正在凭记忆画阿娘的画像。”李晟顿了顿,眼睛微亮,“其实我画的不像,可阿爷却捧着画看了很久很久,后来阿爷夸了我,称赞我的书法和画技在众皇子中是数一数二的,并让我画完后,将阿娘的那副画像送去他书房。”
李晟捧起温荣的手轻吻,芊芊玉手上留有淡淡的墨香,“我将画送去书房,接着阿爷就将这扇屏风送给了我。荣娘与我一道将这架屏风完成可好,有四扇呢,荣娘说该在上面写画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复情寄画屏
温荣抬头与李晟两两相望,每次李晟提及其母妃,神情和语调都是云淡风轻的,唯独眼底深处会有涟漪泛起,看似平平无奇,温荣却能感受到深入刻骨的痛意。
湖心不动,湖面怎会有波纹泛。
温荣心神微颤,轻靠在李晟的怀里,只想更贴近李晟的心房,令彼此心安。温荣曾想询问李晟关于贤妃殿下的事情,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每个人都有深藏不愿向他人倾述的伤,晟郎年幼丧母,寄在王淑妃身下。在温荣眼里,此番经历就是晟郎心底最软弱之处。
李晟认真地看着温荣,“荣娘可愿与为夫共画。”
温荣早已经心软了,只仍旧担心糟蹋了这幅屏风,因为她明白了圣主送晟郎这幅屏风的心意。
屏风虽贵重却太过素净,藏在绢面光泽下的大好河山隐约难见,有幸仔细端详者,都将由衷感慨屏风里暗藏的玄机。
世人都道圣主最爱长孙皇后,此言非虚,可惜长孙皇后走的太早了,无法陪伴睿宗帝一辈子。圣主称孤,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意。后宫佳丽三千,长孙皇后离开了,他需要一位可以如长孙皇后一般,能走近他心里,与他共担喜乐哀伤的女人。
温荣早有听闻王贤妃聪慧貌美,心地纯良,除了不逊于王淑妃的才貌,还能弹一手极好琵琶,舞姿更如天仙一般。
有此佳人在身旁,圣主自然倾心,可王贤妃也不幸早逝了。
自王贤妃离世。许多年过去,宫里再未传出圣主专宠于谁的流言。只有偶尔听闻哪位妃嫔贤良,如今宫内最贤良的就是李奕生母王淑妃。
“晟郎。妾身担心在屏风上涂写是画蛇添足,糟蹋了圣主和贤妃殿下的美意。”温荣抿了抿嘴唇。屏风素净里透着风华绝艳。她在天蚕丝绢上书法图画,是否会弄巧成拙,破坏了屏风。
李晟摇了摇头,“荣娘,我母妃也擅画,这幅屏风本是圣主送母妃的,更答应母妃要二人一起完成四扇屏风画。可许下承诺后,圣主忙于朝政。将此事忘记,那些承诺一直无法兑现。”李晟搂着温荣的臂弯更紧了些,“那时母妃与我说,‘来日方长,待天下时局稳定,你阿爷就有更多的时间陪我们母子二人’,可没想到,在那不久之后,母亲就因旧疾突发。彻底离开了。荣娘,不若就由我们二人完成母妃的遗愿,如此母妃在天上看到了,也会欣慰的。”
李晟的目光微润。仿若雨后夜空里被薄雾挡住的星辰,少了分光亮,却能令人心生酸楚。
李晟第一次主动和她谈及贤妃殿下。还说的如此详细。温荣深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间感受到李晟胸膛的暖意。
温荣下定了决心。抬头问道,“晟郎可知当初圣主与贤妃殿下打算在屏风上写何字。画何景致呢。”
李晟怔怔地看着温荣,转瞬神情就如云开雾散的天空,欢喜道,“荣娘这是答应了?当初母妃想在屏风上画四季图,可圣主已将屏风送与我了,我希望是荣娘喜欢的。”
圣主与贤妃之间的感情并不需要他们来延续。他们能做的、能令贤妃高兴的,是要比贤妃更幸福。
温荣仔细打量四扇屏风,在屏风上作四季花图确实再好不过,可晟郎想将屏风摆在书房,若只是四季风景,就少了几分内蕴了。
温荣笑问道,“晟郎,不若我们在屏风上书画四君子图可好,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即应了四季风景,又适合摆在书房了。”
李晟听言眉毛微扬,展颜笑起,“好主意,就照荣娘说的画。”
李晟吩咐人将屏风抬至书房,温荣则在挑选合适的各号羊毫排笔,及上好的松烟墨。毕竟屏风上已有风景和颜色了,她是舍不得再用艳俗的染料于屏风上涂抹的,淡墨相宜便可……
纪王府书房里温荣的指尖轻点墨香,而两街之隔的临江王府,李奕刚收到其贴身侍卫的回报。
李奕安排侍卫在番僧出盛京后将其杀死,李奕同时顾念旧情,吩咐成事后要厚葬番僧。
那番僧在盛京里孑然一人无亲无故,李奕本以为此事是万无一失,更不会引起人怀疑的,不想侍卫竟回报未得手。
李奕面上似覆一层冰霜,蹙眉问道,“是否看清救人者是谁。”
侍卫低首心悸,摇了摇头,“那时月亮正好被云遮蔽,我们实是未看清对方身形和模样,来者武艺极高,且无意取我们性命,亦无心恋战,将番僧救下后,立时骑马离开了。”
李奕靠回矮塌,拇指来回揉眉心,究竟会是谁将番僧救走。
侍卫跪在地上,“主子交代的事情未办妥,还请主子责罚。”
李奕闭眼摇了摇头,“罢了,此事不怪你们,是我太大意了。”
侍卫思及京郊外阻拦他们动手的黑衣人,握紧了拳头,郁结地说道,“主子,那黑衣人似乎跟随了番僧一路,故才能在我等动手时立即出现。会不会是太子派来的人。”
李奕睁开眼睛,眸光里透着一股冷意,“不会是太子,如今太子自身难保,只是在东宫里自求多福,况且他不知道番僧今日离开临江王府。”说罢李奕起身走到侍卫面前,“罢了,你下去吧,暗中调查此事便可,莫要引起他人怀疑。”
李奕走至槅扇窗前,不想番僧竟然一路有人保护。照理知晓番僧离府的仅有几人……李奕觉得有些疲惫,或许他不应该让番僧和温荣见面的,非但无一丝用处,反而令温荣离他越来越远。
“奕郎。”
书房外传来谢琳娘温软的声音,李奕回过神,恢复了一贯温文儒雅的神情,快步走出书房接迎谢琳娘。李奕看着谢琳娘笑道,“夜里风重,怎么不在房里歇息。”
“妾身见奕郎晚膳吃的少,故特意为奕郎熬了碗燕角莲子粥。奕郎身子刚恢复,可不能饿着了。”谢琳娘转身自托盘里端过一只彩纹梅花里的三彩盖碗,柔柔地说道“先才妾身已在房里等了奕郎好一会儿,后来知晓奕郎在书房里忙公事,遂将粥带过来了。若是打扰到奕郎,还请奕郎莫怪妾身。”
李奕连忙自琳娘手中接过三彩碗,转身放至案几上,笑道,“辛苦琳娘了,往后这等琐事便让婢子去做吧。琳娘先回房休息,我将这些公文看完,也就去歇息了。”
琳娘抬眼还想与李奕说些什么,却见李奕神情凝重地看着案几上高高的公文。谢琳娘没来由地心生烦闷,垂首道安后退出了书房。
……
“淡墨点叶,浓墨点蕊,几丛幽兰自屏间舒放而下。不过五叶三花却已如彩蝶起舞。荣娘的绵绵数笔,就将春兰的柔美清雅展现的淋漓尽致了。”李晟面露惊艳之色,手执竹管羊毫略沉思片刻,而后在第一扇屏风的右上角挥笔而书。
‘婀娜花枝叶,空谷自芬芳。’
“兰花似世上贤达,独在深谷幽香,晟郎题的诗极贴切,”温荣一边说一边看向李晟于第二扇屏风作的夏竹图,微微一怔,“晟郎的夏竹迎风垂立崖间,竹叶疏密适宜,深墨为面,淡墨为背,极显灵性。崖间竹旁的那枝灵纤竹是画龙点睛之笔,两竹相偎相依,如此不显寂寥孤单,更多一份世人羡慕的连理之意。”
温荣未有犹豫,提笔狂草而下,‘竹取相扶意,破岩中。’
李晟面上满是笑意,“荣娘懂我。这一画一诗都将我比下去了。”
第三幅秋菊亦是温荣所作。石畔旁的秋菊千叶竞攒,繁簇似锦。比之春兰空谷自香的高洁,秋菊淡雅里更多了一股傲然之气。有着百花相妒的芬芳和颜色,更可在萧瑟秋风中惊艳晨光。
李晟在旁题下,‘百花苦恨秋风残,谁知金蕊泛寒霜。’
温荣抚掌连声称赞好诗,最后一扇屏风是李晟所作的冬梅。
晟郎以淡墨细线写花瓣,扶苏瘦枝绽玉蕊,冰雪清冷里琼葩含露,暗香浮动,梅枝瘦削曲折却极刚劲有力,浅蕊点点清韵绝然,就连梅枝下的青石暗苔亦显生机和新意。
李晟的笔墨粗细浓淡用的极其协调,笔风肆意洒脱,峭拔潇洒,此点令温荣十分叹服。
温荣半歪着脑袋,片刻后抿唇笑起,落在梅旁的是极娟秀的隶书,‘岁寒幸作相知友,年年至此为君开。’
“好一句‘年年至此为君开’。”李晟看向温荣,清亮的眸光里是浓浓的欢喜意,“不论斗诗还是斗画,为夫都输的心服口服。”
荣娘轻拭额角的香汗,“晟郎过谦了,荣娘是无论如何也画不出如此清俊的夏竹与冬梅的。”
李晟接过温荣手中的羊毫,随手递给了一直在旁伺候的绿佩。
绿佩和碧荷见主子终于收手了,着实长出一口气,主子是画的兴起,可她二人在旁磨墨换笔洗笔好不紧张和辛苦。
李晟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欣赏二人联手画的屏风,四幅图风格迥异可格外和谐。四时景、题诗、绢面、屏风,四者可谓浑然天成相得益彰。
李晟对此屏风是极其满意。
“五皇子,王妃,已是亥时末刻,该歇息了。”碧荷在旁提醒道。
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时辰,歇下来才察觉到疲惫。李晟牵着温荣回厢房沐浴更衣,安寝时李晟想起一事交代道,“荣娘,明日轩郎过来,不若留了一道用晚膳,我有段时日未见到轩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落风尘徒愧(一更)
提及轩郎,温荣就想起白日里琳娘与她说的话,心里不免不舒服,表情也惫懒了些。{顶点} ][o
晟郎见状关切道,“荣娘可是有心事。”
温荣眉稍轻动,笑着摇摇头,“妾身无事,许是先才站的过久,故有些累了。”
“是为夫的大意了,”李晟自床榻下来,在温荣身前蹲下。
“好痒,别闹。”温荣见李晟要脱她的鞋子,笑着往后连连闪躲,“晟郎,快安歇罢,明日还要早起来呢。”
李晟轻捉住温荣莹白细润的脚踝,不能叫温荣跑了,可又不能弄疼了,“荣娘,听话不闹,就一会。”
这语气就像哄孩子似的,温荣羞涩地低下头,内室安静了下来。
李晟将温荣的脚架在了他的膝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摁在脚心,轻重正好,温荣觉得全身的疲惫都要散去了。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散了疲惫的温荣彻底轻松下来,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温荣眼皮子打架似的,许是太过舒服了,竟来不及与李晟说一声,就靠在软衾上沉沉睡去。
李晟抬头静静地看着温荣精致的睡颜。
温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了一片如扇的秀影。
李晟站起身才发觉两腿都已麻了,也不待缓过来,就在温荣的身旁坐下。凝望片刻后,俯下身在温荣樱唇落了一吻。温软的触感令李晟觉得这一刻绵长又太过短暂。李晟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吵醒了这份宁静。
李晟用极轻微弱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才将温荣抱起平放在床里。又小心翼翼的为温荣盖上了薄衾。
李晟起身放下幔帐,走至案几前将烛火吹灭。又回头看了看床榻,夜色里的双眸如星辰般清亮。李晟的眉毛渐渐皱起。至外间吩咐碧荷等人守好夜后,就去了书房。
……
第二日。
温荣将雨过天晴的窗纱推开,天光透进来,地上映着福娃抱桃图案的格窗纹。温荣吩咐厨里将她早起做的点心摆至侧厅,一会要招待轩郎了,安排妥当后温荣才坐在书案前清算账簿。
“还未到三伏天,就已经这般热了,也不知以后该如何过。”绿佩咋咋呼呼地领着小婢子进厢房,“王妃。这些荔枝和樱桃都是镇了冰的,解暑再好不过,娘子尝尝看。”
温荣签了颗荔枝小口咬着,随手摸了摸坠在锁骨处的冰玉石。
绿佩眼睛亮,一眼就瞧出温荣新戴了一条玉链子。石榴籽大小的玉珠连成一串,最下方则坠了一小片雕捧莲纹的圆形玉佩。
玉链并无过多花哨之处,只极其的精致隽雅。温荣早上醒来时在枕边发现的,知晓是李晟留下给她的礼物,故也未多想。直接吩咐碧荷为她戴上了。
初以为只是一条寻常的玉链,不想当那片圆形玉佩贴在肌肤上时,竟会沁出丝丝凉意,将夏日的暑意尽数消去了。温荣仔细瞧过,约莫是何稀罕的玉种,她也不曾见过的。
绿佩笑道。“五皇子送王妃的首饰可真漂亮,这条玉链与王妃最是般配了。对了。婢子隐约记得丹阳公主也有一块一样的,可她是将玉佩坠在腰间的。婢子是听丹阳公主身边的宫婢说的呢。说这是极稀罕的冰玉种,夏日里佩戴再好不过。还是五皇子有心,将玉佩串成链子,解暑效果更好,如此王妃就不用再担心酷暑难耐了。”
温荣颌首笑道,“绿佩现在不会只知道斗蝈蝈了。”
绿佩听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温荣看了眼果碟,又说道,“绿佩,你将新鲜的樱桃和荔枝分给碧荷、侯侍卫他们一起尝尝,我一人吃不了这许多,别糟蹋了。”
绿佩听到温荣提及侯侍卫,瞪着眼睛嘟囔道,“给他吃才是白白糟蹋好东西呢,还不若我与碧荷、春桃她们一起分了。”
“愈发没大没小,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平日里哪能少了你和碧荷吃的,快将这碟送过去了,就当作你前日的歉礼。”温荣挥挥手,不再搭理绿佩,低下头继续清算账簿里的支出,李晟在南郊有三处庄子,盛京城里还有许多宅院和铺子,除了东市的两处铺面,晟郎在崇仁坊、胜业坊的宅院都是空置,只派三两名老嬷嬷偶尔打扫。
温荣忽然想起晟郎在宣义坊还有一处宅院,就是前年里借给陈知府家女眷暂住的。温荣将簿子仔细翻查了一遍,都未曾看到那处宅院的记录,温荣抿了抿嘴唇,将账簿合了起来,唤甘妈妈至厢房,询问了一些管家的事情。
温荣用过午膳,在厢房里小憩了一会儿,未时中刻还未到,就收到阍室小厮的传话,说是温景轩已经到了。温荣连忙起身更衣至二进院子的院门迎接轩郎。
温荣见轩郎的神情有些沉郁,心下不免担心。
二人在二进院子的侧厅里坐下说话。温荣好奇道,“今日轩郎旬假,阿爷不是为轩郎请了武功师傅么,怎么会有空过来?”
轩郎表情颇为不自然,嗫嚅了半晌才说道,“听闻王妃昨日去了临江王府,我担心王妃和祖母、阿爷他们商量妥当了,就来不及了。”
温荣知晓轩郎所言何事,昨日她也因此在琳娘那碰了钉子,可轩郎为何会说来不及?温荣仔细想起祖母提及此事的态度,当时祖母的神情就有几分古怪,难不成……
温荣也不与轩郎绕弯子,直接问道,“轩郎可是不满意谢家的娘子?”
若是真不满意,温荣许是能更舒心些。
轩郎摇摇头,“我未见过谢家女娘,哪里谈的上是否满意。只是我不想这般快的将亲事定下来。听闻荣娘与三王妃过了口风,这事若这般定下,就没有转圜余地了,所以还请王妃帮忙缓一缓。”
“轩郎看上别家女娘了?”温荣轻松地笑起来,“若轩郎已有心上人,与荣娘直说便是,又不是甚打紧的事儿。在荣娘看来,门第没有那般重要的,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娘子,我都可以帮轩郎。”
温景轩垂首不言,温荣见状心一沉,忍不住皱起眉头。
温荣将新做的蜜糖松子酥摆在轩郎面前,“知晓轩郎要过来,早上我特意去厨里做的,轩郎尝尝,味道是否和以前一样。”
温景轩咬着下唇,似是下了极大决心,终于开口道,“荣娘,前月赵二郎与几名同窗邀请我去平康坊吃酒,我认识了一名乐伎……”
温荣闻言大惊,前世温景轩被温景祺等人带了去平康坊吃酒享乐,白白耽误了学习的光阴。这一世为了避免此事再发生,她已未雨绸缪了,不想轩郎还是着了此道。
三皇子身子刚恢复,阿爷才回府没多久,了了这桩大事,温荣还以为能松口气了。
温荣紧紧揉着锦帕,无怪祖母提及轩郎会是那般神情。
温荣有一事不解,蹙眉问道,“轩郎,那赵二郎不是已经去翰林院当差了么,怎会回国子监,还带了你去那平康坊。”
温景轩知晓荣娘心生不悦,郁郁地说道,“那日翰林院休假,赵二郎回国子监请教习赴宴,学里有几名同窗与赵二郎交好,他们知晓赵二郎与温府是姻亲,遂将我一起带上。”
温景轩心里也不是滋味,当时他推脱不过,毕竟赵二郎是蔓娘的夫郎,总不好驳其脸面将关系闹僵了。
可到了平康坊,再见到郑都知后,他却是实实地被郑都知的才情折服。郑大娘子不但弹一手好琵琶,吟诗作对的本事亦在他们这些郎君之上。最令他受宠若惊的是,那郑都知竟也属意他。
温荣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很是头疼,赵二郎和温蔓娘定是故意为之,那郑大娘子多半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本以为一家人过继到长房后,和二房的恩怨是非可就此了断了,如此看来,确实是她掉以轻心了。
“祖母年纪大了,阿爷又极严苛,因为学业的事情,阿爷已对我颇为失望了,阿娘遇着事便焦急慌乱,茹娘又年幼。许多话我都不能和他们说,郑大娘子虽是平康坊的一名都知,却并非一出生就是贱民,实是因其有官身的阿爷遭冤入狱,其阿娘母家又家道中落,万般无奈之下才被其叔父卖到烟花柳巷中的。我知晓良贱不能为婚,府里更不可能舍钱与我,替郑都知赎身。祖母和阿爷也丢不起这人。荣娘不必担心,我心里都有数的。”温景轩怔怔地看着粉彩碟里的蜜糖松子酥,顿了顿又说道,“荣娘,我是以借书的名义从府里出来,武功师傅还在府中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温荣回过神,将一直捧在手中的茶碗放回茶盘,茶汤已经冷凉了,那茶汤里照轩郎口味加的酥酪,和着茶粉凝成了乳沫浮在汤面上。温荣抿了抿唇,舒展眉头,抬眼勉强笑道,“我心里有数了,议亲一事暂且不急,府里轩郎顺着长辈一些,我会尽量安排好的。”
温荣本想照晟郎吩咐留了轩郎用晚膳,可轩郎以练武为由执意推辞。
食案上的点心还一点未碰,温荣吩咐婢子将松子酥装食盒,交与跟随轩郎的仆僮,再一路送了轩郎出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未几拂荆扉(二更)
温荣回到厢房,无心再整理甚账簿了,思及先才轩郎认真的神情,温荣明白轩郎确实是动了真情的。%顶%点% ..o
温荣对流落风尘的女娘更多是同情,正如轩郎所言,她们的运命是极悲惨的,除了如郑都知那般因家道中落而被亲眷所卖的,还有因世代贱籍,迫于无奈只能操贱业。若非这种种缘故,那里会有女娘心甘情愿的堕入那般境地。
平康坊的户伎是贱籍,重金赎出也只能做侍婢,至多为妾室。若轩郎执意要纳郑大娘子为妾,与其一家人争的面红耳赤,还不若就去官府将郑都知放良籍了。放眼盛京里的贵家郎君,娶几房妾室确是寻常事,亦不会影响轩郎日后再明媒正娶贵家女娘为正妻。
终究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温荣捻了一根秋香色丝绦在手中把玩,丝穗子一根根缠绕在指间,又一根根的慢慢解开。
若二者互相倾心,或许还不算难事,可历来市井皆言风尘女子的性子多薄凉。不知那平康坊的郑都知,对轩郎究竟存了何心思,倘若真是被赵二郎等人用银钱收买,意在对付他们温府,温荣是不能容忍轩郎被欺骗了的。
郑大娘子那儿她要遣了人去仔细打听,唯一安慰的是轩郎还不至于被迷昏了头,还能会府里考虑一二,不至于不管不顾。
温荣轻轻摩梭丝绦上玉环,转头看到嵌在妆奁上的鸽血石,免不了想起昨日赠于琳娘的伴手礼,自嘲一笑。
现在她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了。庆幸琳娘未瞧上温府,否则昨日将这事儿谈妥了。她都无法和琳娘、谢府去交代。
如今温家二房将温蔓娘嫁到尚书左仆射赵家,就意味着温家二房和二皇子是脱不开干系了。只不论温家二房是支持太子还是支持二皇子,都会想方设法来对付长房的。
细想来,他们怎会肯让长房和谢家顺利联姻,除了因为祖母是出自谢家,更因为如今谢家势力正盛。
陈留谢氏是四大家族之一,族里世袭罔替一名国公爵,三王妃的阿爷又是重权在握的兵部尚书谢嗣业,圣主还赐了谢嗣业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的官职。
同时也正因谢家在朝中势力愈盛,故谢家人要极了面子。
倘若两府真商定亲事。赵家二郎必定会站出来四处宣扬轩郎的风流韵事,称轩郎和郑大娘子是如何的两情相悦。如此无疑是在打谢家的脸面。谢家人怎可能容许嫡出女娘到温府去受委屈。与其真真到长辈层面的影响两府关系,不若彻底作罢。祖母那由她去作说客,而阿爷就需要晟郎帮忙了,阿爷现下就听的进三皇子和五皇子说的话。
温荣正想到晟郎,绿佩就进门道,“王妃,五皇子回来了,命小厮抬了个好大的箱子去书房呢。”
温荣瞥了眼沙漏。申时未到,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荣娘,”屋外传来李晟颇为兴奋的声音,“我将早年收集的。放在宫里的字画都带回来了,待我命书童整理后再一道赏玩可好。”
温荣笑着起身将李晟迎了进来,又取出李晟在府里惯常穿的绢丝袍衫。这两日晟郎每每与她谈及书画。都笑的像个孩子似的,似是生活无忧无虑。晟郎亦对这份悠闲自在十分满意。
温荣一边为李晟换袍衫,一边问道。“晟郎怎这般早回来了,今日官衙里无事么。”
李晟慢悠悠地说道,“今日未去官衙,圣主召了三哥与我进宫问话。对了,钦天监挑了个黄道吉日,下月初一,圣主将册封淑妃殿下为正一品贵妃。”
温荣眸光闪烁,“淑妃殿下贤良淑德,在太后身体抱恙时,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此次三皇子中毒一事,更彰显了淑妃殿下的德容和博爱,圣主册封淑妃为一品贵妃,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那日又要辛苦荣娘了。”李晟弯着眉眼朝她笑,眼底嘴角的弧度皆藏了青涩朦胧的情意。对于李晟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小心翼翼的温柔,温荣有时会觉得忐忑。毕竟此刻的李晟和平日威风凛凛的严肃冷漠模样相比,是判若两人。温荣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许两个都是。
不论哪样,她都爱着这鲜衣怒马的郎君。
“不过是进宫参宴罢了,能遇见丹阳等人,也是件有趣的事情,哪里有什么辛苦的。”温荣踮脚为李晟扣领襟上的最后一颗扣子。
李晟抬手轻抚温荣的眉心,“下午轩郎来过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荣娘有皱过眉头的痕迹。”
温荣好气地拍掉了李晟的手,不知晟郎着的什么魔,哪能就瞧出她皱过眉头了。
温荣也不隐瞒,和晟郎说了轩郎遇见郑都知的事情,顺便又将昨日在临江王府琳娘态度的变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晟郎。
温荣道,“轩郎确是有为郑大娘子赎身、再纳她为妾的心思,可阿爷是断然不会轻易同意的,更不肯替轩郎出这笔不菲的赎金。轩郎与我说了心里的顾虑,他亦是不想因个人的事情,影响了整个大局面,无奈他人微力薄,也是在徒增烦恼。”
温荣知晓不能将所有的错都推给赵家二郎,赵二郎只是引了轩郎去平康坊,最后被女色所迷的是轩郎自己。
温蔓娘和轩郎曾在一府里生活了许久时间,故温蔓娘对轩郎的性子再了解不过,知晓轩郎脾气极其和顺,压根不知该如何拒绝他人。不会拒绝也罢了,偏偏又对旁人鲜少防备。此事若换做三皇子或五皇子,赵二郎等人就是在白费力气。
李晟垂首略思索片刻,安慰温荣道,“不过是小事,轩郎年纪尚幼,议亲可以再等些时日,盛京里不缺待嫁的贵家女娘,也不见得谢府就是最好的。当务之急是了解郑都知的为人品性,若二人真是两情相悦,我们不能棒打鸳鸯,强行拆散轩郎与郑都知,可若郑都知品德有缺,我们亦不能太过心慈手软,否则会害了轩郎的。荣娘得先费些心思安抚好温老夫人,莫让老夫人太过焦虑了,岳丈那若有我能说得上话的地方,荣娘尽管开口了。”
听到晟郎言轩郎年纪尚幼,温荣就觉得有些好笑,晟郎只比轩郎长了一岁而已,说起话来已经和长辈一样了。既然晟郎都说是小事,温荣的心也放宽了些,郑大娘子她先才就安排了人去打探。温荣唯独担心祖母,祖母出身谢家,对温府与谢府联姻一事抱了极大期望。无奈现在要失望了,祖母年纪这般大,可孙辈还不能让她老人家省心。
李晟瞧见温荣促狭的神情,猜到她在想什么,伸手捏了捏温荣圆翘的鼻尖。
“我倒觉得陈府娘子不错,下次可以带了轩郎去挑挑。”李晟看到了温荣亲手做的松子酥,理所当然地端到跟前,神情一本正经。
李晟平日里几乎不沾甜食,唯独温荣亲手做的甜点,他总会霸占着一人慢慢吃完,早先还未娶到温荣时,他就常常去国子监,蹭温荣为温景轩做的松子酥。
温荣秀眉拧了起来,“晟郎何时见过陈家惠娘的。”思及陈惠娘姣美模样和爽朗性格,温荣心里倒也颇为满意,“陈家会不在意轩郎的风流事么。”
李晟认真道,“我压根未见过甚陈惠娘,但陈家也不止陈惠娘一名女娘了。轩郎的风流事不几日就会被遗忘,待到明年,还会有几人记得此事,纵是记得,又有何人敢拿出来说话。”
李晟倒是自信满满,温荣也明白了李晟话里的意思,心下生起一股欢喜意,“晟郎,陈知府家的娘子何日会到盛京。”
李晟笑道,“若不出意外,下月上旬陈知府一家人就会抵京,荣娘在京里又多了伴了。”
温荣抬眼道,“晟郎可记得陈月娘曾托妾身送一只荷囊与你,那荷囊是陈月娘亲手绣的……”思及此温荣心里有几分吃味,“若是月娘还有心思,晟郎是否要……”
听言李晟皱眉不悦,将温荣一把拉进了怀里,“这事我还没怪你了,你却还敢自己提起。三年前初见荣娘,我就下了决心,今生若能娶荣娘为妻,便再无所求,绝不会纳甚侧妃姬妾的,我只想同荣娘一道做不羡鸳鸯的快活神仙。若温荣不愿与我共度此生,一个人过也罢了。所以荣娘以后不许再瞎说瞎想给我添乱子了。”
温荣脸颊一阵阵发烫,羞涩地点了点头。她还未习惯,可晟郎说起情话来已是一套一套。
“对于三王妃……”李晟紧锁眉心,“荣娘可能要留心一些了。”
温荣也知晓琳娘是与她生分了,心里不免沉甸甸的。见时候不早,温荣起身道,“晟郎,你先休息会,我去准备晚膳。一早我听碧荷说了,昨晚我歇息后你又去了书房,往后不许再那般辛苦。”
李晟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荣娘离了我是会睡不好觉的。”
温荣只当没听见,就要走出屋子,厢房里又传来声音。
“荣娘,差点儿忘了,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亲教持与人
李晟取出一本薄薄的线装暗本账簿交给温荣,放低了声音说道,“荣娘,簿子里是我这些年暗地里置下的产业,王淑妃和三哥也不知晓。可是不多,荣娘不要嫌弃。”
温荣好奇地翻开账簿看了几列,宣义坊的宅院果然记录在册,“晟郎这是……”难不成晟郎彻底撒手不管中馈的事情了?
“若轩郎执意要赎郑都知,温中丞必然不肯搭理,我们也不便在明面上帮忙。”李晟温和地说道。
温荣微微蹲身,朝李晟感激地笑了笑,“妾身代大哥谢过晟郎。”赎金的事儿确实是她发愁的,只是这般惯着轩郎也不妥当,还是该让他得些教训长长记性的,总不能每次都着别人的套了。
……
转眼到了六月初一,正是钦天监挑出来的,册封王淑妃为一品贵妃的黄道吉日。
温荣前一日和轩郎商议后,挑选了一只绘宝伞、莲花、金鱼、盘长结等八吉祥纹的三彩鱼口花瓶,再一对金银相间、雕葡萄花鸟纹白玉扣香囊做王淑妃的贺礼。
天还未亮,李晟和温荣就起身收拾了,李晟见时辰尚早,并不急着更换入宫参礼的朱紫色蟒科袍服,只着一身绢服就去庭院里练剑,温荣则唤了碧荷为她篦发更衣。
“王妃,甘妈妈过来了,可是让她进来说话。”绿佩撩开帘幔问道。
“快让甘妈妈进来。”温荣一边说道一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碧荷照吩咐。为温荣梳了个半翻高髻。温荣又在妆奁里仔细选了一支赤金八宝如意对花钗,一对赤金累丝石榴花,让碧荷替她簪上。如此不会显眼和花俏,却也不至于太过素净。
“王妃。”甘妈妈进屋向温荣问安,看了眼碧荷,不敢开口。
“不妨事的,碧荷是自己人。”温荣笑道。甘妈妈是祖母送在她身边的。甘妈妈不但极了解府里中馈事宜,行事更极谨慎小心,平日里帮了她许多忙。而这次轩郎看上平康坊娘子一事。温荣亦是交给了甘妈妈,由甘妈妈派人去暗地里打听郑大娘子。究查郑大娘子的品性。
昨夜因为晟郎一直在厢房陪她,故甘妈妈进来问安后就退下了。甘妈妈是担心说太多关于她母家的事情,会令晟郎不悦。甘妈妈的这份解意,亦令温荣很是放心。
甘妈妈认真地说道。“奴婢照王妃的吩咐,遣人在平康坊里打探了几日。郑大娘子是平康坊徐娘馆的头牌,擅长席纠和作诗,京里的贵家郎君到徐娘馆都会花重金点请郑大娘子。”甘妈妈顿了顿又说道,“奴婢的人打听到,这段时日郑大娘子称恙,不论那些贵家郎君出几多钱帛,她都不肯出来。算来郑大娘子发生变化的时间,与郎君认识郑大娘子的时间刚好吻合。”
温荣颌首道。“甘妈妈,想法子直接接触了郑大娘子,若她真对轩郎有意。并非为赵二郎等人利用,我会想法子赎出她。”
甘妈妈忧心地说道,“王妃是一副好心肠。郑大娘子这般闭门不见客,不免引起他人怀疑,馆子里的鸨母徐十娘已经不悦,长此以往。就算赵家郎君不说出去,市井里也会传出关于郎君流言的。”
“不妨事的。先使点钱帛安抚了鸨母罢。”温荣抿嘴说道。
甘妈妈道,“奴婢还有一事不敢瞒着王妃,前往平康坊的小厮偶然间瞧见了临江王府的人,也是在打探郑大娘子。”
温荣一愣,临江王府?难不成是琳娘,“可能确定了。”
甘妈妈点头道,“那人是临江王府管事吴妈妈二媳妇的兄弟,唤作曾大。往日奴婢等人前往东市采买时,曾有见过吴妈妈和他一两次面,故断不会认错。”
温荣紧锁眉心,临江王府的人为何会关心此事,纵是琳娘和她生分,也与温府无关了。温荣仔细交代道,“甘妈妈,除了安排在平康坊打探消息的人,再派些人跟着吴妈妈和曾大,行事小心些,不能让旁人发觉,更不能让人知晓是纪王府的。”
温荣要查清楚临江王府究竟想做什么,既然晟郎都嘱咐她要留心琳娘了,她总不能再无动于衷。
甘妈妈领命退下,碧荷取来了温荣穿的衫裙,温荣看着碧青束胸曳地长裙上的杏黄璎珞,忍不住叹了口气。琳娘态度如何说变就变了,今日进宫亦是会见着琳娘的,温荣寻思着和琳娘好好谈谈,可直觉琳娘对她充满了防备。
过了一会儿,李晟也回到了厢房里,温荣吩咐婢子为李晟备香汤沐浴,又亲自服侍了李晟更衣。二人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后,乘马车往大明宫行去。
每逢宫中有喜事,市坊的高墙青檐上都挂满了红绸。无奈在炎炎夏日下看到这等醒目的艳红颜色,人的心情就会无端的焦灼起来。
入宫参贺的朝臣和女眷,在大明宫延福门前排起了长龙,纪王府的马车则向左拐入了建福门,李晟出示宫牌后,侍卫将马车迎进宫里。
李晟本打算带温荣先去蓬莱殿向王淑妃请安的,向宫人打听后才知晓,王淑妃一早更换好钿钗礼衣,便往延庆殿寻太后了。
李晟与温荣二人遂转向往延庆殿行去,到了延庆殿,经由内侍通报才被引入殿中。温荣就见三皇子、琳娘、丹阳公主等人已端正地坐在席子上,与王淑妃一道,陪太后说话玩笑。
李晟和温荣正要行礼,太后先朝他们慈祥地笑道,“晟儿和荣娘也不用多礼了,快坐下吧,让你们一个个孩子过来陪我这无趣枯乏的老人,心里也实是过意不去。”
丹阳公主笑道,“我们都是抢着陪祖母说话的,就是祖母嫌我们烦,如今更是独宠了琳娘。”
果然琳娘被安排了坐在太后的左手边,而今日的主角儿王淑妃却只是在太后的右手上席。温荣款款上前,将一匣上好的禅香呈于太后,笑道,“这匣檀香是祖母特意吩咐儿带进宫孝敬太后的。祖母说了,若是因盛夏暑气重难入眠,用这兰心禅香再好不过了,还请太后不嫌弃。”
“这孩子说话就是叫人心疼,荣娘许多日未进宫了,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太后将温荣唤至身前,亲手接过了温荣捧着的禅香,又感慨道,“宫里医官婢女无数,可真真懂我难处的就婉娘一人,天气热了,我那冬日的顽症是好了些,可却真真难入眠了,再或者一夜要醒上数次,安神汤药无半分用,实是苦恼。”
王淑妃等人听言,忙连声道惭愧,言未尽早发觉,不能为太后解忧,是他们小辈的不是。
“罢了罢了,”太后牵着温荣端详了片刻,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了李晟,说道,“晟儿,婉娘将她最疼爱的孙女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宠着,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太后轻拍温荣手背,“荣娘也去坐了休息,若是晟郎让你受了委屈,尽管与我说便是。”
“儿谢过太后怜惜。”温荣满面笑容,小心地退至旁席,在李晟身边端正坐下。
太后将禅香交于女史,端起寿桃纹茶碗,吹散茶面上枣丝茶沫子,浅浅吃了口,来回看了看三皇子和五皇子,笑说道,“今日是淑妃的好日子,奕儿、晟儿可得好好祝贺祝贺你们阿娘。”
说罢太后拍了拍额头,自嘲道,“我这老糊涂的,都忘记今日要改口了,卉娘已经是皇上正式册封的一品贵妃了。”
王淑妃垂首笑道,“太后可不曾糊涂,正式册封礼还未下,儿哪敢妄自称言了,太后莫要开儿的玩笑了。”
李晟在外惯常的冷眉俊眼,听了太后说的话后,亦不动声色的低头吃茶。王贤妃过世后,他就被王淑妃带到身下,故太后习惯地将王淑妃称做他的母妃,可李晟重来都置若罔闻。
众人陪着太后玩笑了一会儿,圣主遣内侍至延庆殿,唤三皇子和五皇子往书房说话。
太后看了眼时辰,佯装生气地说道,“孙儿难得聚在一起陪陪我,才一盏茶工夫,他老子爷就迫不及待来要人了,生怕耽误了他事似的。罢了罢了,我也老了,没那福气享热闹,你二人快去书房罢。”
太后扶着琳娘的手臂直起身子,又笑着缓缓道,“如今琳娘了有身孕,宜静不宜闹,王贵妃一会要册封参贺,也不能出去瞎胡闹了,你二人陪了我在内殿说话,丹阳带了荣娘去外头顽,太华池南处莲荷开的比往年都好,衡阳她们一早就过去了,你们也一道去瞧瞧。”
温荣等人领命退下,太后、王淑妃、谢琳娘则移步至内殿,内殿里案席四处都置了曲足案几,安放着盛满冰块的青瓷钵,宫婢在案几后方执绣孔雀青丝纹的宝葫芦长柄羽扇,缓缓地扇动,丝丝凉意缭绕内殿。
太后吩咐宫婢点燃谢氏送的禅香,舒服地靠在矮塌上,朝琳娘笑道,“看见你与温荣、丹阳关系如此好,我就想起了当年与婉娘、还有你祖母在一起的日子。”
王淑妃暗暗朝琳娘使了个眼色,琳娘紧张地捏皱了一方锦帕……(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顾步已失怜(二更)
谢琳娘抬头看着槅扇窗外白晃晃的日光,微微失神。+ .3x.co内殿外骄阳似火,可琳娘觉得有些冷,是一股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寒意,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在做什么。
太后的眼神充满慈爱,“琳娘,听闻前几日奕儿回府后,晟儿和荣娘都去临江王府探望了,往后你们依然要互相扶持,莫让圣主和我失望。”
琳娘想起那日温荣与她下棋的情形,温荣面有期待,对她几无防备。温府欲同谢府联姻,其实轩郎确实各方面都不错的。太后并不知晓此事,琳娘忽然像是吃了蝇子,觉得有点恶心。
琳娘抬起头说道,“五皇子与荣娘对奕郎很是关心,荣娘知晓我怀孕后,还送了一对麒麟玉如意。”
王淑妃安静地捻着青金玉串,偶尔抬眼看看谢琳娘。
太后满意地颌首道,“麒麟送子,好寓意,荣娘是个细心的孩子。”
琳娘恭敬地点头道,“可不是,荣娘还与我说了,让奕郎安心养身子,圣主和朝政那的事情,可以暂时交给五皇子,不必奕郎挂心。”
王淑妃在一旁笑道,“将那些公事交于晟儿,李奕是再放心不过的。这些时日晟儿常往书房协助圣人处理政事,圣主也是时常在妾身跟前夸晟郎能干,朝里的大臣也信的过晟儿。”
说着说着,王淑妃的的声音弱了几分,颇有些戚戚然的味道,“前几日我就在想了,倘若奕儿不能逢凶化吉。有晟儿在身边,实是莫大的安慰。”
太后脸色暗了暗。不悦地说道,“今天是大好日子。要是再说甚丧气话,莫怪我放脸了,你一做长辈的这般不晓事。”
王淑妃惊慌地说道,“阿家教训的是,是我乱了心神,失态了。”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能有两个优秀的儿郎在身下,是你的福气,”太后转向琳娘。淡淡地问道,“荣娘还与你说什么了。”
琳娘不敢正视太后的目光,低头抠茶碗上的福寿浮纹,“荣娘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明言五皇子能替奕郎分忧罢了。”
太后面上露出倦容,说道,“说不得晟儿和荣娘是好心的,可事儿也分能帮和不能帮。荣娘年纪轻不懂事,你平日里可以多教教她。”
琳娘连忙颌首应下。不再多言,延庆宫内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太后阖上眼,靠在矮塌上歇息,王淑妃看向谢琳娘微微点头。
很快有人往延庆殿禀报。言宫里下帖子请的内命妇与外命妇,都已在麟德殿的东侧殿等候了,而各王妃公主等人。亦在前往麟德殿内殿的途中,还请王淑妃移步麟德殿。
太后听言摆了摆手。让王淑妃先过去陪了宾客,而她和琳娘待到吉时再直接往麟德殿主殿参宴。
王淑妃应声退下。独留琳娘一人在太后的目光之下。
琳娘自幼便常进宫玩耍,太后对她的好胜过了许多公主,而琳娘亦将太后视作亲祖母一般,可以撒娇玩笑,但此刻琳娘却如坐针毡,心里极不自在。
太后命宫女史替她和琳娘换一盏加枣丝和桂花的岩茶汤。
太后半眯着眼睛,“你有身孕不能吃太凉了。”
琳娘抬起眼,想谢过太后的关心,不想正迎上了太后审视的目光,琳娘神色里现出几丝慌乱。
太后缓缓地说道,“琳娘,你两岁时就被你祖母带进宫向我请安了,那时你粉雕玉琢,黑葡萄似的眼睛机灵又真诚,我瞧着是十分欢喜,隔上两日就要你祖母或阿娘将你送进宫来陪我,那两年,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远远胜过了丹阳她们,别人都道我将你视做孙媳妇待,他们哪知我是将你当做嫡亲孙女儿的。”
太后招了招手,让琳娘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整理了琳娘的发鬓,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啊,心里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我几乎都能感觉到的。你的阿家王淑妃在后宫里这许多年,熬到今日不容易。我为了后宫的安宁,为了不让圣主因后宫的事情分神烦心,故这几十年里,许多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谢家将你嫁进皇家,我就想保护了你,保护你内心的纯良和真诚,不让你受到何伤害,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奕儿的前路已明,往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而且会越来越难走。”
琳娘轻咬下唇,忍不住红了眼睛。自从王淑妃告诉她,奕郎早在三年前就欲求娶荣娘时,她心里就像架了一把锯子,缓慢却又不间断地锯着,原本处处适宜欢心的生活渐渐血肉模糊起来。
琳娘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太后,是儿太过小心眼和善妒了,儿对不起您的厚爱……”话还未说完,琳娘的眼泪便滑了下来,她本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还是想和原来一样,真心实意地与温荣做手帕交的。
太后拿起锦帕,擦去琳娘脸颊边的泪水,“傻孩子,别哭了,一会眼睛肿了还如何去参加王淑妃的册封典礼,我让杨尚宫亲自为你施些傅粉。”
琳娘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太后,五皇子和荣娘是真心实意关心我们的,先才是儿的妒忌之心在作祟。”
太后摇了摇头,“荣娘虽是我至交婉娘的孙女,可毕竟不是我看着长大的,论起亲疏远近,是远不及你。可荣娘是个极聪明的人,品性也确实高洁,并非小人,我不管你与荣娘之间有何误会,你们还是尽早的冰释前嫌罢,既然你嫁于奕儿做正妃,就该想着如何守住奕儿,而非揪着那些早已过去、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斤斤计较。”
琳娘羞愧地低下头,如今临江王府里已经有了一个侧妃,她不将心思放在临江王府。反而心心念念该如何对付和防备早已嫁入纪王府的荣娘,太后虽未明说。却是在斥责她愚蠢。
太后的眼眸微闪,先才慈祥的神情忽然就严肃了起来。“关于荣娘你不必过虑,只是晟儿太过优秀,不怪你们会多心了,立储一事将近,宫里少不得要乱上一场,晟儿那我自有安排和处理,绝不会让他影响了立储君一事。”
琳娘惊讶地看向太后,“五皇子确实对奕郎无二心的,太后这是要……”
“好了。你一名女娘安心养胎,管好府内中馈便是,我也不会对晟儿和荣娘如何的,只打算让晟儿暂时离开盛京罢了,也是为了磨砺磨砺他。”太后吩咐女史备宫车,又与琳娘说道,“今日你我的谈话末传将出去,否则王淑妃面前你也要难堪了。吉时将到,我们去麟德殿。”
琳娘怔怔地看着宫婢将太后扶起。指甲掐的拇指生疼,她已经认错了,她正想去与温荣道歉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害了五皇子和荣娘,终究还是遂了王淑妃的意么。
琳娘失魂落魄地随太后一起坐上宫车,太后虽顾及琳娘怀有身孕。特意命宫车行的慢些,可神情却严肃冷漠。琳娘纵是有心再替五皇子和荣娘说话。也不敢开口了,生怕惹得太后不悦。到头来。她还是一个胆小自私的人。
册封大典进行的很顺利,礼官在高台上念完了长长的册封书,王淑妃一袭九重锦纱礼衣,高髻簪攒丝金凤衔南海珍珠步摇正钗,环十一流苏宝钿,踩着大红锦缎缓缓向高台走去,而圣主坐在殿台正前方的雕龙纹明黄高背靠椅上,淡淡地看着越走越近的王淑妃,偶尔揉揉眉心,略显疲惫。
王淑妃接过封诰,众朝臣宾客皆跪地称贺。
温荣亦在人群之中,改口称贵妃,连声赞其贤良,今日的贵妃册封礼虽远不及皇后册封礼来的宏大,却也可见圣主重视。
宫宴时琳娘以身子不适为由,独自前往蓬莱殿歇息,温荣本想上前关心与陪伴,却想到琳娘此举可能就是为避开她的,心也冷了下来,有些闷闷不乐。
除了琳娘参贺后移步蓬莱殿歇息,德阳公主亦匆匆离宫,不肯同众人玩乐。而太子则是在上次端阳宴后,就一直被软禁在东宫之中,没有圣主旨意,不得参加任何集宴,也不得见任何人。
用完席面,丹阳和温荣嫌日头太大,打消了去太华池泛舟的想法,转而去附近的柳槐园纳凉。
丹阳吩咐了茶点后,与温荣一起在银槐树下的露心亭里说话。
丹阳想起琳娘先才的神情,蹙眉说道,“自从琳娘怀孕后,心思重了许多,我瞧她有些郁郁寡欢,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肯说。”
女子有身孕后疑心确实会更重,温荣执团扇缓缓扇凉,琳娘或许只是对她心生芥蒂,可不想现在也波及了丹阳,若是尘封着不愿让他人知晓的心结,就只能靠她自己去想明白和解开了。纵是琳娘再不愿与她亲近,她也断不会有伤害琳娘的想法。
“荣娘,五哥怎么这般快过来了。”丹阳惊讶道。
温荣转头果然看到一袭朱紫蟒袍的李晟向她们这处亭子走来。
温荣和丹阳起身迎上前问道,“怎么了?”
李晟朝丹阳笑了笑,与温荣歉疚地说道,“荣娘,圣主吩咐三哥与我留下,一会你与丹阳一起出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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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焉来无奈何(一更)
送走李晟,温荣闲靠在亭台石凳上,听着木叶沙沙的声音,思绪一下飘到了很远,丹阳连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顶—点— .23.o
“在想什么呢,五哥只是不能陪你出宫罢了,又不是出远门,晚上就会回府的。瞧你失魂落魄的模样。”丹阳不知何时命宫婢取了一只双面蒙皮羯鼓,在那有一下没一下的胡乱敲着玩。敲着敲着丹阳自己停了下来,皱眉说道,“话说回来,先才琳娘的模样倒真真是失魂落魄的,都不敢正眼瞧你,像是做了甚亏心事似的。”
亏心事?温荣忍不住想起甘妈妈在平康坊,见到临江王府下人一事。这事算不得光彩,越少人知道越好,温荣笑道,“别胡说八道了,琳娘现在怀了身孕,自然要警惕些。我先才是在瞧那只蚁虫,约莫是从枝叶上掉落到土坑里的,挣扎了几番,是爬不出来了。”
丹阳撅嘴看了一会,觉得好生无趣,“闲来无事,不若你我二人早些出宫罢,时辰尚早,还可去那东市逛上一番。”
看来丹阳也是闷坏了,温荣颌首赞同,“好久未去东市了,也不知东市是否添了甚新鲜玩意。”
打定了主意,二人与宫婢留了话,就前往丹阳未出嫁前的丹凤阁。温荣换了一身斜襟束腰、宝蓝色云海纹服,丹阳则穿杏黄缀珍珠流苏窄袖胡服。丹阳鲜少瞧见郎君扮相的温荣,打量一番笑道,“比三哥和五哥还要俊俏。改日命宫廷画师为荣娘画幅像罢。”
温荣笑嗔了丹阳两句,吩咐宫车停在丹凤阁外等她们。她与丹阳的这番扮相。叫好事人瞧见了免不了会说三道四一番。
待宫车将她二人送出宫,又同乘纪王府的马车前往东市。
东市一如往常的繁华热闹。温荣与丹阳下了马车后漫无目的地逛着,毕竟平日她们什么也不缺了。丹阳眼睛扫着沿街两面的锦缎庄子,对于哪家庄子过几日会到一批江南东道的绸缎,哪家庄子的夹缬料子花色最多,竟十分了解。可是数来数去,除了陈记的瑞锦绸缎还能制小衣外,其他的皆比不上宫里的技艺,难入丹阳的眼。
温荣诧异道,“丹阳可是时常过来东市。”
丹阳颌首道。“可不是了,嫁到林府,林大郎他每日为了公事忙忙碌碌,府里中馈又是由阿家一人打理,我无所事事的比原先在宫里还要无趣。偏偏你和琳娘都要掌中馈,我哪里好意思常作打扰。故此无奈,只能隔三差五的与瑶娘一道四处闲看。”
温荣不解道,“京里贵家女娘不是常邀请了一道打马毬狩猎么,丹阳怎么不与她们一道去了。”
丹阳摇了摇头。“都是一些未出阁的娘子,哪能日日在一起玩。”
温荣与丹阳进珠宝首饰铺和熏香铺子,挑了些送人用的簪子和应季新香,二人正准备转身离开熏香铺。再去买些小食点心时,迎面遇见了各搂着一名女伶,朝她们走过来的赵家二郎和温家祺郎。
温荣心里一沉。都是她最不想遇见的人。不知那赵家二郎和祺郎是何时走的这般近的,如此轩郎的事情。二房岂不是也都知晓了。
温荣能确定轩郎的事还未传将出去,难得二房如此的安静。
赵淳和温景祺松开搂在怀里的艳丽女伶。走上前抱了个松拳,向丹阳与温荣行礼道,“见过丹阳公主、五王妃。”
丹阳也见不惯他们携伎玩乐的作态,并不待见他们,微微颌首道,“在外不必多礼了。”
温景祺朝温荣多行了一个拜礼,恭敬地说道,“祖母、阿爷、阿娘时常提及三叔父和五王妃,道是十分想念,如今祖母身子抱恙,无法出府去寻三叔父和王妃,还请五王妃见谅。”
温荣微仰首,看向温景祺笑了笑。她和阿爷都知晓了当年的易子一事,故鲜少再前往温家二房,可她阿娘良善,又不知晓实情,还是时不时地去二房帮忙的。
温景祺在丹阳公主面前这般说话,可是在暗斥阿爷与她不孝?温荣叹了一声,无奈道,“阿爷前段时间被他人诬陷,无故在大理寺关了好几日,府里为了此事日日唉声叹气,原本阿娘是每隔几日都要过去同老夫人请安的,却因此急病了,府里忙的不可开交,甚至无法往二房说一声,还请祖母和伯父伯母见谅。过两日阿爷阿娘身子恢复,荣娘一定一同前往。”
温景祺连忙道,“三叔父的事情我们亦有听闻,无奈有心无力,还望五王妃莫怪。”
“都是一家人,哪有怪不怪的,时候不早,我与丹阳先告辞了。”温荣说罢牵起丹阳,往旁边让了几步,就要朝前走去。
“五王妃且慢。”
温荣听见赵二郎的声音,心里颇为不快,勉强笑道,“不知赵二郎还有何事。”
赵家二郎丹凤眼微微挑起,抱拳嬉笑道,“无事无事,某只是问问轩郎怎样了,这段时日我与他的帖子,皆被他拒了,算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才好。”
温荣神色微变,不咸不淡地笑道,“轩郎不若赵二郎天资聪绝,赵二郎纵是每日游乐也可一举中的,可轩郎就不行了,平日轩郎的课业已颇为紧张,阿爷又督促的紧,还请赵家二郎体谅。”
赵二郎悠闲地摇着羽扇,只作不明温荣话中的意思,“五王妃过奖了,知于情教于乐,在玩乐间才能得知学真谛,”赵二郎看向温景祺,“祺郎可是这般觉得。”
温景祺垂首连连称是。
“不若让轩郎跟了我娱情于教,说不得轩郎也可一举中的了。”赵二郎执羽扇抚掌,啪啪作响,肆意地笑了几声。
温荣面色有些挂不住了,丹阳见状沉着声音道,“温家轩郎平日得空了自会请琛郎指导功课,琛郎是进士试的一甲头名,想来不会教差了,如此劳烦不到赵二郎。”
“哈哈,对,我都忘了五驸马与五王妃、轩郎是表亲,一早就是走得极近的,五驸马状元及第,我们是自愧不如啊。还希望五驸马对温轩郎不会矫枉过正了。”赵二郎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荣一眼。
二人躬身向丹阳公主和温荣告别,丹阳看着那二人搂着女伶调笑的背影,啐了一口。
温荣朝丹阳感激地说道,“赵二郎说话实是恬不知耻,先才多亏丹阳替我解围了。”
丹阳不以为意地说道,“赵二郎和温祺郎都是京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若让轩郎跟了他们,必然会荒废了的。那赵二郎看着是进士榜上一举中的了,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凭的真才实力,多半是他那当尚书左仆射的阿爷,为他买的进士。”
“哎,罢了,我们离这等人远些便是。”温荣想起轩郎被赵二郎引着认识了平康坊娘子一事就心烦。
丹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赵二郎不是才与温府二房的蔓娘全礼么,还未两月了,他如何又在外寻欢作乐,亏得蔓娘是个好脾气的,我可容不下这等性子的人在身边。”
温荣好笑道,“你就是炫耀了有个耿直端正的好驸马。赵二郎品行一向如此,盛京谁人不知他就好招蜂引蝶寻花问柳的,可许多贵家女娘还不是飞蛾扑火似的迎上去。”
丹阳执锦帕捂嘴笑道,“也不怕你恼,二房的温菡娘不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被送到咸宜观去了。对了,她可被接回来了。”
温荣摇了摇头,“听说要被送去三年,二房那的事儿我也鲜少关心了。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府吧。”温荣看了眼绿佩手里捧着的雕莲花瓣浮纹银盒,银盒被西下的斜阳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橘色。
出了东市,林府所在的兴宁坊和安兴坊就不同路了,二人各自乘上了府里的马车。丹阳忽想起一事,撩开帘子与温荣喊道,“荣娘,过两日我有些事儿要进宫,要与我一块去么。”
温荣想着过几日要回温府,且陈知府家的娘子说不得哪日就进京了,手里又还有许多闲事。重要的是进宫里她又十分不自在。
温荣朝丹阳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丹阳的好意。
回到纪王府,因晟郎未回府用膳,故温荣只命厨房备了点清粥和解暑的槐叶冷淘。
一直到戌时末刻,温荣才听见前院小厮传五皇子回府了。
温荣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先才她在昏黄的烛光下,已有些昏昏欲睡。
温荣正准备出厢房去迎晟郎,晟郎已绕过长廊走了过来。
温荣见晟郎面上亦满是疲倦之色。
“怎么了。”温荣拿来了李晟的家常服,为晟郎换上。
李晟皱着眉头说道,“圣主欲一举平定陇西。如今朝中能领兵打仗的将军和武将,年事都已高了。圣主打算广选陪戎校尉至忠武将军的各品阶武将,还要提三名怀化大将军,今次可算不拘一格降人才。”
温荣眉眼柔和,低声道,“选人上,晟郎可替圣主分忧了。”
李晟摇了摇头,“为了公平,不日圣主将开宫中的校习场……”顿了顿李晟又说道,“我也要去比武,圣主更将亲临观视。”
温荣一怔,抬眼看着李晟道,“圣主是要晟郎亲赴陇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明主不安席(二更)
温荣躺在厢床上辗转反侧。(顶—点).x. co晟郎本就是武将,在征战之时前往边疆是在情理之中的,更何况若晟郎在校习场胜出,就将被直接封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
沙场上刀剑无眼,温荣是担心晟郎的安危,但也从未想过要阻碍晟郎的仕途,或是自私地让晟郎与她一道躲在安乐窝中。
她明白终有一日,晟郎会一袭银光甲胄,骑于战马之上与她挥手。再同她许下期限,半年或者一年再或者两年,总之不管多长时间,晟郎都会回到她身边,然后仍旧与她一道下棋斗诗作画。
所以她不是不让晟郎上战场,只是未想到这日来得这般快。她还未做好准备了,心里着实不安。
温荣睁开了眼睛,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晟郎,数着他均匀的呼吸。温荣抬起手,想摸一摸晟郎的眉毛,可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温荣怕吵醒晟郎了。晟郎现在是一日都不得闲,不是忙公衙的事情,就是被召进宫里与圣主谈论到深夜。
温荣轻轻挪动身子,打算翻个身再尝试入眠,不想腰间忽然就多了一只温暖的手掌,将她拉近了怀里,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荣娘可是睡不着?”
温荣枕在李晟的肩膀上,点了点头,“晟郎怎么也还未睡。”
李晟温柔地说道,“因为我知道,荣娘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是极担心和舍不得离开我的。”
温荣秀眉蹙起,有种被猜透心思的恼意,可转瞬又释然了。“圣主之命不可违,更何况若陇西能平定。是利国利民的……”
温荣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眼角沁出一点晶莹。此刻心上不舍的情绪才生生蔓延开来,温荣一直压制着心头的自私之念。
李晟轻拭去温荣眼角的泪水,气息更沉了些,“荣娘,对不起,若是边疆真乱,你我都无法拒绝,只是此次……我亦心有疑虑。”
温荣诧异地看着李晟,不解道。“晟郎的意思是?”
李晟道,“其实我不该质疑圣主的想法,可仔细想来确实有蹊跷,这两年鞑坦人比之吐蕃可算极安静了,据边疆回报,西南一带近年雨水足草场肥沃,鞑坦人甚至用牛羊与边疆圣朝百姓平等易物,鲜少发生抢夺和推进边境线的暴行。”
“难不成圣主是担忧鞑坦日渐强盛?”温荣眉头拧得更紧了,“和鞑坦必须打持久战。此时筹备出征需月余。行程月余,至陇西一带怕是已入冬了。圣朝兵将不耐严寒,无故发兵也不得边民民心,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还不若引鞑坦内乱。”
鞑坦是游牧民族,虽有可汗,可部落分散各自为政。要削弱鞑坦游牧一族的国力,何必一定用武力解决。
李晟轻笑了两声。凑近温荣,在温荣面颊上啄了一下。
温荣这才意识到她说过了。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妾身逾矩了。”
李晟摇摇头,“是我先与荣娘说起圣主不是的,要逾矩也是为夫的先逾矩了。其实正如荣娘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圣主不糊涂,若是真要出征,多半应该拖到严冬的时候,而后开春再抵陇西边疆。”
严冬出征?更是劳民伤财,兵将都要受尽苦楚。温荣撅了撅嘴,既然是与晟郎夜叹,也不要再有顾忌了,“圣主的顾虑无可厚非,组建培养兵将也无可厚非。可无论怎样,现在去征讨鞑坦都不划算,除非圣主有别的打算。”
都道圣主英明,那么就是声东击西之法了。
李晟颌首道,“为夫与荣娘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若没猜错,圣主打算在册封太子之时,将部分人遣离盛京。”
外患可抵,内乱将动国之根本。圣主此举并无不妥,可是圣主不是已经属意三皇子了,为何要将晟郎调离盛京。
温荣静谧了片刻,“晟郎,三皇子还是怀疑你么。”
李晟摇了摇头,“和三哥无关,三哥听到圣主要我前往校习场时,面上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离开大明宫后,三哥还问了我如何想的。”
顿了顿李晟又说道,“圣主下此决定也颇为突然,我有怀疑了是王贵妃,可王贵妃应该影响不了圣主的决议。”
温荣抿了抿唇,晟郎留在盛京,是三皇子登基的最大助力,将在二皇子谋反时阻止二皇子。倘若在此节骨眼上将晟郎调离盛京,会不会给了二皇子可乘之机。既然非三皇子怂恿的圣主,就说明李奕也没有做好一人对付二皇子的准备。
“晟郎,你不能走,走了,反而可能导致内乱的。”温荣埋在李晟的怀里,轻声说道。
李晟轻轻叹气,一下一下地抚着温荣鸦青的长发,“纵是三哥和荣娘都信任我,可若圣主执意为之,我亦不能违逆。”
“晟郎,圣主是担心你会妨碍到三皇子登基,那二皇子呢,圣主是否亦打算将二皇子身后的武将遣离。”温荣仰首问道。
李晟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了,二皇子身边的武将似乎不多,除了统领羽林军的光禄勋禹国公。”
不管二皇子和韩秋嬏的关系如何,禹国公都只能支持了二皇子,虽然禹国公兵权远不及琳娘的阿爷应国公,可他手下的左右羽卫守着皇城内外的秩序和安危,是极大的威胁。
立三皇子为储君,二皇子必反。可圣主现在还未有立储的动静,照这般发展下去,不几月,晟郎就要迫于无奈的离京了,既如此,等怕是等不及了。
温荣认真地说道,“晟郎,二皇子迟早要谋反,只是时日有先后。倘若二皇子在圣主下令命你们前往陇西之前谋反,晟郎立功后可愿称臣呢。”
李晟安静地看着她,眸光在夜色里微微发亮。温荣心里不免有些担心。称臣,是否会伤了晟郎的心。
“如果是三哥。本就是了,还来何愿不愿呢。”晟郎沉默了半晌。笑道,“只是要逼二哥谋反怕没那般容易,现下二哥也极谨慎了。”
听言温荣心底涌起一股酸楚,晟郎的话里多少透了不甘罢。
温荣眼前浮起白日在东市遇见的,赵二郎那张嬉笑风流脸,眼底泛起淡淡的寒意,“晟郎言之有理,三皇子和晟郎如今行事一定要比二皇子更加小心谨慎,对于逼二皇子谋反之事不能做的太过直白了。与其直接逼迫二皇子本人,不若借圣主之力削其党羽甚至臂膀,到时再让圣主明白晟郎的心意。”
再温和畏人的禽羽,不论被何人拔了毛都会想方设法反啄的,更何况那禽鸟是被捋了冠羽。
李晟思索后颌首道,“确实可以一试,二皇子身后的朝臣不经查,尤其是尚书左仆射等人。”
“对了,荣娘。我听宫里的内侍说了,太后时不时地招三王妃入宫说话,过两日三王妃约莫又要入宫了。”李晟提醒道。
温荣点了点头,“晟郎放心。漫说现在琳娘与妾身生分了,就是往常,许多话和事情妾身也不敢带到女眷中去说的。”
李晟微微一笑。替温荣拢了拢被角,“荣娘一向极识轻重。为夫怎会不放心。时辰晚了,荣娘别担心了。相信为夫一定能处理好的,我也舍不得离开了你。”
温荣乖巧地点点头,可阖眼后意识却仍一片清醒,只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到了晟郎休息。
彻底安静下来后,温荣才琢磨起先才晟郎的那句话。晟郎并非是叮嘱她不要与琳娘提及朝政之事,而是在提醒她,今日这事,可能与琳娘有关,宫里除了太后,还有几人能影响圣主的决定?
可琳娘总不能与三皇子也分了心思。
温荣眼睫微颤,罢了,她还是先将温府里轩郎的事儿解决了吧,琳娘那她寻了机会,好好谈一次才好。
晨光微曦,温荣如释重负地睁开酸涩的眼睛,由于一个姿势维持太久了,温荣的全身都是酸酸麻麻的。温荣转头,看到李晟伸展手臂时也拧了下眉头,眼神和她一样都透着疲惫。
看来晟郎与她一样,整夜都无法入睡,可因为担心吵到彼此,故亦是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温荣照李晟吩咐,命婢子打来了凉水,李晟洗了个冷水才恢复些精神,用过早膳后又神采奕奕的去公衙了。
……
转眼过去了五日,丹阳公主又发帖子过府,再次询问温荣是否要与她一道进宫寻太后说话。
温荣想着今日要回温府与祖母谈轩郎的事情,遂拒绝了丹阳的好意,顺便吩咐传信的小厮,带一小缶她亲自做的果汁露交与丹阳和瑶娘。
“绿佩,你去请甘妈妈过来。”温荣朝绿佩说道。
这几日,每每晟郎出府后,甘妈妈都会过来向她回报关于平康坊郑都知的事情,听之温荣也渐渐放下心了,那郑都知确实是倾心于轩郎,如此她暗地里费些钱帛,将郑都知赎出来罢,而温府亦有许多宅院,倘若祖母也同意了,再由祖母为郑都知安排一处宅院。
郑都知一事不难,反倒是那名在平康坊里见到的、临江王府的下人,随着甘妈妈的暗查,温荣疑虑越来越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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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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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百卉不及荣
临江王府。[顶][点] .2.o吴妈妈家的二媳妇,在卯时初刻坊市大门刚刚打开时,就领了府里的木牌,带着几名小婢子往西市做采买。
临江王府常要熬一些药膳,除了部分宫里分下来的名贵药材,其余皆是在西市名唤益草堂的药铺子里采买的。
到了西市后,吴妈妈家二媳妇为各个婢子安排了任务,自己则径直前往益草堂,照管家提的单子领药材。
在距离益草堂约莫三家铺子的巷口,吴家媳妇的兄弟曾大已提了个盛满草药的笸箩等候多时。吴家媳妇泰然自若地走了过去,和自家兄弟打了声招呼,接过曾大手里的笸箩,翻检了一番,蹙眉说了几句话,才从腰间取下粗麻荷囊,掏出几颗金豆子。曾大收了钱后,转眼就消失在晨光的薄雾里。
吴家媳妇如常去药材铺子领药材,签了账簿,再往西市深处去寻那几名小婢子。
……
温荣起早向甘妈妈了解了情况后,就吩咐马车前往温府。
靠在车厢那摇摇晃晃的格扇上,温荣思及晨时甘妈妈与她说的事情,忍不住地担心起琳娘。
原来吴妈妈一家人并非是谢家送于琳娘的亲信,也不是临江王府后来从人伢子处买的。
吴妈妈一家最早在琅琊王氏族里做杂事,后来临江王府王侧妃的阿爷调入盛京,就将吴妈妈一家人都接了过来,放在南郊的庄子上帮忙。中间又转了三两次,这才最后到的临江王府。若不仔细查。着实很难发现。
如此看来,吴妈妈根本就是王侧妃的人。纵是平日里听了琳娘的吩咐,也不会是真心的。
温荣将遮住格窗的帷幔拉开了些。随着车的前行,会有些许凉风吹进来,令车厢不至于太过闷热。甘妈妈安排去跟随吴妈妈和曾大的人,有看到吴家媳妇的兄弟曾大,数次前往当铺和钱庄,皆是用赤金的镯子、簪子,再不济也是金颗子,去更换散钱和绢帛。
虽然圣朝有规定,贱籍不允许着丝绸料子袍衫。亦不允许使用赤金料子的首饰,但主子将赤金之物赏赐给婢子算是常有的,便是绿佩和碧荷手里的赤金物也不会少了,可温荣知晓她二人皆是安分收着的。
算来绿佩和碧荷是她身边的一等侍婢,才能时不时得赏赐,可吴妈妈都只是临江府厨里的一名小管家,更何况她家的媳妇和媳妇的兄弟,怕是连主子的面都瞧不上吧,哪里来的那许多钱物。
温荣也是心存疑虑罢了。并不知晓中间究竟有何猫腻,只能吩咐甘妈妈命人跟好了曾大,盯梢他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温荣就到了温府长房。
穆合堂里谢氏正在和林氏闲闲地摸叶子牌。暑气重了,婢子也鲜少在庭院里踢花球,皆聚在长廊下吹穿廊风纳凉。
温荣进内堂后。谢氏一边招呼温荣在她阿娘林氏的身边坐下,一边数落道。“你阿娘连个叶子牌都玩不利索了,你好好教教。”
汀兰端了一只八宝攒盒进来。攒盒里的八个格子各绘吉祥图案,每个格子都放了不同的时令水果或是蜜果子,几只银签摆在果盘中间。温荣瞧着那攒盒比宫里设宴的还要好看。
汀兰将攒盒放在温荣身旁,“王妃尝尝,这水晶葡萄是庄子上才送来的,可新鲜了,奴婢又用井水湃了两个时辰,这些荔枝和樱桃则是用冰镇的。蜜果子还是王妃酿的呢,老夫人不到配汤药的时候都不舍得吃,可王妃回来了,都要上几碟的。”
温荣笑道,“祖母单吃着许是会觉得太甜了,若喜欢平日除了汤药,配配素粥还是可口的。”
说罢温荣看了穆合堂一周,诧异道,“茹娘怎不在府里。”
林氏笑道,“徐府的小娘子前几日就送了帖子,唤茹娘一道去学花式蹴鞠,茹娘闲来无事也就应下了,今日她知晓你要过来,本是想不去的,可你祖母说了,既然答应就不能轻易食言。一会茹娘会回来与我们一道用午膳。”
温荣颌首笑道,“茹娘可比我开朗多了,只是天这般热,茹娘在日头下可得小心中了暑气。”
白日阿爷去公衙,轩郎则是住宿在国子监,茹娘再出去玩了,府里是要冷清的许多。温荣陪着祖母和阿娘玩了两局叶子牌。歇下来了林氏才开心的与温荣说道,“荣娘,前两日我和阿家说了,想为轩郎定门亲,荣娘可有甚好主意,京中贵家娘子太多了,光是与我们府交好的,未出阁的女娘都有几十人呢。”
林氏本还未关心轩郎的事情,实是因为前日她与其他府里的夫人去寺里祈福,那一个个夫人都在问轩郎的年纪,又是否婚配,听话里的意思,那些夫人似乎十分中意轩郎,有同温家联姻的想法。
林氏见自己的孩子是抢手的热饽饽,自然高兴,回府了多次提起此时,只可惜温世珩忙公衙的事情不上心,而谢氏却又一直避开不肯谈,今天好不容易将温荣盼回来了,林氏遂兴高采烈地提起。
温荣嘴角微扬,笑嗔道,“阿娘怎么那般急着要为轩郎娶媳妇,轩郎才十七岁罢了,功名都还未定,那里要着急。”
林氏笑着说道,“荣娘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就是要趁现在定下一门好亲事,将来若轩郎真考不上进士试,只能靠荫补,对方也不能反悔退亲了。”
谢氏听言皱眉沉沉的咳嗽了几声,林氏才讪讪的闭了嘴。
温荣朝林氏笑道,“阿娘说的有理,可这事儿真真不能草率了,若是轻易地听旁人说道,再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就将此事定下来,将来说不得会误了轩郎的。”
林氏愣了愣,本以为荣娘会向着她的,可仔细想了,荣娘说的也有理,她就是听了周围那些夫人说道多了,才忽然起的念头,便连那些夫人给介绍的贵家女娘,她都不曾去了解过了。
谢氏看了眼林氏,“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准备午膳吧,今日荣娘过来了,吩咐厨里多做几碟新鲜的冷脍。”
林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声出了穆合堂。
温荣看着谢氏歉疚地说道,“祖母,为轩郎议亲的事,暂缓一缓吧,琳娘那还未松口了。”
谢氏叹了口气,“府里一个个都是靠不住的,这事儿还得你去费心。你妹妹茹娘前几日还沾惹了些事,府里瞧着事儿不大也没去与你说了,省的你又要担心。”
温荣一怔,“茹娘怎么了?”
谢氏道,“京里那些未出阁的贵家女娘,约了一道去城郊的篱庄打马毬,茹娘也兴冲冲的带了新买的月杖去了。不想打马毬时薛国公府张三娘的青驹被旁人的球杖击到,青驹本是冲撞向茹娘,幸亏茹娘马术极好,轻松避过了。结果于她身后瞧热闹的尚书左仆射府赵家娘子遭了殃,被生生撞下马,脸摔花了不说,腿也断了一只,张三娘虽也坠马了,可不及赵家娘子伤的严重。”
“这事倒也怪不得茹娘的。”温荣端起茶吃了一口,薛国公府的张三娘对晟郎情思极重,她与晟郎还未全礼前,张三娘就时常对付了自己,约莫还是不肯死心,对她们温家仍存怨恨。此次惊马虽不知张三娘是否有意为之,可将赵家娘子撞成重伤,是真真惹下大麻烦了。算来尚书左仆射府和薛国公府皆是依附了二皇子的,不知二皇子是否会出面调解。
温荣道,“虽说与茹娘无关了,可赵府也是温家二房的姻亲,少不得我们府里要去探望和慰问的。”
“晟郎和茹娘都让你和你阿娘宠坏的,”谢氏宠溺地点了下温荣的额头,“我让你阿娘带了些补品和一朵雪莲去赵府探望。”
温荣目光里透了一丝惋惜,那雪莲是她特意送给祖母和阿娘活血补身子的,拿去赵府于赵娘子而言也无甚用了,糟蹋了好东西。
温荣为祖母将迎枕摆正了,又提起了轩郎的事情,“想来祖母是知晓轩郎在平康坊认识郑都知一事了。”
谢氏面上露出嫌色,颌首道,“不过是名乐伎罢了,早些替轩郎定一门好亲事,他的心也就收回来了。”
温荣摇了摇头,看来祖母只是一味排斥,并未和轩郎谈过,更不知轩郎心里究竟做何想法,“祖母,轩郎此次很是认真,怕是没那般容易妥协的。”
谢氏思及平康坊的女娘,嫌恶道,“只要我在这世上一日了,就不会允许轩郎将平康坊的女娘引进门的,退一万步讲,纵是我答应,他阿爷也必不会答应的。”
谢氏猛地咳嗽了几声,面色涨的通红,吓的温荣不敢再往下说,连连拍抚谢氏的后背,自责地说道,“都怪儿未思虑周全,先稳住轩郎便是了,祖母千万莫要激动。”
谢氏长叹一声,抓着温荣的手腕,“若轩郎和茹娘能有你一半聪明听话,我也不用再操心了。”
温荣生怕再气着祖母,垂首不敢言语。
大明宫延庆宫内殿。丹阳和琳娘正在陪太后说话,丹阳忽想起她先才带进宫、要送于琳娘的香膏落在丹凤阁了,遂起身出内殿,吩咐宫婢替她取了过来。
吩咐后丹阳回到内殿门前,正要撩殿门珠帘,听见太后和琳娘在谈圣主欲发兵平定陇西一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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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裴回反自怜
事关朝政和圣主的决议,太后与琳娘亦不敢多言。顶-点- .x. co可那三言两语,就已令丹阳感到震惊甚至愤怒了,珠帘外的丹阳神情越来越凝重,双手亦越收越紧。
“公主,可是有甚不舒服的。”站在一旁的宫婢紧张地上前问道,先才她以为丹阳公主只是出内殿交代事情,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遂未像往常那般高声通报,现下看来似有不妥。
丹阳蹙紧眉头,神色严厉地看向宫婢,压低了声音说道,“退下,咋咋呼呼的惊着了太后与三王妃你如何担当的起。”
宫婢听言忙噤声退至一旁。
丹阳弯起嘴角,撩开珠帘盈盈走进内殿,与太后笑道,“祖母,内殿外的紫凤羽和紫袍金带大芍药开得好生漂亮,儿一时看痴了。”
太后宠溺地看着丹阳,“御花园里多了是,丹阳喜欢,我一会让宫人搬到林府的马车上。”
丹阳也未拒绝,蹲身谢过了太后。
太后留了二人在延庆殿用午膳,丹阳和琳娘知晓太后膳后要午歇的,遂一道起身告辞。
丹阳准备回丹凤阁,而琳娘则前往王贵妃所在的蓬莱殿。二人沿着延庆殿四周雕祥瑞纹的抄手游廊,缓缓向外走去。
丹阳瞥了眼琳娘的小腹,两个月的身孕仍旧是不显怀的,且琳娘这段时日皆是着宽松的丝绢裙衫,故除了双肩处略显丰腴外,其余并无变化。
琳娘感觉到了丹阳在打量她,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才不自然地转头朝丹阳笑道,“丹阳怎么了?我可是穿错衣衫了?”
丹阳摇了摇头。面上神情颇为淡漠,“琳娘身子不便。怎不在府里好好歇息,时常进宫走动,若是动了胎气该如何是好。”
琳娘不以为意地说道,“平日在府里坐的发闷,出来走走也是好的,更何况太后年纪大了想寻人说话,我总不好拒绝了。”
丹阳眉心微陷,“王贵妃的册封日上,我和荣娘见你精神不佳还担心了你。我们都道你是怀了身孕故心思重多疑虑,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今日瞧着琳娘的精神还是很好的,可是因为担心的事情在太后的帮助下解决了。”
琳娘一愣,停下了脚本,蹙眉说道,“丹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丹阳深深吸了口气,不肯再多说什么。直到二人行至延庆宫外,准备各自登宫车回殿时,丹阳才将琳娘留了下来。
丹阳回过身欲将她们身后的宫人遣离。无奈王贵妃派了的、跟着琳娘的几名女官犹豫不肯离开。琳娘沉默了片刻,才命那几名女官先行退下。一切妥当了,琳娘朝丹阳冷静地说道,“丹阳刚才都听见了什么。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是否肯听我解释。”
丹阳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她确实只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可如此就已经可以确定。圣主命五哥前往边疆的决定,是同太后和琳娘有关的。丹阳执锦帕摁了摁额角。太后的内殿置了冰,消了暑气,可走出来后,明晃晃的日头将青石砖和宫墙都灼烤得炙热。
丹阳还是担心琳娘会耐不住这暑气,遂说道,“我们到宫车上,那儿晒不着太阳。”说罢丹阳先扶琳娘乘上准备前往丹凤阁、正停在宫墙阴影下的宫车,而后自己再踩了小凳子上去。
接着丹阳才冷着脸说道,“我听到太后说让你放心,言五哥过几月就将被圣主送往边疆了……”说罢丹阳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低声道,“话倒是说的极冠冕堂皇,什么五哥是武将,要将他送往战场上多历练几年。琳娘,当你心存顾虑向太后寻求帮助时,你有考虑过荣娘吗。”
琳娘紧紧扯着帕子,有几分心虚地说道,“丹阳,这事是太后决定的,真的与我无关了。”
丹阳蹙眉不悦,“平日我是不及你与荣娘的心思细密,可我也不傻,此事若与你无关,太后为何要你放宽心。你担心何人不好,你偏偏要担心五哥。我自小是和三哥、五哥一道长大的,他们二人关系如何我再了解不过,你不过是才嫁给三哥罢了,凭何要去怀疑了他们。我和荣娘都道你怀了身孕,时时处处让着你,你却……”
丹阳见琳娘面色发白,赶紧合上了嘴,她一时激动,说的过分了些,好赖琳娘现在也怀了身孕,不能受太多刺激,如此想来丹阳亦颇为后悔,遂将语调放轻了,想缓和了气氛。
不想琳娘目光涣散,神情哀怨整个人似垮了一般,悠悠开口道,“丹阳,我从未怀疑过五皇子,五皇子是奕郎最好的兄弟,我怎可能陷害了他,我甚至不敢让奕郎知晓圣主的决议与我有间接的关系。我是真不知道为何会弄到今日这番地步,或许真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
“好了,琳娘你先缓一缓,这中间究竟是何缘故。”丹阳见琳娘一副悔恨的模样,是越来越糊涂。除了对此事不解,更莫名琳娘的情绪。早前琳娘性子是极平和持重的,纵是真遇见事儿也能处事不惊,可这段时日,琳娘似变的胆怯怕事。丹阳再思及先才她自己的态度,虽说语气重了些,可还不至于令琳娘悲凄至此。
琳娘双目泛红,犹豫了片刻,才下了决心,将心事与丹阳和盘托出,“丹阳,你是否知晓奕郎曾属意荣娘。”
丹阳怔怔地看着琳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是知晓三哥爱慕荣娘的,当年三哥曾央求她请荣娘入宫听戏,还让对棋技几乎一窍不通的她去和荣娘下棋。三哥如此费周章仅仅是为了能多见荣娘几面,多得几张荣娘亲手摆的棋谱。其实这些都还罢了,她后来甚至知晓,三哥利用她生生拆散已在议亲的林家大郎和荣娘。
丹阳闭上眼睛,将心头的烦郁一扫而光,半晌后睁眼认真地看着琳娘,“那又如何呢,如今你才是三哥的正妃,更何况,纵是三哥曾属意荣娘,可荣娘对三哥是无半分情谊的,她更不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因此与荣娘过不去,甚至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觉得对荣娘公平吗。”
琳娘心里五味杂陈,被丹阳训的多了,反而生出一丝不甘,蹙眉喃喃道,“丹阳是否知晓林家大郎的过往,又可知晓他为何每日里忙于公事,鲜少陪了你。”
丹阳看向琳娘的眼神由惊诧到失望,冷笑道,“琳娘,你将此事说出,是否想让我与你同仇敌忾,可惜此事我很早就知晓了,当时你与荣娘顾及我的情绪,从不提及半字。算起来我还得感谢了二王妃,是她先要离间我与荣娘,如此我才去仔细查了真相。”
被丹阳这般一说,琳娘的面色由白变红,不过片刻功夫又如金纸一般,声音也越来越弱,“难不成你毫不在乎……”
说罢琳娘身子一斜,精神恍惚地靠在了宫车壁上,丹阳见状大惊,赶紧起身就要喊宫婢去请医官,并打算将琳娘扶进延庆宫的内殿歇息,不想琳娘软软地抓住了丹阳的手腕,虚弱地说道,“此处离丹凤阁近,送我去丹凤阁休息,我这般样子叫太后和王贵妃瞧见了,怕是不好解释,许是又要怪我多事了。”
琳娘气力虽空,可神情却十分坚然,丹阳见状是又急又怕,也不再和琳娘争辩,立即吩咐宫车行往丹凤阁,同时命她的贴身婢子,悄悄地去请医官过来。
到了丹凤阁前,内侍抬来了垫双层软褥的肩舆,丹阳亲自将琳娘扶至厢房内室的床榻上,为了让琳娘舒服些,丹阳又吩咐宫婢在厢房的四周置了冰钵。
看着琳娘憔悴模样,丹阳蹙眉紧张道,“照理临江王府和宫里皆有悉心照料你身子,可怎感觉你的精神和身子还不如往日了。”
琳娘摇摇头,阖上眼,忽就觉得心慌意乱,虽然腹中胎儿尚算稳定,可她却莫名的焦虑和担心,总有孩子要保不住的感觉,思及此琳娘心一阵阵揪痛,泪水顺着眼角就滑落了下来。
丹阳见琳娘也不理睬她,只自顾的伤心落泪,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甚至想命宫婢将荣娘请进宫了,遇到此情况,她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亏医官很快赶到,为琳娘把脉后医官眉头紧蹙,面露疑色,询问了琳娘日常的饮食和作息后却又未见不妥,而安胎药的方子也是宫里尚医局开的。最后医官只开了些温和的安神药,叮嘱琳娘放宽了心,莫要思虑过重了。
丹阳吩咐医官莫将此事传开了去,医官领命后同丹阳、琳娘告辞退下。
丹阳命宫婢往蓬莱殿传话,言其将琳娘留在了丹凤阁歇息。而后丹阳一人在外间来回踱步,打算与荣娘写一封信,告知琳娘现在的情况。不知为何,丹阳此刻极同情了琳娘,先才心中的怒气已完全消散了,五哥的事情只能再想了办法,现在去怪琳娘也无济于事。
丹阳在书案前坐下,提起笔后思来想去,决意将圣主欲派五皇子出征一事完全略去不提,倘若荣娘知晓在暗地里算计五皇子的是太后和琳娘,那么她们三人之间的情意,怕是真就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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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究疑犯宿来
丹阳命宫婢将信送往纪王府后,便起身回到了内室,安静地守在琳娘身边,眼见琳娘吃过安神汤药后情绪稳定了许多,才略微放下心来。[顶^点^][].[][].[o]
丹阳也不敢再提起温荣和五皇子的事情,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琳娘先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琳娘抬眼看向丹阳,面有哀戚之色,缓声说了句对不起。
丹阳摇头轻叹,“若有机会,你与荣娘说声对不起罢。”
说罢丹阳注意到格窗外的日头已晒至银槐的树冠处,遂问道,“快至午时了,琳娘可有想吃的,我去吩咐了御膳房。”
琳娘似未听见,自顾地说道,“我并无意离间你与荣娘的,不过是想你能明白我内心的感受罢了。先才是我太过激动,其实前几日太后就教训过我了,而我也早已想通,纵是有该提防的人,也不该是真心待我们的荣娘。”
丹阳听言眉毛微挑,松了口气,“琳娘,你可知我对荣娘是一直心怀愧疚的。林大郎与荣娘是多么般配的一对,若不是我,他们早已喜结连理,那里还能生出这般多的事来。林大郎怨我也对,我从未怪过他二人,反而是不断不断的自责,直到现在我亲眼看见荣娘和五哥过的很幸福很快乐,我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丹阳认真地看着琳娘,又说道,“也正因为如此,当我知晓五哥因为你那些没有缘由的担心,要远赴边疆与荣娘分开时,言辞才会那般激烈了。”
琳娘让丹阳将她扶起靠在了圆枕上。原本的樱唇此时无一丝血色,琳娘虚弱地说道。“我没有胃口了,丹阳亦不用特意去准备何午膳。将就吃点儿稀粥,不叫饿着肚里的孩子便是。”
若不是为了奕郎的孩子,她恨不能狠狠地饿上两天,许是如此她才能清醒些,否则每日都是恍恍惚惚的。
丹阳正要数落琳娘,就听见外廊传来通报,原来王贵妃遣了人过来,丹阳连忙起身至长廊询问是何事。
女史朝丹阳行了礼,命宫婢将食盒端上来。恭敬地说道,“奴婢见过丹阳公主。贵妃殿下知三王妃与丹阳公主在一处很是放心,只是因为三王妃如今有孕在身,膳食上需十分注意。贵妃殿下念及三王妃与丹阳公主尚且年幼,少不得会疏忽了,遂特意吩咐奴婢将蓬莱殿为三王妃准备的午膳送过来。”
丹阳吩咐宫婢接过食盒,先送进厢房,笑道,“我代三王妃谢过王贵妃了。三王妃言她昨日未休息好,精神不济也不敢贸然过去了叫贵妃担心。”说罢丹阳执锦帕,抵着鼻尖,轻笑了一声。“三王妃真真是困了,到了我这儿径直就去厢榻上歇息,我这就去唤了她起身用午膳。不要辜负了王贵妃的一番心意。”
蓬莱殿的宫女史往厢房里看了眼,谢过丹阳公主后就告辞了。
丹阳回到琳娘身边。命人将食盒里的碟子都取了出来,一份樱桃毕罗。一碗汤洛绣丸,一碟金粟平,再就是一碟的鳜鱼丝了,琳娘瞧了眼也无甚胃口,在丹阳好赖劝阻下才多少吃了点儿。
用过午膳后,琳娘在丹阳的厢房里沉沉睡下,压在心上的石头落地了,轻松后是难得的安心,也就不再去想了旁他。
安兴坊的温府长房,午时将至,茹娘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温荣瞧见满额头汗水,脸颊也被晒得通红的茹娘忍不住笑了两声。
茹娘与温荣说了这几日发生的有趣事儿,见祖母和阿娘不曾注意到她,才拉着温荣的手悄声说道,“阿姐,我听金城郡公家的娘子说,温蔓娘在赵家的日子不好过了,赵二娘坠马后,那赵夫人指着温蔓娘的鼻子骂了她丧门星,赵二郎也还不是日日在外寻花问柳,夜宿平康坊的,也不知当初温蔓娘和温菡娘怎会赶趟似的嫁去赵府,争的你死我活。”
温荣笑道,“如此说来,将来茹娘选夫婿眼睛可得放亮了。”
茹娘撅着嘴,“京中女娘最羡慕的就是阿姐和三王妃了,都说三皇子与五皇子是盛京里最优秀的郎君呢,风度翩翩俊朗风雅的,哪里会像谢家的那几个郎君,说来他们也是出自高门大院,却没有半点应有的风度和教养,自以为是眼高手低。”
温荣听了有几分迷糊,“茹娘说的谢家郎君,难不成是应国公府里,琳娘的堂兄弟?”
茹娘点头道,“可不就是他们,有一次他们到篱庄瞧我们打马毬了,在旁嘲讽讥笑的,没少说风凉话,好生叫人讨厌。阿姐,你说他们是不是没有半点风度了。”
温柔抿嘴好笑,“听茹娘这般说道,谢家郎君可真真是不成。下次我们府里办宴,就不请他们了可好。”
茹娘哼了一声,“必然是不请的,纵是府里抹不开面子请了,我也不能待见他们。”
茹娘还是小孩子心性,温荣虽未与谢家郎君有过多接触,却也相信谢府的家教不会有失。
温荣见茹娘哈欠连连,约莫是上午玩累了,遂让茹娘自己去歇息。谢氏等到林氏和茹娘出了穆合堂,又仔细地向温荣询问了琳娘的态度。温荣不想让祖母伤心,只说琳娘顾忌轩郎年幼且未取得功名,倘若她出面回谢府说媒,怕会引得二房不悦,认为琳娘在以势压人。
谢氏叹了口气,“哎,琳娘的考虑不无道理啊,若是一名前途无着落的郎君欲求娶茹娘,我们也是不同意的,罢了罢了,就照荣娘说的,再看一看吧,想来轩郎也不会这般快走武将的路子,亦不会那般快的从戎了。”
温荣又陪祖母说了会话,就告辞回纪王府了,今早晟郎出门前还与她说了,那陈知府一家未直接进京,而是先拐去了洛阳,约莫要在洛阳停留一段时日,再进京叩谢圣主。
温荣一回到府里,就接到丹阳从宫里寄于她的信。
温荣初拿到信觉得颇为好笑,丹阳先是契而不舍地邀请了她两次,皆被她拒绝后,还不忘再修封书信与她。
温荣揭开信封,看着信里的内容,原本轻松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果然有人故意挑拨她和琳娘。
细想她与李奕之间,除了李奕私藏她小衣一事不足向外人道,其余皆可算是再寻常不过的,竟也能被利用了。
知晓了缘故,温荣倒也不甚在意,反而更担心琳娘的身体。丹阳也在信中说了,琳娘的精神状况极差,漫说没有了早先的冷静,情绪也极容易波动,甚至许多本迫于无奈才会说出的话,琳娘也会轻易地说出口了。
温荣和丹阳原本以为这一切是琳娘怀孕导致的,可现在看来,其中似有蹊跷。
温荣将甘妈妈唤了进来。那临江王府的吴妈妈必不是个善茬,说不得就是受了王家人的指使,趁如今琳娘怀身孕有可乘之机,暗地里对付了琳娘。
温荣向甘妈妈问道,“甘妈妈,你派了去盯梢曾大的人,有看见他将草药交给吴家二媳妇是么,可知晓都是何草药。”
甘妈妈道,“是一些寻常的补药。曾大与西郊几处庄子上的药农相熟,故能拿到比药铺里更便宜的药材。曾大和吴家媳妇私下买卖的那些药材并非临江王府主子所用,皆是下人央他带的。”
听言温荣更加诧异,若是便宜药材,曾大怎可能有那许多赤金物什去钱庄和当铺了,“那曾大换了散钱后是做甚用的。”
甘妈妈回道,“是为了去赌坊赌钱,曾大在赌坊输了不少钱帛,此事吴妈妈约莫不知晓,否则也不能放心曾大。”
赌博之人输多了将眼红,影响了心绪办事少不得就会出纰漏。
温荣正色道,“甘妈妈,你多派些人手去西郊的那几处药庄,尽快查清曾大在药庄上都收了何药材。还有这几日收的药草和前段时日的是否有不同了。行事仍旧小心些。”
“是,王妃。”甘妈妈领命退下,绿佩在旁听的晕晕乎乎,想询问主子是何事如此神秘,却又担心逾矩了。
“绿佩,帮我准备笔墨,我要修封信与丹阳公主。”温荣朝绿佩吩咐道。待甘妈妈查清楚了,倘若曾大真采买了对琳娘不利的药材送入临江王府,她是必然不肯眼看琳娘被人谋害的,只是揭穿这一切靠她一人不够了,她还需要丹阳的帮忙。
信中温荣只交代了丹阳要准备的,而具体事情并未详尽写,毕竟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若日后当面解释的更好。
温荣才将信交给小厮,李晟就回来了。
温荣先与李晟打了招呼,又转头吩咐小厮领了府里的夜行令,尽快将信送去林中书令府给丹阳公主。
李晟听到信是送去中书令府的,与温荣说道,“丹阳此刻约莫还未回府里,先才她当着我的面同三哥发了好大的火,好像是琳娘出了何事,她也未敢太过声张。”
温荣颌首道,“琳娘今日在宫里差点儿晕厥,是丹阳带了她去丹凤阁歇息的。琳娘不肯让太后和王贵妃知晓此事,约莫是担心她们责怪了三皇子吧。”温荣顿了顿叹气道,“也不知怎的,琳娘怀孕后身体竟一日不如一日。也难怪丹阳要生气了,她定是在责怪三皇子不曾照顾好琳娘。”(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玉漏自相催
李晟想起丹阳训斥三哥时说的话,眼神黯了黯,丹阳话里有他们三人才知晓的深意,便是荣娘也不知晓这中间的纠葛了。顶+点.x.o
李晟抬眼定定地看着温荣,当初他既然知晓是三哥利用了丹阳,将已在议亲的琛郎和荣娘拆散,就也能阻止三哥。可他亦是有私心了,故在三哥吓唬丹阳时做了一名沉默的看客。
可丹阳约莫也早已对林大郎有心了吧,否则怎可能在三哥吓唬她,说甚圣主要将她许配于赵家二郎时,惊的面如纸色。而后三哥只简单地提点了几句琛郎的好处,丹阳就迫不及待的去求赐婚了。若言丹阳有悔,也并非是后悔她居于深宫,不知市井间琛郎与荣娘已将定婚盟约,而是后悔她为何不能早一些,在荣娘之前与琛郎相识。
一切看似阴差阳错,都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可谁敢说彼此间的任何一个人,不曾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而自私过。如此何人皆无愧。
温荣疑惑地看着李晟,不知晟郎为何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温荣心虚地抬手擦了擦面颊,“可是妾身面上沾了灰。”
李晟嘴角一翘,慢慢浮起笑容来,朝温荣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高雅的神情里透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味道。
温荣瞧着晟郎的姿态,想起今日茹娘言盛京里待嫁的贵家女娘,皆夸三皇子和五皇子风度翩翩。那些贵家女娘是极有眼光的,晟郎此刻可真真是漂亮和潇洒。
温荣闪烁的眸光里透出几许笑意,而李晟似对温荣的心思了如指掌。又支起了腿,曲臂撑于案几上。手指虚浮额角旁的鬓发,从容优雅间是说不尽的风流。
温荣抿嘴好笑。晟郎露出这番风流姿态与她相看,她偏偏不肯遂了他意,温荣自顾地摆弄起手旁的小银炉,只作甚都未曾瞧见。
半响得不到回应,李晟终于放下端着的姿势,顺着先才荣娘所言,悠然地笑道,“荣娘不必担心,我是一定会照顾好荣娘的。”
温荣眉梢微挑。她是在担心琳娘,也是在抱怨三皇子既娶了琳娘为妻,却未照顾好琳娘的事实。她压根没有要求晟郎向她许诺何事了。温荣随手将小银炉摆回多宝橱,忽然想起晟郎刚才提起了三皇子和丹阳,好奇道,“晟郎今日不是去的公衙么,为何又进宫了。”
晟郎无奈的两手一摊,“还不是为了圣主将开校习场的事情。”说着李晟站起身,牵过温荣。两人一起在矮塌坐下。
李晟揽着温荣顽笑道,“去宫中与圣主、三哥一道商议朝政之事也好,否则照今日衙里的安排,我是要前往陪都洛阳出公差的。现在不用去了,如此我才可以早早回府陪荣娘。”
温荣乜了李晟一眼,使着小性子道。“若是去陪都,不过二三日便能回来的。可若晟郎去了边疆,快则一年。慢则……”
温荣眼圈一红也不肯再往下说了。
李晟将温荣揽进怀里,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和三哥在做准备了,二皇子是耐不住,早已蠢蠢欲动的,只不过需要一个契机罢了。既然圣主的决议不合适,我们也不能盲从。”
温荣隐约听见晟郎极低的叹息了一句,言圣主年纪大了……温荣心头微微一颤,圣主确实年纪大了,而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平日里皆是强打着精神的。因为睿宗帝明白,他现在还不能垮了。温荣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照她前世的记忆,圣主是熬不过今年冬日的。
“对了,荣娘可是在暗查临江王府的下人。”李晟面上暖暖的笑容依旧,看着温荣的目光微闪。
温荣点了点头,暗查临江王府下人一事,她虽未故意瞒着晟郎,但也未主动提起,毕竟晟郎在外已经很辛苦了,她不想晟郎还要因内宅之事烦心。温荣如实道,“我吩咐甘妈妈遣人去了西郊,暗查西郊的几处药庄。在临江王府二进院子厨房,负责采买的吴妈妈等人,最早是在琅琊王氏族里做粗活的,后来才被王侧妃的阿爷带到了盛京,如今又在临江王府里做起了小管事,所以妾身不甚放心。”
晟郎颌首道,“下午丹阳说三王妃的心绪极为不宁,如此怕是无法打理临江王府的内事。对了,荣娘,西郊除了那几处药庄外,其实还有不少零散的药农,小药农没有田产,但经常往山里采摘草药,与旁人直接买卖是无需提供凭据的。倘若临江王府的下人,对西郊山岭地形熟悉,就是自己前往采摘也无甚不可。”
温荣听言眼睛一亮,感激地看着李晟,“妾身谢过夫郎提醒。”
李晟笑道,“是荣娘要多费心思了。可不论荣娘与三王妃的关系如何,这里终究是临江王府内宅的纠葛,故我帮不上忙了。而荣娘若是真查到了确凿的证据,也只能将证据交给了三王妃,我们是不能逾矩动临江王府下人的。”
温荣微弯着眼睛笑道,“晟郎放心,妾身会把握了分寸。琅琊王氏一族是王贵妃的母家,妾身哪敢去招惹了,妾身只吩咐下人暗地里跟着,皆是极小心谨慎的,不会与临江王府的下人起冲突。妾身只是希望琳娘能顺顺利利诞下麟儿,并无意与王氏结怨。”
李晟轻抚温荣的面颊,温暖地说道,“望三王妃能知荣娘的好。”
温荣笃定王侧妃等人纵是暗害琳娘,也不敢太过明显了。约莫是寻机会在琳娘的饭食里下了慢性药,令琳娘某日自行小产。思及此,温荣亦是十分焦急,王侧妃等人无害人之心是最好的,可若真在对付了琳娘,她必不能袖手旁观……温荣揉着锦帕,心念着得快些了。
可是越急越是无进展,一连七日,甘妈妈派往西郊的下人,都未打听到一丝有用的消息。哪怕将药庄上的账簿子翻开,那曾大也只是采买一些寻常的滋补药材。盯梢曾大的人,也未瞧见曾大有去寻过小药农,更未亲自进出山林。
就在甘妈妈快要放弃,准备回府向温荣禀报,言那曾大在药材采买上无蹊跷时,就有小厮看到曾大去寻了西郊最偏远处的一名小药农。去寻小药农时,曾大似乎十分紧张,匆匆忙忙自药农手中接过小竹篓,给了些零散钱后,就疾步离开了。
盯梢曾大的仆僮在曾大离开后,亦寻了那药农仔细询问,不过才一两句话,仆僮就知晓了曾大取走的是何草药。那药农还说了,曾大是第二次过来寻他拿草药了,又言这种草药是鸡肋,鲜少有人需要用此草药治病。小药农亦是头年秋季无事采挖,而后任其阴干的,一年里都无人问津,放眼这片西郊,恐怕就他家会存留一些。
纪王府的仆僮也买下了一小篓子,回府交于甘妈妈。
那药农满脸疑惑地瞧着仆僮的背影,怪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平日完全无人问津的草叶子,一连卖出了两篓。
这日温荣亦不在府中,而是去了曲江池的芳林苑。现下芳林苑里各色芍药花开的正好,花团锦簇,彩蝶翩舞。故皇宫在曲江池畔举办了赏花宴,邀请公主和王妃参宴赏花。不想参加赏花宴的人数寥寥无几,园林里的景致是十分热闹了,可如此却备显得人声冷清。
三王妃谢琳娘因怀孕不能太过奔波,二王妃韩秋嬏则是称恙,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热闹的丹阳公主,也因突发恶寒而卧床歇息。温荣知丹阳确实是病了,前日她还特意前往林中书令府探望,好在丹阳病的并不严重,医治妥当约莫一两日就能痊愈了。
一半人以林林总总的原因未参加赏花宴,与温荣交好的女娘都未来,一场宴席下来,反而是衡阳公主在陪了她。温荣对衡阳虽无特别的好感,却也不排斥了。衡阳的性子确实如丹阳所言,极会察言观色,可心也不坏。约莫是因其母妃在后宫地位低下的缘故,衡阳打小就活的极为小心。
衡阳公主似乎很想同她和琳娘套近乎,用席面时有问温荣是否可带了她一道去临江王府探望三王妃。温荣自思如今她自己和琳娘的关系都还未缓和了,遂也不敢随便应下。
宴会后王贵妃又送了一盆、唤作晨玉晓霜的粉白相间重瓣大芍药与温荣带回去。还笑着吩咐温荣常随晟郎进宫玩儿,也好陪她和太后说话。
待温荣回到纪王府,已过申时初刻。温荣吩咐小厮将芍药摆在二进院子的长廊尽头,如此衬着庭院里青翠颜色,格外好看。
回到厢房,温荣看到甘妈妈已在廊下等候,遂连忙将甘妈妈请进屋,甘妈妈朝温荣见礼后,将早上小厮自西郊药农处买来的一竹篓草药捧上前。
“五王妃,府里仆僮亲眼看到曾大在小药农处买了此种药草,奴婢对草药不了解了,遂特意请了安兴坊善理堂的郎中相看,发现确实有不寻常。”甘妈妈谨慎地说道。
温荣赞许地向甘妈妈点了点头,温府早前曾多次请善理堂的郎中,为茹娘和轩郎等看诊,遂知晓那郎中虽居于平凡,却是极其精通药理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暗歧怅不怡
甘妈妈见温荣颌首认同,这才继续说下去,“善理堂的郎中说了,仆僮买回来的是碣麻仁枝叶,由于碣麻仁枝叶治疗血虚津伤的功效不若碣麻籽,而副作用又甚过碣麻籽,毒性更会于体内累积。**顶**点** .x.o故几乎是无人用碣麻仁枝叶入药的。”
温荣听言蹙紧了眉头,抚袖自竹篓里拈起一根被晒得枯黄的干枝,凑近鼻端轻嗅,气味很淡,并不刺鼻,更不会让人留下印象,若是掺在寻常滋补草药里一同煎煮,服用之人是根本不会察觉的。
温荣心里多少有数了,朝甘妈妈颌首道,“这几日辛苦甘妈妈了,先将这篓子药草收好,明日再取出与我。”
甘妈妈应声退下。温荣则至书房翻出了百草经,仔细查了碣麻籽的药性,随着竹简摘录往下,温荣的心是越揪越紧。漫说无人敢入药的碣麻仁枝叶了,纵是寻常的碣麻籽,服食过量后亦将影响人的情绪,导致人烦躁不安,久而久之,服用之人会因血行彻底紊乱而失心疯。
碣麻籽尚且如此,何况毒副性更强的碣麻仁枝叶。
温荣将百草经放回书橱,缓缓踱步回厢房。琳娘现在情绪不稳的境况,与过量服用碣麻籽症状十分相似。
温荣思定后分别修了封书信与琳娘和丹阳,明日她要去临江王府探望琳娘,而丹阳身体还未痊愈,温荣便让丹阳在府里安心将养身子,但请丹阳以病体未愈为由,唤一名信得过的尚医局女医官。明日随她一道前往临江王府。
李晟下衙回府后,温荣主动和李晟说了关于曾大采买碣麻枝叶的蹊跷事。
李晟听后若有所思。虽未阻止温荣去帮忙三王妃,却也沉默了半晌。温荣见状亲自为晟郎点了碗茶汤。金黄茶膏上勾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岩涯兰,温荣落下最后一片花叶,合上碗盖,亲自将茶碟递于李晟,说道,“晟郎,妾身已命甘妈妈,将派去盯梢曾大的人唤回来了,只留了一人在平康坊里。明日妾身打算先去一趟临江王府。而后再寻了轩郎说话。”
李晟揭开茶盖,金黄的岩涯兰正在缓缓的舒展绽放,随着金色波纹的每一次漾动,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茶香散溢出来。李晟阖眼深嗅了一番茶香,点头称赞荣娘的茶艺日渐精湛,是无人能及了。
温荣笑嗔了晟郎一句,“在与你说正经事儿呢,不许顽笑了。”
李晟慢慢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关于三王妃,荣娘已是十分小心谨慎了,不论是否真有人要陷害琳娘,这般行事都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关于轩郎……”李晟拧起眉头,卖起了关子,端起茶碗吃了一口。缓缓品茶道,“茶膏散尽后一丝茶沫子都没有。真真大雅。”
温荣也不搭理李晟对茶道的评论,担忧地说道。“祖母和晟郎也着实令人担心,看祖母的样子是一步不肯让的,祖母年纪大了生不得气,晟郎说该如何是好,妾身怕是也劝不动轩郎的。”
李晟认同道,“前日我还有见到轩郎。路过国子监无事就请了轩郎一道吃茶,我有试着劝阻轩郎,无奈轩郎是痴情的。而且听轩郎的语气,他对府里过于严厉的管教,已经心存怨恨了。”
温荣靠在矮塌上面露焦急之色,偏偏祖母、阿爷都是倔强的性子,认准的理儿怎也不肯改变或回头了。之前也不知轩郎是用了何法子,才让阿爷答应他习武的,若无猜错,这中间恐怕又是三皇子或晟郎去替轩郎做的说客。
李晟笑着宽慰道,“总有解决的法子,实在不成瞒天过海便是了,现下一件一件事情来,荣娘还是先确定了三王妃那是否平安。”
温荣点了点头,晟郎说的话听着是轻巧不可靠,可却极有道理。好歹祖母、阿爷、轩郎是一家人,实在不成瞒天过海,久了亦水到渠成了。
次日,坊市大门刚开不久,就有一辆两轮寻常乌蓬马车停在纪王府门前,迎接侍婢将乌蓬马车上的女医官请下来后,径直送到二进院子温荣面前。
温荣初见丹阳公主安排的女医官时颇为惊讶。女医官比之温荣想象的要年轻许多,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难得的是姿态和神情已十分的沉稳和冷静。
女医官略微屈膝同温荣见礼。
温荣知晓这名女医官有自负的资本,摆摆手温和地笑道,“卢医官无需多礼,今日还要委屈和辛苦卢医官了。”
卢医官与丹阳的私交颇好,照丹阳回信里所言,卢医官是极不简单的,在其总角之年,就已能背出整部《月王药诊》,更熟读多达数百竹简的《藏本草集》。卢医官在看诊脉理的经验上,因年少暂时还及不上宫里年长的医官,可她对药理的精通,却已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了。温荣听闻卢医官的本事后是暗暗咋舌,对丹阳的安排自无异议。
卢医官不阿权贵,在宫中行事极为低调,鲜少为贵人瞧病,平常只默默地在尚药局熬炼分治不同病症的各色药丸,此次接到丹阳公主信件,本是不愿意答应,可知晓求帮助的是五王妃时,竟破格应下。
卢医官这等人愿为五王妃办事,肯应承五王妃的面子。并非是因为温荣容颜绝色在宫中名声颇响,而是卢医官好奇温荣骄人的才华和淡泊的品性。丹阳公主很早就在卢医官面前,夸赞五王妃远胜棋侍诏的棋技。可惜五王妃平日的行事亦低调,又与宫中公主不同,根本不喜欢玩乐,故她从未有幸亲眼见到。今日得见,五王妃的风姿和性情果然未令她失望。
卢医官笑道,“五王妃客气了,小官照丹阳公主吩咐,替五王妃办事,若王妃有用的着小官的地方,尽管吩咐,小官将尽力而为。”
温荣朝卢医官感激地笑了笑,自案几上取过那篓草药,递了一片枝叶至卢医官跟前,“卢医官可知此为何物。”
卢医官不过是瞧了一眼,便说道,“此物乃碣麻籽的茎叶,性温有慢毒,偶尔食之可活血通脉,若长久服用将导致血脉紊乱进而伤及性命。”卢医官顿了顿平静地说道,“皇宫内院的藏书阁里有几部载录宫廷秘闻的典籍,其中有一部涉及药理,故小官求而阅之。典籍内就有记载,前朝后宫曾有妃子用碣麻籽茎叶做暗药,下在已怀龙子妃嫔平日服用的汤药中,如此导致那妃嫔怀胎至五月时不幸小产,更得了失心疯,最后被打入冷宫。”
不想卢医官竟然能看到皇宫藏书阁里的典籍,卢医官的来历怕是不寻常的。温荣叹了口气,“不知者还道那妃嫔是因失去龙子,过于悲痛导致的失心疯,殊不知多是因为害人的暗药。”
前世里温荣亦有滑胎小产的经历,那时**上是绞心挖肠的疼痛,而意识里又有失去孩子的极大痛楚,那痛不欲生的感受,是她迄今为止都能清清楚楚记得的。
卢医官颌首道,“王妃所言极是,妃嫔确实是因为药物和失去胎儿,双重打击才导致的失心疯。对了,不知王妃手上为何会有此草药。”
温荣大致将草药的来历与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了卢医官,又问道,“我闻着这茎叶的气味是极淡的,倘若与其它草药同熬,卢医官是否还能闻出进而分辨出有此物呢。”
卢医官嘴角微微上扬,自信满满地说道,“可以,漫说是熬煮的汤药,便是寻常的药丸,小官一闻亦断出都有何草药,二尝能知各药材的用量。若王妃仍有疑虑,可设法取来药渣求证。”
温荣眼睛一亮,卢医官是有十足的把握了,不愧是丹阳公主极力推荐的高人。温荣满意地说道,“我信得过卢医官。”说罢温荣吩咐绿佩拿来一身,纪王府一等侍婢所着的靛青色窄袖襦裙。
温荣接过叠放襦裙的红木托盘,不好意思地说道,“由于我还无法确定,那临江王府的下人是否真胆敢在三王妃的饭食或汤药里掺碣麻籽枝叶。故还不能暴露了卢医官的身份,相信卢医官会明白其中的缘故。所以得暂时委屈了卢医官,先着这身纪王府婢子的裙服,还请卢医官莫怪我唐突。”
卢医官笑起来,“五王妃果然如丹阳公主所言,无半点架子更不会以势压人。不过是更衣的小事罢了,五王妃何须这般客气。宫里贵人们皆是自扫门前雪,根本不愿管他人瓦上霜,五王妃为他人如此上心,实是难得。”
“我与三王妃、丹阳公主交情匪浅,任谁出事,另两人都不能放任不管的。”温荣感激地笑了笑,亲手将襦裙递于卢医官。
卢医官至侧房更换了襦裙,碧荷又替卢医官绾了两个圆髻,这才一同前往临江王府。
马车在临江王府门前停下。温荣进了临江王府后,抬眼看向通往二进院子的月洞门,那一处是没有熟悉身影了,原先琳娘总是会在月洞门附近的石亭等她了。
琳娘的贴身侍婢春竹在石亭后等候,见到温荣恭敬地说道,“三王妃身子抱恙,几日来皆是卧床歇息。三王妃还说了,她不能亲自过来接五王妃,还请五王妃见谅。”
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三王妃如今有身孕,自是该多休息,倘若真顶着这般大的日头出来等候,我是不敢再来了。”
春竹听言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紧张地揪着手指……(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幸离双生危
温荣一眼便瞧出了春竹的不妥。;顶;点; .+.o此时她们正站在石亭后方的青石甬道上,蜿蜒的曲径和葱翠的青竹恰好遮蔽了外人的视线,温荣放低了声音,和善地问道,“春竹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她们三人是我的贴身侍婢,绿佩与碧荷亦是春竹再熟悉不过的了。”
春竹还未张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绿佩连忙上前,递了方帕子于春竹,又轻声安慰了几句。春竹感激地看了绿佩一眼,这才哭诉道,“奴婢求五王妃救救我家主子。”
温荣心一沉,“春竹先不要着急,告诉我琳娘出什么事了。”
春竹哽咽道,“自从主子怀了身孕后,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起初还好的,只是情绪反复了些,可这几日却愈发的不济了。甚至开始有下人在背后胡乱说话,说甚主子不是怀孕而是中了魔怔,否则也不至于呆呆愣愣的。现在是迫于王侧妃的管束,那些流言还不曾传将出去。”
温荣蹙眉不解地问道,“难道宫里与谢府都不曾来看过三王妃吗,怎未发现了不妥。”
春竹抽噎了两声,“宫里时不时有遣医官下来,可看诊后皆言无事。三天前谢府的大夫人也过来了,而且三皇子还特意陪主子一道接待了大夫人,可偏偏那日主子精神出奇的好,大夫人只瞧出主子消瘦了,并未见其他不妥,还劝主子在府里莫要使小性子。”
春竹期期地看着温荣,忐忑道,“奴婢听下人说。主子与五王妃交恶了,丹阳公主又在酷暑得了恶寒。所以不会有人再过来陪三王妃,甚至还有声音说这些孽皆是三王妃自己造的。”春竹擦了擦眼泪。“可奴婢知晓三王妃是好人,奴婢自小就跟着主子,若没有主子,奴婢早被人活活打死了,还请五王妃不计前嫌,千万别丢下主子不管。”
说罢春竹就要跪下,温荣打了个眼色,碧荷忙搀扶起春竹。
温荣认真地说道,“春竹不必担心。我不会丢下琳娘不管的,你先带了我去厢房,看看琳娘究竟怎样了。”
温荣心里暗暗自责,是她太过大意,因为琳娘不冷不热的态度,她确实疏远了些,可却未意识到那些人正好趁这时候下手。她、丹阳皆无法时常探望琳娘,王贵妃亦是琅琊王氏的族人,而李奕……思及李奕。温荣周身如置冰窖般寒冷,他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寡义。
春竹蹲身谢过温荣,用帕子将面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后,垂首领着温荣等人。径直前往琳娘的厢房。
走至内院长廊,外廊婢子先向屋里通报了一声,春竹这才带着温荣进厢房。温荣吩咐绿佩与碧荷在长廊处守着。莫要让下人随便进来,又令卢医官一人随她进内室。琳娘的贴身侍婢春竹约莫是觉得卢医官眼生。诧异地瞥了卢医官一眼。卢医官倒是处变不惊,朝春竹友善地笑了笑。
还未走进内室。温荣就听到两声纤弱的咳嗽声,心里猛地一沉。温荣虽未学过甚医理,却因其祖母长年咳嗽,故也明白一二,琳娘的咳嗽声与她祖母大不相同,祖母咳嗽声沉闷,医官道祖母是血热气重症难消导致的,需清养,而琳娘的咳嗽声却很飘忽,约莫是中气空亏的缘故。
琳娘身子虚弱至此,就算瞒过谢府,怎可能瞒过宫里替琳娘看诊的医官?
春竹打帘子唤道,“五王妃过来了。”
“荣娘。”琳娘听见声音,就要撑着床榻起身。
温荣赶忙上前扶起琳娘,取了圆枕让琳娘靠着。谢琳娘怔怔地瞧着温荣,目光呆滞茫然,往日的清澈和明亮的双眸早已消失不见了。温荣心里一阵痛,在琳娘的床榻旁坐下,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琳娘忽然紧紧握住温荣的手腕,长长的指甲在温荣手腕上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春竹看了大惊,就要上前将二人分开,温荣却忍着疼痛朝春竹摆了摆手,未被禁锢的另一只手轻覆在琳娘冰凉的手背上,“琳娘,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手背的温度渐渐浸润到手心,琳娘这才放松下来,略微恢复了些神智,琳娘喃喃自语道,“荣娘,你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在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后悔了,是太后不肯,不关我事的。荣娘,我昨日肚子会疼,是不是因为我做了坏事,所以上天要惩罚我,让我保不住这个孩子。”
温荣摇了摇头,笑着安慰琳娘道,“琳娘放心,太后对我和五皇子仍旧很好,昨日还命宫婢传话,让我进宫陪她老人家说话了。琳娘从未做过坏事,而孩子也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来的。”
紧箍着温荣细腕的手指渐渐松开,琳娘又靠回圆枕假寐,不哭不笑一言不发,苍白消瘦的面颊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温荣回头紧张地看着卢医官,卢医官摇摇头,让温荣稍安勿躁。
温荣见琳娘终于平静下来,正在休息,遂起身至紫檀圈椅坐下,向春竹询问道,“琳娘这般光景有几日了。”
春竹郁郁地说道,“约莫四五日了,主子原本精神就不济,府里的老人都说是怀孕的缘故,我们也不甚在意了,可不想五日前,主子忽然开始嗜睡,甚至有几顿午膳也不曾吃。”
温荣正与春竹说着话,琳娘的另一个贴身侍婢春燕端了汤药进来,看见温荣先愣了愣,旋即将汤药放在案几上,再同温荣见了礼,“五王妃终于来了,主子盼了五王妃许多天了。”
春竹吩咐春燕去厨里准备果子和点心,又执了团扇至案几前,准备将汤药扇温了,再伺候琳娘服用。
随着浓郁的药气在厢房里散开,卢医官的眉头越拧越紧,就在温荣准备询问卢医官具体是何情况时,床榻上琳娘一声闷哼,猛地睁开眼睛,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王妃,你怎么了。”春竹吓的丢下团扇,端起汤药赶至琳娘的身边,“主子,这是厨里刚熬的安胎药,吃了就不会痛了。”
说罢春竹盛起一汤匙棕褐色泛着弥白细粉的汤汁,就要送到琳娘面前时,卢医官低喝道,“住手,你要害死三王妃吗。”
春竹吓的手一抖,汤匙落入汤碗溅起了药汁,药汁滴在绣银丝牡丹的锦衾上,转瞬渗入留下沉沉的颜色。
温荣沉着脸起身,自春竹手里端过药碗,压低了声音道,“安胎药里掺有碣麻茎叶,正因为如此,三王妃才会变成如此光景。”
春竹听了脸色煞白,也顾不上温荣,转头紧张地看向琳娘,哭道,“主子,您怎样了,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晓得会是这样。”
琳娘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表情也狰狞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温荣,“荣娘,救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春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温荣连连叩首,“求五王妃救救主子,求五王妃救救主子。”
温荣亦一脸焦急地看向卢医官,卢医官沉着一张脸上前,捉过琳娘手腕诊脉后又叩诊了三声,旋即自腰间荷囊取出一只玉竹纹的滴珠瓷瓶,倒出一颗石榴籽大小的玉色药丸,抵住琳娘的下颌,将药丸送入琳娘口中,一推一咽。还未待温荣和青竹反应过来,琳娘的神情已慢慢平静下来,原本涣散的双眸亦清亮起来。
温荣执帕子替琳娘将额头上的汗珠擦拭干净,关切地问道,“琳娘可是好些了。”
谢琳娘长喘了一口气,人瘫软在圆枕上,感激地看着温荣。温荣见春竹仍旧满面惊慌地跪在地下,就吩咐春竹去盛碗温水过来,又小心地喂了琳娘两口。
过了好一会儿,琳娘才彻底缓过神来,直起身子,抬手轻握住温荣温软的柔荑,“荣娘,我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做了好长的一场梦,总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根本无法控制情绪和思想。”
温荣面上表情也轻松了下来,舒口气道,“琳娘,没事了,先让卢医官替你好生把把脉。”
琳娘乖巧地点点头,注意到温荣身后跟了一名陌生的侍婢,琳娘疑惑地看着卢医官,惴惴不安地问温荣,“这位是?”
温荣起身将卢医官迎至琳娘的床榻旁,“是丹阳公主自宫里请来的卢医官,这段时日琳娘的精神极差,我和丹阳就思量了要请一名信得过的医官替琳娘看诊,如此才能放下心来。”
琳娘听言笑着看向卢医官,笑容里是满满的感激和信任,卢医官蹲身朝谢琳娘见了礼,在琳娘身边坐下,先才琳娘情况危急,她也未能仔细识脉象。
卢医官半眯着眼,细长的指尖在琳娘的脉搏处滑动,听了好一会儿,卢医官才将琳娘的手放回锦衾内,又向琳娘和春竹询问了几个问题,才朝温荣点了点头。
温荣和琳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卢医官焦急问道,“可是有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还疑近身人
卢医官说道,“三王妃脉象紊乱,孕脉虚浮细滑,有滑胎的征兆。[顶^点^][].[][].[o]照脉象来看,三王妃服食碣麻仁茎叶熬成的汤药约莫有一个月了,初始碣麻仁茎叶的服用量较少,故症状不明显,可近几日服用量忽然倍增,好在五王妃发现的及时,倘若再拖上三两日,胎儿是保不住了。”
说罢卢医官看向已经冷凉的安胎汤药,蹙眉摇了摇头,“果然都是下在安胎汤药里的手段。”
才平静了一些的春竹蠕动着煞白的嘴唇,同卢医官说道,“是了,前段时日主子一日才吃一次安胎汤药的,可就在五日前,王贵妃遣来的医官言主子血虚,会影响胎儿,命主子一日服用两剂汤药。就是从那时起,主子的精神和身体每况愈下了。”
恢复神智的琳娘自然明白温荣等人在说何事,攥紧的拳头捏皱了圆枕旁的锦衾,琳娘抿了抿唇,尝试着回忆起她怀孕后的点点滴滴。初始是她自己被王贵妃蛊惑了心神,对温荣产生妒意,王贵妃为了博得太后的喜爱,与她商量后不二日便公开了她怀孕之事。而她的情绪,正是在被众人知晓怀孕后开始起起伏伏,性子更是变得多疑冷淡,还会时不时莫名地产生恐惧感。
琳娘心里有数,这个月里她没少说、没少做那些身不由己,却伤害了荣娘的话和事。
琳娘抬手轻抚上小腹,为了孩子她一定不能垮了,而荣娘的恩德她也还未还。琳娘先向卢医官道了谢,再认真地问道。“卢医官言我的脉象虚浮,若我停止服用那碣麻茎叶。是否还会有危险了。不知先才卢医官予了我何神奇药丸,服用后不但恢复了神智。身子亦清爽了许多,不似以往那般沉重和酸软。”
卢医官也不遮遮掩掩,“是小官在尚药局炼制的清露丸,内含的名贵三草药可解体内小毒,前月三皇子为清除体内余毒,亦有用此三草药熬汤药了。由于这三味药材极名贵,方子亦不能外传,故小官无法详说,还请三王妃见谅。”
说罢卢医官又将玉竹滴珠瓶取出奉于谢琳娘。“瓶内余有五粒清露丸,三王妃自明日起一日一粒,可彻底清散余毒,胎儿亦可保。对了,那安胎药是不能再吃了,五日后小官会重新替三王妃列一个方子,只是三王妃亦要提防府内下人,莫再任由她们于王妃的安胎药里下毒物。”
谢琳娘接过滴珠瓶,向卢医官连连道谢。又吩咐春竹看赏。
卢医官拒绝了谢琳娘的好意,“小官是受丹阳公主与五王妃所托,才来的临江王府,不过是举手之劳。若三王妃真要感谢,还是感谢了丹阳公主与五王妃罢。”
琳娘心头一热,鼻尖微微泛酸。望向温荣的眉眼含了笑意,“荣娘的恩德我是难报答了。之前做的错事,我一定会慢慢弥补的。”
“琳娘亦是被小人暗害罢了。并未做错何事……”温荣正说着话,忽然外廊传来碧荷的声音。
“春燕姐,怎么茶点还未送进去了。”
平日里碧荷说话细声细气的,今日语调却意外的提高了几分。想来是在提醒了她们,可那春燕不是琳娘的贴身侍婢么,怎还会偷听了她们说话。
温荣准备起身出去看看,春燕就端着茶盘打帘进来了。
春竹板着脸上前道,“让你去厨里端茶点,怎去了这许久时间。”
春燕垂首惶恐地回道,“被管事妈妈拦住问了主子的身子情况,而后奴婢到了外厢,知晓主子们在说话,也不敢进来。”
“平日怎不见你这般小心谨慎的,先下去吧。”春竹颇为不耐地接过茶盘子,端至温荣与卢医官身旁的案几上,道歉道,“春燕年纪小不懂事儿,一件事都办了许久,令五王妃、卢医官见笑了。”
温荣见春燕出去了,遂笑着摇摇头,“不妨事的,对了,春竹,那春燕不是与你一道从谢府过来的么。”
春竹利索地分好茶,回头看了眼谢琳娘,见琳娘点头了她才解释道,“春燕是与我一道从谢府随主子过来的,可原先在谢府时,春燕是大夫人房里的小婢子,主子出嫁不久前,因另一婢子春菊姐的年纪大了,主子好心将春菊姐放籍,又替她在庄上寻了个好人家,如此身边缺了人,主子瞧着春燕容貌清楚,就要了过来。”
听言温荣眉头微颦,有些不放心,好在琳娘现在清醒了,她二人的心结也解开,如此凭着琳娘的聪慧,是无人能害得了她的。
温荣捻起一颗樱桃,向琳娘问道,“琳娘如今打算怎么办,是否要拿了证据,揪出背后暗害你的人。”
其实猜亦能猜的到,背后暗害琳娘的究竟是何人。可答案显而易见并不意味着可以容易地将她除去。
琳娘思索片刻后道,“证据是一定要拿的,可不能这般快处置了背后主使者,不论如何王贵妃和琅琊王氏的面子还要给。”
温荣颌首认同,她该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只能从旁协助琳娘。坐于温荣身侧的卢医官忽然说道,“既然三王妃已无事,小官便去廊下等候五王妃,也不叫搅扰了二位王妃说话。”
温荣一愣,她与琳娘倒是未将卢医官视作外人,可她二人这般擅做主张,不免令卢医官尴尬。
琳娘亦笑道,“是我与荣娘疏忽了,卢医官如今是我的恩人,而非外人,往后许多事还需依靠了卢医官。正因为如此,我和荣娘说事也不会刻意避着卢医官了。倘若卢医官不嫌弃,可愿认了我们二人做朋友。”
琳娘所言正中温荣心思,温荣附和道,“琳娘所言极是,我还未见到卢医官时就已被卢医官的药理学识折服,今日得见更是仰慕,还望卢医官不要嫌弃了我与琳娘。”
卢医官无奈地摇摇头,“二位王妃出身高贵,是人中龙凤,小官一介小小宫人,那里敢奢望高攀做朋友。只是二位王妃这般开口了,再拒倒显得小官拿捏做大不识抬举,往后三王妃与五王妃有用的着小官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官定尽力而为。”
温荣听了展颜笑起,那胜过四时娇花的姿色令卢医官这名女娘都愣了愣,难怪宫里都言五皇子待五王妃是如珠似宝。
温荣退下手腕上的嵌八宝玉石赤金镯,双手递于卢医官,“这是我出嫁时祖母特意送的吉祥八宝镯,有一对呢,现在我们一人一只可好。”
卢医官一惊,就要拒绝了,琳娘开口笑道,“荣娘都不曾送我了。镯子无关贵贱,是荣娘的一番心意,卢医官就不用推辞了。”
琳娘心里对温荣是愈发感激,先才她要打赏了卢医官,可卢医官拒不肯受,荣娘此刻亦是在帮她还情的。
“这……”卢医官来回看着温荣与琳娘,半晌才下了决心,双手接过八宝镯子,“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官谢过五王妃。”
“卢医官这般客气就是见外了。”琳娘笑道,又命春竹取了绣鞋过来,准备下地走走。
卢医官也不再同温荣和谢琳娘礼让,“小官姓卢,单名一个‘瑞’字,三王妃与五王妃往后可直接唤小官名字。”
温荣颌首笑道,“瑞娘名如其人,自有一番英气。”
卢瑞娘面上神情颇为严肃,“小官唐突,此时怕不是叙情的时候,倘若三王妃要确凿的证据,应该尽快命人将药底留下,如此也可给那些下药人一个下马威。”
“瑞娘所言有理,”琳娘吩咐春竹道,“你去唤了蒋妈妈等人,立即前往厨房,将剩下的药底连同沙瓮一同带了过来。”
春竹应声正要退下,温荣忽然发现之前放在桌案上,盛汤药的白瓷碗不见了,暗道不好,“春竹,先才盛药的汤碗是否让春燕拿出去了。”
春竹看向空空的案几,疑惑地摇摇头,猛地反应了过来,咬牙道,“这小蹄子,三王妃待她不薄,她竟然恩将仇报。主子,奴婢立即带了人去厨房。”
说罢春竹匆匆向廊外走去,温荣亦走出屋子,将碧荷唤了进来,“碧荷,先才你可瞧见那春燕在外厢做了甚。”
碧荷如实道,“奴婢在廊下和窗棂处来回走了一遭,路过厢房时,正好看见春燕躲在珠帘旁的槅扇门后,婢子估摸春燕是在偷听了主子们说话,遂大声问了一句。”
温荣点了点头,“很好,你与绿佩还是在廊下帮我们看着。”
琳娘和瑞娘也听到了温荣和碧荷的对话,皆叹了口气,知晓春竹此时带了人过去是来不及了,那春燕必然已被王侧妃等人收买。漫说汤药的药底,便是那些才买来的碣麻仁茎叶,也被一并销毁了。
另一处春竹到了厨房后,果然看见春燕蹲在灶台前,打着扇子熬煮一锅新的汤药,先前的药渣早已被春燕、吴妈妈等人处理了。
春竹上前厉声叱骂了春燕几句,吩咐人将春燕和正在熬煮的汤药一并带回厢房……(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唯怜托心人
回到厢房,春竹单独带春燕进了内间。《顶〈点《 .x.o不想刚见到谢琳娘,春竹都还未开口说话了,春燕便先朝谢琳娘哭哭啼啼地抱冤屈。
“还请三王妃替奴婢做主,奴婢先前见三王妃的汤药凉了,遂回厨房重新熬煮了一锅,可不知为何,春竹姐姐忽然领人到厨房里,说奴婢要害主子,奴婢是冤枉的。”
“你这小蹄子好生没脸皮,主子待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春竹气的嘴唇直哆嗦,朝春燕愤愤地怒斥。
“好了,你们先别闹了。”琳娘看了春竹一眼,春竹忙撇下春燕,将那锅新熬煮的汤药端至卢医官跟前。
卢瑞娘揭开沙瓮的盖子,只瞥了一眼就摇摇头,与琳娘说道,“已经被换了,这瓮新的安胎药里确实没加甚暗药。”
谢琳娘看向春燕的目光如两道利剑一般。跪在地上的春燕战战兢兢全身发凉,直愣愣盯着地面的双眼终于现出一股惧意。
琳娘觉得心寒,若不是温荣身边的侍婢机灵,她还被瞒在鼓里,说不得哪天就被这贱婢害死了。琳娘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平静下来,现在还未到惩治这贱婢的时候,留着还有用了。
琳娘弯了弯嘴角,淡淡地说道,“好了,你二人咋咋呼呼的吵得我头疼。春燕你年纪还小,平日里无论何事都该听你春竹姐的,别擅自主张,否则将来酿成大错,可就悔不当初了。”
“是是,主子所言极是。往后春燕甚事都听主子和春竹姐的。”春燕连连叩头,心里一下子放松了。差点就晕倒在地面上。
琳娘命春燕将那汤药带走,又吩咐春竹在外厢守着。
温荣这才将她无意中。暗查到吴妈妈是出自王氏一族之事告诉了琳娘。
琳娘听言沉思半响,她对那甚吴妈妈是几无印象,约莫是这两月才被王侧妃提拔起来的。现下琳娘心里也有数,她当务之急是要将厨房和身边不得用的人都清理一遍。怀孕后将部分中馈交于王侧妃打理,实是不明智的举动。
琳娘在府里是势单力薄,她打算修封书信回谢府,交与她阿娘。让她阿娘帮忙选些可靠的人手送到临江王府。
三人在屋里又说了会子话,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卢瑞考虑到琳娘现在的身子状况。替琳娘列了几道药膳。更多次叮嘱琳娘既要管理好内宅,更要注意了身子,千万不要劳神过度。
由于卢瑞要先回纪王府更换宫里医官着的袍衫,故未时中刻温荣和卢瑞就向琳娘告辞了。琳娘还有许多话未和温荣说,颇为依依不舍,遂央求温荣接下来几日都到临江王府,多多少少陪她一会,过两日再同她进宫一趟。
虽然王侧妃将证据都销毁了,可有些事儿她还是要问问奕郎的生母王贵妃的。前几次宫里派下来为她诊脉的医官,皆是王贵妃请的,那医官次次说她无事,可她分明已经连孩子和命都要保不住了。这中间究竟是医官被王侧妃收买。还是有其他隐情,她是定要弄明白的。
温荣因为担心碰见李奕,故不想频繁过来临江王府。可瞧见琳娘一副憔悴的模样,知琳娘现在确实需要她陪着。而李奕白日要进宫,多半不会在府里。
温荣思量再三。还是点头答应。就是皇宫她也该时不时去下了,早上琳娘神智还未清醒时,曾说出甚‘……她已后悔,是太后不肯……’,话虽模糊,可温荣能确定,晟郎出征一事肯定与太后有关。在不久的以后,就算二皇子真的谋反,晟郎平反有功,要想彻底打消圣主出征鞑靼的想法,还需要太后开口。
温荣与卢瑞回到了纪王府。温荣亲自领了卢瑞往套间更衣。
更换袍衫后,卢瑞见时辰已晚,拒绝了荣娘留她品茶的好意,告辞回宫,温荣送卢瑞出院子,不想正巧在二进院子的月洞门处,遇见刚下衙回府的李晟。
卢瑞朝李晟施礼,李晟笑问道,“可是尚医局卢医官。”
“正是小官。”卢瑞神情自若地回道。
倒是温荣颇为诧异,“晟郎原先在宫里就认识卢医官了?”
李晟颌首道,“某自丹阳口中听过卢医官大名,还曾吩咐桐礼向卢医官求过一匣药丸,不过每日向卢医官求药的贵人颇多,卢医官该是无甚印象了。”
“何来大名,不过是虚名罢了,也就丹阳公主会抬举小官。”卢瑞谦虚地说道,她隐约记得确实有侍卫拿着五皇子的令牌,从她手里领走一锦匣的清滞丸。听闻是五皇子要送出宫予谁的,卢瑞担心说多说错,惹得荣娘对五皇子起疑心,干脆就认作忘记了。
温荣将卢瑞送上回宫的乌蓬马车。回到厢房瞧见晟郎衣冠整齐的在厢房里来回踱步。温荣关切地问道,“晟郎一会还要出府或是去见幕僚么,怎不换上府里的绢袍。”
李晟摇摇头,“婢子笨手笨脚,为夫等着荣娘回来再换了。”
温荣无奈地瞪了李晟一眼,取过绢袍顺便闲话道,“那卢医官对草药和药理确实是熟稔。今日只是一闻,就知晓了琳娘服用的汤药里有何物,把脉后甚至断言琳娘已加剂服用了那汤药五日。”
说罢温荣叹口气,“临江王府的王侧妃心好狠,我与琳娘原先还以为她只是爱财,并不足为惧,不想竟藏了如此深的心思。琳娘怀孕初始她还不敢太过分的,可就在七日前,她知晓我与琳娘生分,丹阳又生病卧床,趁着我二人都不能时常去临江王府看望琳娘的关头,开始下重药。估摸着是想趁这几日,令琳娘彻底垮了。”
李晟听了也觉得临江王府的内宅太过复杂,再思及三哥平日对内宅的态度,李晟就忍不住皱眉。三哥对三王妃等人似乎毫不在意,纵是有旁人问起内宅,三哥俱是敷衍而过,不愿多提及的,难不成三哥仍旧对内宅、对三王妃等人不满?
李晟轻轻将温荣揽在怀里,现在他是得到了,可也更怕失去。
温荣忽然撑着李晟的胸膛,抬头心疼地问道,“对了,先才晟郎说曾向卢医官求过一匣药丸,不知是何药,当时晟郎生病了么。”
李晟摇摇头,“不是我生病了。荣娘是否还记得乾德十三年的盛夏,那时温中丞还未过继到老夫人身下了。某日你的大伯母方氏,命人领了黎国公府的牌子入宫请医官,我打听了才知晓是黎国公府三房的娘子中了暑气。我担心是荣娘病了,恰巧那天又听丹阳提到卢医官,我就向卢医官讨了一匣清滞丸,命接帖子的医官一道带去黎国公府,并交于黎国公府的温四娘子。”
温荣听了笑起来,“妾身记起来了,当时妾身瞧见那贴了尚药局黄签的锦匣还惊讶呢。那可是上等的宫制药,寻常送不到我们府上,原来是晟郎赠的。不过当时并非妾身病了,是茹娘中了暑气和发烧,清滞丸着实有用,茹娘只服用了一两日,就彻底恢复了。后来我们房里再有谁中暑气,皆是服用清滞丸的。如此算来,还是托了晟郎的福,而妾身与卢医官亦是早有的缘分。”
李晟知晓温荣与卢医官交好后颌首道,“卢医官品性与荣娘颇为相似。早先除了丹阳公主,我们这一辈里几无人能请得动卢医官,平日至多讨要几贴药罢了。宫里尚医局有不少臣服于权贵的医官,经由三王妃一事,荣娘心里亦有数的。往后荣娘身子有个甚不舒服的,便可拜托了卢医官,如此我也能放心。”
温荣笑道,“我与卢医官是真心相交,往后大家互相帮衬便是。”
……
之后几日,温荣皆有前往临江王府陪伴琳娘,虽未久坐,却也见识到琳娘行事雷厉风行的一面。除了春燕以外,院子里的下人被里里外外清理了一番,对于吴妈妈一家人,琳娘随意寻了个由头,就发到了最远的一个庄子上,再定死了奴籍。
温荣见琳娘动作如此大,不免有些担心,“琳娘,这般明显会不会惹得王氏一族的人警惕和不满,三皇子那是否有开口说话了。”
不过三日工夫,琳娘的气色就渐渐恢复,提及王侧妃那帮子人,琳娘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叹了一声,坚定地说道,“手段不硬不行了,总不能任由了她们害我。荣娘,往后等你怀孕就会知晓了,这事儿断不能心善的,先前我就是太过相信王侧妃等人,才会差点落得和孩子一道双双殒命的下场。”
说着琳娘朝温荣安然一笑,“荣娘不必担心。纵是我将王氏下人统统逐出府,他们也不能耐我何,至多说我几句了。一来王贵妃要顾忌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二来谢府怎可能任由我受王氏人欺辱。至于奕郎就更不必担心了,大婚时奕郎有说将府内中馈皆交由我打理,他不会过问。出了这事儿是我大意,和奕郎都无半分关系。”
温荣低下头,眼底有一丝怜意,琳娘对李奕是死心塌地的,可这事怎可能与李奕无关……(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水映旧前榭
三皇子待琳娘的态度于下人而言是极重要的,倘若李奕一心维护琳娘,那些墙头草般的下人就会有所顾忌。%顶%点% ..o只是李奕与琳娘之间相处究竟如何,她不能过问。
谢琳娘命婢子将点心端了上来。温荣看到三彩八宝盘里一颗颗精巧的枣泥糯米水晶丸,笑了起来。记得琳娘未出阁时也会做些点心送她和丹阳,而温荣最喜欢的就是糯米丸子。琳娘会将枣泥研磨的极细腻,再掺些酥酪,入口化开后是浓郁的奶香和清甜。可惜琳娘出嫁后,就再未亲手做过了。
琳娘见温荣笑的欢喜,倒有些不好意思,大婚后她非但未打理好中馈,还忽视了朋友。
琳娘忽然记起一事,牵起温荣的手笑道,“对了,我记得荣娘曾和我提过轩郎。谢府三娘子确实到及笄之年,便是谢四娘子的年纪也不小了……”
说着说着琳娘执帕子半掩住嘴唇,“想起那天我说的话就觉得羞臊,还请荣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吧。温府轩郎一表人才温文儒雅,老夫人和温夫人更不用说了,是顶好的脾性,谁家娘子嫁过去都是福气。只是不知道,拖了这许久时日,轩郎是否已经……”
温荣弯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琳娘不提这事儿还好,提了我可真真是发愁,也不瞒琳娘,我之所以能发现吴妈妈那些人是出自琅琊王氏的,与轩郎脱不开干系……”
温荣将轩郎被赵家二郎引着去平康坊吃花酒,又认识了平康坊艺伎一事告诉了谢琳娘。温荣无奈道,“谢家三娘子和四娘子都是极好的。我哪敢误了她们,琳娘这般信任我。我更不能自私隐瞒了。”
琳娘听到临江王府的下人竟然也去平康坊打探情况,柳眉一扬。对王侧妃是怨恨又多了一层,“那王玥兰好大的胆子,对付我还不够,还将主意打到了温府和纪王府。”
说罢琳娘眼神微黯,握着温荣的手紧了紧,“真是防不胜防,你我都希望嫁人后能过上好日子,可不想还是有这般多的烦心事。轩郎的品性是毋庸置疑的,可长辈那关不容易过。我不会让荣娘为难。谢府那我暂时不去说了,荣娘有何事需要帮忙的,再直接告诉我。”
温荣感激地点点头,“现在也只能拖着,祖母和轩郎没有一人肯让步。罢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琳娘现在养身子要紧。”
“也亏得你操心的多,谢府的事儿我是鲜少过问了。”琳娘端起茶吃了口,“明日荣娘陪我进宫一趟。一来探望了王贵妃,二来再请瑞娘替我把脉,虽然身子舒服了许多,可经由那事后。心里总是不踏实,明日用过午膳丹阳也会进宫,我们三好久不曾聚了。对了。荣娘进宫可多陪太后说说话,太后喜欢孩子。是极想抱重孙的,荣娘现在……”
琳娘的目光飘到温荣的小腹上。荣娘太瘦,纤腰不禁一握,得好生将养一番,否则将来也是要遭罪的。
温荣被琳娘打量的俏脸通红,先瞪了琳娘一眼,才点头答应琳娘的提议。
温荣与琳娘又说了一会子话,快到午时了,温荣便告辞回府。
临江王府里,温荣才担心琳娘大动干戈会惹得王贵妃不满,大明宫处王贵妃就已怒气冲冲地将李奕唤到蓬莱殿问话。
昨日临江王府王侧妃的阿爷王升宽,进宫向她抱怨,言谢琳娘的行为已让他女儿在王府无法自处,认定琳娘是在排挤他们王氏族人。
王升宽将话说的严重,王贵妃听了很是尴尬。故今日一早,便命人与李奕传话,令其进宫后先到蓬莱殿一趟。
王贵妃升了品阶,蓬莱殿的主殿被新修了一番。
王贵妃靠在海棠纹高背矮榻上,看着眼前如修竹般清俊的李奕,心先软了三分。半晌后扶着宫婢起身,颦眉说道,“奕儿,你告诉阿娘,临江王府内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琳娘为何将王兰娘自族里带来的下人全换了。如今琳娘怀有身孕,让王兰娘分担中馈事务有何不妥,琳娘此番做法,可是要王兰娘和琅琊王氏一族难堪?”
府里的变化李奕自然知道,就是琳娘前几日情绪和精神的反常,他作为琳娘的枕边人也了如指掌,可他却默不作声,静静地任由这一切发展下去。不是因为他每日忙于朝政,筋疲力尽无力再介入内宅,他只是好奇,甚至怀着恶意,想看她们几人终将闹到何地步。是两败俱伤?还是待他继承大统后,由他出面,定了某一人的罪。
李奕望着海棠纹矮塌上叠放的大红十样锦软褥子出神,神情柔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贵妃看到李奕这副样子不免担心,本就散去三分的怒气此时也消失殆尽了,她明白冲奕儿发火是无济于事的,奕儿鸿鹄志向,怎可能搭理内宅的鸡毛蒜皮。终究还是要怪谢琳娘占着自己怀有身孕,在临江王府任性妄为大行风雨。
哪只母鸡不会下蛋了,王贵妃思及此冷哼了一声。
李奕回声神,轻挑眉毛,敛了笑容。看向王贵妃,毕恭毕敬地说道,“令母妃生气是儿不孝。可中馈事宜儿确实不知晓。明日琳娘会进宫向母妃请安,不若母妃直接教导了琳娘。还请母妃谅解琳娘年纪尚轻,如今又怀有身孕,母妃莫要太严厉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只担心我会为难谢琳娘。罢了罢了,是我一时气糊涂,你怎可能会懂内宅。”王贵妃见李奕这几日略清瘦了些,心疼地说道,“朝政再忙,也要注意了身子。还有你在府里不能专宠琳娘,我们成事虽然要靠谢府,可王氏一族同样重要,这中间利害关系你偶尔也要提点琳娘的。总不能你每日辛辛苦苦,结果被她一个内宅女娘坏了事。”
李奕从容淡然地笑道,“母妃放心,儿心里有数了,回府后我会找机会与琳娘说的。”
王贵妃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晓了就好,其实不论琳娘还是兰娘,抛去她们背后的家族,也就是为我皇室传宗接代的人罢了,莫要将真心托付。好了,你快去含元殿寻圣主,别惹得你阿爷不满。”
说罢王贵妃起身替李奕整理了衣襟上的盘扣,命宫婢送李奕出蓬莱殿。
王贵妃看着李奕的背影轻叹一声,她心里明白,再生气也不能拿琳娘怎样,那琳娘就是仗着陈留谢氏一族和她阿爷手握重兵,否则那里有底气。王贵妃撇了撇嘴,寻思着谢琳娘还不若温荣来的听话。
……
温荣刚从临江王府回到纪王府,就看见府里的大管事卢妈妈从外面回来,温荣笑着上前温和地同卢妈妈道好。主动告知她从临江王府回来,又吩咐了卢妈妈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才回厢房。
卢妈妈是王贵妃一早安排在纪王府的,现下纪王府里多半是王贵妃的人,温荣不同于琳娘,她暂且不想招惹王贵妃,遂一直忍耐着。平日对待卢妈妈等人是极其有礼有节的,下人都挑不出刺来。
若说温荣唯一的动作,那便是悄无声息地收买或者置换了王贵妃安插在西院的仆僮。西院是晟郎与幕僚商谈政事用的,温荣自己也鲜少过去。
再有就是王贵妃放在晟郎书房里的貌美侍婢,温荣本想静观其变,不想还没几日,就被李晟一怒之下全部赶走了。既如此温荣自然乐的袖手旁观,二进院子的厨房是甘妈妈在管,几处重要的地方将慢慢换成晟郎和她信任的人,王贵妃每日里听到的关于纪王府消息,是亦真亦假,温荣唯一目的就是要王贵妃放心。
若说琳娘雷厉风行,那么温荣就是细水长流,故王贵妃压根没留意纪王府的变化。
第二日辰时中刻,临江王府的马车停在纪王府门口等候,温荣更换衫裙后匆匆忙忙地出府,与琳娘同乘马车进宫。
温荣先陪琳娘去蓬莱殿与王贵妃道安,后见王贵妃要与琳娘单独说话,便以看望太后为由先行退下。
出了蓬莱殿后,温荣独自一人缓行至太华池旁的一处亭榭。
阳光斜斜地照着亭榭和池畔柳槐。温荣纤细的影子与斑驳树影交错在了湖面,随着水波轻动,碎了一池的波光粼粼。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想将倒影看的更清楚些,温荣不自觉的朝前走了一步,闲闲地靠在水榭的红漆木栏上。
前一世她就喜欢在宫里的水榭弹箜篌或作书画,因为眼前浩渺清澈的太华池,总会令她想起江南的山水。
一阵清风抚过,吹皱一池春水同时又折射起几道金光,温荣眼睛一阵刺痛,赶忙闭上眼睛又直起身子,无奈眼睛的酸胀感愈发厉害,温荣蹙紧眉头忍受着眼前各色光线闪动。
温荣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口井,井里有人影晃动,温荣凝神看去,那女娘披头散发一袭白衣,面上神情凄凉无助,绝望的令人心悸……温荣猛地睁开了双眼,惊出一身冷汗,那白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桃李色相缠(一更)
温荣还沉浸在那场景带来的震惊中时,忽然就被她再熟悉不过、却一直极力躲避的声音打断思绪。
“荣娘,你怎会一人在这里。”
温荣回过头看到一袭秋香色素面罗纱袍服的李奕,李奕正站在亭榭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微微笑着看向自己。
温荣抿了抿嘴唇,她虽然不愿意见到李奕,可心里对李奕的厌意已在渐渐淡去。
温荣微微曲膝朝李奕见礼道,“奴见过三皇子。”
李奕眉眼微亮,言语轻薄,“荣娘是陪琳娘进宫的吧。怎不在蓬莱殿与王贵妃说话,却到了水榭看风景,是不是一人颇为寂寞。”
说罢李奕拾阶而上,泰然自若地朝温荣走来。
此处水榭偏离正宫道,只有两条覆满落叶和阴凉的小道通往林外,很是清净。温荣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靠于水榭漆栏,防备地看着李奕,严肃道,“奴正准备回蓬莱殿,先才只是出来散步,不慎走远罢了。想来三王妃已在蓬莱殿等奴,还请三皇子移步让路。”
李奕朝四周打量了一遭,层层叠叠的树影后隐约有宫人行路匆匆的身影。李奕心思微动,轻缓地笑起,“荣娘,你总是在躲避我,可荣娘不觉得,你越是躲我就越会遇见我么,这是何必呢。”
“三皇子误会了。你我二人在此处亭榭相遇,多有不便,且奴确实是要回蓬莱殿了,总不能叫三王妃久等,一会我们还要往延庆殿向太后请安的。”温荣神情放松下来。冷冷地瞥了眼李奕,便将目光移开。眼里似从不曾有此人。
李奕亦收起多余的神情,淡淡地说道。“若我没有猜错,荣娘应该根本不是怕我,只是有些恨我罢了。不若荣娘与我详细说说,我究竟哪里得罪了荣娘,说不定得了荣娘提点,我也会全部记起来的。”
“不可理喻。”温荣低语了一声,不再搭理李奕,捻裙准备绕过李奕向亭外走去。
温荣其实一直在戒备中,现在暂时还没有宫人注意到他们。可再这般拖下去,不免会有人看见的。若让人误会她和李奕单独在水榭里私会,传将出去必引轩然大波。到时候失了面子和名声的,岂止她一人。
“荣娘别急着走,我的话还未说完。”李奕笑着往温荣的方向移了一步,将温荣的去路生生挡住,“荣娘这般可是很失礼节的。”
温荣怒目看向李奕,真的有些气恼了,纵是她心里的怨恨消去。可也禁不起李奕这般无赖举动。温荣压着性子同李奕讲起道理,“此处人烟稀少,若三皇子真有事要与我相商,不若一道回蓬莱殿。否则让晟郎或琳娘瞧见。会有误会。还请三皇子体谅,莫要误了自己又误了别人。”
温荣不说倒好,说了李奕的双眸反而犹如珍珠般熠熠发亮。优美的嘴唇扬起,“荣娘所言谬也。我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或者是荣娘知晓我们有一段往事,所以问心有愧了?”
李奕微躬身。凑近了温荣。温荣心突突跳个不停,不肯再理会李奕,正准备从李奕身侧强行离开亭榭时,手腕竟然被李奕握住,温荣大惊失色,就要挣脱了开去。
李奕的声音急促了起来,“番僧有言荣娘对现状极其满意。是因为五弟许了你正妃之位吗。荣娘,正妃之位难道就那般重要?如此荣娘亦可以告诉我,只要是荣娘要的,我都可以给,可现在还需要等一段时日,荣娘你……”
李奕猛地噤声,他余光瞥见一名粗使宫婢自小路往亭榭走来。此刻那宫婢也看到了他和温荣,怔在原地不敢动弹,见到这样一番景象,真真是走不是,上前请安也不是。
李奕松开了温荣的手腕,转过身笑看宫婢,精致俊雅的面庞温柔无伤,那青衣宫婢原本已经吓的一身冷汗了,此时终于松了口气,温和如三皇子,应该是不会对她怎样的。宫婢直接跪在地上,叩头道,“奴婢什么都不曾瞧见,还请三皇子、五王妃饶命。”
李奕抿唇笑了起来,“你没做错什么,何需我们饶命,快走吧。”
宫婢连连应诺,急忙转身一路小跑离开水榭。李奕转头看见温荣面色煞白、满眼惊惧的模样,心如锥刺般一阵痛,亦不舍得再逼迫温荣,转而安慰道,“荣娘,你先回蓬莱殿,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见李奕真让开了一条路,温荣也不及细想,快步离开亭榭,径直回到蓬莱殿。不想她离开了大半个时辰,琳娘还在内殿与王贵妃说话。守在门外的宫婢看到温荣,就准备通报,温荣朝宫婢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她自己心慌意乱的,在还未平静下来前,她不想让王贵妃和琳娘看见她的模样。
温荣在外殿安静地等候琳娘,宫婢端来了新煮的茶汤和糕点。温荣握着粉彩银枝纹茶碗暖手,旁人都是酷暑难耐的,唯独温荣又惊又吓浑身发凉。现在她的思绪纷繁杂乱,只要闭上双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袭白衣、神情凄楚绝望的自己。那场景陌生又熟悉,陌生的她毫无印象,可又熟悉的令温荣觉得这确实发生过。
那形容约莫有二十岁,如此该是前世里的场景,可她不应该是在紫宸殿里自缢身亡的么,为何还会那般潦倒的出现在一口井旁边。
当时周围似乎还有人影攒动,可温荣却看不清楚,记忆里一片空白。温荣屈指摁了摁额角,命自己不许再想,多半是因为这几日暑气太重,她又不曾休息好,故才眩晕产生了幻象。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被一名宫婢瞧见了她和李奕单独在水榭,到时候传将出去该如何应对。想到这些温荣是真真坐不住了,干脆放下茶碗,走至侧殿窗棂下看风景。
一朵厚云正巧挡住灼热日头,落下一片阴凉,温荣垂首怔怔地看着一束束光丝在细微纷乱的尘埃里穿行。
温荣张开五指,莹白指间泛着小小光晕,整只手掌在光芒里是粉粉的颜色,温荣想起李奕先才说的最后一句话,猛地抬起头来……
“荣娘,怎么不坐着休息,站在窗下多晒的慌。”
温荣听见声音,回头看到琳娘从殿门处走过来,笑道,“一个姿势坐久了,所以起来站站,今日云重,明后日估摸着要下雨了。”
琳娘颌首道,“已经热了许久,算来端阳月中旬后就再未下过雨,长久以此怕是要干旱的。”
待谢琳娘走近,温荣才注意到琳娘的眼圈泛红,小心地询问道,“可是王贵妃说什么了,要不要吃些果子,休息会再去寻太后。”
琳娘摇摇头,不愿意在蓬莱殿久留,“不必了,若要休息,我们不若去芳萼院,宫里开的芍药我还未仔细瞧过,过几日就要败了。”
温荣此时并无心赏花,但仍旧依着琳娘,“也好,反正已经到午膳时辰,不若我们在芳萼院寻一处亭子,命宫婢将午膳端过去,一边赏花一边用膳可好,就同那年我们在曲江池畔一样。”
“真真是好主意。”琳娘携温荣缓缓向殿外走去。
出了蓬莱殿,二人抄近路,沿竹林甬道缓缓走着,离开蓬莱殿一段距离后,琳娘才与温荣说起王贵妃,“荣娘,你可知先才王贵妃与我说了什么吗。”
温荣还以为琳娘不想提了,可她多少能猜到一些,遂先劝慰琳娘,“琳娘,王贵妃除了是三皇子的生母、你的阿家,同时还是琅琊王氏放在宫里的人。如果王贵妃因为王氏一族的事情责怪你,是在情理之中,千万不要太难过了。”
琳娘点了点头,唇舌微微发苦,“原先是我太过信任王贵妃了。王玥兰好重的心机,她知晓我未拿到下药的证据,就先往王贵妃那告了一状,说甚有些年纪很大的嬷嬷,是她好心留在府里养老的,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王府、对不起我的事,这两日却被我赶到了最远的庄子去。她这般说话,倒显得我歹毒了。”
温荣问道,“琳娘可有将王侧妃在安胎药里下毒物,还收买宫中医官的事情告诉王贵妃。”
琳娘叹了一口气,“怎么没说,不说还好,说了我反而后悔。本以为王贵妃看在孩子的面上,好歹会安慰我几句,可不想她开口就是要我拿证据。知晓我无证据后,她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顿了顿琳娘又说道,“再之后她就说我不懂事,说我不能占着奕郎的宠爱和怀身孕就任意妄为,还开口要我将大部分中馈交由王玥兰,更不允许随意调换府里下人。如此一来,我那里还像个当家主母了,难不成王贵妃要看到我小产甚至殒命才高兴么。”
温荣正要让琳娘放宽心,言王贵妃胳膊没那般容易伸到临江王府时,就有宫婢满面惊恐地朝她们跑来,碰见温荣和琳娘时先唬了一跳,猛地反应过来,忙跪下见礼。
琳娘蹙眉不悦地问道,“怎么咋咋呼呼的。”
那宫婢抬手指向竹林甬道外,哆哆嗦嗦地说道,“出事了出事了……三王妃和五王妃千万别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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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赠怀言成双(二更)
温荣和琳娘面面相觑,穿过竹林甬道就到芳萼院了,不知那头到底出了什么事。跟随琳娘的宫女史上前朝那惊慌失措的宫婢呵斥道,“还不快让到一边去,惊扰了两位王妃仔细你的皮肉。”
“不能去,不能去……”宫婢被宫女史吼了一声,更加语无伦次,“竹林那头的亭子,有宫婢吊死在里面,伸出好长的舌头,很可怕,二位王妃千万不要过去,奴婢就是要去请人的……”
温荣身子一颤,若无意外,在亭子里自缢的宫婢,就是先才看见她与李奕在水榭说话的那位。
唯有死人彻底无法开口说话,所以李奕才让她放心。只是那名婢子何其无辜,错的分明是李奕与她,可偏偏宫婢失去了性命。
温荣腿脚发软,挽着琳娘的手撑了一下,琳娘转头看见温荣面色青白,知晓荣娘是被吓到了,她自己也见不得那番可怖情景,不想今日皇宫竟出了这等晦气事。
琳娘拍拍胸脯替自己压惊,又与温荣说道,“荣娘,我们先往回走,出竹林吩咐宫车径直去延庆殿。不一会丹阳进宫了,我们再去丹凤阁歇息。芳萼苑和竹林离得太近,我也有些害怕。”
温荣点点头,朝宫女史吩咐道,“你陪这位小宫婢去寻几名胆大的内侍,将自缢的宫婢放下来好生安葬了,再去了解那名宫婢在宫外是否有家人,若有,多予些赏钱。明日我会命人将钱帛送去临江王府与你。”
“这恐怕不好,与五王妃也无甚干系……”宫女史犹豫着不肯动。她是王贵妃派来跟住三王妃的,凭什么要听五王妃安排。更何况她也不愿意沾染如此晦气的事情。
琳娘一直就不喜欢每日盯着她的宫女史,这宫女士从未真心帮助过她不说,每日里也只会向王贵妃传话。琳娘冷冷地说道,“五王妃都开口了,你还不去,可是不将五王妃放在眼里。”
“奴婢不敢。”宫女史眼里闪过一丝不忿,但不敢违逆三王妃,迫不得已领命带了宫婢去寻人帮助。
温荣神情黯然,琳娘以为温荣是对宫女史的态度不满。毕竟温荣脾气再好也是五王妃了。如今却连一名宫婢都敢不听她的命令。
琳娘温柔地安慰道,“荣娘莫要与女史计较,自从王贵妃将她放在我身边,我可没少受闲气。漫说指望不上她做甚事,每日里她还对我的婢子指手画脚,除了春竹,府里的其余侍婢见到她是大气不敢出,而王玥兰厢房里的对她更是为首是瞻,连王玥兰待她都极为客气顺从。愣是惯出了这等气焰。”
温荣抬起眼睛,颇为不解,“为什么王侧妃亦对她小心翼翼?”
“因为那宫女史是王贵妃的心腹,王贵妃放在临江王府的眼线是多。可最光明正大的就要数宫女史了。”琳娘无奈地说道。
二人走出竹林甬道,乘上了前往延庆宫的宫车,温荣神情仍旧凝重。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宫婢至多是十七、八的年纪。正是大好年岁,可说没就没了。”
琳娘听言亦恹恹的少了许多兴致。“怎么不是呢,皇宫内院里最是尔虞我诈,也不知那宫婢究竟卷入了何事当中,结果落得这般下场,怕是死也难瞑目。”
温荣打了个寒颤,李奕杀那宫婢,不止是要让她安心,更是害怕宫婢将事传将出去。被二皇子等人利用,不但会坏了他的名声,更会坏了他的好事。不论何处,利益蚕食里随时都会有人死去的。
二人到了延庆宫,走上通往内殿的穿廊,眼见马上要见到太后,温荣和琳娘相视一望,勉强地笑笑,打起了精神。
二人与太后道安时,太后刚巧吃完汤药,拧着眉毛朝她二人招招手,“我这嘴里正苦着呢,你们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
伺候太后服药的宫女史端起汤碗笑道,“听到二位王妃过来,太后连蜜果子也不肯吃,于太后而言,二位王妃比蜜还甜呢。”
温荣故作惊慌地执起团扇掩嘴道,“难不成太后还要吃了我们。”
太后听了先一愣,旋即靠在矮榻上笑的‘嗳哟、嗳哟’直唤,指着宫女史笑骂道,“就你多嘴,胡唚的什么话,瞧你将我孙媳妇吓的,还不快自己掌嘴。”
宫女史转身向温荣讨饶道,“还请五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这一回罢,奴婢以后可再也不敢了。”
“你要不敢了,我才是真真罪过。”温荣摇着团扇悠闲地说道。
“这……”宫女史不明所以,愣愣地瞧着太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瞥了她一眼,朝温荣宠溺地笑道,“你这丫头是愈发的伶牙俐齿,可我宫里婢子都是笨嘴笨舌的,活该被你们欺负。”
温荣正要起身道不敢,太后笑着摆手,令温荣安生坐着歇息,“荣娘,前次你带进宫的禅香确实好用,我还想修书再向你祖母讨两匣呢,今日你进宫了正好,回去找你祖母要去……”说着太后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如今你嫁给我五孙子,哪里有那般频繁去见你祖母,罢罢,还是我写信去。”
温荣掩嘴笑道,“祖母肯定也盼着太后的信呢。”
“这丫头真真是懒。”太后笑的愈发欢喜,旁边的宫女史弯腰与太后低声说了几句话,太后连连颌首,“不说我又忘了。”
太后吩咐宫婢取来了一镂祥云纹鎏金匣子,四四方方的瞧着很是实沉。宫婢将鎏金匣捧至温荣与琳娘面前,打开后里面三柄精致的宝葫芦小团扇,翡翠打的竹节柄晶莹剔透,竹节柄底部镂空缀双鱼结丝绦,双鱼的眼睛分别用鸽血石和祖母绿镶嵌。而最精巧的要数扇面上的刺绣了,三柄扇子三种图案,一幅岁寒三友,明暗双绣松竹梅,金线滚边,四周一圈精细福纹;再一幅喜上眉梢,孔雀翎羽中线绣双喜鹊,立在梅花枝头,四周用冰蓝色蚕丝暗绣落雪;最后一幅是三多九如纹,五色丝线绣石榴求子,双‘蝠’如意,金线绣《诗经》小雅天保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扇面上唯一共同点是空白处皆盖了一枚印章,温荣仔细看去,竟然是圣主睿宗帝的刻章。
温荣与琳娘端详着扇子啧啧称叹。太后见她二人喜欢,满意地笑道,“是昨日弘农杨氏族里送圣主的宝扇,我瞧着精致就留下了,打算送你们二人还有丹阳一人一柄,趁现在丹阳还没过来,你们先挑了,剩下的最后一柄给丹阳便是。”
温荣和琳娘面面相觑,这三柄扇子寓意极好,关键是有睿宗帝的印章,温荣与琳娘都明白这意味了什么,根本不敢先挑了。
太后脸一沉,“说你二人平日是极利索机灵的,怎这时候婆婆妈妈了,再不挑我就随便分了,可别怨我老人家不知你们喜好。”
“儿不敢。”温荣和琳娘起身谢过太后,认真地挑拣起来,温荣注意到琳娘似乎看中了那幅‘喜上眉梢’,芊指轻抚孔雀翎羽绣的双喜鹊,满眼欢喜意。
温荣笑着抬头与太后说道,“荣娘真拿了,太后可不许反悔。”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弄的我向她讨还过东西似的。”太后呵呵笑着和一旁的宫女史调侃。
温荣正要拿起那柄‘岁寒三友’纹的葫芦团扇,手忽然被琳娘摁住,温荣诧异地看着琳娘,琳娘不是喜欢那幅喜上眉梢么?
琳娘执起那柄‘三多九如.石榴送子’纹团扇,塞到了温荣手里,笑道,“荣娘前几日不是求了送子观音么,这石榴送子纹团扇的寓意再好不过,不若荣娘就拿了这柄,也是太后的心意。”
温荣猛地明白了琳娘的用意,感激地看了琳娘一眼,颌首道,“确实是呢。”说罢欢喜地执起石榴送子纹团扇,小心地来回欣赏一番,笑着与太后说道,“儿要这幅了,还是三王妃割爱舍与儿的。”
太后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年纪还小,莫要太心急。先将这小身板儿养结实了,一会我去与晟郎说说,让他平日别一头扎在公事上,下衙后回府多陪陪你。”
温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琳娘是要太后以为她有求子之心,若晟郎远赴边疆,一去数年,她该如何求子。
琳娘还是拿了那柄喜上眉梢纹团扇。温荣和琳娘这便才挑完团扇,殿外就禀报丹阳公主到了。
太后直起身子说道,“要么一个都不来,要么全凑着一块来。”又朝琳娘问道,“丹阳不是与你们说,过了午膳时辰服用汤药后再进宫么,怎这会儿过来了。”
温荣和琳娘都摇摇头,琳娘顽笑道,“许是感应到太后这有好东西了,生怕落下她,所以巴巴儿地赶了过来。”
琳娘话音刚落,珠帘外就传来玉底绣鞋与青石板相碰‘哒哒哒’的声音,脚步声比之往日急促许多。
太后蹙眉道,“这孩子,越大越不懂礼节,一个女娘这般慌慌张张走路像个什么样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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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宫婢打起帘子,丹阳急急地闯将进来,涨红了一张俏脸。$顶$点$ ().()()().(o)一边挥帕子扇凉,一边朝太后走去,看到温荣与琳娘才停下来,欢喜地打了声招呼。
太后一眼瞥见丹阳的额头覆了密密层层的薄汗,那薄汗和着傅粉滑下,在其额头上留下了几道白白的痕迹,一副模样颇为滑稽。太后见状不悦道,“丹阳,你怎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一路上不都是乘宫车过来的么,为何出了这许多汗。”
丹阳施施然的在太后身边坐下,先向太后撒娇了两句,再将宫婢端上前、做解暑用的五香饮一饮而尽。丹阳拍抚胸脯,替自己顺了顺气,缓了缓后朝太后撅嘴道,“儿先才就已经被吓的不轻,好不容易到了延庆宫,老祖母非但不安慰孩儿,反而如此严厉地训斥。”
“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太后无奈地摇摇头,执起帕子替丹阳将额头上的薄汗拭去,“是何事将你吓的不轻,与祖母详细说了,祖母替你做主。”
丹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终于老实了下来,“其实是丹阳自己多事,说出来还望祖母不怪。”说罢顿了顿,见祖母朝她点头了才继续道,“先才竹林甬道处有名宫婢自缢,由几名内侍收拾。我进宫听说后,便吩咐宫车拐了过去。因为竹林甬道附近没有宫道,故儿只得落车走了好长一段路。自缢的宫婢眼睛还未阖上,场面很是瘆人。”
丹阳以为温荣和琳娘还不知晓此事,不忘叮嘱她二人。“荣娘、琳娘,你们二人胆子小。这几日进宫,切记都要绕开竹林甬道。”
温荣和琳娘尴尬地连连点头。她们可不敢在太后面前提这等晦气事情,免得惹太后不高兴。
太后脸色果然沉下来,乜了丹阳一眼,数落道,“你的性子应该改改了,从小就是这样,凡事都好插一脚。一个宫婢自缢与你何干。你的病才好,身子才刚刚恢复,犯得着为了那等闲事。顶着正午最重的日头去凑热闹么。白白惹些晦气,还敢过来与我说。亏你与琳娘、荣娘交好,却学不到她们的半分沉稳。”
丹阳不以为意地说道,“反正如今祖母有了琳娘、荣娘两个孙媳妇,就不再疼丹阳了。丹阳本就事事都不如她二人,偏偏祖母要拿我们去比较,这般下去,祖母岂不是要越来越嫌弃丹阳。”
“哼,你也知道我会嫌弃。还算有自知之明。”太后吩咐宫女史将谢琳娘和温荣挑剩下的宝葫芦团扇拿过来,亲手递于丹阳。
丹阳看到精致的团扇眼睛一亮,先将团扇的工艺赞叹了一番,接着仔细端详扇面图案。不假思索地说道,“岁寒三友图正适合琛郎,待琛郎过段时日从淮南道回来。看到这团扇一定会喜欢的。”
太后点了下丹阳额头,“还敢说我现在偏疼琳娘和荣娘。你自己眼里、心里还不是只有驸马爷,也是白疼了一场。”
丹阳这才意识到她话说的太快了。红着脸低头也不肯再吭声。
太后分别问了丹阳和琳娘的身子情况,而后满意地颌首道,“今儿琳娘的精神确实比前段时日好了许多,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丹阳的身体底子本就不错,如果平日肯少出去胡闹,向荣娘她们学学琴棋书画,也不至于会生病。”
琳娘向太后道了谢,愧疚其令太后担心了,丹阳则因为太后的奚落,嘟囔了几句有的没的。
太后留三人在延庆宫用了午膳,就命丹阳带着温荣和谢琳娘去丹凤阁歇息,顺便吩咐宫婢将延庆宫新得的新鲜果子,送去丹凤阁。
宫车上丹阳详细询问了临江王府的境况,知晓确实有人暗害琳娘时,狠狠地跺了跺脚,连连叱骂王侧妃歹毒心肠。
丹阳握着琳娘的手说道,“现在没事了就好,只是那王侧妃一日不除,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一会我将卢瑞娘请到丹凤阁,再替你把脉。对了,琳娘为何不将此事告诉太后,让太后替你做主,那王贵妃和琅琊王氏能如何,不是一样得看太后脸色。”
琳娘朝丹阳摇摇头,“丹阳不知,这件事我连阿娘都不敢说的,更何况是太后,托你二人的福,我是无事了,往后再小心些便是。”
丹阳蹙眉不解,“娘家不该是琳娘的靠山么,受了如此大委屈,怎还不能与谢大夫人说呢。”
琳娘道,“倘若太后与谢府知晓了,必不能善了,少不得将事情闹大,或许我是可以高枕无忧,可奕郎那会两面为难。”
丹阳叹了口气,低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是只想着三哥。”
正如当初琳娘和荣娘瞒着她关于林大郎的事一样,现在许多事她也不能让琳娘知道。她曾多次在三哥面前提起琳娘,让三哥多关心关心琳娘。可每每思及三哥的态度,她就郁愤不满,因为不管她说什么,三哥都是一副老神在在,不以为意的模样。
三人在丹凤阁小憩了半个时辰,丹阳便吩咐宫车将卢瑞娘接了过来。丹阳与卢瑞娘的关系比温荣想象的要好上许多,彼此间根本无需尊卑礼节。
四人亦未多寒暄,卢瑞娘直接替琳娘把了脉,再重新写了一张安胎的药方,交与琳娘后说道,“你按照我开的方子抓药,其中一味药难寻,若有不便告诉我亦可,我会直接配好包好了,送到你府上的。一日三次,先连服用一月,三十日后我会再替你把脉开新的药方。皇宫里其他医官开的安胎药你就别吃了,那些汤药是只补胎儿不顾大人的,时日久了。会导致胎儿个头太大,极难生产。而我开的方子主补大人,你气血旺了孩子自然也不会差,生产后恢复的也能快些。”
琳娘感激地连连点头。宫里王贵妃等人,都只是盼着她生一个白白胖胖的麟儿,只要孩子平安便可,那里会管她的死活呢。现在就只有真正关心她的朋友,才会时刻顾及她的安危。
卢瑞娘又分别替丹阳和温荣把了脉。卢瑞娘和太后一样,夸赞了丹阳的身体底子好,前断时日中的恶寒已经完全恢复,而温荣却被卢瑞娘好生叮嘱了一番。
温荣本以身子无恙为由,推脱再三不肯把脉。琳娘和丹阳在旁嘲笑她这是讳疾忌医。因为先前卢瑞娘观温荣脸色,就已说了温荣面色青白,有血虚之像。被三人劝说后,温荣不得已才妥协。卢瑞娘替温荣把脉时眉头越拧越紧,又询问了温荣平日的习惯。
卢瑞娘放下温荣手腕,言温荣身子底子大不如丹阳和琳娘。倘若现在再不注意将养身子,将来怀了孩子,纵然无人在背地里害她,她自己都会因为身体缘故小产。
温荣听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既尴尬又惭愧,谦虚地向卢瑞娘讨教。
卢瑞娘朝温荣认真道,“既然将我当做了自己人,我就无避讳的直言了。五王妃你除了血虚一项,还因心思过重导致肝有郁结,由此可知你平日里睡眠不踏实,食欲亦不佳,偶还会产生眩晕之症。五王妃你应该向丹阳公主学学,平日里没心没肺些,那样对你自己好。我也给你开了个方子,照这方子吃药,我这还有一瓶尚药局的静心丸你也带着,每日按时吃了。可你必须知晓,我开的药只能补气补血,而你的心结和气淤,得靠你自己去解开。”
温荣接过方子,真切地向卢瑞娘道了谢。
温荣不禁想起前世她小产的经历,她一度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暗害她,为此她日日忧思,整个人愈发虚弱。现在仔细想来,当年其实李奕将她保护的极好,约莫真与旁人无关,只是她自己体质原因导致的。
卢瑞娘笑了笑,“小事罢了,何须言谢。将来你怀孕了,我也会时常去纪王府替你看诊。你现在上心一些,将来才能少遭罪。”
卢瑞娘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尚医局还有许多事要忙了。而温荣三人瞧了眼时辰,亦打算早些出宫,遂先将卢瑞娘送上宫车,再一道乘宫车前往延福门出宫。
琳娘想起今日丹阳在太后面前提起了林家大郎,猜其定是思念夫君了,遂问道,“丹阳,林驸马往淮南道出公差也有月余了,怎么还未回来。”
丹阳笑道,“快回来了,昨日还收到他的书信,可是难得。他知晓我生病,信里特意询问了我身子情况,还说了若无特殊情况,大概再过一个月就会回京。”
温荣在旁不肯多说话,她从晟郎那知晓林大郎根本未去淮南道,而是在江南东道,暗暗收集二皇子结党营私和私扣朝廷重臣的证据。再过一个月回京,说明三皇子和晟郎要动手了。
但听了丹阳的话,温荣还是颇为欣慰的,因为对于丹阳而言,林大郎开始关心她,比什么都重要。
温荣回到纪王府不一会李晟也回来了,一进屋子就焦急地寻温荣说事。
温荣看到李晟蹙眉严肃地模样愣了愣,惴惴地走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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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尽兮言志
温荣为李晟脱下常服,关切道,“可是衙里发生了什么事。顶-点- .x. co”
李晟摇了摇头,“衙里无事,荣娘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圣主将开校习场,广选武将之事。”
温荣颌首道,“记得的,圣主可有改变主意?亦或晟郎遇见了何困难。”圣主将广选武将她怎可能不记得,为了令晟郎避战,温荣出主意,让三皇子和晟郎在暗地里逼二皇子谋反。可此事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在那之后晟郎就再未同她提起过,她也不知进展怎样了。
李晟朝温荣安心一笑,“圣主确实有改主意,可仍旧要广选武将对付鞑坦人。因为圣主打算在陇西一带新设都护府,纵是不开战,也需要大量武将、士兵驻守陇西。”
温荣一愣,驻守?这一去可就不是二三年,而是二三十年了。
李晟见温荣面色愈发黯淡,赶忙补充道,“荣娘替为夫出了个好主意,现在一切都顺利,只要事能成,我现在就不能去陇西,也无资格去了。为夫要和荣娘说的是关于轩郎和林家大郎。”
温荣疑惑地抬起头,满眼不解,轩郎、林家大郎与校习场何干?
李晟眉心微皱,“轩郎和林家大郎皆报名参加武将广选了。”
温荣大惊,“轩郎怎未与我说过,还有林家大郎,丹阳可知晓?”
李晟苦笑道,“漫说轩郎不曾与你说了,就是我,也是今日看到花名帖才知道的。琛郎倒是透了口风与我们。因为他来信询问过圣主广选的详细事宜,至于丹阳。就不知是否知晓了。”
温荣叹了口气,“不知轩郎是如何想。为何要瞒着全家人。”
李晟搂着温荣安慰了几句,“荣娘,明日你将轩郎唤来问问,轩郎报名的是都护府曹参军事,从七品,凭借晟郎的资质,报正七品亦是有希望的,约莫是铁了心想走。”
温荣听了心一点点寒起来,正如祖母所言。轩郎还是不懂事了。轩郎此举不但会伤了长辈的心,更可能耽误了自己前程。平日祖母和阿爷待轩郎或许严厉了些,毕竟轩郎是温家长房唯一的嫡孙。温荣知晓,祖母和阿爷对于温家国公爵丹书铁卷还圣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那丹书铁卷是祖上随高祖四方征战,用命换来的,怎能被晚辈说败就败了,所以祖母和阿爷将迎回丹书铁卷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轩郎的身上。如此才会愈发严厉的。
温荣颌首道,“我明日先与轩郎谈谈,了解了情况后再告知府里。对了,五驸马报了何阶位呢?”
李晟道。“琛郎报的是从五品骑都尉,与驸马都尉倒是相符,琛郎武艺极高又是五驸马。约莫会得圣主青睐。”
再迟过个二三日丹阳也会知晓林大郎打算从武并赴边疆一事,不知丹阳会作何感想。又是否会伤心。
李晟又同温荣谈起了婵娘的夫郎杜乐天学士,逼二皇子谋反一事少不了杜乐天学士的帮忙。可婵娘不几日就要生产了,晟郎有托荣娘常去探望。
温荣抿嘴笑道,“便是晟郎不交代,妾身也是要去的,妾身还准备了一只长命百岁锁,要送于婵娘的孩子做礼物。”
李晟点点头,“是我多虑了,荣娘考虑的比为夫周全。”
用过晚膳后,温荣便提笔写了封信与温景轩,让其明日同国子监告个假,下午早些出来,到临江王府与她说话再一起用晚膳。
李晟知晓温荣安排后笑道,“明日我去接轩郎,只隔了两个坊市,避开人群,骑马很快的。”
接着二人又聊了些白日皇宫里发生的事情,温荣不想叫晟郎担心,将卢医官对她说的那些话都略去了,只言卢医官亦为她开了些寻常补身子的药,让她每日定时吃两次。
李晟听言揽着温荣的细腰,手轻轻揉了揉,若有所思,“是太瘦了,荣娘往后要多吃一些,否则为夫会心疼。”
温荣打了下李晟不安分的手,撇嘴道,“时辰不早了,累了一天,快歇息吧。”
第二日温荣特意准备了几道轩郎喜爱的吃食。约莫是一起在杭州郡长大的缘故,轩郎的口味与她颇为相似,皆好稻米饭,温荣特意用粳米熬了一锅云母粥,捏了大小虹桥晕子,草火炙鹿脯和鹅肝,再就是几道清淡的鲙品和虾仁羹霍。
申时末刻,李晟接了温景轩回到纪王府。温荣将二人迎至二进院子的小花厅,席面就摆在小花厅里。
轩郎看到一席菜品愣了愣,朝温荣笑道,“荣娘都记得我的喜好,府里要顾及祖母、阿爷的口味,难得再看到正宗的杭州菜了。”
温荣看了眼李晟,“因为五皇子他不挑,倒愈发惯着我了,往后轩郎想吃什么,尽管过来便是。”
李晟请了温景轩和温荣一道坐下,朝温景轩摇摇头,“你妹妹是惯着你的,往后真长年在外,你可不要再想吃到这般精致的吃食。”
温荣瞪了李晟一眼,说话表面听着像是在吓唬轩郎,出去打战了就吃不到好东西。可话中深意却并非如此,晟郎是想告诉轩郎,要锻炼意志学会吃苦耐劳罢。
李晟第一次忽视了温荣朝他使的眼色,自顾地看了一圈桌上菜品,皱起眉头,朝温荣说道,“荣娘,今日你哥哥第一日到我们府里用席面,是不是少了什么。”
温荣诧异地仔细点了点菜肴,主食副食羹霍汤品皆有了,不知究竟少了何物,温荣疑惑地看着晟郎,“还缺了什么,妾身吩咐厨里去准备。”
李晟道,“与轩郎一道怎能没酒了,荣娘,再取两只碗来,前几日城门郎送了一坛上好的岭南灵溪博罗,正好和轩郎对饮几杯。”
温荣蹙眉不悦,“轩郎不会吃酒了,在府里好好的吃甚酒。”
李晟讳深莫测地笑了笑。轩郎看向温荣不好意思地说道,“三皇子、五皇子、五驸马,我们四人早前就有在一起饮酒了,作为圣朝儿郎,岂有不会饮酒的道理,我的酒量可不输于他们。”
轩郎倒是藏的深,温荣无奈地起身亲自去取了两只鸿雁纹玉盏放在晟郎和轩郎跟前,不忘再提醒了他们一二,一会还要送轩郎回国子监,可不能吃醉。
李晟不以为意地说道,“不用担心,若是真吃醉了在府里歇息便是,明日一早我会送轩郎去国子监了。”
温荣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劝阻。就见李晟和温景轩两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提及温景轩将参与武将广选的事情,温景轩略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想试一试,还请五皇子和荣娘暂时不要让祖母和阿爷知道,否则他们一定会阻止我的。”
温荣严肃道,“阿爷同样在朝为官,迟早知晓,到时候得多震惊和失望。祖母与阿爷做的一切都是为轩郎好,他们将府里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轩郎身上了。”
轩郎端起鸿雁酒盏,仰脖将满满的一盏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更意犹未尽。借着酒劲温景轩抛去了往常的儒雅含蓄,蹙眉直言道,“荣娘,我知晓你所谓的期望是什么,不就是帮助温家复爵吗。”
温景轩看向李晟,李晟正面无表情地端着酒盏把玩,表情虽僵但不冷,温景轩无所顾忌地说道,“晟郎是皇室中人,就由晟郎来评评理罢。圣主凭何将爵位还给毫无建树的温家。若我照祖母和阿爷的安排,读书考科举,做一名碌碌无为的酸腐文官,该如何建功立业,如何替温家拿回爵位。反之,若我能在边疆立功,岂不是还有希望。”
温荣被说的哑口无言,可是一提到武将打战,她就忍不住地想到杀戮和鲜血,当初晟郎前往西域,还不是负伤回京。而轩郎的武功剑术大不如晟郎,到了边疆如何自保。
温景轩继续道,“其实荣娘与阿爷一样,都是认为我不行,事事都不行,在你们羽翼之下,我真将一事无成,将来定会让你们越来越失望。还有平康坊郑都知一事,我知道你们全都在怪赵家二郎,其实与他无干,祖母提及此事满眼厌弃,荣娘也无法帮我,我只能靠了自己。”
温荣攥紧帕子,转头向李晟求助,不想晟郎仍旧是自顾地饮酒吃菜,对她的目光以及轩郎说的话置若罔闻。
温荣越来越疑惑,晟郎让她将轩郎请过府,难道不是要帮着她劝轩郎?这般袖手旁观像甚样了。
轩郎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也就不再开口,李晟端起酒盏敬了轩郎一杯,认同地点点头,饮尽酒后,李晟终于与温荣说道,“其实轩郎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在外历练一番,是极难成长的。当初我前往西域抗击吐蕃,虽然未真正将吐蕃打败,只是将他们击退至安西四镇边防线外,确保丝绸之路商贸的通畅罢了。可仅仅如此,我便觉得受益匪浅,比之在盛京里纸上谈兵的十几年,收获要大的多。”
温荣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忽然明白了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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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赤心诚不厚
温荣明白李晟将温景轩请过府吃饭,根本不是要帮着她一道劝阻轩郎,让轩郎放弃参选念头的。[顶][点] .2.o相反,李晟是要轩郎自己借着酒劲去说服她,让她明白轩郎的真实想法,从而不再阻拦。
温荣在旁静静地看着他二人,面上无多余的表情,不喜不嗔。李晟见温荣不肯多言,似猜透了温荣心思,继续与轩郎说道,“既然轩郎下定了决心,我与荣娘也不可能阻止你。但轩郎报的从七品都护府曹参军事,等阶是否偏低了,再考虑考虑?”
轩郎谦虚地回道,“我只是随你们和武功师傅学了些花拳绣腿,根本无甚实战经验,便是都护府曹参军事一职,我都担心自己无法胜任。”
“轩郎过谦了。”李晟不再强求,“也罢,纵是考科举,倘若无法中一甲前三名,也只能从九品校书郎做起,武将里从七品的起步算高的,将来还有机会。”
温荣从他二人对话里知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心思虽已活络,可还端了个样子,抿起嘴角装作不悦。
其实晟郎说的有理,既然轩郎想明白了,他们凭什么去阻止、去妨碍轩郎选择的路呢。温荣松口道,“我去厨里准备醒酒汤,你们酒也少吃些。”
二人几乎同时向温荣道了谢,温荣也不搭理,只瞪了他们一眼。
温荣起身还未走到花厅门外,就听见席案上传来了筛酒划拳的声音。温荣惊讶的脚步一滞,她从未想过晟郎和轩郎会有这般孟浪的一面,遂好奇地回过头看他们。
纵是划拳这等消遣事儿。晟郎也一如既往地冷着个脸,面上虽无表情。可眼神颇为认真,对此温荣实是难理解。比之李晟的冷静和沉着。温景轩就一脸兴奋了,多半是因为温荣的松口令温景轩如释重负,再加上饮了几杯酒助兴,故性情和行为愈发放纵起来。
可惜划拳只走了四个来回,温景轩便一声哀呼,接着毫不犹豫地端起酒盏仰首饮尽,姿态倒是豪爽。
温荣眉角挑起,心里不自觉地好笑,没想到李晟划拳也这般在行。而轩郎之前还敢怨她了。说甚在她眼里他温景轩事事不行,大话才说出口,这会划拳就输了。
温荣径直离开不再理会花厅里难得肆意放纵的两人。吩咐厨房将醒酒汤送进花厅后,就独自回了厢房。
温荣一人闲来无事煮了壶花茶汤,捻一支小竹签拨弄茶汤面上的晶莹花丝。茶面上打旋的波纹泛着五彩颜色,温荣怔怔地瞧着微微出神。
这一世重生后,她总仗着自己活的年份比轩郎长,故在心里从未将他当作哥哥看,反而认为轩郎不够懂事。事事都需要她的指点和帮忙。温荣不禁想起幼年那些在杭州郡的时光,简单却很幸福,那时轩郎是她眼里的长兄,每每轩郎提出何想法。她都会欣欣然赞成,再想尽法子去帮助轩郎说服爷娘。
温荣心里彻底释然,眼神也跟着软了下来。其实不管哪一世。轩郎都是她的长兄,轩郎根本无需征询她的意见。前世她孤傲冷清太过自私,这一世她却自以为是干涉过多。将轩郎对她的尊重和爱护,视作累赘般的依赖。
温荣吃了口茶汤,馥郁花茶绕齿留香,弯起嘴角笑的满足。
碧荷打起帘子进屋问道,“王妃,五皇子和大郎还在吃酒,岭南灵溪博罗少半坛子了,王妃是否要过去劝劝。”
温荣摇摇头,“让五皇子陪陪轩郎吧,这段时日,他们都累了。”话虽说的解意,可温荣想起晟郎和轩郎在席面上一唱一和的模样,还是又气又好笑。
晟郎也真真是的,既然早就认同轩郎的想法,为何还藏着掖着。温荣明白,凭借李晟五皇子的身份,可以直接说服阿爷。可李晟偏偏担心他强势的介入会惹得她生气,故也不肯贸然替轩郎出头。
李晟想帮温景轩,但考虑到温景轩只敢瞒着他们在背地里报名参选,不敢正面与家人讲道理的扭捏性子,晟郎不得已设了个小局。温荣垂首低眉轻笑,好在哥哥没令晟郎失望,借酒壮胆,一连声终于将她说服了。不知晟郎和哥哥是否真觉得这样就算大功告成?祖母那应该没这般好敷衍,只是轩郎参选确实是好事,祖母是明白人,应该不会太为难。罢罢,温荣耸了耸肩,当务之急还是让轩郎尽快提高武艺。
温荣抬头看了眼沙漏,他们二人一顿晚膳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真真吃成庆功宴了。
待李晟回到厢房已是戌时初刻,温荣大老远的就闻到晟郎满身酒气,起身吩咐婢子打水备香汤。自己则斟了杯温水,递于晟郎,颦眉嗔道,“怎吃了那许多酒,醒酒汤吃了么,轩郎是不是也醉了。”
李晟眼神迷离,双眸里跳耀的烛光似两团火焰,“不多不多,我与轩郎两人才吃了一坛酒。我无事,可轩郎是醉了,我吩咐侯宁送轩郎去西厢歇息,荣娘不必担心。”
温荣见李晟除了眼神迷糊外,步子依旧稳健,说话亦颇为利索,遂放下心来。李晟酒量应该是很好的,除了全大礼那日李晟被几位皇子灌的太凶,故略有醉意外,她还从未见晟郎吃醉过。
李晟由温荣伺候了沐浴更衣,接着便一道去歇息。躺在床榻上,李晟静静地搂着温荣,呼吸之间是淡淡的薄荷清香。
温荣本不同意李晟去含薄荷叶。薄荷醒脑,温荣担心含了会睡不着觉,可李晟不愿叫酒气熏到温荣,倔性子上来了温荣也劝不住。
温荣抬手覆上李晟脸颊,“有些烫,晟郎会难受么。”
先才李晟吃完酒回厢房面色还算正常,可沐浴后脸颊却通红通红的,约莫是被水雾蒸到了。好似烧了两朵晚霞。温荣第一次瞧见李晟这般模样,又好笑又焦急。
李晟捉住温荣的芊芊玉指在唇上摩梭。“不难受,就是热的慌。”说罢李晟将温荣搂得更紧了些。褪去薄衫后的肌肤相贴,烫的温荣微微颤抖……
今日李晟要比往常急躁许多。温荣本以为李晟累了,他们可以很快去歇息,不想过去了小半时辰,温荣的秀发已被香汗濡湿,可李晟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温荣张口唤了李晟的名字,那慵懒沙哑又蕴染了柔媚的声音将温荣自己也吓了一跳。
李晟嘴角扬起,笑的十分邪魅。李晟俯下宽厚的身子,在温荣耳边吹着一阵阵热气。“荣娘想要了,别急。”
又折腾了足足一刻钟时间,李晟才停下。搂着温荣柔软纤腰,下巴再埋在温荣的颈窝,李晟一脸满足。温荣是瘫软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了。好不容易缓过来,温荣看着满床的狼藉,扭过酸涩的身子,轻轻推了推李晟。询问是否要叫水清理。
李晟手臂紧了紧,将温荣拖到怀里,低声嘟囔道,“为夫累了。荣娘乖乖陪我歇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温荣耳边只有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温荣还以为李晟的精力是用不尽的。温荣眨了眨眼睛,往李晟怀里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个哈欠。累了一天,很快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寅时末刻。李晟起身交代婢子不要吵醒温荣后,就去唤醒轩郎再一道出门。等到温荣醒来已过卯时末刻。
碧荷进屋备水伺候温荣沐浴,绿佩则在厢床上铺了一套新褥子。
用过早膳,阍室小厮送了两封信进来,一封是陈知府家二娘子歆娘寄来的,一封是琳娘一个时辰前才写的,只有寥寥数笔。
陈歆娘在信里与温荣详细说了她们回洛阳的生活。
陈清善被定了贪墨罪后,知府一职由他人顶任。陈家此次回洛阳是住在城郊的别院里。陈清善照圣主吩咐,在洛阳办差事,现在事儿办完,她们也将举家进京了。陈清善要参加今年朝廷考满,考满后吏部将重新替陈清善安排职务。
原本阿爷十分看好的陈大郎也会一道回京,只是回京后不能再去念国子监了。陈家打算替陈大郎寻个书院,明年年关后直接去考进士试。这两年陈家大郎在蛮荒之地皆是自学,十分刻苦。温荣看着歆娘的信是连连感叹,陈知府一家人太不容易了。
陈歆娘与她写信的日子,是她们进京的前一日。温荣算了下时间,如此陈家娘子明日就将抵京。
陈歆娘还特意交代温荣暂时不用回信,她们回京后直接入住陈府,待安顿好后,会再写信与她,并且去看望她。
许是因为温荣已是五王妃的缘故,歆娘的信里少了早前的随意亲切,字里行间中规中矩,带着几分敬意。
歆娘在信里将家人都提了一遍,情况说的颇为详细,只有月娘是一句话带过,言月娘会与她一道至纪王府拜见。温荣叹了口气,月娘怕是心有介怀,否则不至于连行字也不愿写。
谢琳娘只在信里询问温荣,是否要将林大郎报名参选的事情告诉丹阳,好让丹阳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在圣主或者太后面前失态。
想来是昨日三皇子回府后和琳娘说的,可温荣也不知晓该如何做了,由她二人开口同丹阳说这事,确实不合适。
用过午膳温荣正准备歇息,甘妈妈急匆匆地进屋寻温荣说事。
温荣听到甘妈妈说郑都知已被赎出,再知晓前往平康坊赎郑都知的就是温景轩的仆僮时,是百思不得其解。轩郎从哪里来的钱帛,难道祖母和阿爷都同意了?
甘妈妈又继续说道,“王妃,守在平康坊的小厮说了,郑都知被赎出后就安置在城南归义坊三进巷子的一处宅院里。”
温荣听到归义坊三进巷时觉得熟悉,连忙起身将晟郎前次交给她的那本暗簿拿了出来,那本暗簿上的田产和私产,皆是王贵妃、三皇子等人不知晓的。
温荣将簿子翻开,果然看到归义坊宅院的记录,只是这一列已经被划去,温荣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温景轩是她的哥哥,府里中馈也是她在打理,李晟要帮忙怎么也该同她说一声,此刻温荣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唱白脸的恶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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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山月随人归
温荣赌气将账簿放回暗格,既然他们要隐瞒,她就乐的不吭声了,默默的当作不知晓此事。&顶&点& ..o温荣对李晟的性子颇为了解,李晟既然敢如此,那应该是有万全的好主意,干脆由着他二人去自作主张,到时候老祖母怪罪下来,也让他们负荆请罪,去说服和安抚。她只做和祖母一条心,如此对祖母也是一种慰藉。
……
次日李晟下衙回府后与温荣提起陈清善一家抵京的事情。
“其实当年陈知府的贪墨一案就疑点重重,今日陈清善抵京后未回陈府,而是径直去了大明宫,”李晟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汤,润了润嗓子,“明日三哥要在临江王府为陈知府办接风宴,请了与陈府交好的朝臣,岳丈和我也都会去。”
温荣知晓阿爷与陈知府是故交,当年若不是她与祖母劝阻,强言阿爷必须审清时事莫轻举妄动,阿爷怕是已因为贸然替陈知府出头,落得与陈知府一样被定罪流放的下场了。可温荣明白,阿爷其实一直心怀愧疚,如今陈知府一家终于回京了,阿爷一定很高兴。
温荣道,“晟郎打算送甚做陈知府的接风礼。”接风宴由临江王府办就够了,纪王府不必再多此一举,可聊表心意的礼物还是需要的。
李晟笑道,“多亏荣娘提醒,说来前几日我得了一块老墨,是前朝之物,收藏极好。老墨难得的无一丝裂纹,描金也未脱落分毫。”
温荣掩嘴笑,她阿爷也酷爱老墨和收集画作。评起字画来亦是头头是道好似真正的文人骚客。可事实上阿爷只有书法能拿的出手,画技是难恭维的。不知道陈知府是否也如此。
温荣似乎能想象到阿爷、陈知府、晟郎等人在用席面时。对着某幅名画评头论足,一副极内行的模样。
温荣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可仍旧被李晟收进眼底,李晟将温荣抱起,搂在大腿上侧坐着,“荣娘是否觉得岳丈和我皆名不副实,是只会逞口舌之快的粗人,如此不若温荣指导指导为夫。”
温荣挣扎了一番,瞪了李晟一眼,忍着笑说道,“妾身不明白晟郎在说甚。”
李晟展颜笑起。“改日我也要请了三哥、岳丈等人过府赏画,尤其是荣娘与我合作的屏风四景,定能艳惊四座。”
温荣撅嘴道,“还艳惊四座呢,莫要贻笑大方就好。时辰不早,晟郎快歇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第二日温荣起了个大早,特意为晟郎准备了一身石青云水金纹的斜襟袍服,窄袖与袍摆上绣了精致的双层纽绊。再替晟郎束上白玉冠。
晟郎胡乱穿衣的本事她是领教过了,虽说这身袍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她亲手缝的,可穿去参加宴席极其体面,符合他五皇子身份。
温荣为李晟扣上十三垮玉简腰带。李晟忽然蹙眉不悦。“这身袍服不如前次的舒服,除了玉佩,荣娘再替我系一根梅花玉石丝绦。”
温荣诧异地瞥了晟郎一眼。为何晟郎会知晓她昨日刚打好一条玉石丝绦?照理平日晟郎下衙用过晚膳后就在厢房歇息,而她晚上也鲜少做甚女红。昨日结好的丝绦是打算送给哥哥的。无奈晟郎开口,她只好去取了过来。
晟郎眼睛一亮。笑道,“原来温荣替为夫打了一条新的,旧的那条补好了吗,当时掉了两颗玉石,我心疼了好久。”
温荣一怔,才意识到晟郎根本不知道有这条,先才说的是她未出阁前结的天青色梅花玉石丝绦。那条丝绦被晟郎带去了边疆,也不知他怎么用的,从边疆回来后那条丝绦就散了,七颗梅花玉石也只剩下五颗。晟郎大喇喇地叫她补好,可温荣再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玉石了,无奈扎了两颗羊脂白玉凑数。大婚后温荣见丝绦的颜色已经褪白,遂收了起来,不肯晟郎再用。
温荣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替李晟系好丝绦,笑道,“这就好了,晟郎不是要去趟公衙么,别迟了。”
李晟搂着温荣,“晚上我会早些回来,不让荣娘久等。”
温荣将李晟送出府没多久,就收到了陈歆娘的来信,言她们已在陈府安顿下来,府里长辈亲眷皆好相处,而她十分想念温荣,想寻个温荣得空的日子,她、月娘、陈惠娘,一道至纪王府探望她。
陈惠娘是陈府大房过继到身下的女娘,温荣在温府办的小宴上见过她一面,容貌娇美性格直爽,对其印象颇佳。温荣亦挂念月娘与歆娘,一晃两年,不知道她二人是否变了模样。
温荣思考该何日请她们过府相聚,算来她这段时日除了往临江王府陪伴琳娘,其他皆无事了。正想着温荣忽然发现,打她嫁入纪王府,还从未请交好的姊妹过府叙话玩乐,也从未摆过较大的席宴。
虽然她和李晟都喜静,可长此以往,未免太冷清了些。思及此,温荣决定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请几家娘子过府相聚。除了陈家三位娘子,还有琳娘、丹阳、茹娘与林家娘子,只不知琳娘和婵娘怀有身孕,是否方便过府。
除了摆宴席,温荣更想将陈家娘子介绍与琳娘和丹阳认识,她们二人初至盛京,总该多认识些朋友,倘若能有三王妃和丹阳公主做伴靠,陈府大房也不敢太为难她们。
温荣很快写好了帖子,命小厮将帖子送去各个府上。本以为申时后才能收到回帖,不想还未到午时,就收全了各家娘子的回信。皆言明日将准时过府,琳娘还询问温荣是否需要帮忙。琳娘担心温荣没有独自办席面的经验,故打算早些过来。
温荣倒也不拒绝,可念及琳娘太辛苦会动了胎气,遂打算尽快准备了宴席的事儿,明日琳娘过府,只一起说说话便是。
温荣让甘妈妈帮助她一起准备明日宴席的食材,好在只是几家娘子聚会,无甚特别注意的。忙忙碌碌一下午,宴席也准备了十之**。温荣松了口气,晚上再知会了晟郎便可,毕竟晟郎白日都是在公衙,不用担心有何不便。
酉时中刻前院小厮报晟郎回府了,温荣起身至月洞门接迎时见晟郎仍旧一副神采奕奕神清气爽的模样,遂放下心来,约莫没有吃太多酒。
李晟沐浴后闲闲地靠在矮塌上,看着温荣道,“荣娘,今日点心可还有剩的,我还未吃饱了。”
温荣愣了愣,“厨里有晚上蒸了未吃完的玉露团,还有雕胡粥。”
李晟吩咐婢子热了后送进来,一碟玉露团被李晟吃的一干二净,又吩咐绿佩再去替他盛碗粥。
温荣忍不住皱眉,这哪里是没吃饱,分明是一点没吃。
“怎么回事。”温荣将李晟跟前的杯箸收拾干净,认真地问道。
李晟抬眼看向温荣,也不隐瞒,“杜乐天学士有东西要交于我,比较急,我与岳丈、三哥说了声就离开了。待我办完事情就已过酉时,我不想再去三哥那,遂直接回府。”
温荣颇为心疼,“都过了晚膳时辰,好歹吃点儿东西再去办事,倘若饿坏了该如何是好。”
“不妨事,我也想早些回府的,”李晟笑着与温荣说了些关于席面的事情,又提到陈知府,“……陈清善在岭南未荒废时日,虽只有短短两年,却做了许多善事,令我十分佩服。”
温荣抬眼感兴趣地问道,“妾身有听阿爷说过,言陈知府是有大智慧的人,又极勤勉。早前阿爷与陈知府是同窗,那时阿爷就以陈知府为榜样,事事警醒奋发刻苦,如此才能一举及第。”
李晟颌首道,“我本以为流放岭南的犯官,俱是怨天尤人自怨自艾的,可不想陈知府在岭南仍旧心系黎民,不但联合当地文人开办学馆,开凿河道兴修水利,更多次同住民一道,亲自前往大庾岭勘察地势地貌,”顿了顿,李晟笑问道,“荣娘可知昨日陈知府入宫与圣主商议何事。”
温荣蹙眉认真地想了想,回道,“被流放至偏狭一带的犯官,至多是开学馆与兴修水利了,如此已是极其难得,晟郎言陈知府亲自勘察地势地貌……”温荣眼睛一亮,“大庾岭是沟通岭南和岭北的必经山路,陈知府进宫是否与圣主商议新建大庾岭山道一事。倘若将岭南岭北相连,从此可通财货,有朝一日岭南也不再是蛮荒之地了。”
正是前朝兴修了京杭运河,使京杭运河成为漕运要道,淮南道以北和盛京以南一带才能如此繁盛。倘若大庾岭修成路,是大善举。
李晟笑容渐深,“荣娘果然聪明,圣主看到陈知府绘地形图后大加赞赏。岭南一带水土极盛,若能沟通,将成为圣朝一大粮仓,可弥补大河以北一带旱涝时的饥荒,解圣主心头大患。”
温荣神情轻松,也由衷地佩服陈知府。其实不论处于何种境地,人皆不能自弃。温荣还替陈家娘子高兴了,既然陈知府得圣心,纵是不能官复原职,仕途也将无忧,陈知府一家在盛京可安定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月明思故还
温荣在帖子上写着,请各家娘子过府的时间是巳时中刻,而琳娘未时末刻就到了。
温荣遂请琳娘帮忙看看花厅里席宴的布置是否妥当,琳娘环视一周后命婢子摘了几枝石竹和兰花插在花斛里,摆在花厅的四角做摆设,再就也无甚事了,温荣带了琳娘回厢房说话。
温荣吩咐碧荷将掺枣丝的果浆端出来,说道,“果浆是用温水焙的。无法,照卢医官吩咐,再热的天气,我与琳娘都不能吃生冷。那些冰镇的果子就留给丹阳、茹娘她们罢。”
琳娘笑道,“可不是,荣娘现在也要好生将养。不说我差点忘了,阿娘吩咐我带几棵老参过来与荣娘,补气是最好的,再让卢医官替你开些药膳方子,想来不几日身子就能调养好了。”
温荣抿嘴笑道,“我也不与琳娘客气。”
温荣转身吩咐绿佩,将春竹递上前、装了老参的锦匣收好。说话间温荣瞥眼见到端坐在廊下的春燕,压低了声音问道,“琳娘还将春燕带在身边做贴身婢子么。”
琳娘颇含深意地低声道,“自然要留着。我现在没有王玥兰害我的证据,也不敢指望王贵妃会相信我和偏帮我,故只能自己想法子,将王贵妃和宫女史的目光转向春燕。现在临江王府二进院子、三进院子的下人皆被我清理过,唯独那春燕非但不能赶出府,还要厚待。让王玥兰知晓春燕是我娘家带出来的,我对她很是信任。”
温荣了然一笑,“倘若琳娘心有不舍。那春燕留给王侧妃便是。”
现在临江王府里王玥兰的心腹俱被琳娘逐出府,王玥兰毕竟是侧妃。必须听当家主母的话。现在王玥兰想对付琳娘只能借春燕,可如此会立即被宫女史与王贵妃发现。倘若王侧妃不敢轻举妄动,琳娘就可以乐的暂时清静。
琳娘颌首笑道,“可不是,好在三皇子将内宅事务交与我后,从不干预。”说罢琳娘叹了声,“奕郎都不吱声的事儿,王贵妃偏偏要指手画脚埋怨我。”
琳娘端起果浆吃了一口,眸光微亮,是极纯粹美味的樱桃汁。荣娘除了放少许枣丝做点缀,再未掺杂旁物了。
琳娘忍不住羡慕温荣有一颗能将生活过的精致和与众不同的玲珑心。
琳娘又尝了口果浆,单说这简单的樱桃,她每每吃腻了就赏给下人,哪里会想到可以研碎了再滤成汁。若不是她和温荣不能贪凉,这樱桃汁冰镇后不知有多解暑和解渴。琳娘心下暗暗佩服,打算下午回府后就依葫芦画瓢,让奕郎也尝尝。
琳娘忽然想起丹阳,趁着其他人还未到。赶紧问道,“荣娘,关于林家大郎打算去陇西一事,是否要和丹阳说。前两日我写信与你,你也说拿不定注意,要再考虑考虑的。”
温荣收敛了笑容。林家大郎的祖父、阿爷皆是文臣,除非有旁人告知。否则将与她阿爷一样,事将成定局时才能知晓。如此只要她和琳娘不说。丹阳就只能从圣主或太后那听到消息。
琳娘蹙眉道,“也不知五驸马是如何想的,好歹应该与丹阳商量过后再做决定,否则丹阳该多伤心。”
温荣垂眼说道,“五驸马如今人在淮南道,约莫是担心错过了报名期,回京后应该会与丹阳解释的。”
其实林家大郎如果认真地与丹阳商量,丹阳不一定会阻拦,反而可能会帮着林大郎去说服林中书令等人。
琳娘摇了摇头,“只怕五驸马仍旧未将丹阳放在心上。一会用完席面,我们将丹阳留下来说说话,如果丹阳不同意五驸马去陇西,现在知晓和阻止还来得及,毕竟太后等人可以帮上忙。”
温荣颌首答应了琳娘,但温荣心里笃定丹阳不会反对。丹阳身份尊贵,可以在太后圣主跟前肆意撒娇,可以在她与琳娘面前言语无忌,更可以在大多数人面前张扬跋扈。唯独面对林家大郎时,丹阳会收起一身锋芒,在背后无所求的默默支持,每日里只惊喜于林大郎的一点点关心。
温荣和琳娘又说了会话就到巳时初刻,茹娘、陈家娘子等陆陆续续到了纪王府。温荣让茹娘和琳娘在花厅里说话歇息,自己起身至二进院子的月洞门处,亲自接月娘、歆娘。
远远看见陈家的三位娘子袅袅而来,温荣往前走了数步,歆娘和月娘看见温荣青涩地笑了笑,脚步慢了下来。反倒是与温荣少有交情的惠娘十分爽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端端的见礼道好。
惠娘的年纪比温荣小,性子与茹娘相似,故茹娘和惠娘的交情匪浅。温荣看向惠娘的眼神带了几分疼惜。
说话间月娘和歆娘也走至温荣跟前,二人微微蹲身,同温荣见礼,“奴见过五王妃,五王妃安好。”
温荣赶忙将她二人扶起,颦眉不悦,嗔怪道,“在纪王府里没有那么多规矩。这次就算了,往后可不允许,否则真真生分了。”
陈月娘和陈歆娘皆是一身藕丝短襦郁金裙,绾了时下颇为流行的双缨髻,发髻上各簪一朵流苏银花。月娘和歆娘的容貌虽未有大变样,可形容却消瘦了些,约莫是岭南一带阳光强烈的缘故,原本白皙的肌肤泛了浅浅的小麦色。
算来月娘也有十六岁了,可被流放在外,陈知府与陈夫人根本无法替月娘张罗亲事。
月娘抬起头看了温荣一眼,想起早前托温荣送给五皇子的荷囊,面上神情有几分尴尬。
温荣随意地挽起月娘胳膊,朝歆娘和惠娘笑道,“走吧,三王妃与茹娘已经到了,正在花厅等我们。”
走在通往花厅的通幽小径,温荣关切地问起月娘和歆娘在岭南的生活。歆娘开始还有些怯生生的,不一会就发现温荣性情确实未变,待她们更是一如从前,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开心地与温荣说起在岭南发生的有趣事情,月娘的话也稍稍多了些,可比之歆娘和惠娘,仍算沉默寡言。
到了花厅,茹娘扶着琳娘起身笑迎三人。陈家娘子同琳娘见礼后围席而坐。
琳娘看见歆娘与温荣凑在一块轻声地叨咕什么,而温荣执锦帕掩嘴嗤嗤笑个不停,心下好奇,板着脸说道,“有甚好笑的事儿也说与我们听听,你二人躲着偷偷乐呵,可是要我们在旁眼红了。”
歆娘吐了吐舌头,温荣连忙讨饶,摆手道,“不敢不敢,还请琳娘莫怪。”
月娘无奈地瞥了歆娘一眼,“若是叫大哥知晓你又到处宣扬他的丑事,看他回府后怎么教训你。”
“这有何的,大哥将我们害惨了,敢做为何不敢说。”歆娘脖颈一挺,大大咧咧很是豪气。
琳娘仔细问了才知晓缘故。
原来岭南冬日的气候暖和,不似盛京会年年下雪。去年冬天,陈家大郎偶然读到一首关于雪景和月光的七律,思乡之情油然而生。陈大郎思及自己流落在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故乡,回忆起曾经月光映雪的美景,登时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陈大郎无法忍受一人空寂寞,遂与月娘、歆娘道出了思乡情怀,不想得到了月娘、歆娘的一致回应。闲来无事,三人商议后决定不辞辛劳一定要看到雪,哪怕身处岭南。
茹娘听言很是诧异,“当初我与阿姐在杭州郡时,都难得见到雪,岭南比杭州郡暖和多了,怎可能下雪呢。”
“可不是,”歆娘笑着附和,“寻常怎可能见到雪。故大哥向当地的住民打听如何赏雪,不想还真让他问出来了。”
岭南一带多山岭,而地势越高温度就越低。原住民说,只要在大寒、大雪两个节气的当日,登上玉荡山顶峰,就能看见雪了。
琳娘也插嘴问道,“登山很辛苦的,最后可瞧见了?”
温荣心里好笑。漫说娇生惯养的月娘、歆娘,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陈家大郎,就是换成李晟和林家大郎这两位打小习武的好儿郎去登山,也不一定上的了顶峰。毕竟山路在平时就极难走,何况是布满枯枝残叶、四处结霜的冬日。
歆娘还未开口就笑个不停,月娘瞧歆娘一副笑到岔气的模样,无奈开口道,“别提了,漫说没看到雪,我们三人还摔了好几跤,将阿娘替我们新做的小夹袄全摔破了。”
歆娘缓过后补充道,“山上是要比山下冷许多,可山路上不落雪也不积雪,只会结冰。结了冰的路可滑了,踩一脚若听到嘎吱冰碎的声音准得滑倒,后来我与月娘先撑不住,大哥没法子,三人相互搀扶了下山。回家后被阿爷、阿娘一顿骂,小袄摔破了没钱换新的,我们仨只得穿破袄子过年关。”
茹娘等人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温荣却觉得酸楚。陈知府被流放后领不到朝廷供奉,陈家人在岭南的日子定是艰苦,陈大郎等人也是苦中作乐。
几位娘子又顽笑了一阵,琳娘看了眼沙漏朝温荣问道,“丹阳和林府娘子怎还未到,丹阳不会又贪懒了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前琼留心迷
看来琳娘是等急了,温荣笑道,“丹阳和瑶娘要先去宣平坊杜府,接了婵娘再一起过来。,顶,点, .x.o婵娘月份大了,有丹阳和瑶娘陪着,我才好放心。”
琳娘颌首道,“是我疏忽了,宣平坊不远,该到了。”
琳娘话音刚落,那头丹阳等人就进了院子,顾及婵娘行动不便,温荣一早就吩咐肩舆在大门处等候。温荣与丹阳、林家娘子极相熟,故未特意起身去院外接迎,只在花厅里同众人说话吃茶,静候丹阳等人自己进来。
月娘与歆娘知晓温荣还请了当今圣主最疼爱的五公主时,颇为紧张。原先在洛阳,陈清善虽然官至知府,可毕竟是地方官,陈家娘子鲜少有机会见到皇亲贵戚,除了托温荣的福,和五皇子有些交情外,再就是德阳公主往洛阳别府避暑时,她们远远地看过德阳公主几眼。
惠娘似乎看出了月娘与歆娘的心思,笑道,“姐姐们莫要担心,丹阳公主是极好相与的。前次我去温府吃席面,还与丹阳公主一起玩了叶子牌。”
琳娘听言眉眼一挑,放下杯盏问道,“我怎不知晓丹阳还肯玩叶子牌?每每她与我、荣娘弈棋对牌,只要我们不愿意让她,她就必定输的难看,不知那局叶子牌是丹阳胜了还是惠娘胜了。”
陈惠娘脸颊一红,小心地说道,“丹阳公主蕙质兰心,奴确实技不如丹阳公主,输的心服口服。”
温荣才吃进一口茶汤,听到有人称赞丹阳蕙质兰心。差点笑呛了。执锦帕摁了摁嘴角,与琳娘相视一笑。
那日温荣是在一旁亲眼看她二人玩叶子牌的。惠娘故意下错了许多次,好不容易才输的。完了丹阳还埋怨惠娘牌技太差。
琳娘执帕子将沾在指甲上的浅灰擦去,不以为意地说道,“丹阳是输惯了的,一会你再与她玩一局,放宽了心赢她。我与荣娘都在,还担心她将你吃了不成。”
“是了是了,有三王妃替你撑腰,一会定要赢丹阳公主。”茹娘起了性子,也在旁囔囔。恨不能自己上场同谁对弈一局。
“我人还在门外,就听见花厅里一个个都在挤兑我,究竟是谁想赢本公主呢。”丹阳公主快走两步上前打起帘子,瑶娘扶着婵娘缓缓走进花厅。
茹娘吓的噤声不敢言,瑶娘与婵娘有听见花厅里的对话,掩嘴笑个不停。
婵娘已经九个多月身孕,宽宽的襦裙被小腹高高顶起,行走颇为不便。温荣连忙起身牵着婵娘,让婵娘与琳娘一道靠在矮塌上。
琳娘看到婵娘高耸的小腹。眼里闪过一丝惊奇。再过几个月她也是如此,那时孩子就快出生了。如此想着琳娘心里泛起阵阵暖意,特意挪了挪,与婵娘坐的近一些。认真地与婵娘攀谈起来。
温荣介绍丹阳与陈家二位娘子认识,丹阳眯着眼打量她二人,此番作态惹得月娘和歆娘愈发局促不安。温荣不满地碰了碰丹阳。丹阳噗嗤一笑,松口邀请陈家娘子去林府寻她与瑶娘玩。
而后丹阳拉着温荣起身。将花厅四周走了一遍,赞扬五皇子与荣娘品味不凡。花厅布置不似一般权势人家那般满屋富贵,只零星摆了几幅字画和古玩,正位悬挂的泼墨山水画虽非名家所作,却极俱意趣。
丹阳终于肯安分坐下,“算来荣娘全礼有四个月了。可我们却是第一次来纪王府,约莫府里有宝贝,荣娘不肯叫我们瞧见。”
“有宝贝也是五皇子,荣娘将五皇子看的可是紧。我听奕郎说,五皇子现在都不肯出公差,下衙了就匆匆赶回府。遇见宫里摆宴,荣娘在宫里还好,若是不在,五皇子是心不在焉,恨不能早早结束的。”也不知琳娘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在这里打趣起温荣。
“胡言乱语,也不担心害口疮。”温荣故意板着脸,嗔怪琳娘。
“好狠心的小娘子,也不知五皇子是否知晓。”琳娘掩嘴笑。
温荣正羞臊,忽然瞥见月娘的脸色猛地阴沉下去,心里一紧,赶忙将话岔开了去,还好琳娘和丹阳等人皆不知晓此事。
温荣见时辰不早,吩咐婢子摆宴。宴席上众人边吃席面边行酒令,亦十分热闹有趣。
席面后温荣本打算留大家在花厅里歇息,不想丹阳一早入二进院子时,就瞧上了花厅附近的一片阴凉地。
原来听枫轩旁的庭院是夏日里的阴凉宝地。
庭院地处迎风面,四周载了许多银槐,盛夏银槐枝叶正密,风摇叶动落在空地上是层层叠叠的叶影。温荣又在庭院里引水绕槐,曲水潆洄里独有一份幽静,庭外还简搭了两处小竹亭。
风景别致宜人。
丹阳与温荣说道,“荣娘,我先才就和瑶娘、茹娘商量好了,要在那处庭院里鞭陀螺和踢花球,就不知道你府上是否有这些。”
琳娘道,“温荣又不玩那些玩意,怕是没有的,你不如安安分分的在花厅,与月娘、歆娘她们下几局棋。”
丹阳斜睨了琳娘一眼,“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早说好了要胜我取乐。我可不会让你得逞,若不是你现在怀有身孕,我非得与你鞭上一轮陀螺,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
茹娘几人乐的在一旁瞧三王妃与丹阳公主斗嘴,温荣则起身吩咐了碧荷几句。
温荣回到席前与丹阳笑道,“有一盒绘八吉祥图纹的陀螺,带了八根系银铃的长鞭,想来够你们玩了,还有花球、花毽,我吩咐碧荷全取过来,你稍安勿躁在这等会。”
“还是荣娘考虑周全,我第一次去临江王府,琳娘可一件都拿不出来。”丹阳剜了琳娘一眼,末了还不忘往琳娘身上扯一句。
丹阳又询问有谁要与她一道去庭院玩的,几是一呼百应,瑶娘、茹娘、惠娘三人本就是在盛京里玩惯的,而月娘与歆娘又好奇盛京贵家女娘的游戏。最后独留下温荣、琳娘、婵娘在花厅歇息说话。
温荣见丹阳兴致高昂,担心地与琳娘对望,这会丹阳越是心情好,一会知晓林家大郎欲远赴边疆,怕是会越失落。
庭院就在花厅外,温荣走到花厅门前就能瞧见。温荣交代丹阳帮她照顾好各家娘子后,也就随她们去了。
碧荷去取陀螺和花球的同时,还带了一副围棋过来,再寻常不过的玉质棋子,婵娘瞧了却眼睛微亮。
婵娘自三彩棋瓮中拈出一颗黑子,放在手心里把玩。她从小就喜欢将棋子握在手心,静静的体会那凉而不寒的触感。如愿嫁于杜郎后,杜郎确实越来越疼惜她,偶尔也会陪她弈棋。可惜杜郎棋艺远不如荣娘,现在她怀孕了,杜郎担心她耗神过多,每日里皆要求她多歇息,不肯她碰围棋。
这会儿在温荣的府上看见棋盘棋子,婵娘还真真是技痒了。
琳娘在旁夸赞道,“听闻婵娘的棋艺也不亚于棋侍诏,想来荣娘与婵娘的对弈定然十分精彩。”
温荣摇摇头笑道,“下着玩罢,谁让我们三人皆是喜静的性子。”
花厅里三人说话时,隐约能听见庭院里丹阳等人的吆喝和惊叫声,琳娘抿嘴笑道,“丹阳果真是个疯丫头。”
温荣和婵娘摆起棋盘,婵娘现在不便躬身,琳娘主动提出替婵娘落子,婵娘只需在旁指点便可。
三人边下棋边说话,婵娘忽然抬眼看向温荣问道,“荣娘可还记得乾德十三年赵府办的琼台宴。当时赵二郎邀请我们往赵府琼台赴宴和赏画。”
温荣颌首道,“自然记得,不愧是尚书左仆射赵府,收集了不少罕见名画,琼台里挂着的《游行图》和《二十八星宿神行图》,是晋朝最出名的画作,确实名不虚传,只不知赵府是如何得到的。”
婵娘笑道,“我只懂棋不懂画,在我眼里,五王妃的画作比之那些名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个人也更喜欢五王妃的丹青。”
温荣不好意思地说道,“婵娘这么说是要羞煞我了。琳娘可是懂画的,她一眼就能瞧出好劣。与名家相比,我不论落笔或者气势,都差远了。”
琳娘听见温荣提及《二十八星宿神行图》,也来了兴趣,“《神行图》确实极其珍贵,不管谁家得到都将视作传家的藏品。不到迫不得已,是绝不肯拿出来的。”说着琳娘忽然皱起眉头,“可我原先在谢府时曾听说,那《神行图》为袁家所有,传了好几代,怎会落在赵府手上。”
温荣一头雾水,从杭州郡回来,她从未听说盛京里哪个贵家是姓袁的,诧异道,“袁家也是书香门第?婵娘可知晓袁家为何将传家的名画给了赵府。”
婵娘压低了声音,“具体我也不知晓,涉及宫中贵人,我也只偶尔听大哥和杜郎提起,三王妃与五王妃是自己人,我也无甚好隐瞒的。”
温荣吩咐绿佩与碧荷在花厅外守着,才继续问道,“这里面有何玄机,宫中贵人?难不成与二皇子有关。”
赵府与二皇子交好,温荣一下就想到了二皇子。
婵娘颌首道,“早年袁府确实是京里颇具盛名的书香门第,可六年前却牵扯到一宗贪墨案,案子还涉及两条人命……”(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摘贵敢复非
朝廷官员贪墨再牵扯到人命,就是大案子。温荣将手里白子放回棋瓮,直起身子,围棋下半盘先放着,她与琳娘都在认真地听婵娘说话。
婵娘继续说道,“……当时案子很快断完了,说是袁家大郎杀的人,故被定了死罪。袁学士不但贪墨而且包庇、纵容其子,也是罪加一等。袁家大郎本是秋后处斩的,可不知为何,大理寺忽然改了判,判书下了后,袁学士被革职,袁府被抄。一府上下数百家眷被贬为贱籍,悉数发配流放,男丁世代不能科举,更不许在朝为官。”
温荣端起茶汤轻轻吹散热气,六年前她还在杭州郡,怪道不知晓袁府。因为贪墨被定罪,如此遭遇,与陈知府颇为相像。
琳娘听着眉心紧锁,惊讶地说道,“竟然判的如此重,还以为袁家好歹能保存良籍,再和陈知府一样被流放便是。那袁家大郎真的是凶徒么。”
婵娘神‘色’凝重地摇摇头,“袁家大郎究竟是否凶徒我不知晓。但我早前时常有听大哥提起袁家大郎,大哥言袁大郎品‘性’高洁,有大抱负,颇具风骨。与大哥、杜郎的‘交’情极深,当时他们三人常聚在一起谈诗论画品酒。袁大郎被定罪后,大哥还曾求过祖父,希望祖父出面为袁大郎喊冤,督促圣主彻查此案。”
琳娘好奇地问道,“那林中书令是否有帮忙,袁大郎由死判改为流放。算是由重转轻,是林中书令从圣主那求来的?”
温荣神情微肃,林中书令肯定不会帮忙的。她刚到盛京不久。就知晓林中书令在朝臣眼里是出了名的老狐狸。
林中书令虽然一早就看好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却也只是放任林家大郎与二位皇子‘交’好,偶尔暗中指点,从不在明面上亲近。
婵娘果然摇了摇头,“祖父不肯帮忙,反而叮嘱大哥不许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牵连到我们林家。”
琳娘轻叹一声,“我听闻袁府家风极严。说不得就是被陷害的。”
不论袁家是否被陷害,温荣都能理解林中书令当时的决定。毕竟两年前阿爷也因朋友义气,要替陈知府出头,却被她和祖母百般劝阻。她和祖母也是担心沾惹到祸事。
温荣略沉思后猜测道,“难不成是赵府帮的忙。袁家将《二十八星宿神行图》‘交’给了赵府,然后换袁大郎一命吗?”
婵娘抿了抿嘴,“袁家多半就是被二皇子等人诬陷,不得已用传家名画去保唯一嫡子的‘性’命。”
琳娘神‘色’微凛,略带讥诮地说道,“如此赵府也太过张扬了,名画得来的路数不正,竟然还敢高悬琼台。任由宾客观赏评论,他们怎不担心惹祸上身。”
谢琳娘也一直看不惯赵府的做派,早前宫里曾想将她许配给二皇子。为此她没少唏嘘哀叹,无奈身不由己,好在命数有变,如今虽未十分顺心,却也勉强如意。
提起赵府婵娘亦颇为不屑,“尚书左仆‘射’位高权重。其嫡长子又尚了德广公主,气焰自然盛极。真要去数赵府这些年张扬和讲排场的事儿。我们三人一整天也说不完。”
温荣听见婵娘提起德广公主,好奇道,“今年宫里摆了好几场宫宴,照理居于盛京的皇子和公主都该参加的,为何我一次都未见到德广公主。”
琳娘举起手指轻抵嘴‘唇’,示意温荣小声一些,此事不能外传。
看到温荣认真地点点头,琳娘才小心说道,“德广公主的品‘性’与德阳公主相仿。德广公主虽非长孙皇后所出,但是是睿宗帝的第一位公主,故也颇得宠爱。听闻德广公主嫁进赵家前,就在公主府里养了数十的面首和清倌,无清誉可言。在和赵家大郎全礼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不守‘妇’道。平日从不事舅姑,尊卑颠倒,甚至有要求赵尚书与赵夫人向她行拜礼。”
温荣听了极其惊讶,“这赵家如何能忍。”
怪道民间都言‘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皇家的公主论起品‘性’,丹阳公主可谓楷模。
“可不是,”婵娘接着琳娘的话,“不过两年前德广公主害了病,无法出府走动。就不知是真生病了还是让赵家人害的。”
温荣不解,“既然德广公主颇得宠爱,为何其生病了,圣主与太后都不管,难不成任由外人残害其子嗣?”
琳娘叹了一声,“不论皇家亦或寻常人家,嫁出去的‘女’儿就算不得自家人了。更何况赵家向皇家透‘露’的消息是德广公主害了‘花’柳病。皇家要面子,怎可能去多管,只能任由德广公主被赵府摆布。”
温荣靠着矮塌,心下略感戚戚然。德广公主在圣主的宠爱下跋扈放肆了二十年。可最后落到赵家人手里,不但身败名裂被皇家所弃,更可能会丢了‘性’命。
德广公主德行确实有失,可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温荣眼底情绪渐渐敛去,认真道,“好歹德广公主是圣主之‘女’,是皇家血脉。赵府既然尚主,就是得了一座皇亲靠山,将德广公主供着哄着便是。可现在他们胆大妄为,甚至用公主的名声压制皇家,在圣主眼里实是大不敬。赵府的运数估‘摸’也到头了。”
琳娘和婵娘心神一震,连连点头认同温荣。她二人从未想到过这一节,可正如荣娘说的,圣主怎么可能容忍。
除非圣主立二皇子做太子,而且二皇子还必须在这一两年内登基,否则赵府倾覆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们将话扯远了,”婵娘见温荣和谢琳娘都沉闷起来,赶忙说道,“赵府名画来历的具体原因其实我也不知晓,大家都是猜测罢了。杜郎虽一直记挂此事,可无奈人微言轻。主要朝政的事情我们内宅‘女’娘也不能干涉,就是时不时地听些闲言碎语,我们还是弈棋罢。”
温荣也打起‘精’神笑道,“是了,该是郎君考虑的事儿,我们在这劳神多不值当。棋也没有下半盘就送客的道理。我们将这局棋下完,然后到庭院里走走散散凉,顺便看看丹阳她们究竟闹成什么样。”
琳娘和婵娘也笑了起来,各自说些府里的闲事,待温荣的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棋局终了,温荣小赢婵娘半目。
婵娘叹道,“从与荣娘相识起,荣娘就一直让我。待我生下孩子,定会好生研究棋谱,到那时再与荣娘连下三局,定叫荣娘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一定能胜我。”
温荣掩嘴笑道,“我翘首期盼着那一天。”
收起棋盘,温荣吩咐婢子去取六只窄口青瓷瓶,每只瓶子都盛满五香饮并装进食盒镇在冰里。这些是要送去庭院,给丹阳、茹娘她们解渴的。
温荣、琳娘、婵娘三人出了‘花’厅,沿青石小路缓缓走了一会,便寻了处竹亭坐下,闲闲地看丹阳等人鞭陀螺。
这轮正巧是丹阳和月娘比试。只见她二人将鞭子挥舞的呼呼作响,灰黄尘埃在陀螺四周散扬,茹娘惠娘等人则在旁抚掌助兴。
温荣好笑道,“你们说说看,这些小娘子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照理气力极小,可这会挥起鞭子来,气势竟然这般恢弘。”
琳娘颌首道,“可不是,你瞧她们的表情,严肃认真的模样与郎君进贡院考进士试几无差别。”
温荣与婵娘听言皆笑起来。约莫是听见竹亭里有声音,丹阳抬起头看了一眼,一走神手里的鞭子就挥慢了。
丹阳气的跺了跺脚,今日竟然输给了第一次鞭陀螺的陈月娘。
温荣站起身,亲自将食盒给丹阳公主等人送去,“出了一身汗,一会千万小心别受风,否则又要生病。”
“呸呸,乌鸦嘴。”丹阳一边接过温荣递过来的五香饮,一边抬手连连替自己扇风,“你们在竹亭里笑什么呢,害得我输了。”
温荣看向月娘说道,“技不如人还怪到我们头上。不过月娘可真真是厉害,往后怕是会被丹阳缠上了。对了,我在‘花’厅准备了茶点果浆,若是不嫌热,我还能亲自煮茶汤你们吃。”
丹阳连连摆手,“茶汤就不必,我嗓子小说冒烟了,不过你今日做的果浆味道十分好,一会舍我一瓮带回府与阿家尝尝。”
“早替你备好了,你哪一次不是连吃带拿的。”温荣打趣了丹阳一句,领着月娘等人回‘花’厅,又命婢子打来清水给各娘子拭面擦汗。
几位娘子在‘花’厅里歇息了一会,就到申时了。
温荣吩咐马车送各位娘子回府,陈家和温家的马车最先备好,温荣送陈家娘子和茹娘到月‘洞’‘门’。
告别时陈月娘回头怔怔地看着通往西院的长廊,长廊上悬挂着宫灯,宫灯随风左右摇晃,一‘色’杏黄穗子四散开来,凌‘乱’间不经意地纠缠上风中落叶。
长廊外的粗使婢子瞧见了,赶忙起身捉住摆动不停的宫灯,摘下落叶随手弃之,再捋捋灯穗子,又靠在长廊的红漆百福纹柱小憩……q--49754+dpataioin+24314039-->
第二百零二章 人心隘若邪
陈月娘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自从阿爷被革职查办,她的人生就犹如那片随风飘零的残叶,已然灰暗无光,而五皇子是她唯一落叶归根的念想。[哈
现在是随阿爷回盛京了,可不想才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已物是人非。五皇子纳了正妃,那五王妃不是旁人,正是被她视作闺中蜜友和恩人的温四娘子。她一想起自己亲手绣的那只流云百福荷囊就羞愧难当,也不知当时温荣是否有替她转‘交’,或许温荣一开始就觉得她是不自量力,那只荷囊也被温荣弃之如敝屣。陈月娘觉得自卑,面对温荣时恨不能藏进地缝里。
陈月娘‘迷’‘迷’糊糊地听见温荣在一旁热情的邀请她们有空再过府玩。陈月娘紧紧抿着嘴‘唇’,心头情绪翻滚,时常过府看温荣有甚意思,只会令她愈发的羞愧和不甘。今日到纪王府,她本以为至少可以见五皇子一面,不想只是一场空。其实不论纪王府还是陈府,都有夜行令,可温荣却无一丝挽留她们用晚膳的意思,分明是不肯她看到五皇子。
温荣见陈家娘子坐上了肩舆,又牵着茹娘问了问府里的情况,知晓祖母、阿爷一切安好,而赵府、薛国公府都不敢过来找茹娘麻烦时,温荣才放下心来。
温荣看着茹娘长开五官后和她愈发相像的‘精’致小脸,叮嘱道,“你与京中贵家娘子去打马毬我不拦你,可切记提高警惕,那赵府娘子坠马就是前车之鉴。”
茹娘仰着头颇为倔强,“阿姐放心。我机灵着呢,都是那张三娘心术不正。而赵家娘子也不是个善茬,两败俱伤。害人终害己。”
温荣见陈家娘子瞧过来,轻碰了下茹娘,笑道,“时候不早,快回去吧,过几日我就回府看望你们,平日得空要多陪祖母与阿娘。”
茹娘颌首应下,坐上肩舆与惠娘、歆娘一路说说笑笑地出府。
温荣回到‘花’厅,丹阳、婵娘、瑶娘三人还不急着离开。正闲闲地与琳娘说话。
谢琳娘看到温荣回来了,努了努嘴,担心地看着正没心没肺吃糕点的丹阳。
温荣还有几分犹豫,不知由她二人来说此事是否太唐突了,且现在婵娘和瑶娘都还在,如此想着温荣朝琳娘使了个眼‘色’。
琳娘明白温荣所虑,朝温荣点了点头,说道,“婵娘和瑶娘是林大郎的嫡亲妹妹。知晓了也无甚关系。”
听到琳娘和温荣要说甚与大哥有关的事情,婵娘和瑶娘都抬起了头,丹阳也将果碟推远了些,认真地看着她们。
琳娘未有遮掩。直接将林家大郎报名校习场参选武将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三人。
瑶娘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一丝声音,婵娘干脆垂首不言。自从大哥尚主,与温荣议亲受挫后。‘性’情就大变了。
其实开始时她和瑶娘对丹阳公主也有偏见,可没多久。就被丹阳公主的‘性’情折服,亦被丹阳公主对大哥的包容和真心感动。
她和瑶娘没少在大哥跟前说丹阳公主的好话,可偏偏大哥不为所动,就算是颗顽石,也该被捂热了。现在大哥要去边疆,就不止止是丹阳公主一人伤心,不知爷娘是否也会抱怨丹阳公主。
婵娘和瑶娘担忧地看着丹阳,本以为丹阳会愤怒或者伤心,不想丹阳只是微微攥紧了拳头,半响扯起嘴角,勉强笑道,“琛郎自小练武,听说武艺不输于三哥和五哥,既有这般本事就应该去参军当武将,一直在翰林院或者御史台做个小文官,我都替琛郎憋屈。驱鞑虏、退突厥是好事,既解圣主心头大患,又保圣朝边城百姓的平安,能给百姓一个安定的生活。”说罢丹阳顿了顿,又笑道,“虽是好事,可琛郎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着也该与我们说一声。现在‘弄’的好似我们要拖他后‘腿’,待他回府了,可不能轻饶。”
瑶娘和婵娘尴尬地笑了几声,连连应和。
听了丹阳说的话,温荣颇为羞愧,她虽然知晓驱鞑虏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可她却自‘私’地想留下晟郎和轩郎,不愿他们上战场,受到伤害。
丹阳看着温荣问道,“此事是三哥和五哥说的吧。对了,荣娘,前月听闻圣主也要求五哥上校习场,圣主可否收回成命了?”
琳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深究起来,这些事儿的起因都是她。
婵娘惊诧地问道,“难不成五皇子也要去边疆?”
温荣摇摇头,“现在还不知晓,晟郎本就是武官,去边疆历练是迟早的事,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其实圣主这一次广选武将,我们相熟的人里不止五驸马一人报名参选,就是我哥哥轩郎,也不声不响地瞒着我们报名了,到现在祖母和阿爷都不知晓。”
瑶娘很是不喜,愤愤地说道,“也不知他们一个个都是如何想的,放着盛京里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边疆风吹日晒,让家人替他们担惊受怕。”
“好了,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还要先送婵娘回宣平坊,再过一个时辰坊市就要闭‘门’,那时就太迟了。”丹阳站起身,面上神情恢复如初,似乎对林子琛参选的事情毫不在意,也不愿意再多谈此事。
琳娘微颦眉,提醒道,“丹阳,倘若林府不愿意,圣主那还是可以商议的,总不能都由着他们‘性’子行事。”
丹阳看了眼琳娘,转向温荣认真地说道,“荣娘,难得有机会,你会阻止轩郎参选武将么?或者有一日边城有难,你会拦着五哥赴边疆么。”
温荣一时怔忪,摇了摇头,“我一早就同意轩郎从武了,阿爷那晟郎会帮忙说服。如果某日国家有难,所有人都责无旁贷,五皇子必不会袖手旁观。”
“温荣都如此深明大义,我又怎能自‘私’。”丹阳轻松地笑道,“真照琳娘说的做了,我可是会在圣主、太后面前抬不起头的。琛郎选上从五品骑都尉是好事,我替他开心还来不及。”
‘花’厅里一片静谧,好在林中书令府和临江王府的马车很快备好了。温荣也坐上肩舆,一直将丹阳等人送出府,道别后丹阳带着林府娘子乘马车先行离开。
临江王府和纪王府在同一个坊市,琳娘不用担心迟了坊市会闭‘门’,遂又同温荣说了一会儿话,直到远远瞧见一匹皎雪骢往王府疾行而来才笑道,“五皇子又赶趟似的回府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谢琳娘缓缓登上临江王府的马车,撩起帘子朝温荣挥了挥手,这才离开。
温荣和琳娘告别后未回府,而是静静地站在府‘门’前等李晟。
视线里李晟骑着白马越来越近,温荣的眉眼亦笑意渐浓,随意地朝李晟挥了挥手。
夕阳里传来几声燕雀啼鸣,只见几对燕雀扑棱着翅膀,而后收拢一对如剪翅尾,堪堪地停在漆红泥铺青瓦的土墙沿上,歪着脖突着圆溜溜的小眼瞅墙下的人儿。
李晟翻身下马,将辔绳丢给小厮,温荣一眼就瞧见李晟今日新换的‘精’白袍衫上沾了许多黄尘。
温荣走上前,踮起脚尖,心疼地拭去李晟额角的汗珠。
李晟牵着温荣的手,一道往府内走去,顺便询问了今日各家娘子过府的情况。
当李晟知晓谢琳娘将林子琛参选的事情告诉丹阳公主时,沉默了片刻,转头正好对上温荣安然的目光。
温荣笑道,“丹阳说是好事,其实丹阳比我们想象的要心宽。对了,今日晟郎去了哪儿,袍衫上怎都是灰。”
李晟是中郎将,除了偶尔巡城,大部分时间在军营或公衙里坐着,而那袍摆上的尘土似是因为跋涉了山路。
李晟目光闪烁,声音微缓,“今日我去了城郊终南山的台南峰。”
台南峰与‘玉’山狩猎场相临,李晟快马勉强一日来回。温荣并未详问,只解意地说道,“是衙里的公事么,怎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此晟郎是辛苦了。我榨了些果浆,琳娘与丹阳皆夸味美,临走丹阳还带走了一瓮,一会晟郎也尝尝。”
李晟微微启‘唇’,‘欲’言又止。他去终南山台南峰并非是为了公事,他是去见一个人。李晟怔怔地看着温荣恬淡平和的面容,忽然一阵心慌,双手不经意间微微收紧。
温荣的手被捏的有些疼,抬眼惊讶地问李晟,“怎么了?”
李晟连忙摇头,手一松,再长舒一口气,命自己平静下来,那人虽然猜透了他心里所想,可说不得只是凑巧。
而且那人关于荣娘的言论实在是荒诞不经,根本不值得相信,指不定就是胡言‘乱’语,以求不杀留其‘性’命。
现在这样就很好。
李晟闭眼轻嗅微风里的淡淡‘花’香,他感觉到满足,他曾想要给温荣更多,可现在他害怕因此反而会失去温荣,失去现在平静的生活。
李晟猛地睁开眼,或许他真应该将那人杀了,如此荣娘就不会再忆起何不愉快的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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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求利敢误国
回到厢房,温荣想起婵娘与她说起的、关于袁家被定罪流放一事,转身询问李晟是否也知晓此事。|顶|点| .[2][3][][].o
李晟点了点头,“琛郎与我、三哥提过,当时我们确实想暗暗查明此事,可又不想打草惊蛇。一味的避免引起太子和二皇子怀疑,畏首畏尾,故毫无进展,直到前几日才有了眉目。”
温荣抬起眉眼,约莫李奕和晟郎打算借此事激二皇子,只不知胜算大不大,这招要么一击必中,要么就只能再寻他法了,遂问道,“那袁家大郎是被冤枉的么,大理寺定的罪名颇重,若不能沉冤昭雪,袁家怕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李晟道,“荣娘可知道贪墨案里死的两人是何身份。”
温荣认真地说道,“婵娘与我们说死者是寻常商贾,商贾曾重金行贿求袁学士办事,可后来事儿未办妥,袁学士又不肯退还钱礼,商贾气急之下扬言要告发。而且商贾不知从何处得来袁学士放利的账簿做证据。正因为如此,袁家大郎雇凶杀人灭口,想销毁证据。”
李晟摇摇头,“盛京袁氏是书香世家,历代清廉,只好收藏名画,根本无闲钱放利,何来放利账簿被商贾拿到做证据威胁。那两名商贾是做东瀛和新罗国生意的,私下倒买卖三国之间的粮食和兵甲。”
温荣听了大惊,新罗国也罢了,毕竟新罗国是圣朝的进贡国,当初圣朝建朝十年,曾帮助新罗国大败高句丽和百济。甚至俘虏了百济的国王,从此新罗国对圣朝俯首称臣。两国本就有贸易往来。那商贾私下贸易只有避税之罪,可东瀛国……温荣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曾听阿爷说过。十几年前东瀛国还有向圣朝朝贡,并且每隔两三年就会派遣使者和留学生过来学习和交流文化,当时阿爷的同窗里就有东瀛过来的留学生。但是圣朝不允许东瀛人在朝为官,故留学生无机会参加甚进士试,学成后也就归国了。
就在几年前,圣朝和东瀛的关系忽然交恶,高句丽转而同东瀛走的极近,高句丽的国主甚至将太子送到东瀛国做人质,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东瀛国开始储设军粮,修缮兵甲并各具船舶,分明是在随时准备渡海作战,只是现在还未成气候,尚无动静。但是圣主和兵部从未放松过警惕。
那商贾胆敢同东瀛国买卖粮食和兵甲,如此行为可视为通敌叛国。
温荣问道,“圣主知晓么?如此袁家大郎杀那两名商贾是情有可原的,照理可减罪,甚至改判无罪。”
李晟无奈地笑道。“此事是被彻底的颠倒黑白了,袁家大郎根本没有杀商贾,袁家仅仅是发现了商贾同东瀛做买卖,再通过此线索。查出了商贾背后的人罢了。”
温荣错愕道,“难不成是尚书左仆射赵府。”
李晟仍旧摇摇头,眼睛却渐渐清亮起来。“不止尚书左仆射府。”
温荣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尚书左仆射后面还有人。那就只能是二皇子,二皇子继承了皇家血脉。竟然也能干出通敌卖国的事情。
李晟端起果浆吃了一口,一股甘甜和清凉直直地沁入心底,奔波一日的疲累登时散尽了。李晟一丝一毫也不打算隐瞒温荣,“买卖粮食和兵甲与东瀛,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二皇子筹谋多年,单凭他皇子身份得的俸禄钱帛根本不足以支撑,倒买卖粮甲风险虽然极大,可相应的也最隐蔽和难查实,所以二皇子为了钱利铤而走险。”
温荣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二皇子这般自私狭隘的品性和鼠目寸光的行为,是绝对不配当太子、也绝不可能成为明君的,倘若真让他继承了皇位,圣朝危矣。
温荣愤愤地说道,“二皇子好生阴毒狡诈,他见事情败露,便自己派人杀了两名商贾,再嫁祸给袁家大郎,如此非但令袁家断了线索,无法再查他们倒买卖粮甲之事,更除掉了异己,真真是一箭双雕。”说着温荣还担心袁府一家的安危,赶忙问道,“袁家未被彻底除掉,二皇子怎能甘心,袁氏被流放后一切安好?”
李晟朝温荣安心地笑了笑,“既然我和三哥都惊悉了此事,怎可能对袁氏放任不管。袁氏一族是圣朝的忠臣直臣,三哥与我都希望他们沉冤得雪,重归朝堂。”
温荣这才松一口气,“晟郎和三皇子现在拿到确凿证据了么。”
李晟笑着点点头,“荣娘可记得为夫前几日去找了杜学士,那日三哥摆宴为陈知府接风,可我连临江王府的晚宴也顾不上吃。”
温荣忍不住轻笑一声,“怎不记得,晟郎回府将厨里剩下的饭食全吃了,将我唬了一跳。”
“那日我就是去拿证据的,袁家大郎将他知晓的所有事情写成了书信,避开有二皇子眼线的所有驿站,费了许多功夫才送到杜学士手上。杜学士对此事很是上心,通过袁家大郎提供的线索,他得到了一封证据确凿的买卖文书,虽然没有二皇子的亲笔签章,但是与赵家有关,已经够了。”
温荣笑道,“那就好,希望三皇子和晟郎的计划能一切顺利。”
李晟见温荣不再往下问,心头涌起一股暖意,他们刚刚得到证据,后面的事情虽已有打算,可还未实施和发生。荣娘不问就是不想知道他们的计划了。李晟觉得轻松,荣娘打心底的不愿意他为难。
李晟张开手臂,将温荣搂进怀里,只觉得内心越来越平静,曾经在他心底深处叫嚣的仇恨转变成了愧疚,他会因此难安,却不再痛苦。
李晟轻声说道,“荣娘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事情的。”
温荣靠在李晟温暖的胸膛,闻着熟悉的味道,重重地点了点头。
……
盛夏里的日子过得惫懒却也飞快,转眼到了正七月。
温荣昨日收到瑶娘送来的消息,言婵娘顺利生了个小郎君,温荣为此是欣喜不已。若不是女娘生产的头几日外人不便去探望,温荣就吩咐马车第一时间赶过去了,无奈只能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先准备一份体面的贺礼,命人送去杜府。过几日她再郑重地去探望。
这日午时末刻,温荣小憩后刚起来,无事准备去书房练练字,前院小厮送了封信过来,温荣打开信匣,是陈家娘子写给她的。
绿佩端了饮子进来,看到又是陈家娘子的信签,略带嘲讽地说道,“这陈家娘子还真是有空,回京不过短短二十几日,她们就到纪王府四五次了,比三王妃与丹阳公主过来的还要勤。王妃,陈家娘子送信,是不是又想来了。”
温荣瞪了绿佩一眼,嗔怪道,“没大没小的。现在陈家娘子未出阁,平日又不喜欢和茹娘她们去打马毬玩花球,自然闲的无事了,她们肯常来看我也是一番心意,以后不许再胡说。”
绿佩将饮子放在案几上,抱着乌木托盘,“也就王妃心肠好,婢子怎瞧不出陈家大娘子有看望和陪伴王妃的心意。”
碧荷也忍不住,在一旁说道,“王妃,奴婢也担心陈家大娘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王妃是不是应该警惕陈家大娘子,对了,还有那只荷囊,是否要寻了机会还给陈家大娘子。若要还,明日奴婢就回温府将那只荷囊取了过来。”
绿佩和碧荷都觉得陈月娘的行为有异,她二人只要想起陈月娘过府的情形就觉得不悦。除了三王妃和丹阳公主也在的那日,后面几次陈家娘子都是过了申时,王妃要准备晚膳了还不肯走。分明和王妃也无甚可聊了,初始还会互相谈些岭南的有趣事儿,可说多了就腻了。如此倒还罢,偏偏五皇子回府后,陈月娘的眼睛就像粘在五皇子身上似的。而且数年前荷囊一事,她们作为温荣的贴身侍婢,也知晓一二。碧荷和绿佩是真真担心王妃引狼入室。
“好了,你们这二人一唱一和的瞎担心什么,”温荣看完信,折起后放回信匣,“陈家娘子是向我询问过几日宫里举办樱桃宴一事,陈家娘子初至盛京,认识与交好的女娘不多,那日想与我一处。”
绿佩一边走出厢房一边小声嘟囔,“樱桃宴五皇子又不会在女眷席,她怕是要失望了。”
温荣叹了口气,她怎可能看不出陈月娘的心思,她也不止一次询问晟郎的意思,可每次都被晟郎严词拒绝,并且开始躲避陈家娘子。前几日晟郎回府,知晓陈家娘子还在,干脆转身先去西苑,一直等到陈月娘离开,才回厢房,面色颇为不悦。
对此温荣真真是无奈,想不出什么办法,毕竟陈家月娘只言过府寻她玩,旁的心意想法甚的都没有说,也从未主动提及晟郎。
温荣回信答应了陈月娘,这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关键温荣摸准了李晟的态度,就是圣主下旨赐婚,他也不肯答应。
思及此温荣低下头,嘴角却微微扬起,希望月娘能早些醒悟,莫要落得与温菡娘、张三娘等人一般下场,抛去这些烦心事,她也该安心准备参加樱桃宴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四章 临赏倒玉山
‘白樱桃熟每先尝,红芍药开长有诗’。(顶—点).x. co盛京贵族喜樱桃的风气盛行,漫说现在是樱桃正熟的盛夏时节,就是在春日,也有许多文人墨客、贵家郎君和娘子,三五结群前往京郊林园赏樱桃花,应着樱桃景作诗对赋。
樱桃花白,繁英似雪,就连温荣也不能免俗,春天常吩咐婢子去采摘开满小花的樱桃枝回府装瓶。
无奈樱桃花再如何得人喜爱,终归没有牡丹秋菊来的有名和受重视,故皇宫不会举办什么宴会专赏樱桃花,但七月樱桃宴却是年年不落的。今年宫里还扩大了樱桃宴的规模,往年只有请当年的新晋进士游园赏赐新鲜果子,这次却和秋狩一般,邀请了盛京里所有贵族家的夫人、郎君和娘子。
皇宫的樱桃宴定在七月十日。这日李晟一如既往的先去公衙办完差事再赴宴,而温荣起早梳妆后带着绿佩和碧荷,径直乘马车前往京城南郊的霜溪樱桃园。
樱桃园的空坪上已经搭起了几处帷帐,但嫔妃、公主、王妃的帷帐与寻常贵族的并不在一处。樱桃园南面拾阶而上数十步是一块风景和视线正好的高地,宫里的贵人们就在高地的凉亭和云锦幛房里赏景歇息。
三王妃谢琳娘事先挑了处毗邻霜溪、绣金牡丹和蔓草纹的云锦幛房。因为温荣答应了陈家娘子在一处参宴,故有宫婢将陈家娘子也迎接了上来。巳时未到云锦幛房里人到齐了,五米见方的地方热热闹闹地围坐了六人。
琳娘打着团扇笑道,“圣主和太后就在东处的双层凉亭里。一会太后肯定要唤我们过去,我挑的这幛房与凉亭隔了数米。一路过去都是林荫小道,关键极为清净。是不是很好。”
温荣笑着夸了琳娘几句,转头问丹阳为何瑶娘没跟了一起来。
丹阳红光满面,一脸喜色,“婵娘得了个白胖小子,阿家和瑶娘这几日都往杜府跑,今日若不是太后亲自命人传话了,我也是不来。这日日吃的樱桃有何可赏,还不如去逗我可爱的甥儿。”
温荣和琳娘连连称是,询问丹阳她们二人何时才能去看望婵娘。
丹阳笑道。“估计得过了月子,到时候我带了你们去,婵娘恢复的极好,昨日阿家还夸荣娘送的环嵌红宝石平安锁别致,小郎君抓着就不肯松手,被阿家硬抠出来,还要哭闹一番呢。”
丹阳说着五人都笑起来。
不一会有内侍领着宫婢捧了樱桃进来,细声细气地说道,“这是圣主赏丹阳公主、三王妃、五王妃、各位娘子的。吴樱桃、水樱桃、蜡珠各两笼,灵山香荔三碟。”
说罢就见宫婢将用琉璃盛的各色樱桃摆放在案席上,再和以杏酪。而荔枝已经剥壳,垒放在八宝祥云三彩碟里。一颗颗晶莹剔透,水泽饱满,隐隐可以看见厚实果肉下、如细珠般大小的果核。
摆放妥当了。琳娘和温荣皆吩咐打赏,内侍和宫婢道谢后。见主子们无事吩咐他们,遂躬身退下。
陈歆娘看着席上的那碗吴樱桃诧异道。“原先在洛阳府樱桃也不是罕见物,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和鸽子蛋一样大小的樱桃,不愧是宫里办的樱桃宴。”
丹阳用银签签了一颗又黄又白的珠蜡,在杏酪里转了一圈,笑道,“吴樱桃确实殷红硕大,可滋味真真不如这不起眼的珠蜡。”
温荣亦在一旁颌首道,“是了,樱桃与人一样不可貌相,歆娘尝尝看,是不是黄白的蜡珠要胜过赤红诱人的吴樱桃和水樱桃。”
歆娘半信半疑的各签了一颗尝着,果然如丹阳和荣娘所言,最不起眼的蜡珠又脆又甜,而吴樱桃和水樱桃的汁水虽然更足,但还夹杂了几丝酸涩,倘若不沾杏酪,歆娘都不想再尝第二颗。
随着几位娘子说笑,案上的新鲜果子也少了大半,午时宫婢为各幛房端来了菜品佳肴,不远处还奏起丝竹鼓乐助兴。温荣起了兴致,笑道,“相思莫忘樱桃会,一放狂歌一欢颜。用过席面后,我们也出去走走,不知那些女娘在外面闹成什么样了。”
琳娘道,“对了,今日二王妃带了赵府大娘子、二娘子和薛国公府张三娘子也在高地用席面,约莫是想帮她二府和解呢。”
温荣一愣,她听茹娘说张三娘闯祸后被府里彻底禁足,为了平息赵府的怒气,薛国公府还放言将在府西处修家寺,令张三娘带发修行,每日诵经赎罪,替赵二娘子祈福。
还有那赵二娘,伤了脸面后漫说参加宴席,就连厢房都不肯走出一步,传其每日沉了幔帐,躲在厢床里哭闹喊叫,已是脾性大失。
既如此,张三娘和赵二娘怎还会来参加今日的樱桃宴,甚至还同处一处幛房,同食一桌席面。
温荣蹙眉摇了摇头,实难理解。
丹阳眉眼一挑,冷笑一声,“二王妃好大的面子。赵家二娘子可正是如花的年纪,生生被张三娘撞成了一张大花脸。二王妃竟然能将张三娘从薛国公府带出来,还与赵家娘子在一处,她也不担心闹的鸡飞狗跳。”
“算了,她们自己的事情,犯不着我们操心,”琳娘站起身,略微舒缓了肩背,自从怀孕她就不禁久坐,否则腰酸背痛的十分难忍,“我也同意荣娘的,沿着霜溪走一遭,还可顺便赏鼓乐了。”
听言丹阳、温荣和陈家娘子俱颌首认同,随琳娘走出幛房,不想未走几步就看见一名常衣婢子满脸焦急,匆匆忙忙地朝她们跑过来。
温荣仔细一看,是她妹妹茹娘的贴身侍婢文茜,心里不禁一沉,约莫出什么事了,否则素来稳妥的文茜不会这般惊慌失措。
文茜奔到温荣面前,不待喘过气也忘了行礼,就急急地说道,“五王妃,不好了,你快去救救娘子,娘子被二王妃等人的婢子带走了。奴婢本以为她们只是问几句话,不想闹了起来,现在都吵到太后那去了。”
温荣大惊,赵二娘虽然是被张三娘撞下马的,但和茹娘也脱不开干系,她们两府肯定都恨着茹娘,茹娘这般被她们带走,多半没有好事,现在又闹到太后那事儿就难解了。
温荣蹙眉道,“文茜,你先别焦急,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说罢温荣转身与丹阳、琳娘说道,“不好意思,我要先去凉亭看看我妹妹,一会没事了我再带了茹娘去霜溪寻你们。”
琳娘摇了摇头,“我和丹阳陪你过去,现在还不知道事情被二王妃等人颠倒黑白成了什么样。好歹我和丹阳可以在太后跟前说上话,说不定能帮到忙。”说罢琳娘又和陈家娘子说道,“这事儿不能牵连到你们,你们先去樱桃园里散散心,累了就回幛房歇息。”
陈月娘眸光微闪,今日樱桃宴不太平,说不定她真能趁乱行事。
陈月娘带着歆娘和惠娘颌首应下,开口说道,“我们三人人微言轻,跟去了非但帮不到忙,反而是累赘,你们快过去吧,不用担心我们。”说罢又安慰了温荣几句,三人就先离开了。
温荣、琳娘、丹阳三人匆匆赶到凉亭,听文茜说后知晓凉亭里只有太后一人,圣主用过席面,就由王贵妃陪着去樱桃园的衔樱阁歇息。
三人到达凉亭,内侍通传后将三人迎了进去。
太后靠在矮榻上,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茹娘和张三娘子,并不搭理在旁席上哭哭啼啼、遮着一层面纱的赵二娘。
温荣也不知现在究竟是何情形,蹲身同太后见了礼,温温地说道,“儿见过太后,拙妹温茹娘年幼不懂事,搅扰到太后清静。荣娘十分惭愧。”
太后抬眼看着温荣等人,面上隐隐露出慈色,可声音仍旧冷冽,“荣娘,你与茹娘是嫡亲姊妹,茹娘怎未学得你一点半分的娴静呢。”
“这……”温荣余光看见二王妃韩秋嬏正在低声与赵二娘说什么,看似在安慰,实则是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赵二娘的啜泣声却越来越响,太后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祖母,这事与茹娘……”
“好了,丹阳你和琳娘去旁席上坐着休息,我现在和荣娘讲话,你插的什么嘴,这事与你无关。”太后不悦地看了丹阳一样,丹阳悄悄碰了碰温荣的手,无可奈何的与琳娘退至一旁。
温荣知晓二王妃、张三娘等人是恶人先告状了,可现在辩驳只会惹得太后更不高兴。
温荣满面愧疚的低下头,“太后所言极是,由于茹娘在府里是老幺,平日被宠坏了,故没心没眼儿的只知道玩乐,不知今日茹娘又犯了何事,惹得太后不悦。”
太后扫了二王妃一眼,淡淡地说道,“嬏娘,你来说。”
韩秋嬏躬身答应,看向温荣时嘴角抽动了一下,转瞬面上就现出郁愤之色,指着赵二娘戚戚然地说道,“也是我这好友命苦,还请太后为赵二娘做主了……”
听到韩秋嬏的陈述,茹娘猛地抬起头就要辩驳,肩膀却被温荣硬摁了下去,茹娘发现阿姐攥着帕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争锋道无情
待韩秋嬏把话都说完了,温荣才将摁着茹娘肩膀的手松开。|顶|点| .[2][3][][].o
温荣先蹲身请示了太后,太后颌首同意了,温荣悠悠转身看向韩秋嬏。
只见韩秋嬏正在装模作样的唏嘘叹气,时不时瞥赵二娘两眼,还不忘执锦帕擦拭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滴眼泪。
温荣的目光徒然冷了几分,韩秋嬏察觉到不善,决计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想却被温荣的气势吓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韩秋嬏低下头心里犯起嘀咕,这温荣平素都是避她锋芒的,此刻不应该惧怕她、向她讨饶么?怎如此放肆起来。韩秋嬏稳稳心神,认为温荣充其量就是纸糊的老虎,装腔作势。她这次非得废了温茹娘,让温荣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如此想着韩秋嬏腰杆又挺了几分,可仍旧不敢对上温荣的目光。
韩秋嬏端正锯坐,温荣未得太后允许看座,只能端端地站着。这般面对韩秋嬏自有一番居高临下的气魄。
温荣紧攥的拳头早已松开,三指轻拈锦帕,眉眼间是泰然从容的气质,似乎对韩秋嬏先才所言不屑一顾。
太后懒懒地靠在矮塌上,谈吐里貌似已经偏听偏信了韩秋嬏等人的陈述,可实际心里却极赞赏温荣的姿态。她和婉娘都未看错温荣,就算马毬场一事真是温茹娘惹的,温荣也定能将它实实解决了。
这些小娘子间的争执她作为太后怎可能不知晓,尤其是张三娘,去年圣主赐婚晟郎和温荣后。张三娘就不肯死心,时不时地跑到宫里寻她和王贵妃献殷勤。她对张三娘是烦不胜烦,同时也更了解张三娘了。认定张三娘不论品性才华,都配不上李晟。
温荣目光掠过韩秋嬏,堪堪地落在赵二娘身上,流露出同情之色,心疼地说道,“温府与赵府是姻亲,我与赵二娘亦算旧识。惊闻赵二娘遭遇此祸事,我们举家上下都十分心痛,阿娘特意将宫里赏赐的雪莲送去赵府。只盼望赵二娘能早些康复。妹妹茹娘亦极自责,认为那时不论如何危险,她都应该拦住失控的张三娘,不叫张三娘的马匹撞到赵家娘子。可事已发生无法挽回……”
“你胡说!”张三娘指着温荣娘喝道,这一声响不但打断温荣的话,更将太后、茹娘等人都唬了一跳,“当时我未失控,是茹娘拿月杖打我才惊到马的。”
温荣眉梢轻翘,并不觉得意外。她就是要故意激怒张三娘。那日她和韩秋嬏都不在马毬场,而太后年纪虽大,但神智清明,故不会轻易相信她们任何一人说的话。重要的是张三娘和赵二娘已然结怨。温荣不信她二人能合伙将事儿编的天衣无缝。
太后冷眼看着张三娘,丝毫不掩饰对张三娘的嫌弃和怒意,“张三娘。荣娘可是我孙媳妇,贵为五王妃。就算我谅你是晚辈不治你大声喧哗之罪。可你这般以下犯上,是不是该掌嘴啊。”
张三娘一惊。连连叩头,“太后恕罪,奴是一时气坏才出言不逊的。当时若不是茹娘用月杖打奴的青驹,奴的马也不可能失控,温茹娘见势不妙,调转马头避开了,正因为如此,马才会撞上赵二娘的。现在五王妃避重就轻,撇去温茹娘的责任,一味言是奴的马失控。奴担心太后被蒙蔽视听,不能还奴一个清白,不能替赵二娘做主。”
太后声音又冷了几分,“张三娘你好大的胆子,你可是在暗讽我年老眼花,不能辨是非,只会听信谗言了?”
“奴不敢奴不敢,太后定能明察秋毫,替奴洗冤屈的。”张三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几乎贴在了地上,一动不敢动。
太后实在见不得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现在处劣势的分明是温家人,可张三娘却没有半分底气。大圣朝的贵家郎君女娘,怎能有如此胆小怕事的。太后不耐地说道,“荣娘,你如何看的,不许包庇你妹妹。”
温荣微点了下头,神情严肃,蹙眉说道,“回禀太后,儿不敢有任何徇私的想法,只是儿有一事不解,还请二王妃或者张三娘与我详细说说。”
温荣目光一凛,“先才二王妃与张三娘皆说是茹娘先言语挑衅张三娘,后争执不下,怒从心起,用月杖击马,导致马匹受惊。紧接着茹娘故意避开,令马撞向她身后的赵二娘,可是真的?”
韩秋嬏得意地点点头,既然温荣都说是故意的了,她自没意见。
温荣摇了摇头叹道,“茹娘右手执杖,挥杖打马,要么打到马匹左身,要么迎头击下,有驯马经验的人都知晓,从这两个方向刺激马匹,马匹都不可能朝前直撞,俱是寻受伤害轻的方向奔去。除非茹娘在张三娘后方用月杖击打马臀,马才会往前冲,可这样茹娘还怎故意避开?她根本不需要去避的,故儿实在不知茹娘究竟是在张三娘的前方还是后方。”
张三娘一怔,当时温茹娘确实是在她前方,她也知晓并非是温茹娘用月杖打的她。可二王妃是这么交代的,还向她保证,一定能让温家吃不了兜着走,她也不会再被禁足。
张三娘惴惴地看向韩秋嬏,韩秋嬏朝她微微颌首,张三娘心里才略微踏实了一些,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当时茹娘与奴争执得厉害,奴被气坏了,实在记不清温茹到底如何挥的杖,待奴反应过来,马匹已经朝前冲去,奴怎么也拉不住。”
张三娘说完,四周一片静默。温荣垂首悄悄地瞥了张三娘一眼,张三娘虽坏,可却缺了心眼,单张三娘一人,并不足为惧。
过了一会,温茹娘学阿姐的模样,略直起身子,抬头目光清亮,谦虚忏悔道,“太后,奴虽顽劣但知善恶,自小阿爷和阿姐就教导奴,‘见贤思齐’,‘莫以恶小而为之’,平日哪怕被误会或吃亏了也莫要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日马毬场上,奴非但不敢挥月杖伤人,就是争执辱骂也是没有的,但儿提马避险时确实不知赵二娘就在身后。否则宁愿自己堕马受伤,也不愿赵二娘受到半分伤害。”
太后听后点了点头,温茹虽不若温荣知书达理、温柔晓事,却也不差了,婉娘的嫡亲孙女品性容貌皆无可挑剔,“茹娘,现在你与张三娘各执一词,我也不好妄下论断,否则旁人又要说我偏心眼。你说说,为何张三娘会认定是你言语相讥,导致事态激化的。”
温荣心里一阵轻松,太后已经不想搭理二王妃她们,决定将事情化小,此处非公堂,一家娘子有错与否,只看太后心眼偏向谁。
茹娘紧张地偷偷看温荣,温荣指尖悄悄指了指张三娘,又眨了眨眼睛。温茹明白了阿姐的意思,镇定地回道,“回禀太后,先才张三娘自己说了,当时的情形她已记不清,说不定就是记岔了。”
“你……”张三娘怔怔地看着温茹那张和温荣十分相似的脸,恨不能狠狠挠上一指甲,为何不是温家的娘子被毁容。张三娘气喘的厉害,当时她亦是坠马了,虽不严重,可也留了暗伤,这会儿被气的差点晕厥过去。
太后颌首道,“茹娘说的有理,既然张三娘记都记不清,怎么还能在此信口雌黄,胡乱污蔑冤枉她人呢。”
张三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身形已是摇摇晃晃,韩秋嬏见状离席走了出来,径直跪在地上。温荣眉头一皱,不知韩秋嬏又要使甚幺蛾子,现在二王妃跪在地上,那她一个五王妃是不是也应该跪?
温荣抿了抿唇,心里冷笑,只朝太后蹲了蹲身,带着清浅笑意的容颜万分坦然,太后看的赏心悦目,二王妃此举反而显得拎不清事态。
韩秋嬏说道,“请太后恕儿唐突插嘴。就算温茹娘未击杖,可赵二娘受伤甚至伤颜都与温茹脱不开干系。薛国公府的张三娘已经受到了极严重的处罚,可同样犯错的温茹仍旧每日嬉笑玩乐,无半点同情乃至愧疚之心,也从未到赵府探望过赵娘子。外人都道温家长房家教严格,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味纵容,对此儿真真不敢苟同。二皇子与赵家郎君交好,儿与赵家娘子亦是情如姐妹,赵二娘出了这事,儿是几日几夜的睡不着觉,只叹上天不公。还请太后看在二皇子和儿的面上,还赵二娘一个公道,不要叫无辜人受太多委屈了。”
温荣暗叹韩秋嬏胆大,竟然敢出言用二皇子来压制太后。想着想着温荣是愈发觉得可笑。二皇子、赵府通敌牟利,可惜现在三皇子和晟郎只拿到赵府通敌的证据……为了对付她,韩秋嬏赶趟似的在太后面前将二皇子和赵府扯上关系,以后怕是甩也甩不开了。
既然这事温茹确实有错,温荣也想借太后压压温茹的疯性子,最重要的是她还打算让二皇子和赵家的关系再近一些。(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六章 含苦伤无诉
凉亭四周悬挂了数层薄纱,炽烈骄阳透过薄纱后剩下柔白的暖光。=顶=点===x=o温荣眉梢微抬,看着太后身前案几上、犹如红宝石般泛着绚丽光泽的樱桃,面上现出旁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温荣望向太后,目露痛心之色,似乎下了极大决定,郁郁地说道,“二王妃所言有理。二皇子和赵家郎君打小一处读书长大,虽非嫡亲兄弟,却胜似嫡亲兄弟。赵家娘子出事对于二皇子、二王妃而言,确实如亲妹妹受伤一般心痛难当。当初是儿思虑不够周全,现在将心比心,儿觉得十分愧疚。茹娘心性不坏,府里道其年幼,平日对茹娘是缺了约束和管教,还请太后枉错责罚。”
温茹听到阿姐让太后管教她,吓的面色青白,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发丝滑下,滴落在今日新换的洋红半袖襦裙上。温茹思及其平日出府与贵家女娘玩乐,确有仗着阿姐是当朝五王妃而行为骄纵,现在想起觉得颇为后悔,原来真出了事情,就是阿姐也顶不住的。
温茹紧张地往温荣的方向微微挪动,恨不能躲到温荣身后。
温荣早瞧出温茹在害怕和紧张了,心下好笑,不忍心还是朝温茹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温茹瞧见了才静静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太后看着温荣满意地点点头。二王妃咄咄逼人,逼着她惩罚温家娘子,还好温荣晓事懂得顾全局面,不肯让她为难,给了大家台阶下。既如此。她是更舍不得重罚温茹娘了。
太后端起茶汤吃了口,润了润嗓子。缓缓道,“是该罚。就罚茹娘抄写五十卷经书替赵二娘祈福。未抄完不允许出温府。”
温荣立即曲膝谢过太后,温茹长长松一口气,人差点瘫软倒地。她还以为会和阿爷五月一样,被关押在大理寺了,不想仅仅抄写五十卷经书就够了。
韩秋嬏一怔,这处罚也太轻了,还想再说什么,太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该罚的都罚了,你就省省心,有空回府多照顾照顾褚侧妃,不几月她就快生了。还有赵二娘,也应该在厢房里好生将养,将身子面子都养好了才是正事。难得大家到的齐,我在亭子坐了一上午闷坏了,你们陪我到樱桃园去走走。”
韩秋嬏和赵二娘自然听出了太后言语里的嘲讽,韩秋嬏对周遭人。尤其温荣、褚二娘等是恨之入骨。而赵二娘面纱下的伤疤早已扭曲变形,赵二娘的牙齿狠狠咬着下嘴唇,留下一道深弯的血印。赵二娘认定自己是最无辜的,她甚都未做。每一次纷争她都只是在旁瞧热闹,凭什么偏偏是她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她这辈子是毁了,可她绝不允许害她的人仍在世上活得滋润快活。
赵二娘紧握的拳头往宽大袖笼里缩了缩。触碰到冰凉尖锐的刀锋,目之所及的一众人。都该死……
宫女史扶着太后起身,太后朝丹阳招了招手。让丹阳过来扶着她,又命温荣去陪琳娘,笑道,“荣娘,现在琳娘是有孕之身,你可得替我照顾好她,若不是我年纪大,我都想亲自牵着孙媳妇。”
温荣笑着答应下,“太后放心,三王妃肚里怀的是太后重孙子,儿可是打着十万分精神,哪里敢疏忽大意。”
“你这孩子说的就是好听。”太后将手搭在丹阳手臂上,满足地点点头,“走走,听说园子里有郎君在斗诗,不知道奕儿和晟儿过来没有。他二人诗情虽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杜学士写的诗,杜学士可真真是才华四溢,那诗写的旷远大气不失细腻,华丽却不会浮躁,一会我命人取了诗帖给你们瞧,你们都该好好学学。”
“是是,祖母评诗是最在行的。”丹阳在旁笑个不停。
太后扶着丹阳走出凉亭后,才忽然想起来,瞥眼瞧着丹阳问道,“对了,你夫郎的大妹妹,不就嫁给了杜学士吗,那小娘子可真是好眼光,好像是唤作婵娘对吧?过两日带进宫我瞧瞧。”
丹阳好笑道,“祖母好记性,连名字都能记得住,婵娘知晓了指不定多高兴。可这几日婵娘是不能进宫陪太后了,因为婵娘才为杜府添了个胖娃娃,这还未过月子呢。那小郎君笑起来像极了杜学士,好不讨人喜爱。”
“那是大好事啊,记得让婵娘将小娃娃的肚兜给琳娘。还有,过了月子让婵娘抱着娃娃进宫给我看看,陪陪我这老人家,我是十几年没听到娃娃哭的声音咯,延庆殿里太冷清,我年纪大了,等不起了。”太后满面笑意,可说话时眼里有几分落寞,目光在丹阳、琳娘等人身上徘徊,要求丹阳和温荣也早些生,多点孙儿陪她。
丹阳和温荣红着脸应下,众人说说笑笑地走下高地,忽然看见有几名年轻婢子,在台阶附近缩头缩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几名婢子看到太后、丹阳一行人,面露惊慌之色,转身就想跑开,可此番作态早引起太后等人的怀疑。
太后指着那几人,对内侍说道,“是谁家的婢子,这般没规矩,将她们捉过来,我要问个清楚。”
跟在二王妃韩秋嬏身后的赵大娘子本是一副事不关己、百无聊赖的模样,可看清那几名侍婢后愣了愣,是她赵府上的,而且是跟在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侍婢。
侍婢被内侍带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太后面前,眼睛一直瞟赵家娘子,赵二娘子蒙着面纱,垂首呆滞地盯住蜀锦绣鞋鞋尖,对周遭事情置若罔闻。无奈之下赵大娘子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禀太后,她们是赵府的侍婢,约莫是有何事过来寻奴与妹妹,还请太后莫怪。”
太后蹙眉看了赵大娘子一眼,冷哼一声,“堂堂尚书左仆射府的婢子怎这般鬼鬼祟祟,何事不敢当面说,看了我们就要跑,你快些去问了她们究竟有何事。”
赵大娘子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先前在凉亭她们赵府就跟着二王妃一起丢尽面子,现在府里的侍婢又让她下不来台。赵大娘子心里腾起一股恼意,向太后道歉后,朝那些侍婢斥道,“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请宫女史上来传话,府里平常都白教你们了,惊着了太后你们十条命也不够偿的。”
侍婢连连叩头求赎罪,却也不肯说究竟何事。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赵大娘子才带了侍婢退到一旁。
赵大娘子皱眉不悦,“怎么回事。”
侍婢脸色极其难看,压低了声音将大夫人的话传了一遍,赵大娘子惊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侍婢,牙齿根都在哆嗦,“是不是真的。”
侍婢接着道,“大夫人知晓后立即回府了,吩咐我们过来寻大娘子和二娘子,还交代了不许声张。”
赵大娘子恍恍惚惚的也没听清婢子说些什么,只满脑子的噩耗,面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脊背发凉地回到太后等人面前,紧张局促地说道,“府里出了些事,奴无法陪太后游园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眉眼不动,“那你们先回去罢。”
赵大娘子蹲身谢过太后,朝赵二娘招手,不料赵二娘仍旧低头看地,根本不搭理她。赵大娘讪讪地走到赵二娘身边,使命扯着赵二娘的衫袖,“我们快些回府罢,阿娘还在府里等我们。”
韩秋嬏蹙眉上前,低声问道,“府里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帮忙。”
赵大娘子张了张嘴,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太后彻底没了耐心,不耐烦地看了她们一眼,“嬏娘,你在这陪着她们,丹阳、琳娘、荣娘,我们走吧。”
太后转身离开,赵大娘子反而轻松下来,红着眼睛靠近韩秋嬏,附耳说道,“我大哥被杀了,今早在西郊发现的尸体。”说着说着赵大娘子的眼泪就落下来,“二王妃,也不知赵府是不是真的惹着丧门星了,一连串的祸事,二娘的脸毁了,现在大哥又没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韩秋嬏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和赵家娘子的交情其实并不深,不过是因为嫁给了二皇子,故才和赵府有了往来罢了。故虽震惊但也不会悲伤难过,只是帮着赵大娘去推赵二娘子,“你大哥遭了祸事,快点随你姐姐回去,别杵在这儿,我还要去陪太后散心的。”
赵二娘整个人都在发抖,极度的悲愤和仇恨下她隐隐感觉到赵府要完了,她被毁了,大哥死了,阿爷和二哥每日回府也都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
赵府要倾覆了,反正赵府也要倾覆了,赵二娘猛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太后正与谢琳娘等人谈笑生风,温茹娘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身,就连刚才还向她低声下气道歉的张三娘,也腆着脸凑在丹阳身边献殷勤。
白晃晃的阳光刺得她视线模糊,赵二娘眼里凶光越来越盛,抬手扯下面纱,原本白皙无暇的面庞上爬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七章 无声相与恨
“啊!”
众人正谈的兴起,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两声惨叫,回转过身俱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赵二娘呲牙咧嘴面目扭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接连将韩秋嬏和赵大娘子都推倒在地上,紧接着又从袖笼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尖刀牢牢握住。
韩秋嬏、赵大娘和侍婢皆被利刃吓的连连后退。赵二娘扫视了一圈,直愣愣地瞪着太后,大喊一声“你们欠我的,我要你们死,都去死。”
紧着就朝太后和琳娘等人冲了过来。宫女史忙将太后和丹阳公主护在身后,再要去拉谢琳娘和温荣时已经来不及了,赵二娘转眼间就跑到了面前。
发疯失了心性的赵二娘见砍不到太后,立马转了方向,面朝琳娘。
烈日下泛着寒光的锋利尖刀朝谢琳娘直直刺下,周围所有人都吓的面无血色,一动不能动。
唯独温荣见事出危急,也顾不上其他,一个跨步将琳娘紧紧护在身后,为自保又抬手去挡尖刀。随着刀尖扎入手臂发出一声闷响,鲜红血水涌出,染透了温荣的藕荷色大衫袖。
周围响起一阵惊叫,太后怒斥宫婢和内侍是废物,焦急地让内侍赶紧将温荣救下,制服那个疯婆子。
温荣痛的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睛一片模糊,赵二娘见未扎到要害,不肯罢休,猛地拔出尖刀,又朝温荣的胸口狠狠扎下……
就在尖刀即将扎进温荣胸口的一瞬间,将太后护在身后的宫女史忽然跃起,重重撞向赵二娘。二人一起摔在地上,赵二娘手一松。尖刀哐啷一声掉在温荣的脚边。
见状内侍一拥而上将赵二娘摁在地上,不远处的赵大娘是面如金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眼珠子一翻,彻底晕倒在地。
韩秋嬏亦是瞠目结舌,可看到赵二娘的尖刀即将刺进温荣胸膛时,她心里产生了一丝快感和期待,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成功,温荣只是手臂受了点伤。韩秋嬏暗喜后也陷入担忧中,赵二娘是被她从赵府带出来的,出了这事。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太后那儿已经乱作一团,韩秋嬏明白,赵府此次麻烦大了,泰王府也脱不了干系,韩秋嬏心一横,干脆也学着赵大娘子转晕在地。
温荣被扎伤的右臂还在淌血,足下土地已经被血水泡的发软,温荣渐渐虚脱无力,要倒下时被丹阳一把扶住。
琳娘看到温荣浑身是血的模样。担心的眼泪直淌,忽然面容一紧,她感觉小腹一阵阵抽痛起来,似乎有热热的液体顺着她大腿根流下。琳娘暗道不好。胸口起伏的厉害,喘着气低声唤着救命。
旁边人这才发现谢琳娘的不妥,更加吓的手足无措。温荣撑着最后的力气,命人将琳娘扶着在她身边坐下。又安慰琳娘她们一定都会没事。
太后看到温荣和琳娘接二连三的出状况,是又气又急。双目赤红,连连咳嗽,宫女史在旁如何劝慰都无用,太后好不容易‘嗳哟’一声喘出一口气来,立即怒问医官怎么还没到。
“医官来了,医官来了。”宫婢高声叫道。
今日在樱桃园静候的三名医官,其中就有卢瑞娘,卢医官是听说温荣等人会过来,才特意请命在樱桃园听差的,本想无事了可以与丹阳、温荣等人聚聚,不想竟出了这么大的事,真真是始料未及。
有医官上来就询问太后的情况,太后指着温荣和琳娘急声道,“你们别管我,先救我的两个孙媳妇。”
卢瑞娘也未慌乱,一眼就看明白了温荣和谢琳娘的情况。温荣是外伤,失血过多,而琳娘是小产征兆。卢瑞娘将药粉取出,令其中一名医官立即替温荣包扎止血,她则替琳娘把脉,又喂了一颗安胎药丸,不断地叮嘱琳娘放轻松。接着太后听取卢瑞娘的提议,命人将温荣和琳娘抬到附近阁楼的厢房里歇息。
樱桃园发生的乱子传到了圣主和王贵妃那,圣主叱骂了几声,和王贵妃一道前往探望。
王贵妃知晓琳娘和温荣皆无性命之忧后,便随圣主先向太后请安。进了内室就看见太后软软地靠在厢榻上阖眼养神,宫婢从凉水里取出巾帕拧干,覆在了太后的额头上。
睿宗帝上前一步,“阿娘,儿来迟了,令阿娘受惊了。”
王贵妃亦上前,满面担忧地说道,“阿家遇到危险时,儿不能在阿家身旁守护,实是惭愧。”
太后微微睁开眼,偏头看着睿宗帝和王贵妃,“你们都来了?我无事,不必担心。奕儿和晟儿呢,给他们送消息了吗。”
睿宗帝恭敬道,“儿已经命侍卫快马去寻奕儿和晟儿了,他们用过午膳后本就会到樱桃园的,想来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
“哼,”太后气的冷哼一声,“这两人就忙的连樱桃宴的席面都吃不了了?今日他们若早点过来,哪里会出这些事,现在躺在床上昏迷受伤的人可是他们媳妇。”
王贵妃见太后动怒,忙说道,“阿家说的极是,一会圣人与儿都会好好说他们的,还请太后莫要生气,放宽心,好生将养才是。”
“罢了,”太后朝王贵妃说道,“你去看看琳娘和荣娘,圣人留下来陪我说话就行,别一个个都守着我这无事的闲人。”
“是。”王贵妃不得已领命退下。
王贵妃本打算先去探望温荣的,知晓温荣睡着了,房里又有丹阳和温茹等人陪着,就径直去寻了琳娘。
琳娘面色虚白地靠在圆枕上,正和卢瑞娘说话。看到王贵妃进来,就想起身行礼,王贵妃抬抬手将其拦下。上前坐在琳娘身旁关切道,“我在衔樱阁里听说你差点小产,真真是吓坏了,现在怎样了,医官怎么说的,有感觉好一些吗?”
琳娘朝王贵妃弯了弯身,“令阿家担心了,儿是一时受到了惊吓。这次多亏了温荣和卢医官,腹中胎儿总算保住。”
王贵妃颌首道,“是要好好感谢荣娘,谁能知晓赵家二娘子好端端的忽然就发了疯,甚至还藏了匕首进樱桃园。对了,听说是二王妃将那疯女人带进来的,还想请太后还那疯婆子公道是吗?”
琳娘愣了愣,颇为失落地说道,“是了,先才在凉亭,二王妃还当着太后的面为难五王妃和温家茹娘。二王妃似乎也被吓到了,当时就晕厥了过去,这会儿在东侧的厢房里静养,才有医官去看诊。”
王贵妃点点头,抿嘴道,“你和荣娘不会凭白受伤的。这次二王妃是真的应该将事情说明白,还你们一个公道了。”
琳娘低下头,目光闪烁,“还请阿家替儿和荣娘做主。”
卢医官在旁静静守着,听到琳娘和王贵妃之间的对话,心里忍不住叹气。王贵妃在外人面前对琳娘的关心和疼爱都是装的,在王贵妃的眼里和心里,除了三皇子,怕是只有谋算、倾轧和权势。
不一会外廊传来通报声,言三皇子和五皇子到了。
李晟和李奕急切地往内廊走来,二人俱是一脸焦色,眼里透着浓浓地担忧。行至拐角处,李晟早忘记甚长幼有序,大踏一步快走到李奕前面,向宫婢问明温荣在哪个厢房后,也顾不上先向圣主太后请安了,直接疾步进了温荣的厢房。
李奕缓缓停下脚步,怔怔地看见李晟的背影没入那道帘子内,想到温荣被人砍伤,正一脸苍白躺在床上的情形,李奕就觉得心如刀割般疼痛。李奕一步步走到温荣歇息的厢房门口,微抬起手,半晌后才将手慢慢收回,紧紧握拳背负在了身后。
一旁的宫婢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三皇子,三王妃静养的厢房在隔壁,而太后和圣主则都在内廊的第一间厢房。不知三皇子……”
李奕自嘲地笑了笑,觉得很苦恼,他连看望温荣的资格都没有,那么担心又有何意义呢。李奕双目无神地说道,“我去看三王妃。”
……
李晟进了厢房直接奔到温荣床榻边坐着。看到温荣靠在薄衾上、缠了厚厚白纱的右臂,心里一痛,面上怒意渐盛,可又不敢吵醒温荣,只能轻握住温荣略带凉意的小手。待李晟感觉到温荣的鼻息匀细,才略感安心。
一直在厢房里守着却被李晟完全忽视的丹阳和温茹娘,见李晟面容缓和了才走上前。温茹娘轻声和李晟道了好,小心地唤了声“姐夫”。李晟“嗯”一声,可目光仍不肯离开温荣半分。
丹阳在旁压低了声音如实说道,“刀口深,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荣娘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因为失血过多愈发虚弱,荣娘吃过卢医官熬的汤药后就睡着了。今日之事太过突然,荣娘舍己保住了三王妃,还好未伤及性命,只是要将养上一段时日。”
李晟虽然一直阴沉着脸,但眼里的杀意渐渐褪去,换而是浓浓的愧疚和担忧。
温荣的指尖在李晟手心里渐渐热起来,极致的静默中,李晟似乎能感觉到温荣微弱的脉搏……(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关心则乱意
另一处厢房,李奕同王贵妃道安后,细心地询问了琳娘的身体状况,知晓人和胎儿皆无事才松口气,面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来,但旁人凝神仔细端详会发现,李奕的笑容与往常有稍许不同,眸光里隐而又隐的寒意似能将人心冰冻三尺。
王贵妃问道,“听说赵家大郎被人杀了,尸身抛在荒郊可是真的?而赵二娘就是惊悉此消息,再加上被毁容颜,故心性大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事情?”
李奕淡淡地回道,“大约是的,仵作还在查验,儿也暂时还不知晓详情。”
王贵妃面上浮出一抹笑来,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安慰道,“自己人无事便好,二王妃是替泰王府惹下大麻烦了。”
琳娘抬起头,红着眼睛与李奕道,“奕郎,那赵二娘本是要杀妾身的,是荣娘替妾身挡下了那一刀。妾身想亲自去照顾荣娘,可卢医官交代妾身这几日必须卧床静养,不能随意走动。妾身心里是又感激又不安,荣娘的恩德妾身真真是无以为报了。”
李奕握着琳娘的手,面露柔软笑容,声音更温润动听,令人倍感安心,“琳娘安心养身体,五王妃那有五弟陪着,自不用担心,一会我也会亲自向五王妃和五弟道谢,往后五王妃和晟郎有甚事,我们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帮忙的不是吗。”
琳娘听了连连点头,李奕将圆枕移了移,让琳娘靠的更舒服些。又温声道,“你才吃过药。先睡一会,只有精神养好了。身体才能更快恢复。我还要带五弟去探望太后,先才五弟急坏了,我担心他将要紧的事儿都忘记。”
琳娘执帕子将眼角的泪痕擦去,“奕郎快去吧,多安慰了五皇子。”琳娘心里还是很担心,几乎全盛京都知晓五皇子和荣娘鹣鲽情深。五皇子是将荣娘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受到一丁点伤害。现在荣娘因为她受了如此重的伤,五皇子会肯善了么。
王贵妃和李奕让琳娘安心休息后,一道离开了厢房。王贵妃看到厢房外只有零星几名侍婢在长廊根角处静候。遂小声的与李奕说道,“奕儿,赵家大郎的事可干净。”
李奕微微颌首,“阿娘放心,是五弟亲自办的。”
王贵妃面上笑容更深了些,“今天还真应该感谢那疯了的赵二娘,以及只会给二皇子惹事的韩秋嬏。否则我们还得废心思考虑如何将事儿闹大,再牵扯到二皇子身上。”
李奕眸光黯淡,“阿娘。我与五弟未考虑周全,伤到了无辜人,就算此局胜了,也有缺憾。至少五弟不会开心的。”
“怎能算伤到了无辜人?不论谢琳娘还是温荣娘。皆在局中,更何况她二人伤的也不重,”王贵妃满怀慈爱的看了李奕一眼。“好了,你这孩子。怎能在这时候神伤失去干劲,圣主决断还未下。还不能算赢。我知晓你是因为温荣受伤了所以心里不好受,可她现在已经嫁给了晟儿,和你再无关系。将来你继承大统,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如花美眷,就算是温荣,你真想要,也是可以的。”
王贵妃劝慰了一番,见李奕仍旧打不起精神,“罢了罢了,哎,你这孩子。我这做长辈的就带你一起去看看温荣吧,然后你再与晟郎去探望太后。”
李奕内心的情绪在王贵妃面前毫不掩饰地表现了出来,“儿谢过母妃,听说丹阳也在厢房里,儿也有话要问问丹阳。”
“好了,你找丹阳那个天天只知玩乐的公主能有何事?我是你母妃,还能不知晓你的心事么。”王贵妃端端地朝温荣静养的厢房走去,门外的宫婢看到后忙见礼通报。
丹阳公主听到通报声赶忙上前碰了碰李晟,“五哥,王贵妃和三哥过来了,你就算再担心荣娘,也千万别摆出这副样子给他二人看,要不会给荣娘添麻烦的。”
李晟眉头紧缩,极其不悦,“将通传的宫婢拖出去杖责四十。她明知道五王妃在休息,非但不拦着外人,反而如此大声叫囔。”
丹阳没办法,瞪了李晟一眼,自己带了茹娘至外厢迎接。
“贵妃与三哥是来探望荣娘的么,”丹阳走至王贵妃身边,“荣娘现在睡熟了,五哥在里面守着。五哥太过担心荣娘了,连宫婢的通传都未听见,还请贵妃殿下和三哥莫怪。”
王贵妃目光如水,抬手理了理丹阳略凌乱的发鬓,心疼地说道,“瞧你这孩子说的,我自己都担心的心神不宁,怎还会怪晟儿呢。”
说着王贵妃悠悠地叹了口气,眼角也潮湿起来,“荣娘与琳娘一样,都是我儿媳妇,知晓荣娘为琳娘挡危险受了伤,我心里是愧疚万分。平日我道荣娘听话乖巧,就未多花心思在荣娘身上,对荣娘的关心比之琳娘也要少些,哎,现在想想真是……”
王贵妃将眼角的泪水拭去,眨了眨眼睛,牵着丹阳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丹阳,你先带我们进去看看荣娘,便是睡着了也无甚,亲眼看见温荣无大碍了,我才能放心。”
丹阳有些左右为难,李奕温声道,“不妨事的,我们只是去看一看五王妃。五弟与我的关系丹阳还不了解么。我知晓五弟现在定心急如焚,故就算有失礼的地方,阿娘也不会怪他的。”
丹阳垂首将王贵妃和李奕带进了厢房。
不想李晟已站了起来,虽然视线仍旧只落在温荣身上,但至少不会像先前那样满脸凶相了。
“五弟,对不起。”
李奕进屋后先抱拳道了歉,接着才随王贵妃一起缓缓走上前,就要靠近温荣床榻时,李晟忽然转身快走两步拦在王贵妃前面。面上神情是王贵妃等人早已习以为常的清冷严肃。
李晟面无表情的低声道,“某谢过殿下和三哥的关心,医官言荣娘已无事,不必担心了。对了,听说太后也受了惊吓,请三哥代我向太后问安,是儿不孝,在荣娘醒来前,容我暂时不能去探望。”
李奕不自禁地挑起目光,越过李晟肩膀,想看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女娘,无奈帷幔遮挡,只能隐约看见绣牡丹纹锦衾上隆起的小小高度,李奕静静的在心里猜测和感受锦衾里娇小的身躯。
李奕收回目光,颇为低落地说道,“晟郎在怨我,荣娘受伤我责无旁贷。”
朝政上对付二皇子等人,李奕和李晟都只想到那些身在外、手握权势的男子,内宅的争斗谁都不曾关心过,故无人有资格说怨。
李晟面上露出自嘲的神情,“这是意外,纵是天算也算不到这突发情形,故三哥不必挂怀。荣娘和三王妃情同手足,现在对于荣娘而言,最好的消息莫过于三王妃完好无恙,还请三哥照顾好三王妃,不叫荣娘白白受伤了。”
王贵妃上前柔声道,“晟儿多虑了。奕郎照顾好琳娘是理所应当的,奕郎与我过来,就是想看看荣娘,再与荣娘当面说一声谢谢。既然荣娘睡着,那我与奕儿便先去探望太后,这儿有什么事,尽管与我们说了。”
李晟朝王贵妃躬了躬身,“儿臣代荣娘,谢过殿下关心。”
王贵妃温和地点了点头,善解人意地说道,“好了,你快去陪荣娘吧。我就带着奕儿和丹阳她们出去了。”
李奕随王贵妃转身离开的脚步微微停滞,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也觉得晟郎此举未免太过无情。李奕按捺住回头的冲动,带着丹阳和茹娘,随王贵妃出厢房去探望太后。
屋子里嘈杂的人声终于全部散去,李晟回到温荣身边,看着温荣苍白却平静的睡颜,目光渐渐温柔起来……
王贵妃让宫婢带茹娘去别处歇息。李奕到太后厢房时,恰好有内侍将一封文书送到圣主手里,那封文书正是仵作从赵大郎身上搜到的,大理寺卿看了文书内容后,知晓事关重大,照五皇子的吩咐,不敢耽搁,直接命侍卫送到樱桃园,交到圣主手上。
睿宗帝接过文书还未来得及看,先向李奕蹙眉道,“听说发现赵家大郎尸首后,晟郎亲自过去了,晟郎在哪里,我有话要问他。”
李奕踌蹴不敢言,王贵妃上前解围道,“五王妃昏睡未醒,晟儿担心五王妃,故寸步不离地守在五王妃身旁,还请圣主看在晟儿对五王妃一往情深的份上,莫要怪罪。”
“一往情深?”圣主言语嘲讽,再思及今日尚书左仆射府大郎君遭害,李徵知晓后立即带赵淳赶去赵府,樱桃园紧接着又出现赵家女娘执刀伤人一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指着赵府和李徵。圣主眼里渐显怒意,严厉道,“若不是看在五王妃今日之举颇为英勇,某非得治李晟他沉迷女色、玩物丧志之罪。”
王贵妃心中窃喜,可仍在苦苦哀求圣主息怒原谅五皇子。睿宗帝冷哼一声,拿起桌案上的文书。
圣主眸光越来越深,看完文书内容,剑眉倒竖,将文书狠狠拍在了案几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终言托付意
睿宗帝忽然双目圆睁面色涨红,握拳的手不停颤抖,终于忍受不住,扶着案几猛烈地咳嗽起来,太后和王贵妃连忙上前,替圣主顺背和递茶汤。
太后正要命人去请医官,睿宗帝卯起劲摆摆手,用锦帕密密地捂住嘴唇。李奕怔怔地看着圣主,他似乎能看见圣主手中那方锦帕被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李奕眉心微陷,他隐隐觉得时间不对,圣主咳血的场景他很熟悉,可在印象中那时应该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了。如此岂不是比他记忆提前了好几个月?
李奕知晓圣主体内顽疾无药可医,但病不该这般快发作。
过了好一会,睿宗帝才缓过来停止咳嗽,随手将拧做一团的锦帕塞给了卢内侍,靠在矮塌上连喘粗气。
太后担忧地说道,“你的咳疾怎不见好转,现在还愈发严重了。对了,先才我见替荣娘和琳娘医治的医官不错,将她唤过来替你看看可好。”
“阿娘不必担心,儿无事,只是一时被气到了,”睿宗目光转向文书,紧锁眉头,摇头冷笑道,“赵家人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堂堂尚书左仆射府竟然为了谋利而通敌卖国,将我大圣朝赖以生存的粮草和兵甲统统卖给了东瀛,卖给妄图侵占我圣朝疆土的敌国。赵家真真是活腻了,那赵家大郎是死有余辜啊。”
太后和王贵妃听闻惊讶的面面相觑,王贵妃结结巴巴地说道,“通敌叛国可是比欺君还要严重的。这,这可是真的么?”
太后蹙眉道。“照理我们后宫之人不应该过问朝政,可事关重大。倘若尚书左仆射赵府真有通敌之举定不能轻饶。”
睿宗帝的手指重重敲着文书,愤然道,“白纸黑字写着,就连卖卖数额都标得一清二楚,还有左仆射签章,这还能有假吗?”
王贵妃执锦帕抵住鼻尖,满面惊慌,“二皇子是否知晓此事,若还不知晓。可不能再让徵儿与赵府走得那般近了。”
李奕在旁一语不发,他知晓阿娘能比他说的更好。
太后听到王贵妃提及二皇子,气的嘴唇都哆嗦起来,“这个逆子,先才他媳妇还在凉亭说了,他和赵家人打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既如此,赵家通敌,徵儿怎可能不知晓。”说着太后的眼泪顺着沟沟壑壑的眼角淌下来,“太子不争气,本以为徵儿是好的,不想所行所做更加不堪入目。他们这对兄弟,去了九泉之下,都对不起他们阿娘长孙氏啊。”
圣主本就心烦意乱。再听到太后说出这番话,头痛的似要裂开一般。睿宗帝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在太后、王贵妃、丹阳面前,不适合谈论朝政之事。
圣主看到安安静静如修竹一般垂首不语的李奕。终感欣慰。惊悉此事,李奕能不喜不悲,只有眉眼里现出了淡淡的落寞和惋惜,在不知晓详情的情况下,也不会妄加评论他的二哥和赵府。
睿宗帝闭上眼睛,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可能时日不多了,许多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他不期再活百年,只盼能多活数月。
睿宗帝平复了心情,睁开眼睛走向太后,声音满是疲累,“阿娘今日受的惊吓已不小,千万莫再替小辈忧心,我带奕儿到隔壁厢房说话,让王贵妃和丹阳在此照顾阿娘。”
王贵妃微转头看向李奕,李奕朝王贵妃点了点头,目光安然平和。王贵妃放下心来,决定不再就此事多言,免得惹圣主不喜。
阁楼内堂,圣主将宫婢遣退,单留了卢内侍在旁伺候。
睿宗帝命卢内侍将文书递给李奕。待李奕读完后,缓缓地问道,“奕郎,你认为李徵与此事是否有关。”
李奕摇了摇头,“从文书来看,赵府私贩粮资兵甲,是为了牟取巨利。而二哥身为皇子,理应不缺钱帛,故如此大的款项二哥也无处用了。或许二哥与此事真无干系,一直以来都是被蒙在鼓里。”
“哼,如果他未参与此事,也证明了他毫无辨别是非的能力,关系如此紧密的朋友,犯下这般十恶不赦的大罪,他敢有脸言此事与他无关吗。”睿宗帝心意已决,太子一人就已经将他的耐心磨光了,现在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他都不会犹豫心软,他唯一能向长孙氏交代的,就是若李徵未参与通敌,他会让李奕留他性命。
李奕不再谈论二皇子和赵府,只躬身劝道,“阿爷这些年操劳过度,身子耗损严重,儿前几年只贪享玩乐,未曾替阿爷分忧,感到十分惭愧。可现在不论是朝局还是天下,都离不开阿爷,都需要阿爷主持大局,故还请阿爷照顾好自己,如此才能替黎民苍生谋福。”
睿宗帝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是我不好,早年将心思全放在太子和徵儿身上,忽略了你和晟郎,不想他二人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仔细想来,我也没资格说李徵,我还不是和他一样,识人不清吗。”
李奕道,“大哥和二哥在儿时确实比我与五弟要优秀许多了,许是因为大哥他们过早见识了权势和利益,再而常有旁人阿谀奉承,渐渐被岁月迷了眼睛,才误入的歧途。儿有个不情之请,请阿爷谅大哥和二哥初心皆善,不论他们将来做了何事,都留他们性命。”
睿宗帝颌首道,“这就要看他二人的造化了,留还是不留,也不再是我说了算。奕儿,将来就看你的决断了。”
李奕听言大惊,忙惶恐跪地,“孩儿何德何能,还请阿爷三思。”
睿宗帝走上前,准备去扶李奕,“你的德行能力远胜大郎和二郎,你五弟的品性才能确实也很好,但性情太过清冷,许是他从小失去母妃的缘故,兄弟亲情在晟郎眼里,怕是不值一文,万幸在你对于他来说是个例外,晟郎的能力唯独肯为你所用。”
李奕跪地不敢起,“承蒙阿爷错爱,儿诚惶诚恐。只是儿担心自己能力不济,将来难担大任,辜负了阿爷的期望和信赖。”
“若你都不行,某膝下也就再无人了,”睿宗帝长叹一口气,“奕儿,你不用再谦虚。这条路其实不好走,皇帝不见得就会比寻常人过得开心,便是我,也时常羡慕那些把酒桑麻、可纵游山水的生活。”
顿了顿圣主又道,“好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自谦,回宫后我就会拟旨。”
李奕知时机已成熟,遂伏身在地,长拜圣主,“承蒙阿爷错爱,儿定日日警省吾身,不偏不倚,为苍天百姓谋福祉,护我圣朝江山千秋万代,绝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大圣朝、先祖、阿爷之事。”
“很好,快起来吧。”睿宗帝蹲下身,亲自将李奕扶起,严肃地说道,“我虽已承诺了你为太子将来继承我大统,但是这么多年来,徵儿在朝中根植的势力不容小觑,若不是前两年他一心对付你大哥,怎可能留了你与晟郎成长的机会,难保他今后不会有大逆不道之举,故你必须提高了警惕,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可能明白。”
李奕起身后,面上神情不再似往常那般温和儒雅,眉眼间多了分认真和威严,李奕颌首道,“阿爷放心,儿定谨记阿爷嘱咐,非但不敢大意,更会护好皇宫,不临大乱。”
“好,某相信你。”睿宗帝拍了拍李奕肩膀,“一会你就随我回宫,由你主持彻查赵家通敌一案,至于晟郎,让他留在樱桃园陪五王妃。三王妃、太后等人也先留在此处静养,某会吩咐左右千牛卫看守樱桃园,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儿听从圣主安排。”李奕说罢停了停,见圣主要遣他离开,忙抱拳说道,“儿还有最有一个请求,请圣主成全。”
睿宗帝眉毛微挑,疑惑道,“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李奕道,“儿虽蒙阿爷抬爱担以大任,但儿仍有自知之明。现在朝堂和大圣朝尚且离不开圣主,朝中多为老臣,儿资历尚浅,不能服众。儿听阿爷的咳嗽声急骤却沉闷,是已颇为严重了,先才祖母有提及替琳娘和五王妃医治的卢医官,卢医官虽年轻,却极精通药理,还请圣主允许孩儿请卢医官替阿爷听脉看诊。”
“哎,亏你还能有这份心,”睿宗帝心有戚戚然,登大宝君临天下数十年,邻国俯首,无数人称臣,拂袖肆意风雨可终究要迎来生老病死。睿宗帝叹道,“将那卢医官请过来吧,能得太后与你青睐定然不差,我也看看她医术究竟如何,能否令某熬过秋日,再看一场盛京的大雪。”
李奕面露欣喜,“阿爷身体定能痊愈,福寿延年。”
……
沙漏翻转,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厢房里一片寂静。床榻旁的人一动未动垂首静默,只有昏黄烛火偶尔不安分地跳动,时不时将床边人的身影拉长一些,令厢房不至太过死寂。
房里的食案还未撤下,上面的羹臛小菜都已经冷凉了,厢房外长廊上,温荣的婢子正在悄声说着话……(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命力方轮续
“碧荷,王妃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你说王妃什么时候才会醒呢。。顶.点。 .2x.co”绿佩声音沙哑,眼睛红肿,明显是刚刚哭过。
前一日温荣前往樱桃园高地,同谢琳娘、丹阳公主等人一道赴宴用席面时未带婢子。直到温荣受伤再服用汤药睡去后,才有宫女史将绿佩和碧荷引到阁楼听等伺候。
绿佩刚知晓王妃受伤昏睡不醒时吓的不知所措,在厢房外一直低声啜泣,好在无人吩咐差事,偶尔的端茶送水,碧荷一人也做了。
碧荷摇摇头,担忧地说道,“娘子前段时日吃了几剂滋补汤药,面上刚有了些血色,不想昨日就受伤了,还流了那许多血。”
绿佩擦了擦眼睛,走进外厢,隔着帘子往里张望,半晌后回到长廊又在碧荷身旁坐下,叹了一声,“五皇子还陪着王妃呢,一整晚了,五皇子只叫添了次茶水,食案上的饭菜是一点未动。倘若老夫人和夫人知晓五皇子这般在乎王妃,好歹能欣慰些。”
碧荷未接话,而是去抱了一床薄褥子过来,“时候不早,绿佩你先睡会,我在这听叫铃,说不定明日一大早王妃就会醒来,到时候王妃要伺候,总不能我们两人都没精神。”
绿佩听话地点点头,蜷缩了倒在被褥上,无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
温荣眼睛酸涩,眼皮似被粘在了一起,沉的睁不开,脑子里也还晕晕乎乎的。迷糊中她隐约感觉到最熟悉的身影正陪在身边。温荣嘴角微翘,很是安心。许是还未休息够,不一会温荣又沉沉的睡去了。
这一觉不踏实。温荣耳边不断回响起前世韩秋嬏那冷漠的声音,前世发生的一幕幕也浮现到了脑海中。
“温荣娘,温贵妃……是太后下的慈谕,我只是过来看看”,“温荣娘,你以为没有圣主允许,太后会下这道慈谕吗?”
温家举家倾覆了,所有男丁西市市坊口处决,女子贬为贱籍。而她呢,一段白绫,加恩赐令自尽,立即执行。
清晰强烈的绝望涌上心头,温荣眼睁睁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绿佩,抬眼又看到正在不断挣扎、想摆脱内侍的碧荷,碧荷努力的朝她靠近,不断地喊着,‘娘子。圣主不会不管您的,娘子您再等等,您不能死啊,娘子……’
脚下的黄檀圈椅摇摇晃晃。她连踩都踩不稳。
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没爬过高,哦不,有一次她和哥哥一起爬过。那时她才六岁。举家仍在杭州郡,阿娘不允许她吃甜点心。因为她管不住嘴,吃多了就不肯正经吃饭了。可哥哥舍不得看到她因嘴馋而眼泪汪汪的模样,遂悄悄带了她去厨房,轩郎搬了圆凳,自己先爬上去,告诉她橱里有好多点心,问她想吃什么,他来拿。
她偏偏是个倔强的孩子,一定要亲眼瞧瞧,无奈人小个子矮,踩着圆凳还必须踮起脚尖,都这般了还是看不到,她不安分地蹦了蹦,圆凳就歪了,轩郎眼见她马上要摔倒,赶忙张开手想扶住她。
温荣嘴角扬起,轩郎成了她的肉垫子,她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但吓的哇哇直哭,轩郎反而被蹭伤和淤青了好几处,还被阿爷打了板子。不想轩郎非但没怪她,反而向她道歉,说是他没留心,害她摔倒受惊吓了。
从那以后,她就不爬高了,可是现在呢?
温荣两手抓着冷冰冰的白绫,微抬起下巴,脖颈慢慢地套了进去,彻骨寒意袭遍全身,温荣的牙齿摩擦间咯咯作响。
韩秋嬏不耐烦了,在下面抬头怒目瞪她,催促她,让她不要再磨蹭,快一点。
死了一了百了,不要再碍谁眼了,韩秋嬏朝前走了一步,打算亲自踢翻她足下的圈椅。
温荣闭上眼睛,泪水滑落而下,在唇边转旋而过,就在她要蹬倒圈椅的那一刹那,殿外传来高声通报,“太后驾到,温贵妃迎驾。”
韩秋嬏满眼错愕不甘地看了她一眼,赶紧快步走出殿接迎太后,而温荣手一滞,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韩秋嬏狠戾的嘴脸,也不是王贵妃假善的面孔。
李晟正惊讶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关心和担忧,“荣娘,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不要害怕,”说着李晟抬手用袖子轻擦她的额头。温荣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浑身是汗,她以为前世是自缢而亡的,不想她其实没有死。温荣嘴角微颤,不知是惊是喜,想哭还是想笑,心怦怦跳个不停,慌乱的四处张望,整个人止不住地战栗。
李晟扶着温荣肩膀,有些焦急,“荣娘,不要怕,你看着我,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说着李晟自己也愣了愣,这次温荣遇危险受伤,他在哪里?他无能为力。
温荣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怔怔地看着李晟。那双满是关切的眼睛犹如黑不见底的深塘,她的思想情绪不断被吸进去,禁锢在塘低无法动弹。温荣张了张嘴唇,嗓子很干,她说不出话来。
温荣的眼神有几分古怪和陌生,李晟看得心里一阵慌乱,他很想问问温荣梦到了什么,可却不敢开口,他怕问了,温荣会更加承受不了。李晟轻握住温荣的手,看到温荣不断地噏动嘴唇,细心地说道,“荣娘,你等等,我这就去端水过来。”
李晟掀起袍摆就要起身,忽然感觉腰上的穗子被轻轻抓住,李晟诧异地回头看见温荣正惊慌地盯着他,不断摇头。
李晟心里又痛又高兴,不论怎样,荣娘受到惊吓害怕时,是需要他陪伴的。李晟柔声安慰,“荣娘放心,我没走,只是担心荣娘口渴了。”
温荣不肯松手,李晟也只能静静地坐着,好在不一会绿佩就端了汤药进来。绿佩知晓温荣醒了,才咧嘴笑起来,王妃足足昏睡了十二个时辰,她和碧荷也跟着担惊受怕了一整日。
绿佩照吩咐端了温水过来,李晟小心地将温荣扶起,温荣不经意间用右手撑了下床榻,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李晟愈发心疼,也不肯温荣再动,直接连着锦衾将温荣抱起靠在圆枕上,又喂温荣服下卢医官配的药丸,再喂温荣几口温水。
温荣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嗓子也舒服了一些,先是虚弱的咳嗽两声,再软软地靠在李晟怀里。
温荣回忆梦里关于前世的场景,就在她即将赴死的那一刻,是太后也就是现在的王贵妃忽然收回了赐死慈谕。温荣不禁想起上月在皇宫太华池旁的水榭赏景时,忽然闯入脑海的景象,井里倒映着她落魄狼狈的身影。看来她确实未死在紫宸殿,而是被关了起来,只是中间缘故她还无法完全记起。
原来她也没有全部的记忆,温荣似乎能明白李奕守着零零星星些许记忆,不上不下那种如鲠在喉的心情了。
温荣唯一能确定的是,就算全部恢复,也不会是甚愉快的回忆。
“荣娘,你一整天没吃东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李晟将温荣面颊上的发丝小心勾下,“或者先让卢医官过来看看。”
温荣嘴唇发白,吃力地笑了笑,“我没事的,就是没胃口,似乎什么也吃不下。别去麻烦卢医官了,我受的只是皮外伤,无甚要紧,让卢医官照顾琳娘就好。对了,琳娘怎么样,孩子保住了吗。”
绿佩在旁不满地插嘴道,“王妃才醒过来就想着别人,王妃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伤,卢医官都说了,伤口很深,倘若未将养好,往后就不能提笔写字作画,也不能再替老夫人和五皇子煮茶汤了。”
温荣怔怔地看着裹了厚厚纱布的右臂,李晟不满地扫了绿佩一眼。绿佩吓得往后一缩,平日李晟看在她和碧荷是温荣贴身侍婢的份上,态度尚算温和,今日绿佩还是第一次面对李晟严厉的目光。
“不用担心,好生将养就能恢复如初,所以饭是一定要吃的。”李晟笑道。
温荣面露难色,绿佩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往年王妃没有胃口,就喜欢吃雕胡饭和冷淘,我让宫婢去准备这两道吃食,再准备几道清淡爽口的小菜可好。”
李晟颌首认同,温荣也朝绿佩微微笑了笑,绿佩松一口气,逃难似的跑出厢房,去寻宫婢安排饭食。
李晟轻顺温荣乌溜溜的发丝,“这几日我会陪荣娘在樱桃园静养,荣娘只管安安心心养伤,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温荣忍不住蹙紧眉头,“晟郎皆在樱桃园,那朝堂和公衙里的事情怎么办呢,圣主会不会怪罪晟郎。”
李晟摇摇头,笑容舒缓安然,“该办的昨日之前都已办好,朝中之事有圣主和三哥就足够了。至于圣主是否怪罪,荣娘更不必担心,现在圣主极赏识荣娘的勇敢,又有太后和王贵妃帮我们说话,所以无事。算来我也托了荣娘的福,可以在樱桃园与荣娘一道好好休息……”(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筹谋复消息
温荣现在仍心神不定,故亦希望晟郎能陪在她身边,既然晟郎坚持了,她便也不再推拒。温荣想到李晟说该办的事昨日之前已办好,再思及昨日赵家侍婢慌慌张张的模样,以及赵二娘的忽然失控发疯,心下也明白了十之**。
厢房四下无人,温荣直接问道,“晟郎,是不是赵家通敌的事情被发现了,有查到二皇子那么?倘若查到,晟郎就不能在此陪我,照二皇子的脾性,圣主与太后都会有危险,晟郎该去护好皇宫的安全。”
通敌罪行重过欺君,只要查出二皇子参与通敌牟利,圣主就定不会轻饶。二皇子筹谋多年是不可能妥协的,如此二皇子就只有谋反这一条路。
温荣不知三皇子和晟郎在宫中布置是否妥当,倘若让二皇子篡位成功,他们都将没有活路,而且在温荣看来,二皇子应该由晟郎亲自擒拿,晟郎再以此向圣主和三皇子示忠。
“赵府事发了,我把赵家大郎杀了后,将盖有尚书左仆射印章的文书放在了赵大郎身上,”李晟见温荣面露惊讶之色,忙用手覆着温荣手背,以期温荣安心,“荣娘,现在圣主命三哥主持彻查赵府通敌一案,如此三哥就不能将二皇子和赵府谋反牵扯在一起。因为就算二皇子罪行深重,也不能由三哥发现。”
温荣对赵大郎的死虽震惊,却也知晓在这场储君之争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温荣朝李晟安然一笑,晟郎的意思是二皇子应该会在暗中再观察些时日,不会那般快谋反。李奕行事作风果然小心谨慎。怪道最终会是他继承大统。
李晟又补充道,“其实皇宫里也做了布置。因为王贵妃在初始就有意无意地提醒圣主,赵府通敌与二皇子撇不开干系。故圣主将太后等人皆留在樱桃园。又吩咐左右千牛卫看守。”
温荣嗔怪地看了李晟一眼,笑道,“晟郎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圣主该是特意让晟郎这中郎将留在樱桃园吧,如此圣主才能放心将太后、丹阳公主等人留下。”
说罢温荣想起一事,忍不住皱起眉头,前世圣主是在当年十二月病逝,现在身体应该不容乐观了,“晟郎。圣主现在身体可好。”
“昨日圣主请了卢医官替他诊脉,卢医官为圣主开了药方,听说还会针对圣主病症配可随时服用的药丸,”李晟认真地说道,“我们也有考虑圣主的身体状况,林家大郎就在等我们的消息,会随时快马加鞭赶回盛京。”
林家大郎在杭州郡收集了二皇子结党营私和私押朝廷重臣的所有罪证,倘若圣主撑不住,而二皇子还未谋反。会由林中书令揭发二皇子的罪行,令二皇子在朝廷和圣朝里彻底无立足之地,李奕和晟郎还可理直气壮地端毁整个泰王府,以除后患。
不一会绿佩就带着宫婢端食盒进来。午时过后。温荣的祖母和阿娘也被接进樱桃园探望温荣。
樱桃园发生的事情暂未传将出去,昨日在樱桃园高地赴宴的皇亲贵胄和茹娘等皆留在了樱桃园歇息。今日一大早,有内侍到温府传话。谢氏和林氏才惊悉温荣受伤了,二人慌慌张张准备了一番。心神不宁的胡乱用过午膳后,就匆匆忙忙的随内侍往樱桃园来了。
谢氏和林氏看到温荣精神尚可。且有李晟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才松一口气,温荣看祖母与阿娘略微放心后,转而关心起府里的事情。
林氏与温荣郁郁地说道,“你阿爷昨日一整晚都没回来,只差小厮回府传了话,说要查甚案子,这几日都不能回家了,也不知到底是何事这般忙。”
圣主令三皇子主持彻查赵家通敌一案,三皇子便重用了身为御史中丞的温世珩。
温荣见阿娘情绪不佳,猜到阿娘约莫是担心阿爷在外玩乐留宿了,祖母偏偏不肯多管这些事。温荣开口安慰了阿娘几句,温府早就与三皇子紧紧联系在一起,撇不开有关的任何事,身为朝臣的阿爷确实很辛苦。
温荣明白赵府的事情不可能是秘密,就算二皇子有意遮掩也隐瞒不了几日,更何况一会祖母和阿娘一定会询问她如何受伤的。温荣干脆直言道,“阿爷这几日确实很忙,先才儿还听晟郎说了,尚书左仆射府犯了案子。那尚书左仆射可是贵为正三品的重臣,故负责查案的御史台怎可能清闲呢。儿之所以受伤,就与这事脱不开干系,赵家二娘一则伤了容貌二则惊悉府里出事,失心疯持刀伤了孩儿。”
赵府犯案是朝堂上的事,谢氏和林氏听了也无意多问,在惊闻温荣是被刀伤的瞬间变了脸色。
刀剑无眼,只伤到手臂真真是万幸,谢氏捏着手里的佛珠串连说了几声阿弥陀佛,林氏则端了温荣看了又看,见别处确实再无伤口,才抚胸口言赵家娘子好狠毒,林氏忽然想起赵二娘受伤与茹娘有关,忍不住数落了茹娘几句。
谢氏对林氏说道,“本以为茹娘好女红,会是个安静的性子,不想现在成天在外疯玩。平日你对茹娘的管教真应该严格一些,不能因为她是老幺就一味纵容她,你看看现在,她闯下的祸事,反要她阿姐来承担和偿还。”
谢氏长年参佛,极信因果报应,虽然她们一府对赵家皆无好感,却也从未想过要诅咒或者陷害赵家人,赵二娘受伤后谢氏和林氏皆是内疚的。温荣见祖母说话的语气重,连忙打圆场。林氏看到温荣如此懂事体贴,反而更加脸红了。
这会儿提起茹娘,谢氏和林氏才意识到茹娘不在厢房里,昨夜茹娘未回府,她们道茹娘是陪温荣在樱桃园留宿的,故也十分放心。
谢氏蹙眉问道,“茹娘人呢,五王妃都受伤了,她不在厢房里守着,又去外面瞎胡闹和惹事了么。”
温荣噗呲一声笑道,“祖母错怪茹娘了,早上我还未清醒时,她就过来了好几次,后来是我觉得大家都挤在厢房里吵的慌,才将她们都支出去的。茹娘知晓我喜欢吃新鲜鲙丝,她发现樱桃园霜溪里河鱼长得肥美,就打算亲自捕上几条给我补身子,还好被我及时阻止了,否则非得弄得全身湿漉漉的不可。对了,晟郎知晓祖母和阿娘过来后,就遣人去寻茹娘了,约莫过一会儿她就会回来,昨日之事已经将茹娘吓坏,还请祖母与阿娘莫再责怪她。”
温荣听说茹娘昨日内疚地哭了好久,后来是被丹阳公主好不容易才劝住的,过两日让她回府安安分分抄佛经便是了,现在再被祖母和阿娘训斥也太可怜了些。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外厢便通报茹娘进厢房了,茹娘看到祖母和阿娘,心虚地问了安,生怕会再被数落,直到发现祖母和阿娘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才放下心来,茹娘知晓定是阿姐在祖母面前替她说话,否则照祖母的脾气,一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茹娘说道,“阿姐,先才月娘和歆娘和我一起在附近的凉亭里说话,她们也想过来探望阿姐,可我担心会闹,就不敢随便答应了。”
谢氏瞥了茹娘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经了这事你总算是懂事一些,能考虑到你阿姐受伤需要静养不能喧闹。往后凡事都不得鲁莽,你阿姐不可能时时事事都护着你。”
温荣这才知晓陈家娘子也被留在樱桃园,不经意间看了李晟一眼,想了想与茹娘说道,“到点了你请陈家娘子一起用晚膳,用过晚膳再来陪我说说话,那时丹阳公主也在,你们几人凑一起热闹。”
茹娘一口答应下,勤快地端茶倒水,确实安分了许多。
温荣抬眼发现李晟在厢房里站不是坐不是,呆呆的也插不上话,只愣愣地看她,温荣心里不免有几分好笑。晟郎其实并不擅长与人来往,所以总是肃穆冷峻少言寡语的,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冰山般的姿态,以致人于千里之外。
这会儿厢房里人多,圆凳矮榻上皆坐了人,怪道晟郎要不自在了。温荣看向李晟,说道,“晟郎,太后昨日也受了惊吓,既然我醒了无事了,晟郎就该去看看太后,顺便代我向太后请安。”
谢氏听了长叹一声,言她也要去看望太后,让李晟陪了她一道去,李晟连忙起身答应下,让温荣有事随时唤他,便随谢氏往长廊东处的厢房寻太后。
太后见到二人,只交代了李晟要照顾好温荣,就单独留下谢氏说话。李晟退下后,本打算回去陪温荣的,忽然想起一事,遂转身朝阁楼外走去。
出了阁楼沿林荫小道穿过半片樱桃林便可到霜溪,陈月娘和陈歆娘正在阁楼不远处的赏樱亭里歇息,刚才宫婢过来传话,言五王妃请她们用过晚膳后叙话。现在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陈家娘子无事可做只能百无聊赖的闲着。
二人正要离开,陈月娘忽然看见五皇子走上林荫小道,一路往霜溪的方向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醒悟一恸哭
李晟一袭玉色圆领大科袍服,玉简腰带上系着金双鱼牌符和靛青色冰玉石丝绦。《顶〈点《 .x.o阳光在李晟俊美的侧脸上镀了层金色迷人的弧线,陈月娘不禁停下脚步,眼神粘在李晟身上,怎也移不开。
陈歆娘见阿姐这副模样颇为不悦,扯了扯陈月娘道,“阿姐,外面日头大,我们快回厢房歇息,晚上还要去探望五王妃呢。”
陈月娘回过神,朝歆娘尴尬地笑了笑,人虽跟着歆娘一道回厢房了,可心却仍系在五皇子身子。陈月娘左思右想,趁歆娘至屏风后更衣时,高声喊道,“歆娘,我去下厨里,想亲手做两道点心,晚上带去探望五王妃。”
屏风后歆娘正穿着一层绢纱,焦急地探出个小脑袋来,“阿姐,我很快就换好衫裙了,你等我一会儿。”
陈月娘早已匆匆忙忙地走到厢房的隔扇门处,“歆娘你笨手笨脚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在厢房里等我便是,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话间陈月娘就出了厢房。
陈家娘子休息的庭院距离太后、温荣等人的衔樱阁只有数丈远,陈月娘透过树间缝隙,远远地看了眼衔樱阁青瓦房檐上的瑞兽像。不知为何,陈月娘总觉得那瑞兽铜铃般的双目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陈月娘握拳的手微颤,她无意与五王妃争抢,往后若能在一府里,她亦会事事都听从荣娘的。
心下思定,陈月娘回到先才的凉亭,再顺着李晟走的林荫小道快步朝前行去。她也不确定李晟是否会在霜溪旁,若在。许是上天都在帮她,倘若不在。她再安分回厨房做点心便是。
走了一刻钟不到,陈月娘就看到了五皇子的身影。李晟戴一顶尖角蓑帽在霜溪边垂钓,身旁的窄口篾篓里已经装了数条肥美鲜活的鲈鱼,那鲈鱼正在篾篓里扑腾着,噼里啪啦作响。
陈月娘观察后确定李晟未带小厮和侍卫,霜溪顺流的蜿蜒处有三四名粗使婢子在打扫,这机会再好不过了。陈月娘紧张地捏着锦帕,抬手抚了抚发鬓,整理一番衫裙。她有些后悔未穿那身新做的杏黄高腰襦裙。出了昨天的事儿,她听说五皇子寸步不离地守着荣娘,故就不报希望了,不想天都在帮她。陈月娘心怦怦直跳,深吸了一口气,捻起裙摆朝李晟所处的霜溪畔走去。
陈月娘故意避开李晟的视线,从一处矮灌木丛走至离李晟数十步远的地方。陈月娘娇羞垂首,提起早已被捏皱的锦帕半遮脸半挡阳光。陈月娘看到李晟故意露出惊喜的神色,娇娇地唤了一声五皇子。李晟转头看到陈月娘忍不住皱起眉头。
陈月娘蹲身朝李晟见礼道,“奴见过五皇子,不想五皇子也有此雅兴,至霜溪垂钓赏景。”
李晟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根本不理睬陈月娘,好端端的被人扰了清静,他觉得十分烦躁。篾篓里只有三条鲈鱼,鲈鱼虽肥大。但最嫩而且无刺的腹肉却很少,李晟本打算至少钓五六条的。荣娘喜欢新鲜脍丝。如此晚上说不得会肯多吃些。
李晟余光瞥见陈月娘一动不动不肯离开,遂抬手提起钓竿。罢了,三条好歹也能剔出一小碟,明日无事再过来垂钓便是,或许荣娘也可下床出厢房走动和散心了。
陈月娘见李晟对她如此冷淡,甚至连话也不肯说一句,颇觉心寒,但她知晓李晟性子一向如此,当初不知多少盛京贵家女娘对五皇子芳心暗许,可偏偏只有荣娘得到五皇子的青睐,其余皆黯然神伤肝肠寸断。
陈月娘发现五皇子起身就要离开,赶忙朝五皇子走去,“还请五皇子留步,容奴与五皇子说几句话可好。”
李晟置若罔闻,只作未见,丝毫不因陈月娘的请求而慢半分,陈月娘的脚步也越来越急,就听一声惊呼,陈月娘的玉底绣鞋踩到了一颗覆满青苔的圆石,脚下一滑落入霜溪中。
霜溪虽被称为溪,实际却是一条汇往沣水的河流,霜溪虽不深,水流亦不湍急,可无奈陈月娘无一丝水性,落水后就被顺水滑入河心。陈月娘在河心扑腾起来,连呛了好几口水。
濒死的感觉令陈月娘陷入绝望之中,好不容易挣扎出水面,阳光照在水上又刺向她的眼睛,明晃晃的光亮令她脑海一片空白,陈月娘惊恐万状地看着五皇子模糊到似已融化变形的身躯,心里燃起希望,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陈月娘冒着呛水的危险,拍出水面艰难喊出声,“殿下,救我。”
李晟站在岸上看着水中扑腾求救的女娘,眸光越来越暗,眉头也越拧越紧,但人仍旧一动不动。不论陈月娘是真的落水,还是玩甚把戏,他都不打算去救,他一直是个冷漠的人,现在他唯一要保护,就只有温荣而已。只是陈月娘真这般死了,荣娘那也不好交代……
陈月娘见李晟无动于衷,根本漠视她的生死,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愚蠢,就算今日她计谋得逞,嫁入纪王府做侧妃,五皇子也绝对不会待见她的。两年前五皇子之所以肯帮她们,不是对她有情,而是看在温荣的面上……从头到尾,都是她不自量力异想天开。
陈月娘张开嘴想呼吸,可一大口溪水灌了进去,陈月娘手脚已经没有半点力气,闭上眼睛都是莹莹蓝蓝亮光一片……
“阿姐、阿姐!快来人,救命啊,救命啊。”陈歆娘气喘吁吁地跑到霜溪旁,一眼就看到了陈月娘在水里扑棱挣扎,吓的花容失色,高声喊救人。陈歆娘慌乱间看到如玉雕般站在溪畔的五皇子。
不论月娘和她如何绝望呼喊,五皇子的双眸永远波澜不惊冷漠无情,她们的生命在五皇子眼里如同草芥。陈歆娘不明白阿姐为何会心心念念着这可怕的男人,除了温荣,她们无人能配得上,自然也进不了五皇子的眼。
陈歆娘连向五皇子求救的想法都没有,回过头就发现陈月娘渐渐不挣扎了,整个人慢慢地沉下去,仰面偶尔冒出几个气泡。陈歆娘顾不上其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霜溪里踩去,歆娘带着哭腔喊道,“阿姐,你再坚持一下,我来救你。”
歆娘也不会水,每往前一小步,水就会深很多,歆娘自己也面色苍白,她和阿姐一样是无半点水性的。
“你不会水快回岸上,我来救。”
忽然有个靛青色身影从陈歆娘身旁闪过,跃至河中心,揽住陈月娘浮出水面,再缓缓地游至岸边,陈歆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救人者不是旁人,正是温荣的长兄温景轩。李晟看清是轩郎,这才将篾篓和钓竿丢下,快步走到轩郎入水的地方,俯下身,拽着温景轩的胳膊,将二人拖到岸上,哪怕是最后帮忙,李晟也半点不肯碰到陈月娘。
温景轩将陈月娘放在了地上,自己扶着李晟起身,就在这时四周听到呼救声的宫婢和侍卫都赶了过来,陈月娘湿透的衫裙紧紧贴在身上,一名粗使婢子拿了身麻衫先替陈月娘裹上。陈歆娘抱起陈月娘,不断拍抚,陈月娘终于咳出了几大口水,待恢复了知觉,陈月娘羞愧难当,伏在陈歆娘的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温景轩浑身也湿透了,面上神情沮丧茫然,幞头发髻不断滴水。温景轩对陈月娘和陈歆娘也未有交代,只吩咐小厮抬来肩舆送陈家娘子回去,接着背过身拧了拧袍袖,长叹一口气
李晟拎起篾篓和钓竿,眼神里藏着几分笑意,倘若轩郎不过来,他是真会看着陈家娘子溺水而亡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向荣娘交代,荣娘亦会因为此事内疚,现在可好了,轩郎主动上前帮忙,不愧是好兄弟。
李晟拍了拍温景轩的肩膀,“走,有甚事一会再说了,我先带你去换袍衫。”
温景轩摇摇头,随李晟一道离开霜溪畔,往衔樱阁行去。
回到阁楼李晟将篾篓交到厨里,吩咐晚膳要替五王妃做新鲜脍丝,又命厨房煮碗姜汤送来。交代妥当后李晟带温景轩去另一处厢房更衣。
李晟的身材比温景轩要高大一些,一身秋香色袍服穿在温景轩身上颇为宽松。
李晟将宫婢送来的姜汤亲自端到温景轩面前,“先把姜汤吃了,驱驱霜溪里的寒气,温老夫人和温夫人都过来了,一会有你受的。”
温景轩疲累地看了李晟一眼,无奈地问道,“倘若我不救,五皇子就任陈家娘子被溺死吗?”
李晟认真地点点头,“轩郎明白救人的后果,我办不到,我宁愿荣娘责怪我。我能慢慢化解荣娘内心的愧疚,但无法容忍纪王府里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让荣娘不开心。”
“还好荣娘是我的妹妹,”轩郎慢慢将姜汤饮尽,他的思绪极纷乱复杂,他在水乡长大,水性颇好,见有人落水,也未多想直接跳下水救人了。
他将陈月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出来,二人浑身都湿漉漉的,他若不娶,陈月娘就不要想嫁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惧被**累
思及此温景轩扶额头痛,他的心思多在郑大娘子那,对陈家月娘无半点情义,往常连见面的次数都极少,话也未曾说过半句,他竟然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惹下了情债。?顶?点? .x.o
“怎么办。”温景轩一脸沮丧地向李晟求助,“我见有人遇到危险就要没命了,心里一紧张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有的没的。”
“英雄救美,敢作敢当。”李晟执羽扇敲轩郎的肩膀,戏谑了一句。
半晌后李晟发现温景轩是真的一筹莫展,也不好意思再打趣,转而认真地说道,“你现在问这事儿该怎么办,搁谁那都会这样回答的。尤其是你的妹妹,荣娘本就与陈家娘子交好,早前没少帮助她们,一旦让荣娘知晓陈家娘子因你失了名声,非你不能嫁,定会极力劝你娶陈月娘的。而温老夫人、温中丞、温夫人,向来满意陈府的家世和家风,亦会想方设法促成你们。唯一的法子是陈家月娘宁死不肯嫁,否则轩郎你就只能妥协,受了这门亲事。”
“哎,救人竟能惹出这般大的麻烦。”温景轩懊恼地锤了几下大腿。虽后悔,可这事儿重新来过,温景轩仍会去救人。
温景轩性子与李晟大不不同。温景轩习武后是不会像以前那般软弱好言了,性子亦刚硬了不少,却还未到薄情寡性,能眼睁睁看他人死在面前的地步,尤其是在他有能力救人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见死不救。
李晟偏偏就在担心温家兄妹太过心善,他能努力护温荣的周全。可温景轩将来是要去边疆的。
李晟语重心长地劝道,“轩郎。沙场征战最见不得你这种脾性,兵士便算了。误的是你一人性命,可若成了将领,优柔寡断,不忍厮杀和放弃,极容易被敌方钻了空子,打败仗不说,还会全军覆没。”
温景轩朝李晟摆了摆手,烦躁地说道,“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是不懂。可今日情况不一样,陈知府与阿爷是故交,陈知府的女儿也不是突厥鞑坦,如你这般冷血,恕我办不到。”
见李晟面色颇为冷肃,温景轩也知自己说过了,他无沙场经验,五皇子劝他,也是担心他日后无命回京。
温景轩缓了缓情绪。想起一事与李晟感激道,“晟郎,前月你过了一套宅院与我,又舍了钱让我将郑大娘子赎出平康坊。这份恩情我还不知怎样谢你。前几日我通过了圣主的校习场,不久后就能领都护府曹参军事一职了。现在郑大娘子的事我不敢同府里说,本以为很快会去边疆。只要能立功,我就能在府中说上话了。不想一事未平。一事又起,今天这事更令人心烦。我真真是焦头烂额。”
李晟站起身,走至案几旁,“我是无所谓你娶或不娶陈家娘子,毕竟陈府娘子是否嫁得出去与我们皆无关。可话不由你说了算,故你焦急无用。趁现在休息清静一会儿,我要带你去寻温老夫人和温夫人了。话说回来,轩郎你怎会过来樱桃园,还那么巧的就出现在霜溪畔?”
温景轩道,“是三皇子给了我帖子,让我进园探望五王妃的。三皇子还让我顺便捎封信与你,特意交代了要保密,不能让他人知晓。我进园才走至赏樱亭,就遇见了陈家二娘子,当时陈歆娘慌慌张张的似乎在寻人,我想着两府素来关系近,遂上前关心了几句,知晓她是在寻陈大娘和你后,我就跟了她一道来找你,不想就遇到了这事……”温景轩猛地一拍脑袋,“糟糕,信定让霜溪水泡湿了。”
还好湿透的袍衫和褡裢尚在隔间未令婢子清理,温景轩起身将信自褡裢里取了出来,红蜡尚在,双鲤封皮被水泡得起了毛边。
李晟瘪瘪嘴接过信件,小心撕开封皮抖出宣纸,万幸李奕用的是玉版熟宣,字迹不至于全部化散。李晟吃力地看完信上模糊不清的两行字,蹙眉说道,“林大郎被三哥召回京了。”
温景轩不明白其中厉害,笑道,“这可是好消息,有几月不曾见到林大郎,不知林大郎何日抵京,到时候我们好好聚聚。”
李晟颌首道,“好。时辰不早,我先带你去探望荣娘,顺便坦白今日发生的事,态度好些,别气着长辈,一会留在园里用晚膳。”
温景轩正要答应下,忽觉得哪里不对,“妹夫,这事儿我可半点错都没有,只是平白给自己添了麻烦。怎能说成是坦白,还让我态度好些呢。”温景轩见李晟沉着脸不肯理睬他,自顾地向厢房外走去,遂无奈地摇头叹气,罢罢,不能和皇亲贵胄一般见识。
宫婢通报后,李晟带着温景轩进屋,知晓温老夫人被太后留在房里说话,还未回来。温荣抬眼见轩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正要询问出了何事,就看到绿佩一脸古怪,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夫人,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绿佩猛地看见五皇子和温景轩,吓的倒抽一口气,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不敢再开口。
绿佩在阁楼外听到了关于五皇子、温轩郎和陈月娘的流言,说甚五皇子见死不救,温轩郎搂着陈月娘从霜溪里出来,樱桃园本就不大,不过片刻工夫,这事儿就已四处传开,还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绿佩匆匆忙忙跑回厢房,就是想让王妃替温轩郎想想办法,她对陈月娘印象极差,总不能委屈了自己府里的主子。
“绿佩,怎么了?”温荣知绿佩定是打探到甚新鲜事了,颇为好奇地问道。而林氏和茹娘亦一脸期待地看着绿佩。
绿佩不断地拿眼睛瞟五皇子和温景轩,温荣迷茫地看向李晟。
温景轩横下心,干脆将在霜溪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念在他与五皇子的情分上,将李晟见死不救的行为略过不提,林氏和茹娘等都未觉得五皇子有甚不妥。
温荣心里是五味杂陈。陈月娘会忽然去霜溪,肯定同晟郎脱不开干系,但知晓晟郎对陈月娘熟视无睹后,温荣心底还是欢喜的。
林氏揉着锦帕坐立不安起来,前几月她一直在替温景轩相看贵家女娘,听说阿家看中了谢家娘子,可后来忽然就没了动静,她又不好多问。今天出了这事,陈家娘子她也喜欢,可陈月娘落水被传出去不雅。
林氏在左右为难,而温荣知道轩郎恋着郑大娘子一事,就更不好开口了。就在这时,厢房外忽然传来谢氏的声音,“待陈家娘子回府,我们就带了礼物去陈府求娶,月娘无意落水,我们温府不能误了别人家娘子。”
众人听见声音,转头见太后陪着谢氏一起过来,林氏等人赶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我是来看荣娘的,”太后慈祥地看着温荣笑道,“我听婉娘说荣娘的精神还不错,故才敢过来,要不还担心会打扰到荣娘休息。”太后由丹阳公主扶着缓缓行至温荣身旁,早有宫女史端来圈椅,小心伺候太后坐下。
温荣想起身,被太后笑着轻拦下,温荣垂首道,“太后也受了惊吓,儿不能在旁伺候,实为不孝,更感惶恐,哪里还能受的起太后亲自探望,儿现在真真是坐立难安。”
太后拍着温荣手背,“我知晓你这孩子孝顺,我那一个个孙子孙女都是不如你的。可现在情况有别,我与琳娘皆无事了,这几人里你受伤最重,又是代琳娘挨的刀子,所以一定要好生将养完全恢复了才好,否则我和琳娘心里都要愧疚的。”
温荣眼圈微红,连连点头答应下。太后关心了温荣两句,便询问起陈月娘的事来,她和谢氏也是才听宫婢说的。
太后朝谢氏笑道,“过来就有好消息,温府是不是又该办喜事了,轩郎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我瞧着就喜欢。不知陈家娘子如何,是否配得上我们轩郎,一会将人带过来我瞧瞧。”
谢氏听到太后要见陈家娘子,微微皱了皱眉,她知晓陈月娘倾慕五皇子。刚才她之所以毫不犹豫地促成轩郎和月娘,一是因为两府是世交,关系紧密,轩郎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凭轩郎阿爷的固执性子,非得将轩郎揍半死不可,二则谢氏极反感轩郎认识甚平康坊女娘,希望轩郎能正正经经娶一房贵家女娘做正室。
陈月娘受此大挫,在厢房里还不知哭天抢地成甚样,她哪里敢让月娘过来面见大后。真见了,温府是会成皇室贵人眼中笑话的。谢氏笑道,“太后这不是为难人吗,陈家娘子刚落了水,想来是惊魂未定了,听到太后召见,又要担惊受怕一番,过两日事儿定下来,太后再召见陈家娘子也不迟。”
太后随和地笑起来,“婉娘所言有理,人在那也跑不了。”
樱桃园的衔樱阁颇为热闹,而陈家娘子休息的庭院是愁云惨淡,但陈月娘未如谢氏想的那般哭天抢地,整个院落是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怒极慑愚妇
陈月娘更换衫裙后便躺在厢床上休息,歆娘初始还耐着性子劝说陈月娘,毕竟温景轩的品貌、家世无可挑剔,配陈家娘子是绰绰有余。可不论歆娘说什么,陈月娘皆双目无神地盯着床顶的宝相花纹。
歆娘见左右劝说不过,认定月娘仍在想着五皇子,恼恨地说道,“阿姐,你再这般固执只会害了自己,横竖我是不管了,待回府后,让阿爷和阿娘去说你,你现在就祈祷温家郎君肯过府提亲吧。”
说罢陈歆娘撅着嘴,嘟嘟囔囔地跑到厨房里,麻烦厨娘准备了一些月娘喜欢的菜肴。歆娘本想用过晚膳后,带阿姐一起去探望五王妃,顺便让五王妃代她二人向温景轩道谢的。可不想月娘非但不肯起身随她出厢房,就连晚膳也一口不肯吃。
歆娘气的独自去寻温荣,槅扇门开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陈月娘静静地听着歆娘的清脆脚步声越来越远……
陈月娘其实对五皇子已经死心了,在她沉入水中几是失去意识的瞬间,就不再对五皇子抱有任何期望。
陈月娘将被褥裹得更紧,她就是觉得心灰意冷耻对众人而已,她是不想死的。
歆娘去探望五王妃,应该也会见到五皇子和温轩郎吧,想到这里陈月娘忍不住将头也埋进了被褥中,被褥里呼吸越来越浑浊和吃力,就与溺水似的。时间长了,陈月娘身子都在发颤,直到快晕厥她才将头从被褥里探出来。
她要嫁给温轩郎吗,倘若嫁于温轩郎。她会经常遇见五皇子和荣娘的,陈月娘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陈歆娘到温荣厢房时。谢氏和林氏已经带着茹娘回府了,林氏向太后保证会守着茹娘抄写经书,茹娘亦向阿姐承诺会收敛性子。
李晟和温景轩知晓陈歆娘将过来,为避免尴尬提前离开。李晟也一直劝温景轩听从府里安排,如此他从武一事也能更顺利。
温荣的厢房不似白日那般热闹,皎皎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仙子纹案几上,气氛安静平和。陈歆娘一进厢房,温荣就招手让歆娘过来床边陪她说话。陈歆娘坐下后看着温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悻悻地说道。“阿姐又给五王妃添麻烦了。”
温荣笑着摇摇头让歆娘放宽心,“月娘怎样了,是否有请医官去看看,祖母与阿娘都很喜欢你们的,所以不用担心。”
陈歆娘对温荣露出感激的目光,温轩郎和阿姐的态度不甚要紧,只要两边长辈都喜欢,她阿姐就能顺利嫁到温府,许是想到阿姐不久要和她分开吧。歆娘心里有几分惆怅和不是滋味。
歆娘轻声道,“阿姐吃了姜汤后就睡了,到现在也不肯起来。”
温荣噗嗤一笑,“这是害羞呢。也无甚要紧,赶明儿我能下床走动了,就亲自过去看看月娘。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二人正说着话,丹阳款款走了进来。陈歆娘连忙起身要让座,丹阳将歆娘摁了下去。“都是闲来无事过来说话的,不必拘谨。”
丹阳的眼神颇有深意,温荣问道,“丹阳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丹阳道,“韩秋嬏下午离开樱桃园了,听说是二哥亲自过来接的。韩秋嬏给泰王府惹下了不小的麻烦,二哥脾气远不及三哥,韩秋嬏回府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赵二娘本是被关在赵府,足不出院落的,可偏偏韩秋嬏多事将她领了出来,结果吓到太后和谢琳娘等人,又伤到了温荣。
陈歆娘回京后也知晓了许多事情,当年她们阿爷被流放,就是二皇子在背后捣的鬼,故其对二皇子及其一府人皆无好印象。
歆娘抿嘴说道,“二皇子与二王妃坏事做尽,这次二王妃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知他们以后是否能收敛些。”
温荣眉眼不抬,以后?若无意外,泰王府怕是没有以后了。
……
泰王府正如衔樱阁里几位女娘讨论的那般,并不太平。
下午二皇子板着脸将韩秋嬏接回府,一语未发,直接将韩秋嬏关至厢房里,锁门后又吩咐了几名嬷嬷看守。李徵任由韩秋嬏在厢房里砸门呼喊,阴狠冷漠的与嬷嬷说道,“看紧点,不用给她送水送吃食,但也不能让她自杀死了。”
交代后李徵抛下韩秋嬏径直去寻幕僚商讨政事。赵大郎惨死,通敌文书被发现,紧接着圣主就命李奕彻查此事,这分明是不相信他,在怀疑他了。李徵觉得十分头疼,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实在不行他只能反,否则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俱将付东流水。
李徵同幕僚一讨论就是两个时辰,陪幕僚用过晚膳后,李徵才去看韩秋嬏,走到厢房外,李徵不耐烦地向看门嬷嬷问道,“怎样?”
嬷嬷躬身压低了声音回道,“初始二王妃还有力气喊闹,小半时辰后约莫是渴了,喊着让奴婢等送水进去,奴婢照二皇子吩咐不曾理会,二王妃又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就彻底没了声音。奴婢有命小婢到窗棂那盯着,不敢让二王妃有甚闪失。”
李徵冷哼一声,“愚不可及的泼妇。”说罢命嬷嬷将门打开。整整两个时辰韩秋嬏皆滴水未进,素来养尊处优的她哪里经受过这些折磨。韩秋嬏此刻正一滩烂泥般地软在矮榻上,嘴唇发白干裂,听到门开的声响,韩秋嬏直起身子,瞪大眼睛冷冷地看着李徵,气势上倒是不肯输半分。
韩秋嬏对二皇子本无情意,大婚后她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她并非没想过就此认命,一心扶持二皇子荣登大宝,将来她亦可母仪天下。可没想到,全礼后不过一月,李徵就娶了褚家娘子做侧妃,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和处境。
现在全盛京都知晓李徵每日每日的冷落她,独宠那褚贱人,她早没了脸面。昨儿她不过是替泰王府惹出了一丁点麻烦,李徵就想起她,巴巴儿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韩秋嬏忍着满腹饥渴,讥笑一声,不阴不阳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将我饿死渴死在厢房了。怎么?是不是还要靠我爹来替你完成大事,所以心虚胆怯,又过来寻我了?既然有求于禹国公府,就快让奴婢送水送吃食进来。”
李徵攥紧了拳头,手背崩起一根根青筋,他本就愤怒韩秋嬏替他惹下祸事,现在韩秋嬏非但不知错不讨饶,反而阴阳怪气的继续激怒他。李徵恨不得一拳打烂韩秋嬏这副令人恶心的嘴脸。李徵压着怒火说道,“你这个愚妇,你可知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替我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韩秋嬏撑住矮塌起身,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那疯了的赵二娘确实是我带出府的,可那又如何,不过是刺了温荣一刀罢了,太后和谢琳娘可是毫发未伤,我有何错,就算有错,错也在赵家那。”
李徵浑身发颤,被气的一时语滞,他怎会娶这种女人做正妃,当初圣主下赐婚圣旨时,他真应该在含元殿前长跪,求圣主收回成名,不论如何,他都不该让这丧门星进门。
不知是否被饿的丧失了理智,韩秋嬏越说越兴起,双眼铮铮地冒出凶光,“可惜了可惜了,赵二娘那一刀竟然会刺偏,谢琳娘和温荣娘这两个恶毒的女人都该死,她们装模作样处心积虑的对付我,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将她二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恨。”
李徵一步一步朝韩秋嬏走去,表情扭曲,“心头恨?你的心头恨不就是未遂心愿嫁给三弟吗,你以为凭借你那当禹国公的阿爷,还有在宫里享了一时荣宠的韩德妃,就能嫁去临江王府?”
李徵仰头大笑,“韩秋嬏,你可知晓,圣主早就在削你阿爷的兵权了,而韩德妃则在王贵妃的算计下被弃入冷宫,现在是死是活都无人知道。你还以为自己是集万千宠爱,可以让盛京贵家女娘捧着奉承的韩秋嬏吗?别做梦了,若不是我念在你我尚有夫妻之名的份上,好吃好穿地供着你,否则早将你这废物关入柴房,眼不见心不烦了。如此你非但不安分守己的在府里呆着,反而自作主张领了赵家人到太后跟前大放厥词,你以为借赵家娘子的事儿能令温府难过吗,你太天真了,你是不是真不知太后与温老夫人的关系?就算今日温家娘子拿刀将赵家人脸刮花,太后也只会让她们抄几卷佛经就了事的。”
韩秋嬏听到阿爷和姑母都落魄了,眼睛越瞪越大,李徵后面再说什么,她都不曾听进去。
韩秋嬏早就想同李徵撕破脸皮,故指着李徵的鼻子大声吼道,“你胡说,别以为你信口雌黄几句我就会相信你,阿爷和姑母早就替我安排好,我本来就是要嫁给奕郎的,是温荣娘、谢琳娘那些贱人在背后做了手脚,才让你捡到便宜,你非但不好好待我,还宠爱褚侧妃那个贱人,我总有一天要将褚贱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杀了。”
啪!厢房里响起一声脆响,韩秋嬏被李徵狠狠一巴掌打翻在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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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宫乱潜发声
韩秋嬏撑起身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徵,眼底惧意一闪而过。韩秋嬏嗫嚅着嘴唇,“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要去寻阿爷,我要告诉他你就是一只白眼狼,让他去帮奕郎,不要帮你,……”
李徵彻底按捺不住心头怒火,抬脚狠狠踹向韩秋嬏的小腹,韩秋嬏后背撞在矮塌上,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韩秋嬏蜷缩了身子,蹬着双腿抽搐,口角溢出的鲜血已经染上绣首案红大牡丹纹夹缬地毯。韩秋嬏抬手死死抓住李徵的朱紫色袍摆,满心恐惧,心思刹那千回百转,她还不想死,她要亲眼看到李徵被三皇子或者五皇子杀死,哪怕她亦会因此丢了性命。
韩秋嬏嘴唇哆哆嗦嗦,开始向李徵讨饶道歉,散乱的黑发粘在满是鲜血的嘴唇上,眼睑垂下遮住了她心底的所有恨意。
纵是如此李徵仍不解恨,现在朝中局势极不利于他,他本想去求太后的,可太后和圣主一样对他避而不见。在李徵看来,若不是韩秋嬏那个蠢妇触怒了太后,太后也不会对他如此冷漠。
昨晚从赵府出来,再知晓圣主令李奕彻查此案后,他几乎陷入绝境。他是与东瀛做生意买卖了,可罪不至通敌,他亦未将圣朝的任何情报透露于东瀛。李徵心绪极乱,生为人子,他从小也得到过圣主的极大宠爱,故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谋反,不想逼死圣主和太后。
李徵焦躁了整整一天,他现在忍不住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韩秋嬏身上。
李徵用脚尖将不断挪近的韩秋嬏顶远了些。又在韩秋嬏那已如死灰的心上狠狠踩一脚,“人蠢没有关系。可若又蠢又没有自知之明就着实惹人厌憎了。韩秋嬏,每日梳妆照镜你可有仔细瞧过自己这张脸。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你的丑陋和歹毒,不论是品性还是容貌,你都不行,你拿什么去和褚娘子、温荣、谢琳比,你有什么资格占着我二王妃的位置。”李徵蹲下身子,抬手扯住韩秋嬏的头发,逼她抬起头,韩秋嬏面上厚厚的脂粉夹了血水颜色杂陈,狼狈不堪。
李徵嫌弃地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将来我继承大统,我第一个废了你,你不配当皇后,不配母仪天下。”
说罢李徵将韩秋嬏的头重重磕到地上,若不是铺着软毯,韩秋嬏必会被撞的头破血流。
李徵起身淡漠地看着韩秋嬏,“即日起你别想再踏出厢房一步,安分些每日还会有人送水送饭过来。否则你就等着被活活饿死吧。我耐着性子最后奉劝你一次,你别再对三弟抱有甚希望了,往后安分祈祷我成事,否则你临死时会追悔莫及的。”
说罢李徵用力掰开抓住他袍摆的手。又拿出锦帕擦了擦,再将锦帕弃在韩秋嬏脸旁。离开后李徵也未请医官替韩秋嬏医治,交代嬷嬷守好门即冷漠的离开。
……
太后、丹阳公主、谢琳娘、温荣等人在樱桃园里一住就是大半月。这期间除了几位身份显赫的皇亲贵胄,陈月娘和陈歆娘等寻常官宦人家的娘子俱被陆陆续续送回府。
李奕在尚书左仆射府通敌一案中。展示了他处事雷厉风行的一面,短短十日工夫。他即收集齐赵府通敌的所有罪证,赵府男丁女眷悉数缉捕入狱,只待秋后定罪。
琳娘和温荣将养了些时日亦可经常下床走动,只是不能太过劳累。如此剩下丹阳公主一人很是无趣,丹阳几乎将樱桃园的每一处都走遍。初始还有陈歆娘陪她一起鞭陀螺,玩花球,二人相处下来,丹阳倒也喜欢陈歆娘的性情,不止一次在温荣面前说陈歆娘的好话,丹阳反而对陈月娘印象不佳,认为陈月娘在端架子故做冷淡,颇有给脸却不要脸的意思。现在陈家娘子也被送走,她是被闷得发慌了。
直到昨日丹阳听闻林家大郎抵京,这才打起几分精神,可再又想到无圣主旨意,她还不能出樱桃园与夫郎相会,又沮丧了起来。
闲来无事丹阳公主去寻温荣,前些日子李晟时时陪着温荣,丹阳也不好意思在温荣厢房里久留。五日前圣主忽然召李晟入宫了一趟,而后李晟白日留在樱桃园里的时间便少了,但是晚上不论多迟,李晟皆会回樱桃园陪伴温荣休息,此举令丹阳和琳娘对温荣羡慕不已。
此刻琳娘和卢医官亦在温荣厢房里,丹阳过来时,卢医官正同温荣与琳娘道别,见到丹阳,卢医官笑道,“不用再去寻丹阳公主了。”
丹阳抿嘴不悦地问道,“怎看到我来就要走。瑞娘是要去哪里?”
琳娘笑道,“半月前瑞娘替圣主诊脉开了个药方子,正对圣主的病症,听闻圣主的咳疾日渐好转。圣主今日特请瑞娘入宫,现在瑞娘算是圣主的御前医官了,可见瑞娘医术精湛。”
丹阳听了长舒一口气,“阿爷咳疾若是能痊愈就再好不过了。”
卢瑞娘神情严肃,犹豫了片刻与丹阳说道,“我开的药方亦无法治愈圣主的咳疾,圣主身子里是数十年种下的病根子了。瑞娘话有不敬之处还请丹阳莫怪,圣主若能放宽心好生将养,说不得真能康复,可现在圣主没日没夜的劳心劳神,怕是……”
琳娘诧异地问道,“既如此,为何圣主还要召你入宫。”
卢瑞娘抿了抿唇,半晌才说道,“我开的药丸只能续命。”
丹阳和琳娘听言如被雷击中般惊的目瞪口呆,丹阳更是面露悲伤之色。温荣心里是早有数的,小心地说道,“圣主此举自有道理,我们听听便是,千万莫要妄言妄问,瑞娘也别与她人提圣主的身子情况,若有旁人问起,瑞娘只言在尽心为圣主调养便是。”
卢瑞娘颌首道,“我知晓的,昨日王贵妃有过来问我,我便是如五王妃那般回答,只是我有一事不解,照理三皇子是知晓圣主身子真实状况的,为何三皇子不肯同王贵妃说实话。”
温荣与谢琳娘相视一望,王贵妃和李奕是母子,自该同心一气,为何李奕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瞒着王贵妃?温荣忽然意识到李奕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相信王贵妃。说不得李奕也在提防着他的生身母亲,毕竟王贵妃是琅琊王氏放在宫中的棋子,关乎琅琊王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李奕将来继承大统,琅琊王氏作为外戚身份显人,格外引人注意。李奕必须防止王氏权势过盛,否则将来外戚弄权亦会变成乱国大患。
卢医官见琳娘亦面露狐疑,遂不再多问,时辰不早,宫里派来的马车还在樱桃园外等候,卢医官给温荣和琳娘各留下了一瓶药丸,便起身同三人告辞。
卢医官离开后,三人一时沉默不语,丹阳在担心圣主的身体,温荣和琳娘则各自猜测樱桃园外的局势。李奕查处赵家时,故意销毁了同二皇子有关的大部分罪证,故看似通敌一案与二皇子无关,可隐隐又有牵连,众人目光仍停留在二皇子身上徘徊。
温荣不得不感叹李奕厉害,古书《孙子.军争》有言,‘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想来李奕深知其中道理,倘若直接定二皇子谋反罪,等同于将二皇子逼至绝路,穷途末路则怒极反扑,那时二皇子气势大盛,定极其难对付。现在李奕故意摆出模棱两可的姿态,令二皇子无法下决心,每日坐立不安,时日一长,二皇子将自乱阵脚,气竭势枯,到那时再一举铲除二皇子势力,将容易许多。
昨夜李晟与温荣说了林子琛抵京一事,温荣就猜对付二皇子的时机成熟了,估摸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又过了半个时辰,碧荷和绿佩满面惊慌地进厢房传话,原来不知为何,樱桃园的守兵比往日多了三两倍不止,照碧荷描述,有许多兵士的披膊上还绣了金色辟邪。
温荣三人皆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分明是圣主的亲兵,十六卫中的金吾卫,如此预兆皇宫要出大事。
丹阳和琳娘留在温荣房用晚膳,晚上三人又说了会子话,但全避开政事不谈,箭刻沙漏指向酉时,丹阳笑道,“五哥差不多要回来了,我们也去休息吧,莫要打扰了五哥和荣娘恩爱。”
琳娘听言站起身,温荣也不再挽留,只笑道,“倘若一会睡不着,再过来寻我说话罢。”温荣知晓她二人亦是心神不宁,各自的阿爷和夫郎,皆被搅进了这场朝争漩涡,关乎生死,谁也不能宽心。
送走琳娘和丹阳,温荣一人靠在床榻上,静静捧着本书,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等李晟。
沙漏翻转了数次,碧荷打起帘子进门与温荣说道,“王妃,已是亥时中刻,王妃身上伤还未好该早些歇息的。”
晟郎还未回来,也未遣桐礼或侯宁和她传话,温荣怔怔地听着箭刻沙漏发出嗡嗡簌簌的声音,心下越来越不安……(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谋乱势破竹
温荣摇了摇头,揭开锦衾准备下床,若有所思地朝碧荷说道,“碧荷,替我更衣篦发,一会儿随时有人找我们,提前准备了,就不用太慌乱。%顶%.点%. ..o”
绿佩正打水进来,听到温荣说的话,诧异道,“已经很晚了,再过来岂不是会打扰到王妃休息。”
碧荷已经利索地扶温荣起身,照要求拿一身素色半臂襦裙帮温荣换上,又替温荣简单绾了一个矮髻。温荣未停歇,向绿佩吩咐道,“你去看看太后、丹阳公主、三王妃是否睡了,若还未休息只说我要去寻她们,倘若已经睡下……”温荣抿嘴似在自言自语,“在这节骨眼上怕是无人能眠的。”
绿佩明白了温荣的意思,匆匆忙忙退下,不到一盏茶工夫绿佩就回来了,很是敬佩地说道,“都叫王妃猜准了,三王妃和丹阳公主虽躺下了,可皆未睡着,奴婢寻到太后厢房时,太后正好派人过来请王妃呢,还特意交代大家速度快些。”
温荣点了点头,让绿佩和碧荷带上水囊,再装些糕点,二人对温荣的吩咐虽一头雾水,却也未有质疑,动作十分麻利,温荣见收拾妥当,立即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温荣隐隐约约猜到了今晚将会发生何事。温荣到了太后厢房,又等了一会儿琳娘和丹阳才过来,太后着装整齐,面色严肃地坐在矮塌上,不似以往那般轻松地同晚辈说话顽笑,厢房里气氛十分凝重。
温荣看到琳娘因为怀有身孕,步子缓慢行动不便的模样。忍不住蹙紧眉头,认定几个弱女子聚在衔樱阁的厢房里等消息也不是办法。
温荣环视一周。现在厢房里皆是自己人,遂认真地同太后说道。“太后,不知樱桃园里是否有暗门。厢房里太后年纪大了,琳娘又怀了身孕,儿担心一会事发紧急,大家都来不及闪避。”
琳娘和丹阳听闻有事将发生,面面相觑,担忧的脸色煞白。
太后眉毛越拧越紧,猛地看向温荣的目光犹如两道利剑,冷声说道。“是晟郎同你说的?还有何人知晓?”
温荣跪在地上,解释道,“请太后息怒,五皇子未同儿提及半点今夜之事,一切皆是儿自己的猜测,儿并不知道猜测准确与否,只是着实担心太后与三王妃会有甚闪失,还请太后见谅。”
太后严肃的面容忽然就松垮下来,叹一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那些人争权夺势,怎会拿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做诱饵。”
温荣离太后近,隐隐听到了几个字。再这场储君之争中,李奕为了将损失降到最小,包括她们还有圣主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诱饵。
温荣伏身道,“还请太后决断。我们三人一定听从太后安排。”
事已至此她们别无选择。温荣心里有数,按照李奕的计算。她们虽作为诱饵,但不应该受到一丁点伤害,可正如前次赵二娘忽然失心疯一样,再周全的计划也抵不过突如其来的意外。
太后蹙眉问道,“荣娘,你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
……
亥时末刻,樱桃园外亮起了成片的灯火。街坊巷口不知何时涌出了数以千计、身着黑衣软甲的兵士。圣主派来守樱桃园的金吾卫领军王校尉看到此番情景暗叹不妙,立即肃整兵士。
王校尉策马朝前行了数步,待看清火光下软甲兵士的将领时,王校尉脸色变了又变,高声怒喝道,“禹国公,圣主待你不薄,你竟然敢私调羽林军围守樱桃园,你可知此举是谋反,罪无可恕。”
禹国公仰天大笑,“圣主曾经确实待我不薄,可惜现在圣主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形势,在朝堂上做了不少错误的决断。我无意谋反,只是见不得圣主一错再错,特此来向圣主直言纳谏的。”
禹国公韩知绩从圣主将他女儿韩秋嬏赐婚二皇子开始,就对圣主心存怨恨,无可奈何下他也只能听从二皇子调遣,本以为二皇子至少会对他极尊重,并且好好待他女儿的,可不想……韩知绩心里明白,不论将来何人即位,他皆不会有好下场,既然如此,他还不如遂心意大干上一场,说不定会出现转机。
王校尉被气的面色涨红,“禹国公你胆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般以下犯上,你可做好了身首异处的准备。”
韩知绩不屑地嗤笑两声,“王校尉,你出自我麾下,有几斤几两我再了解不过,不若你现在就下马俯首称臣,我还可留你一条狗命,否则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将你斩落马下。”
“拿命来。”王校尉一夹马肚,挥着利剑朝韩知绩冲去,其身后的金吾卫一部分人照王校尉安排,死死守住樱桃园入口,一部分随王校尉冲了出去。
韩知绩沉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挥挥手其身后的第一排兵士迅速蹲下,露出后方布置的弓箭手。梭梭的箭雨密密麻麻地朝王校尉等人射来,王校尉吃力地挥剑防御,不料其身下马匹中箭,随着一声凄厉长嘶马匹轰然倒下。
犹如听到传信音一般,韩知绩浓眉竖起,身旁副将打了个旗号,弓箭手收箭,软甲兵士挥着刀剑朝前冲去……
一场混战下来,经过良好训练的金吾卫虽然消耗掉了韩知绩的数百软甲兵。可无奈王校尉是尚无多少行兵经验的年轻武将,终究不敌久征沙场领兵无数的韩知绩。
王校尉一抹面上鲜血,急急往后退去,他要同尚在樱桃园里的太后等人传话,让她们快些离开。二皇子派往樱桃园的人数远远多过预期,那韩知绩更是发了疯一般,似要将樱桃园里的人赶尽杀绝。
王校尉往回撤了没两步,猛地被眼前高大的银色铠甲晃得眼晕。王校尉大惊,提剑险险挡下穿了三圈大铜环的宽板砍刀。
剑上压力太大,王校尉的双腿都在发颤,这把铜环砍刀他很熟悉,是禹国公韩知绩的惯用兵器,圣主曾经不止一次的称赞这把砍下无数突厥脑袋、嗜血如命的铜环大刀。
韩知绩怒目瞪着王校尉吼道,“老夫何时教过你们逃跑的,打不过也要死在战场上。”话音刚落,韩知绩大刀抡起高高的弧度,王校尉根本挡不下韩知绩三招。
王校尉死死撑住,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韩知绩,你现在醒悟退兵还来得及,圣主定会念在你往日赫赫功绩饶你不死,你如此一意孤行,到头来不但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整个禹国公府。”
韩知绩眼里迸出凶光,“老夫十二岁从军,十三岁就在沙场厮杀,老夫打过千百场战,见过无数刀光剑影,可老夫没有一次半途而废,退缩投降,对那昏庸圣主,老夫是问心无愧。老夫早已做好打算,今日要么成事,要么老夫就让整个禹国公府与我一道做睿宗帝的刀下鬼!”
王校尉抽剑打了个滚,躲过韩知绩一刀,起身就想朝樱桃园内跑,眼前忽然金光一闪,脖子一凉,整个世界天翻地覆起来。
断颈处鲜血喷出,身子砰然倒地,王校尉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死而未阖的双眼直直地瞪着樱桃园方向,似还在挂念圣主和三皇子交给他的、再也完成不了的使命。
金吾卫不是韩知绩亲兵的对手,半个时辰不到,守护樱桃园的金吾卫便被韩知绩的软甲兵士悉数斩净,韩知绩冷冷地看着衔樱阁方向,一挥铜环大刀,片刻不停的领兵朝衔樱阁奔去。
衔樱阁里的宫婢见到手执刀剑、气势汹汹的兵士,还来不及惊呼就已身首异处。韩知绩命兵士活捉太后、三王妃、五王妃和丹阳公主,其余人皆可当场杀死。
韩知绩站在长廊口听士兵回报,声称已经捉住太后等人了,韩知绩大喜过望,只要抓到这几人,他就等同于成功了一大半。
韩知绩大笑几声,声音沙哑粗狂,不愧为久经沙场的常胜战将,闻声便令人丧胆,“将她们四人捆在一处,我要亲自去看守。”
还未走进厢房,韩知绩就听到女娘们惊恐的哭喊声,韩知绩心情大好,他的成败再此一举,可笑李徵那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还以为老夫会听由他差遣,至于韩秋嬏,韩知绩心一痛,他会想办法救出女儿,可若实在不行,就用女儿一人性命,换他韩家权势滔天永世荣华吧。
……
樱桃园里韩知绩的兵甲势如破竹,大明宫中二皇子李徵却被三皇子和五皇子逼入绝境。
李徵原打算带领羽林军自建福门入宫,与宫里的领侍卫大臣里应外合,一起封锁含元殿,而后再让韩知绩领亲兵过来支援,活捉圣主、太子、三皇子等人,目的无非是挟持圣主逼迫圣主让位。在二皇子看来,他的计划可谓万无一失。
可不想入宫还未行二里,李徵就看到宫道尽头燃着簇簇火把,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宫争萧墙影
此处距离含元殿主殿仅有百米。五皇子李晟、五驸马林子琛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含元殿前的墩台上,二人皆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冷漠地注视前方自花砖御路疾行而来的二皇子李徵。
李晟束白玉冠,一袭精白云海纹袍衫,映照在银白色月光下,整个人愈发显得清冷寡情。待二皇子走近,李晟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二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夜已深了,你不知道圣主身体不好,必须早些休息吗。”
李徵见他二人身后只有不过百人的侍卫,不禁冷笑,“五弟,我就是来探望阿爷的,听说阿爷请了一名医术精湛的女医官替他看诊,身体大有好转。正巧我前几日得了几味名贵药材,说不定对阿爷的身体大有裨益。五弟和五驸马还是不要在这拦着我,早些回府陪你们的美娇娘,我入殿将药材亲自奉于阿爷后,也就回去了。”
李徵带领的羽林军皆软甲加身,李晟眸光渐凝渐紧,抬手挥了挥,其身后兵士让出了一条路。
就见两名侍卫推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壮汉,那壮汉发髻散乱衣衫褴褛,可谓狼狈不堪。
李徵看清来人,惊讶地瞪大双眼,那壮汉是早几年被他收拢的领侍卫大臣翟松实。翟松实被推推搡搡,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翟松实抬头惊恐地朝二皇子喊道,“二皇子还是降吧,内侍卫的副将领不知何时全部被换成了三皇子的人,臣是猝不及防啊。”
李晟瞥了眼翟松石,同李徵说道。“二哥,他是你的人吗。我瞧见他鬼鬼祟祟,企图暗地里调动皇宫侍卫。就将他捆了起来。”
李徵眯眼看着李晟,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有一日我们兄弟会兵戎相见,李奕呢,他又躲在哪里,难道就让你与五驸马出来对付我吗,哼,这般胆小如鼠怎配当储君。”
李晟摇了摇头,“对付二哥连五驸马都不需要。我一人足矣。只是二哥身后的羽林军是圣朝用大量钱粮培养出来的,不知二哥肯否将那数百羽林军退去,我们二人在此比武切磋,莫要伤到他人。”
李徵拳头紧握,冷笑一声,“比武切磋,宫里何人不知五弟习武出生,我们几个兄弟的武艺皆比不上你。”李徵眉梢微抬,“五弟平日寡言少语。今日难得的陪我说了这许多话,难不成五弟是在故意拖延等援兵?”
李徵抬起头努力往李晟的后方看了又看,见确实无人后沉声说道,“五弟不用在这卖关子。也不用再激我,事已至此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算来这一切也都是你们逼我的,我对你和三弟本青睐有加。无意与你们为敌……”李徵遗憾地摇摇头,“你们以为抓住领侍卫大臣就够了吗。他也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罢,漫说现在我的人数远胜过你们。再过一会,禹国公韩知绩就会领了他的亲兵前来支援。到时候别怪我之前没有给你们留活路。”
说罢李徵一挥手,数百羽林军尽数冲上前,而他自己则趁乱藏至混战的兵士后。李徵见李晟和林子琛被他的羽林军困住,迅速自腰间取下火折子点燃竹筒,就听‘咻’的一声响,一缕醒目青烟腾空而起。
李晟余光瞥见青烟,随手挥落两名羽林军长剑,心下冷笑,二哥擅筹谋却耐不住性子,这般快就发消息令禹国公韩知绩过来接应。他和琛郎武艺高强,是故意只带少量精锐在此守候当诱饵的,等着李徵唤来所有叛兵,他们将一网打尽。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徵的数百羽林军渐渐招架无力,可李晟和林子琛无半点欢喜之意,眉头反而越拧越紧。李徵亦是感到惶恐,在宫殿四周布置兵力的领侍卫大臣被拿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韩知绩了,为何韩知绩和他的亲兵还未到。
难道……李晟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猛的脸色大变,踏人肩腾空上马,双指圈环抵唇,吹出两声长啸。
含元殿与宫内横墙衔接的东西侧忽然擂鼓声阵阵,重檐庑殿上的绿琉璃瓦散出瘆人的光芒。二皇子看到李晟紧张的模样,再联想起韩知绩迟迟未到,也忽然明白了。
李徵躲在混战兵士后朗声狂笑起来。
李徵的狂笑夹杂了凄凉、幸灾乐祸、悔恨、遗憾……百般情绪在广阔深远的含元殿前空地上回响缭绕。
领侍卫副将带了兵士冲出来支援李晟,李晟和林子琛皆打算快些拿住二皇子结束这场混战。
此时三皇子李奕正在龙首岗第一高地观南亭上,静静地看着含元殿前的战乱,一袭墨色袍衫在夜风里散起,与夜色连成了一片。他知晓二哥大势已去了,樱桃园那……李奕双手越攥越紧,今日他阿娘是随卢医官一道回宫看望圣主,可太后和温荣还在衔樱阁里,难道韩知绩真敢那般大胆?李奕立即吩咐侍从发烟火信,令守在南郊附近的左骁骑尉即刻赶往樱桃园支援,应国公则带领亲兵在宫门外静候,随时同五皇子会和。
空地上林子琛一剑连伤四人,不过片刻功夫就打到了李徵面前。李徵盯着林子琛手中白晃晃、分明伤人无数却无一滴血的利剑直哆嗦,李徵往后退了数步,在林子琛刺到他之前,先拔出剑抵住自己的脖颈。
林子琛的剑在距离李徵眉心仅有一指时堪堪停下,李徵直翻了好几个白眼,险些没晕过去。李晟骑着皎雪骢跃至李徵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李徵,冷声说道,“何必装出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若你不怕死,就不会有今日了,我与琛郎留你一命,待明日圣主在朝堂之上审你。”说罢李晟与林子琛打了个眼色,林子琛也赶忙收剑翻身上马,朝宫外樱桃园狂奔而去。
李徵手中的剑哐啷落地,铁石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李徵转头望着李晟和林子琛匆忙的背影,不忘大笑道,“倘若韩知绩真去了樱桃园,现在三王妃和五王妃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李晟心越揪越紧,短短一月,他就连连大意了两次,倘若荣娘受到伤害,他必将韩知绩凌迟……思及此李晟狠狠甩了甩头,重重挥起马鞭,皎雪骢登时往前冲出了数百米。
与此同时,樱桃园衔樱阁里,韩知绩正大踏步地走进太后厢房。太后是圣主娘亲,丹阳公主是圣主最疼爱的女儿,圣主必不可能置她二人不顾。然后全盛京都知晓温荣是五皇子的心头肉,李晟舍不得那女人受一丁点伤害,而谢琳一人就可同时牵制应国公和三皇子。
就算这几个人女人在圣主、三皇子等人眼里并无那般重要,韩知绩也不在意,他今日敢做出此举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他至少可以让那些女人给他陪葬,让圣主被世人唾骂不仁不孝。
韩知绩心里大爽,仰头笑了三声,进厢房后看到四个衣着华丽却凌乱的女人正蜷缩在角落里,头埋在膝盖处瑟瑟发抖。
韩知绩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朗声说道,“臣见过太后,臣子手下武夫皆鲁莽,想必是吓到太后、公主、王妃了,还请太后莫怪,一会圣主过来,臣定亲自替太后松绑。”
缩在角落的四人似乎已经被吓坏了,对韩知绩所言置若罔闻,只是浑身发颤,连头也不肯抬起来。
韩知绩双眼微眯地看着那名身着赭色绸缎,绾了矮髻的年长者,发觉到不对劲。韩知绩对太后颇为佩服,因为他知晓,当初若不是太后手腕强硬谋算得当,是绝不可能在后宫中脱颖而出,令其儿子成为一代君王的。故韩知绩笃定,太后年纪虽大但气势和风采不减当年,此刻应该起身怒斥他狼心狗肺,而不是显得这般窝囊。
“臣子多有得罪,还请太后见谅。”韩知绩朝副将打了个眼色,副将立即带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太后拎起,拖到韩知绩面前。
韩知绩定睛一看,气得胡子倒竖,这根本就不是太后,只是一名年老嬷嬷穿上了太后的袍衫,韩知绩赶紧走到另外三人面前,一一掰起脸相看,哪里是什么丹阳公主、三王妃、五王妃,都只是寻常宫婢罢了。韩知绩手下的兵士从未见过太后等人,故此错认,以为衔樱阁里锦衣华服的就是皇亲贵胄。
韩知绩挥刀直接将这四人杀死,怒吼道,“搜,给我搜,将樱桃园挖地三尺也必须将她们找出来。”
副将立即领兵至樱桃园四处搜索,韩知绩焦躁的在厢房来回踱步。今晚最初计划是二皇子命他藏在宫门处,随时等消息同二皇子接应,韩知绩虽满口应下,可心里却将二皇子唾骂了千百遍,他从未和二皇子同条心过,他一直以为可以随三皇子大干一场。
韩知绩面露狰狞,他有准确情报确定太后等人俱未离开樱桃园,现在五皇子还未赶到,他仍有希望……(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疑兵候离旌
早在半个时辰前,韩知绩还未威胁到樱桃园时,温荣就带着太后、丹阳、琳娘悄悄离开了衔樱阁,而太后为以防万一,又令四名宫婢假扮她们的模样,如此就算韩知绩真打了进来,也可拖延一些时间,待到援兵来救她们。
衔樱阁侧门出来,往后走不过半里地,有一处不起眼的小亭子。太后移动了石柱上的一块活砖,石桌下忽然现出一条暗道,琳娘和丹阳皆惊的大气不敢出,唯独温荣只微微张张嘴,她对所谓暗道不陌生,皇宫里有许多通往各处的地道,前世她虽未使用过,可李奕却同她提起过不止一次。
关上暗门,丹阳扶着太后,温荣扶着琳娘,四人小心翼翼地走下窄小石阶,再穿过约莫百米长、只点了几处昏黄灯火的石头甬道,温荣照太后吩咐又开启了一扇石门,石门内现出一间十丈见方的厢房,厢房布置虽简单但所需物什却一应俱全。丹阳公主、琳娘看到石屋内的人时皆目瞪口呆。
温荣微微蹲身,恭敬地说道,“儿见过圣主。”
睿宗帝看到四人,面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可还未开口,便执锦帕捂住嘴咳嗽不停。温荣心下微叹,果然如卢瑞娘所言,她开的药根本无法医治圣主咳疾,只是在帮圣主续命,多活几月罢了。
太后走上前,轻轻拍抚睿宗帝的宽背,卸下往日权势龙服,二人也只是寻常母子,太后眼里满含痛色。她的孩儿太累了。心系天下,不是嘴上说说。一味享天下荣华就够的。
丹阳公主先开口道出心中疑问,“阿爷不是回宫了吗。下午王贵妃和卢医官也一道回宫寻阿爷了,为何阿爷会在这里。”
太后不再隐瞒,看着丹阳公主等人说道,“是你三哥安排的。”
卢内侍斟了热汤端与圣主,睿宗帝吃了口水润嗓子,又放了颗卢医官开的药丸到嘴里慢慢含化,皆咽下后喉咙总算没那么痒了,胸口的气也顺了些。睿宗帝叹一口气,详细地说道。“五驸马在江南东道收集了李徵企图谋反的证据,昨日奕郎和晟郎则发现宫里侍卫安排有异,故此起了疑心。李徵目的是逼我让位,定会谋反在宫里掀起一场战乱,我本打算留在皇宫,亲自镇压李徵的。可奕郎担心我身体,不肯叫我受累,暗暗派人将我送到樱桃园。”
丹阳满脸不解,“可圣主下午为何将卢医官接进宫了?”
温荣见圣主面上又现出潮红之色。知晓圣主说话过多太累了,遂在旁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障眼法,让二皇子等人误以为圣主还留在皇宫。如此他们才会将主兵力都留在大明宫里。”
圣主赞许地点点头,太后看向温荣,“既然荣娘知晓二皇子等人会将主兵力留在大明宫。为何还要我们也躲到这暗道来。”
温荣眉心浅陷,“儿也是以防万一。因为儿不放心禹国公。”
圣主亦抬起头,好奇地问道。“荣娘此话怎讲。”
温荣看了琳娘一眼,“想来圣主与太后也知晓,两年前全盛京都在传禹国公府韩大娘子将被赐婚三皇子,那时禹国公与三皇子走得近,同二皇子关系不佳,可不想后来圣主将韩大娘子许给二皇子了。琳娘却成了三王妃,原本中立的应国公现在也对三皇子青睐有加。”温荣顿了顿,“禹国公是武将,武将性子皆爽直刚烈,故儿猜测禹国公心里可能对圣主等人存了怨恨,既如此他怎可能屈服、心甘情愿地听从二皇子的安排调遣呢。”
睿宗帝微微咳嗽了两声,“荣娘意思是韩知绩不会照李徵的安排出现在大明宫,反而会自作主张过来樱桃园。”
温荣认真地点了点头,金吾卫不是韩知绩的对手。
丹阳公主和琳娘脸上一阵阵发麻,如果荣娘猜测成真,她们继续留在衔樱阁,定会被韩知绩抓做威胁三皇子等人的人质俘虏。
太后叹了口气,“此处虽为暗道,但樱桃园就这般大,若韩知绩领亲兵倾巢来寻,找到我们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情。”
温荣听了一惊,赶忙跪地解释道,“是儿贪生怕死,未曾想到圣主也在樱桃园,否则儿宁愿一人留在衔樱阁里。”
太后摇了摇头,“怎可能将你一人留下,荣娘也是因为担心我和琳娘,更何况如果我们被捉住,反而会影响奕郎和晟郎的决断。”
睿宗帝颌首道,“我本就不同意让你们几人留在衔樱阁,现在这样大家在一起再好不过,我们相信奕郎,静静等消息便是。”
……
五皇子和林子琛领兵赶到时,韩知绩已经命士兵四处点火烧毁整个樱桃园了。李晟望着衔樱阁上腾起的漫天火光,双眼猩红,挥鞭就要冲进樱桃园里,却被应国公谢嗣业拦住。
谢嗣业蹙眉说道,“五皇子且慢,你打不过韩知绩,莫要进去白白送死。”谢嗣业虽也担心被困在樱桃园里的谢琳娘和太后,可他毕竟是老将,懂顾全大局,不会似李晟那般失了理智。
“让开。”李晟冷冷地看着谢嗣业,皎雪骢也少见的现出焦躁之态,马鼻打了几声响喷,四蹄不断蹭地,小步来回踱停不定,李晟的利剑垂地,锋尖刮着砂石地,发出铮铮的声响。
林子琛也上前拦住李晟,“晟郎,听谢将军的,现在樱桃园内全是韩知绩的人,形势不明,我们不应该贸然闯进去,以免后悔。”
李晟执剑的右手缓缓抬起,“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听了三哥和你的话,我应该坚持守在樱桃园,或者将荣娘等人接回大明宫,放在身边。”
林子琛见李晟打算用剑指他,心下腾起一股怒火,难道就李晟一人担心温荣吗?本就焦躁的林子琛恨的怒吼一声,“李晟,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以为我不想尽快救出……”林子琛抿嘴硬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名字,“你以为我不想尽快救出太后等人?可你这般鲁莽只会弄巧成拙,反而耽误了救人。”
“你让不让开。”李晟眸光越来越清冷,剑身微颤,嗡嗡作响。
林子琛忍无可忍,挥剑直接打向李晟,二人从小一起习武,武艺不相上下,对彼此招式是了如指掌,两剑相击迸出几点火星。
谢嗣业在旁叹气,五皇子和林子琛虽是千古难得的才俊,无奈太过年少,圣主几日前曾将五皇子和林子琛托付给他。圣主考虑到他年纪大了,终有一天要卸下盔甲兵权告老还乡,圣主希望他培养五皇子和林子琛,让他二人成为震慑一方武将。
谢嗣业清楚记得圣主那天说的话,‘不求晟郎和琛郎同你一般出色,只要能习得七八分,大圣朝安矣。’
谢嗣业也看出圣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因为有许多事情放不下,所以圣主一直死死撑着。谢嗣业每每思及此便感怀唏嘘不已,圣主信任了他一辈子,谢嗣业自不愿意让圣主失望。现在李晟和林子琛最大的障碍是年轻气盛,若这般放任下去,这二人将来也难成大气,他现在能替圣主做的,就是趁此机会磨他二人的锐气。
谢嗣业提剑左右翻腕,轻松将李晟和林子琛分开,谢嗣业惯用一柄束腰软剑和一把战戟,战戟用于沙场抗敌,此时软剑足以。
软剑剑身缠住李晟手腕,李晟右手忽然失了气力,剑柄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谢嗣业蹙眉不悦,“韩知绩比之老夫有过之无不及,你连老夫两招都接不住,何必让韩知绩手中再多一名人质。”
……
温荣等人藏在地室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地面硬靴踩地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温荣隐约听见有将领命放火烧毁樱桃园,太后和丹阳公主等人是愈发焦躁不安,众人本以为今日皇宫里会有一场大乱,没想到现在却是樱桃园陷入困境,偏偏圣主、太后等一干最重要的人,皆留在了樱桃园。
温荣吩咐绿佩将点心和茶汤端出来,安慰圣主和太后,“三皇子和晟郎一定也收到了消息,很快就会过来救我们。”
几人正说着话,头顶上的脚步声忽然朝一个方向离开,太后和丹阳都松一口气,温荣的心反倒揪起来,一定是晟郎等人带兵过来了,可温荣知晓晟郎不是韩知绩的对手,她担心晟郎误以为她有危险,失去理智贸然对上韩知绩。
睿宗帝看出温荣的不安,吃了口茶止住咳嗽,安慰温荣道,“有应国公在晟郎和五驸马身边,万无一失。”
琳娘眼睛一亮,知晓是她阿爷过来彻底放下心来,琳娘握着温荣的手一起坐在石床上,又朝温荣点了点头。
……
韩知绩已经领了兵士到樱桃园外,正对上谢嗣业、李晟、林子琛三人,韩知绩本就因为未找到太后等人而气急,此刻再看到谢嗣业更是头痛不已。
韩知绩将乔装成太后、欺骗他的四具尸体拖了出来,远远看不真切,谢嗣业、林子琛的眉头越拧越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恐危君终至
韩知绩冷笑道,“你们要救的人我已经带出来,只是很可惜,刀剑无眼误伤了她们四人。现在尚有气息,不知你们是否仍要救。”
林子琛正焦急地大声喊着命韩知绩放人,李晟却取过侍卫的弓箭,抬手拉满弓,对准被韩知绩作为人质的其中一人,‘绷’的一声响,利箭破空而出,韩知绩的亲兵还未来得及反应,利箭已经直直插在一名华衣女子的胸口上,中箭之人一动未动,连短时的抽搐都没有。谢嗣业和林子琛大惊,林子琛朝李晟呵斥道,“你疯了,你可知那四人是谁。”
李晟淡淡地应道,“我自然不知道那四人是谁,只知道那四个本就是死人。”李晟清冷的双眸里渐渐汇聚了点点光亮,好似晚冬冰雪里忽然绽放出的数枝春桃,绝境里显现希望。
谢嗣业和林子琛听言也努力地仔细端看担子上的四人,谢嗣业隐隐察觉那人要比他的女儿琳娘更瘦些,如此谢嗣业也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后、丹阳公主她们应该藏起来了,我们要赶在韩知绩找到她们之前,将叛军全部剿灭。”
禹国公韩知绩见五皇子行事竟如此狠绝,知晓用几名宫婢是欺骗不了他们的。韩知绩立即命一部分兵士继续去找太后、公主等人,他则在阵前斥骂李晟和林子琛是黄口小儿,小小年纪竟敢如此张扬跋扈,目中无人。
林子琛并未搭理韩知绩,转头尊敬地看着应国公,“谢将军。既如此那我们也不能再耽搁了,不若直接冲进去。只要有谢将军在,就不用害怕韩知绩。”林子琛先才见识到应国公三招制服李晟的本事。是十分崇敬,也深深体会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李晟一言不发,肃着一张脸继续挽弓射箭,这次箭直接对准韩知绩,可惜李晟眨眼间连射出的三箭,俱被韩知绩的铜环大刀斩成两断。
谢嗣业也明白现在无时间商量对策了,向李晟和林子琛交代道,“我去对付韩知绩,那两名副将交给你们。不要掉以轻心,韩知绩的副将亦是以一挡百的勇士,曾在与吐蕃蛮人的比武里一举胜出。”
见李晟和林子琛点头了,谢嗣业提马轡朝前一步,“韩知绩,老夫早想同你比试一番,趁此机会,让老夫见识见识你的勇猛。”谢嗣业已将软剑别回腰上,近百斤重的战戟在谢嗣业手中飞舞如轻燕一般。又能带起飞沙走石的猎猎狂风。
……
尚在地室里的温荣等人,忽然发现头顶上本已经离开的脚步声去而复还,丹阳紧张地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应国公和五皇子打不过叛军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丹阳的额头上沁出层层冷汗。温荣知晓丹阳自小被圣主和太后捧在手心里,从未经历过甚危险。现在慌乱恐惧皆是正常。
温荣稳了稳心神,安抚众人道。“脚步声去而复还反而是好事,说明韩知绩打不过应国公和五皇子,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找到我们身上了,想来只要我们再耐心地等一会,应国公就可以将韩知绩的亲兵彻底击溃,那时我们就能出去了。”
睿宗赏识地看着温荣,温荣不但在女娘中算是极其聪明的,便是晟郎和琛郎他们,在谋略方面可能都不及温荣。睿宗帝忽然觉得,如果当初他将温荣许配给奕郎,或许现在真可以安然阖眼了。
……
负责搜寻太后、丹阳公主等人的叛军正在樱桃园里四处翻找,蹲坐在衔樱阁附近小凉亭歇息的叛军忽然发现凉亭有异。
亭子是用石砖堆砌而成,被火焚后俱是黑漆漆的完整一片,唯独其中一块好似被火焚化一般,石砖上现出缺角和数个凹孔。原来被设做机关的石砖是夹白玉而制,白玉在烈火下已崩裂融去。
有叛军校尉听到声响赶过来,移动了石砖,石桌缓缓移开……
温荣隐约听到沙沙的摩擦声,惊得从石凳上站起来,“糟糕,被韩知绩的人发现暗道了。太后,此处暗道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太后亦神色惊慌,“有,在石床下还有个暗门,可暗门是直接通往霜溪的,现在霜溪附近怕也都是韩知绩的人了。”
温荣瞥见石床上的那盏壁灯,想来那就是机关。温荣拧紧眉头,她能一眼发现的机关,怎会瞒得过韩知绩的亲兵。温荣深吸一口气,下下、定决心,镇定地与众人说道,“韩知绩的亲兵马上就会进来,还请圣主带了太后、丹阳、琳娘先到暗道里躲一躲,我一会再进去。”
睿宗帝脸色一沉,“岂有此理,怎可能让你一个弱女子留下面对那些叛军,我就在这不走了,我要看看,他韩知绩究竟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行径。”
丹阳和琳娘虽已经面色惨白,可仍死死抓着温荣不肯松手。
温荣认真地摇摇头,“还请圣主以大局为重,如果圣主今日有何闪失,就算三皇子镇压了二皇子和韩知绩,也会没有脸面继承大统、一辈子心存愧疚的。如此岂不是大家都对不起天下黎民。”
“荣娘是要置我们于不仁不义吗,”太后严肃道,“罢了,此事不用再争,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温荣无奈地沉吟片刻,石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温荣转身问卢内侍,“不知石屋内可有存储灯油。”
卢内侍躬身作揖,恭敬地说道,“回禀五王妃,暗室里有存灯油,若王妃需要,小的这就去取过来。”
“那麻烦卢内侍了。”温荣语速急促,又吩咐碧荷一道过去搬。
灯油盛在琉璃瓮里,琉璃瓮则装在角落的一只楠木箱中,碧荷与卢内侍将琉璃瓮抬了过来,温荣一刻不停,立即令婢子帮忙将灯油悉数撒在石门后。将石门和石床机关,用七尺宽的灯油道彻底隔开。
“丹阳,你将石床上的机关打开,我们随时进去,”温荣在壁墙上摘下一支白烛,紧紧握在手上,蜡油滑落下来,温荣手一抖险些被烫到。
太后蹙眉问道,“荣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好主意吗。”
温荣紧张地说道,“请太后、圣主、琳娘先躲到暗道里,丹阳公主守在石床旁的机关等我,倘若一会叛军打开石门,儿便将地上的灯油点燃,那时石屋会满是浓烟,约莫能再拖一会。”
圣主颌首赞同,“一旦烧起来叛军根本无法进来,只是此处不透气,可能烧不了多长时间。可惜韩知绩放火烧樱桃园,否则浓烟通过暗道透出去,还可让晟郎他们知晓我们的位置。”
丹阳公主眼底一片黯然,“好端端的樱桃园,就叫他们给烧了。”
说话间,卢内侍和宫婢已经扶着圣主等人进入暗道,温荣仔细听着石门外声响,当机关被搬动响起吱呀声时,温荣忙退到石床处,将白蜡抛至石门,灯油遇火腾的烧了起来。
“荣娘快进来。”丹阳扯住温荣的衫袖往暗道里拉,碧荷按下机关,在石壁合上前也被温荣等人拖了进去,就在浓烟即将呛进暗道的那一刻,石壁刚好关上。
太后等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外面屋子里传来叛军的谩骂声和咳嗽声,声音虽大,但隔了一段距离。那些叛军明白着被火拦住了,根本无法进石屋。
过了没一会,温荣等人隐约听见外面有声音在吼,“……将军说了,太后她们一定在暗室里。时间紧迫,你们竟然还敢在外面躲着,快点进去,不找到太后不要出来。”
“校尉,现在屋子里都是火,小的们根本进不去啊。”有士兵在苦苦哀求,可换来的却是更凶狠的打骂声。
叛军的咳嗽声和哀嚎声渐渐大了起来,圣主忍不住低声斥骂了一句,现在石屋里火光正盛、浓烟滚滚,就算冒着被烧死的危险闯过火墙进了石屋,也漫说找到机关或者人了,在浓烟下是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的,再多呆一会儿,多半就窒息身亡。
这些士兵是大圣朝辛辛苦苦培养的,竟然被韩知绩拿来送死。
温荣转头看了看深邃的石甬道,焦急地盼李晟快过来救他们,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温荣终于听见外厢传来兵器相交的乒乓声,丹阳欣喜地说道,“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石屋里火虽灭了,但仍旧浓烟滚滚,暗道狭小,短时内浓烟根本无法散尽。不过片刻工夫,兵器声也弱了下去。
“荣娘,你在哪里……”约莫是被浓烟呛了的缘故,嘶喊声沙哑浑厚,纵是与往常大不同,温荣隔着石壁也还是能一下子听出李晟的声音,温荣鼻子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
“太后、王妃、丹阳,你们在暗室里吗?”林子琛也跟着进了浓烟中,刚开口便咳嗽不停。
丹阳面露欣喜,“琛郎也在。”
说着丹阳就要去按石门机关,温荣反应过来连忙将丹阳的手按住,“丹阳,别开……”(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遮星不眠夜
丹阳诧异地看着温荣,“荣娘怎么了?五哥和琛郎已经来救我们,为何不让我将石门打开。+ .3x.co”
温荣急急地说道,“石屋里都是浓烟,一旦打开石壁,浓烟就会涌进来。那浓烟有毒,圣主、太后、琳娘的身子经受不起。”
丹阳愣住,“那五哥、琛郎呢,他们还在浓烟里,该怎么办?”
温荣也顾不上旁它,直接贴着石墙大声喊着,让李晟和林子琛知晓她们皆安然无恙,不用担心,再让他们速速离开石屋前往霜溪,将霜溪附近韩知绩的叛军全部清剿,后于霜溪畔的尖顶半竹亭接应她们……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温荣等人才顺利地离开暗道,当谢嗣业看到圣主时大吃一惊,赶忙跪在地上,“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主责罚。”
圣主上前将谢嗣业扶起,又拦住了也想跪下的林子琛,感慨道,“今夜若不是你们,我早成逆臣贼子的俘虏了,岂有责罚的道理。”
李晟怔怔地看着温荣,忽然弯起嘴角,笑容少了平素在纪王府时的优雅从容,多了分憨厚和如释重负。
放下心来的李晟和林子琛发觉面上又热又痒,且众人看他们的目光颇为异样,二人皆抬起手擦了擦面颊。
二人的模样滑稽,就连圣主和太后都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李晟和林子琛先才进暗道救人时,俱被熏得满面烟尘,脸上本就已经黑一块白一块,现在再用袖子一擦。真真成了一块大黑炭头。
“皇宫里怎样了。”圣主背负双手,原地缓缓踱步转一圈。昨日还叶绿果硕、莺飞草长的樱桃园,现在已经面目全非。樱桃树和矮灌林皆被烧的只剩下焦黑的树干。几处用于乘凉的小竹亭或被烧成灰烬或被砍去基座塌了。
太后双目微红,摇头惋惜道,“真真是造孽啊。”
谢嗣业抱了抱拳,“回禀圣主,三皇子从皇宫送来消息,二皇子、领侍卫大臣以及所有参与谋反的羽林军俱被制服。三皇子已经在玄武门等候圣主回宫主持大局。”
睿宗帝剑眉抬起,目光凛冽,威严的声音传开,“泰王李徵、禹国公韩知绩、领侍卫大臣等一干人意图谋反。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某在此特命兵部尚书谢嗣业、纪王李晟、林子琛立即调派十六卫查抄泰王府、尚书左仆射府、禹国公府、领侍卫府,反贼府内众人不分男女老少,悉数关押。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是。”谢嗣业、李晟、林子琛抱拳应下,才经过一场清剿反贼的苦战,现在片刻不得休息,又要奔波了。
温荣抬起头,火烧后浓浓的烟雾遮蔽了本应璀璨的星空。今日盛京注定是个不眠夜,待日后圣主查办定案,被查抄的府邸远不止这些。温荣收回目光看向李晟,李晟也正好瞧了过来。
李晟朝温荣动了动唇。没有声音,但温荣知晓李晟在叮嘱她回府安心歇息,连皎雪骢也朝她打了个响喷。哼哼唧唧几声。
温荣执帕掩面想笑,世间难得的皎雪骢也变成一匹杂色大花马了。
李晟等人扬尘而去。温荣忽然后悔,她竟然忘记将李晟额头上的焦灰擦去。温荣懊恼地看着绣并蒂莲锦帕,撅了撅嘴。
身旁的丹阳一声娇呼,“糟糕了糟糕了,刚才忘记让婢子打盆水给琛郎和五哥洗洗,那副花猫样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往后在下属面前,还有甚威信可言?”
琳娘笑道,“威信可不是靠每天洗干干净净就会有的,丹阳放心,经此一晚,五驸马的威信是再少不了、也磨不掉了。”
“哈哈,琳娘说的有理,”睿宗帝颌首大笑道,“男人的威信来自于他的性情和所立的功绩。时候不早,吩咐马车罢,我带太后回宫,你们各自回府休息,我安排监门卫护送你们,以免市坊里还藏有乱臣贼子。明日一早大家进宫,我再论功行赏。”
“儿谢过圣主、太后。”温荣、琳娘、丹阳蹲身谢道。
圣主又赞许地说道,“今夜也多亏了荣娘机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着顿了顿,圣主看向太后,“荣娘果真如阿娘与温老夫人所言,是个心地善良又聪明的孩子,确实很不错,有温荣在晟儿的身边,我们就不用再担心了。”
太后也认真地点了点,“是啊,我们这做长辈的就不要干预过多了,免得讨人嫌。往后我们母子好生将养身子,相信奕儿和晟儿。”
丹阳听的一头雾水,“祖母和阿爷原先担心什么呢,是担心五哥不肯好好待荣娘吗,”说着丹阳自己先笑起来,“若是如此,祖母和阿爷就放一百个心吧,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来关心关心我呢。”
温荣和琳娘明白圣主和太后对话里的意思。早前圣主和太后担心李晟也有争储之心,故打算将李晟送往边疆,待李奕坐稳龙椅后再让李晟回来。现在晟郎不会被送去了,温荣和琳娘相视一望,琳娘眼底愧疚渐渐散去,倍觉轻松。
“丹阳还吃起荣娘的醋了,”太后伸出手命宫女史扶着,顽笑道,“怎么?是不是林家大郎对你不好?明日我就将他叫到延庆殿,好好管教一番,总不能让我最亲的孙女儿受委屈了。”
丹阳红着脸连连摆手,“祖母这是要儿难堪呢。”说罢转身也不再理圣主和太后,抬头巴巴地望着樱桃园外,开始焦急地等回府的马车。她已经有多半月没回中书令府,今晚出了如此大的事,林中书令等府里长辈定很担心和焦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哟。”太后感慨一声,说道,“马车安排好了就快些过来接人罢,瞧瞧那一个个都快成天鹅了。”
温荣、琳娘、丹阳同圣主、太后告别后各自乘马车回府,太后和睿宗帝则加急赶往大明宫。还未进玄武门,睿宗帝就看到玄武门处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跪在最前面的,不用说自然是李奕。
睿宗帝将太后留在马车上,命马车自旁门入宫径直去延庆殿,自己则缓缓朝李奕走去。
待睿宗帝走到面前,李奕面露痛色,附身在地,愧疚地说道,“是儿决断错误让圣主、太后陷入险境,儿自请责罚。”
“是有错,”浑厚的声音似能撼动高大的玄武门,“但今天清剿逆贼,你也立了大功,如此就将功抵过吧,明日你的赏赐没有了。”
李奕还未开口,其身后感谢圣主不治罪的声音已此起彼伏浩浩荡荡,圣主明白李奕大气已成,众兵将承认了他,皆肯俯首了。
圣主的声音沉下来,只有李奕一人能听见,“奕儿,你的心思虽缜密,可预见性却不够,甚至还不如李晟的媳妇儿。将来决断,多点儿心眼,尤其要将人心考虑进去。”
“儿谨听阿爷教诲,往后定常向五弟和五王妃请教,绝不负阿爷重托。”李奕认真严肃地说道。
睿宗帝颌首道,“起来吧,将身后那些跪着替你求情的大臣士兵散了,让他们都回去歇息。可你还不能闲,应国公等人听命前往泰王府、禹国公府等反臣府邸查抄,你也带领亲卫去协助。”
“是。”李奕发觉脊背有些凉,他的心思其实都被圣主看穿了,不过现在太子和二皇子已除,他也无甚可担忧的。
圣主摆手将内侍遣开,不肯坐肩舆或乘马车,只背负双手,一步一步,缓慢却沉重的经过玄武门,再往宫内行去。
圣主所过之处,大臣、将士俱俯身贴地,片刻后才直起身子,战战兢兢地离开。从远处看过来,似有海浪在礁石间暗涌,片刻的壮观后只剩支离破碎的浪花和三三两两的寂寥身影。
李奕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圣主远去的背影,满含温情的双眼此时只剩下敬畏和感伤,他对周围大臣的告辞声置若罔闻,一直到圣主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神,准备查抄所谓逆臣贼子的府邸。
李奕的贴身侍卫在旁询问主子准备去哪家府邸。
哪一府?李奕皱起眉头,先才圣主没有详细交代,只让他去协助而已,李奕眸光闪烁,略微沉思后明白了,圣主现在并无考验他的意思,只是有些事还希望他能替李徵办了,终究是皇家血脉。
李奕淡淡地笑道,“立即备马,我要赶去泰王府,你们随后到。”
不待侍卫确认,李奕就已翻身蹬上狮子骢,除了腰间佩剑,李奕又随手抓过侍卫的弓箭,挥鞭策马朝泰王府奔去。
泰王府的大兽首重环红漆广亮大门洞开,李奕看到守在门外的几名骁骑卫会心一笑,果然是五弟负责泰王府的查抄,还好他过来了,否则五弟只会公事公办,不会考虑圣主的感受。
李奕出示令牌后走进泰王府。曾经奢华精致的泰王府现在是一片狼藉,府里一片哭喊求饶声,嘈杂里夹了侍卫的斥责和怒喝,李奕向一名副将询问李晟在哪里,知晓李晟已在三进院子时眉头皱了皱……(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恨偏道思念
李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三进院子的一处长廊外,冷冷地说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将厢房的门直接砸开吗,为何人还未带出来。”
侍卫面露难色,“回禀五皇子,厢房里关的是二王妃,二王妃似乎疯了,不断叫嚣嘶喊,还拿东西砸侍卫,只要小的们一靠近,她就用碎白瓷片对准自己的脖颈,我们担心伤到二王妃,故不敢贸然上前……”
李晟清冷的眉眼难得现出一丝嫌恶,“带我去看看。”
到了厢房门外,李晟才明白侍卫为何会那般为难,韩秋嬏不但挥舞碎瓷片威胁侍卫,还一直大囔大叫要见三皇子。
守在门口的侍卫纷纷朝李晟见礼,韩秋嬏看到李晟后猛地安静下来,只伸长脖子直愣愣地盯着李晟那张和李奕颇为相似的脸。
昏暗的厢房时不时地散发出一股恶臭,李晟虽不言却也蹙紧了眉头。此时见到韩秋嬏的模样,李晟亦觉得惊讶,在他印象里韩秋嬏生得极丰腴,现在却骨瘦如柴,细长脖子清晰地现出锁骨和血管,脏兮兮的裙衫挂在身上就如同裹竹竿的烂布袋子。李晟知道二哥不喜欢韩秋嬏,可没想到韩秋嬏在泰王府竟会受到如此非人的对待。
“不是,不是,你不是奕郎,你不是奕郎,”韩秋嬏嘟嘟囔囔几句后,又大声嘶喊起来,“滚,滚,你们都给我滚,不许挡住门,否则奕郎会回不来的。”韩秋嬏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接着又盯住李晟,“奇怪,奕郎去了哪里。为何还不回来,是不是你将我的奕郎藏起来了,快说,他到哪里去了?”
韩秋嬏对着李晟举起碎瓷片,双腿颤颤巍巍,似要冲上前与李晟拼命,却又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动弹不得。
冷漠如李晟也觉得韩秋嬏可怜。韩秋嬏明显是疯了。如果就这般将其抓走。难保韩秋嬏不会在街坊和大狱里疯言疯语,那些话传将出去,就算圣主、太后、三王妃等人知晓内情不会责怪三哥。但朝臣和市井民间却会流言四起,认定是皇家丑事,极损三哥清誉。
就在李晟考虑是否要让侍卫将韩秋嬏打晕了再带走时,忽然一支利剑从另一扇槅门呼啸而过。直中韩秋嬏的心窝。
韩秋嬏瞪大了双眼,目光飘起。越过李晟茫然地看着庭院里一袭墨色袍衫、温柔俊雅的玉面郎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韩秋嬏失了力气,碎瓷片落地‘叮铛”一响,韩秋嬏猛地清醒了。觉得胸口和心都很痛,仿佛裂开一般的痛。一支箭将她这一生最深的执念击得粉碎……
“三哥,”李晟已猜到是谁。回头不解地问道,“这般杀了。圣主问起如何交代。”
李奕收箭走到李晟身边,“是圣主的意思,给二哥、我、皇家,都留一点面子吧,何况她已经疯了,结束生命反而是解脱。”
韩秋嬏倒在地上,鲜血从箭孔缝慢慢渗出,到死韩秋嬏的眼睛都圆圆地睁着,直直地望着李奕先才站的方向。
“这里交由他人收拾,褚侧妃呢,她肚子里是皇家血脉,要留起住性命。”李奕连看都不肯多看韩秋嬏一眼,转身带李晟离开。
李晟道,“侍卫已将褚侧妃的庭院封了,暂在查抄家什,人还未抓。三哥,既然褚侧妃怀有李徵的孩子,难道不应该斩草除根。”
“现在太后和圣主的身子俱是一日不如一日,既然褚侧妃怀的是皇家血脉,我们就顾念兄弟亲情,让褚侧妃将孩子生了,让太后和圣主再高兴一段时日。只要我们将泰王府里的其余人尽数清理干净,就不用担心。”李奕说着脚下步子更快起来,李徵的血脉当然不能留,只是什么时候死、又是怎么死的,会有些区别罢了。
李晟皱了皱眉,也未质疑三哥的决定。二人到了泰王府三进院子的东厢房,就听见有婢子在惨叫,李晟暗道一声糟糕,就要带人进厢房救人,却被李奕拉住,李奕朝侍卫吩咐道,“你们进去,若褚侧妃上吊寻死,将她救下来捆了便是,尽量小心一些。”
“三哥?”李晟正要询问,被李奕抬手止住话头,温雅地笑道,“褚侧妃根本不想死,上吊自杀也就是装装样子,被救下后肯定不会再有甚举动了,五弟,先才圣主才教我,考虑事情的同时要不忘考虑人心,还要求我多向五王妃学习,对了,五王妃她们怎样了。”
“三王妃、丹阳、荣娘皆由监门卫护送回府了,三王妃无事,三哥不必担心。”李晟淡淡地回道,他对三哥关于‘人心’的理解不置可否。褚侧妃与韩知绩的情况并不相同,先才李晟也仔细想了想,今日韩知绩之所以做出出乎他们意料的举动,是因为韩知绩知晓他听从二皇子的安排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相反的,自行其道反倒可能得一步登天之路。而褚侧妃呢,她也是个聪明人,否则不可能让二哥独宠她,令正妃韩秋嬏在泰王府饱受冷落,但现在她最重要的依靠二皇子倒了,其阿爷褚侍郎亦是保不住的,所以她的孩子不论是否出生,都将活不下去,褚侧妃现在定是心灰意冷,做出甚举动都不为过。
待李奕和李晟慢慢走到褚侧妃厢房时,褚侧妃已被救下,更被绑在了一处矮榻上,褚侧妃冷冷地瞧着李奕,“为何这样绑着侮辱我,我怀了徵郎的孩子,你现在不杀我可是在给自己留后患。”
李奕摇了摇头,温柔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遗憾,“某是听圣主吩咐行事,鲁莽之处还请褚侧妃原谅。现在圣主只是将二哥关押在大理寺,暂未断案,说不定尚有转机。还请褚侧妃照顾好自己,保护二哥的血脉,如此就算二哥有何三长两短,也能无遗憾了。”
褚侧妃心愈发寒,低下头不肯再看李奕那张假仁假善的脸,只任由侍卫将她绑了出去。
泰王府的查抄很顺利,除了韩秋嬏和几名侍婢反抗太过,误伤了性命外,其余人俱被关押进大狱。因为有三皇子等人的交代,褚侧妃未被关进潮湿地牢,不但单独看管,还派了两名宫婢照顾。
一切安排妥当,已到寅时初刻,李奕本想邀请李晟一道回宫至蓬莱殿休息,可被李晟拒绝。
李晟快马回到纪王府,二进院子的厢房果然如他所料,仍旧灯火明亮,温荣沐浴更衣后一直静静地靠在矮榻上等他回来。
听到熟悉脚步声,温荣至外厢将李晟迎了进来,累了整整一日,温荣虽因担心李晟,而感觉不到困意,但是眼周也现出暗沉的颜色,温荣用帕子沾水替李晟擦了擦脸,关切地说道,“香汤和干净绢服皆备好,晟郎今日一定累坏了,快去洗洗我们一道歇息罢,”温荣亲手拧干帕子,笑道,“算来我们有半月没回府住了,还好甘妈妈每日都有收拾和打扫屋子。”
温荣言语谈笑轻松,似乎未被夜里发生的事情吓到。李晟本想将温荣揽到怀里仔细询问一番,却因自己一身脏灰而收回了手,厢房里本一尘不染的,可他走进来后,沾满泥灰的云靴就在地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
温荣伺候了李晟沐浴更衣。二人终于能舒舒服服地躺在箱床上歇息。温荣发现李晟不肯阖眼,黑暗里灿若星辰的双眸一直看着她,连眨也舍不得眨,温荣调皮地抬起手,挡在李晟的双眼前,说道,“约莫只能睡一个时辰了,晟郎怎还不肯歇息。”
“荣娘今晚会害怕吗,”李晟将搂着温荣蛮腰的手臂收拢了些,嘴唇故意贴在温荣的掌心来回摩挲,温荣忍不住笑起来,赶紧将手藏回锦衾,拢了个小拳头挡在二人胸口间。
温荣摇摇头,轻声说道,“不怕呢,因为晟郎一定会来救我的。”
李晟叹了口气,眸光暗下来,“可我真真吓坏了,好担心自己赶不上,担心荣娘出事,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不知为什么,我愈发觉得自己没用,一次次都未能保护好你,曾经的我总是自以为是妄自尊大,现在想想好可笑。”
温荣也伸出手搂着李晟脖颈,“是妾身无用拖累了晟郎。”
有了家室和牵挂的人后,多了份温馨的同时也多了份负累。因为她的存在,晟郎开始患得患失,无法伸展手脚容易乱了分寸。这世上充满变数,哪会有能谋算的天衣无缝之人。对于温荣来说,有李晟的这份关心和牵挂,就已很满足了。
“胡说,没有荣娘,我活着也无甚意义,”李晟声音低缓,似丝竹笙乐轻响,“汝之所向,吾之所往,汝之所往,吾亦趋。”
温荣眼眸微潮,脸轻埋在李晟胸膛,“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
同样未入眠的,还有早已回宫的睿宗帝。睿宗帝一直坐在书房里,对着一摞才从书橱搬出的字帖发愣。
睿宗将字帖上的灰擦去,看着字帖上一个个熟悉的字笑出了两滴眼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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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谁堪歧路促
字帖是太子李乾、二皇子李徵年少在文学馆念书时写的。睿宗帝犹记得那日他要检查李乾和李徵的功课,太傅便特意挑了几幅‘字有所成’的交于他,当年长孙氏还在,夫妻二人一同翻看了两个孩子的字帖,皆赞口不绝,他更对长孙氏言,‘吾家有儿长成,成大器却不晚也。’
成大器却不晚?睿宗帝霎时间老泪纵横,他曾向长孙氏许诺,要将江山留给他们两人的孩儿……走到今日这一步,究竟是谁不争气,谁对不起谁?
“圣主,该歇息了。”卢内侍将已经冷凉的茶盏端了下去,又换了一盏新的上来。
“泰王府的人都已经收押了?”睿宗帝放下字帖,阖眼靠回矮塌,眉心和额头上的酸痛压迫感越来越强烈,沉重地睁不开眼睛。
卢内侍躬身道,“回禀圣主,泰王府里不论主仆,俱已悉数关押入狱。对了,三皇子仁慈,顾及褚侧妃有六月身孕,担心褚侧妃受不住寻常大狱的艰苦,遂将她单独软禁在洁净的厢房。”
睿宗帝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吩咐宫车,我要去一趟大理寺。还有,记得传话下去,明日不早朝,让三皇子、应国公他们多休息一日罢。”说罢睿宗帝撑着扶手起身,步子沉缓地朝殿外行去。
大理寺灯火通明。
今夜大理寺关押了尽是谋反主犯。这些犯人地位不凡,干系重大。大理寺卿和左右寺卿等人不敢大意,皆留在衙门彻夜不眠,此时看到圣主微服而至,更打起十分精神上前听命。
“你们各自忙吧。我一人去看看李徵。”睿宗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卢内侍和大理寺卿虽不敢违令守在圣主身边,但又担心圣主身体虚弱,会经受不住打击忽然有好歹,二人遂躲在十米开外,亦步亦趋地跟着。
李徵正怔怔地坐在大狱角落,听到圣主声音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视线里睿宗帝正疲累地扶着大狱木栏。站不住了便颓然坐在地上。李徵发现,不知何时起,阿爷的发鬓已经染满霜白。威严的剑眉松垮地垂在眼角处,没有往日的煊赫气势,只苍老的令他这小辈心酸。
“阿爷。”李徵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凌乱的发髻上挂了几根枯草。“阿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的。”
“徵儿,你怎么就沉不住气呢,一心对付你大哥,你可知你们是嫡亲兄弟啊。”睿宗帝抓住李徵伸出木栏外的手。哀声感慨,若不是他兄弟二人不齐心,明争暗斗两败俱伤。奕郎怎会有机会。
“因为阿爷和阿娘都只宠大哥,可大哥不论品性或才能。都比不上我,为何你们眼里只有他,甚至在大哥做出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后,仍一如既往地拥立他为储君。我不服啊,阿爷,你们让我怎么服气。再后来你为了打压我,还将韩秋嬏那等愚妇嫁于我。”李徵抱头跪在大狱前,失声痛哭,“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我不甘心啊。”
“你还是不明白,”睿宗摇了摇头,“你和乾郎怎就不能学学李奕与李晟呢,他二人比你要优秀,可你想想看,他们何曾内斗过,若非他们兄弟二人同心,也不可能成大事的。”
“哼,”李徵一抹眼睛,露出嘲讽的神情,“五弟也不过是在粉饰太平,我就不信五弟肯心甘情愿地站在李奕身后,阿爷,你不知道,三哥和五哥当时还争抢过温四娘,就是五王妃,还有,五弟生母王贤妃的死和王贵妃脱不开干系,这事五弟肯定也知晓的,阿爷……阿爷你不要走啊,阿爷……”李徵手直直地伸出狱外,指尖触碰到睿宗帝的袍摆,却再也抓不住了。
睿宗帝对二皇子是彻底死心,远远丢下一句话,“你安安分分地闭嘴,说不定奕郎还会留你一命,你就留在大狱里反思罢。”
到了大理寺外,圣主仍旧不肯乘肩舆,也不同意卢内侍和大理寺卿上前搀扶,只佝偻着背,走一步停一步,咳嗽声愈发撕心裂肺。
……
温荣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夜才睡半个时辰。温荣正要起身,绿佩蹑手蹑脚地进来传话,言宫里传了书信下来,今日不早朝。
温荣整个人放松下来,躺回厢床时她发现李晟也悄悄松一口气,温荣抿嘴微笑,原来都累坏了。
这回笼觉一眨眼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后二人简单吃了些清粥,温荣又修了封书信回温家长房,为免长辈担心,温荣未将韩知绩火烧樱桃园、企图捉她们做人质之事写在信里,只简单地提了提二皇子和韩知绩谋反。
忙完了温荣亲自煮了壶茶汤,与李晟一起靠在庭院凉亭歇息。温荣微眯着眼睛躺在藤椅上,懒懒地打着团扇,身边放着婢子刚端上来的新鲜葡萄和荔枝,李晟随手剥了一颗葡萄递给温荣,“荣娘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每日里游山玩水品诗作画,轻松闲适的生活。”温荣执锦帕轻擦去唇边甜腻的葡萄汁,“与其富贵荣华,不如把酒桑麻。”说罢温荣转头认真地看着李晟英俊的侧脸,“晟郎呢。”
李晟摩梭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半晌后笑着说道,“我也一样,荣娘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不知为何,虽然李晟给了肯定的回答,可温荣却因为李晟的片刻犹豫产生不安。现在太子和二皇子都已经被废了,三皇子顺利即位后,晟郎就会被封为南贤王。
逍遥南贤王,圣主之下权势最大的亲王。温荣抿了抿嘴唇,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小憩,她又多心了,卢医官是不止一次地交代她要放宽心,否则这副身子,将来生小世子都会成问题。
李晟满眼幸福地看着难得懒洋洋的温荣,笑着摇摇头,将自己的藤椅挪得与温荣更近些,也开始闭目养神。闭上眼感受微黄的光晕,李晟觉得昨日发生的事情,已恍如隔世了,这般远离纷争的小日子,确实也不错呢……
温荣和李晟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整日,不想临近申时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褚侧妃触墙而死,一尸两命。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褚侧妃临时前哭喊了一番,言负责查抄泰王府的侍卫侮辱她,她本是想生了孩子后再自杀的,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认定孩子出生后也会饱受屈辱,故干脆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圣主知晓后大怒,立即将三皇子李奕召到兴庆宫问话,而昨日先领侍卫到泰王府查抄的李晟,自然也避免不了被圣主责问。
温荣一路将李晟送到二进院子外,“那褚侧妃所言可是真的?”
李晟疑惑地摇摇头,“昨日三哥只让褚侧妃保护二哥血脉,如此二哥就算有甚三长两短,也能无遗憾了。”
温荣听言忍不住皱起眉头,如此杀人于无形,李奕真真是可怕。
“荣娘,晚膳你一人先吃别等我,这个时辰进宫,怕是没有那般快回来的。”李晟在月洞门处停下,细心交代道。
“放心吧,晟郎早去早回,别让圣主久等了。”温荣答应道。
李晟目送温荣走上抄手游廊,才转身吩咐备马快步走出府。
……
温荣用过晚膳,一直等到了亥时中刻李晟才回来,见李晟满面倦容,温荣心疼地问道,“怎么了,圣主可有怪罪晟郎。”
李晟点点头,解下腰带,笑问道,“也不是甚大不了的,厨里还有饭食么,没有的话糕点也成,我有些饿了。”
温荣连忙颌首,“有的,晚上我特意吩咐厨里做了古楼子和毕罗,又熬了茶粥,煮了小笋羹汤。就是担心晟郎回来的迟,准备留给晟郎做夜点的。”
很快婢子将食案摆了上来,李晟满足地笑了笑,将饭菜尽数吃了干净,最后仍意犹未尽,“荣娘,这道小笋汤十分可口,明日再做了我尝尝。”
“原来晟郎也喜欢这道羹汤,明日我再添些虾丸和藕片,想来会合晟郎的口味。”温荣欢喜地说道,吩咐婢子将食案撤下后,便将干净绢服放入隔间,打算一会儿伺候李晟沐浴。
为李晟褪下袍衫,趁李晟靠在浴桶里休息时,温荣悄悄地到外廊寻桐礼问话,“桐礼,你可知今日五皇子进宫发生什么事了。”温荣发现李晟换下来的袍裤膝盖处被明显磨破,先才袍裤让袍摆挡着,她还未曾发觉。
桐礼想起傍晚发生的事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仔细回忆主子也未交代不能告诉王妃,遂愤愤不平地说道,“主子将褚侧妃自杀一事认了下来,说甚与三皇子无关。可昨日分明是三皇子到了泰王府后,才领主子去东厢房的。令褚侧妃难过的话是三皇子说的,人也是三皇子命捆的。”
顿了顿桐礼又说道,“原本圣主要罚主子在兴庆宫前跪一整宿,还好两个时辰后太后与王贵妃过来求情,主子这才被放回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宫赏敢期临
温荣听了心里也不舒服,舍卒保车。李奕继位已是板上钉钉,可还要晟郎替他背黑锅,晟郎今日在宫里是受不少委屈了。
温荣转身回到厢房隔间,决口不提此事,利索地伺候晟郎沐浴更衣后,二人早早歇息了。
次日卯时初刻,晟郎起身进宫参朝。
今日圣主会就二皇子等人谋反一事做出论断,亦会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算来阿爷亦是此次二皇子谋反案里的大功臣,不知今日将得何赏赐,温府经此事该更加荣耀了。二皇子一案牵连甚广,不知林子琛究竟拿到了多少二皇子同党的证据,又有多少证据被呈到圣主案前。
李晟出府后,温荣收到温府送过来的帖子,一会儿阿娘会带茹娘过来探望她,顺便寻她商量前往陈府提亲一事。
温荣也有打算回府一趟的,但是她今日走不开,正巧阿娘自己过来了。
碧荷小心地将温荣手臂上的纱布剪下,又在伤疤上匀匀地撒下一片玉散粉。玉散粉是卢医官送给温荣的,不但能促进伤口愈合,腐肉新生,而且伤口恢复后能不留一点疤痕。
玉散粉与肌肤相触有几许凉意,碧荷在温荣伤口包上干净纱布,欢喜地说道,“王妃手臂上的伤几乎恢复了呢,都能看到嫩粉色的新肤了,王妃现在还会疼吗。”
温荣摇摇头,笑道,“伤口愈合了怎还会疼,只是被你们在旁盯着不能拿笔不能做女红,我的手都快僵了。”
“卢医官说了,这是为长远着想,娘子可不能因小失大。”绿佩端了干净水进来让温荣洗手。说出的话文绉绉的。
温荣满眼兴味地打量绿佩,碧荷在旁打趣道,“昨儿是杏儿守夜,可绿佩姐却也一宿没睡,只不想现在精神头这般好。”
“这话如何说的。”温荣将手上的水渍擦去后,缓缓站起身,取了两颗文玩核桃在手里把玩。不能写字作画。只能偶尔摆弄手指。
碧荷凑近温荣,附耳悄声说了几句,温荣意味深长地看着绿佩。笑道,“这是好事儿,绿佩不必这般扭扭捏捏,尽管告诉我们了。”
绿佩红着脸瞪碧荷一眼。端着水盆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温荣好笑地望着庭院里那尊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只知道守院落安全的魁梧背影,再见到绿佩水盆也来不及放下。直接到‘石像’旁啐了一口,紧接着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侯宁红脸不解地看着绿佩背影,不一会儿‘嘿嘿’憨笑两声,又端正的一动不动了。
温荣和碧荷忍不住捂嘴大笑起来。这两人皆是憨厚直爽的性子。温荣是不担心侯宁会欺负绿佩,只无奈二人都缺心眼,将来还得让碧荷好好教教绿佩。
又过了小半时辰。林氏带着茹娘到纪王府,温荣将二人迎进花厅。林氏仔细地端详温荣。见精神恢复的不错,才彻底放下心来,担心了近半月,林氏少不得有些抱怨,“宫里的那些贵人也真真是的,就半月前将我们接到樱桃园探望了王妃一次,而后再想去探望,就苦无门路,被拦着不让进了。”
温荣惊诧地抬起眼,“阿娘前几日还有去樱桃园寻女儿吗。”
林氏支支吾吾的低头不好意思说,茹娘在旁说道,“阿娘担心宫里的那些女史眼睛生得高,为多些机会巴结伺候太后和三王妃,而怠慢了阿姐,故阿娘有两次煲了补身子的汤,带着我巴巴儿地送到樱桃园,可樱桃园外的侍卫都拦着不让我们进,如此也罢,怎连传话都不肯。”
温荣一愣,握着林氏的手说道,“辛苦阿娘了,儿真不知晓此事,否则不论怎样,也要去樱桃园门口同阿娘见上一面的。”
林氏摇摇头,不以为意地笑道,“想来是圣主的安排,与王妃何干,左右我在府里也无事,就想了能留在王妃身边照顾。”
温荣眼眸微湿,“阿娘放心,儿的伤是卢医官亲自看诊亲自开药的,平日里太后和三王妃也常过来问候,宫婢哪里敢怠慢,倒是阿娘和祖母要照顾好身子才是,往后可是要慢慢享清福的。”
林氏笑起来,“你这孩子,也知道你阿娘是闷坏的。对了,说起来轩郎的事儿,王妃可有何想法,你阿爷和祖母说了,明日或者后日就请保山上门提亲,也不知晓陈家是否会答应。”
绿佩在旁听到夫人要去陈家替轩郎提亲,朝碧荷翻了个白眼,被碧荷瞪了一眼后不敢吭声,可心里仍对陈月娘的品性犯嘀咕。
温荣颌首道,“明天和后天皆是好日子,就照祖母和阿爷的意思办,陈家长辈是一定会答应的,毕竟这事儿不办,是陈家没面子。”
茹娘在旁插嘴道,“月娘的性子不若歆娘爽快,也不知临到关头会不会使幺蛾子。”
林氏重重地拍了下茹娘手背,茹娘‘哎呦’一声把手背到身后。林氏将提亲的礼单拿出来让温荣过目,温荣看过后颇为满意,礼单虽不若当初宫里替五皇子下聘礼时来得丰厚,却也十分体面。
府里并没有因为陈家娘子落在难处而故意刁难,反而添了不少好看的彩头,府里长辈皆厚道,陈家娘子嫁过来是享福的。
见温荣认可了,林氏笑着接回礼单,正要仔细询问二皇子谋反一事,外面就传来高声通报,有内侍和礼部官员到府里。林氏和茹娘紧张地站起来,不断朝外张望。茹娘更忍不住扯住温荣询问发生了何事,温荣笑着将衫裙整理了一番,牵着茹娘和阿娘的手往厢房外走去,“不用担心,是好事。”
内侍和礼部官员俱被迎到二进院子的主院,二人先向温荣行礼,再摊开明黄色圣旨,高声念到,“圣主赐诏,纪王府五王妃接旨。”
温荣领着林氏和温茹恭敬跪下。
“……五王妃冰雪聪慧,机敏果敢,叛军作乱时能临危不惧,出谋划策救圣主、太后于危难之中……为表嘉奖,特此赏赐绢帛五千匹、新罗国进贡深海黑珍珠一对……”
随着礼部官员往下念,一箱箱赏赐被搬进院子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庭院就被赏赐堆得满满登登,礼部官员好不容易将礼单念完了,笑道,“请五王妃接旨。”
温荣跪谢了圣主和圣主赏赐后,抿唇微笑接过圣旨,又吩咐婢子取来金叶子赏给礼部官员与内侍。
将宫里来的人送出府,温荣才回厢房继续同林氏、茹娘说话。
卢妈妈和甘妈妈照温荣吩咐先领婢子将赏赐分类堆放,待下午五皇子回府过目后,再尽数收进仓库。茹娘站在院廊粗粗点了一番,暗暗咋舌,皇宫可真真是大方,单赏赐就有一百来箱,先才她们府里准备提亲的礼单,同宫里赏赐一比,可是见不得人了。
温荣笑着与林氏说道,“阿娘,今日阿爷也有赏赐,估摸这时候已送到府里,只是不如王府的多。”
“阿爷也会有么,那太好了,”茹娘欢喜地跑进来,“一会儿五皇子的赏赐送过来,纪王府怕是要堆不下了。”
温荣不以为意地说道,“你姐夫前日有一事做得不够好,怕是没有赏赐了,”温荣见阿娘面露担忧之色,忙补充道,“只是小事而已,也不会被责罚的,圣主对三皇子、五皇子的要求更高,规矩更多。”
茹娘撅嘴说道,“什么小事能将一整院子的赏赐都抵了。”
林氏点了下茹娘的额头,“瞧你这眼神和说的话,你姐夫有无赏赐与你何干,财迷似的。”说罢林氏又看向温荣,“若你阿爷真有赏赐,是不是该拿出几样好看的,做添头加在提亲礼单里。”
温荣摇摇头,“阿爷有的,陈知府也会有,提亲是我们府里的事情,和朝堂无关,先才的礼单就很好,祖母和阿娘已经很上心。”
“王妃说好我就放心了。”林氏命莺如将礼单收起来,又取过两只新绣荷囊交给温荣,“茹娘说你的荷囊旧了,你自己不会绣,从小又用惯我做的,这两只先拿着用,往后缺了你妹妹也会绣。你祖母发话了,以后不许茹娘出去瞎玩,除了宫里或者贵家请宴,我们长辈会带她出府外,其余时间一律在府里抄写经书或做女红。”
温荣惊讶地看了眼茹娘,诧异地问道,“茹娘答应了?”
“阿姐,这次给你惹了大麻烦,还害你受伤,我是真知道错了。往后我不会再出去使性子胡闹。”茹娘低头愧疚地说道。
“如此我就放心了。”温荣笑着摸摸茹娘精致小脸,挨一刀能让茹娘收心养性,往后不再骄横惹事生非,温荣觉得值。
林氏又央求了温荣一事,温荣听后满口答应。午时母女三人一道用了午膳,又休息了一会温荣才备马车送林氏和茹娘离开。
待申时李晟回府,温荣问起宫里赏赐的事情。
李晟看着院里堆成小山的赏赐无奈道,“我得靠荣娘了,因为圣主又罚了我半年俸禄。对了,岳丈也得了赏赐,还被破格提为正三品御史大夫……”(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花承愁佳亲
温荣听到阿爷被提为正三品大臣,吓了一跳,这也太快了,阿爷从杭州郡调往盛京为官不过三年,竟然接连地调动和提拔。
阿爷今日定很高兴,在朝堂上得压着性子,不能失了稳重,回府后指不定会乐呵成甚样。温荣想起一事,问道,“晟郎,既然阿爷被提为正三品大臣,圣主是否有谈及国公爵复爵一事,朝堂上有变动么。”
李晟道,“复爵怕是没那般容易,今日张洪忠的薛国公爵也被夺了。林中书令和琛郎前几日暗暗将查到的所有证据呈于圣主,故除了前日的泰王府、领侍卫统领府、禹国公府外,还有德阳公主府、尚书左仆射府、薛国公府被查抄,以及数十名与二皇子关系密切的朝臣被罢贬,对了,温家二房荣娘的大伯父、二伯父亦被削职,虽未贬为贱籍,但其子孙三代不得科举和入朝为官。”
温荣微微露出笑容,许是阿爷立功的缘故,圣主对温家二房手下留情了,二房被收缴了田产庄子,照他们上下皆好吃懒做的脾性,生活怕是难以为继。好在祖母不会对他们放任不管,二房一众人安安分分的尚可安度余生。
现在太子、二皇子、德阳公主俱被贬为庶人,照理温荣应该彻底松口气,可不知为何,心里仍不轻松。
李晟在矮榻上垫了个软褥子,让温荣坐得更舒服些,见温荣垂眼不说话,又笑道,“离开含元殿时。岳丈还请我去府里吃酒,被我婉拒了。看他老人家面露不喜,大概是觉得我这女婿驳他面子了。过几日我带一坛灵溪博罗去向他老人家赔罪。”
温荣颦眉道,“你们一个个都少吃些酒罢。对了,除了阿爷被提拔,还有谁得了赏赐呢,应国公、三皇子、五驸马他们怎样了?”
李晟目光闪烁,笑道,“应国公官职未变,只得了赏赐。三哥与我一般,不受罚就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想旁它。至于林家大郎,经历了校习场后,原本被定为从五品骑都尉,今日被圣主提拔为从四品下归德中郎将,还得了不少赏赐。”
同阿爷一样,也升了一级,温荣颌首道,“是大好事。”
李晟眼睛更明亮起来,“于琛郎而言当然是好事。可林中书令知晓林大郎瞒着他们报校习场后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朝堂上碍于圣主和重臣没放脸,可才走出廊下,林中书令就忍不住拿羽扇不断打林子琛的脑袋。我和三哥远远地跟着后面。隐约听见林中书令叱骂琛郎,言其翅膀硬了,长本事了。”
温荣捂嘴笑起来。“听晟郎口气,倒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李晟神情更是不加掩饰。将温荣环在怀里,“可不是。我和三哥都不得赏赐,正瞧着琛郎眼红,不想他在大庭广众下被揍了一顿。别看林中书令年纪大,可力气却不小,才敲三下,竹节檀木羽扇就折断了,如此林中书令还不解气,换一把继续揍,三哥与我皆猜琛郎的脑门应该是肿了,否则不会不敢同我们告别,一人匆匆忙忙躲上马车回府。”
温荣印象里林家大郎是风度翩翩,好不俊朗潇洒,竟然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温荣好不容易止住笑,“林家大郎是从四品武官,只比林中书令低一级,照这速度,再过些时日就不能随意打骂了。”
李晟眼睛里都带上了笑意,“荣娘小瞧林中书令了,林中书令职官虽不能提,可是散官却已由紫金光禄大夫,升为从二品特进官禄大夫了,琛郎远远不及其祖父。”
温荣用扇子掩住嘴唇,经历了前日的谋反大案,朝中势力格局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敢情好,林家大郎不至于得意忘形。”
温荣想起早上阿娘的请求,说道,“晟郎,阿娘请我当保山,明日就是吉日,我打算去一趟陈府,若合适,接下来就可以看轩郎和月娘的八字合不合了。”
提及轩郎,李晟想起樱桃园霜溪发生的事情,有几分不好意思,若非因为他,轩郎也不用对陈月娘负责任,不用娶陈月娘为妻。
李晟想了想,虽未反对温荣作保山,但将那日发生的事情更详细地告诉温荣。倘若轩郎和陈月娘真成了,往后就是姻亲,少不得常见面,他虽不待见陈月娘,可总该让温荣知晓陈家娘子都做过何事,不能只委屈轩郎。
温荣错愕地睁大眼睛,“晟郎怎不早些与我说呢。”
当时樱桃园事发后,温景轩有当众人面叙述此事,可未提李晟见死不救一节。原来月娘是因为晟郎落的水,不想晟郎不肯救她,在临淹死的关头,被轩郎那冤大头救了。
这算不算好心没得好报?温荣被自己想法吓一跳,出了这事后,轩郎未再寻过她一次,她和长辈也无人询问过轩郎的感受。
李晟心中所想与温荣相仿,带了几分愧疚说道,“当时荣娘受伤未愈,我不想荣娘再费心思操劳,前两日本想说的,可被二皇子谋反闹下,就忙忘了,是荣娘说要去做保山我才想起来的。”
温荣轻垂眼帘静静地听着,照晟郎话里的意思,这段时间轩郎也不肯联系晟郎。怕是心里有委屈和不满,根本不愿意见他们。温荣微皱眉头,“这事现在不好有变动,明日我先去陈府仔细瞧瞧月娘的态度,若仍执迷不悟,我也不能误了哥哥,倘若有悔恨之心,将来能一心待哥哥和温府,我们再好好开导轩郎罢。”
“荣娘不怪为夫就好。”李晟看着温荣托腮蹙眉深思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欢喜意,“荣娘,还有一事,过几日圣主约莫就会册封三哥为太子了。”
温荣站起身,心不在焉地说道,“终于遂了王贵妃和三皇子心,待到册封典礼那日,我再准备了进宫便是。”
温荣看了眼时辰又说道,“今日阿娘送了块新鲜鹿肉过来了,晚膳我吩咐厨房炙烤份鹿脯,配雕胡饭和小笋汤可好。”
见李晟点头了,温荣笑着走出厢房,脑海里顺便思考还要添两道什么小菜。
李晟喜滋滋地端起茶汤,荣娘对三哥的事情还真是毫不在意。茶汤里有股淡淡的金桂香,李晟浅尝一口,苦涩后是唇齿生津的甘甜,记得荣娘与他提起过百朝露,哪日彻底闲下来,他也寅时中刻起身,守在花圃旁收集凝于花瓣上的露水,亲手为荣娘做一次百朝露。
第二日温荣挑了个吉时,带礼物和帖子前往陈府。
陈家早早接到风声,陈大夫人正准备领惠娘亲自到府门处迎接,陈二夫人也想跟了一起去,不料才开口就被陈大夫人数落了一通,“我与惠娘去接五王妃便可,你有时间赶紧去多劝劝月娘,也不看看月娘成了什么样子,从早到晚关在厢房里不肯见人,皮肤是养白了,可一副病态,婆家人瞧了能喜欢?你也不上心,成日就留歆娘一个小女娘在她身边,有何用了。”
陈二夫人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悻悻地看了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解围道,“好了,你也别数落二郎媳妇了,他们一家才从岭南回来,哪里知晓那么多门门道道的。”
陈老夫人向陈二夫人交代道,“现在温家长房在盛京是炙手可热,五王妃都亲自过来做保山,温府算是给足了我们面子。你和月娘仔细说说,千万别再这样使性子,她能嫁去温府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要是惹恼了温家,她是再无人娶了。”
“是、是,阿家和大嫂说的是,儿这就去将月娘好生梳洗打扮,月娘和歆娘同五王妃交好,想来一会儿也不会出甚乱子。”陈二夫人小心翼翼地应下,照理她夫郎陈清善才得了赏赐,她们二房该极有面子的,可无奈月娘不像样,让大夫人抓住了把柄,生怕她们二房害了整个府似的。将来她女儿真能和温府、五王妃成姻亲,过上好日子,她的忍气吞声也就值得了。
陈大夫人和惠娘乘肩舆前往府门,陈二夫人则穿过白玉石拱桥到月娘的厢房。婢子要通报,陈二夫人摆摆手径直走进屋里。
看到陈月娘的模样,陈二夫人就头痛。她一大早就告诉月娘,温荣是保山,巳时中刻就会到府里,让好好准备的。
不想现在温荣马上就到,可月娘仍旧披散着头发,穿一身素色半袖襦裙,靠在矮榻上,看着窗外的几株石笋发怔。
歆娘约莫是被月娘气到,鼓着脸颊坐在圆凳上不吭声,好歹歆娘的衣着打扮十分得体,陈二夫人还微微松口气。
“唉哟,你这孩子,都火烧眉毛了,怎还这般懒散,”陈二夫人亲自拿了一身银红绸衫过来,“那般好的亲事不要,也不知你在和谁怄气。你大伯母已经说话了,她一心就怕你得罪温府和五王妃,将来害了我们家。”
陈二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院高声通报五王妃到了,登时紧张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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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苦端红尘意
“女儿只是在和自己怄气罢了,”陈月娘收回目光,“我知道了,不会让府里为难的。阿娘和歆娘先去招待五王妃,我换身衣衫就去内堂,若去晚了,还请阿娘替我向五王妃道歉。”
陈二夫人松口气。歆娘抬起头看向陈二夫人欲言又止,最后开口让月娘速度快些,便随陈二夫人去内堂见温荣了。
陈大夫人和惠娘亲热地将温荣迎进府,吩咐府里最好的茶奴煮了御赐的蒙顶石花。陈老夫人要将温荣请上座,温荣执意拒绝,又亲自扶陈老夫人坐下,笑道,“老夫人与祖母是同辈,又是关系极好的手帕交,我若是不晓事坐了上座,那席子怕是会长出尖牙的,再传到温府,我都不敢回府见祖母了,少不得挨一顿训,故老夫人千万别为难我。”
陈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越看温荣越喜欢,想当初她也有让温荣当孙媳妇的心思。可那时温府正值多事之秋,连黎国公爵也没保住,京中贵家世族对温府是避之不及。她也以为温府就这样没落了,没想到现在温四娘子成了五王妃,温世珩则是朝中正三品大臣。
惠娘和歆娘牵了温荣一起坐下,温荣笑着向二夫人问起陈月娘,“在樱桃园时,听闻月娘受了寒气,不知现在身体可大好了。”
陈二夫人连连点头,笑道,“托王妃的福,月娘身子已经痊愈,这会儿不是知晓王妃过来了,反而害羞起来,大半时辰过去还未梳妆妥当。我这就命婢子再去催催她。”
陈歆娘和陈惠娘皆努努嘴不敢吱声,只在心里隐隐不安。
温荣目光微闪。面上笑意不减,“不妨事。女娘在这时候哪有不害羞的,月娘不在反而更好,否则我们说话还得遮遮掩掩。”
陈二夫人感激道,“五王妃涵量,月娘那孩子太不懂事了。”
温荣笑道,“我们两府是世交,再熟悉不过,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想来诸位长辈也知晓我今日的来意。我哥哥温家轩郎年已十七,月娘年十六。二人相识多年,皆未定亲婚配,听着极登对,只不知陈家长辈如何看的。”为免陈家人尴尬,陈月娘落水一事,温荣只字不提。
陈老夫人与陈二夫人等人听了这话面露喜色,陈大夫人见陈二夫人欢喜的说不出来话,忙帮着说道,“五王妃都瞧着登对了。岂还有不好的道理。温家轩郎形容出众器宇不凡,文采武艺俱出众,前途无量,得此夫郎是月娘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温荣眉眼含笑。款款说道,“既然两家长辈俱有联姻想法,择吉日就替他二人合合八字。我祖母和阿娘亦是喜欢月娘的紧。”
陈二夫人连忙应下,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庚帖准备交换。
“太好了。”陈老夫人轻松地说道,“五王妃不是外人。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装样子。今儿月娘的事定下来,我这当祖母也松口气,否则晚上总睡不好觉。对了,”陈老夫人看向陈二夫人,语气颇为不悦,“月娘怎还未到内堂,你让婢子去催催,这也太失礼了。于公于私,她都该过来同五王妃见上一面。”
陈歆娘主动命自己的贴身侍婢回厢房寻人,陈大夫人在旁解围道,“月娘这会儿可能正对镜贴花钿,见五王妃当然要精心打扮一番,别让你们这一催,花钿都贴错地方咯。”
陈二夫人和歆娘尴尬地笑了笑,温荣掩嘴笑道,“陈大夫人说话可真真是风趣,这般说来我们更不能去催月娘了。”
众人一边等陈月娘,一边在内堂闲聊,温荣悄声地询问了歆娘几句,虽然歆娘支支吾吾的不肯详说,可温荣也大致了解了月娘的情况,故此心生不悦,原来月娘还是未放下,不知一会能不能顺利见面,照歆娘说法,月娘应该是不肯来的。
陈大夫人朝陈老夫人小声嘀咕道,“阿家,你瞧五王妃先才皱了下眉头,怕是已经不高兴了,那歆娘的婢子也不知去哪里贪玩,半晌功夫了还不肯回来,儿再命人过去看看吧,好好的事不能黄了。”
陈老夫人瞥了陈大夫人一眼,点了点头,“去吧。”
陈大夫人的婢子离开内堂,过了约莫一刻钟后就回来了,神色慌张,看着温荣愣了一会,才躲到陈大夫人身后。陈大夫人将凑到她耳边就要说话的婢子推到一边,斥责道,“让你去唤大娘子过来,你怎一个人回来了?还这般没教养,叫王妃看笑话,还不去向王妃道歉。”
温荣连忙摆手说不用,温和地问道,“月娘还未梳妆好么?月娘天资秀美,寻常模样就已很好了。况且温家长辈和轩郎都未过来,我同月娘有多年姊妹交情,哪里用那般见外。”
陈大夫人的婢子正要开口说话,歆娘先才遣去的婢子也回来了,捏着手指一下跪到地上,埋着脑袋说道,“大娘子……大娘子她将头发绞了,说是要去城郊的文业寺出家。”
歆娘惊讶地站起来,“你说得可是真的,阿姐真将头发绞了?”
婢子紧张地说道,“这般大的事情,婢子哪里敢胡言乱语。”
内堂里的人一下全都愣住,温荣回过神吃了口蒙顶石花,垂下眼睛不肯说话。
“这,这孩子真真气死我了。”陈老夫人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晕过去,陈大夫人连忙上前替老夫人捶胸顺背。陈老夫人拄拐杖连连跺地,“今日王妃亲自过来,她还给脸不要脸了,她绞发做姑子是要给谁看?你们去将月娘带来,让她跪在堂前将话说清楚。”
陈二夫人见陈老夫人动怒,担心老夫人真要责罚月娘,一边上前替月娘求情,一边想着回房去看看,一时左右为难。
内堂里已乱作一团。歆娘和惠娘两个小娘子怔怔地瞧着吵吵囔囔的长辈,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温荣将茶碗放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歆娘吓一跳赶忙抓住温荣的手,讨饶地看着她,低低唤了声荣娘。
温荣叹了口气,歆娘低声道,“还请荣娘莫要怪阿姐,其实月娘心里十分愧疚,这些时日月娘的内心一直饱受折磨。月娘知晓温家大郎对她毫无情意,轩郎会入水救人是因为心善。月娘亲口对我说过,轩郎是好人,她已经错过一次,就不能一错再错,更不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
歆娘目光诚恳,温荣心思微动,神情缓和下来,缓缓说道,“哪有甚恩将仇报那般严重,其实在长辈眼里,儿女情长从来不重要。我们府里祖母的性子我最了解,如果她觉得月娘不合适,就算月娘因为轩郎失了清誉,也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温家长辈就算有犹豫,但也是真认同月娘。哎,若月娘是因无法面对我们,而削发出家就太傻了。”
歆娘还想替月娘求情,哀求温荣不要将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温老夫人和温夫人,如此说不定还能有转机。温荣无奈地摇摇头,她是不想宣扬的,可漫说陈月娘是否会回心转意,就是陈大夫人也不一定肯放过这等可令二房大失颜面的好机会。
温荣同陈老夫人等人告辞,又劝慰了几句,劝慰的话无非是不会影响两府关系,又让陈老夫人保重身子,好好歇息,她过几日再作为小辈过来探望老人家。
陈老夫人握着温荣的手微微颤抖,“今日之事实是对不住五王妃,我们枉费了温老夫人、温夫人、五王妃的一片心意,还麻烦五王妃与温老夫人说了,改日老生定亲自上门赔罪。”
温荣扶着陈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何罪之有,祖母更不会责怪的,故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说来还是我们温府考虑不周,从未顾及月娘的感受,以为是在替他们好,其实就是太自私。”
“哎,现在府里一团乱,我就不留王妃用席面了,招待不周,还请王妃见谅。”陈老夫人长叹一声,口气很是哀怨。
温荣笑道,“正巧府里有些事,我也不敢久留。老夫人、夫人有甚要帮忙的,尽管与我们说,那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温荣带了碧荷与绿佩离开,还未走到内堂的琉璃门帘前,就被陈大夫人唤住,“还请五王妃留步。”
温荣诧异地回过身,“不知陈大夫人还有何事。”
陈老夫人和陈二夫人亦一脸疑惑,陈大夫人将老夫人扶在矮榻上坐定,牵起惠娘就朝温荣走来。
陈大夫人神情颇为不自然,“五王妃,原本欢欢喜喜的大好事,不想闹成了现在这局面。月娘是剃发了,可府里也不止月娘一个女儿。”陈大夫人一边说一边将惠娘推到温荣面前,“惠娘是我身下娘子,品行端正容貌出众,听说与王妃、茹娘亦有交情。不知温老夫人、温夫人、王妃是否会喜欢惠娘。”
温荣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惠娘在旁先涨红了脸,扭动胳膊想挣脱陈大夫人的手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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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聊此然诺心
“阿娘,这与我何干。”惠娘好不容易挣脱了陈大夫人的手,神情委屈,顾不上同温荣招呼,转身躲到了老夫人身后。
陈大夫人恼恨地瞪了惠娘一眼,明显是怒其不争。陈老夫人拄着拐杖,也不肯让陈二夫人扶,踉踉跄跄地走到温荣面前,举起拐杖就敲了陈大夫人一下,是又气又恼,月娘剃发出家就让她们陈府够没面子了,现在陈大夫人又将惠娘推出来,惠娘不是她生女,就不懂心疼,外人不知道的,都道陈府几个娘子抢同一门亲事。
陈老夫人斥骂了陈大夫人几句,又向温荣连连道歉,让温荣莫要往心里去,是她们陈府要求过分唐突了。
温荣能明白陈大夫人的心情,嫁到温府实是一门好亲事,既然月娘没能把握,旁人自然也想试试。漫说陈府,现在盛京许多贵家夫人、娘子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如意郎君。
为免惠娘和陈府众人太过尴尬,温荣笑道,“老夫人千万别怪大夫人,歆娘和惠娘都是极好的,我是有心不敢开这口,担心老夫人和夫人们认为我看轻了陈府娘子,大夫人有此想法再好不过。只是虽然我喜欢惠娘她们,可今儿这事我一人说了不算,还请老夫人、夫人容我两日。”
陈老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只能庆幸温荣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否则她们陈府的脸面是彻底丢尽了。不知何时,歆娘和惠娘都已从侧门躲了出去。
温荣又与陈老夫人等客套了几句。趁陈二夫人匆忙回厢房看月娘,陈大夫人一路送温荣出府。
陈大夫人几句话不离惠娘。话里话外都在暗指温府可以多多考虑惠娘。如此温荣实是无奈,先才她有仔细瞧惠娘的表情。惠娘明显毫无准备,根本不愿意嫁入温府。
好不容易辞别了陈大夫人。温荣头痛地回到纪王府。李晟回府后,温荣与李晟仔细说了今日在陈府发生的事情。
李晟也好笑起来,“轩郎如此抢手,那可是大好事。既然温荣这般为难,我看不如替轩郎在温府办一个选亲宴,将盛京里适龄的待嫁贵家女娘都下帖子请来,如此老夫人与岳母就可以仔细挑选了。”
“胡说,”温荣生气的一下坐在矮榻上,偏着身子。“我是与你说正经事,你却拿温府开玩笑。真这般做,恐怕阿爷第二日就要被革职了。”
“荣娘也知晓为夫是在开玩笑的,怎还生气了,”李晟贴在温荣身边坐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白玉兰花簪,抬手簪在了温荣的发髻上,李晟笑道,“‘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簪子代为夫向荣娘赔罪可好。”
有气也让哄消了,温荣瞪了李晟一眼,认真地说道。“陈大夫人之所以会说出自古就有妹妹代阿姐出嫁的话,是因为惠娘并非她亲生女娘,过继到身下也就是颗棋子罢了。今日我瞧着惠娘真真是可怜。”
李晟会心一笑,“荣娘心里定已有人选。故才会这般为难,不知荣娘替轩郎看上了哪家女娘。”
“我瞧着歆娘不错。漫说我。丹阳公主、茹娘也喜欢歆娘的性子。偏偏月娘和歆娘是一府的嫡亲姊妹,”温荣摇摇头,无奈道,“还有那郑大娘子,虽说盛京里贵家郎君都有养一两名别宅妇,故再寻常不过,可我不想委屈了歆娘。月娘嫁轩郎是迫不得已,而歆娘年纪不大,其实不焦急。”
李晟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将温荣唬了一跳,小心问道,“怎么了?”
“荣娘此言谬矣,”李晟义正严词地说道,“虽说小郎不成才,可也勉强算得上盛京贵家郎君,但我从未在外养甚别宅妇,荣娘不能冤枉我。”
温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晟,那上下打量李晟的眼神就像在看个妖怪似的,半晌才道,“说正事,晟郎再这般事不关己插科打诨的模样,可真生气了。你别忘了我哥哥是因为你才落到这般尴尬境地的。”
“荣娘好狠的心肠,”李晟小声嘀咕了一句,认真地说道,“既然都是嫡出,那一府嫁女儿也该分个年龄长幼吧。就不知陈府那两位娘子,究竟谁更年长。”
温荣隐约听见李晟埋怨她的话,伸手在李晟腰上轻轻揪了一下。
温荣仔细想了想温家姊妹的年龄,笑道,“算来歆娘要比惠娘长上大半年,我明日回府同祖母、阿娘商量则个再做决定。”
李晟捉住温荣的手,认真地说道,“其实今天我去寻轩郎了,轩郎并未生我们的气,他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荣娘伤势是否恢复了,知晓荣娘伤大好后表情才松下来。他现在只偶尔去别院看郑大娘子,听说在忙从武参军一事,国子学他不打算去了。轩郎不愿再逃避,明日他就会回府同长辈说清楚。在我看来,轩郎真真长大了不少,至于亲事,轩郎会完全听府里安排,他只希望嫁做他正妻的女娘能多理解他。”
温荣一愣,心里五味杂陈,轩郎让那些女娘如何理解?无非是慢慢忍耐,经过漫长时光,终成习惯罢了。
“既如此,明日我早些去温府,阿爷那就麻烦晟郎去通个声了,总不好让轩郎和五驸马一般,这年纪了还被长辈揍一顿,传出去多没面子。”提起林家大郎,温荣不免好奇,“对了,五驸马被林中书令揍后怎样了,回府还有被为难么。”
李晟摇摇头,笑道,“回府后有丹阳公主替他求情,自然无事,今日他又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出来寻我们练骑射了。”
……
第二日辰时中刻,温荣乘马前往温府。马车行出府门,正要穿过街巷口时,被一名衣着得体的婢女拦下。温荣令碧荷去询问发生了何事。片刻功夫碧荷回来传话,原来停在路旁的马车是陈府的。
温荣撩开帷幔朝街边看去,见到一名小娘子正扶着婢子落马车,是惠娘。温荣微皱眉头,让碧荷将陈惠娘请上马车说话。
惠娘着一身素净的窄袖襦裙,绾着这段时日盛京未嫁女娘里十分流行的双环垂髻,簪一支细巧的花穗簪。温荣瞧着惠娘乖巧的模样,也觉得十分喜欢。温荣让惠娘在她身旁坐下,关心道,“怎么了?府里长辈可好,是否有为难了月娘。”
惠娘苦着脸,“祖母气的不轻,阿娘还在旁煽风点火。二婶一心劝月娘回头,但月娘约莫是铁了心,昨日就开始茹素,半点惺荤不沾,今日卯时又起身做早课。二婶不肯送她去文业寺,她就说过两日自己去,便不肯再同我们多说了。”
听言温荣唏嘘一番后才询问惠娘为何会出现在安兴坊,还命婢子拦她的马车。
惠娘一脸踌躇,小声道,“王妃,昨日阿娘说的那些话,还请王妃别当真,就算府里真打算用妹妹代替姐姐嫁人,歆娘也比我合适许多。而且……”惠娘顿了顿,“而且歆娘对温轩郎似有好感。”
温荣非但不生气,反而来了兴趣,“惠娘是如何知晓的?”
惠娘小心翼翼地看了温荣一眼,如实说道,“自从月娘落水被救后,府里上下都在谈论温府和陈府结亲的事情,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发现歆娘常常一个人坐着发怔,有人走近了她都未发觉,而且每次我在她面前提到温轩郎,她脸颊都会微微泛红,然后说话声音也会变轻。”
一被惠娘提醒,从未察觉到异样的温荣也发现确有其事。
记得不久前,祖母和茹娘请了一些贵家女娘过府用席面,外院忽然传轩郎回来,本来还在同小娘子打打闹闹的歆娘,一下子安静下来。
原来是这样,温荣会心一笑,既如此那再好不过。温荣狡黠地看着惠娘,“惠娘怎这般了解,可是惠娘也有喜欢的郎君。”
惠娘脸一红,连连摆手,“哪里有,王妃别拿我开玩笑了。”
温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第一次见到惠娘就十分喜欢。惠娘于我而言就与茹娘一般。往后我会仔细留心,看看盛京里可有配得上惠娘的贵家郎君。”
惠娘脸愈发红,“王妃平日已经很忙,奴的事不敢叫王妃操心。时候不早,我是瞒着阿娘出府的,就先回去了。”
温荣将惠娘送下马车,“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会操心,快回去吧,说不定过几日我又要去陈府了。”
惠娘明白温荣话里的意思,可劲儿地点头,温荣笑着同惠娘招招手,正要登马车,惠娘忽然蹬蹬地跑上前,附在温荣耳边说了几句话。温荣露出了然的神情,瞧着令人心安,温荣颌首笑道,“惠娘放心吧,往后有甚事,也能与我商量。”
同陈惠娘告别后,纪王府的马车继续向温府行去,绿佩凑近温荣好奇地问道,“先才陈家娘子与王妃说甚呢,怎神神秘秘的。”
温荣剜了绿佩一眼,“侯侍卫在日头底下晒的辛苦,你怎不知道去关心关心,只知道在这打听闲话。”
绿佩吓的赶紧躲碧荷身边……(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落霜起庭院
耳根总算清净了,窗外阳光明媚,温荣靠着格窗心情大好。
相爱相守的两人不一定相识于最美好的时光,比如她和晟郎,婵娘和杜学士,现在还有惠娘和鸿胪寺卿府大郎君。
没想到惠娘还未过继到陈大夫人身下,仍是庶出女娘时,就与鸿胪寺卿府的郎君相互倾心了,那郎君从未嫌弃过惠娘身份,只等惠娘及笄就娶她为正妻,既如此,往后她们二人的日子定然会更幸福……
待温荣到了温府时,温景轩已经将他彻底弃文从武的决定告诉了府里。谢氏、林氏虽不至于像林中书令一样,大庭广众之下教训轩郎,但也丝毫不掩饰面上的担忧和失落。
趁着林氏等人不在穆合堂,谢氏牵着温荣感慨了几句。温荣这才知晓,祖母对于轩郎的选择其实是极欣慰的,儿大不中留,轩郎是不中留,可这正是因为他长大了,从此有自己的决断,敢于担当。谢氏捻着手中佛珠,“温府祖上就是随圣主走南闯北打江山的武将,轩郎袭承祖辈,并非坏事。”
除了轩郎从武参军一事,他和歆娘的亲事也谈得异常顺利。温老夫人、林氏对歆娘印象都极好,就连轩郎也无异议。对于轩郎这般毫不犹豫干脆的态度,温荣还颇为意外。
至于陈府,自是一口答应,除了陈大夫人冲惠娘骂骂咧咧了几句外,举家上下都是欢喜的。温荣上门做保山后,两府不久就合了八字,而温府准备的聘礼也令陈家十分有面子。婚期定在转年二月,倘若温景轩要赴边疆。婚期再改日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日温荣离开温府着实松口气,现在母家的一切有理有序。无甚要她操心的。宫里册封三皇子为太子的黄道吉日也在同日定下,接下来几日往临江王府送礼庆祝的大臣女眷络绎不绝。
圣主的身体每况愈下,三皇子白日俱在宫里帮助圣主批阅奏章处理朝政,临江王府的一应事务俱是谢琳娘在打理,王侧妃偶尔从旁帮衬,如今谢琳娘对王侧妃是充满戒心。
转眼到了金秋十月,今年相较往年多有不同,往年的这个时节,一般德阳公主或者二皇子会下帖子请盛京贵家郎君、女娘往终南山秋狩。但由于太子、二皇子、德阳公主等人在不久前被贬为庶人,圣主又重病难愈,故整个盛京都颇为冷清。
这日温荣收到琳娘的帖子,请她和丹阳公主一起到太子府说话。
绿佩替温荣披上莲青色斗纹小披肩,“王妃,要带个小手炉么,昨日还阳光明媚颇为暖和呢,才一晚上天气就急转直下了,院子里枯叶落了一地。还好没下雨,否则那石子路指不定多滑呢。”
温荣笑道,“不用了,倘若真会冷。东宫还能缺了我一个手炉?”
往年一入秋,暖炉、小毯就全部被整出仓库,今年自从开始服用卢瑞娘给她开的药方子。温荣畏寒的体质逐渐改善,这已入深秋。她都还未觉得难熬。
前月李奕被册封为太子,便入主东宫。温荣只带了礼物去拜访过一次。若非琳娘邀请,温荣宁愿懒散地在府里读书赏秋景。
温荣到了宫门外,接迎的宫婢言丹阳公主在一刻钟前就到了,温荣不以为意地扬起嘴角。现在琳娘和丹阳公主最爱嘲笑她,往好听了说她是喜静不爱闹,难听的就是她懒惰了,日日关在纪王府里,应酬和席面都鲜少见她参加。
每每被琳娘、丹阳戏谑,温荣都是一笑而过,将来李奕即位了,晟郎是闲散王爷,她自然也要做好闲散王妃的样子,暂时乐得清闲。
宫婢将温荣引到东宫钟辰殿,温荣进殿了才发现李奕还在东宫,未往含元殿处理朝政。温荣朝李奕和琳娘蹲身见礼。琳娘招了招手将温荣唤至身旁坐下。
琳娘已有六个月的身子,故行动颇为不便,更不能踞坐席子,李奕细心地吩咐宫人在钟辰殿和琳娘的厢房放置了矮胡床。
李奕同丹阳公主、温荣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丹阳公主诧异地问道,“三哥今日怎没去上朝呢。”
琳娘叹口气,“圣主昨日传的消息,今日不早朝,先才也未遣内侍来唤李奕,听说是咳疾愈发严重了,这几日皆卧床不能起。”
丹阳听言面露心痛和惶惶之色,“约莫是昨夜忽然降温的缘故,太后也旧疾复发了,一会我就不在你这用午膳,我得去看看阿爷。”
“也是,一会我安排宫车送你过去,下午无事了再过来寻我便是。”琳娘移了移身子,半躺在胡床上,一阵寒风吹来,琳娘瑟缩了下身子,宫婢见状连忙将窗子合上,又拉上一层杏黄色盘金五色绣龙罗纱。
春竹取了三个手炉过来,温荣看到春竹就想起来,“对了琳娘,前月你说春燕无缘无故失踪了,现在可寻到人了。”
一个无靠山且又是他人眼中钉的寻常婢子,失踪一个多月杳无音信,恐怕早已经没有性命。
就见琳娘面色暗了暗,将钟辰殿的宫婢全遣下去,独留春竹在旁伺候,闷闷地说道,“春燕确实死了,是国公府里的下人寻到的,尸首被抛在乱葬岗,舌头叫人剪了,还被符压了身,死状极惨。”
温荣和丹阳听到春燕的死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凶手好歹毒的心肠,人都死了还要被剪舌头用符压身,这是明白着要散其魂魄,令其的鬼魂无处伸冤,永世不得超生。
温荣将手炉往怀里拢了拢,“估摸那背后之人是发觉春燕已被琳娘怀疑了,往后再无用处,又担心其将来会出来揭发,故才下此狠手。”
琳娘颌首道,“确是如此,我阿娘也知晓当初有人在安胎药里下毒一事,那些人将春燕的尸体丢在乱葬岗,就是存心要我们找到,不管怎么说,春燕也是从谢府出来的人,死状如此凄惨,无非是杀鸡给猴看,只是那些人也太小瞧我们应国公府和陈留谢氏一族。”
丹阳听了也担忧起来,“圣主和太后还在,可后宫已经是王贵妃的天下,其行事也不再收敛。后宫有些妃嫔的母家,在二皇子谋反一案中没落或查抄了,圣主的意思是留她们一条生路,可这两月,那些妃嫔死的死,疯的疯,再不济被打入冷宫。原本我还以为王贵妃是温柔贤淑大度的,不想这般狠毒和小心眼。将来王贵妃当了太后,作为外戚的琅琊王氏一定野心不小。”
琳娘抚摸着明显隆起的肚子,悠悠叹口气,“王贵妃是我阿家,奕郎继承大统,就算我是皇后,她也是太后,永远压我一头,故我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对王贵妃指手画脚。现在我只盼能一举得男,嫡长子做太子无可厚非,我也只需护好孩儿周全便可。”
温荣和丹阳不再说话,殿内一时陷入静默当中,丹阳本以为三哥成为太子后宫里就太平了,而大哥和二哥只要能保住性命她就十分安慰,不想现在得势的王贵妃也令人忌惮,好在三哥初心未改,一如往常的温文尔雅。温荣是单纯的顾忌王贵妃,否则晟郎和她行事也不至于如此低调小心,一切皆是为了让王贵妃和李奕安心罢了。
琳娘打了个哈欠,拢着暖炉的手收紧了些,随着月子变大,她愈发容易疲劳,也害怕着凉生病,琳娘朝温荣、丹阳说道,“这天气冷的紧,大殿聚不了温度,不如去厢房,我吩咐婢子生个银炭炉,我们再吃点热汤和点心,解解乏。”
温荣和丹阳也知晓琳娘是想靠在床榻上说话,现在琳娘虽嗜睡,但醒来后精神与气色都极好,卢瑞娘诊脉后也言琳娘胎气已稳,累了就多歇息,有精神时就多到院子里走走,到时候生产有莫大好处。
见温荣、丹阳同意,琳娘站起来去小隔间净手,丹阳吃了不少茶汤,也跟了过去,温荣一人无事先走出钟辰殿,在殿外的长廊上等她二人。
钟辰殿外的石榴树枯枝上只剩下些许残叶,在温荣目光接触到的一瞬,便凋零下一片,温荣的视线随落叶飘到了地上。
靴履声飒沓,一双皂靴闯入温荣眼睛,温荣登时就后悔不该一人站在这廊下等人,温荣蹲身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李奕倒也无出格的举动,只笑道,“外面风大,荣娘怎不在殿内与琳娘、丹阳她们说话。”
温荣道,“殿内太过空旷,颇为寒冷,琳娘邀请我们到厢房说话。”
李奕点了点头,“对了,这段时日晟郎都未进宫,便是参朝日,也是下朝就离开,不知晟郎在忙何事呢。”
“约莫是公衙里事物繁重,具体臣妾也不知了。”温荣小心回道。
李奕目光越过温荣肩膀,看到其身后琳娘和丹阳正从殿内走出来,眸光闪烁,小声地问道,“荣娘记忆里可有一口井。”
温荣猛地抬起头,警惕又疑惑地看着李奕……(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疑逐梦纷殊
看到温荣的表情瞬间凝固,李奕就明白自己猜对了。既然温荣记得,为何还不能明白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改变的心意呢。李奕目光有些茫然,怅然若失地说话,“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温荣不记得了。”
见琳娘和丹阳越来越近,李奕面上浮出诚挚的笑容,声音也清亮起来,“如今太后和圣主皆卧床不起,就连被贬为庶人的大哥、二哥都被准许入宫探望,晟郎这般长久不见身影,难免遭人非议。”
温荣眉梢不动,蹲身谢道,“臣妾谢过太子指点,回府后定会提醒五皇子,不负太子的好意。”
琳娘走上前挽着温荣的胳膊,笑问道,“怎么了,奕郎还未去含元殿么,圣主身体可有好些,一会丹阳公主也要亲自去探望。”
李奕笑道,“这几日五弟鲜少进宫,我让五王妃提醒五弟,莫要忘了时常探望太后和圣主,”李奕又看向丹阳点了点头,“先才我陪长孙太傅在书房说话,丹阳打算何时去含元殿,可与我一道。”
长孙太傅是前太子李乾和二皇子李徵的嫡亲舅舅,长孙太傅曾力保二皇子,可无奈他胞妹的两个嫡子太过不争气。在李奕被册封太子之前,长孙太傅求圣主准许他告老还乡,现在圣主在位,长孙一府暂无性命之忧,但将来李奕即位,怎可能容得下他长孙一族。长孙太傅心灰意懒,意借交权保一府性命,不想圣主不肯答应,而李奕更多次拜访他长孙府。
原本长孙太傅皆托病不肯见。后来约莫是被李奕的诚心、执着感动了,不但重返朝堂。还对李奕另眼相看。李奕常邀请长孙太傅至东宫说话,东宫里的下人常看到他二人在亭台里煮酒论古今。似已冰释前嫌,如嫡亲舅甥。
丹阳望向含元殿方向,面露焦急之色,转头与琳娘说道,“琳娘,我记挂阿爷和祖母的身子,就先不去你厢房了。左右我平日也无事,若你不闲烦,我每日都过来陪你一个时辰。”
琳娘听了展颜笑起。“如此再好不过,自从搬入东宫,府里一应事务皆是尚宫局打理,我每日里闲得发慌,巴不得你们过来陪我。”
丹阳欢喜应下。李奕已经命人准备好前往含元殿的宫车,二人同温荣、琳娘告别后先行离开。
温荣陪琳娘到厢房歇息和用午膳,现在尚食局烹煮和盛送东宫的每一道菜,都有谢府心腹在旁盯着,温荣看见宫女史小心试菜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气,这样的生活也太辛苦了。
谢琳娘看出温荣的想法,遣了下人无奈道,“荣娘。你是个心思玲珑的,否则也不会日日躲在府里避嫌。自从前太子、二皇子一党被清理后,朝堂上多了许多空缺。这几月,填补空缺的多是王家人。许多官职并非他王家人最合适。谢氏、杨氏族里的青年后生比之他们要优秀许多,偏偏只领到一些无关轻重的差使。如此氏族里的宗老已十分不满。”
弘农杨氏一族是现在太后的母家,陈留谢氏是琳娘与她祖母的母家,同她二人关系都极近,温荣想起之前丹阳在钟辰殿说的话,忍不住蹙眉道,“既然是外戚,不更应该避嫌么,王贵妃岂敢这般张扬大胆。”
谢琳娘摇摇头,“现在我每时每刻都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想替孩子积积福,故根本没功夫也没心思对付王氏一族和王侧妃,好在王贵妃不至于残忍到对她的亲孙子下毒手。”
温荣柔软的目光落在琳娘隆起的小腹上,“琳娘放心,我和晟郎避嫌其实也是为了避开王贵妃,免得王贵妃臆想将晟郎也认做太子即位的绊脚石。虽如此,但我多少亦算谢氏一族的亲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氏一族打压杨氏和谢氏。尤其是琳娘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是我要保护的。”
谢琳娘感激地看着温荣,“有你、丹阳、瑞娘在身边,我能安心许多,现在温荣的阿爷是御史台大夫,在朝野上权势极大。温大夫的性子恐怕看不惯王氏一族,但现在温大夫必须稍安勿躁。”
温荣神情肃然,这里的关节她早想通,也让晟郎时时与阿爷通气,可琳娘分明话里有话,难道是李奕有不同的想法,温荣不禁试探道,“琳娘,可是太子殿下亦发觉重用王氏族人有不妥。”
琳娘摇摇头,在温荣面前毫无隐瞒,“就是因为奕郎对此事沉默,我才愈发担心,奕郎从不与我讨论朝政,我一妇人哪里敢主动开口询问,故都是从母家听到的消息。谢氏一族从自己利益出发考虑,自然比旁人更加忌惮琅琊王氏变强,担心将来四大家族势力失衡。”
温荣颌首表示完全理解琳娘和谢氏一族的担忧。
琳娘继续道,“温大夫掌圣朝刑法典章,可纠百官之司,其一人所领的御史台可抗百官,换句话说,王氏一族最忌惮也最想拉拢的无非是御史大夫,可无奈御史大夫的阿娘是谢氏嫡系族人。”
温荣脸色骤变,要么拉拢要么灭。琳娘是在提醒她,阿爷明白着不可能被王氏拉拢,那么只有可能被除去,偏偏阿爷费尽心血支持的李奕,现在对其阿娘过分染指朝政不闻不问,着实令人心寒。
温荣认真地说道,“我知晓了,阿爷性子是清傲,可极欣赏应国公等人,同杨氏和谢氏族里的几名朝臣关系亦不错,是为君子之交,并非结党营私。朝中除了我阿爷,还有林中书令和长孙太傅,将来太子即位,他们皆是三朝上重臣,亦能令王氏族人畏惧。”
温荣想起李奕亲近林中书令、应国公、阿爷,又不断拉拢长孙太傅的举动,猜测李奕可能也并非完全放任不管,只是时机未到,或者王氏一族还未触碰到李奕的底线。
琳娘道,“如此便好,我常宁愿自己是杞人忧天,可王侧妃等人的举动却令人不得不防。阿娘还曾问过我是否要将王侧妃除去……”
温荣惊讶地抬起头,就见琳娘眼底透着寒光,一脸苦笑地摇摇头,“我虽恨王侧妃,但我没答应。因为可怕的不是王侧妃,而是王侧妃背后的王氏一族,将王玥兰除去,保不住王氏族里会再送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王侧妃过来,还不若留着现在这个,至少我对她知根知底了。”
温荣眉心微颦,若有所思地看着窗棂外正盛放的银丝秋菊,“我知晓了,既然我们对王氏皆有顾虑,少不得该提醒阿爷一二,收集证据,将来太子继承大统,有心对付王氏一族时,我们也好有准备。”
晟郎的母家亦是琅琊王氏,但由于晟郎生母走得早,故晟郎与王氏族人来往极少,温荣嫁入纪王府后,从未见到有什么王氏族人到府中做客,她更是不可能主动招惹这些闲事。
琳娘颌首道,“奕郎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他看似温和不争不抢,其实内心是有大抱负的,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夫郎。”
温荣陪琳娘用过午膳,又说了会话就回府了。马车摇摇晃晃的,由于午时未歇息,温荣只觉得一阵阵困意袭来,遂将披肩拢紧了些,靠在车厢软椅转角处小憩。
迷迷糊糊中温荣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口井。井底绝望凄美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心底深处漫起浓浓恐惧和强烈无助。
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不舍和痛苦。声音越来越近了,温荣慢慢攀上井沿纵身一跃……温荣在坠落的瞬间抬起头看清了朝她奔来的郎君,竟然是……李奕。
“不要!”
嘶声力竭的绝望吼叫在冷宫破败砖瓦间缭绕。温荣渐渐下沉,彻骨寒意从肌肤渗入骨血。转瞬间,井水就没过她的脖颈、鼻尖、发顶……呛入口鼻肺腔的冷水令她痛苦不堪。就在温荣意识涣散,彻底离魂归天的时候,听到了她今生最熟悉的声音……
“荣娘,荣娘,醒醒,马车上太冷了,我抱你回厢房休息。”
“不要!”温荣猛的惊醒,怔怔地看着眼前英俊熟悉的脸。
李晟也被温荣的一声高呼吓到,正在替她擦额角上冷汗的手止在半空,回过神李晟将身上的大氅裹到温荣身上,又将温荣打横抱起,小心地落马车。
梦里溺水的痛苦令已经清醒的温荣仍旧难以承受,只觉得鼻口中被灌满了水,无法呼吸,温荣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李晟脚步加快,抱着温荣赶回厢房。温荣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才渐渐缓过来,深深吸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温荣此时已经能确定,前世她并非死于上吊,而是自己跳入水井被活活淹死的。
“荣娘,好些了吗。”李晟塞了两个小暖炉在温荣的被子里,见温荣面上现出血色,涣散的眸光慢慢有了焦点,这才放下心来。
温荣抬头看着李晟,一声不吭,心底泛起一股凉意,仿佛要将心脏堪堪冻住,从此可以无法再思考和回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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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惊梦方初醒
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温荣清楚地听见李晟的声音,声音冰冷无情甚过了他的冷眉肃目。
此时温荣周身渗入骨髓的寒意正来自于李晟……
“三哥,如此处境下,你竟然抛下太后、皇后,赶至冷宫只是为了见一名反臣的女儿?”李晟冷若冰霜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不置可否,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就要跃入井中救温荣的李奕。
早已精神涣散虚弱不堪的李奕被李晟狠狠推倒在井栏边,明黄色龙袍破损了几处,又沾染了灰尘泥水皱在一起,原本高高在上、温文儒雅的李奕此刻显得狼狈不堪。
“反臣?”李奕嗓音夹带哭腔,他知晓温荣已经救不了了,已然绝望。李奕抬起头质问,“五弟,黎国公、温侍郎是反臣,那你呢?他们与你而言不该是忠臣吗,现在跳井的是温侍郎的女儿,你为何不救。”
李晟斜睨井口,冷哼一声,“她早该死了,前几日你们发现黎国公府意图随我谋反时,她就应该自缢死在紫宸殿,太后留她一命不过是想威胁黎国公府和我,可她只是一个无用的女人,你们打错了算盘。”
李奕摇摇头,“是我求母后将她留下的,我再蠢也不可能蠢到用我的女人来威胁你。本以为我可以保她无恙,可却没算到应国公会同你们一起谋反……措手不及,是我错,我保护不了她。”李奕猛地握拳狠狠锤自己的脑袋,内心十分痛苦。
“三哥,你还有一步算错了。”李晟语调平平,“琅琊王氏也不服你。你自己脚跟都没站稳,何必打压所谓的外戚。还有。我娶的是王氏女,而你为了那跳井自杀的女人,坚决不肯再纳王氏女为妾。三哥,你真真是蠢,蠢到根本没资格当皇帝,没资格统领江山。”
“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但是延庆宫里的那个毒妇必须死。”李晟缓缓举起利剑,自李奕的咽喉移到眉心,堪堪停住。
李奕苦笑。“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当初阿娘因为嫉妒而杀了王贤妃,我对你一直心怀愧疚,总想着弥补……原来阿娘说的没错,其实你也不能留,我不够狠,故我确实不配当皇帝……”
“李晟,我用不着你的可怜,更不必残喘苟活……”李奕忽然狂笑起来。狂笑声渐渐小下去,化成一滩血水,绕过井栏渗到地底,李奕挣着想看温荣最后一眼。却终究没有力气。
……
温荣疲累地靠着软枕,闭上眼睛不肯再看李晟,她担心悲从心起。会控制不了情绪。
温荣想起了一件事情。重生后乾德十三年,就是在杭州郡回盛京的商船上。阿爷和轩郎下棋用的棋子,棋面上密密麻麻的阳纹刻五经正义大学篇。
阿爷说那副棋是孤品。是视若珍宝的藏物。当时她对‘孤品’二字心存疑虑,因为前世李奕说过,南贤王也得到了一盒刻字玉棋。
南贤王,南贤王……温荣心里反复念着这三字。
李奕继位后,五皇子李晟由纪王加封为南贤王,加食封五千户。
若没猜错,阿爷是将视若珍宝的玉棋送李晟了,阿爷明知她和李奕皆好棋,却不舍将藏品相赠。前世她一直误以为阿爷和南贤王无半点交情……温荣微抿嘴唇,嘴角漾着苦涩的味道。
对于温家谋反温荣可以理解,前世自从太子被废,黎国公府势力日渐衰弱。只因为她是后宫宠妃,所以温府不至于太过艰难。而阿爷应该是不甘心一辈子当从四品文官吧,故随府里一道起了反心。
李晟在床边说的宽慰话温荣一句没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厢房才安静下来,温荣慢慢睁开眼睛,绿佩和碧荷正一脸焦急地守着她。
碧荷端了杯热茶过来,小心地喂温荣吃一口,“王妃究竟怎么了,是被梦惊着了吗?先才五皇子陪王妃说了许久话,可王妃都不肯搭理,我们还以为王妃又睡着了。”
绿佩也上前叽叽喳喳道,“五皇子可真真是好脾气,先才府里来了客人,但因王妃被梦吓着,惊魂不定的,故五皇子将客人彻底忘了,桐礼过来催了数次,五皇子也未理睬。若不是我们认定王妃睡着,五皇子必不肯离开。既然王妃现在醒来,我去将五皇子叫回来。”
温荣猛地抬起头,“不许去。”
冷厉的声音将碧荷和绿佩都吓了一跳,胆怯茫然地看着温荣,主子第一次这样严厉的对她们说话,二人登时噤声不敢言了。
温荣摆摆手,声音缓和下来,“别去找五皇子,我只是有些累,想一个人静静罢了。”温荣支起身子,“府里来了甚客人,可吩咐厨里准备点心和茶汤。”
绿佩松口气,笑起来,“请了几位年轻郎君,有林家大郎,杜大学士,还有谢府的两名郎君,西院那甘妈妈都安排好了,王妃累了就好好歇息,五皇子刚才一直交代要王妃放宽心的。对了,王妃,先才我出去打热水,还看到五皇子亲自去厨房里,向甘妈妈打听了才知道,今天王妃的晚膳,是五皇子亲自布置安排的。”
碧荷上前将绿佩打发到一边,“王妃累了要静养,你在旁叽叽喳喳王妃怎么休息,你帮我将篦子拿过来,我将王妃的发髻松了。”
温荣眼神发木,任由碧荷替她梳头更衣,林家大郎和谢家郎君?难不成李晟这一世仍存谋反之心吗,除了温府因她嫁给李晟的缘故,同李晟关系愈发近,其余如应国公、琅琊王氏等都不可能再依附李晟,更不可能联同其谋反,李晟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不知是否已放弃报仇和谋反的念头。
“荣娘,你醒了。”约莫是外廊婢子传出的消息,李晟已经赶回厢房。打起帘子,李晟快步走到温荣床边,撩开袍摆挨着温荣坐下,握住温荣的手,担忧地说道,“荣娘可有哪里不舒服,别担心,我刚派帖子去宫里请医官了。”
温荣摇摇头,不动声色的将手抽离,“不过是被梦惊着,何必去请医官弄出那般大动静。府里不是来客人了么,妾身左右无事,五皇子还是先去陪客人的好。”
李晟察觉到温荣眼神和语气里的淡淡疏离,心里一紧,苦笑道,“荣娘身体不适,我刚才去西院是为将他们打发回府,本就只是请他们过府吃茶说话而已,根本无甚要紧事,改日再邀便是,荣娘不必为此忧心。”
李晟的关切和细心令温荣愈发不舒服。温荣想起前世温家随李晟谋反,可她在李晟眼里却一文不值。那一世,被李晟这般温柔相待的应该是王氏女吧。温荣胸口发酸,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身体里滋生蔓延。
温荣再次陷入沉默,李晟讪讪地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厢房里气氛莫名的紧张诡异起来。碧荷适时地打破了这份沉默,在旁小心翼翼地问道,“五皇子、王妃,时辰不早了,可要吩咐摆饭。”
见李晟颌首,碧荷忙吩咐小婢子摆好食案,再将饭菜一道一道地放上来。温荣看着食案上的精致吃食,眉头越拧越紧,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没想到李晟还能记得这些生活里的小事。
李晟见温荣紧锁眉头,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不合荣娘口味,荣娘有什么想吃的,我再吩咐厨房去做。”
温荣摇摇头,勉强笑道,“不必了,是我没有胃口而已,”温荣侧脸看向碧荷,“碧荷,将前日府里腌的酸梅子拿来,再帮我打碗清粥。”
碧荷一愣,“王妃,那酸梅子是留到酷暑日做开胃小菜用的,而且卢医官才交代,王妃这个时节切忌吃酸涩生冷的收敛食物,王妃怎又……”碧荷边说边向李晟瞧去,恳求李晟帮着一起劝说温荣。
温荣见状心生不悦,正要开口训斥,李晟在旁轻声说道,“荣娘听话,心里有什么不开心和委屈的和我说了,千万别同自己置气。”
委屈二字忽然就敲在温荣心坎上,梦里的恐惧和仇恨一下化作泪水涌出来,她现在小心翼翼保护身体,就是想替李晟,替她前世真正的仇人生个孩子,她怎能这么傻。
温荣紧咬嘴唇,硬生生忍住每一次哽咽,只任由泪水肆虐脸庞,碧荷和绿佩已经惊呆了。李晟一挥手让她二人先离开厢房,绿佩本想留下陪娘子的,也被碧荷劝了出去。很快帘子被放下来,外厢响起隔扇门关合的嘎吱声。
李晟将温荣搂进怀里,温荣扭动肩膀,想要脱离李晟温暖的怀抱,无奈半晌挣扎不脱。李晟慢慢收拢五指,似要将温荣紧紧揉进心里。
温荣的泪水已将李晟胸前衣襟彻底打湿,李晟能感受到温荣内心的痛苦和寒意。
李晟心里止不住地害怕,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他害怕温荣会离开他,会不要他,李晟怕到呼吸越来越轻,如果没有荣娘,他将一无所有,如此呼吸也将失去意义……(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楚林恐萧瑟
不知过了多久,温荣哭累了靠在李晟怀里沉沉睡去。李晟轻手轻脚的将温荣抱到床上盖上被褥,又命婢子打水进来亲自替温荣拭面。温荣的眼角一直噙着一点晶莹,连睡着时也在哭泣。李晟的心被钝刀锯似的,血肉模糊的痛。
确定温荣已睡熟,李晟替温荣掖紧被角,站起身朝外廊走去。
碧荷和绿佩守在外廊,李晟将她二人唤到跟前问话,询问今日温荣去了何地方,又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知无不言,只无奈温荣进钟辰殿和太子妃厢房时,未让她们在身旁伺候,故碧荷、绿佩并不知晓这其中是否有发生让王妃受刺激的事情。
碧荷低头略沉思片刻,犹豫道,“回禀五皇子,依奴婢看来,王妃在东宫一切如常,是在回府马车上做了噩梦后性情才发生变化的,只不知王妃究竟做了甚梦,若能知晓,想来开解一番就能无事了。”
李晟脸色骤变,寒气袭来绿佩在旁一阵瑟缩,碧荷亦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李晟气势渐渐弱下来,疲累地说道,“我知晓了,今晚我在厢房陪荣娘,你们外廊守夜罢。”
绿佩和碧荷面面相觑,蹲身答应下。请示了五皇子后,二人让厨娘做了几碟新鲜糕点端进厢房。五皇子和王妃都未用晚膳,倘若夜里饿了,还能填个点心。
……
当日傍晚申时末刻,林子琛离开纪王府回到中书令府,林瑶娘和丹阳公主正在内堂帮林大夫人甄氏摆饭。三人看到林子琛颇为惊讶,丹阳公主搁下手中碗筷。上前诧异道,“琛郎怎未留在纪王府用晚膳。”
林子琛沉眼说道。“五王妃回府就病倒了,我们不便留下用晚膳。”
听到温荣病倒,甄氏等人都紧张起来,丹阳公主关切地问道,“白日在东宫陪琳娘说话还好好的,怎忽然就病倒了。是什么病呢,严重么,是否请宫里医官看过了,或者我修封信与卢医官说一声。”
林子琛蹙眉摇摇头。“五皇子过来寻我们时明显心慌意乱,根本不可能与我们详说,只是道了个歉,就安排我们离府了。”
丹阳公主和瑶娘揉搓着锦帕,面露忧色,五皇子那般紧张,荣娘怕是病得不轻。丹阳公主转头与瑶娘说道,“瑶娘,一会我们写封信与荣娘问问。看她何时方便,我们二人去探望她。”说罢丹阳叹口气,“现在不知温荣究竟得了甚病,前几日太后才给了些西域进宫的补药。否则可以带点去给荣娘的,多少能有点益处。”
林子琛吃了口茶,心里也不舒服。今日他在纪王府门口,听到了温荣的惊呼。明显是经受了极大的刺激,他本想以表兄身份去看荣娘的。却也猜到晟郎定不会答应,故只得作罢。林子琛看向丹阳公主,“不妨事的,去看过后,再吩咐小厮送去也不迟。”
“好了好了,在这干讨论也无济于事,过两日我去温府寻你们姑母了解情况,”甄氏朝林子琛说道,“让丹阳陪你去厢房换衣衫,换好了就过来吃饭,饭菜都凉了。”
……
短短数日工夫,全盛京都在传五王妃生病一事。碧荷和绿佩在厢房外连连啐了几口,直骂盛京里那些嚼口舌的人晦气。绿佩端着针线匣走进厢房,愤愤地说道,“我们娘子身体分明好好的,怎被那些长舌妇传成重症难愈?真真是气死我了。”
碧荷满面愁容,“哎,王妃身体现在是无碍,可每日里呆呆愣愣的也不是办法,还有五皇子,回府的时间越来越迟了,昨夜还在书房坐到亥时初刻,直到我们王妃睡下,他才回厢房。你说长此以往,他们会不会出问题,我们该不该回府与老夫人、夫人说。”
“呸,你也是个乌鸦嘴,”绿佩是直爽没有心眼,但贵在其一心向着温荣,“又没多大点事,回府告诉大家岂不给王妃添堵。我说话难听,碧荷你嘴巧,一会进屋你再劝劝王妃,别对五皇子不理不睬了。”
温荣正坐在窗旁的矮塌上愣神,外厢绿佩、碧荷的对话她隐约听见了,这几日她怠慢李晟了吗?
温荣小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地敲自己脑袋,似是冷淡了些,可该做的她也都有做,每日晚膳她照旧安排妥当,李晟回府她也会替他更换袍衫。若说不同……唯独李晟同她说话时,她常常无法回答,因为她实在不知该用怎样的情绪、表情、语气来面对李晟,面对前世的仇人。
“王妃,”绿佩和碧荷打帘子进来,绿佩一眼瞧见温荣旁边的窗子大开,而温荣连褂子也未披,绿佩快走两步先将窗户关上,颇为生气地说道,“王妃你到底是怎么了,炭炉子不许我们生,手炉也不肯抱,现在还开了窗在这吹冷风。要是真生病了该怎么办。”
温荣怔怔地看了眼绿佩,低下头说道,“今年约莫是暖冬,深秋了都不会冷,帮我取件褂子,我披着便是。”
温荣话音刚落,窗外就响起北风穿廊而过的呼啸声,北风将手腕般粗细的寒竹刮得左右摇晃,落满一地青黄残缺的枝叶。
“王妃……”绿佩被噎的不知该说什么好,看到主子被冻得发紫的嘴唇,绿佩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跺了跺脚赶紧去拿褂子。
碧荷走到案几旁,先前熬好的滋补汤药温荣一口未动,现在已经冷凉了,碧荷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端起汤药交给外廊小婢子,吩咐厨房再熬一碗端进来,她要守着主子吃完,才能放心。
不一会外院送信进来,碧荷接过信匣,看了眼漆封,回厢房与温荣说道,“王妃,又是丹阳公主的信,五日里丹阳公主已经送三封信过来了,若不出意外,半个时辰内,准能收到太子妃和大夫人的拜帖。难道主子要一直避而不见么,大夫人她们是真的在关心主子。”
温荣伸手接过信,撕开信封看了一眼就放在案几上。而碧荷的猜测也未错,不到半个时辰,外院又陆陆续续送来四封信。温荣仔细瞧了瞧,除了阿娘和琳娘的,还有杜府婵娘、陈府歆娘也在询问盛京里传言真假,温荣是否真的身体不适,又是否有她们能帮忙的。温荣心里愈发烦躁,将几封信一股脑儿塞回信匣,继续不一声不吭地坐着。
因为温荣的变化,整个纪王府沉默又压抑,碧荷与绿佩看着八宝橱里的沙漏,觉得时间比往常慢了许多,碧荷低头发现手中穗子结错了,绿佩到廊下看到蝈蝈两天没投食,已经奄奄一息。
见状绿佩更加生气,提起装蝈蝈的篾笼,径直跑到正专心守院子的侯宁身边。绿佩抬手就将篾笼敲在侯宁的脑袋上,侯宁捂着脑袋,满眼疑惑,却仍一脸陪笑的小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绿佩悄悄指了指厢房,“这几日五皇子怎那般迟回来,他不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么。我问你,是不是五皇子在外边养外室了。”
侯宁差点跳起来,脸涨得通红,憋着股气说道,“绿佩,每日你打骂我就算了,但我绝不允许你侮辱和怀疑五皇子,主子对王妃是一心一意,可王妃的态度连我和桐礼都瞧不下去了。”
绿佩一撇嘴,呲牙扬起篾笼狠狠砸了侯宁三下,“叫你们瞧不下去叫你们瞧不下去,我是从小就跟着主子的,主子的性情我再了解不过,若不是五皇子做了甚对不起王妃的事情,王妃怎可能这般抑郁。我就问你了,如果不是,五皇子为何一日比一日迟回来,还有,你可知道五皇子今天回来用晚膳么。”
侯宁挺直身子,挪了两步,用侧脸对绿佩,不敢直视绿佩的眼睛,“主子公衙里事情本来就多,我听说温大夫和五驸马也常深夜回府,五驸马还常在公衙里留宿呢,主子每日里很辛苦的。”
“你主子辛苦,你就知道你主子辛苦,我主子怎么办,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王妃一直憔悴下去?我今儿话就放这了,若今日五皇子没回府吃晚膳,我就……”绿佩轮起篾笼,一下下往侯宁身上招呼,侯宁哭丧着脸四处躲。外院响动极大,甚至吸引了温荣的注意,温荣狐疑地起身走到外厢往外张望,看到绿佩泼辣、侯宁狼狈的模样,忍俊不禁,五日来终于笑了一次。
听到院廊处传来笑声,绿佩回头看去,见是王妃在乐,登时兴致高涨,若每日揍侯宁一顿能让主子高兴,那可是太值了,如此想着,绿佩手里的篾笼挥舞得更加起劲。
温荣想起重生醒来看到绿佩的那一刻,前世绿佩因她而死,这一世她打算替绿佩寻一名如意郎君。不想现在不需要她费心了,原来冥冥中自有注定……
温荣眼神又黯淡下来,搓了搓手觉得有些冷,转身朝碧荷说道,“吩咐厨里多准备几个菜,厢房再生个炉子,今日等五皇子一起用晚膳吧。”
说罢温荣回到厢房静静地坐着,沙漏带着时间缓缓流走,转眼过了申时中刻,又到申时末刻……直到酉时,李晟都未回府……(未完待续。。)
ps:李晟是麦子心目中唯一男主,现实中有这样的男人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 伊尔几新残
厢房里点亮了数处壁烛,烛光昏暗难明。[顶^点^][].[][].[o]温荣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干脆放下古籍,阖眼靠在矮榻上歇息。绿佩见状心疼地抱了一床锦衾盖在温荣身上,再悄悄退至一旁。
绿佩红着眼睛,压低了声音与碧荷说道,“都已经酉时中刻,五皇子大概不会回来用晚膳了。”绿佩心里忍不住怨五皇子,她下午好不容易才将主子哄笑,本以为主子借着心情好,今晚会同五皇子和好,不想五皇子竟然这个点还不回来。
现在的王妃比白日更加沉默和压抑。一想到五皇子可能真的有新欢从此冷落王妃,绿佩就焦急万分。
碧荷走到食案旁,试了试羹汤的温度,热了三次现在又凉了,正要领婢子将饭菜端到厨房再热一道,温荣站起身,复而睁开的双眸多了几许冷意,“不用等了,我们自己吃。”
用过晚膳温荣洗漱一番便自顾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温荣隐约听见小隔间传来窸窸窣窣更换袍衫的声音。
温荣翻个身,努力让自己睡着,无奈脑海里思绪纷乱越变越清醒。
听到脚步声,温荣赶忙将眼睛闭上。
李晟在床边停下,温荣可以感觉到李晟的鼻息越来越近,二人似只有一指之隔,半晌过后,李晟在温荣额头落下一吻,轻手轻脚地揭开被褥,在温荣身边躺下。
李晟的呼吸渐渐均匀起来。温荣先前为了装睡着,努力使自己呼吸缓慢悠长,这会终于能喘口气。温荣转身面对墙壁,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墙壁。
黑暗里李晟紧抿嘴唇。几与温荣同时睁开眼,双眼里布满血丝。
第二日温荣迷迷糊糊醒来。李晟已经去公衙了。碧荷伺候温荣更衣篦发,准备吃早膳时,温荣发现绿佩一直未出现,遂问道,“我就道一早上怎那般清净呢,绿佩去哪儿了?”
碧荷为难地瞥了眼窗外,盛了碗粥捧给温荣,如实说道,“绿佩姐一早就去寻侯侍卫打听五皇子的事情。”五皇子虽不会向侯宁交代行踪。但是一直护在其身边的桐礼与侯宁关系很好。
温荣执箸的手停在半空中。李晟似猜到了她的心事,为避免尴尬总早出晚归不与她照面。她和李晟之间的隔阂本就不是一言两语能化解,现在更是陷入僵局,彼此在岔路上越走越远。
温荣胸口堵得慌,将碗放回食案,“我吃饱了,将食案收了吧。”
碧荷一愣,焦急地说道,“主子。您这都还没吃呢。”
温荣摆摆手,起身走到昨日李晟更换袍衫的隔间,婢子正准备将袍衫拿出去洗,看到温荣躬身问道。“王妃,五皇子的袍衫破了好几处,还要留么。”说罢婢子将袍衫捧了起来。温荣见袍衫确实裂开了好几个口子,温荣疑惑地接过袍衫仔细端详。裂口是被利物割开的,温荣抿了抿嘴唇。将袍衫递还婢子,“先洗干净,晾干后别放在五皇子日常取袍衫的橱里。”
婢子应声退下,温荣回到厢房,食案上粥和小菜被撤下,但又摆上了两碟莲子粉糕、玉露团和一碗酥酪。正巧绿佩刚进厢房,愤愤地说道,“那侯宁好不晓事,不管我怎么问都只说不知道。”
碧荷心里叹气,走上前与温荣道,“主子这几日都吃的清粥小菜,奴婢担心主子太过淡口,故又让厨房准备了这些,主子多少吃点。”
温荣知晓碧荷和绿佩这几日也不好过,她二人面色并不比她好,甚至更为憔悴,眼眶下都是重重的黑眼圈。温荣心里过意不去,复又走回食案,勉强吃了块粉糕。碧荷见温荣放下杯箸,正要劝温荣再吃点儿,外院传来通报,言丹阳公主过来了。
温荣一愣,抬头见碧荷和绿佩也一脸茫然,看来丹阳公主是不请自来,倒也符合丹阳的风格。人都堵在家门口,她总不好再躲开。
不过片刻功夫丹阳公主就到了二进院子,温荣出院廊迎接,看到丹阳风风火火从月洞门快步走进来。
温荣笑着挽过丹阳的胳膊,想与丹阳玩笑,丹阳狠狠剜了温荣一眼,开口训道,“你还将我当朋友么,你自己数数,这几日我给你写了几封信,几封拜帖?你不邀请我过来就罢了,连信也不肯回一封,我今儿就是特意来瞧瞧,你每日都在忙些什么。”
温荣尴尬地张了张嘴,除了因为担心天气日渐寒凉,祖母不肯安心养病,故同祖母、阿娘写了一封外,她是倦怠的多一封信也不肯回了。温荣悻悻地说道,“这两日就打算给你们回信的,丹阳不是要进宫陪琳娘么,今日怎有空过来。”
温荣和丹阳走进厢房,丹阳抬手就拍了温荣手背一下,温荣吃痛,赶忙将手抽回背在身后,疑惑委屈地看着丹阳。
丹阳撇嘴道,“琳娘今天本要与我一起过来的,我担心她顶着个大肚子不方便,愣是将她劝住了。”丹阳大喇喇的在矮榻坐下,接过温荣递来的枣茶,仔细端详了温荣一会,摇头不满,“荣娘,你这是得了甚病,几日功夫竟这般憔悴,瘦的一阵风就能将你刮走。”
温荣抿了口茶,不以为意地笑道,“哪有丹阳说的那般夸张,不过是今早起来匆忙,还未来得及施粉黛,这才面色不好。我也未生病,还请丹阳替我与琳娘说一声,别让她瞎担心,护好孩子要紧。”
丹阳颇为心疼地说道,“若身体真无事,就自己去东宫陪琳娘,如此也可破破外边的流言,”丹阳埋头吃口茶,似想说什么,抬起头话到嘴边又变了,“天天关在府里,没病都得闷出病来。”说完丹阳自己先呸了一下,又赶忙补两句吉利话。
温荣早瞧出丹阳心里有其他事情,认真地问道,“外面除了传我重病难愈,丹阳可是又听到甚关于我的其他传言?”
丹阳蹙紧眉头,犹豫道,“荣娘,你和五哥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温荣怔怔地看着丹阳,正诧异丹阳怎会知晓时,丹阳自顾地往下说道,“外面怎传五哥养了外室,昨儿大晚上的还有人瞧见五哥从平康坊里出来,才几个时辰,整个盛京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温荣听到平康坊三字愣了一下,后又自嘲地笑了。全盛京都知晓五皇子、五王妃鹣鲽情深,可现在五王妃重症不愈,五皇子非但不在府里陪伴,反而去平康坊吃花酒至深夜才归。
丹阳看温荣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不知该欣慰还是该生气,小心翼翼地说道,“荣娘,我从小随三哥、五哥一起长大,五哥断然不是那样的人,想来荣娘会相信五哥,只是这些流言恐怕对你们不利。”
温荣莞尔一笑,“现在圣主和太后卧病在床,根本不会搭理这些事情,太子和丹阳一样,与五皇子一起长大,也不可能轻信那些无稽之谈。既如此,我们有何可担心的,流言根本伤不到我们。”
温荣很早以前曾对绿佩和碧荷说过,流言蜚语不理之则必败之,现在自然也是如此。温荣最明白这个道理,可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李晟去平康坊还叫他人瞧见,前世李晟对她无情,这一世是否依然如此,最后仍旧弃她和整个温家于不顾。
丹阳粗枝大叶的,虽担心温荣,却忽略了温荣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惶恐和无助,松口气道,“荣娘相信五哥就好,我和琳娘最是羡慕你二人了,今天早上听到外面传五哥去平康坊,我吓了一跳。但荣娘还是该时时提醒五哥,纵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该注意不要随意落人话柄,现在若不是荣娘懂事识大体,还不知要闹成甚样。”
温荣忙不迭地颌首认同丹阳说的话。可现在漫说劝李晟,他二人每日话都说不上两句,面也难得一见。
温荣唯一关心的是温府和阿爷,温荣想了想问道,“丹阳,五驸马被圣主提为归德中郎将,何时去十六卫报道呢,现在还在御史台么。”
丹阳道,“五哥没与荣娘说么?过两月就要去十六卫了,现在还是随温大夫做事,好在忙完二哥谋反案后,御史台暂时清闲下来,这几日朝堂事儿不多,琛郎难得的每日都准时回府吃晚膳。”丹阳转头命婢子拿个褡裢过来,“府里阿家、琛郎、瑶娘都在担心你,因为我是不请自来的,故也不敢带瑶娘,生怕打扰到你。”
丹阳将褡裢打开,里面包了几味大补药,随便一味都是该用上好锦匣装盛的名贵药材,可丹阳却随意取个褡裢包着,温荣捻起一根手腕粗的老参,“丹阳这是?”
丹阳道,“是府里从库房取出来让我带过来给你的。”
温荣正要推却,丹阳直接命婢子塞到碧荷手上,“你赶紧将身子养好了,随我参加两场宴席,你一人躲着乐得轻松自在,我们在外头听那些流言如坐针毡。”
温荣左右为难,忽然从宫里传来急报,温荣和丹阳听到急报,面色大变……(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紫殿秋风冷
宫中内侍言睿宗帝身子状况自昨日起急转之下,现在仍卧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丹阳和温荣顾不上多问,匆匆忙忙准备一番就赶着进宫。
刚乘上马车丹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是睿宗帝和长孙皇后的唯一女儿,睿宗帝宠爱了她十几年,丹阳公主本性所致不会肆意妄为,却也被惯得颇为任性。温荣握住丹阳的手慢慢收紧,执锦帕替丹阳拭泪,又轻声安慰了几句。随着大明宫越来越近,温荣情绪也随着丹阳愈渐低落起来。
进宫后丹阳和温荣被安排在含元殿偏殿等候,其余公主、妃子等亦陆陆续续被带到侧殿。温荣、丹阳分别坐在琳娘左右,不一会丹阳和其它公主、妃子,都命心腹去前殿打听消息。温荣知晓林中书令、长孙太傅、应国公等几名朝廷重臣被带进了圣主的寝卧,太子、五皇子和两名尚且年幼的皇子也到了圣主榻前。现在侧殿众人的心思都在圣主身上,但出去打听关于圣主身子消息的宫婢皆是无功而返。
琳娘虽担心,却不至于像丹阳那般紧张不宁,其转头见温荣脸颊更加清瘦,好在精神尚可,也放下心里。
过了约莫小半时辰,有女史带回消息说圣主清醒了,而太后也强撑身子陪在圣主身边。温荣默默地坐在垫了软褥的席子上,怔怔看着面前的截梅点花糕出神。
琳娘用手肘捅了温荣一下,温荣吓得瞪圆眼睛看琳娘。
温荣动作大,反将琳娘唬了一跳,琳娘蹙紧眉头,小声问道。“荣娘,瞧着你身子应该无大碍,外面传你重症难愈是假的了。可你这般魂不守舍,是不是府里出事了,难不成五皇子他真的……”琳娘一早有听到关于五皇子的流言,她是一笑了之,在她眼里。就算奕郎去吃花酒。五皇子都不可能去。抛去五皇子和荣娘之间感情不谈,就是那清冷的性子,也不可能瞧得上平康坊那种烟花杂闹之地。可这会儿琳娘发觉温荣表情有异。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温荣回过神摇摇头,“我在担心圣主和太后的身子,也不知他们两老人家怎样了。”看今日的架势,就算圣主尚存生息清醒过来。也会退位。前世圣主硬撑到寒冬,算来时间是差不离的。若圣主真肯退位安心将养身子。说不得能多些时日。
温荣心不在焉,又绝口不肯提府里的事情,琳娘抿了抿嘴不再开口。丹阳公主时不时站起来走到殿外张望,希望能得到更多好消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尚食局送来了午膳,温荣和琳娘相互劝慰对方,二人都比平日在府里多吃了点儿。本来胃口最好的丹阳则担心的一口吃不下。温荣、琳娘理解丹阳的心情,只替她将最喜欢金毛糕和饮子端到跟前。
温荣命宫婢在矮塌上多垫层褥子和迎枕。让琳娘靠在矮塌上歇息,琳娘顶着肚子,行动颇为不便,旁人都知晓李奕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那么琳娘就是将来皇后。宫女史、宫婢皆不敢怠慢,除了温荣吩咐的软褥、迎枕,还细心地拿了手炉和暖汤过来。
琳娘正要阖眼休息,衡阳公主过来朝三人见礼寒暄,丹阳现在满心担忧圣主,只冷冷瞧了衡阳一眼,不想搭理她。
衡阳在温荣身旁坐下,此时亦是一脸惆怅。温荣念在衡阳帮了他们忙的份上,对衡阳很是和气,毕竟若不是衡阳的发现和提醒,他们根本不敢确定丹阳公主与二皇子的关系。又过了一盏茶工夫,丹阳一早派去打听消息的宫婢回来了,宫婢气喘吁吁地说道,“卢医官言圣主并无性命之忧,但现在确实不能再劳累,也没有精力处理朝政。”
温荣先才还诧异丹阳遣去打探消息的人怎一直未回,原来是去尚医局等卢瑞娘了。丹阳松口气一屁股坐到矮塌上,衡阳眼底则闪过一丝失望,好在琳娘温荣等人都未注意到她。
放松后丹阳的眼泪刷刷流下来,温荣和琳娘怎也劝不住。其实丹阳从未担心在圣主离开后她会失去庇护,因为她是唯一嫡出、也是李奕最宠爱的长公主,将来同样享尽权势荣华。她的难过只是因为她和圣主间那份浓浓难以割舍的父女亲情。
不一会有内侍称钦天监的官员也到了含元殿,除了温荣,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生怕钦天监官员说出甚不利天象,朝廷又要动乱一场。未时末刻,含元殿有确切消息传过来,圣主退位,三皇子李奕继承大统,李奕登基仪式于三日后黄道吉日举行。
有内侍传话,太后召丹阳、琳娘、温荣三人前往圣主的寝卧拜见探望圣主。侧殿里其他人听到太后只传见她三人,一阵窃窃私语骚动起来。
三人分别进厢房见圣主和太后。温荣到寝卧外厢时,李晟正好走出来,二人四目相望,李晟看到温荣消瘦到弱不经风的模样,心痛到难以自抑。温荣则被李晟深陷的眼窝惊到,他们二人白日虽未见面和说话,但李晟每晚都有回来在她身边躺下歇息的,她本以为晚上失眠的只她一人,不曾想……
李晟朝温荣缓缓走来,越走越近,温荣不经意间后退了一小步。李晟一怔,堪堪停住脚步,表情渐渐黯淡下来。温荣微微蹲身,低下头有些不自在的小声说道,“妾身去探望圣主和太后。”
李晟颌首道,“圣主现在无大碍。对了,荣娘晚上不用等我用膳。”
温荣本想开口询问李晟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可话梗在喉咙再也问不出口。温荣觉得从嗓子到心口都是疼的,似被锐利尖物不断的刺扎。温荣微微张嘴,吸进了满心凉意。所谓的相敬如宾比翼连理,纵然不是幻像,却也只是一捅就破的宣纸,温荣发觉她的情绪起伏越来越大,她担心有一日,连粉饰太平都办不到。
温荣点头示意知晓了,垂下头隐去眼角泛起的水光,与李晟擦肩而过……厢房内圣主服了药后气色尚可,朝温荣赞许地笑了笑,太后招招手,让温荣到她的身边。自温荣进厢房,李奕的目光便沾在她的身上未曾移开过,丝毫不避讳圣主、太后等人。
温荣抿紧嘴唇,心里感觉很怪异,似酸涩似耻辱,情绪涌上头后连牙齿也跟着泛酸无力。除了见礼,温荣连余光都不肯再瞥向李奕。
乾德十三年重生清醒,她对李奕心存极大怨恨。可随着时间流逝,李晟的出现,不管是爱还是恨,那些关于李奕的感情都渐渐淡去,李奕于她而言,终究成了陌路人。惊晓真相初始,温荣也感到迷茫,她意识到自己有心结难以打开,她害怕解开心结的锁会是李奕,可不过两日工夫,她就彻底明白和清醒,感情消失后不可能平白再生,她对李奕可以心存愧疚,或许以后不会刻意地避开和排斥李奕。但李奕于她而言,只是圣主,是李晟的哥哥,是琳娘的夫郎,其它再无瓜葛。
她的心结是李晟,一个碰面时想躲开,见不到却又满心牵挂的人。只无奈她还不能在前世仇人和这一世夫郎的中间,找到能让她安心,让她站稳的平衡点。温荣在努力寻找,可她害怕李晟已经没有耐心,正离她越来越远。
圣主和太后最先召见的丹阳,接下来才是温荣,许是发觉李奕在旁不方便说话,太后将李奕支了出去。太后将温荣唤至身旁,牵过温荣的手,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话。
原来在太后和圣主在一开始就明白,明白晟郎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鲜少得到长辈关爱,他们为此心怀愧疚。现在圣主和太后作为长辈,唯一期盼是温荣好好照顾李晟,希望能由温荣来弥补,弥补他们欠李晟的、李晟自小就缺失的所有关爱。
圣主、太后此时就像是寻常人家的阿爷、祖母,但温荣心里有数,圣主和太后不止是要她弥补关爱,更是要她用柔情化掉李晟自小就深埋血脉的坚冰冷意,他们要的是李奕继位后的天下稳定,国泰民安,没有内乱。
温荣觉得她心里似架了一鼓晨钟,圣主、太后说的每一个关心李晟字眼,都沉沉地撞在她心尖上,令她心痛却无能为力。
为让圣主和太后安心,温荣先答应了下来,毕竟她若能做到,会是最好的结局。温荣退下后,太后才让李奕陪琳娘一起进厢房。而宫女史未引温荣回原先的侧殿,而是去了离圣主寝卧不远的一处厢房。
温荣正在诧异,进厢房后见到王贵妃一愣,赶忙蹲身行礼。王贵妃起身将温荣扶住,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会瘦成这样,快坐下,难得你进宫一趟,就想寻你说说话儿。”
王贵妃双眼浮肿,眼角有红痕,显然刚用锦帕擦拭过眼睛。王贵妃定知其外貌有失却不用半点傅粉遮掩,该是要旁人一眼瞧出她对圣主有多担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枉枉逐荣枯
温荣细声细气地说道,“令殿下担心,是儿的不是,往后儿定会注意将养身子。”顿了顿,温荣柔声道,“先才听医官言圣主已无大碍,只是不能再劳心劳力,往后圣主还需殿下照顾,殿下千万保重好身子,莫要忧思过度。”
王贵妃眼睛又微微泛红,颌首道,“荣娘所言极是,昨夜圣主连咳不止,几次咳出血来,我在旁是又担心又害怕。朝政之事最费心血,早些时候我就想劝圣主安心养身子,可这劝慰的话太后能说,医官能说,唯独我和奕儿不能说,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圣主劳心劳神,我只能在旁干着急。这心急如焚的滋味……荣娘太年轻,现在还不懂。”
“儿还有许多要向殿下学习的地方。”温荣低头应下,脑海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隐隐察觉王贵妃似要干预纪王府内宅,现在她和李晟在闹别扭,彼此有隔阂心意不通,她一人极难应付王贵妃。
王贵妃握住温荣的手,轻轻捏了捏,被硌着似的皱了皱眉,转头朝宫女史吩咐道,“去将那些补药全部取来,还有之前医官开的药膳方子一并带来。”说罢王贵妃看向温荣,有些为难地说道,“荣娘身子确实太弱了些,哎,这叫我如何是好。”
温荣紧张地捏皱一方锦帕,惴惴不安地抬眼看王贵妃,一副不知所措楚楚可怜的模样。王贵妃在心里冷笑,温荣终归是不敢悖逆她,既如此她的心思还是留着应付李晟,温荣面前就懒得绕弯子了。
王贵妃挺直腰身,认真地说道。“荣娘这副身子怕是不容易怀孕。荣娘也知晓,晟儿生母是我嫡亲胞妹,我们自小一处长大关系极好。就像奕儿于我而言是唯一的希望,那晟儿亦是贤妃的唯一念想。贤妃走的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照顾好晟儿……”王贵妃悠悠叹口气,“你与晟儿大婚有段时日,可肚子至今没动静。你看琳娘都快生了。但太子府里还有侧妃。荣娘。阿家是为你好,现在荣娘身子孱弱,就算真怀上子嗣。也会伤及根本,不若先替晟儿纳个侧妃开枝散叶,荣娘则好生养上一段时日,将来才能顺顺利利替纪王府生个白白胖胖的世子。”
王贵妃眉心舒展。眼角红痕渐渐淡去,眼底光芒渐闪。语气语调似对温荣满心疼惜,可言语却咄咄相逼。
温荣垂下眼睛,轻颤的指尖悄悄藏在宽袖下,王贵妃迫不及待的要替李晟纳侧妃。她该如何是好。温荣觉得口干舌燥,她发现王贵妃未令宫婢给她看茶,余光里王贵妃正端起身旁的饮子。以袖遮面。不愧是王氏女,只是吃口茶汤。姿态也能这般优雅。
她连口茶都没有,所谓的关切和口口声声对你好,只是应了要看好戏的待客之道,温荣心里苦涩的笑。
温荣舌尖微微舔了舔干唇,小心翼翼地回道,“儿谢过殿下关心,只是纳妾这等大事,儿一人做不了主,还请殿下容儿回府同晟郎商量则个,再做决定可好。”
王贵妃眉梢挑起,牵过温荣的手一下一下拍抚温荣手背,心疼地说道,“瞧这小手冰的,天凉了也不知道多穿些,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怎去照顾晟儿和内宅。”说罢王贵妃转头命人将炭炉生得更旺了。
温荣手脚虽冰,但背上已被闷出薄汗,整个人更加燥热起来。王贵妃话里话外都在暗斥她不懂打理内宅。想来她和李晟之间的变化,被王贵妃安插的眼线看得一清二楚了,她没有了李晟的疼护,只能任人拿捏。温荣故作羞愧,嗓子有些沙哑,“殿下教训的是,往后儿会勉励勤加学习,打理好内宅,不敢叫殿下失望。”
“荣娘年纪轻,现在看来替晟儿纳侧妃是一举两得,既能开枝散叶,让荣娘少些来自子嗣方面的压力,往后处理内宅事务又可以多个帮手。我前日瞧了鸿胪寺卿家长孙女十分不错,荣娘心里该有个数。”王贵妃靠在矮塌上,长长指甲敲在扶手上叩叩作响。
温荣深吸口气,心里开始不耐烦了,不愿意再同王贵妃这等人打机锋,只想快些离开回到通风的侧殿好好吃杯茶。温荣一口咬定她一人不敢擅作主张,不论如何她都要回府与李晟商量再决定。
王贵妃见状扬唇笑道,“荣娘,听说晟郎去了平康坊,偶尔去一两次应酬无可厚非,可常去不免就过了,荣娘可得盯着点。做女人的最重要就是留住夫郎的心,往后荣娘有甚委屈和不开心,都可以和我说,总比一人神伤,耗损了身子的好。”
温荣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王贵妃,可她的气势早弱下去,不及王贵妃半分。温荣忽然泄了气,软软应道,“儿听殿下安排。”
王贵妃笑容明艳,终于想起让宫婢上茶,温荣双手拢着茶碗,银毫沫子泛白色泡沫,温荣看了觉得倒胃口,难怪晟郎说宫里的茶汤不能吃,确实如此。温荣耐不住口渴吃了一小口,酥酪和糖放得太多,又甜又腻,简直要将人的嗓子黏腻在一起。
温荣放下茶碗,起身说道,“若殿下无事,儿先回侧殿了,时辰不早,约莫宫里要安排马车送我们回府的。”
王贵妃笑道,“好的,荣娘早些回去歇息,平日多进宫,尤其是多去东宫陪琳娘说话。”说罢王贵妃命人将那些药材补品全部打包起来,令宫婢拎着绸缎包裹,一路护送温荣回侧殿。
到了侧殿外,温荣命随身伺候的女史接过包裹,将宫婢打发走后才进殿寻琳娘和丹阳。侧殿里大部分妃子和公主都已离开,唯剩下琳娘和丹阳在原处等温荣。
丹阳和琳娘看到温荣一副丢了魂、面色惨白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丹阳瞥了眼温荣身后宫女史抱着的大包裹,不禁咋舌,这比她一早送去纪王府的多多了,那王贵妃是将荣娘当药罐子了吧。
琳娘先让温荣在矮塌坐下歇息,端了杯清淡的饮子给温荣,“先休息吃口饮子,一会我送你们二人出宫。”
丹阳蹙眉问道,“荣娘,王贵妃唤你去做甚,怎去了这许久时间。”
温荣摇摇头,“无甚事,这几日我身子惫懒,未将纪王府的内宅打理好,王贵妃将我唤去问了几句,问我有何困难罢了。”
丹阳冷哼一声,低声讽道,“王贵妃定没少吃老参,精力这般足。手伸到朝堂还不够,现在连五哥内宅她也要插一脚。”丹阳挽住温荣胳膊,“甭理她,她说的话荣娘千万别往心里去,真有困难同我和琳娘说。”
琳娘也认真点点头,王贵妃的野心是渐渐显现出来了,旁人还未察觉,可她们这几名同王贵妃关系极亲近的,都隐隐感到不安。
温荣松口气真心笑起来,“谢谢琳娘和丹阳,有事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们,到时候莫要不理我才好。”
丹阳撅嘴道,“荣娘这是信不过我们,”丹阳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激动道,“荣娘,你说你身子惫懒,会不会是怀孕了,琳娘怀孕后不也是每日里懒懒散散的么,让卢医官替荣娘把脉吧。”
琳娘瞪了丹阳一眼,“谁每日里懒散了,只是身子重,行动着实不便罢了。”说完琳娘也一眼期待地看向温荣,就准备命人去请医官。
温荣又好气又好笑,她的月信才结束,之后她和李晟一直闹别扭,根本未行过房事,摇摇头,“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肯定不是怀孕,是因为天气转凉有些不适应。已经申时末刻,宫里应该安排好马车了,琳娘不用送我们,早些回去休息,我和丹阳作伴出宫就好。”
琳娘和丹阳面上不免失望,很快琳娘又笑道,“这事儿急不来,荣娘现在要听卢医官的话,每日乖乖吃药。天黑的早,我就送你们到宫门口,乘马车不会累的。先才荣娘不在,我将丹阳丢在一旁,自顾地靠在矮塌休息了好一会,丹阳一人不知有多无趣,就盼着你回来。”
三人乘上宫车,温荣想起王贵妃提到的鸿胪寺卿府,忍不住蹙眉问道,“你们可知鸿胪寺卿是何人,听说也是刚换不久的职官。”
丹阳撇嘴道,“还能有何人,不就是王贵妃那一派的。鸿胪寺卿虽非王氏族人,但其家族在河南道齐州郡,与当地琅琊王氏关系极好,是世代姻亲。现在的鸿胪寺卿原本是齐州郡四品地方官,二哥谋反案后被升调了上来。对了,荣娘怎会忽然问起他。”
温荣抿紧嘴唇,半晌后如实说道,“王贵妃要替晟郎纳侧妃,王贵妃看中了鸿胪寺卿府的长孙女,今儿就是要我心里有个数的。”
“什么?”丹阳忘记了自己是在马车上,惊的整个人跳起来,脑袋‘嘭’的一声撞到马车顶。丹阳痛的呲牙咧嘴,仍不忘骂道,“王贵妃打的好算盘,那破鞋五哥怎可能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纵心怎转移
温荣和琳娘皆未料到丹阳的反应会如此大,温荣将丹阳扯下在椅子上坐定,见其发髻都撞松了,只得先仔细替她梳理一番。温荣一边为丹阳簪簪子,一边苦着心笑道,“又不是让五驸马纳妾,你这般激动做甚。”
琳娘拍抚胸脯,‘哎呦,哎呦’两声,“今儿一日就叫你们一人吓了一次,你二人好歹考虑考虑我这双身子,往后别再一惊一乍的了。”
温荣被她们闹下,心情反而开阔了些。丹阳虽没心眼,可胜在平日交际广泛,能打听到盛京大大小小的消息,对盛京各家娘子情况也颇为了解。不管那些消息是真是假,总归可拿来参详一二。
温荣安抚了琳娘后,朝丹阳问道,“丹阳,你说的‘破鞋’是什么意思,你可认识那鸿胪寺卿府的长孙女?”
丹阳摇摇头说道,“谈不上认识,只在贵家宴席上打过两次照面。鸿胪寺卿昆氏一族在齐州郡靠依附琅琊王氏得以生存,一族上下惯会眉高眼低,我是真真见不得她那副谄媚嘴脸。”
温荣低下头叹道,“你五哥的生母出自王氏,现在纳昆氏嫡出女娘做妾也无可厚非,我们不好在背后说嚼她人口舌。”
丹阳瞪了温荣一眼,颇有怒其不争的意思,“我话都没说完呢,你就在这唉声叹气。昆氏在王氏面前伏低做小就罢了,偏偏作风淫糜。在齐州郡就有传言他们府老夫人养过五面首,个个油头滑面粉白细腻的。漫说鸿胪寺卿长孙女,他们府里怕是个个都不干净。倘若五哥娶了鸿胪寺卿府女娘。那可真真是等于受奇耻大辱。荣娘可千万不能任由别人欺负五哥,否则五哥太可怜了。荣娘就听我一次,回府到五哥面前先抨击王贵妃一通。”说着丹阳又自言自语道。“但五哥不傻,不会答应吧。”
琳娘亦严肃地说道,“丹阳所言有理,若确实是容貌品性皆好的女娘,那今儿这事就难办了,荣娘推脱拒绝会被外人言是妒妇,可既然是不堪之人,荣娘就不能心软犹豫,这事根本不值得为难。”
温荣不知该如何回答丹阳和琳娘。本以为她二人会替她担心,为她出谋划策,不想现在一边倒的替李晟着想。温荣知晓,李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既然王贵妃并非真心为他好,是要他难堪,意在搅乱纪王府内宅的。那李晟就是撕破脸皮,也不可能答应。
温荣皱起眉头,“你们莫要再说了。越说我心里愈发别扭。回府后我会主动和晟郎商量对策,不让王贵妃钻空子,你们不用担心。”
琳娘和丹阳相视一望,挑了挑眉毛。似对温荣的回答十分满意。
回到纪王府,因李晟未回来用晚膳,温荣只吩咐厨里简单弄两道清粥小菜。许是同王贵妃说话时出冷汗和被闷着。温荣沐浴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面颊现出不自然的潮红。唇舌也泛白干裂。
温荣估摸自己是感风寒了,靠在矮榻上头疼的厉害。本想等李晟回府说几句话的,可是实在撑不住了。温荣扶着绿佩手臂,起身准备去床上歇息。站起来的瞬间温荣目光恰好漫过窗棂,院子里影影绰绰,月光下似立了个人影,温荣只道自己是头昏眼花得厉害,也不再仔细瞧,径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碧荷将厢房里的烛火吹灭了几支,替温荣拢被角时,不小心碰到温荣脸颊,被烫的一下缩回手。碧荷面色大变,主子不只寻常感风寒,而且开始发高热。她之前就想去请医官,可被温荣拦住,说甚只是吹多了风,让厨房煮碗姜汤吃后早些休息,闷出一身汗就会好。
碧荷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坚持。碧荷拖住绿佩焦急地说道,“主子病得严重,现在五皇子不在,我们得快些去请郎中。”
绿佩听了一惊,急忙跑到床边试了试温荣额头的温度,急的快哭出来,“我听王妃说咱们坊市善理堂的郎中医术精湛,我这就命小厮去请人。”
说罢绿佩出厢房就要走下长廊,被忽然闪到跟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绿佩就要惊呼出声,瞧出那人竟是五皇子,硬生生将呼喊声咽下。
李晟疲累地看了眼厢房,面色极为憔悴,低声问道,“荣娘睡了么,你怎不在厢房照顾王妃,这般火急火燎的要赶去哪里?”
绿佩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瞧着五皇子架势应该是回府多时的,秋日夜间露重天凉,五皇子不去厢房休息,在院子里瞎转悠什么呢。绿佩咽了咽口水,提到温荣就起了哭腔,“王妃发高热,奴婢正要找小厮去请善理堂郎中为主子看病。”
李晟脸色一变,抬脚要进厢房,又止住脚步回头看侯宁,急声道,“你速速请郎中过来,越快越好,”说罢冷声朝绿佩说道,“你随我回厢房照顾荣娘,主子都照顾不好,留你们何用。”
温荣急症来得凶险,李晟进厢房时温荣已经彻底昏睡过去,就是后来的郎中把脉,李晟、绿佩、碧荷等人在旁说话,她都丝毫不觉。
……
这一觉温荣足足睡了五日,中间大约迷迷糊糊醒来三四次,她睁眼总能看到李晟,李晟不是在旁陪着,就是在厢房焦急的来回踱步。模糊的视线里李晟眼窝深陷,脸上有了青色胡渣。温荣心痛却不自知,再度睡去时,嘴角轻轻扬起,眼边却悄悄滑落一滴泪。
李奕的登基大典温荣因病未参加,李晟则迫不得已进宫过仪式。李晟在李奕继位后被封为南贤王,可他连宫宴也不肯用,一心快马赶回府守住温荣。
现在盛京坐实了南贤王妃重症难愈,但是南贤王李晟移情别恋的流言却不攻自破。温府众人、琳娘、丹阳等人陆续到府里探望了温荣,知晓温荣确实无性命之忧,才略微放下心来。
这日辰时中刻,温荣开始醒转,隐约听到李晟在和谁说话,她的意识和感觉比之前几日要清晰许多,身体也开始恢复,甚至能感觉到饥饿。温荣未急着睁开眼睛,而是努力地听李晟在说什么……原来是宫里内侍来了,温荣算日子睿宗帝已退位,现在不再是乾德年,而是永庆一年,李奕成了圣主,王贵妃贵为太后,睿宗帝是太上皇,前太后是太皇太后。
温荣庆幸自己一病躲掉了不少麻烦,至少不用进宫见王贵妃,哦不,现在是太后了,不用见太后那张令她憎恶的嘴脸。
温荣听了外边对话后知道是太后在曲江畔芳林苑办宴席。这是王贵妃升为太后第一次主持宫宴,帖子下到南贤王府,李晟毫不犹豫推拒,丝毫不给太后面子。
帖子下了三次,实在没办法太后命随身内侍和宫女史亲自到南贤王府来请。只听到内侍用尖细的嗓音说道,“王爷,太后说了,请不到王爷小的们就得回去领罚,还请王爷可怜小的则个。”
李晟冷眼看那两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领罚与某何干,某已经说了两遍不去,识相的自己离开,末要让我赶你们走。”
“这,这……哎呦,王爷,小的也是迫于无奈……”内侍哀声道。
温荣心里好笑,还真真是符合李晟的风格。太后心胸狭隘狠毒,野心又极大,这时候若不给她面子,往后会更加针对李晟和南贤王府的。温荣微转过头,张嘴费劲力气发出声音,声音嘶哑纤弱,绿佩和碧荷却欣喜地跳起来,根本不在意温荣说什么,而是径直跑到外厢冲李晟大喊“王爷,你快回来,王妃她醒了,王妃醒了。”
温荣在心里哀嚎,生病前绿佩和碧荷还嘀嘀咕咕说李晟不好的,现在竟又被收买了,将她一人落在床上好不凄凉。
“荣娘。”李晟一阵风般的冲进来,扑在温荣床边。温荣虽还闭着双眼,可嘴唇却能微微翕动。李晟眼里现出数日来的第一丝光亮,喃喃说道,“荣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荣心头百味杂陈,过了好一会终于睁开双眼,李晟一直看着她,目光未挪动半分,眼底的光亮随着温荣清醒渐渐璀璨。
许是躺了太久的缘故,温荣浑身酸痛像散了架,李晟似乎感觉到温荣心中所想,命绿佩拿了裘皮过来,亲自将温荣裹好抱起来,让温荣靠在床上,换个姿势活动和舒缓筋骨。
因为温荣清醒,绿佩和碧荷在一旁激动的叽叽喳喳,李晟转头冷冷看了她们一眼,二人赶忙闭嘴,大气不敢出。李晟回过头握住温荣手柔声问道,“荣娘怎样了,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肚子饿了。”
温荣心间有暖流缓缓涌动,似有说不尽的柔情要倾诉,或许她该欣喜和庆幸吧,欣喜庆幸李晟从未离开。温荣缓了缓,虚弱地说道,“晟郎不必担心,我没事。对了,刚才是宫里人过来么,现在还在院子里?”
李晟眸光不转,捧起温荣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胡渣子扎的温荣直痒痒,笑道,“是的,不知道为何一直杵在院子不肯走,荣娘不用理他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窗晓吟相咄
温荣心里好笑,太后都发话了,请不到你堂堂南贤王,他们当然不敢走。—顶—点— .23].o厢房外内侍和宫女史估摸是着急了,高声喊道,“是王妃醒了吗,小的们是太后遣来请王爷赴宴的,还请王妃帮忙劝则个。”
李晟眉毛竖起,就要发作命侍从将那两人丢出府去。温荣握住李晟的手,朝李晟摇摇头。
“荣娘怎么了?”李晟温和地问道。
温荣头埋进裘褂里轻咳了两声,细声道,“晟郎,太后派来的人不能怠慢。今天是王贵妃升为太后的第一次宴请,晟郎无论如何不能驳了太后的面子。既然我醒了,晟郎就不用担心,一会我让厨里煮些羹汤,晚膳会等晟郎回来一起吃。”
李晟颇觉欢喜,可仍旧不情愿离开,“荣娘才醒,病未痊愈,不守着我着实不放心。”
温荣心里忍不住腹诽,现在知道不放心,前些时候夜夜在外不知做甚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那时怎不见人过来道歉。
温荣接过碧荷递过来的暖汤,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声音终于不那么沙哑,“晟郎,你被圣主赐封南贤王,这里面有极深远的意义,同时太后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加微妙,想来晟郎心里有数。过几日我病好完全了,少不得进宫伺候太后,向太后请安,这些躲不掉也不能躲。晟郎就当是为了我好过些,别和太后闹僵,不要得罪太后好吗?”
温荣身子很虚弱,话说多了就开始咳嗽。李晟小心替温荣顺背,沉吟半晌说道。“好吧,荣娘在府里安心休息。我去去就回。”
温荣抬眼朝李晟微微一笑。看到温荣的笑容李晟不禁愣怔,心里又酸又涩似受宠若惊。李晟轻抚温荣发鬓。愈发觉得惭愧,是他误会温荣执迷不悟,又害怕温荣会离开进而不断逃避,其实温荣已经看开了。
李晟又叮嘱了温荣几句,命绿佩和碧荷守好主子,甚至去厨房走了一遭,一切安排妥当,才随意换身袍衫,胡渣也未刮。就这般施施然地出府往芳林苑赴甚秋菊宴了。
李晟离开后,温荣才注意到绿佩和碧荷的神情百般变化,似有许多疑问,绿佩忍不住问道,“王妃,这几日你都在昏睡,为何会知道太子即位,王爷被封为南贤王了?”
温荣一怔,颇为尴尬地解释道。“武孝帝登基一事是前次进宫就知晓的,至于南贤王,先才宫里不是来人么,我隐约听见了对话。”温荣不等她二人再发问。赶紧说道,“绿佩,你吩咐厨房准备些清淡羹汤小点。我有些饿了。碧荷过来替我更衣梳妆,我要起来走走。”
碧荷和绿佩连忙答应下。绿佩一边向厢房外走去一边犯嘀咕,那内侍好像未直呼主子南贤王。王妃甚至还知晓新帝号武孝。绿佩甩甩头,喜滋滋地笑起来,反正王妃本来就知道的多,王爷都不疑惑她也懒得多想,关键王妃已醒转,而且王爷对王妃是一如既往的关心,现在只要王妃也能好好待王爷,她就彻底安心了。如此想着绿佩步伐都不自觉轻快起来。
小半时辰,绿佩领着婢子将食案和羹汤点心摆好,温荣也梳洗妥当,碧荷担心温荣着凉,还给温荣结结实实地裹了件夹袄。
绿佩替温荣勺了碗羹汤,“医官交代,王妃醒后不能马上吃干硬生冷,得先吃点清淡的流食。”说罢绿佩将羹汤捧至温荣跟前放下。
温荣慢慢地吃着羹汤,碧荷与绿佩在旁一唱一和的替李晟说话,绿佩叹了口气道,“王妃,之前奴婢们以为王爷每日在外玩到半夜不回府,其实不是那样的,奴婢也是问了侯宁才知晓,王爷回府后常常不敢进屋寻主子,担心主子不待见不肯见他,王爷只好每日在院子里候着,远远地看厢房的灯火和主子的身影,直到主子梳洗睡下,王爷才拾掇拾掇,默默回厢房休息。主子也误会王爷了。”
温荣眉眼不抬,颇为狠心地说道,“不过是某几日这般罢了,若他每日申时末刻都有回府,怎会有人瞧见他大晚上的出现在平康坊。”
“这……”绿佩和碧荷面面相觑,王妃对王爷还是心存芥蒂。碧荷在旁半开玩笑地转移了话头,“主子可知晓,温老夫人、夫人、皇后、丹阳长公主都有到王府探望主子。”
温荣摇摇头,照理琳娘顶着大肚子现在又贵为皇后,是不能随便出宫的,不想还是特意来看她这个病人。温荣又感激又愧疚,“让她们担心了,当时我昏睡不醒。长辈是不是都吓坏了。”
碧荷笑道,“卢医官言王妃会好,老夫人和夫人就放心了。大家都知道卢医官是替太上皇诊病的,民间都传太上皇几次进鬼门关,都被卢医官救回来,卢医官现在可是口口相诵的神医。”
绿佩见温荣将一碗羹汤吃完后,又命她拿糕点,明显是开了胃口,绿佩在旁说道,“来看王妃的贵人主子们,虽不担心王妃身体,却被王爷气得不轻,丹阳长公主离开时,还骂了王爷两句呢。”
绿佩的话终于引起温荣的兴趣,温荣诧异道,“丹阳为何要骂晟郎,晟郎做甚事情得罪丹阳了?连祖母、阿娘、琳娘也被气到了吗?”
碧荷笑说道,“奴婢们总算是看清王爷对主子的感情有多深了。主子昏睡后不是会时不时清醒么。王爷一直守在主子身边,就是为了主子睁开眼的一瞬间只能看见他。老夫人她们过来探望,王爷不得已只能起身让至一旁。”说着碧荷和绿佩都掩嘴笑起来,“主子是没瞧见王爷那心急如焚抓耳挠腮的模样,皇后、丹阳长公主,王爷都可以不给面子,她们在主子身边的时间稍长些,王爷就直接下逐客令,可面对老夫人和夫人,王爷就不敢了,一直在旁点头哈腰的认错,还昧心地请老夫人、夫人留下来用晚膳,后来老夫人拒绝,我们发现王爷偷偷松了口气。”
绿佩亦卯足了劲替李晟说话,“老夫人和夫人虽未明说,可语气神情都在责怪王爷未照顾好主子,老夫人还说了,若王爷公衙的事忙不开,没有时间照顾主子,她们可以将主子接回温府去……王爷被吓的大气不敢出,那神情可怜见的。”
“绿佩竟然能注意到他人的语气与神情,可真真是难为绿佩了。”温荣脸已经红到耳根,若李晟知晓他被绿佩可怜和同情了,怕是会有难以名状的情绪甚至气得扭曲脸。其实温荣仍旧不解,李晟到底唱的哪出戏,既然在她生病时如此担心,之前为何要避开她,令她误以为其真的起了异心愈发心灰意冷,好在她的失望还未变成绝望。
见绿佩和碧荷还要开口,温荣将汤勺放下来,正色道,“你们先打听清楚王爷为何去平康坊,若其中真有误会,再来替他说话。”
温荣表情严肃了,二人只好讪讪闭上嘴,转而讨论今日太后主持的秋日赏菊宴。温荣也不搭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羹臛和枣仁糕,一边听她们闲扯,听着听着温荣眉头越皱越紧。
绿佩言盛京里冒出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那些生面孔大部分是李徵谋反案后,陆陆续续调入盛京为官的一众王氏族人或世交。
太后这次办宴的目的无非是要大家互相熟悉起来。李晟作为盛京唯一一品亲王,若不赴宴,太后和圣主的面子都挂不住。
绿佩谈起那些郎君女娘,可谓滔滔不绝,谁家女娘漂亮,谁家女娘贤惠,谁家女娘跋扈一条条是如数家珍,不过任何一个不论品貌都不如她家主子。绿佩轻松的语调忽然变化,神秘兮兮地同温荣说道,“主子,你出门少许多事情有所不知,往后赴宴千万不要同齐州郡、青州郡这两地方的女娘交往过密……”
温荣挑了挑眉梢,那两个地方的女子行为大胆放肆,擅倾慕品貌优秀的郎君,在男女风气方面,比之盛京要更加开放。
“奴婢听闻有一名出自青州郡的贵家女娘,在东市醉仙楼酒肆举办的斗诗会,当着众人面向应国公府的郎君倾述爱慕之心。”绿佩眼白翻起,言语不屑。在绿佩等人眼里,那些女娘的行为放荡有失。
温荣表情猛地僵了,她想起那日太后同她说的话,太后要将鸿胪寺卿的女娘许于李晟做侧妃,她本要提醒李晟,可回府后她一句话未说就病倒了,李晟这几日对她又寸步不离,对此定一点不知。
温荣不担心太后明面上与李晟商量,因为他一定不会同意。温荣现在害怕太后会设局,让李晟中圈套最后不得不娶鸿胪寺卿府女娘。温荣联想到先才宫里内侍和宫女史说的话脸色一变再变,太后要求一定请到王爷,否则他们将被重罚……
虽然今日太后并非一定设局,但不得不防。
温荣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眩晕,还好吃了不少东西,总归有力气,温荣缓过来后说道,“更衣,安排马车,我要去芳林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宿命良不疑
碧荷正准备去取花样子让主子挑选一个绣荷囊,听到温荣要出府一下子愣住,绿佩也莫名地看着温荣,“王妃,你大病未愈,怎忽然要出门。[顶^点^][].[][].[o]”
“先更衣,否则一会来不及了。”温荣转身自己走到妆镜前坐下,取了傅粉遮盖面上的憔悴和苍白。
碧荷和绿佩还有犹豫,王爷离开前着意交代主子要留在房里休息,莫要疲累和着凉的。碧荷看了眼窗外,冷风席卷扫不尽的落叶不断打旋,碧荷不禁打了个寒颤。
碧荷一边替温荣绾发,一边劝道,“主子,王爷不过是去参加个宴席罢了,说不定过午时就会回来,王爷一向办事妥当,王妃究竟不放心何事要亲自去呢。现在王妃一定要小心将养身子,若真有事,可否请侯宁传话。”碧荷拿一支累丝簇锦并花簪,在温荣的反绾髻上比了比,见温荣点头才小心簪上。
温荣干脆将太后要替李晟纳侧妃之事一股脑儿告诉碧荷和绿佩,绿佩手一抖,愤愤地说道,“竟然有这等事,漫说那鸿胪寺卿女娘是齐州郡过来的,就算是盛京里的清白娘子,也断然不许进南贤王府的大门。”说罢绿佩双手叉腰,拦门的气势十足。
温荣好笑,未理睬绿佩,反而去同情丝毫不察、正认真守院子的侯宁,现下看来,绿佩可比她擅妒,往后定能将侯宁管得服服帖帖。
温荣自汝窑花瓷宽口牙筒里勾出一点殷红口脂,匀匀地涂抹在唇上,随着唇染鲜红。整个人都明艳起来。温荣互抿双唇,半晌启唇说道。“若太后有心设局,定会将王爷身边的侍从小厮支开。所以就算侯宁及时赶到芳林苑,也不可能接近王爷。只有我去,才能名正言顺地守在王爷身边,纵然是太后也不可能当众人面阻止和妨碍王爷照顾重病未愈的妻子。”
温荣对铜镜画起黛眉,嘴角弯起美丽弧度。就是早已习惯主子绝色的碧荷与绿佩,此刻也在怔忪中红了脸。温荣仰首调皮笑道,“太后第一次宴请,我这因重病卧床不起的王妃都特意赶去,是不是给足了太后面子?今日说不得有不少赏赐。”
碧荷和绿佩捂嘴笑起来。“主子甚时候开始贪宫里的那些赏赐了?话说咱们府里的仓库都快堆不下了,主子估摸得拾掇拾掇,处理一些。”
温荣笑道道,“顽笑话罢了。今年约莫是寒冬,到时候少不得有灾民和流民,我们王府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今年说不定要我们牵头了。”沙漏指向巳时初刻,温荣说道,“时候不早。我们要在宴席开始前赶到曲江畔芳林苑,断不能迟了。”
碧荷赶紧从妆奁里取出一顶卷草鸿雁纹赤金平罩,温荣正要说不戴,碧荷说道。“主子原先一直打扮的简单雅致,但现在是一品王妃了,不能再一支簪子了事。婢子担心王妃不习惯。特意挑了花式最简单的卷草纹金顶子。”说罢直接替温荣戴上。
温荣鲜少打扮的这般贵气逼人,早前温荣常暗地里腹诽那些簪金戴银的脖颈结实。现在她自己也被压的快直不起腰来。
绿佩为温荣换上一身杏色琥珀金牡丹绒边袄裙,拢银缎掐牙小袄背心。披五色丝线绣玫瑰金羽缎,碧荷还不忘吩咐小婢子多带几只手炉。这才与绿佩一左一右扶温荣坐肩舆出府,再乘马车前往芳林苑。
……
秋天的芳林苑比之春夏要少许多颜色,若不是夹道和四周都摆满五彩缤纷的秋菊,芳林苑就只剩下单调的灰白。无奈就算那些秋菊被花匠培植得再美,也及不上春秋时节大自然替花草染色来得鲜艳和有生气。
琳娘作为皇后,正陪太后和圣主在亭台里品茶说话,丹阳长公主则被一群女娘簇拥着奉承吹捧,烦不胜烦可又一时走不开。瑶娘、茹娘与陈歆娘、陈惠娘玩在一块,倒是十分闲适自在。
三位娘子都在询问温荣的情况,歆娘担心地问道,“茹娘,我们送往南贤王府的拜帖都被王爷退回来,王妃究竟怎样了?听说今天南贤王有到芳林苑参加宴席,是不是王妃的身子好了一些。”
茹娘满面愁容,前次她跟着祖母和阿娘去探望阿姐,整整两个时辰,阿姐都未醒来,虽然卢医官言阿姐无性命之忧,可终究是病得厉害,茹娘每日都有抄写经书为阿姐祈福,希望阿姐早日康复。
茹娘正思量着,歆娘又开口道,“月娘还未被送去寺里,在府里已经抄好长一卷经书了,月娘言王妃对她有大恩,可她却知恩不报反起色念,实是愧对王妃,她唯一希望就是王妃能康复,否则她心存不安,将难了断红尘意。”陈府见月娘心意已决,除了陈二夫人还会时不时到月娘房里劝阻外,其余人都已默认月娘剃度出家,甚至感谢月娘为一府诵经祈福。若无意外,年后月娘就会被送往郊外文业寺。
另一处李晟到了芳林苑后寻一处僻静亭子冷脸坐着,一心牵挂才刚醒转的温荣。宫女史送来了茶汤和点心,还未等宫女史开口,李晟挥挥手就将人赶了下去。
桐礼在旁小心提醒道,“主子,是不是该向太后和圣主请安。”
李晟端起茶小口小口饮着,根本不搭理桐礼,而是仔细回忆琢磨这半年关于温荣的点点滴滴。
李晟终于相信那番僧说的都是真话。番僧初始言他内心深藏反意,若他了断一切情念,能成事。就如他的前世一样,那一世他不但报了王氏弑母之仇,还得到了天下,可在那一世里,温荣跳井死去,死时对他有极深的怨恨。
怨恨二字令李晟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前几月李奕派人暗杀番僧,是李晟的侍从将其救下,而后番僧又被安置在城郊终南山的台南峰,李晟往台南峰寻过番僧两次。
第一次与番僧长谈,李晟被番僧说中心事后,心底腾地升起杀意,可他剑还未拔出,番僧就闭上眼睛着意提及温荣的名字,江山美人他只能取其一,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番僧让李晟自己好好思量。
李晟握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发丝颓然垂落在肩,面上表情先是越来越凝重,而后从眼底现出很浅很浅的柔软光芒……
李晟对温荣有两世经历和记忆初始是半信半疑,番僧的神情和言语一直平淡,他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可就算如此,他也心存侥幸,侥幸番僧言温荣未完全恢复记忆,所以温荣不知道他心存反意,更不知道前世是因他谋反才死的。
李晟渐渐发现,他可以抛去江山不再报仇,可他不允许温荣从此不爱他,将他视作仇人甚至陌路人。
就算他提心吊胆每日祈祷,终究无法阻止温荣恢复所有记忆。在马车上唤醒温荣,在温荣睁开眼的瞬间,他就从温荣眼底读到所有情绪,恐惧、愤怒、茫然……如此皆罢,最令他心痛的是冷漠。
温荣开始讨厌他,躲开他,每日宁愿无所事事的发呆也不肯同他说一句话。李晟有试过在温荣眼前转悠,比以往更加刻意的讨好,可荣娘对他无动于衷,他甚至能看到温荣嘴角偶尔漾起的嘲讽和冷笑。
李晟发现温荣愈发的烦躁和厌恶他了,不得已开始逃避。有时躲在公衙,有时站在府门口,更多时候是默默在厢房外的庭院里守着。在庭院他可以看到窗纱上的剪影,那道影子一时站着一时坐着。不知是烛火跳动缘故,还是相思太过迷了双眼,窗上剪影摇晃着摇晃着就愈发纤细,他的心也越来越痛,精神绷紧的几乎崩溃。
李晟不得不相信番僧,于是他再一次上台南峰寻找番僧。那日他身上的袍服还因走山路被荆棘刮破了好几处,而后由于时辰太晚,他急着回府陪荣娘,从南郊入城后不肯绕坊市,直接执夜行令从平康坊抄近路回安兴坊,他未料到会被人瞧见,还惹得满盛京传流言言他变心。李晟本想向温荣解释的,可温荣看他的眼神很是淡漠,彼此对视一瞬就会毫不留恋地转开去。温荣似根本无所谓他去哪里,做了甚事,是否真的变心,如此李晟也选择了沉默。
荣娘醒了,李晟长长吁一口气,早上温荣毫不迟疑地说出他被封为南贤王,他就笑了,他的妻子真的与众不同,能知晓前世今生。
李晟依然心痛,但不是害怕温荣离开的那种剥筋剔骨般的痛,而是心疼温荣一个柔弱女娘,竟要独自承受两世伤痛和压力。思及此李晟恨不能将温荣抱在怀里,狠狠揉进心里,往后所有都由他一人承担。
李晟沉默饮茶,远远看到林子琛和杜学士向他走来,李晟将茶盏放下走出亭子准备同他二人招呼,一名华衣宫女史穿出小径忽然到李晟面前拦住其去路,宫女史曲膝朝李晟见礼后说道,“太后、圣主请南贤王前往翠微阁说话,请南贤王随婢子移步翠微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秋宴雾纷满
李晟只作未闻,一语不发地绕过宫女史走到林子琛和杜学士面前,微微点头招呼。《顶》《点》 .x.co林子琛瞥了眼宫女史,一眼瞧出是跟着太后随身伺候的,林子琛收回目光,问道,“晟郎怎过来了,王妃醒了吗?你是不是又未向圣主、太后请安。”林子琛和丹阳公主到芳林苑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宫女史引他们前往亭台见过李奕和王太后。林子琛同太后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不了解但直觉其不善,故亦敬而远之。
李晟点点头,“醒了,就是荣娘劝我过来的。一会宴席上遇见再请安罢,也不是甚大不了的。”
杜学士的神情颇为敬佩,小声说道,“全盛京就只有晟郎敢这样无视太后、圣主。但有一道理晟郎要切记,君子之交可以淡如水,可小人千万不可得罪,故晟郎要分清君子和小人啊。”杜学士在暗指王太后是小人。细想来早前跟随三皇子李奕的年轻臣子,现在对王太后都颇有微词,只是不敢在王太后和李奕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还请南贤王移步翠微阁。”宫女史不依不饶,径直上前催促道。
漫说李晟,就是林子琛与杜学士的脸色都登时铁青起来。他二人心里有数,李晟虽被升为一品王爷,俸禄食封户皆有增加,但是官职兵权反被削弱。
南贤王南贤王,太后和圣主怕是要将李晟彻底养成‘闲’王。
太后对李晟的态度耐人寻味,面上看似亲切有加,疼如亲子。可其派来的宫人却根本不畏惧李晟,甚至隐隐带有胁迫的味道。
李晟墨色俊眉微挑。沉吟半晌,“罢了。我去一趟翠微阁,请安后若无事,我就不留下用席面了。改日得空再寻琛郎、杜郎说话。”
李晟转身大步朝前走去,传话的宫婢被远远甩在身后。林子琛和杜学士无奈地摇摇头,其实李晟的心思全在温荣身上,既已沉迷女色,太后和圣主根本没必要提防他。李晟拐入一片山阳紫水千丝菊花台,直到李晟身影彻底消失视线中,林子琛和杜乐天才一边说话一边离开去欣赏年轻郎君斗诗。林子琛想起一事,诧异道,“之前我与丹阳长公主是去芳林苑亭台拜见太后的,不过小半时辰,太后就去翠微阁了?”
杜乐天不以为意地说道,“亭台赏景虽好,可耐不住风凉,说不定太后和圣主是畏寒,故离开亭台前往翠微阁休息。”
“杜郎所言有理。”林子琛执折扇轻敲掌心。温荣醒来他也长松口气。如今林子琛对温荣的关心多是因为亲情,过往的情愫随时间流逝渐渐沉积心底,心结也慢慢打开。他对丹阳虽无太多眷恋,却也真真体会到丹阳内心的良善和纯净。而最令林子琛感动的是丹阳对他不变不离的心意。他所有行为、决定不论是否利于二人相处相守,丹阳都不会与他吵闹只一味默默支持,甚至肯主动化解他与长辈之间的争执和矛盾。
丹阳作为睿宗帝最宠爱的女儿。能做到这地步实是不容易。林子琛是有过不甘,却也不聋不瞎不蠢。亦不会冷血无情。或许他今生无法爱上丹阳,但在愧疚之后会慢慢对丹阳打开心扉。
林子琛与杜乐天被拉进斗诗会。他二人仍是年轻才俊。可现在又被一群更为年少的后生团团围住,后生捧着新作诗句,请诗名远播的杜乐天学士与往届状元郎林子琛点评。二人抛去烦恼,仰首豪爽大笑,笔墨挥洒宣纸之上,所书诗句似能勘破秋意,惹得夏风冬雪技痒抚动,而周围一众品诗少年郎君则如沐春风……
翠微阁在芳林苑东边,李晟随宫婢穿过三处花墙,路遇许多贵家郎君女娘,大部分是眼生不曾谋面的。不少女娘看到南贤王李晟,娇滴滴地上前见礼问安,这些外调入京的待嫁女娘,惯穿坦领宽衫,胸前露出白花花一片,飞仙髻上金步摇流苏成串,晃得李晟紧皱眉头。
到了翠微阁,宫女史领李晟向穿廊尽头的堂屋行去,此处清净少人,几无人声,唯有长廊上鸟笼子里的雪衣鹦哥,见着李晟会哗啦啦扑棱翅膀,跳爪追着李晟唤‘王爷、殿下’,不断往复。
李晟瞥了那鹦哥一眼,觉得有趣,荣娘在府里养身体闷的慌,一会他向圣主和太后将这鹦哥讨了,拿回府给荣娘做个伴儿。
穿过长廊,鹦哥古怪的声音听不见了,拐处弯到内堂前,宫女史撩起门帘,躬身说道,“王爷,太后已在内堂久候您多时。”
李晟扫了一眼,内堂里根本没人。李晟登时剑眉竖起,瞪向宫女史的双眼透着刺骨寒意。其实一进翠微阁李晟就有发觉不对劲,就算太后和圣主休息需要清静,可也不该连个廊下伺候的婢子都没有。李晟想起早年德阳公主令宫婢骗温荣入阁楼,企图毁温荣清誉一事,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怒火。李晟抬手扼住宫女史咽喉,喝道,“为何将某骗至此处,你们究竟做何打算。”
宫女史惊恐地看着李晟,双手不断扒拉李晟袖腕,求饶道,“王爷冤枉奴婢了,真是太后命奴婢将王爷请过来的,王爷饶命啊。”
李晟面色冷若冰霜,掐住宫女史脖颈的手渐渐收紧,宫女史眼睛越瞪越大,死命往门帘里瞄,先是求李晟,再而是喊太后救命,讨饶的声音渐渐嘶哑微弱,就在宫女史要窒息死去时,内堂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太后轻柔又焦急的声音响起,“哎呦,晟儿这是在做什么,快快将人放了,今日是宫宴大好的日子,莫要出人命,不吉利。”
李晟听到声音一怔,松开手撇下宫女史,打帘向屋里走去,王太后真的来了,但是李奕不在。李晟双手抱拳,微欠身朝太后行礼,说道,“儿臣见过太后。儿臣误以为此宫婢谎称太后在此,故意将儿臣骗至翠微阁。儿臣一气之下做出鲁莽举动,惊扰到太后,还请太后见谅。”
太后不悦地瞥了宫女史一眼,看向李晟慈祥地说道,“与晟儿无关,定是这宫婢未将话说明白,奴才不会办事才惹出的误会。”说罢王太后朝身后的内侍冷声吩咐道,“将那不晓事的宫女史带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再关上十日,好好教她宫里的规矩。倘若下次再惹得王爷或其他贵人不高兴,处罚就没这般轻了。”
宫女史才被李晟掐的惊魂未定,这会再听到太后要惩罚她,是面如金纸不断叩头求饶。宫女史也算王太后身边的老人,可太后却不留一丝情面。王太后回过头朝李晟笑道,“晟儿快坐下,你哥哥本要一起过来,可被几名老臣拖住,我们母子二人先说说话。”
宫婢端了茶汤上来。王太后见李晟仍旧面无表情,坐在席子上一动不动,连茶汤也懒得看一眼,遂说道,“晟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吃茶汤喜欢加一勺糖和枣丝,那些掺了酥酪和盐的是一口不用。昨儿你哥哥不知从哪拿了一匣茶回来,说是甚唤作衡山石廪的高山茶,奕儿说你也喜欢,所以我特意从奕郎那拿了一些,晟儿尝尝这茶汤可合口味。”
李晟听言将视线转向茶碗,衡山石廪虽少见但他已不陌生。第一次品到此茶是李奕带他和林子琛去的东市茶楼,那时他就颇为惊艳。后来他遂心意娶了荣娘进府,荣娘精通茶道,但个人对茶有极大偏好,温荣除了顾渚紫笋,平日最常煮的就是衡山石廪了,宫里御赐的峨眉雪芽、蒙顶石花等,多是被温荣用来待客。他小时候吃茶好加糖,可现在口味却被带的与温荣一样。温荣与他二人品茶时,追求的是茶汤里最纯正的那股清香,他二人皆认为,在茶汤里掺酥酪辣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李晟端起茶汤,慢慢揭开茶盖。就算是照他口味悉心烹煮的,他也着实瞧不上,毕竟茶奴的茶道有限。李晟碍于太后情面吃了一口,眉头忍不住皱起来,茶汤里有股子异香,若说是花茶,可味道又不如荣娘常熬的花饮子来得清甜。李晟将茶碗放回茶盘,抬眼说道,“儿臣谢过太后好意,十几年过去,儿臣对茶汤的偏好也变了,更不会向以往那般挑剔。往后太后喜欢何口味就让茶奴煮何口味,不必考虑儿臣。”
太后一脸欣慰,嘴角轻翘笑道,“晟儿是越来越懂事,可只要你与奕儿喜欢满意,我就高兴了。我年纪大了,记忆力差了许多,一会晟儿与宫女史说说,现在都喜欢甚口味的茶汤和点心,往后好替晟儿准备。”
李晟垂首不言,身旁案几上的茶汤散逸出飘渺水雾,本该无色无味的水雾竟然也带了丝丝异香。王太后见李晟面露疑色,先解释道,“这是尚宫局新制的香料,可添入茶汤和糕点里增香,我和琳娘用了都十分喜欢,正准备送荣娘与丹阳一匣。对了,荣娘身子怎样了。”
李晟正要回话,忽然头一阵眩晕,眼睛也模糊起来。李晟意识到茶汤有问题,但他未想通王太后今日为何要对他下药,就在李晟摇摇晃晃起身时,翠微阁外传来高声通报,“南贤王妃到芳林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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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火悬从云起
太后扬起眉角,诧异温荣怎会过来,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好机会,可不能让温荣破坏了。/顶/点/ .3x.co
王太后厌恶地瞥了眼李晟,李晟双眼已经越来越迷离。王太后不禁冷笑,温荣过来要一刻钟,时间够了。就让温荣来吧,正好能欣赏她夫郎与其她女娘同处一室行苟且之事,那场面足够震撼能令温荣记忆一辈子
太后起身,朝身旁宫女史低声吩咐了几句,仰首自旁门离开内堂。
李晟抓到茶盏,狠狠掷到地上,他也听到内侍通报,心里反复默念温荣名字,强令自己坚持最后清明。
李晟隐约察觉到王太后带所有宫人离开内堂,他撑案几起身,踉踉跄跄朝正门走去……
内侍通报时,温荣入芳林苑,恰好遇见正领着一众年轻郎君作诗的杜乐天和林子琛,她打听到李晟被太后请去翠微阁说话,也顾不上林子琛等人的关切询问和惊讶目光,直接唤了快脚轿夫,乘上肩舆,以向太后请安的名义,疾行往翠微阁。
温荣在翠微阁前被内侍拦住。温荣还未开口,内侍就毫不迟疑地说道,“还请南贤王妃留步,待小的通报后再接迎王妃入阁。”
要通报也该在内堂外通报。内侍越阻拦就越说明翠微阁里有问题,绿佩一着急就要上前将内侍推开硬闯进去,温荣先将绿佩拦住,朝前一步走。
温荣执一柄三多九如石榴求子纹翡翠竹节柄扇轻轻摇着,猛地正色道,“还不张开你的眼睛仔细瞧瞧这柄团扇。我要进阁向太后请安,谁敢拦。”
温荣执的团扇正是数月前太皇太后赠送的。团扇的精致不足为奇,可扇面上有太上皇睿宗帝的亲刻印章。此时就算李奕站在面前,也不敢阻拦。温荣临出府时,特意将此扇带出。
内侍看清扇面上的刻章后大惊,赶忙跪到地上不敢再吭声,温荣绕过内侍,领着一众婢子,仰首大步朝翠微阁内堂走去。
走长廊途经那雪羽鹦哥,鹦哥冲温荣嘶叫一声,又朝着李晟先才行去的方向不断蹦跳。囔囔着‘王爷,王爷’。温荣双眸微阖,亦觉得此鹦哥颇具灵性十分有趣,只是她此刻无心逗弄和玩赏……
李晟踉跄地走到内堂门前,已经无法站稳。从心口烧出一股火,令他越来越燥热,跌跌撞撞间李晟将内堂门上的琉璃珐琅珠帘全部扯下,正要摔出内堂时一道陌生身影忽然闪上前。
李晟眼睛模糊,根本看不清来人模样。只隐约觉得是个丰腴的女娘,浑身上下刺鼻的熏香脂粉味,令李晟一阵阵作呕。
李晟撑着最后一口力气,一边重重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让开……快让开,否则,别怪某不客气。”李晟欲将腰上软剑抽出。可是手颤抖的根本不受控制。李晟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许是意念太过的缘故。额角迸出一根根青筋,牙齿也磨得嘶嘶作响。
那女娘软软走上前。靠向毫无反手之力的李晟,抬手抹上李晟面庞,心怦怦怦跳的越来越快。
她何曾见过如此俊朗的郎君,不论是在齐州郡还是盛京,不论是府里那些面首亦或贵家郎君,都不曾有一人令她如此心动……
此着衫暴露、身段丰腴的女娘就是鸿胪寺卿府长孙女昆氏。
昆大娘子心里对太后万分感激,虽说今日之举不够光明正大,但能嫁给李晟这般容貌俊朗、身材魁梧,身份地位又极高的郎君,她认了。
昆大娘子娇滴滴地说道,“王爷脸怎这般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扶王爷到厢房里歇息。”
说罢昆大娘子挽住李晟手臂,半边身子几乎贴在李晟身上,心里不自禁赞叹李晟粗壮有力的臂膀。昆大娘子已迫不及待,只无奈李晟寸步不肯动。
李晟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压制周身肆虐的邪火,根本没有多余力气将那女娘推开。
昆大娘子见李晟不肯随她去厢房,便仔细瞧了瞧四周,宫婢和内侍皆被太后遣开了,不若就在内堂里行了好事。
昆大娘子干脆挪到李晟身前,抬手搂上李晟的脖颈,踮起脚尖要将香唇贴上去,长廊上就响起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一清亮又气势十足的声音传来,“是何人在此,搅扰了太后清净。”
那声音极其严肃,昆大娘子被唬的忘记太后交代,一把将李晟推开,跳开了两步。
李晟周身力气几乎用完,可他也放心了,整个人靠着门框缓缓滑到地上。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原来荣娘也有这般摄人的气势。李晟捂住胸口长长喘气,他恨不能立即将温荣搂进怀里,用温荣的冰肌玉骨化他的欲火。
眨眼间温荣走到内堂外,扫一眼就知晓发生何事。不想王太后竟然这般不堪,给晟郎下催情药。
温荣心疼地去扶李晟,绿佩与碧荷则领着六名小婢子将昆大娘子团团围住。
昆大娘子在宴席上见过温荣,她一直以为温荣是个柔弱好欺的女娘,可此时温荣一个凌厉眼神过来,她就被吓得站都站不稳。
温荣将李晟扶到内堂矮塌上靠着歇息,正要起身去解决堂屋外的麻烦时,李晟握住温荣手腕不肯她离开。
温荣第一次发现,原来李晟也有这般无力无助,需要依赖她的时候,她心里抽搐难过,根本无法将眼前男子,同前世那个冷眼看她跳井死去,而无动于衷的仇人重合在一起。
两世了,她已经再世为人,她为何不能给李晟一个机会。温荣俯下身在李晟唇上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晟郎也相信我一次,待我将那些苍蝇都赶了,就带晟郎回家。”
李晟神情忽然放松下来,面上露出孩子吃到糖般餍足的笑容。
温荣心一紧,她不是不知催情散有多可怕,前世李奕就被其他妃子下过催情物,宫人皆传那夜李奕在妃子房中翻雨覆雨了整整一夜。可惜那妃子未因此得宠,次日就被李奕打入冷宫,根本不念甚夫妻情义。
温荣不知李晟究竟有多大的意志力能克制到这番地步,但她明白,李晟的这份意志力,是缘于对她的爱意。
温荣莲步走至堂屋外,微抬头乜眼打量一袭桃红低胸襦裙装的昆大娘子。
温荣今日特意画了斜云眉,细长的黛眉横飞入鬓,旁人光是瞧着就心生畏惧。
温荣眼底是引而不发的怒气,面颊却带有含而不露的笑意。温荣还未开口,昆大娘子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明白自己惹到了不好对付的主,瞧温荣那凶横的模样,似要将她抽筋剥皮。都到这地步了,为何她的靠山王太后还不出来。
温荣艳红的柔唇轻启,声音清凌动听,可一声声还染上同李晟一样的冷若冰霜意,“这位不是鸿胪寺卿府的昆大娘子么,早前宫宴匆忙,不曾仔细瞧过,今儿一见可真真是个珠圆玉润的妙人儿。”说着荣娘朝昆大娘子走了两步,笑抬起手,用细长的指甲在昆大娘子面庞上来回划动。
温荣像碧荷使了眼色,碧荷在两名颇为机灵、从府里带出来的小婢子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两名小婢子立即悄悄离开退出翠微阁。
昆大娘子两股战战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奴见过南贤王妃,未及时,及时向南贤王妃见礼,还请南贤王妃恕罪。”
温荣收回手掩嘴笑道,“哟,昆大娘子可是在怪我摆架子?罢罢,盛京女娘都知晓,我是最不拘这些礼节。对了,我是来向太后请安的,不想昆大娘子也随我身后进翠微阁了。怎么,昆大娘子也是来寻太后的?不知昆大娘子进翠微阁是否得到太后或者圣主的允许,若未经准许私闯进来,那是要被治大不敬之罪的。”
昆大娘子根本未听懂温荣话里的深意,光最后的治罪之论就将她吓晕过去,她正要开口说是太后请她过来的,就听到一旁穿廊传来脚步声。
太后好戏看不下去,终于肯现身了,温荣心底冷笑,往后退了两步。
王太后的身影刚刚出现,温荣就抛下昆大娘子快步走到王太后面前。端端见礼收起锐气细声说道,“儿见过太后。”边说边抬眼委屈地看王太后,娇声道,“太后要为儿做主,先才儿要进来向太后请安,那守门的内侍竟然不让儿进来,而且连通报一声都不肯,”温荣眼角噙泪,准备将戏做足了,“儿病了多时,今日是急着见太后向太后请安的,迫于无奈,只好请出太皇太后赠于儿的团扇了。”
王太后一眼看到温荣手里团扇上睿宗帝的印章,脸色有些难看,可转瞬便挂上和蔼笑容,王太后摸了摸温荣面颊,心疼地说道,“让荣娘受委屈了,竟有那等不长眼的内侍,一会我就命人将他捆了。”王贵妃瞟了眼温荣身后昆大娘子,故作惊讶地问道,“昆茉娘也过来了,怎哭哭啼啼的,可是发生了何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陈力省空虚
王太后朝昆大娘子使的眼色温荣是尽收眼底。
温荣知晓这事王太后舍不得善了。想逼她与晟郎就范可没那般容易,温荣早安排婢子去芳林苑传流言,若王太后坚持与她作对,就是撞在刀口上。
昆茉娘本已经没有同温荣斗的心思,她是觊觎李晟和南贤王府,但她更怕死,哪有什么比留着这条命要紧的。
现在太后过来了,她走不是不走也不是,真真骑虎难下。总要得罪一人,昆茉娘细细想着,太后的地位不管怎么说,也会比南贤王妃高上许多。遂心一横,决定继续照太后教的那般做,虽然生米未煮成熟饭,可也没人瞧见。
昆茉娘趁南贤王府的婢子不注意,一下子扑到太后脚边,哼哼唧唧地哭诉道,“还请太后替奴做主。”边说边一下下地叩头。
王太后心疼地将昆茉娘扶起,“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昆茉娘惊恐地偷偷瞄温荣,温荣泰然自若根本未将她放在眼里。
昆茉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颤抖着身子,为难又害羞地说道,“太后,南贤王他,南贤王他将奴……”昆茉娘忽然嚎哭一声,太后和温荣都被她吓一跳。昆茉娘继续哭道,“太后,奴往后没脸见人,奴不活了。”
说罢昆茉娘就要朝墙上撞去,温荣乜眼看昆茉娘唱戏,绿佩和碧荷是气的七窍生烟,巴不得那昆茉娘就撞死在墙上,可惜太后赶忙命宫婢将昆茉娘拦住。
王太后未详细询问昆茉娘。而是直接看向温荣。温荣赶紧满眼惊讶地来回瞧太后和昆茉娘。
不待王太后开口,温荣先说道。“昆茉娘在说什么呢,儿怎一点也听不懂。儿到翠微阁时。堂屋里只有晟郎一人在等太后,过了好一会儿,昆茉娘才过来也说要向太后请安,昆茉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温荣话音未落,其身后的婢子也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无非都在指责昆茉娘信口雌黄,她们一众人到内堂时昆茉娘根本不在翠微阁。
“这……可是……”昆茉娘无助地看向王太后,人多口杂,她是百口莫辩。但事实上她也确实没和李晟行成风流事。连假证据都没有。
王太后眼睛一眯。她原先竟然没发现温荣也是个毒心肠的,不承认李晟和昆茉娘有染就罢了,竟然还言昆茉娘认错了人。呵,这等说法传出来,她和李晟非但撇清和昆茉娘的关系,而且昆茉娘的清誉也被彻底毁了。
王太后凝重地说道,“昆茉娘是被我请到翠微阁说话的,出了这事儿我责无旁贷,必须给茉娘与鸿胪寺卿府一个交代。昆茉娘入京有一段时日。也见过晟儿许多次,照理不会认错人的。”
温荣仍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对她说的话毫不在意,王太后继续道。“对了,晟儿呢,将他唤出来。也好问个清楚。”
提到李晟,温荣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温荣眼里满是担忧,叹道。“回禀太后,先才我刚到堂屋,晟郎就与我说他人不舒服,约莫是那茶汤缘故,茶汤不知掺了甚香料,不对晟郎的身子。儿让晟郎留在堂屋休息多吃些清水,对了,儿还命人将茶汤送去卢医官那查验了。”
王太后一愣,顾不上昆茉娘一事,急问道,“你真将茶汤送去卢医官那查验了?”
温荣似被王太后的失态给吓到,嗫嚅道,“太后息怒,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儿在府里好煮茶汤,平日里会掺些花花草草的。儿就担心哪日不小心加了今日茶汤里的香料……害了晟郎。”温荣一拍脑袋,‘哎呦’一声,愧疚地朝王太后道歉,“瞧儿这记性,直接问问太后今日用甚煮的茶汤不就完了,哪还需那般大费周章地去寻卢医官啊,哎,平日卢医官要照顾太上皇与太皇太后就已很辛苦。要不太后告诉了儿,儿这就命人将那宫婢寻回来。”
王太后脸色很差,温荣是在威胁她,若她坚持替昆茉娘做主,温荣就会将她在茶汤里下催情散的事儿传遍满盛京,让太皇太后与太上皇都知晓。王太后笑起来,声音也缓和了许多,“这点小事千万别去惊扰了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今儿茶汤里不过是添了些梨香罢了,不曾想晟儿会不习惯,往后我们为晟儿煮的茶汤里莫添任何香料就是。”
温荣连连应下,“是,是,太后所言极是,”说着温荣还不忘为难地瞥昆茉娘几眼,叨咕道,“晟郎身子不适,我是一直陪在晟郎身边的。茉娘这事儿着实蹊跷,不若太后好好查查,别是有人假冒南贤王为非作歹,那可就糟了。”
太后抿了抿嘴角,实在笑不出来,今儿这事本十分顺利,她无论如何没想到温荣会忽然醒来,还巴巴儿地赶到芳林苑了,王太后也不会傻到相信温荣顶着寒秋过来是为了向她请安。
王太后颌首道,“荣娘所言有理,我先才不知晓晟郎不舒服才会有所疑惑,现在看来,昆茉娘确实是认错人了。昆茉娘一事容后再议,现在要紧的是晟儿的身子,还愣在这作甚,荣娘快带我去看看晟儿。”
温荣主动上前扶过王太后,“太后不用担心,先才儿有询问晟郎怎样,晟郎说他休息一会就好,连医官都不用请的。”
之前还火急火燎地要去寻太上皇身边的卢医官查茶汤,现在事关李晟安危,她就连医官都不用请。王太后暗攥锦帕,温荣是早知晓李晟被下催情散的。
昆茉娘见太后和温荣都不理睬她,焦急地唤道,“太后,太后莫要丢下奴不管,还求太后替奴做主啊。”说罢昆茉娘还想上前拉太后。
王太后不耐烦地吩咐内侍,“将昆茉娘带到附近厢房,让她好好休息,清醒后仔细回忆她遇见的究竟是何人,别冤枉了晟儿。”
“是。”两名内侍应声一左一右将昆茉娘架起,将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昆茉娘拖到旁廊的小厢房里。
温荣的斜云眉挑起,太后这就让昆茉娘闭嘴了?
温荣将王太后扶进内堂,李晟面色潮红,晕晕乎乎地靠在矮塌上,一旁南贤王府的婢子正在一点点小心地喂李晟清水。
王太后看到地上摔碎的茶盏,还有流满一地茶汤,忍不住对温荣拿茶汤请卢医官查验一说存了疑惑,只是她话已出口,也不打算再冒这险。
温荣扶王贵妃落座后,亲自上前服侍李晟,李晟微微张开眼睛,温荣发现李晟满眼通红,心里一阵慌乱。温荣明白她必须尽快带李晟回府休息,否则李晟这般强撑着,会对身子不利。
而温荣自己也快撑不住,她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憔悴的面容皆是靠傅粉掩盖,先才说的那许多话就已将她的精力耗尽。温荣试着将手藏在绒袖里,不让太后瞧出她因为消耗过大,手已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翠微阁外内侍通报皇后和丹阳长公主到了。温荣有几分安心下来,琳娘和丹阳会护着她,说不得在她二人帮助下,很快就能带晟郎离开了,她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
温荣借着照顾李晟,背对太后微阖眼养了下神。宫婢将满地狼藉扫去,又换上一挂新帘子。
琳娘和丹阳很快到了,二人看到温荣精神颇好又一袭盛装打扮,很是欣喜。琳娘在王太后面前是小心翼翼,同温荣招呼后就回到太后身边伺候。丹阳则径直在李晟身边坐下,蹙眉问道,“五哥吃了甚不干净的东西,怎和中毒一样。”
闻言王太后脸登时黑下来,吩咐宫婢扶李晟去旁边厢房歇息。
温荣心一紧,她可不能让李晟离开她视线,指不定王太后又想使甚幺蛾子。温荣疲累地看着丹阳,动动嘴唇缓缓摇摇头,丹阳见温荣眼皮子都似睁不开,忍不住蹙紧眉头,原来温荣的身体根本未恢复。再看五哥这般模样,她领会到是王太后在对付五哥与荣娘,荣娘不肯让李晟离开。
丹阳脸色郑重,认真地说道,“三哥这副模样,歇息怕是不顶用,这两日我身子不爽快,正好带了医官赴宴,我命人将医官请来。”
“不用请医官。”王太后话出口发现自己急了些,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丹阳别焦急,先才我就说要请医官的,但荣娘知晓晟儿只是有些不舒服,也拦着不让我请。咱们这儿最了解晟儿的就荣娘了不是,还是看看荣娘如何说的吧。”
温荣回过身子,朝王太后颌首道,“让太后和长公主担心了,晟郎身子不适,儿亦无心一人用席面,儿想先带晟郎回府。扫了太后的兴致,还请太后见谅。”
王太后朝琳娘说道,“琳娘,今日终于见到荣娘,你也不知开口将人留下一起用席面,晟儿留在翠微阁歇息亦是可以放心的。”
琳娘张了张嘴,不肯开口,丹阳撇嘴道,“倘若五哥留下,不若就请医官过来瞧瞧,又不是甚麻烦事儿。”(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若为情消念
丹阳和琳娘也发觉王太后明显抗拒请医官。。顶.点。 .2[x].co
先才她们知晓温荣到了,便立即赶往翠微阁。临近翠微阁时有流言传出来,言昆大娘子趁着太后与南贤王妃不注意,企图勾引南贤王,可南贤王不但坐怀不乱,更将其叱骂一通。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琳娘和丹阳也不待了解详情,直接命其身边婢子不遗余力地往芳林苑各处散播,甚至添油加醋。
二人已经猜到昆大娘子勾引南贤王一事同太后脱不开干系,说不得就是太后背后指使的。
丹阳恨不能同太后撕破脸皮,将她看不惯的所有事儿都揭出来,到李奕面前好好说道说道,看李奕到底是包庇他阿娘,还是尽圣主之责,主持公道。
温荣笑道,“今儿就不麻烦太后和长公主。左右儿身子恢复了,有的是机会进宫向太后和皇后请安,过两日若皇后无事,儿就约了丹阳长公主寻皇后说话。”
丹阳确实担心李晟,欲坚持请医官过来,无奈温荣不打算针对太后,只想双方都退上一步,息事宁人。
靠在矮榻上阖眼休息的李晟不耐烦了,镇定地半睁开眼,堪堪站起身,又将温荣拉了起来,“某无事,丹阳不必担心。”说罢李晟转身朝太后和琳娘微微欠身,“宴席要开始了,太后还是前往芳林苑主持宴席罢,儿臣与荣娘就先回府了。”
等不及温荣再与琳娘、丹阳说话寒暄,看到太后点头,李晟便牵着温荣一步步朝外走去。经过丹阳时。李晟朝丹阳感激地点点头。丹阳终于心领神会,命婢子快快备好肩舆和马车。
李晟和温荣离开的步伐轻松端方。不肯露出破绽,也只有他二人知晓。为了在太后面前演完这出戏,彼此用了多少力气。
温荣和李晟乘上马车,碧荷将帘幔放下,二人再撑不住双双倒在软凳上。李晟撑着窗格,将温荣发髻上的卷草纹赤金顶子取下来放在一旁,沙哑的声音里夹带了一丝疼惜,“荣娘不喜欢沉甸甸的金饰,往后与我一道进宫,就不必戴了。”温荣一直未睁开眼。听到李晟说话,嘴角扬起带一抹笑容,点点头,挪挪身子想寻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休息,忽然就落入温软的怀抱……
终于回到南贤王府,碧荷垂首撩开帘子,温荣第一次看到府门上阳刻南贤王府四字的鎏金牌匾,本以为会心烦意乱,不想竟一片宁静。温荣推了推李晟,“婢子备好肩舆了,我们下马车吧。”
李晟将温荣揉得更紧,碧荷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根本不敢往马车里瞧。李晟半张眼,懒懒地吩咐道,“铺板。将马车驶进府里。”
“这……”温荣一时愣住,府门没破。哪里有将马车驶入的道理,这于理不合又不吉利。温荣柔声劝道。“碧荷她们特意请了快脚轿夫,一会就到厢房了,晟郎随妾身一道下马车吧。”
李晟摇摇头,伏在温荣耳边说道,“马车更快呢,那劳什子南贤王府大门,不要也罢。”李晟一挥手,厉声吩咐小厮快些。
栏槛上被架了门板路,马车一路疾行至二进院子的月洞门才停下来。二人回厢房沐浴更衣后已经午时,李晟径直靠在床榻上歇息。
秋日午后暖白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厢房,李晟眯着眼睛端详正在向绿佩交代事情的温荣,俊朗无尘的面孔上是清浅的笑容。
绿佩领了吩咐去厨房,李晟朝温荣招了招手,温荣强打起精神,步伐疲惫地走到李晟身边坐下。温荣抬手抚上李晟额头,“眼里血丝退了些,用过午膳就让侯宁去请郎中来替晟郎看看。”
李晟扶着温荣腰身的手微微用力,温荣就倒在了被褥上,碧荷识相地关上窗户,退到门外。李晟阳光似的笑容照得温荣两颊发烫,李晟压低了粗哑的声音,“荣娘会不会累?”
温荣抬手推李晟,“大白天的,晟郎刚中了毒,该好好歇息。”
李晟嘴角扬起,挂着浅浅笑容,“我中的毒不是吃吃药就能解的,好久了,荣娘陪陪我可好。”
温荣脸红到了耳根子,她知晓李晟话里的好久是甚意思,自她与李晟闹别扭起,该有大半月了……温荣在兀自愣神,李晟却是一刻不曾停下,待温荣反应过来,身上衫裙已被褪去大半,人也被李晟拉进被褥,揽在身下……
温荣总算领教到催情散的厉害,平日她的体力就只能勉强应付李晟,这日她连着哀声讨饶了数次,李晟才趴伏在她的身上重重喘息。
温荣是彻底没有力气,李晟下来后,温荣微微侧过身子,搂着被褥要睡觉。解了催情散的药性,更重要是打开了心结,李晟倍觉神清气爽,李晟扶住温荣香肩,声音恢复了清朗干净,“荣娘,先别贪睡,累了一上午,先起来吃些东西。”
温荣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摇摇头,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不饿,只是困的慌,晟郎自己去吃罢,让我睡会儿。”
李晟担心温荣这一觉会与前次生病一样,一睡便是五六日无法起来,“那我现在陪荣娘歇息,荣娘晚上陪我用晚膳可好。”
温荣墨色睫毛微颤,已是半睡半醒,含含糊糊地说道,“晟郎不饿么,会陪晟郎一道用晚膳的,只要晟郎别再那般迟回府了。”
李晟幽深的眼眸微闪光芒,心疼地将温荣搂进怀里,低声道,“荣娘不喜欢我迟回来,为何不肯与我说。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荣娘在哪里等我,我就早早地回哪儿。”
温荣嘴角扬起,沉沉地点点头,靠在李晟臂弯里睡去……
绿佩和碧荷早送来了午膳,听到内室里脸红耳热的声音,二人将午膳放在外厢后,便将厢房隔扇门关了,躲回廊下。
厢房里声音渐渐小下去,终于恢复一片静谧,绿佩捅了捅碧荷,“都快两个时辰了,主子怎还不叫水或用午膳呢。”
碧荷抬眼看着西边的一片霞红,秋末天黑的早些,过申时太阳都要落山了。碧荷笑着起身,“我们将食案收了,今儿让厨里多做几道菜,王爷和王妃终于又一起在府里用晚膳了。”
“那午膳就不吃了么,王妃才刚醒,要饿坏的。”绿佩跟在碧荷身后进屋,端起食案忍不住往内室里瞧,一丝丝风扬起箱床的三层薄纱帷幔,如水纹般微微漾动。
碧荷瞥了绿佩一眼,“要唤你去唤王爷王妃用膳,我可不干这事。”
绿佩缩着脑袋偷笑,将外厢整理一番,就去厨里吩咐晚膳了。
……
芳林苑。自温荣和李晟离开,王太后交代了宫女史几句,就带着琳娘和丹阳前往林园主持席面。三人刚到园林就看到一群宫婢围住一处凉亭,似在劝说什么。
丹阳让随身伺候的婢子去打听发生了何事,而林园里的女娘看到太后等人过来,也赶忙上前请安。
人群散开,琳娘和丹阳才发现昆大娘子在凉亭里哭哭啼啼,太后眼眸微闪,正要命人将昆大娘子唤过来问话,丹阳派去打听消息的婢子就回来了。太后知晓情况后脸色变了变,暗叹温荣可真真是狠心,如此做法难不成想斩草除根,彻底毁掉昆大娘子声誉,令其绝无希望嫁入南贤王府。
王太后先才吩咐宫女史去通知昆大娘子,让她到芳林苑各处走走,传传流言,说不得还能有转机。不想昆大娘子才走出翠微阁,就被人指指点点。
原来温荣命南贤王府侍婢传的流言是添油加醋变本加厉了,有言昆大娘子勾引南贤王未遂,欲以死相逼,不想被南贤王痛斥,十分没面子。
昆大娘子一时间成了过街老鼠,那些自小在盛京长大的贵家女娘,本就看不惯齐州郡和青州郡女娘的作风,对流言是深信不疑,皆唾弃昆大娘子无耻,趁南贤王妃重病缠身,行下三滥手段。
王太后瞪了正在偷笑的琳娘和丹阳一眼,这事儿少不了她二人功劳,就是她们命贴身侍婢帮着南贤王府的人四处传扬说道的。
王太后懒得唤昆大娘子过来问话了,昆府女娘的名声被温荣彻底搞坏,她也不可能再去沾染荤腥。王太后扶着宫女史径直朝前走去,冷冷地说道,“走吧,你二人身份地位不同,少去掺和这些事,免得外人道我们处事不公,少不得又惹非议。”
丹阳和琳娘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答应下。
……
待温荣和李晟醒来已是酉时,二人食欲大开,婢子将晚膳端上来后,李晟令婢子添了五次饭,温荣也难得的食了一整碗。
用过晚膳,李晟揽着温荣在矮榻上歇息,抬手把玩温荣垂落脸颊的发丝,一下一下地缠绕在手指上,温荣忽然发现李晟欲将他们的头发结在一起,吓一跳,这结打上了多半解不开,最后只能绞了。
温荣将头发扯回来,瞧李晟那副模样,猜是闲得发慌了,遂笑问道,“晟郎可想下棋?”(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终言真心意
李晟面露喜色,亲自起身端来棋盘,摆好棋盘后二人围桌坐下。\顶\点\ .()().co\
温荣随手在棋瓮里抓了几颗棋子藏在身后,笑说道,“今儿不打算让晟郎,我们照着规矩猜猜先,好好下一局棋罢。”
李晟颇为为难,“荣娘这是要我好看呢。”说罢仔细端详温荣神情,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执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温荣黛眉轻挑,掩嘴好笑,将手中白子散在棋盘之上,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六颗,“晟郎猜错了,我执黑子先下。”
李晟宠溺地看了温荣一眼,将盛满黑子的棋瓮端到温荣跟前,又吩咐侍婢将茶点放在温荣身边,“围棋耗神,为夫棋技远不如荣娘,荣娘还虚弱,莫要太辛苦了。”
温荣撇撇嘴不接话,下棋再辛苦也没有午时被晟郎那般折腾来得辛苦。
温荣此局真真是一子不让,不过才下数十子,温荣便尽显优势,李晟额头在不知不觉中沁出一层薄汗。
温荣欢喜地收走了一片白子,棋子落回棋瓮声音十分清脆。
棋音落定,温荣忽然抬起头,目光闪烁,“晟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李晟正专心地看棋盘,被温荣这么一问,诧异地抬起头,半晌后温和笑道,“荣娘是在问盛京里传的关于我去平康坊一事么。”
温荣垂首把玩一颗黑子,蹙眉沉思,似在仔细思考下一步棋该往哪走,不以为意地说道。“我知晓晟郎不会去平康坊寻乐子的,因为你与轩郎不同。少有人能左右晟郎的决定和行为。”温荣直起身子,命碧荷与绿佩守在廊下。莫要让旁人靠近。
李晟目光烁烁地看着温荣,渐渐收起脸上笑容。
温荣迎上李晟目光,心里一片平静,“晟郎那日回府袍摆破了好几处,该是走了不少山路吧。妾身本无意过问,可此事干系太大,妾身不得不问,晟郎真甘心当一辈子南贤王么。”
李晟苦笑,他到底甘不甘心呢。他确实迷惑过,但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李晟仍忍不住直接问了一句,“荣娘可希望我当圣主?”
温荣并不惊讶,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棋路一环扣一环,一步错会导致满盘皆输,想来晟郎会知晓这道理。”
李晟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既然荣娘看的比我要透彻,为何还要问呢。是否在担心我不自量力,会连累了荣娘。连累了温府。”
温荣抿了抿唇,一步错,步步错。李晟欲谋得天下,无非就是在下一局极其复杂和困难的棋。
或许李晟在遇见她之前。所走的每一步棋都是极稳妥的,可在遇见她和爱上她之后。整盘棋就乱了。在温荣看来,于李晟而言,谋得帝位最重要的一步是娶一名王氏嫡女为正妻,如此才可以不被琅琊王氏视作弃子。李奕的前世就是因为爱上她而坚决不肯再纳王氏女为妃,如此引了祸端。
温荣诚心说道,“晟郎言重了,既然嫁给晟郎,妾身便不敢有甚连累的想法,无论何时何地何事,晟郎都是妾身和整个温府的依靠。纵是平日里有些费心思费神的地方,妾身也是在担心温府会拖累晟郎。”顿了顿温荣又说道,“凡事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妾身不敢妄言,可晟郎已经失了最重要的人和,晟郎还要坚持么。”
李晟轻笑,“荣娘教过许多人下棋,送过许多人棋谱,可何时能教教我呢。与荣娘对弈,这局棋才刚开始没多久,我就要输了。”
温荣望着李晟深思熟虑后下的那步白子,确实是很艰难。不过三五落子间,李晟又逊了一大筹。
温荣呼吸似乎停滞了,半晌后微微吞咽,纵是胸口闷得慌,也还是说了出口,“晟郎无需妾身教,若能时日方长,终究耳濡目染。”
李晟笑容忽然僵硬在脸上,“我自诩已经了解荣娘,荣娘可懂我。”
“荣娘是否记得三年前的宣义坊别院,那时荣娘替我点了一盏茶。
宣义坊别院?是借给陈府娘子暂住的地方,三年前的许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了,温荣的思绪一下子飘渺起来。
宣义坊别院在清幽静雅在柳叶槐下。当时她恰好带了一匣顾渚紫笋,湘妃竹栅曲水流觞,她用顾渚紫笋调制金黄茶膏,再于茶汤之上点画曼舞。她为洛阳陈知府大娘子点的是傲于秋风的千丝菊,陈家二娘子是无忧无虑的如意夏荷,晟郎呢?温荣仔细回忆。
李晟轻声道,“荣娘为我点的第一盏茶,就已经诠释了心境。那时荣娘记忆未完全恢复,也不了解我。可我却一下明白了荣娘心意。”
温荣是山中桃树下的一曲小溪,静谧清浅,不可能喜欢激烈澎湃的生活,若他执念不改,温荣会承受不住这样的人生,
温荣惊讶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李晟,“晟郎你……”
李晟道,“不论千丝菊、夏荷多美多传神,都只是荣娘那一刻的有感而发,不过是一景一情,不值得深思。唯独我的,”李晟垂首苦笑,“唯独我的茶汤之中有大意境,与情景无关,是荣娘对我印象。”
温荣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下一步棋该下在哪里,云墨黑子被温荣紧紧攥在手心。为李晟点茶时的情绪涌上了温荣心头,杯中茶汤之上有千峰深谷,有云雾缭绕。点茶之人在向吃茶人倾述,倾述她已悠然见到南山,但又有谁能于青山之中觅得清风呢?
李晟抬手抚摸温荣鬓角,“荣娘别怕,那一刻我心里其实很喜欢,悠然南山把酒桑麻,亦是我最期待的生活。也是从那时起,报仇夺帝的心思越来越淡,因为只有不断变淡,我才会有资格娶温荣为妻。”
李晟在潏河畔芍药丛旁初见温荣就已情动,那盏茶汤之后,更坚定了守护之心,只是弑母仇恨犹如噬骨之痛,他可以放弃天下,不与李奕为敌,但愧疚之情真真消散不去。在这世间,或许真不能事事顺意。
温荣干咳一声,身体里的力气似被抽空了,整个人都虚浮飘渺,“晟郎,你都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虽然李晟的言语眼神都令她安心,可温荣仍觉得不自在和别扭,前世她是李奕的妃子,若晟郎知晓是否会不开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晟微微笑道,“荣娘可记得数月前在临江王府前遇见的番僧。”
温荣脸色不怎么好看,李晟亲自替温荣斟了杯热茶,又递了一碟藕丝齑粉糕与温荣,“荣娘太瘦了,丹阳她们都说我待你不好。”
凝重的气氛一下子缓和,温荣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李晟道,“三哥派人杀番僧,是我将人救了。荣娘不用担心,其实我知晓的并不多,番僧只言荣娘有两世记忆,能看透前世今生。还有就是言我有反心,前世我谋反得逞,并且亲手杀死王太后替我阿娘报了仇。”
李晟声音沉重起来,“可前世我是荣娘的仇人,前世我欠荣娘,欠了整个温府。这一世荣娘之所以会嫁给我,是因为荣娘的记忆未完全恢复。”
李晟握住温荣的手腕,“知晓荣娘有两世记忆时我是惊讶了,可惊讶转瞬即逝,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就在害怕担心甚至恐惧荣娘会忽然恢复记忆,而后彻底弃我离去。我甚至有想过,若荣娘要走,我就坚决不肯,用尽一切手段都要将荣娘永远禁锢在我的身边。虽有此想法,可真的发生后,我看到荣娘的痛苦和茫然,就不忍心和不知所措了……”
温荣手一松,先才攥在手心的黑子落到地上,转而抬起纤细的手指抵住李晟微启的嘴唇,“纵是全部记起,妾身也舍不得离开。其实应该是妾身向晟郎说声对不起。”
“荣娘,你可信我?”李晟亲吻温荣指尖,“我不会谋反,也没有能力去与李奕争帝位了,我现在只有荣娘,如果连荣娘也不肯要我,我就一无所有了。”
温荣胸口酸涩,坚定地点点头,“只要是晟郎说的,我都会相信,往后我会好好陪在晟郎身边。对了,晟郎的阿娘是如何被王太后害死的?”
李晟眉心深陷,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李晟缓缓说道,“那年我还小也不懂事,阿娘生病了日日卧床不起。或许是天意吧,本该随三哥一道去弘文馆的我一时淘气跑回了溯宸宫,苦苦央求阿娘陪我玩。阿娘其实已经十分虚弱,可耐不住我纠缠,答应吃完汤药就陪我……不想阿娘才将汤药饮尽,就有内侍传王淑妃到了,我不开心要哭闹,阿娘哄我说陪我玩躲猫猫,让我先仔细藏起来,一会来找我。”
李晟双眸潮湿,温荣心里也越来越紧张。李晟垂首沉默半晌,蹙眉说道,“我一无所知只欣喜地寻了处隐蔽地方躲藏,而王淑妃一到内殿,就将所有宫婢遣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双华忆所争
王淑妃便是李奕的生母现在的王太后。
王淑妃进内殿看到床榻上虚弱的王贤妃微微一笑,关切地问道,“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说罢王淑妃径直走到床榻旁的案几前,端起案几上的白瓷汤碗,凑近鼻端微微嗅了嗅,汤碗里残留有几点深褐色汤药渍。或许是被浓郁的苦味熏着了,王淑妃面上露出嫌恶的神情。
王贤妃撑起身子,本就几无血色的双唇越来越白,王贤妃艰难地笑道,“只有姐姐会记得妹妹了,哎,医官开的药吃了许多,可无半点作用,这副身子非但无起色,反而愈发破败。”
王贤妃说了几句话累了,歇下来连连喘几口气,再执起锦帕,无力地咳嗽几声。
王淑妃与王贤妃是孪生姊妹,二人容貌十分相似,但王贤妃的五官比之王淑妃会更加精致动人。此时王贤妃未施粉黛满面病容,可如此仍掩不去她绝色的姿容。
半晌见王淑妃无一丝接话的意思,王贤妃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健康的潮红,王贤妃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怎会忽然过来,为何将妹妹宫里的婢子都遣出去了,是否有要紧事同妹妹商量?”
王淑妃温和的笑容渐渐阴冷起来,投向王贤妃的目光带了嘲讽不屑,眼底更深处却是浓浓的不甘和嫉妒。
王淑妃半垂眼,偶尔斜乜王贤妃一眼,抬起手慢慢地玩着新染大红凤仙花的指甲,不冷不热地说道,“我知晓医官开的药无用,也知晓妹妹的身子越来越破败。而且我还知晓,妹妹要撑不过今日了。”
王贤妃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淑妃,“姐姐这话是甚意思,为何知晓我撑不过今日?可是医官与姐姐说的。”
王淑妃往下瘪着嘴角,“啧啧,我的好妹妹。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名医官开的药不顶事,你就不知道与圣主说说,再为你换一名可靠的医官吗。”王淑妃惋惜地摇摇头。“纵然妹妹初始得的是小病,可连吃了数月带有慢毒的柳叶蔓,怎可能还有活路,神仙也救不了妹妹。”
王贤妃怔怔地看着王淑妃。“姐姐你怎会知晓……”说着王贤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指着王淑妃。猛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难道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嫁入东宫,我们说好了要互相扶持和帮助的……姐姐,我们可是嫡亲姊妹啊!”
王淑妃冷笑了三声。“嫡亲姊妹?就因为是嫡亲姊妹,所以不需要你。我原先一直没有想明白。你我二人如此相似,琅琊王氏为何要我们同时进宫,这不是多余吗?可渐渐的我想通了,王氏族人是要你我二人同时去争宠,谁能得圣主欢心,又有足够能力在宫斗中存活下来,谁就能成为王氏一族真正扶持的棋子。所以从一开始,你我二人就注定了要自相残杀。妹妹太单纯了,事到如今,念在你我多年姐妹情分上,姐姐就同妹妹说声对不起罢。”
王贤妃薄唇颤抖的厉害,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双眼噙满泪水,哀声求道,“姐姐,你我相互扶持亦是能成事,亦是能令琅琊王氏一族愈发兴盛的。求姐姐救救妹妹吧,妹妹还不想死。”
王淑妃语调徒增,厉声道,“相互扶持?你现在病入膏肓一副将死之身过来与我言相互扶持,哈哈哈哈……妹妹,当初圣主独宠你一人的时候,你怎未想到要相互扶持?你荣宠之时帮助过我吗?”
王贤妃眼睛一亮,似抓住一丝希望连点头,“姐姐,有的有的,那时圣主过来溯宸宫用膳,我都特意叫上姐姐,难道姐姐不记得了吗。还有,我常常在圣主面前提起姐姐呢,后来圣主让我们一道演奏曲子和跳舞,圣主夸了姐姐,也慢慢开始宠爱姐姐了,妹妹好不替姐姐高兴……”
“闭嘴,”王淑妃面目扭曲起来,厉声打断王贤妃,“你还敢过来邀功,你以为我现在得宠是你的恩赐吗?你太高估自己了。唤我一道用晚膳?哼,不就是向我耀武扬威,显示你多得帝心,多得帝宠么。奏曲跳舞?哪一首曲子哪一支舞蹈不是你擅长,而后拉我做陪衬的。能得圣主青睐,那是我自己努力来的,与你无半点关系,你只是想将我踩在脚下而已。”
王贤妃颓然软在床上,面上露出绝望神情,“姐姐,妹妹进宫之前十分惶恐,是姐姐告诉我不用害怕,你会保护我的。进宫后妹妹除了伺候好圣主,就是希望我们二人能在宫里舒心平安地活下去。我们陆续有了孩子,姐姐你开心地说我们有依靠了,往后在宫里不必那般小心翼翼……姐姐,你一直是我在宫里最信赖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不论床榻上的女人多么凄楚可怜,王淑妃的神情也无一丝松动,“没有为什么,后宫本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妹妹不提还好,提了倒让我想起晟儿了,晟儿这会该在弘文馆罢。”
王贤妃大惊,警惕恐惧起来,满面泪痕地求道,“姐姐,你要我死可以,可晟儿还小他什么都不懂,求姐姐饶了他吧,让他好好长大。”
“他的母亲死在我手上,我可是他的仇人,我饶了他,将来他会饶了我吗?”王淑妃把玩着一串青金石串珠玉,这是圣主昨儿才赏赐给她的,王淑妃是十分喜欢。玩着玩着手串落到了地上,珠玉碎了几颗,王淑妃表情瞬间狠戾起来。
王贤妃赶忙说道,“不会的不会的,现在内殿只有你我二人,不会有人知晓这事。晟儿天天都粘着奕儿,凡事都以奕儿为准,将来他一定会帮助奕儿成事,还有的,现在晟儿他娘亲死了,若姐姐肯悉心照顾晟儿长大,定能在圣主太后面前得好口碑,如今后宫佳丽无数,容颜姿色终归老去,姐姐要守住帝心,少不得多多谋划。”
“养大李晟能得好口碑?”王淑妃歪着脑袋仔细思量起来。
“是的是的,晟儿一定会帮助奕郎,而且晟儿只是个孩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若真有甚让姐姐不高兴的地方,姐姐可以再教他……所以姐姐大可放心。”王贤妃听到王淑妃语气有所松动,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她知晓自己真的不行了,可晟儿还年幼,是她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不放心和牵挂。她不求旁它,只求晟儿能活着,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够了。
王淑妃冷眼看王贤妃,觉得王贤妃所言还是有一点道理,倘若王贤妃和李晟接二连三死了,反而可能引起圣主和太后注意,她与溯宸宫走得最近,到时候怀疑到她身上就不妙了,王淑妃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好吧,那我就暂时留晟儿一命,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得死得再快一些。”
王淑妃一步一步走到王贤妃身边,王贤妃已经面无声息,就如提线木偶一般,王淑妃轻松地撬开了王贤妃嘴巴,将早已藏在手心的一粒药丸逼王贤妃咽下。
王贤妃双眼瞪得极大,由于消瘦惊恐的缘故,双眼深深陷了下去,原本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此时有几分可怖。
王淑妃狰狞笑道,“看在我们是同胞姊妹的份上,我不会折磨你,我知晓每日服用慢性药的滋味不好受,这颗药丸会帮你解脱。”
此时躲藏在暗处的年幼李晟听到王贤妃痛苦哀嚎声,就要冲出去,忽然被人捂住嘴巴紧紧抱住,李晟余光看见抱住他的人是阿娘贴身嬷嬷,眼泪一下子淌落。嬷嬷亦是泪流满面,可仍朝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王淑妃终于离开,嬷嬷手一松,李晟冲到王贤妃床边。王贤妃本已没有气息,可听到李晟呼唤,瞪得极大的眼睛竟慢慢看过来,王贤妃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只是不断地重复几个口型,看到李晟终于点头,王贤妃眼睛一闭,永远睁不开了。
那一年后宫又有一名妃子死去,王淑妃泪眼迷蒙满腹伤心地与圣主说,要亲自照顾王贤妃的遗子李晟。
王淑妃的善良温柔得了圣主和太后的称赞,李晟的抗拒冷漠令他愈发不讨长辈喜欢。
李晟唯一牢记的是要尊敬和帮助李奕,时时以李奕为主,如此他才能不被王淑妃除去。
……
温荣紧紧搂着李晟的脖颈,让李晟能感觉到她的温暖。
李晟面上神情仍旧和煦淡然,可双眼却微微潮湿,身子也十分僵硬。
温荣心很痛,她难以想象这十几年晟郎是如何熬过来的。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人在背负难以承受的伤痛,只有她在隐忍和默默改变。
现在温荣终于知晓其实晟郎比之她要更为坚强和痛苦,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和阻止晟郎为母亲报仇呢。
温荣拍抚着李晟后背,轻声问道,“晟郎,阿家最后与你说了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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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偷闲浮生日
李晟将温荣垂落在脸颊旁的发丝撩至耳后,声音里有一丝哽咽,“阿娘来不及与我多说什么,她只要我好好活着,要我别怪她……”
温荣的手微微收紧,心里忍不住叹息,王贤妃该是一名十分善良和温柔的女子,便是被王太后残害至此,临死了也未要求晟郎替她报仇,只希望晟郎能平平安安长大,而贤妃言不要怪她,是对不能陪晟郎成长的愧疚和遗憾。
温荣打心底对王太后生起恨意。漫说王太后与晟郎本就有不共戴天的弑母之仇,便是现在,哪怕她不断退让隐忍,王太后也一直想方设法地对付南贤王府。既然从一开始晟郎就是王太后的眼中钉,不除之不快,那她就不能再抱着之前息事宁人避其锋芒的态度。
虽然温府前世是因晟郎而亡,可若是她经历了晟郎的遭遇,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是一定会找王太后报仇的。
这一世晟郎已经为她放弃了谋反夺位,但替母妃报仇一事,纵是晟郎放弃,她也不会甘心,她更不愿意晟郎因此内疚自责一辈子。
温荣已无心再下甚围棋,推手拂过棋盘,乱了一片黑白棋子。
李晟一愣,搂着温荣问道,“这是怎么了?荣娘已经快赢了。”
温荣摇摇头,“不下了,无论任何事情,哪怕只是一局围棋,妾身都不愿与晟郎分出甚输赢。”
晟郎鼻尖蹭着温荣发鬓,笑道,“还未与荣娘正正经经下过一局棋,虽然明知赢不了,可仍会有期待。”
温荣直接问道。“对于王太后,晟郎有甚想法?知晓了阿家的遭遇,妾身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李晟面上神情淡然,拉起温荣的手,说道,“阿娘临终前唯一希望是我能好好活下去,所以阿娘的想法与荣娘是一样的。在遇见荣娘前的许多年里。我一心想着报仇夺位。几要迷失心性。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夺位谋反必将引起一场大乱,其实执政和理国事我远不如三哥。就算我赢了,往后各方面无法处置得当,极有可能硝烟四起生灵涂炭,甚至动国之根本。我该坚持、执着、珍惜的是眼前人。而非一个错误的决定。”
温荣眨了眨清亮的眼睛,对晟郎所想颇为意外但也十分认同。“晟郎,我们可以不夺位只替阿家报仇。王太后已经开始对付我们了,今日这局王太后虽未赢,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将来三哥皇位坐稳。王太后将更加肆无忌惮,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李晟看着温荣,面上露出难色。“王太后是三哥生母,要对付王太后。三哥不可能坐视不管。”
夺位和报仇在李晟眼里一直是一件事情,夺得皇位后报仇将水到渠成易如反掌。如今他已无心帝位,找王太后报仇的难度犹如上青天。
李晟只想保护好荣娘,二人平平安安的,将来再寻一处绿水青山做栖息之地,儿孙满堂,亦能令早逝的王贤妃有所慰藉。
温荣想着忍不住叹气,王太后已经在染指朝政,可李奕却不闻不问,不知李奕是在借王太后之手平衡朝堂,还是愚孝。
温荣靠在李晟怀里,缓慢却又坚定地说道,“我们再等上几日,倘若王太后就此收手,只安心打理后宫,我们要报仇确实不容易,可若王太后野心越来越大,那便无异于引火烧身,她的仇人也将不止我们一府。至少现在丹阳长公主、谢皇后,对王太后皆颇多非议。”
李晟点点头,“就听荣娘的,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宫里新换的领侍卫统领与我交好,王太后若有甚异动多少能知道一些。平日我行事尽量小心或干脆彻底躲开了去,如此既能不叫王太后抓到把柄,又可以安心留在府里,好好陪荣娘将养身子。”
李晟的手轻轻摸上温荣平坦的小腹,又缓缓向上移一下拢住了柔软慢慢揉着,温荣脸一红,娇羞地说道,“时候不早,妾身吩咐绿佩打水,我们早些歇息。”
……
第二日辰时,李晟还懒懒地搂着温荣躺在被褥里,其寅时有起身令桐礼往公衙替他请长假,理由无非是生病难愈。
温荣推了推李晟,“纵是告假在府里歇息,这会儿也该起身了,日上三竿,叫府里那些下人如何议论我们。”
李晟将温荣往怀里搂了搂,“为夫身子不适,自然卧床难起。荣娘,先前为夫日日感慨春宵苦短日高起,所以早不想去甚公衙和参朝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享受少年恩爱。”说着李晟垂首埋在温荣细腻的脖颈处,深深吸一口气,十分陶醉,“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与飞兮,使我沦亡。”
李晟唱腔清朗圆润,关键声音不低,温荣隐约听见外厢传来碧荷和绿佩压抑的轻笑声,臊的脸红到脖子根,恨不能整个人钻被褥里去。
李晟自顾地唱完了,摩挲起温荣娇美脸庞和细巧下巴,兴奋地说道,“荣娘说为夫唱得好不好,荣娘与为夫合上一曲可好。”
温荣不理睬李晟,撑着床榻要起身,“晟郎别闹了。”
李晟趁温荣还未完全起来,抬起手直接圈上温荣纤腰,微微用力温荣一下子伏在李晟身上。看到温荣满脸无奈,李晟央求道,“荣娘不肯唱曲儿,便与为夫合一首诗也行的,否则为夫不肯荣娘起来。”
温荣对李晟的无赖无半点法子,颦眉半晌,发现李晟无松手意思,无奈之下只好点点头,噘嘴道,“只一首。”
李晟眉眼弯起,不见一丝冷峻严肃,颇为狡黠地说道,“那得看荣娘是否用心和有真情意,为夫又是否满意了。”
温荣红着脸,贴在李晟胸前,听着李晟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低声念道,“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吟罢温荣仰起小脑袋,“晟郎,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李晟与温荣凝神相望,心怦怦跳的愈发厉害,抚摸着温荣墨色长发的手略微僵硬。温荣忽然抿唇笑起,“晟郎脸红了,可是满意。”
李晟喃喃自语道,“虽知如此绊人心,却无悔当初相识意。”
温荣一愣,双手忍不住攀上李晟宽厚肩膀,清透双目映着李晟俊朗无双的面容。温荣一直担心李晟有后悔遇见她和爱上她,因为她的出现,搅乱了李晟的生活,破灭了李晟可称为执念的希望。
原来晟郎从未后悔过。
厢房里的格窗不知何时被开了条小缝,一丝丝清风从窗缝中挤进来,带着庭院秋日柑橘酸酸甜甜的香气。温荣软软地趴在李晟怀里,从鼻尖一直酸到了心底,湿润了双眸。
二人偎依着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梳洗用膳……
李晟请一假,赖在府里休息了近半月,期间温荣进宫探望了一次琳娘。琳娘询问李晟情况时,温荣含含糊糊地遮掩了过去,琳娘见温荣不愿详说也猜到了是甚情况。既然南贤王身子无恙只是装病,她也就放心了。
这日丹阳长公主前往南贤王府探望李晟和温荣时,二人正闲闲地在庭院一边吃新摘的哀家梨一边晒太阳。
温荣命婢子又抬了一张胡扎过来,让丹阳靠在她身边说话。
温荣经过这几日将养,脸色好了许多,面颊也稍稍圆润了,不至于像半月前那样憔悴和弱不禁风。
丹阳瞪了温荣和李晟一眼,低声道,“小日子过的可舒坦?你们是估摸着王太后和三哥不知晓,还是故意这么做给他们看的。”
温荣将果碟端到丹阳跟前,“晟郎看着壮实,其实是外强中干,前日我还特意前卢医官过来,替晟郎开了几剂补药。托太后和圣主的福,皇宫、京城内外一片祥和平静,晟郎可以留在府里安享。”
丹阳面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当我三岁小儿好哄骗,罢了,圣主都未开口,我也懒得替你们操这份心。五哥留在府里陪你也好,省得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弄得自己茶饭不思憔悴不堪。”
温荣抿抿嘴靠回胡床,“人生难得清闲日,丹阳无事了可过来府里寻我们吃茶下棋,好过你日日去马毬场观球干瞪眼。”
丹阳‘唉’了一声,“荣娘,你怎知晓无人敢与我打马毬了。现在盛京里女娘马毬技艺是大不如前,我真想亲自上场教教她们。算了,与其干着急还不如过来南贤王府,过一过你这世外闲人的生活。”说着丹阳斜靠在胡扎上,任婢子替她盖上小裘皮,阖上眼睛。
温荣好笑,丹阳升为长公主,品阶涨了可年龄不见长,平日里最闲不过丹阳,却也敢来嘲笑了她和晟郎。
三人正歇息,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主子,有宾客求见。”
李晟眯眼问道,“何人?”
小厮摇摇头,“那人自称是李三郎,原先未有幸过府拜见主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倾动归不得
温荣和丹阳猛地睁开眼睛,李晟也忍不住蹙紧眉头。
丹阳看向李晟诧异道,“三哥怎过来了,现在该如何是好。五哥这副模样可瞒不过三哥,要躲回厢房么?”
装病总得装出个样子。在丹阳眼里五哥可谓神清气爽,精气十足,无半点生病模样。
李晟摇摇头,“不用,丹阳你与荣娘回花厅说话,我去迎接三哥。”
温荣镇定地起身,命婢子收拾庭院,朝李晟微微颌首后,挽起丹阳胳膊就朝厢房行去。
丹阳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正快步往月洞门走去的李晟,不放心地问道,“荣娘,三哥会不会生气,生气了该怎么办。”
温荣微拈起裙摆,低头看了眼翘头绣履上的顶玉串珠,步子虽急却不失优雅。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若圣主生气就不会亲自过来,不过是一声令下就能命晟郎进宫的事情。”
走上长廊,温荣环视南贤王府一周,“这处宅院是王太后布置的,所以从一开始,晟郎与我就不打算隐瞒太后和圣主任何事情。南贤王病了从此再不能协助圣主理政,是做给百官与市井黎民看的,与太后、圣主无关。”
既然太后和圣主知晓实情,不干预就是默认。那么今日李奕过府……
丹阳眉眼一跳,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担忧,“荣娘,难不成三哥是来请五哥重回朝堂的?”
温荣无奈道,“或许是,但也可能只是寻晟郎吃茶说话。”
终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李奕或许真念这份兄弟情谊。
丹阳一脸恍然,颌首道。“荣娘所言有理,就算三哥放下身段请,五哥也不一定要领情回朝堂。在我看来还是过闲适日子舒坦。朝堂的事儿让三哥一人操心罢,现在我一想到王太后,就生三哥的气。”
“好了好了,有甚可生气的。”温荣笑着将丹阳牵进花厅,摁在藤椅上让丹阳好生歇着。又询问了一些关于瑶娘和婵娘的事情。
丹阳果然高兴起来。“婵娘出月子常回府走动。而瑶娘想通松口后,府里开始替瑶娘说亲了,荣娘你还别说呢。前来提亲的贵家郎君真不少。还有,琛郎由御史台调往十六卫监门卫,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长辈都言这弃文从武是对了。”
温荣颌首道。“漫说瑶娘本就出色,就是看在林府有你这长公主在。提亲的人也要络绎不绝。说起从武,前两日轩郎也过来探望我和晟郎,轩郎不再去国子监了,在骁骑营正儿八经地开始学武艺。人结实了许多。”
丹阳压低了声音问道,“荣娘,之前听你与琳娘言轩郎从平康坊带了一名都知出来。一直养在别宅里。这事儿怎样了,前尚书左仆射赵府被抄家后。外面惧怕温大夫和荣娘身份,倒也不至于传得太难听,但纸终归保不住火。”
温荣无奈地摇头,“越是家大业大权势重的,越会被传得神乎其实,轩郎的流言之所以不盛,是因为坊间都在传南贤王府犯冲,风水不对,否则王爷、王妃怎会接二连三的得重病。我还听说了,坊市里百姓出门,都要绕着南贤王府走。”
丹阳挑眉道,“原来荣娘都知晓,我还担心你会难过呢。”
温荣抿嘴笑,“这有甚的,传得越厉害,我们的目的越能达到。至于轩郎那事儿说来就是团搅乱的麻绳,祖母、阿爷、陈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一个当妹妹的也不好多说。更何况我不了解郑都知,倘若祖母坚持不肯轩郎纳郑都知做妾接回府里,也就只能看郑都知以后的造化了。”
温荣与丹阳在花厅里闲谈,婢子过来说主子领宾客去西院了,并且瞧架势宾客一时半会不会离开。
温荣看了眼沙漏,与丹阳说道,“丹阳,左右你回府也无事,留下来一道用午膳,我吩咐厨里准备几道你爱吃的小菜和点心。”
丹阳点点头,指着案几上的果脯和莲子藕粉糕,毫不客气,“这两样下午打包一份与我,那藕粉糕吃在嘴里虽苦,可下肚了十分舒服。”
温荣笑道,“丹阳果然识货,藕粉糕是添了莲子芯粉揉成的。这段时日晟郎好吃古楼子,我担心他上火,故特意做了些,丹阳喜欢一会全带回去。”
本以为李奕和李晟说一会话后会过来寻她们一道用午膳,不想过了午时西院都没有动静,那二人也不知请个小厮过来传话。
丹阳看着一桌席面,等得不耐烦了,“荣娘,我们先吃吧,他兄弟二人几日不见,谈起事儿来废寝忘食,我们犯不着干等着。”
温荣抿了抿嘴,不知缘何心里升起一丝不安。温荣吩咐婢子用食盒盛几碟菜送过去。
温荣指着案席上的一碟饼灌鹿脯说道,“这烤饼要用炭火哄着,千万别凉了,今日的宾客只肯吃烫的配茶羹。”
丹阳一愣,“荣娘,你怎会知晓三哥的口味喜好,尤其是饼灌鹿脯,我都不知道三哥有这些讲究,怕是琳娘也不知晓吧。”
温荣松开眉眼,目光仍旧平和,笑了笑坦然地说道,“在某次宫宴上无意间听到的,当时圣主恰好与旁人聊起饮食癖好。今日圣主屈尊过府,自然要备最好的。”
丹阳笑起来,连连点头,“还是荣娘心细,往后我也多多留意。”
好歹送过去的饭菜他们肯抽时间吃。半个时辰后,空空如也的碟子和汤碗被送回花厅。
负责送饭过去的碧荷轻声道,“贵客夸府里饭菜好吃,吃得开心了还给奴婢打赏。”说着碧荷捧出一块雕云海日出纹的和田白玉,“婢子瞧着赏赐贵重,不敢擅自收下。”
温荣还未开口,丹阳就拿过玉佩前后翻看一番,啧啧称赞几声,“好玉,三哥可是愈发大方了。”丹阳将玉佩放回碧荷掌心,“既然是三哥赏你的,就安心收下,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
碧荷颇为犹豫地看温荣,见温荣点头了才喜滋滋地藏进荷囊里。
过了申时,本想留下与三哥说几句话的丹阳等不及了,起身同温荣告辞。
温荣将丹阳送至月洞门处,丹阳远远看了一眼西院,牵着温荣说道,“倘若三哥真为难你们,记得与我说,我在三哥跟前多少还能说上话。荣娘偶尔也进宫看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真心疼你们的。”
温荣眉眼低垂,握住丹阳的手紧了紧,“放心吧,如今我与晟郎并无所求,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有甚事定会请丹阳帮忙的。”
到了申时末刻,温荣正要命婢子将晚膳送去西院,小厮就过来传话,言贵客走了,王爷将贵客一路送出府。
温荣静静地在厢房等李晟用晚膳,约莫半个时辰,李晟才回到厢房。
温荣拧了毛巾替李晟擦手,二人围食案坐下,温荣开口询问李奕今日过府究竟何事,是否想让晟郎再回朝堂。
李晟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知道不可能瞒着温荣,坦言道,“三哥与我聊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李晟低首看温荣,追忆起往事颇多感慨,“三哥确实待我很好,后宫尔虞我诈,那时我年幼好欺,王太后的关心装模作样,流于形式止于表面,只有三哥是真心实意的护我,那时若非三哥,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李晟顿了顿,言语里有了迟疑,“末了三哥请我回朝堂,除了中郎将一职再让我兼兵部侍郎,并且许我将来接应国公的兵权。对了,三哥还言要轩郎到我麾下,令我悉心培养,有望成左右副将。”
温荣听了一头雾水,不知李奕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温荣确定李奕有前世记忆,纵是不完全,李奕也一定知晓晟郎有谋反之心,知晓王太后是晟郎的弑母仇人,积怨极深。
温荣感念李奕这一世留晟郎性命,但不得不警惕李奕打算将兵权交给李晟的举动,说不定就是一个等晟郎自己跳下去的陷阱。
温荣抬眼望着李晟,颦眉认真道,“晟郎如何想的,答应圣主了?”
李晟摇摇头,“还未答应,其实开始我是向三哥请辞的。打算彻底断了与朝堂、皇宫的牵绊,带荣娘住到城郊庄子上。待天气转暖,我们再一起出去散心,荣娘在江南长大,一直怀念江南山水,我们可以先去江南,我真的想陪荣娘看遍大好河山……”
李晟慢慢敛了笑容,悠然如远天云彩的双眸暗了下来。而温荣期待的目光里也透出失望,叹了一声,“圣主一定不答应吧。”
“三哥言我纵是不肯帮他,也不得离开盛京,但我若想通了,可以随时去寻他。现在他可以不管我,可以任我在府里荒废时日。”李晟语气很是无奈,李晟抬手整理温荣垂落在面颊上的发丝,歉疚地说道,“荣娘再等一等,说不定过段日子,三哥就对我彻底失望了,待我逐渐断了同朝臣的关系,三哥就会相信我确实无谋反之心,只醉心山水。”
温荣虽感动,却也在犹豫,彻底放手权势,如此他们或许能得自由,但也可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苦苦真言劝
二人简单用了晚膳后便去歇息。
第二日一早温荣收到宫里送来的帖子。
李晟端起茶碗,吹散袅袅升起的水雾,待温荣看完将帖子放回匣子后,才问道,“是谢皇后送来的帖子?可有甚事?”
温荣迎上李晟的目光,颌首道,“琳娘请妾身速速进宫说话,信里未详说具体何事。”
温荣转头看了眼窗外湛蓝无云的天空,心下颇觉遗憾。今日天气难得爽朗,本想与晟郎一道前往南郊欣赏红叶的,看来得改期了。
李晟拧紧眉头,并不愿意温荣进宫,“荣娘,我陪你一道去吧。”
温荣捻了颗蜜糖腌梅子放到李晟茶汤里,笑道,“不用了,否则琳娘和丹阳她们又得嘲笑妾身。晟郎就留在府里安心歇息,妾身会尽早回来陪晟郎用午膳。改日我们再一道进宫探望太皇太后和太上皇。”
加了腌梅子的茶汤苦涩里带了一丝酸甜,李晟原本心情烦闷,可一杯茶下肚后,整个人舒畅起来。见温荣一定要一人独自进宫,纵是担心却也无法,趁温荣更衣时李晟亲自起身去吩咐马车。
……
谢琳娘册封皇后之后一直住在清宁宫。宫女史将温荣领到清宁宫内殿时,琳娘正顶着肚子,扶住春竹手臂,在内殿里小心地来回踱步。琳娘听见声音,转头看到温荣,招招手令温荣免礼,拍拍身边芙蓉矮榻,唤温荣过来与她一起坐下。
温荣一边向前走一边笑说道,“先才臣妾从小道行来,一路暖风习习,天气难得的秋高气爽。琳娘趁着天气好,可以常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别总闷在宫殿里。”
琳娘抬手抚摸着小腹,说道,“卢瑞娘也交代我每日至少走上半个时辰,如此头胎会好生一些。今儿不是要等荣娘过来么。要不我就去御花园赏菊吃新鲜果子了。”
温荣执锦帕掩嘴顽笑道,“帖子是琳娘下的,现在琳娘又埋怨我来得不是时候。琳娘当了皇后架子不小。臣妾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琳娘娇嗔地瞪了温荣一眼,“架子大了怎也不见你会怕我,罢了,”琳娘挥一挥帕子。颦眉认真问道,“荣娘。听说昨日圣主去南贤王府了,圣主与南贤王说了甚事,荣娘可知晓。”
温荣见琳娘问得直接,面露出难色。谢琳娘也知晓自己唐突了。连忙解释道,“荣娘放心,我并无打探的意思。实在是事有紧急,我才乱了方寸。”
温荣轻拍琳娘手背。“琳娘你冷静一下,究竟出什么事了。”
琳娘眉心越拧越紧,沉吟半晌后说道,“昨儿晚上应国公府悄悄送了封信与我,阿爷发现琅琊王氏一族正处心积虑地削他兵权。琅琊王氏族人向圣主进谗言,言我阿爷功高盖主,手握重兵不放,必有异心。”说罢琳娘叹了一口气,“荣娘,我现在真真担心圣主会听信谗言,将兵权交与王家人,如此我们谢府、温府真真就完了。”
温荣见琳娘说得如此直白,吓了一跳。温荣心知琳娘母家权势极大,现在陈留谢氏是唯一能比肩琅琊王氏的家族。王氏一族不可能不懂树大招风这一道理,难不成琅琊王氏和王太后真有不能示人的野心,所以一心打压谢氏一族。
温荣蹙眉道,“掌握在琅琊王氏族人手里的兵权已经不少,比如守圣朝边疆的王节度使。所以圣主不可能任由外戚王氏做大的。”
琳娘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其实奕郎是迫于王氏一族压力的,他虽有想法,但被困住手脚无法伸展,故奕郎是十分郁闷和烦恼,甚至夜夜辗转难眠,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琳娘握住温荣的手紧了紧,接着说道,“倘若谢氏一族和琅琊王氏真的硬对上,一定会两败俱伤,将来伤的是圣朝根基。荣娘,现在我们能想到的、最折中的法子就是先承诺由南贤王接手兵权。”
琳娘终于将今日召她进宫的目的说出来了,温荣低头沉思,难怪李奕昨日会过府请晟郎回朝。李奕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外戚越做越大,而晟郎母妃是王氏嫡系族人,由晟郎接应国公兵权,能给王氏一族交代,最重要的是晟郎平日行为偏向谢氏、杨氏,故此举可平衡几大世家的势力。
琳娘见温荣面上神情仍旧淡淡的,又恳切地说道,“荣娘,禹国公府、薛国公府是前车之鉴,所以阿爷说了,他宁愿放权,也绝不会同皇室争。可怜阿爷为了圣朝毕生征战,过了几十年风餐露宿苦不堪言远离家人的生活。纵是赤胆忠心战功赫赫又能如何,现在年纪大了,于圣朝而言再无用处,终逃不过被怀疑,甚至自身难保的下场。”
温荣看着琳娘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心情也十分复杂,安慰道,“琳娘,说不定事儿没有你们想得那般严重。我相信圣主一定不会将兵权交给琅琊王氏的。更何况,举国上下皆知应国公在谋反一案中立下大功,现在出事民间定会传皇族中人是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辈,想来王太后也不愿意皇家、圣主的名声受损。”
琳娘颌首道,“荣娘说的道理我懂。可是所谓市井流言只能缓一时。琅琊王氏胃口极大,他们会牢牢盯住应国公府和谢氏一族不放。荣娘,算我求你了,南贤王答应接兵权是唯一有效的缓兵之计,如此我们才能一起想法子对付王太后和琅琊王氏。”
温荣面露难色,“琳娘,其实晟郎与我都不想再介入朝争当中。晟郎与我都说好了,待他请辞,再断了与朝廷、朝臣间的联系,就带我四处散心游玩。其实我们早已无心权贵,只想寄情山水。”
琳娘未料到温荣会说出这番话,一下子愣住,半晌后语重心长地说道,“荣娘,你怎会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王太后一日不除,我们所有人就一日不要想有安宁日子过。其实王太后和琅琊王氏目的颇有不同。琅琊王氏最忌惮另外三大家族的权势,但是却将南贤王视作自己人。可王太后呢,她非但未将南贤王视作该相互扶持的族人,反而费劲心思寻机会彻底整垮南贤王和南贤王府……”
一旁宫女史替二人换了热茶。琳娘端起茶汤吃了口,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倘若你二人真真自甘交权,只会正中王太后下怀,她不用再大费周章地对付你们了,只需趁你们远离盛京时,派上几人暗杀你们便可。南贤王武艺再高强又有甚用,王太后、圣主等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武功过人的暗卫。你又手无缚鸡之力,到那时南贤王漫说保护你,恐怕连自身都难保。所以王太后不除,南贤王千万不能交权,你们也绝不能离开盛京。”
琳娘一番论调后温荣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其实琳娘所言她早有想过,可她仍寄希望王太后内心还能存留一丝良知,现在想想她的这希望实在是虚无飘渺,甚至她也想嘲笑自己太过天真和幼稚了。
温荣抿了抿嘴唇,“琳娘,我也知晓此事严重,可我现在无法答复琳娘,待我回府同晟郎商量则个,再写信与琳娘可好。”
琳娘连连颌首,“荣娘,南贤王对你是百依百顺,倘若你开口他一定会答应。其实南贤王如此年轻,与那些告老还乡的朝臣不同,那些朝臣年纪大了离开可了无遗憾,但南贤王往后回忆起来怕是会心有不甘。”
温荣勉强露出笑来,“琳娘放心,我一定会向晟郎如实传达琳娘的意思。希望撑过这段时日,可以彻底压制住琅琊王氏和王太后。”
琳娘道,“荣娘,将来朝局稳定了,你们再想离开去过所谓的世外桃源生活,定不会有人拦你。到那时并非是觉得你们再无用处,而是我可以确保荣娘的平安,如此才能放心你们远离。”
温荣感激地笑了笑,也向琳娘坦诚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坚定远游的念头。
二人又说了会话,见时辰不早,琳娘本想留温荣用午膳,可耐不住温荣坚持回府。
谢琳娘将温荣送出宫殿,转身回到内室,一眼看到一袭明黄盘龙纹锦袍的李奕,正闲闲地坐在她们先前的矮塌上,端起茶盏仔细端详茶盖上的浮雕寿山纹。
李奕抬起头看琳娘,嘴角微扬,俊朗脸庞上的笑容干净迷人。
谢琳娘朝李奕慢慢走来,“奕郎,荣娘答应回府劝南贤王了。”
李奕食指轻叩茶碗,“我在屏风后都听见了,琳娘过来吧。”
琳娘红着脸在李奕身边坐下。想起李奕之前与她说的,焦急地问道,“奕郎,王太后真的欲杀南贤王与荣娘么?还有我阿爷的兵权……”
李奕颌首道,“是的,琳娘今日与南贤王妃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王太后是我生母,我是该尽孝但也不可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氏江山落入旁人手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移影路阻长
琳娘凝望着李奕,双眸满是眷恋,柔声问道,“奕郎,是否只要南贤王答应回朝廷继续当武将,我们就不用担心王太后与琅琊王氏的族人了?”
李奕弯着眉眼伸手替琳娘整理发鬓,目光划过琳娘的下巴、喉咙,落在隆起的小腹上,“是的,如此就不用担心,到时候一切都将回归原状。”
……
温荣回到南贤王府,将谢皇后的原话和顾虑一股脑儿地告诉了李晟。
见李晟沉默不语,温荣低首拈茶盖将茶汤上的茶沫子一点点撇去,先才煮茶时她一直思考宫里的事儿故分神了,茶沫子未滤干净。
李晟靠在软榻上静静地看温荣。
许是茶沫子太过细散的缘故,温荣眉心微颦,樱桃小唇时不时撅起,模样儿十分娇俏可爱。
李晟开口道,“荣娘,下午我去寻三哥,问问他究竟作何打算。应国公府的兵权不可能交给王氏族人,也不可能交给我。若只是利用我做缓兵之计,也该让我知晓要缓到甚程度,三哥他们究竟怎样才肯放我们离开。”
温荣放下茶盏,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晟郎的意思是今日琳娘所言皆是圣主教的,而事实上应国公的兵权并不会被削弱是么。”
李晟摇摇头,“谢皇后所言是真的。荣娘一定知晓兵权的重要,得兵权者得天下。现在圣主手中只有小部分兵权,剩下的一半在应国公手上。琅琊王氏纵是不敢觊觎帝位,也想借兵权巩固他们在圣朝的地位,稳坐四大家族之首的位置。”
温荣对现状颇为失望,可身不由己。颌首道,“妾身知晓了,现在确实不能一身轻松地离开,实在不成就先听从圣主安排吧。”
用过午膳,李晟就更衣进宫寻李奕,二人在宫里长谈了一番。
第二日李晟便恢复了以往生活,卯时起身前往十六卫公衙。
事隔一日。温荣又收到请帖。谢皇后请荣娘、丹阳一起进宫看杂戏。温荣心想晟郎要在公衙一整日,午时无法回府,遂答应下。
清宁宫里谢琳娘、温荣、丹阳三人说话顽笑一如往常。没多久圣主李奕也到了清宁宫陪三人用午膳,饭后邀请三人一同探望太上皇和太皇太后。
太上皇睿宗帝自退位后少了许多顾虑和烦心事,每日里练习书法下棋听乐,或者闲闲地陪太皇太后打几局叶子牌。再有卢瑞娘的悉心调理照顾,睿宗帝的精神和身体比之以往好了许多。
温荣瞧着前圣主和太后闲适的生活十分羡慕。几人特意避开朝政不谈,只品诗论画,氛围十分轻松。
道别时太皇太后送了温荣、丹阳不少赏赐,让温荣下次同温老夫人一起进宫。多陪陪她这老人家。
听太皇太后说后温荣才知晓,原来太皇太后赏了祖母一块令牌,祖母凭令牌可随时出入大明宫寻太皇太后。无人敢阻拦。
温荣回到府里,婢子言李晟一早就回来了。回府后未回厢房。径直去了书房。
温荣卸下发簪头饰,换了身绢袍小褂,休息了一会见晟郎还未回来,遂命碧荷去厨房吩咐晚膳,自己领绿佩前往书房寻李晟。
本以为是公衙事多,李晟将公文带回府,在书房看公文了。
不想撩开书房帘子,温荣看见李晟负手站在屏风前,怔怔地看着屏风上的四季图一动不动。
屏风是他们二人数月前一起画的。
天蚕丝屏风面上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四景栩栩如生,充满灵性与易趣。平日里他二人也常来欣赏,可温荣从未见晟郎如此痴迷和忘我。
温荣轻手轻脚走到李晟身边,生怕惊着李晟。靠近了发现李晟的脸色与平日不同,温荣心里不免担心。
感觉到温荣气息,李晟迅速舒展眉心,转头朝温荣笑道,“荣娘回来了。
荣娘笑道,“妾身还去探望了太皇太后与太上皇,两老人家身子骨比以往要好许多。现在老人家已无所求,就念着我们这些小辈能好,能多些时间进宫探望他们,陪他们下下棋说说话。”
李晟未听清温荣在说什么,而是开始望着温荣出神,抬手轻抚温荣细嫩的脸庞。
李晟眼底浓浓的不舍看得温荣心尖一颤,温荣连忙摁住李晟不断在她脸上游走的手,担心地问道,“晟郎,是不是公衙里发生了何事,可能与妾身说了。”
李晟低头沉默,半晌后下定决心抬起头,歉疚地说道,“荣娘,我要去边疆,估摸就是今年的事情。”
温荣大惊失色,“边关有战事么?是陇西的鞑坦还是突厥进犯安西四镇了,怎会如此突然,之前分明无半点风声的。”
李晟认真解释道,“是突厥,西域一代自从建了安西都护府,突厥对我圣朝边城的骚扰少了许多。可今年边疆又不太平了,西域荒原的几大突厥部落结盟在一起,恐怕将对圣朝不利。荣娘,此次前往边疆,除了对付吐蕃,三哥还交给了我一件事情。三哥答应,如果我完成,他会放我们离开,而且保证我们毕生平安。”
“是什么事呢。”温荣瞪着眼睛,胸口起伏呼吸颇为急促。关于晟郎要前往边疆一事她还未缓过来,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虽然她一直能理解甚至坚定,一旦圣朝有难,不论晟郎或是轩郎,都应该前往沙场,奋勇争先护大圣朝千秋万代的。
可这事真降临到她身边最亲的人身上,她就开始担心犹豫害怕,甚至是抗拒。
李晟将温荣揽在怀里,温荣靠在李晟宽厚的胸膛上微微颤抖,李晟心疼却也无可奈何,“三哥要求我想方设法收走王节度使的兵权虎符,再将兵权虎符交还三哥,如此我们就不用再惧怕王氏了。”
温荣惊讶地看着李晟,她知晓朝局是眼花缭乱瞬息万变的,她一个外人也无法看清,但她再傻也明白,“晟郎,说着容易,可要收王节度使的兵权何其难啊。”
“所以三哥肯用此做筹码,放我们离开。”李晟搂着温荣腰身的手臂渐渐收紧,下巴轻轻摩梭温荣发顶,“荣娘安心在盛京里等我回来,倘若荣娘一人闷的慌,就先回温府住一段时日。”
温荣不悦地说道,“只有被休弃或者和离的女娘,才会迫不得已回娘家住,晟郎是不要妾身了么?”说完温荣觉得晦气,抬手重重地打自己嘴巴。
李晟眉头一皱,赶忙握住温荣手腕,“我怎舍得……只是担心荣娘一人会害怕,或者让茹娘她们过来陪荣娘亦可。”
温荣双眸微湿,“妾身知晓,妾身在盛京里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衣食无忧只享荣华,晟郎不必担心我。晟郎,圣主有说什么时候出征,又何时能归么。”
李晟不打算隐瞒欺骗温荣,如实说道,“荣娘,应国公出征最久一次整整七年未回盛京,也无法见家人……此次征讨突厥,对付王节度使,快则半年数十月,多则……”
李晟语滞,多则一年、两年,或者五年、七年……李晟的心里也无定数,他是习武多年,可领军实战的经验却极匮乏,这一战究竟要打多久,谁都不知道。
温荣悄悄将眼角晶莹擦去,稳了稳心神,“晟郎,我们先去用晚膳,一会饭菜都凉了,一边吃一边慢慢说吧。”
温荣脑海里浮现出两年前李晟在边疆受伤后,被送回京躲在温府里的惨淡情形。
当时李晟受了箭伤,箭射中左肩胛,虽非致命伤,可李晟为此受了不少苦。李晟嘴上不说,但温荣知晓,每每天寒落雪之时,晟郎的左肩就会酸痛难忍,温荣正打算请卢医官过来替晟郎把脉,开些药好好调理一番的,不想这般快又要出征了。
那年李晟前往边疆是为了收集方成利通敌证据,顺便将突厥击退至圣朝疆域十里外。而此次李晟是要针对王节度使。其实王节度使对圣朝颇为忠心,可无奈他是琅琊王氏的最大靠山,收王节度使的兵权无异于釜底抽薪,将来再对付王氏一族就易如反掌了。除了王节度使一事,李奕还要求李晟,这一战必须让突厥至少安静三十年……
个中困难不言而喻,温荣甚至悲观的认为这些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去仔细想还好,一想温荣鼻子就酸溜溜的,一直酸到心底。
回到厢房,碧荷已经将食案摆好了。温荣替李晟盛了碗羹汤,心绪稍稍稳定后问道,“晟郎,应国公也有去边疆么。”
应国公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有应国公在晟郎身边,温荣多少能放心一点。
李晟摇摇头,“应国公年纪大了,早有隐退之意,圣主不打算令他上战场,这次林家大郎、轩郎都将前往边疆。”
温荣觉得喉咙口似被堵住,连口汤都咽不下去,轩郎一心弃文从武,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现在该来的都来了。
晟郎和轩郎等人远赴边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与茹娘一起,每日抄写经书,替他二人、以及所有远赴战场的圣朝子民祈福。
在圣主下诏书前,温荣一直心存侥幸,想着圣主或许会有别的法子对付琅琊王氏,而吐蕃的结盟部落则因内讧自行散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妾守绢丝意
十日后圣主下了诏谕,盛京登时陷入一片紧张之中,诏谕里李晟被封为三品怀化大将军,官封上都护。而初出茅庐的林子琛和温景轩,被分别封为从四品明威将军和正六品昭武校尉。
温荣在名单里还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比如歆娘的哥哥陈家二郎、应国公府二郎君等。此次李奕提拔了许多年轻将领,无出意外都是其心腹。
温荣的心态已经慢慢平和了,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在几近于生离死别的关头,人有私心是难免的,温荣只能让这份私心最小化,每日里不断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相信晟郎、轩郎、琛郎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出征日定在当年十二月,对此日子温荣颇多怨言。十二月临近年关,天寒地冻大雪封路,但李奕不顾行军士兵的困难,坚持在雪天出征。
温荣心里叹气,李奕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行军路上要花费数月,待将士抵达边疆又恰逢春日融雪,那时候边疆的气候不会太恶劣,单战事而言,对圣朝一方不会太过不利。
随着李晟出征日子越来越近,温荣出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白日李晟前往公衙时,温茹娘、陈歆娘、丹阳长公主、林瑶娘等人就会聚在南贤王府做女红。之前除了温茹娘,另外几位皆是十指难拈绣花针的,甚至瞧不起这技艺。现在一个个都十分虚心认真地向茹娘讨教各种绣法针脚,只想赶在家里夫郎或兄长出征前,亲手缝制出一两件对方能贴身用着的、寄托相思和祝福之意的绣品。
丹阳一直想替林子琛缝一身外穿的袍衫,可惜初拿针线,纵是天赋过人。也无法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绣成后漫说袍衫绣纹凌乱,连两袖子都是不对称的,丹阳怒摔数次袍衫后终于放弃,安分地绣起荷囊。
温荣从一开始就只打算为晟郎缝两套样式最简单的贴身绢袍,绣一只琴瑟合鸣荷囊,再打两条如意百福丝绦。本就不难,偶尔请教茹娘一二。一步一步的。精致的绣品就慢慢出来了,一件件清楚地摆放在锦盘之上,丹阳、歆娘等人都好不羡慕。
这日距离出征只剩下半月。丹阳等人照常聚在南贤王府。
天凉了,拈针的手被冻得通红,温荣吩咐绿佩多烧两只银炭炉,格窗再微微开条缝。丹阳一进厢房就咋咋呼呼的。原来她昨晚熬夜绣的荷囊针脚错了,正囔囔着要茹娘帮她挽救则个。
女娘们正说的热闹。温荣抬眼发现歆娘虽不断勉强露出笑容应和丹阳,可神情却是郁郁寡欢的。
温荣知晓大家都是将苦闷藏在心里,不肯在亲近人面前表现出来,免得凭添伤感。可歆娘的神情还有别的意思。
温荣坐到歆娘身边,握住歆娘的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温荣哥哥温景轩和陈歆娘的全礼本定在转年二月,现在不得已延期。歆娘是待嫁女娘。此时心情定比她们更加复杂和难过。
陈歆娘摇摇头,低声说道。“与王妃无关,王妃何须与歆娘道歉。歆娘就是觉得诸事不顺,心里颇觉惶惶不安和茫然罢了。”
温荣颦眉担忧地问道,“歆娘可愿与我说说,看是否能帮得上忙。”
歆娘朝温荣感激一笑,“王妃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忙,该是轮到我们报恩,哪里还敢再麻烦王妃,何况这些事儿王妃也不便干预。”
温荣明白歆娘在指什么,轩郎养别宅妇一事对于歆娘来说就是扎在心尖上的芒刺。当时她和晟郎不忍心看轩郎每日无精打采郁郁寡欢,为了帮助轩郎擅自做主将郑大娘子从平康坊赎了出来。晟郎还赠了轩郎一处别院用于安置郑大娘子。
那时看似解决了一桩事,可现在回过头去想,温荣觉得很对不起歆娘,也知歆娘是在茫然将来要如何面对郑大娘子。
温荣握住歆娘的手放在膝头,趁着丹阳等人在一旁玩闹,无人注意到她二人,轻声问道,“歆娘,你是真的喜欢轩郎么。”
陈歆娘被温荣直白的问题羞得满面通红,紧张地将手心里绣了一半的荷囊捏成一团,半晌后陈歆娘小心地点点头,她确实对轩郎有情,否则她不可能肯替月娘应这门亲事,也不可能在知晓轩郎未成家就养别宅妇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等着嫁给他。
温荣笑道,“轩郎是我哥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可不是我自吹自擂,论起谁最了解轩郎,我一定是排第一的。歆娘知晓轩郎的性子温和好言,是一名极儒雅的郎君。而且轩郎从小就接受的严苛和传统的教习,是在骨子里重视清誉并且一心维护家宅荣耀的。轩郎被赵家郎君带去平康坊,结识郑大娘子后其实很痛苦,他一点也不开心。除了因为祖母、阿爷等长辈的执意反对,更因为他内心在煎熬,他其实打心底里知道这是错的,只是一份责任心和善心,让他无法两全。”
陈歆娘睁着晶莹的杏眼,期期地看着温荣,她也一直想多了解轩郎,至少要知晓轩郎和郑大娘子的这段故事,她一直以为轩郎与郑大娘子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所以她不知真嫁去温府后,是否该当一名贤妻,主动将郑大娘子接回温府,可她担心轩郎陪她的时间会更少,会更加冷落她,每每思及此,她便十分难过害怕。
温荣端起茶盏,冰凉的指尖触碰温热的青瓷,一股暖意慢慢渗进血液之中。
温荣看出歆娘不开心和害怕,但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宽慰歆娘。温荣吃了口茶继续说道,“歆娘你知道吗,轩郎听闻你肯主动嫁给他时长松了一口气,他打心底明白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桩亲事是在艳阳之下,得到祖母、阿爷、阿娘,还有我们所有人祝福的美满姻缘。所以歆娘不用害怕,无论如何将来轩郎都一定会珍惜你对你好的,至于郑大娘子这事不能急,全大礼后,歆娘再好好同轩郎谈一谈,轩郎最会念着旁人的好,总是记恩不记仇,歆娘待轩郎多好一分,轩郎就会还十分。”
温荣抚了抚歆娘的鬓发,“退一万步,歆娘真有甚不开心和看不开的,可以与我或者茹娘、丹阳她们说了,丹阳最好打抱不平,现在大家都是朋友,她一长公主,还能眼睁睁瞧着你被欺负不成。”
歆娘扑哧一笑,靠在温荣肩膀,“将来真有事儿,我还是要王妃替我做主,那时王妃可不能偏帮亲哥哥,不理我了。”
温荣嘴角扬起,为让歆娘安心,勉强答应下。其实晟郎这次得胜归来,她与晟郎就要远离盛京了。温荣坚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和福气,歆娘是个好女娘,至少祖母和阿娘一定会疼她,而上天也不会薄待她,至于轩郎,温荣也相信自己的哥哥……
“歆娘,你替轩郎绣的荷囊给我瞧瞧,昨儿我问哥哥,他说喜欢双绣石竹纹的,所以用青绿色丝线做底吧。”茹娘忽然转头看向歆娘高声说道,又伸出手要接歆娘才绣了一半的荷囊。
还沉浸在思绪中的陈歆娘被吓一跳,捏皱了的荷囊一下掉在地上,瞧着歆娘魂不守舍的模样,丹阳和瑶娘是嘲笑个不停。
就在众人说话玩笑时,外院传来通报,宫里有赏赐下来。歆娘、茹娘、瑶娘皆不明所以,温荣和丹阳也面面相觑。
温荣站起身,“我们先去院子,可能是宫里赏赐王爷的。”
“这还没出征立功劳呢,就有赏赐下来,那我家琛郎岂不是也该有赏赐,否则多不公平。”丹阳一边嘟囔一边随温荣走出厢房,温荣听到了狠狠剜丹阳一眼。
众人下跪听旨才知晓赏赐是皇后下的,而且并非赏赐温荣一人,丹阳、瑶娘等人皆有上好夹缬绸缎和上等串珠金饰。每一件赏赐上纹样皆有祈福与保平安之意,众人看着都很感激谢琳娘的心意。
温荣正要吩咐婢子将各人的赏赐分别装上马车,内侍忽然通报皇后到了,丹阳眉稍一扬,“就说荣娘这最热闹,琳娘果然也来了。”
内侍话音才落,就见琳娘裹着身玫瑰紫羽缎缓缓走进来,宽松的羽缎也遮不住琳娘高高隆起的肚子。温荣和丹阳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过琳娘,丹阳笑道,“什么风将你吹来,快八个月了,太后、圣主他们怎允许你出宫。”
琳娘看着丹阳笑,“出宫本是不允许的,可一听我是要来南贤王府,圣主就立即吩咐马车,知晓你们在这儿,还特意让我带赏赐。”
琳娘进了厢房,命宫女史将羽缎解下。
琳娘一眼就瞧见围成一圈的笸箩,琳娘好奇地将温荣等人的绣品拿起来仔细端详,茹娘与温荣的可称上品,琳娘连连点头称赞,待看到丹阳绣的流云百福荷囊,琳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玩笑道,“丹阳这绣的甚,可是一团团的羊毛羔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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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别言已相失
琳娘不说还好,说了温荣等人亦觉得那荷囊上的百福流云就像一团团死气沉沉的羊毛,毫无流云的飘逸灵性可言,皆掩嘴好笑起来。
丹阳又急又气的一把抓过荷囊藏在身后,颦眉问道,“琳娘,你今儿过来究竟何事,难不成是来瞧我笑话的?你家夫郎一句话,害的我们一个个都要与夫君、兄弟分离。瞧着你平日心思挺细腻的,今日怎大喇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琳娘知丹阳说话素来直接,故从不往心里去,可这会儿也觉得歉疚,张了张嘴尴尬地说道,“听说你们每日都聚在南贤王府,我一人在宫里无趣,就想过来看看你们。过几日圣主会替南贤王、五驸马等人践行,在宫里举办了家宴,我们几个姐妹许久未见,那日大家去清宁宫用午膳,再一起说说话看看戏可好。”
温荣看了眼笸箩里的荷囊和丝绦,她的女红已经完成,这几日不过是见时间有余,故额外为晟郎再绣两条汗巾子罢了。
前往清宁宫用午膳并不耽误事,用过午膳说不定还能同晟郎一道乘马车回府。现在于温荣而言最珍贵的是与李晟相处的时间。这几日温荣时常盯着沙漏箭刻上的影子就开始发怔,几是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只有单纯的期盼,期盼裹带了时间流逝的沙粒能走得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重生这一世她尽力按照自己认为的最好方向走去,可走得远了,她发现许多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超越她的掌控。温荣从未奢侈希望她可以万能或万事如意,但现在她心底空洞洞的。一想到李晟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她身边,她心里就充斥了满满的遗憾、煎熬和最折磨人的无能为力。
丹阳拧着眉毛,不知高声囔囔了一句什么,彻底打断了温荣的思绪。
温荣看丹阳时,双眼的神光仍旧涣散,回过神后才与琳娘笑道,“宫宴日子定了告诉我便是。再怎么说也该进宫陪琳娘说话不是。对了。丹阳呢,可否一起进宫,还是一人留在府里绣荷囊。”
哪壶不开提哪壶。丹阳瞪了温荣一眼,没好气的将藏在身后的荷囊丢进笸箩,老成地叹口气,再转头朝瑶娘说道。“琛郎怕是瞧不上我绣的,我也犯不着在这儿白费功夫了。不若进宫玩乐,到时候琛郎用瑶娘绣的亦可。”
琳娘掩嘴笑,“这就是都答应了。”
放眼厢房里的几位女娘,除了温荣和丹阳地位尊贵同皇后交好。敢说个不字,其余茹娘等人都不敢扫琳娘的兴,俱欢欢喜喜地答应下。
宫宴就定在李晟等人出征的前两日。一早李晟吩咐了马车。替温荣披上云水缎衬银鼠灰的比肩褂子,捏起温荣的手看到上面有几点针眼。心疼地说道,“怎还在绣呢,针线活费眼又费神,我也不缺用度。”
温荣笑着摇摇头,“晟郎不懂,妾身做的女红总会比外面更用心些,而且只有妾身知晓晟郎的喜好。妾身每日在府里闲着无事,丹阳、茹娘她们又都过来了,总该陪着一道绣的。将来晟郎在外面,穿的用的都是妾身亲手缝的,就不会忘记妾身了。”温荣脸颊微微泛红。
李晟心思漾动,握着温荣纤纤细指轻抚自己双唇,似想抚平指尖上的伤口,“荣娘替我绣了太多绢服荷囊,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回来,到时候会用不完的。至于丹阳,她的性子我还不了解,能绣出甚像样的物什,她真闲了无事,将来你们多结伴去郊外走走,荣娘也该时常散心的。”
荣娘抽回手,笑而不语,转身去收拾要带进宫送琳娘的礼物,又去外厢房交代了甘妈妈一些事情。半晌后回房见李晟仍旧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上前说道,“后日晟郎就要出征,要不明日别去公衙了,晟郎陪妾身去郊外走走,或者你我二人就在府里下下棋抚抚琴可好。”
“好,明日我就陪在荣娘身边,”李晟抬手在温荣发髻上簪了一支莹骨横冰纹簪子,“荣娘平日在府里喜欢绾矮髻,这支簪子用了再合适不过。”
温荣面上神情欣喜里还夹杂一丝好奇,就要将簪子取下来仔细端详,可手还未抬起就被李晟握住,李晟弯着嘴角,“时候不早,我们先进宫。”
温荣无奈地看了李晟一眼,李晟牵起温荣的手,乘上马车,一路相互依偎。
到了宫里,温荣见到李奕邀请的宾客。
与其说是宫宴,不如说是李奕心腹的小集会。温景轩、林子琛皆在,还有好几位谢家人,应国公也来了。应国公高冠髯须,虽已过知天命之年,但精神矍铄气势凛人。在温荣眼里,应国公是大圣朝当之无愧的第一武将,正值当年,现在要急流勇退,只是为了避开琅琊王氏的咄咄逼人。
温荣等女娘在麟德殿坐了会,看了两场鼓乐。临近用席面,谢琳娘吩咐宫车将大家都接到清宁宫。用过午膳,琳娘询问温荣等人想听什么戏,她准备吩咐戏班子在清宁宫搭台。正说着话一名含元殿的宫婢通报后进殿寻温荣。
宫婢未避谢皇后和丹阳长公主,朝三人见礼后,颇为焦急地说道,“南贤王请王妃至含元殿说话,还请王妃随奴婢移步含元殿。”
先前在麟德殿温荣确实听李晟说,用过午宴他会去一趟含元殿。可若真有事,晟郎也该命桐礼过来寻她。
温荣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宫婢,颦眉问道,“王爷可言是何事,我这正与皇后、长公主说话,若无要紧事,一会出宫我再去寻王爷吧。”
宫婢有些为难,“王爷似有些不舒服,桐侍卫在一旁照顾,这才命婢子过来请王妃的,王妃若是不肯去,奴婢无法向王爷交代。”
听到李晟身子不舒服,温荣心里一紧,琳娘仔细端详了那宫婢一会,附在温荣耳边小声说道,“确实是含元殿的宫婢,并非王太后的人,今日宫里宾客均与王氏无关,想来王太后也不敢有甚不轨举动。荣娘跟过去看看,以免王爷真有事。”
温荣朝琳娘点点头,起身随宫婢离开。宫车行了约莫一刻钟时间,未前往众臣聚集的含元殿主殿,而是在含元殿偏殿的一处内坛停下。宫婢扶温荣落马车,又请温荣乘上肩舆径直进内殿。
穿过长长走廊,宫婢撩开五色珠玉门帘,将温荣请进内殿后,转身守在殿门外。
不待温荣疑问,一袭明黄行服束金冠的李奕便朝她走过来。
温荣一时愣怔,看来不是晟郎找她,也非王太后设局陷害她。
李奕几步走到温荣面前,忽然抬手就抚上温荣面颊,温荣猝不及防,吓的往后连退了数步。
温荣心怦怦跳,“臣妾见过圣主,那宫婢言南贤王身子不适,臣妾才特意赶来,不知南贤王现在何处。”
李奕诧异地挑起眉毛,“五弟身子不适么,我怎不知晓。”说罢李奕笑了笑,“定是那宫婢胡言,荣娘不必当真,此处只有我一人。”
温荣看向李奕的眼神颇为复杂,她前世的记忆恢复了,知晓李奕确实对她念念不忘,且李奕前世未做甚对不起她的事。可她现在心里只有李晟,她不可能负他,对于李奕她只有感激和歉疚,并无丝毫爱意。这一世与李奕既已无缘分,她就该劝李奕莫再强求。
李奕面上神情忽然舒展,欣喜地说道,“荣娘定是记起了所有事情,荣娘看我的眼神不再似以往那般冷淡和疏离了。”
温荣蹙紧眉头,“臣妾不明白圣主在说什么,”温荣忍住立即转身逃开的冲动,认真地说道,“臣妾虽愚钝不解圣主之意,可心里却有话不得不说,还请圣主莫要治臣妾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李奕难掩激动,柔和的目光是浓浓的眷念,点头时又朝前走了一小步,“荣娘尽管说,我怎舍得罚你。”许是担心吓着温荣,李奕走了一步后便堪堪停住,直直地望着温荣,眼角眉梢皆是欢愉。
温荣无法面对李奕双眸里的炙热,避开李奕目光,撇眼看向其身后的花鸟纹嵌宝石珐琅檀木屏风。
温荣抿了抿唇,苦口婆心地道,“圣主即位不过月余,如今天下看似太平,但圣主英明心里定然如明镜一般,知晓外患未除,内乱新起。圣主理当将心思放在朝堂与苍天百姓身上,不该再念着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如此才能不负太上皇对圣主的期望。”
李奕听到温荣提及内乱时,眉毛几不可一见地皱了一下,转瞬又染上浓浓情意,“不想荣娘亦是难得的直臣。内殿无人,我与荣娘皆敞开天窗说亮话可好。荣娘所言的内乱是何意,是指南贤王要谋反,还是以太后为首的外戚弄权,动摇我帝位。”
温荣听到李奕言南贤王要谋反,大惊失色,猛地跪下来,“还请圣主明察,南贤王绝无谋反之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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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白四十九章 时来不轨意
李奕上前将温荣扶起,目光落在温荣发髻的玉簪上,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几点前世记忆片段。
李奕早已习惯突如其来,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记忆了,他无所谓梦境是否残缺,因为他心里有数,只要温荣回到身边,不论记忆或是生命,都将圆满。
李奕心疼地说道,“荣娘快起来,不过是句顽笑话罢了。此次出征五弟明知凶险,却毫不推诿干脆应下,我知道五弟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不待温荣松口气,李奕话锋一转,忽然问道,“荣娘现在还是喜欢白玉发饰?荣娘是否记得我曾经送的莲花莹玉步摇。”
温荣捏紧手帕,李奕前世曾赠她一支莲花莹玉步摇,她确实很喜欢,除了必须盛装的朝贺祭典外,其余时间都会将步摇簪在发髻上。
温荣眉眼低垂,神色不变,“圣主隆恩浩荡,恕臣妾愚昧。臣妾已记不清圣主赏赐南贤王府的财帛里,是否有莲花莹玉步摇。”
李奕看不到温荣的眼睛,清雅面容现出一丝不满,声音沉缓地说道,“先才我已说了这里无外人,荣娘何须再藏着掖着,难道荣娘还未完全恢复记忆?若如此,五弟就该驻扎在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李奕一步一步逼近温荣,温荣被李奕的威胁气得胸口起伏。
温荣转身要离开,却听到咯吱一声,内殿的门被宫婢从外面锁上。温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看向李奕的双眸再次蕴满怒气。
看到温荣模样慌乱,李奕嘴角翘起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原来荣娘真未记起。其实荣娘不必怕我。我并无不轨与冒犯之意,之所以朝荣娘走来,是因为我不能接受同荣娘这般疏离。”
温荣已退无可退,靠在内殿的墙壁,冷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奕,“圣主逾矩,还请圣主留步。南贤王前往边疆是听了圣主诏令。出征目的是要扫除外患。让圣朝国泰民安。南贤王一心为圣朝、为圣主,圣主不该因私人恩怨,而寒万千将士的心。”
李奕朗声笑起来。他觉得有趣,纵是不能搂着温荣一亲香泽,但这样说话他就十分开心了,李奕笑着朝温荣摇摇头。“荣娘所言差矣,我与五弟绝无私人恩怨。倘若五弟有异心,我惩罚他更不会寒万千将士的心。荣娘言圣朝必须国泰民安,这点我万分赞同,可如何国泰民安呢?无非是攘外安内。如今我正在攘外,安内要对付我生母和王氏一族无疑,可五弟……荣娘如何证明五弟无异心。”
温荣很谨慎。李奕会出此言,肯定是记起前世晟郎的谋反之举。既如此李奕必派人盯梢和暗查晟郎了,且知晓晟郎如今的一举一动。
从李奕要晟郎出征,再要求晟郎对付王家人,可看出李奕是彻底将晟郎视作可以利用的棋子。
现在要她证明晟郎无异心,不过是在逗弄她,温荣低头说道,“圣主英明,任何事情都瞒不住圣主,漫说南贤王根本无异心,纵是有异心也只是心里想想。谋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南贤王一个不占,他根本无能力无资格同圣主争。南贤王一早就明白这道理,故一心一意、竭尽全力地扶持圣主。”
“原来五弟在荣娘眼里那般无能,”李奕忍不住欺身向前,高挺的鼻尖几乎贴到温荣面上,“其实荣娘记忆未恢复也无妨,五弟要走了,这一去数年,荣娘一人孤苦,可愿让我排遣荣娘的寂寞。”
李奕被自己脱口而出、调戏温荣的污言秽语吓了一跳,他自诩君子,可此时在温荣眼里,恐怕不是李晟无能,而是他不堪吧。
果然温荣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不屑,其藏在身后袖笼里的手越收越紧,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许是被温荣轻蔑神情刺激到,李奕忽然觉得领口变紧,勒得他喉咙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李奕涨红了脸,抬手扯上圆领,圆领排扣猛地崩坏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噗噗声,领襟上也撕开了一道。
一股热流从小腹涌起,李奕不知晓自己有多少日未临幸后宫女人了,皇后怀孕,王德妃是琅琊王氏人,他连碰都不想碰。继承大统后他有陆续再纳数名妃子,可皆不合他意。每晚在梦里出现徘徊,扰乱他心意的都是眼前的小娘子,他只恨不能将这副柔软身躯压在.身下,他必须夜夜忍受相思和欲.火带来的折磨和痛苦。
李奕双手扒上温荣香肩,就要发狠将温荣衫袖扯掉时,手背一阵刺痛,李奕倒吸一口凉气,疼痛和鲜红登时令他清醒过来。
李奕手背被利器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正一点点溢出来。李奕要质问温荣,却发现温荣紧握一根尖头沾染了他鲜血的金簪,金簪抵在雪白的脖颈,温荣吹弹可破的肌肤已被金簪扎出血点。
李奕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紧张喝道,“荣娘,快将簪子放下来。”
温荣知晓她伤了李奕,亦是红了眼,颤着声音说道,“臣妾无心伤到圣主,罪该万死。但还请圣主不要为难臣妾,若圣主执意,臣妾为保清白只能自戕于此。”
李奕面染愠怒之色,可看着温荣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心是痛极,毫不犹豫地说道,“荣娘,我不碰你,你快将簪子放下来,莫要伤到了自己。”李奕已经往后退了两步,可他发现温荣根本不相信他,簪尖处沁出一颗鲜红血点,映在雪白脖颈上分外刺目。
李奕先才是想与温荣亲热一番,他以为如此可唤醒温荣对他的爱意。不想温荣竟如此坚决,为反抗他甚至不惜性命。
李奕离温荣越来越远,沉声说道,“荣娘够了,此殿有侧门,你从侧门出去会有内侍引你走小路乘宫车回清宁宫,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今日是我唐突,我向荣娘道歉,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我手上的伤也与荣娘无半点关系。”
温荣警惕地看着李奕,一步一步沿墙根挪到远离李奕的位置,忽然疾步朝李奕所说的侧门走去,纵是离李奕已经很远了,温荣也不肯将簪子放下。
就在温荣要跨出侧门时,身后又传来李奕的声音,“荣娘,往后我不会再做任何有违你心意的事情,我会耐心地等你将我们的曾经全部记起,到那时候,你会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的。”
温荣根本不理睬李奕,她的记忆早已恢复,也正因为恢复记忆,她才明白李晟有多爱她,李晟究竟为她放弃了多么重要的东西。晟郎失去她将一无所有,而李奕呢,不管哪一世,都有三妻四妾,那一个个女娘都是巩固李奕帝位的基石,或许李奕是爱她的,可她远不及帝位重要。
温荣脚步不停地跑出内殿,果然如李奕所言,有内侍在走廊外候着,感觉到有人过来,内侍低下头朝来人躬身见礼,接着转身一声不吭地朝外走去。
确定彻底安全,温荣放下金簪,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快步跟上从始至终未抬头看她的内侍……
终于坐在回清宁宫的宫车上,温荣将金簪收回袖笼,执锦帕轻抚脖颈处的伤口,金簪尖利,温荣尚未重扎,伤口就如绣花针扎似的不会太深太宽,不一会血就止住了。温荣将染了鲜血的锦帕藏在荷囊里,杂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温荣庆幸今日外穿的是圆立领绸绒大袖衫,温荣将领子拢了拢,仔细遮住脖颈伤口,不叫旁人看出来。
温荣自知往后要更加小心,李奕虽言不会再强迫她,可晟郎出征后府里就剩她一人,难保李奕不会再做出甚出格举动,或许她真该照晟郎交代的,唤茹娘等人时常过来陪她。
回到清宁宫,琳娘和丹阳看到温荣颇为惊讶,她二人以为温荣会在含元殿照顾李晟,待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回府的。
清宁宫的戏台子已经搭起来,唱了两出颇为热闹的参军戏。
温荣在丹阳身边坐下,神色恢复如常,笑道,“怎么这眼神,可是不欢迎我回来,戏好听么。”
丹阳将手中的瓜子放回盘里,摇摇头,“无趣,听来听去就这两曲,还以为琳娘会有新鲜的呢,害我兴致勃勃的过来。荣娘,五哥出甚事了,为何忽然不舒服,你为何不留在含元殿照顾五哥。”
温荣懒懒靠向软榻,双眼微眯在歇息,镇定地说道,“晟郎是先才宫宴上酒吃多了,故才有些发晕,医官熬了醒酒汤药过来,晟郎吃了后就恢复了,这会他正陪大臣说话,我一人无事自然回来寻你们。”
丹阳和琳娘听到李晟无事,也就放下心来,未起疑心,不再多问。
申时琳娘吩咐宫车送女眷离宫,温荣则等到桐礼传信,言李晟已在宫门外候她,桐礼一路护送温荣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温荣虽强装镇定,可李晟还是发现温荣心绪不宁……(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何言别爱侣
李晟搂上温荣香肩,让温荣靠在他的怀里,“荣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听说皇后在清宁宫摆了参军戏,荣娘觉得好看吗?”
“妾身无事,摆戏台只是图个热闹,妾身与丹阳都在软榻上阖眼歇息,”温荣担心李晟看到她脖颈上的伤,遂将褂子也披了起来,朝李晟担忧地说道,“天气又凉几分,前儿刚下过一场雪,回府妾身再整两套锦裘装行囊,晟郎后日一起带上,千万别冷着了。”
听到温荣说冷,李晟心疼的将温荣揉得更紧,“荣娘别再忙活,哪有一个大男人出门带一马车东西,到时候为夫会被人笑话的。”
李晟出征的行囊温荣早整理好了,本就不少,温荣还会时不时想起点什么,再打开行囊添进去,不知不觉变成几大包。
温荣不以为意,“路途遥远,又正逢一年里最寒冷的时节,多带些,倘若旁人缺了,也可以分给他们,晟郎是将领,总归不一样了。”
李晟有些无奈,此次出征的三品将军不止一人,这几人俱是相互牵制的。在李晟眼里唯一的不同,是他不能像往年那般,战事结束后快马加鞭地赶回盛京,去寻他最想见的人,现在领着兵士,他是不能先行离开了。
“下雪了,下雪了……”,“你快看,好大的雪片,像鹅毛一样……”
温荣听见马车外传来孩童欢快的喧哗声,好奇地撩开格窗帷幔。
天乌蒙蒙压着大地,果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温荣淘气地将格窗推开一条小缝,凉风卷着几片雪花飘进来。
李晟忙抬手替温荣挡着,就要将窗户关上。“风大,荣娘别冷着。”
几点雪米落在李晟脸庞,沾染在浓黑眉毛上,整个人更显清傲俊逸了。温荣吐了吐小舌,任李晟将窗户关紧,又重新靠回李晟怀里,“瞧天色这鹅毛大雪一时半会不会停。后日郊外山路定然积雪成冰。将士行路会更加艰难,圣主能让大家延期出征么。”
李晟轻抚温荣发鬓,“过了十二月一天比一天冷。倘若延期,便是明年开春的事了,后日出征日子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圣主不会改。”
温荣心里难受。干脆不再说话,闭上眼静静地听李晟强而有力的心跳。
第二日李晟照与温荣的约定未去公衙。
因为刚下过雪。李晟担心郊外太冷温荣身子会受不住,故不肯带温荣去曲江池,最后在温荣提议下,二人一道去了东市。一路上李晟为温荣买了许多新鲜的小玩意。
温荣还在泥人摊前看上一只小兔子,捏泥人的老安看了李晟与温荣一眼,笑着夸赞道。“老安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清俊的小郎和貌美娘子,真真是珠联璧合。除了这只小兔子,老安再捏一对小人送二位。”
老安捏的小人惟妙惟肖,与他二人是形似又神似,两小人双手紧握不离不弃,互望的眼神里满是情意。李晟和温荣连连赞叹。
温荣担心李晟明日行军辛苦,故未逛的太迟,在茶楼里用过午膳就一起回府了。为了让李晟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温荣特意提前准备晚膳,服侍李晟沐浴更衣后二人早早躺在了床上。
李晟搂着温荣的手不老实,在温荣身上缓缓游走,拢上了柔软轻轻地揉着,“荣娘,这一次我要离开好久,该怎么办。”
温荣脸红到耳根,她明白李晟在指什么,可问她怎么办有何用,她倒是想跟在李晟身边照顾,可这却是最不可能的。
“全礼前虽然也想日日陪在荣娘身边,可若真有公事不得已分离,我也还能忍得住,”李晟灵活地将温荣双腿分开,软软的唇吻在温荣雪白脖颈上缓缓游走,双眼满含愉悦的笑意,嘶哑着声音轻轻说道,“全礼后品尝到了荣娘的好,我是每晚都离不了荣娘的。今夜荣娘好好陪我,以解我往后的相思之苦。”
温荣被李晟炙热的温度灼得浑身发颤,每一次呼吸都能令她胸口焚烧起来。李晟不知何时褪去了衣衫,而温荣却是半遮半掩,不待温荣袍衫除尽,李晟一下将温荣压在了.身下。随着李晟的缓动,满足感一下传遍温荣全身……
自盛京赴疆的万千兵士早已集结京郊等候,而李晟等众将领将在辰时中刻,由圣主亲自敬酒后送出城门。
温荣不顾折腾一夜的浑身酸软,寅时起身为李晟准备了满满一大袋干粮点心。辰时将近,温荣亲自替李晟换上银盔甲胄。
李晟看了眼庭院,院子可谓银装素裹,下人将积雪扫至一旁,堆起高高的雪垛子。
离别在即,李晟双眼也开始泛红,朝温荣柔声说道,“荣娘,天寒地冻的,你就留在府里,别出去送我了。”
温荣背过身借替李晟拿鹿皮手套,将忍不住淌出的眼泪悄悄擦去,温荣令绿佩将手套交给桐礼,回过头重新看李晟时面上已经挂了笑容,“也罢,晟郎一会要出城了,妾身就在府里休息。”
二人皆承受不住分别时的肝肠寸断,若送了,怕就再离不开。
既如此二人都选择了在府里告别,与每日温荣送李晟去公衙一样,目送郎君过长廊,说不得申时能在月洞门等到贪恋的身影。
温荣低下头道了声祝福,李晟眼神粘在温荣身上,怎也挪不开,直到桐礼在外催促,李晟匆匆抱了温荣一下,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外走去。温荣不敢抬头,她不想晟郎看到她满脸是泪的模样。
厢房外传来侯宁的声音,看到李晟,侯宁一下子跪在地上,叩头道,“求主子将小的带上,小的要在主子身边保护主子。”
李晟特意将侯宁留在盛京保护温荣,看到侯宁朝他磕头,李晟脚步一滞,沉身说道,“保护好王妃,若我回京见王妃少一根头发,都将拿你是问。”说罢李晟脚步不停地走下长廊。
厢房里绿佩也红了一双眼,递一方帕子与温荣,讷讷地问道,“王妃,真的不去送王爷么。”绿佩知晓主子离不开王爷,今日这一别是数载才能再见面。在绿佩看来,能多见一面是一面,好歹现在王爷还是在盛京,主子怎能将自己关在厢房里呢。
温荣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听到李晟快靴声越离越远,温荣猛地冲出厢房,扶住门框,无助地看着李晟向月洞门行去,不断变小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温荣身子摇摇晃晃,沿门框缓缓滑到地上。
绿佩和碧荷见主子坐在冰冷长廊,赶忙上前将温荣扶起。
不知何时侯宁走上长廊,朝温荣一下跪拜下去,温荣本就哭的迷迷糊糊晕头转向,被侯宁的大礼吓一跳,绿佩恨不能踢侯宁一脚,呵斥道,“没见着王妃正在伤心么,你凑上来搅的什么乱呢。”
侯宁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哽咽道,“小的一定会照王爷交代,保护好王妃,绝不让王妃受到一点伤害,只求王妃带小的一起去送王爷,王爷要先去大明宫等候圣主,我们现在赶去明德门还能见到王爷。”
温荣怔怔地盯着月洞门,目光不肯移开半分,半晌后似下了极大决心,晟郎现在还在盛京,一会将有万千百姓涌出坊市聚在朱雀大道,送别前往边疆征战的众将士,那么多人都去了,可她却怯弱地躲在府里,难道真要因为无法面对,而错过晟郎出征时尊荣的一幕么。
温荣微微吞咽,凉凉的风一下自鼻腔涌入肺里,令温荣清醒过来。
温荣扶住碧荷直起身,“拿件大氅过来,再带上傅粉,时间不多,我们现在就出府,沿朱雀大街等王爷出来。”
侯宁连连叩头谢过温荣,碧荷与绿佩赶忙照温荣交代去准备。
上了马车,碧荷拿帕子沾清水将温荣面上泪痕擦去,又补了些傅粉遮住哭过的痕迹。到了朱雀大街尽头,圣主等人还未出现,温荣披了大氅,由碧荷、绿佩、侯宁护着走上了街道。
街边已经挤满人,不一会前方穿来礼乐鼓声,人群忽就喧闹起来,挤挤攮攮间侯宁等人紧张地守住温荣,生怕被人群冲散。不知谁喊了一句“圣主和将军出现了……”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涌去。
温荣也顺着人潮朝里挤,终于看到最熟悉不过的身影,李晟一身银甲骑在皎雪骢上,温荣惊讶地发现晟郎竟然与李奕走在一起,后方还有许多熟人,她哥哥温景轩也骑了一匹极名贵的白蹄乌,面容如玉,身姿挺拔,在队伍中亦颇为显眼。
李晟在同李奕说话,一直未留意人群,温荣贪恋地看着李晟,顾不上疲累一步不停地随人群向前走去。小半时辰后靠近明德门,可道路两旁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温荣不过弱女子,自然寸步难行。
温荣焦急地踮起脚尖,想再多看晟郎几眼,就在温荣将被人群淹没时,李晟忽然回过头,目光准准地落在温荣身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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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心牵涉远道
温荣不肯乘马车,只怅然若失地缓行在朱雀大道上,先才拥挤的人群随着将士离城、圣主回宫,也都散去了,宽阔的主街道冷冷清清。
温荣本以为晟郎不会看见她,不想临出城门,彼此能有一瞬间的目光交融。
而另一边李晟已至京郊,站在高地俯视着满目深赭,万千兵士皆着一样行头,赭色窄袖军服,黑色束带绑髻。
三军老将在整顿队伍,兵士整齐一致的动作似风平浪静的灰海,严肃外表下掩盖内心的暗涌澎湃。
李晟的心和人都想留在盛京,留在温荣身边,可无奈身边洪流挟裹他不断往前。
李晟缓缓呼出口气,白雾散在冰冷空气里几凝结成霜,扬手散去是触指嵌心的凉意。
李晟在怀念与温荣四目相望之时,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与茫茫人群,但李晟能感受到温荣眼神中的深意,有不舍但无挽留,有担心却亦有期许……
三长一短号角声响起,要出征了。李晟将银盔重新戴在头上,翻身上马,身姿挺拔,俊逸不凡的面容上又多了三分坚毅,荣娘不愿成他的包袱,亦不虚荣盲求衣锦富贵。荣娘要求那般少,他还怎能不满足。
李晟再一次回望盛京城,之后只能一抔黄沙寄思念……
“主子,你瞧那家门檐挂的灯笼,竟然被烧了半边,一会儿主人家瞧见,还不得气坏了。”绿佩匆匆跑到温荣身后,捡着街巷里有趣事儿同温荣说,可温荣一句不曾听见,愣愣的似失魂一般。叫绿佩好不担心。
绿佩也担心出征的王爷,可见温荣不好受她更加难过,绿佩泄气地看向碧荷和侯宁,二人亦是垂头丧气,形容萧条,无一丝精神。
绿佩登时气不打一处出,碧荷是她好姐妹。不能随意打打骂骂的。可侯宁不一样,绿佩‘蹬蹬蹬’走到侯宁身旁,抡起小手就锤上去。将还沉浸在离别悲伤中的侯宁吓一跳。
侯宁抬起头,哭丧着脸,“绿佩,你又怎么了。为何平白打我。”
“还好意思问,你没瞧见主子心情不好么。你还摆出一副苦瓜脸,一会主子转头看到你,岂不是添堵,快笑起来。”绿佩伸手去揪侯宁耳朵。侯宁身高体壮的,此时被一踮着脚尖的小婢子揪得‘哎呦哎呦’直叫唤。扭不过绿佩,但侯宁因为担心主子是实在笑不出来。皱起的一张大脸比苦瓜还要难看。
就在绿佩和侯宁瞎闹腾时,一位身着秋香色撒花小袄。矮髻上只簪两支翠绿玉笄,打扮素净的女娘快步走到温荣身后,约莫三尺距离,迟疑地问道,“请问是南贤王妃么。”
碧荷等人听见声音,都赶忙到温荣身边候着。温荣回过头打量那女娘一番,记忆里并无此人,点了点头,又颦眉诧异道,“你是?”
听言那女娘面露欣喜,也顾不上还在朱雀大街,忽然就跪在了地上,“奴见过王妃,王妃的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
温荣等人被那女娘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温荣正要上前将人扶起,侯宁先拦在前面,警觉地看着那女娘,王爷交代他保护好王妃,这是王爷留给的他的唯一任务,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怎对的起在边疆,为大圣朝和百姓浴血奋战的主子。
侯宁低声说道,“来人可疑,王妃千万莫要掉以轻心。”
温荣无奈地看了侯宁一眼,朝女娘说道,“快起来吧,只是我们素未谋面,何来大恩大德一说,娘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娘子起身朝温荣莞尔一笑,“不会认错,王妃是轩郎的妹妹,奴曾远远瞧见过王妃,可因奴出身卑贱地位低下,一直不得机会亲自上前向王妃请安和道谢。”
温荣仔细端详那女娘,十八九岁模样,眉目清晰,目光坦荡,说话得体,行为举止也端庄大方,不见半点轻浮的地方。
温荣听到女娘提起轩郎,脑海里念头一闪而过,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是……郑大娘子?”
女娘惊讶地看着温荣,连连点头,“奴听轩郎提起过,是王妃将奴从那水深火热之地赎出来,后又给了奴安生之所,不至于流落街头。”
温荣亲和地笑了笑,直言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我是看在哥哥的份上才帮忙的,郑大娘子不必谢我,”
郑大娘子仍旧感激地说道,“奴知晓,温老夫人和夫人皆不待见奴,但奴能理解也从未怨恨。轩郎出身尊贵,从小又受了极好的教习,老夫人和夫人自然担心轩郎叫奴这流落风尘的女娘耽误了。而王妃是盛京贵家女娘里唯一不嫌弃,肯帮助奴的。”
温荣忍不住对郑大娘子刮目相看,郑大娘子这会儿出现在朱雀大街,估摸是想再见轩郎一面故出府送行的,他二人这一别也是数年不得见。
郑大娘子看了眼守在温荣身边的壮汉和两名婢子,明显那壮汉是南贤王留下了保护王妃的,而那两名婢子则无拳脚功夫的。
郑大娘子蹲身道,“王妃的大恩奴是无以为报了,奴除了弹小曲作诗也无旁它本事,只打小学了些拳脚功夫,不常用罢了。倘若将来王妃有用的着奴的地方,尽管吩咐奴,奴万死不辞。”
听到郑大娘子会武功,温荣也多看了她几眼,身段苗条却不会弱不禁风,仔细瞧会发现骨架子比一般贵家女娘略大些,约莫真是习武长大的。
温荣赞许道,“郑大娘子有这份心,我十分高兴,往后真有甚事,再来麻烦郑大娘子。”
郑大娘是受宠若惊,而温荣也耐着性子同郑大娘多寒暄了几句。郑大娘子是极有眼力见的人,看到温荣开始心不在焉,亦不敢耽误温荣太多时间,一会就告辞离开。
碰见郑大娘子,又说了几句话,温荣倒是回过神来了。
虽然有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的绿佩等人,可她心里却真真寂寥难耐,她不想这般快回空荡荡的南贤王府,她害怕自己会再陷入相思之中难以自拔……(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入夏显晨光
温荣吩咐绿佩将马车唤来,打算先去温府看望祖母和阿娘,一起用过午膳后再回南贤王府。
哥哥轩郎离开了,温荣心里明白,祖母、阿娘的心情定与她一样。这几日最难熬,她该常去温府,一来与祖母、阿娘做个伴,二来可打发漫长时光。
温府自是满园惆怅,穆合堂里谢氏和林氏皆眼圈红红地靠在软榻上发怔。听到温荣来了,谢氏直起身子,精神似恢复了些,而林氏想起温荣夫郎也去了边疆,更唉声叹气起来。
温荣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坐到祖母身边的,可林氏看到温荣进内堂,率先起身迎上前,一下子搂住温荣哽咽,连声感慨苦命孩子。
温荣也不知那苦命孩子是在说她还是指远赴边疆打战的轩郎,只单瞧见林氏悲伤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跟着一起抹眼泪了。
林氏哀戚戚地说道,“我早说不同意轩郎习武的,这不,府里点头还没一年呢,就去那甚地方风餐露宿,一旦开始打战,生死未卜。偏偏你夫郎和大哥一起出征,留了我们这些妇孺在京里担惊受怕。早知如此,就该让轩郎早些成亲,若能替府里添个孩子,也不至于这般冷清凄凉。还有你,”林氏越说越心里越堵的慌,“你都成亲大半年了,这肚子怎无一丝动静。罢罢,还好现在年纪轻,只不知王爷几年后能回来,王爷不在盛京的这段日子,左右你一人在南贤王府无事,每日过来,娘亲手替你熬补身子的药膳。”
温荣被阿娘说的面上挂不住,她本期着祖孙三代可以互相安慰。这会儿阿娘注意力似转移了,也不提轩郎他们,却开始管起她的身子。晟郎离开盛京,在阿娘眼里,她怕是又成了未出嫁的娘子。
温荣也不知该如何答应,若她常回来吃阿娘煮的药膳,能令阿娘不因为轩郎离开而每日郁郁难安。她倒还真是愿意的。
谢氏先听不下去。朝林氏说道,“你这当阿娘的怎那般不晓事,王妃这会儿明白着才在朱雀大街走了一遭。正累着呢,就算要说话,也该将王妃大氅解了,拿个手炉来。请王妃坐下歇着。”
林氏一愣,看了温荣一会儿。才发现温荣两鬓沾了水雾潮气,明显是一早就出府在外头站好久的。林氏十分不好意思,赶忙牵了温荣坐在软榻上,汀兰已经捧了手炉过来。温荣手指被冻的红肿,谢氏和林氏看到了心疼不已,林氏又忍不住埋怨几句。道出征的皆没良心。
温荣抿嘴笑道,“阿娘此言差矣。突厥都快打到圣朝家门口了,国在家在,国破家亡。圣主有要求,这一战必须大伤突厥元气,令突厥至少安静三十年。晟郎、轩郎他们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们,为了我们能有安生富庶的日子过,才远赴边疆的。”
林氏眼圈又红起来,“我也明白道理,可圣朝那般大,能差了他几人么?林家大郎也是,口口声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他们一个个可知晓,我们心疼的每宿每宿睡不着觉,睁开眼就忍不住落泪,你舅母前两日才当众说了,说那些个郎君打小之乎者也,好似满腹经纶,其实不然。我们这些妇孺都知晓五经正义里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齐家可是在治国平天下之前的,可他们连个娃都不给府里留下,就满口国家道义地跑了。”
温荣求助地看谢氏,阿娘满心怨气,怨轩郎不曾成亲,不曾给她留个孙子了,可抱怨也无甚用,所有人都没办法。
谢氏果然不满地说道,“够了,天天念叨几句俗不可耐的无用废话,光显你眼界心胸狭小,也不怕丢人遭人厌弃。荣娘过来,让祖母仔细瞧瞧,这几日似圆润一些,不像秋天那般瘦削,现在王爷虽不在府里,可你更要注意和照顾好身子,如此才对得起远在边疆的王爷,将来王爷回来看到你一切安好,也能安慰。”
温荣连连点头,“祖母所言极是,儿定然会照顾好身子的。”
茹娘在旁好奇地问道,“先才阿姐真的去送将士了吗,那场面是不是很壮观,听说圣主亲自护送,而太后、皇后都到城门上了。”
温荣笑道,“是的,城里许多百姓都来了,此次六品以上新晋将士多是贵家亲眷,在城里少不得引起轰动,茹娘怎未去瞧热闹。”
茹娘颇为委屈地看了谢氏一眼,“祖母担心儿惹祸,不肯了。”
温荣颌首道,“也是,街上人多,难免鱼龙混杂,祖母是在替茹娘着想。王爷亦是不肯我去的,无奈他出征,管不住了。”
谢氏看着温荣,心底的郁烦淡去了些,轩郎虽是好的,可远不及荣娘懂事,这些孩子里,谢氏打心里最疼最喜欢温荣,那些个郎君出征,荣娘可时常回来陪她,尚算因祸得福,想着谢氏多少有些安慰。
谢氏吩咐汀兰去准备午膳,特意交代厨房多做两道暖身子的羹汤,再放些姜米,荣娘一早送军,难免受到寒气。
用过午膳不多时,外院忽然通报丹阳长公主过来了,谢氏、温荣等人颇为诧异,不待细想,先急急忙忙将丹阳请进来。
一进穆合堂丹阳便大大咧咧地说道,“本是去南贤王府寻温荣的,结果小厮言荣娘一早出府看热闹去了,一直未回来,我仔细一想,荣娘在盛京除了母家温府,也无甚地方可去。都在一坊市,不远,我不过顺便绕过来,果然叫我寻到温荣。”
今儿丹阳面上打了颇重的傅粉,就算早上送林子琛时没哭,前几日也定然没睡好。温荣捧了杯热饮子给丹阳,“甚事这般急着寻我。”
“一人闷的慌,琛郎走了,太后那又给我添堵,想来想去只能寻荣娘说话诉苦。”丹阳叹口气,蹙眉靠在软榻上显得很疲惫。
温荣正想安慰丹阳,谢氏严肃地问道,“太后针对你们了?”
丹阳说着无心,未想到老祖母会留意上,她知谢氏身子不好,故颇为担心地看温荣,不敢随便往下说,见温荣点头,丹阳才郁郁地说道,“太后言国库空虚,凡事节俭,先降了我的食封户,现在我的食封户与衡阳等人一样,又言要以德阳为戒,后宫封赏也降了规格。”丹阳无奈摇摇头,“罢罢,好歹我也不是骄奢淫耻之人,原本就是有余的,也不差那一些了,只是心里憋屈,好似刻意打压我一般。”
温荣垂首不言,太后就是在打压丹阳。丹阳是前太后、圣主最宠的公主,食封户和赏赐皆独此一份无人可比,王太后此举无非是在昭示她的权势,令世人知晓如今后宫掌权的是她。
谢氏冷笑一声,“王太后这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想一手遮天了。”
祖母面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温荣目光微闪,这半年祖母时常进宫陪太皇太后说话,既然祖母露出这神情,想来太皇太后是知晓王太后做派的。
太皇太后出自弘农杨氏,如果陈留谢氏和弘农杨氏两大氏族一同对付琅琊王氏,胜算是极大的,只是这般冲突太烈,温荣担心会动摇皇室根基,更何况现在是对外征伐的关键时候,绝对不可以发生内乱。
不知太皇太后和祖母究竟作何打算,又有甚好法子。
丹阳径直问道,“祖母可有同老夫人说什么,祖母真的不肯再管,就任由王太后为所欲为么。”
谢氏疼爱地瞧着丹阳,“傻孩子,你祖母舍不得你受委屈的,可也舍不得你操心。王太后那点胆子只敢隔衣搔痒,你们暂且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受到的委屈先忍着,咱与她走着瞧。”
温荣掩嘴笑,祖母同丹阳说话像哄孩子似的,丹阳却最吃这套,当即喜笑颜开起来,有了祖母等人给的定心丸,每日除了思念林子琛,她又可以没心没肺的过活。
……
这一晃眼就过去了半年,果然如谢氏所言,自南贤王等人出征后,王太后只敢偶尔折腾点小事,时不时给温荣添点堵,其余算安分守己。
正值盛夏,温荣刚打包好三套罗丝薄衫,又准备了一些刚晒的肉脯果干,令快马送去边疆与李晟。
温荣执锦帕沾井水拭面,看着书案上满满登登的信笺,眼角弯起,抿嘴轻笑,自李晟到了边疆,几乎每日都会与她写信,信里除了充满相思意的文字,还会放上一抔白沙或是一棵白草。
绿佩一边朝庭院喊着什么,一边撩开帘子进来,“主子,去林府的马车准备好了。”
温荣面上笑意更盛,这半年里好事不少,琳娘顺利生下白白胖胖的麟儿,据说孩子满周岁后就会被册封为太子,而另一惊喜是丹阳已经身怀六甲了,原来林子琛出征时丹阳就怀了,只是她大大咧咧,直到月信推迟半月才请医官诊脉。
今日就是琳娘约的温荣一道去林府看望丹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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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归渐入尾声,麦子继续努力~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云烟捎远音
温荣换了身宽松的半臂高腰襦裙,将亲手腌的蜜果子装进食盒。
温荣未料到丹阳怀孕后,反应竟然比当初琳娘还要大,除了身子发软再无法四处乱跑外,食欲也差了许多,原先爱吃的木蜜金毛面、炙脯等偏油腻食物是一口不能碰,否则会反胃一整日。
丹阳现在最馋的就是温荣腌的蜜果子了,开胃又爽口。丹阳厢房桌案上随时放着一碟,消耗极快,隔几日丹阳就会向温荣讨要,温荣每日都得抽时间腌蜜果子,生怕丹阳断了顿。
温荣乘上马车,才行至安兴坊坊市大门处,就被拦了下来。
绿佩上前探问后匆匆赶回马车上,温荣知悉拦下马车的竟是琳娘,不禁愣了愣。原本琳娘主动邀她前往林府看望丹阳她就满心疑惑了,这会儿又在坊市门口等她,此举更令温荣不解。
温荣撩开帷幔落马车,一眼就瞧见过来迎她的春竹和红尖顶黑檀格窗四轮马车。
温荣快步行至马车旁,刚踩上矮凳,就有只手伸出来拉她。车厢里的人迫不及待要见她,若不是温荣认出那只手上戴的和田碧玉镯确实是琳娘的,怕是就警惕地退下了。
车厢里琳娘正摇着团扇扇凉,嘴唇紧抿眉心深陷。
温荣在琳娘身边坐下,诧异地问道,“今日为何出宫?年儿呢,你前几日才说恐王氏族人对他不利的,怎放心将他一人留在宫里?”
李奕与谢琳娘的长子唤作李斯年,是太上皇赐的名。
‘于万斯年,受天之佑’。
由此可见太上皇极喜欢李奕的长子,对年儿寄予了极大厚望。美好期望下还蕴含了太上皇对大圣朝的祝福。希望大圣朝随着年儿的降生和成长,能国运绵长,万世恒昌。
琳娘握住温荣的手,解释道,“一大早我就将年儿送到延庆宫了,由太皇太后、太上皇二人看着。如此不但让他两老人家高兴,而且绝无人敢在太上皇眼皮子底下对年儿下手。我也放心。”说罢。琳娘顿了顿,担忧地看着温荣,严肃地开口。“荣娘,我是真有要紧事寻你。昨晚我带年儿去向王太后请安,廊下宫婢估摸是一时腹痛离开,我本打算自己撩帘子进去的。不想隐隐约约听见王太后与旁人说起南贤王。”
温荣心一紧,“琳娘可有听清他们说什么。”
琳娘摇摇头。“只听得一两句,廊下宫婢就回来了,”琳娘声音略滞,眼底隐见怒气。“王太后让人传话边疆,要王节度使及王氏将领,趁兵慌马乱之时。了结南贤王……”
‘啪嗒’一声,温荣手中的团扇一下落在地上。惊的面色惨白。
晟郎远在边疆,纵是身边有林大郎、轩郎等心腹,但初出茅庐的他们都抗不了身经百战的王节度使,倘若王节度使着意暗害……
大热天里温荣冷汗涔涔,王太后心狠手辣,确实干的出这等事。
温荣稳了稳心神,王太后昨晚才下的命令,好歹晟郎也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真要对付晟郎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温荣算算时间,先才她将包裹交于快马侍从,似说让过午时再送出去。她现在回府,将消息和包裹一并送往边疆还来得及。
温荣深吸口气,“琳娘,你先陪我回一趟南贤王府,我要写封信与晟郎,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一会再去林府探望丹阳。”
琳娘颌首道,“好,正好我还有事要与温荣商量,一边走一边说。”
马车掉头驶回南贤王府,琳娘又将心底恐惧说了出来,向荣娘求助,“荣娘,昨儿廊下宫婢回来后高唤一声。待我进内殿,发现王太后殿里根本无外人,想来那人悄悄自侧门离开了。我对朝堂官员不熟,听声音根本猜不出是谁。昨夜王太后多番试探我,打量我的眼神亦是明暗莫测,定然怀疑我偷听到她说话了。”
琳娘微微吞咽口水,“荣娘,王太后怕是不会放过我,要杀人灭口。我还要保护年儿,不能任其宰割的,可昨儿我想了整整一晚上,也想不出甚对付王太后的好法子。荣娘,我是真真受不了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生活了。”
温荣反握住琳娘的手,摁了摁琳娘手背,以令琳娘心安,“琳娘,你先冷静一下。”温荣能理解琳娘,除了要保护自己,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故琳娘确实每日处在极度紧张和恐慌的压力下。
温荣本打算先自保,再同王太后慢慢耗的,现在看来不行了,一来琳娘随时会崩溃,二来王太后已经对晟郎下手,她绝对不可能作壁上观。
温荣低声问道,“琳娘,我前几月不是让你盯紧王太后么,可有发现甚异样。”王太后安插了人在她们身边,她们也一样不甘示弱。
琳娘气息总算顺起来,仔细回忆后颇为惋惜地说道,“皆好,无异样,只入夏后王太后精神不济,听说经常失眠,身子惫懒不少,医官去看过几次,也开了不少安神定心的补药。其余就再无不妥了。”
温荣柳眉微颦,细细思量琳娘与她说的,精神不济么,够了,只要找医官瞧过,就不会引起他人怀疑,这两日她准备一番,到时候进宫探望探望王太后,尽尽孝道。
回到南贤王府,快马侍从正准备出府。
温荣让琳娘在厢房歇息,她则快快画了一张图,吹干墨汁折好塞进信封,同装了绢服肉脯的包裹放在一起。信里没有一个字,只是一幅她和晟郎才能看得懂,藏了何深意的激流落崖图,就算信落入旁人手中,也无碍。
妥当了温荣令晟郎心腹侍从立即前往边疆。
待温荣和琳娘到林府,已临近午时,瑶娘将二人迎进厢房,甄氏也赶过来向琳娘和温荣请安。
丹阳靠在矮塌上瞪大了眼睛看她二人,因为妊娠反应大吃不下东西,故消瘦了不少,可精神头却十足。
丹阳撅起嘴就开始数落,“你二人还有良心,扪心自问我哪次探望你们不是一早就赶出府,巳时就到的。你们睁大眼睛瞧瞧,这都甚时辰了,就是过来吃饭的吧。”
甄氏见丹阳对琳娘无礼,脸一阵红一阵白,忙在旁道歉。
谢琳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朝丹阳笑道,“我现在出宫一趟着实不容易,你再这般咋咋呼呼的,我可回宫照顾年儿了。”
丹阳脸一瘪,“好琳娘,别走别走,过来陪我说说话,我可是好几月没见着你了。”
年儿满月时,丹阳顶着肚子进了一趟宫,之后都在府里安心养胎。温荣是隔几日就会来陪丹阳,而琳娘是几乎不能出宫。
温荣在旁顽笑道,“丹阳不怎么吃得下东西,所以一到用膳时辰脾气就特别差,琳娘别同她一般见识。”
丹阳瞅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大喇喇地说道,“琳娘,估摸我会生个漂亮的郡主,就许你家年儿了,你不会嫌弃我们吧。”
琳娘掩嘴好笑,“求之不得呢,”琳娘含笑的眼睛飘了眼在旁讪讪笑的甄氏,“只丹阳这投胎恐怕是小郎君,我们年儿没那福气了。”
丹阳眉头皱起,看向温荣,“那荣娘生个女娃娃给我当儿媳妇。”说罢不忘瞥一眼笑得正欢畅的琳娘,“年儿和荣娘的娃是堂兄妹,你也打不了甚歪主意。”
琳娘赶忙摆手,“丹阳这话说的吓人,将来荣娘肯不肯将女儿嫁到你家当媳妇,我说了不算,你自个儿讨好荣娘去。”
温荣有些尴尬,她确实不介意生男孩还是女孩,只现在琳娘和丹阳都怀上了,而她呢,漫说要孩子了,晟郎都不知何时会回来,她干脆不应这二人,任由她们插科打诨。
过了一会,甄氏上前笑道,“午膳都准备好了,请皇后殿下、王妃、长公主移步花厅。敝舍寒陋,还请殿下、王妃不嫌弃。”
“给她二人熬锅白粥都够了,”丹阳嘟嘟囔囔,忽然哭丧着脸看温荣,“荣娘,蜜果子腌好了么,我的又快吃完了。”
温荣无奈地端出食盒,“再好吃也不能当饭吃,你吃的急,我做的赶。所以腌渍时间不够长,味道恐怕没以前那般好了。”
丹阳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无妨无妨,是荣娘亲自腌的就行。”
丹阳贴身婢子接过食盒,照丹阳吩咐,立即盛了一小碟出来,丹阳将蜜果子放在食案上,专门她配饭用。
下午几人聚在一起说新鲜事儿,温荣、琳娘听说瑶娘定了亲事,对方是礼部侍郎家大郎君,纷纷向瑶娘祝贺。琳娘是打心底松口气,温荣则是真心替瑶娘高兴。
琳娘记挂着留在宫里的小皇子,未时刚过就坐不住了,丹阳能理解并不强留,让府里备马车送二人离开。
乘上马车,二人收起面上欢颜。琳娘叹气道,“荣娘,你有想出甚好法子么。”
温荣心里有思量,可还不能打保票。
温荣想了想,除了部分不能让琳娘知道的事情,其余大致想法以及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告诉了琳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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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无因徒中宫
琳娘先是十分惊讶,而后眼睛一亮,“好主意,我回宫就请卢医官,待卢医官打听到消息,会立时想办法将信送出宫与荣娘。”
温荣叮嘱道,“此事急不来,需暗地里行事,千万别叫他人知晓。”
卢医官现在是太上皇近身御医,在尚医局地位已然不同。
太上皇极信任卢医官,小皇子出生时,太上皇命卢医官替小皇子安了脉。故除了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其余人皆不敢随意使唤卢医官。
外人不知晓卢医官同温荣、皇后等私交颇好,现在琳娘贸然去请卢医官,难免引人口舌和怀疑,甚至可能令太上皇不满。
琳娘颌首道,“荣娘放心,许是我怀年儿初期被王玥兰等人下药的缘故,年儿总是惊夜睡不好觉,我早想让卢医官好好瞧一瞧了。一会去接年儿,我就将缘故告诉太上皇,凭借太上皇对年儿的宠爱,保准一口答应,绝不会惹人怀疑的。”
“好,这事就拜托琳娘了。”温荣要知道王太后所服汤药里有什么药材,而她们不可能直接去尚药局问,更不可能到太极宫的厨房看药渣子。唯一办法是趁着尚药局熬药,卢瑞娘去那附近走一遭,瑞娘靠鼻子闻,就能辨出是何药材,及多少用量。
出了兴宁坊,琳娘就同温荣告别了。
温荣乘上南贤王府的马车,靠在软褥上沉思。知晓太后服食的汤药药草只是第一步,倘若王太后真只服用一些极其温和的补药,她还得冒险。
失眠之人身体虚软焦躁不安,长此以往会影响到精神状态甚至产生幻觉。
温荣想要王太后回忆起她曾经做的恶事,在王太后精神不济这一病症上推波助澜一番。
回到南贤王府。温荣换上一身素色绢纱,将双手洗净,吩咐绿佩和碧荷同她一道前往李晟的书房。
李晟离开前一晚,同她说了许多事情,有关于其生母王贤妃的,也有关于曾经在临江王府碰到西域番僧的……不论晟郎说什么,温荣都只安静地靠在李晟怀里听着。纵是偶然有惊讶。那情绪也如小石落入深海一般,转瞬没入温荣平和的心境。
李晟从睿宗帝那拿回一幅画,就放在府里。
温荣到书房后径直去了一旁的小隔间。李晟曾与她说起。年幼时为他过世母妃画过人像,画像得圣主赞赏,又被圣主拿走了。李晟以为不可能再见到此画像,不想去年圣主病重之时。将这幅保存完好的贤妃像还给了李晟。
画像就存放在书房隔间的楠木箱里,李晟离开前将这件事告诉温荣。就是默许温荣随时打开看。
温荣对贤妃一直心怀敬畏,半年过去,若不是此次晟郎有难,需要贤妃帮忙。温荣仍不敢独自一人窥视贤妃仙容,惊扰贤妃安宁。
碧荷将每盏壁烛都换上了新蜡,仔细点燃灯芯。书房一下子亮堂起来。
靠近楠木箱,温荣心怦怦跳个不停。她曾多次想象贤妃究竟是何模样,听闻比之年轻时的王太后还要美艳三分。
温荣垂首羞涩一笑,想来也是,若非绝色佳人,怎可能生出晟郎这般俊朗优秀的郎君。
温荣轻跪在楠木箱前,楠木箱的落锁上沾了几点灰尘。温荣执锦帕小心将灰尘擦去,往后她要经常过来,勤加打扫,时时保持明净,不能叫晟郎的心爱之物染上尘埃。
‘哐啷’一声,温荣打开锁,楠木箱盖被抬起放至一旁。
一幅用红绸缠着的画卷静躺在锦缎之上,温荣将画捧出来,放于书房桌案再小心展开。
一位绾九环望仙髻,着宝蓝色纱罗长衫银白落地长裙的绝美仙子呈现在眼前。
温荣心一暖,不知是王贤妃与她脾性相仿,还是当年作画之人尚年幼,不喜铃铛环佩之物。所以画里佳人身无珠钗,面无点妆,素雅里更呈现出极致美丽,令观者惊心动魄甚至忘了呼吸。
绿佩早看直了眼,在旁喃喃自语道,“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人比得过主子了,不想王爷的母妃竟然与主子一样美丽,难怪王爷那般清俊。”
碧荷嫌弃地推了绿佩一下,低声抱怨道,“哈喇子要滴到我鞋上了,像甚样子,快让开一些。”
温荣虽不至于像绿佩那样失态,但面上亦是不掩饰的惊艳。
怪道当初王太后那般嫉妒王贤妃。她二人虽是孪生姊妹,眉眼颇像,可王贤妃的五官比之王太后多了几分灵性。王太后精致面容似一张看不到心的面具,而温荣眼前的画中人却是明明白白的秋水姿、玲珑心。
温荣凝神,王贤妃似乎也在看她,二人神态都是一样的,嘴角微扬,双眸含语,俱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绝代佳人。
温荣笑意在面上慢慢绽放,有王贤妃在的后宫,六宫粉黛皆无颜色。
温荣深吸了口气,王贤妃是晟郎母妃,贤妃过世前与晟郎是朝夕相处,故此晟郎才能如此了解贤妃,才能画出栩栩如生的贤妃像。当初晟郎还在她面前言画的不好,还真是谦虚呢。
温荣小心将画卷收起,或许不是晟郎谦虚,而是王贤妃真的比画的还要美丽,更何况在孩子心目中,阿娘本就是最美的、无人能及的。
碧荷在旁小心问道,“主子,要准备画笔和宣纸么。”
温荣摇摇头,“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歇息,明早我再过来。”温荣要临摹王贤妃画像,只是要换一种神情换一个姿态。
温荣沐浴更衣后躺在了箱床上,本是十分担心晟郎故心神不宁的,可不知为何,在看了贤妃画像后,温荣心就平静了下来。不肖一会儿温荣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辰时已过,温荣还端着碗白粥就几道可口小菜慢慢吃着,今儿她睡迟了,碧荷和绿佩也不肯叫她。
一名小厮赶到廊下通报有客人过来,未具体说是谁,只言宫里下来替温荣诊脉的。温荣一愣,忽然明白过来,站在廊下说道,“快将医官请进来,昨儿出了一趟门,许是中了暑气,浑身不舒服。”
绿佩和碧荷面面相觑,绿佩紧张的就要上前询问主子哪儿不舒服,却被碧荷一把拉住,碧荷朝绿佩打了个噤声手势,生怕绿佩坏主子的事,主子先才分明是囔囔给王太后眼线听的,。
很快小厮领了名身穿青袍,扎幞头作郎君扮相的医官进来,温荣一眼认出是卢医官,很是惊喜。
温荣牵着卢医官进厢房,不好意思地命婢子将食案收走,摆上新鲜饮子水果和点心。卢医官顽笑道,“荣娘,王爷才离开半年呢,你就这般惫懒了,到时候王爷回来,你改不了懒散要如何是好。”
温荣笑道,“偏生事儿巧,半年来我第一次睡迟就叫你撞到。瑞娘,昨天皇后找你了吗,怎有空亲自过来,太上皇可知晓?”
卢瑞娘好笑道,“瞧你急的一口气问几个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个?”说着卢瑞娘语气就严肃起来,“谢皇后找过我了,还以为是小皇子不舒服,可不想她好端端地要我去查太后服用的汤药,问原因皇后不肯明说,她让我查到有甚药草后来问你。荣娘,我只有半日工夫,午膳要赶回宫里,故有话直说长话短说。”
温荣不绕弯子,直言,“瑞娘,王太后要对王爷不利,而且因为琅琊王氏要扩充势力打压另外三大家族,故琳娘在宫里的日子也是提心吊胆。我们从未想过针对太后,实在是王太后欺人太甚,我们忍无可忍了。瑞娘放心,我与琳娘皆无意谋太后性命,只是要她无精力再对付我们。”
卢瑞娘垂首沉吟片刻,她对温荣所言是深信不疑,因为谢皇后怀孕伊始被王家人下药,就是她亲手诊治保住孩子的。
卢瑞娘叹口气,“罢了,太后服食的并非寻常安神汤药,大部分药材不值得一提,但其中有一味金丝鹿衔草却极罕有,是治疗气虚血亏的奇药。服用此药之人不能沾染辛香刺激,尤其是某些西域奇香,轻则损药性,重则在服药后两个时辰内,出现血速过急的症状,由此会导致人口干舌燥、焦虑难安,精神极度紧张,那时的病人经不起半点刺激。”
卢瑞娘眸光微闪,“若你们派人盯梢王太后,应该会发觉这几日王太后厢房没有用香料,甚至衫裙都不肯熏香……荣娘,我不想知道你们究竟作何打算,也无甚大追求抱负,只希望每日能安安静静琢磨草药和医术,未免他人怀疑,我先回宫了。”
温荣脸一红,是她自私地将瑞娘牵扯到此事中。温荣起身朝卢瑞娘躬身,愧疚地说道,“是我未考虑周全,令瑞娘为难了。”
卢瑞娘赶忙将温荣扶住,“于理不合,你这是要折煞我。罢了,谁让我认了你这朋友,但再多我也帮不上忙了。”
温荣又感谢了瑞娘一番,亲自送瑞娘上马车离府。
送走瑞娘,温荣未回厢房,而是去了李晟书房,在书案前端坐下来,托腮颦眉思量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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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光起生还落
温荣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小叶紫檀镇纸上,这方镇纸是哥哥两年前赠与晟郎的。
细算来哥哥入京没两月便结识了林家大郎、晟郎还有现在的武孝帝李奕。许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后来哥哥与晟郎、林家大郎越走越近,同李奕反而疏远了。
还真是天注定的缘分,原先一起品诗画、练骑射再又结为至交的三人,竟又一起远赴边疆了。
温荣抬起手,将镇纸重新摆放,瑞兽首正对西方,铜铃般双珠泛闪柔和光芒,纤纤细指顺着镇纸上的瑞兽纹来回摩梭,希望远方的他们一切安好。
温荣收回目光,站起身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备马车,我们先到温府,再从温府转南郊。”
既知晓了王太后所服汤药的大忌,便不用再拖延,以免时间久了节外生枝。她手中无甚异香,但她想到了一人,或许愿意帮她忙。
绿佩虽满头雾水,但仍照温荣吩咐安排马车。温荣只带绿佩、碧荷、侯宁出府,走至院子月洞门处正巧碰到管家卢妈妈来问事。
听是庄子上的事儿,温荣温和地笑道,“多亏卢妈妈管的好,今年庄子才能有好收成。对了,卢妈妈记得亲自挑选几筐最大最新鲜的樱桃、葡萄送到宫里去,平日我们多得太后、皇后照顾,也该尽尽孝心。”
“是,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当。”说着卢妈妈余光瞥绿佩等人,小心问道,“快到午膳时辰了,主子可是要出门。”
温荣好脾气地回道,“左右无事。我去温府看看老祖母,陪她老人家用膳。对了,估摸祖母和阿娘会留我用晚膳,所以会晚些回来。”
说罢温荣坦然地朝卢妈妈笑了笑,转身带婢子离开。
卢妈妈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温荣背影,忽然叹一口气,又无奈地摇摇头。
她确实是王太后安插在南贤王府的眼线。她刚进王府时。王妃还未嫁进来。而她是一开始就做好勾心斗角、被陷害、被冤枉,苦苦支撑永远无好日子过的心理准备。很快王妃嫁进来了,一切和想象的不一样。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王府当管事妈妈,竟可以这般轻松舒坦。
库房、厨房还有西院,王妃确实未让她插手。甚至慢慢调离王太后的人。但是王妃很温和善良,调离的仆僮、小厮皆在庄子上接到了肥差。比原先在院子里听遣要好上许多倍。
而王妃待她呢,卢妈妈眼眶微微湿润,她的夫郎、孩子都在西郊庄子上做事情,去年大孙子发急症。她急得团团转,王妃知晓了立即安排人请郎中,又吩咐马车将她和郎中送往西郊庄子。郎中诊治了开完药方子又留下药材。接着她才发现,原来王妃连诊金都替她付了。而后王妃又送了许多滋补身子的名贵药材于她,还准她的假,她可以随时回庄上探望照顾孙子……
卢妈妈忍不住解下帕子擦擦眼角,现在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王太后派下来问话和打探消息的宫婢。卢妈妈啐了一口,也是个奴婢,何苦在她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颐指气使令她十分厌恶。
王妃是好人,是真正的大好人,这般善良温和的主子怎可能去害人呢。卢妈妈转而担心王太后要对王妃、王爷不利,可她又什么都不懂,帮不了王妃……不知从何时起,王太后能得到的、关于南贤王府的消息,都是一切正常,王妃安分守己……
温荣到温府后,才知晓阿娘带着茹娘去明光寺烧香拜佛,替轩郎他们求平安了,要用过斋饭才会回来。温荣无奈摊手,自从那些个打小娇生惯养的贵家郎君出征,盛京各处寺庙香火,都旺了数倍不止。
穆合堂里,谢氏阖眼坐在蒲团上,手捻菩提子串珠,双唇噏动。
温荣不敢惊扰到祖母,遂先去了侧房,命汀兰取几套郎君袍服过来,汀兰见温荣催的急,也不敢细问耽搁。
很快温荣换上了一身靛青色圆领锦缎袍衫,而碧荷、绿佩亦喜滋滋地穿一身赭色窄袖袍服,皆做郎君扮相。
待温荣回到穆合堂,谢氏已经站起身,收好蒲团,看到温荣俊俏打扮,忍不住笑道,“荣娘可是要扮成轩郎模样逗我们开心。”
温荣摇摇头,在谢氏身边坐下,搂着谢氏手臂说道,“祖母,儿一会要去南郊。”见谢氏面露疑惑,温荣小声将王太后要害晟郎,而她也准备对付王太后之事告诉祖母。
谢氏惊闻李晟可能有危险,脸一下子黑了,颤抖了声音说道,“胆大包天令人发指,漫说现在太皇太后、太上皇还坐镇大明宫,就算他们彻底不管事了,她王冉卉也别妄想将天捅破了去。”
温荣听到祖母直呼王太后名讳,吓一跳,再见祖母声音急促,担心祖母身子吃不消,赶忙劝慰道,“祖母莫要激动,要陷害晟郎和对付我们没那般容易,祖母相信儿,没事的。”
谢氏喘着气颌首道,“荣娘,你先才说的南郊番僧是王爷的幕僚?”
“是的,晟郎出征之前特意交代我,倘若有甚关于西域的问题,皆可去寻那名番僧,便是闲来无事闷的慌,也能请番僧说各地奇闻异事。”听到祖母着意提及番僧,温荣还是心虚的,毕竟关于番僧身份她未说实话,顿了顿温荣说道,“祖母,儿要去南郊了,今儿过来是为了避开王太后眼线,过两日儿再专程探望和陪祖母。”
谢氏颇为心疼,“快午时了,不若用了午膳再过去。”
温荣又往谢氏怀里钻了钻,“不妨事,儿才用过早膳的,南郊有一段距离,儿虽带了夜行令,可还是希望能早些回府。”
谢氏抬起眼睛,“好,荣娘放手去做便是,半年来我这老人家也未闲着,是时候将王太后干的那些龌蹉事一件件摆上台面,让圣主和众人说道说道了。荣娘快去吧,别耽搁了。”
温荣知晓祖母手中也有不利于王太后的把柄时,眼睛亮了亮,说不定真能一次扳倒王太后,令朝堂和后宫恢复平衡。
谢氏吩咐汀兰将饭菜装进食盒,令温荣带着婢子,在马车上多少吃点儿。谢氏起身送温荣至穆合堂外,“吃饱了才有精神办事。累了就别一人扛着,你若不肯说,就算我们能帮上忙的也都不知道了。”
温荣冲谢氏撒娇了两句,这才离开温府,乘马车前往南郊。
番僧原被李晟安置在终南山的台南峰,后出于某些方面顾虑,李晟又将番僧从山上接下来。如今番僧住在南郊一处颇为隐蔽的庄子上。
李晟待番僧不薄,吃穿住都是极好的,唯独不肯放番僧离开。
侯宁知道关番僧的庄子在哪里,一到南郊,侯宁就将车夫打发了,让车夫去一旁茶肆吃茶歇息等他们,侯宁亲自驾马车前行。
庄子在一处果园后面,葡萄架子一层一层,叶子密密叠叠挡住了盛夏午后炎热的日头。
绿佩扶温荣落马车,指着架子上红得发紫的大葡萄,“主子,这儿葡萄结的比西郊庄子上更漂亮,一会奴婢令他们装一筐放马车上,带回府里,用井水湃凉了给主子解暑。”
温荣好笑道,“你这是没吃饱呢,心心念念都是些吃的。”谢氏装在食盒里的饭菜,她吃了几口就分给碧荷和绿佩,碧荷食量小,剩下的全叫绿佩一人吃了,不想绿佩现在还瞅着葡萄流哈喇子。
看守庄子的小厮认识侯宁,小厮见侯侍卫对温荣毕恭毕敬的,也立即猜到温荣身份。
小厮将温荣请进院子,言番僧正在庭院花架子下饮茶,又令婢子将庄子上最新鲜甘甜的水果送过来。
温荣转头调笑绿佩,“一会你能饱口福了。”侯宁听了先嗤嗤笑不停,绿佩脸一红,抬脚就揣上侯宁小腿肚,侯宁是练武之人,浑身上下好不结实,绿佩那一脚似撞上硬邦邦的铁柱子,痛的呲牙咧嘴。
宅院不大,穿过内廊就到庭院了。庭院上方亦搭了爬藤架,不如先才庄子上的密实,故有斑斑日光洒下来,明亮光圈与叶影交错而布,仿若满是繁星的夜空一般。
温荣看到番僧就站在其中,形容衣着与在临江王府时一模一样。番僧双手合十,神态淡然,念了句佛偈算与温荣见礼了。
温荣上前还礼,发现番僧跟前的案几上摆了一匣顾渚紫笋、两只青釉茶碗,靠近番僧的茶碗里盛满清水,另一只茶碗是空的。地上是齐备的、明显还未用过的煮茶工具。
温荣惊讶,心里不自禁感慨不愧是高僧。
温荣微敛唇边笑容,忍不住问道,“番僧怎知我今日会过来。”
番僧微笑摇摇头,双眸透出的神采愈发飘忽莫测,这份睿智让人觉得深不见底。
番僧缓缓说道,“王妃高估贫僧了,贫僧根本不知道王妃何日何时过来,只是一直在等,每日卯时刚过,贫僧就会在花架下摆好茶具,静待王妃到的那一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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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 禅翁可解意
原本也一脸惊讶的绿佩和侯宁登时不屑起来,以为只是守株待兔的把戏。唯独温荣眼中钦佩更甚,笑道,“令高僧久等了,十分抱歉。”
清婉声调如山中清泉,内里又自有一股豪杰的爽然之气,解开前世记忆的困顿和羁绊后,温荣心境更加平和了。
风拂过枝叶,光影在温荣等人面上来回晃动,不过片刻功夫,二人已打了一回机锋。
番僧垂首,指着簇新的茶具说道,“贫僧走南闯北多年,领略各地民俗风情,大千世界所谓千秋不过过眼云烟,可贫僧唯独对茶道情有独钟不能忘怀,每到一地必要与当地茶道大家切磋一番。贫僧孤陋寡闻,才知晓原来王妃极擅茶道,更有超乎寻常的点茶技艺,在圣朝可谓数一数二,还请王妃不吝赐教。”
温荣笑道,“赐教不敢当,若高僧不嫌弃,我愿亲自煮道茶汤。”
番僧摇摇头,“王妃请坐,贫僧来煮王妃品尝赐教。”
说罢番僧自顾在茶炉旁坐下,庄上婢子仆妇也送来了时令的新鲜果子。
绿佩将藤席扶正,令温荣坐得更舒服些。温荣在旁认真地观察研习番僧煮茶的姿势方法。
温荣惊讶地发现番僧竟然将茶具放入滚沸的汤水中煮了片刻,再用竹夹取出放置一旁用山泉水养着。
似猜出温荣心中疑惑,番僧一边手不停歇地碾茶筛粉,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煮茶之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茶具亦是同样道理。贫僧正将茶具养于石池漫流的山泉水中,如此可保倒入茶碗的茶汤味正香纯,不受那等污浊之物侵扰。”
温荣大受启发,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高僧所言有理,高僧茶道远胜我等凡夫俗子。今日能亲见高僧煮茶。可是受益匪浅。”
番僧神情仍旧寡淡,其身前泉水已三沸,可番僧声音仍无一丝波澜。“王妃谬赞,贫僧不敢贪功,此法是从一个唤作狄罗的小岛国学来的,贫僧有此爱好。故熟能生巧,但轮起天资远不及王妃。待王妃到了贫僧的年纪。单凭茶道一技,就能名满天下。”
番僧神情语调平缓,好似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和寻常不过的事情。温荣心潮微动,以她对番僧的了解。知晓番僧并非在阿谀奉承她。
温荣也一向以茶道、画技、棋艺为傲,故不虚伪谦虚,由衷感谢了番僧对她的极高赞誉。温荣也知晓番僧非贪图名利的俗人。无心和无意旁人夸赞。温荣干脆不再费神思说话,只安安静静地欣赏番僧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的煮茶技艺。
很快番僧将茶汤煮好。洗过茶碗后,碧色茶汤匀匀地倾入茶碗之中,茶面微隆起,番僧倒茶汤时能不激起一丝波纹。茶艺映照心境,温荣自叹弗如,她的茶艺确在巅峰,可亦在瓶颈,她需要做的并非是精益求精,而是破这层心境。
番僧煮的是温荣再熟悉不过的禅茶,可温荣却是第一次尝到如此纯粹的禅茶汤。
温荣端起茶碗,小口小口品尝着,每一小口茶汤皆要在唇齿间停留片刻,待唇齿沾染上禅茶汤的清香,才顺着咽喉缓缓滑下。
不知怎的,温荣胸口忽然酸涩起来,分明是回甘无穷的上品茶汤,可她却似嗅到了柑橘香气。
温荣眼前浮现出李晟的身影,这会儿她在阴凉处品茶汤,吃茶果子,可晟郎呢?该是手握刀戟、骑于马背,正驰骋在炎炎沙场上吧。或许因为连日疲惫征战,晟郎原本束白玉冠、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松散了,银白盔甲上满是尘土和凝结的血污,声音嘶哑,满面胡茬……酸涩的气息侵入心底涌上鼻端,温荣连连眨眼,轻轻咳嗽掩饰在她血液里疯狂肆虐的思念。
番僧将茶碗放至茶案,抬头问道,“王妃从茶汤中品尝到了什么。”
温荣怔怔地看着冰玉翡翠般清透的茶汤,愣愣地说道,“思念。”
番僧神色仍旧如常,“贫僧煮的是再纯粹不过的茶汤,未掺七情六欲,王妃品尝到的只是自己的心情。”
温荣苦笑,正因为是一片空白,所以才能随意渲染各种色彩。
温荣不舍得再浪费一息时间了。
就在温荣要开口寻求帮助时,番僧先说道,“与王妃已有数面之缘了,能有此相对品茶说话的机会十分难得,贫僧有一物赠王妃。”说罢番僧自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一只麻灰荷囊,“此香料亦来自狄罗国,虽寻常,却也有些意趣。”说罢番僧将荷囊放在茶案一角。
温荣眼睛一亮,她今日求的正是异香。温荣双手捧过荷囊,隐约嗅到一股淡雅兰花香,温荣面露疑色,她担心此香太淡,起不了作用。
温荣谦虚地问道,“高僧言此香有意趣,可否详说一二。”
番僧颌首道,“此香闻着虽淡,却有极强药性,并非寻常兰花所能制。狄罗国方圆不过千里,四面环海,而用于提炼此香的兰草只生长在海崖之上,此香称做海兰香,中原不得见。”
温荣大喜,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此香有何药性。”
番僧唇齿张合,只吐露二字,“提神。”
温荣毫不掩饰面上欣喜,怪道她先才猛地觉得神清气爽,偶尔的困意也彻底消失不见。温荣连连道谢,命碧荷将此物仔细收藏好。
番僧对温荣的诚挚感谢并不以为意,微阖眼盘坐在席子上歇息。
温荣略思索后说道,“高僧乃是云游四海,如闲云野鹤般的高人,定然不愿被困在这方狭小之地。我代王爷向高僧道歉,原先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高僧见谅,不与我等凡夫俗子计较。”
见番僧无开口的意思,温荣顿了顿又道,“虽有不舍,可若高僧要离开,小女绝不敢阻拦。”
番僧明显是被李晟困于此地的,温荣今日敢出此言,也是笃定晟郎出征后,其名下所有庄子仆僮,皆由她一人管理,她一人说的算。
番僧面上现出一抹极淡笑意,“王妃不必担心,到了该走的时候贫僧自然会走。困住贫僧的并非这一方院子,而是未了心事,今日见到王妃,贫僧这桩心事也算了了。罢了,时辰已晚,王妃也该回府,就此一别。将来王爷、王妃云游玩山水之间,若有缘还能再见。”
温荣一怔,旋即站起身,朝番僧深深鞠一躬,再抬起头,番僧已经背起褡裢,转身要回厢房。
温荣赶忙说道,“小女先才观高僧煮茶技艺,深感钦佩。小女也知高僧不屑,但仍希望高僧可以将点茶一技广传出去,再发扬光大,高僧定知茶膏,而点茶就是用茶膏一点二勾三划罢了。”
一点二勾三划?番僧背影渐离渐远,可爽朗笑声却传了过来,“听似简单,可这三步间却藏了万千变化,非王妃这般玲珑人不能啊。罢,贫僧便先替王妃开道,若要发扬光大,王妃还是靠了自己吧。”
……
温荣离开庄子时特意交代了仆僮和仆妇,若番僧要走,谁都不许为难和阻止。
待温荣回到南贤王府已经过了酉时,碧荷去厨房简单煮了几碗馎饦,温荣换身窄袖绢袍,又吃了小半碗馎饦填肚子后,不待休息就直接去李晟书房了。
碧荷掌灯,绿佩码好排染毛笔,又在书案铺上宣纸。
温荣凝神端详贤妃画像片刻,眼底慢慢现出光亮,温荣很快回到书案前挥笔而作。
一个时辰过去,一幅栩栩如生仕女图跃然纸上,绿佩和碧荷凑上前,连连惊叹,温荣所作与李晟画的贤妃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些细微的神情和姿态变了。
温荣所作贤妃像的眼睛要更加灵动,似乎就在直视你,甚至隐隐透着股凉意,不知为何,看久了,绿佩和碧荷的脊背都有些发凉。
“绿佩,你到隔间将古磷粉拿来。”温荣吩咐道。
那古磷粉也是李晟告诉温荣的,道士和戏班子常会用到此物,古磷在夜里会发出幽蓝冷光,不小心触碰过急还会燃烧将人灼伤。
温荣命碧荷将灯火离得远些,再取冰放在桌案四周,直到周身开始发凉了,温荣才执锦帕捂鼻唇,提软毫沾古磷粉,先将她画的贤妃像背面抹上古磷粉,又在画像正面的少部分地方涂一些。
一切妥当,温荣将画像仔细收进匣子,待明日进宫交于谢琳娘。
将画像交到琳娘手中后,温荣就回府静等谢琳娘消息了,不想也就在等消息的这两日,坊间开始疯传关于王太后的流言。
甚后宫干政、一国双帝、圣主软弱无能……温荣靠在软榻上,满眼兴味地听绿佩绘声绘色模仿坊间阿嬷的腔调,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碧荷打起帘子进厢房,“王妃,有两封信,一封王爷的,还有一封是皇后殿下的。”
温荣赶忙将手中葡萄放回果碟,拿锦帕擦擦手就去接信,有四五日未收到晟郎书信,她正担心呢。至于琳娘那封,多半是告诉她准备好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皆算风起
晟郎一如既往的报喜不报忧。
大圣朝将士大胜,突厥不但被赶出都护边线,还不得已退守十里……
李晟要她放心,笔间笑言温荣见不到他在沙场策马奔腾的英姿,见不到他挥刀退敌的英勇……
一切好似稀松寻常轻松容易,可信中字迹分明急促。李晟定是连日征战奔波,恐怕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这封信,是在多么恶劣的境况下写的。
温荣嘴角微弯,但双眸却似将要下雨的天空,层云叠布,愈发湿润起来。
温荣摁了摁心脏的位置,逼自己安心,她要相信李晟不会食言,会照书信里说的,再过不久,他会彻底大败突厥,令突厥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会衣锦荣归,会带着她远行,从此寄情山水之间。
温荣轻叹一声,将李晟书信小心收起,半晌后拆开了另一封信。
琳娘果然都准备好了,谢琳娘是迫不及待要整垮王太后以期安心的。
琳娘在信中言,王太后这几日比之前更加心急火旺,昨日她带年儿向太后请安时,发现太后生了口疮。琳娘认为现在是最好时机,太后夜间廊下的伺候宫婢她都安排好了,问温荣今日可否进宫一趟。
将画像送进宫交给琳娘,宫里的一切都靠琳娘布置筹划,她只需在琳娘安排妥当后,进宫探望王太后一次便可。
温荣命碧荷伺候笔墨,速速写一封拜帖,择日不如撞日。她今日就进宫向王太后请安,尽孝心。
温荣带了一匣罕见的、安神静心的禅丸,要送王太后做伴手礼。温荣担心王太后不肯见她。还特意在拜帖里提了几句禅丸的妙用。
拜帖送到王太后手中。
王太后正靠在厢榻上,盖一层薄薄的锦衾,床边放三盆冰瓮,冰瓮源源不断腾起白霜冷气,如此王太后仍觉得心烦意乱。
看到南贤王府温荣的请帖,王太后恨不能直接扔到地上,可样子还是要装的。大不了不论温荣有什么请求。她都拒绝了便是。
王太后耐住性子将拜帖拆开,不想温荣竟要送禅丸与她,登时眉毛就扬了起来。
这禅丸王太后知晓。是温老夫人和太皇太后惯用的好东西,那两个老不死的本来也是每夜睡不好觉。后来谢氏天天装神弄鬼捻珠说禅,竟然被她得到了唤作禅丸的异域佳品。
王太后听说睡不着时,用禅丸轻揉额角双穴。使用者能很快入睡。
谢氏是个不知好歹的,得到好东西后。先分了太皇太后一对,自留一对,最后剩下一对分她那宝贝孙女了,也不知道拿来孝敬她。本来也不是甚名贵东西,只是可遇不可求罢了。
王太后想到这里,就恨不能下道慈谕。将谢氏那老不死的绑至西市街头,用酷暑正午的烈日。活活烤死。
太后睁开眼睛掀起锦衾要起来,美艳嘴角翘起带一丝倦懒之意,她的宝贝儿子还是不够听话,令她不能为所欲为是为不孝。
宫女史撩开九层幔帐,王太后面上现出温暖的笑容,“快请南贤王妃进宫,好几日没见到那孩子了,实是很想念。”温家总算还有个人识相,懂得拿好东西孝敬她。
与此同时,琳娘也收到温荣回信,知晓温荣过午时就会进宫探望太后,琳娘一整颗心都落下来。其母家陈留谢氏同王氏明争暗斗,自顾不暇,非但帮不上她忙,甚至开始埋怨她贵为皇后,对家族却无一丝帮忙,时时处处都被王太后压一头。
谢琳娘走到小床边,将年儿搂进怀里,本来睡得正熟的年儿,被琳娘抱起后一下子惊醒,鼓起脸哇哇大哭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听到儿子哭了,吓的琳娘又是亲又道歉,可怎么哄都不顶用,无奈交给奶娘,嗅到熟悉奶香,年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琳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真真是担心死她了,年儿会这般容易受惊,也是拜王家人所赐。除了母家,琳娘现在能毫不迟疑地去相信,去依靠的只有温荣,除了闺中就带着的割不断的交情,更因为王太后是她们一致的敌人。
温荣的恩德,她还不知如何报答,总之先将王太后扳倒,往后一切都好说。
琳娘打起精神,照温荣之前的交代仔细安排,她虽不若温荣聪明,但也是极其谨慎小心的。确保万无一失后,琳娘回内殿静待消息。
温荣算准了时间,大约未时进宫,到太后寝殿刚好未时中刻,王太后内殿果然如瑞娘所言,无一丝熏香香料的味道。
温荣端端地朝太后施礼,面露担忧之色,吩咐婢子将一匣禅丸捧上前,声音软软地说道,“儿听闻太后这几日睡不安稳精神不济,是心急如焚。今日特意带一匣禅丸献于太后,尽点微薄之力,只不知是否中用。”说罢温荣从婢子手中接过雕福寿纹的红木匣打开,卷草白瓷托盏上有两颗泛亚光、鸽子蛋般大小的檀色禅丸。
王太后颌首笑道,“还是荣娘懂事孝顺,既是荣娘一份心意,我也就不推脱了。”
王太后身旁宫女史听言立即上前,向温荣行礼后,小心翼翼接过红木匣子,生怕有甚闪失,最近太后脾气反常,对她们是动不动掌嘴、杖责,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是每日担惊受怕。
王太后今日对温荣颇为满意,朝温荣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温荣乖巧听话地走到太后身旁,挨着太后坐下。
太后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嗅到温荣身上极淡的兰花香,味道淡到几乎闻不出来,可太后还是厌恶地蹙紧眉头,语调也不如先才亲善,“荣娘用的甚香。”
温荣故作欢喜地说道,“是春兰,若太后喜欢,儿明日就送一只新的香囊与太后,只请太后莫要嫌弃儿的女红粗糙。”
王太后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连连摆手,“不用了,我早不用这等香薰俗物,闻多了叫人忍不住倒胃口。”
温荣脸一红,装着没听懂太后话里深意,只垂首巴巴儿地坐在太后身边,似沾在矮塌上一动不肯动,神色倒有些局促不安。
王太后脸色愈发阴暗,温荣不知晓她忌熏香,故不好发作。好在那兰香味道不重,应该不会影响到药性。
闻了一会儿,王太后终于忍无可忍,本来她想问问温荣是否收到李晟书信,是否知晓李晟近况的,现在直接下起逐客令,“荣娘,我有些困倦,改日得空了请荣娘进宫陪我说话,到时候早些过来,再唤琳娘过来陪你一道用午膳。”
温荣赶忙起身,双眼满是担忧,似乎十分舍不得离开,柔声道,“既如此儿就不打扰太后了,太后多休息,有甚事直接唤儿便是。”
太后勉强扯嘴角笑了笑,“好好,我知道荣娘是好孩子,时辰不早,宫车已经备好,荣娘快回去吧。”
温荣离开太后寝殿,临出宫前本想去看看琳娘和年儿的,可为避免太后怀疑,只令宫婢与琳娘打声招呼,言她有事先回府。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清宁宫与南贤王府皆一片宁静,温荣在庭院里歇息赏月纳凉,琳娘则在哄小皇子,用笑闹掩盖她内心的紧张。
比之温荣等人,王太后却气得扭曲了一张脸,原来温荣离开后,其族人王升宽又来寻了她,言坊间流言已经传到朝廷,引起朝臣哗然。
琅琊王氏的族长担心事态过激,遂命王升宽传话,请王太后这段时日莫要有甚举动,尤其是不许伤害远在边疆的南贤王李晟。
王太后将茶盏狠狠掷在地上,碰起一地碎片和水花,她确实是瞒着族人对付李晟,可不知为何竟会被族长知晓,还让王升宽那无用的墙头草来警告她。
王太后靠在矮榻上,头疼的厉害,许是因为发怒的缘故,她分明十分疲累,但精神却很好,无一丝睡意。
转眼到了戌时末刻,宫女史端了安神汤药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汤药已经温凉,太后可是服用了早些休息。”
王太后瞥了汤碗一眼,本以为当上太后她就可为所欲为进而无所求的,不想还有许多事令她烦心。李晟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得安宁,一直担心奕儿的帝位坐不安稳。
想到这里,太后愈发气愤,接过汤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她不知替王氏一族做了多少事情,那族长非但不感激她,反而要保护王贤妃那个贱人的儿子。族里的老顽固有够愚蠢,竟然以为李晟会乖乖听话,能成为他们用得上,或者说是牵制她和奕儿的棋子。
王太后心跳的很厉害,她知道不能再生气下去了,否则又将一夜难眠,好在有温荣送来的禅丸,她一会就试试禅丸是否真有那般神奇。
王太后梳洗后躺在床榻上。宫女史照太后吩咐,取来禅丸,左右各一,在太后额角太阳穴处轻轻揉着。
王太后仍心神不宁,她甚至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血液在飞速的流动,与往常不同的是困意一阵阵袭来……没多久,王太后便沉沉睡去,宫女史退了出来,一层层白纱帷幔放下来,静谧内殿里隐约有王太后重重的心跳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终了前仇事
温荣也回到厢房歇息,绿佩替温荣放幔帐时小声嘀咕道,“老夫人给主子的宝贝,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绿佩看到温荣安寝就想起那对禅丸,漫说用禅丸摁揉穴位,单是放在枕边,就能安眠的。
谢氏是担心温荣思念李晟过度无法入睡,才将稀有罕见的禅丸赠与温荣。
壁灯熄了,厢房暗下来,温荣躺在床榻上无奈地笑了笑,禅丸确实是叫她糟蹋了,辜负了祖母的好意。
进宫前她还在禅丸上涂了一点点迷香。迷香再加上禅丸原本就有的安神功效,能令使用者很快昏睡。
寻常人或许会昏睡五六个时辰,而王太后那极亢奋的身体状态,恐怕一两个时辰就会清醒。
因为禅丸上的迷香极少,揉在人皮肤上会很快被吸收或是挥发,就算之后被太后、圣主、医官怀疑,他们也不可能在禅丸上找到证据了。
……
夜深人静,丑时刚过,大明宫积善殿九重纱幔里,尚在昏睡的王太后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显出清晰可见的横纹。
强行昏睡令王太后肝火更旺,其嗓子忽然就火烧火燎起来。
王太后的表情渐渐狰狞,身体上的极大痛苦逼着她清醒。
安放在床榻四周的冰瓮不知何时已经化的一干二净,众宫婢都以为王太后睡熟了,照往常惯例,也未再加新的冰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太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还未待她完全清醒,一团幽蓝荧光就闯入视线。幽蓝在昏暗宽大的厢床里忽明忽暗。
王太后视线模糊,狠狠摇摇头,努力看清前方究竟是何物,不看还好,看清时,王太后一下子对上画像里的眼睛,那被她害死的胞妹王贤妃。正直直地瞪着她。
王太后被惊的心脏几乎骤停了去。
王贤妃正一点点地向她飘来。王太后嘴唇颤抖,她想喊,可嗓子痛的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王太后记忆里贤妃是从来淡妆相宜不做浓艳扮相。可此时出现在黑暗中的女人嘴唇猩红如血,泛着蓝光的双眼满是鬼魅,眼底现出一丝冷笑,嘴唇也一张一合。
王太后清晰地听到王贤妃说的话。王贤妃要她还命,王贤妃是取命来了。
阴笑声阵阵。“阿姐,你都贵为太后了,可我死的好惨啊。还有奕儿,他荣登大宝。可我的孩儿呢,远在边疆生死未卜,阿姐。你可会觉得对不起我,可会同情可怜我们母子……阿姐。你恨不能我灰飞烟灭,可我却时不时想起你,今日终于再见到你了……”
说话间王贤妃已飘至王太后身边,森森利爪朝王太后抓来。王太后吓得浑身发颤,冰凉五指扣在她脸上,抓的她火辣辣的痛。
就在王贤妃张开血口,要一口咬上她脖颈时,王太后终于拼尽全力嘶喊出声,沙哑如破锣的嗓音凄厉瘆人。
王太后不顾满脸鲜血和浑身火燎般的剧痛,朝床边爬去,不断拉扯幔帐。
不知王太后用了多少力气,整个床榻都窸窸窣窣作响。蓝色光团忽然大作,刹那间就变成了漫天火光,王太后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向其扑来。
本以为此生将了时,忽的出现几双手,慌慌张张地将她拖了出去,不至于被活活烧死。
“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啊,就火啊”“快快,快救太后……”
宫婢的喊叫声像一道道闪电,狠狠劈在王太后身上。
王太后一阵痉挛浑身抽搐,猛地就晕了过去,宫婢被吓的哭叫更大声了……
很快消息传出宫。温荣卯时不到就起身更换袍衫赶往大明宫。
由于积善殿着火,王太后被临时移往附近的兴庆宫。
温荣到兴庆宫时,太上皇、太皇太后也刚刚到。太皇太后打了个哈欠,面上神情淡淡的,而太上皇终究念着夫妻情分,立即命宫女史带他去探望王太后。
温荣上前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让温荣在身边坐下,握住温荣手,轻拍抚温荣手背,未说话先叹一声,再慈祥地问道,“荣娘,可有晟儿的消息,晟儿在边疆一切可好?有说何时能回京么。”
温荣笑容清浅安静,能令人一下子安心,“老祖母放心,晟郎一切都好,我们圣朝军是节节胜利,估摸着很快就能回来了。”
太皇太后心疼地看着温荣,“你和丹阳真真是两个苦命孩子,想起这些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丹阳那孩子也真是,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五驸马出征时怀上孩子,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没有夫郎在身边陪着和照顾,一人过日子、带孩子都要更累更心酸的。”
温荣调皮地说道,“当然是好事了,这可是大吉的征兆。晟郎在信里都说了,五驸马知晓丹阳怀孕,不知多高兴,在战场上是如有神助,杀退不知多少突厥,立了不知多少军功呢。”
太皇太后听言很是欢喜,脸上皱纹都舒展了,连连点头,“那可不是,他要是敢不高兴、敢待丹阳不好,我非打断他腿不可。荣娘也是的,若是晟儿委屈了你,我也第一个不饶他,比你祖母还要在前头。”
“有老祖母这么宠着,谁敢对丹阳和我不好啊。”温荣靠在太皇太后怀里。
温荣颇希望像太皇太后一般,展颜笑得再开心些,可毕竟王太后才出事,现在身子状况究竟如何,她也不知晓。未免落人口舌,温荣还是打算收敛一点。
很快琳娘从内殿出来,匆匆忙忙走到太皇太后和温荣面前,先与太皇太后见礼,再暗地里朝温荣使了个眼色,温荣了然,隐约一笑。
琳娘让她放心,如此说明王太后情况不妙,而且没人怀疑她二人。
太皇太后问道,“琳娘,你阿家怎样了,你不用在里面照顾吗?还有年儿,他年纪小,不能带过来,以免沾惹到晦气。”
琳娘垂首回道,“老祖母说的是,儿不敢将年儿带来。出清宁宫前,儿特意吩咐奶娘仔细看顾,老祖母不用担心。”说着琳娘转头看了眼内殿,面上现出担忧,欲言又止,半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夜王太后所睡的床榻幔帐忽然着火,王太后被吓晕过去,这会儿醒是醒了,可是一直胡言乱语,说……说……”
“说什么?你不必担心,从实说来便是。”王太后皱眉严肃地说道。
琳娘看了温荣一眼,声音更加小下去,小到只有太后和温荣能听清,“王太后口口声声说贤妃来寻她报仇了,言贤妃变成厉鬼……王太后抓住圣主的手不让走,一定要圣主去请高僧作法,将贤妃鬼魂赶出去。”
“毒妇。”太皇太后咬牙暗骂,贤妃是李晟的生母,“我早就怀疑贤妃死因了,当初若不是看在晟儿年幼,她肯悉心照顾的份上不予追究……哎,果然是她下的毒手,我也对不起贤妃啊。”
“算了,贤妃在天有灵,也算恶有恶报,”太皇太后明显不想多谈论此事,又问道,“太上皇还在内殿里?有说什么吗?既然王太后醒了,他也该准备用药,现在身体才好一些,不能劳神动气的。”
琳娘小心回道,“太上皇也被王太后缠着,估摸一会才能出来。太上皇言王太后疯了,胡言乱语不可信,有命旁人不得外传。太上皇还说,王太后要静养,所以儿才会提前出来的。”
“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什么不能外传?贤妃一事还不就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太皇太后朝其身后的宫女史说道,“你送了消息出宫,告诉丹阳,她顶着肚子就别特意进宫探望了,我们也回去罢。”
宫女史应声退下,太皇太后询问琳娘和温荣是否要去她的延庆宫休息。二人想了想,皆打算先去看看年儿,遂说时辰尚早,让太皇太后再睡个回笼觉,一会她们带年儿去延庆宫用午膳。
与太后分开后,琳娘和温荣乘上前往清宁宫的宫车。
琳娘挽住温荣胳膊,整个人瘫软在温荣身上,轻声道,“嗳哟,荣娘,真真是吓死我了,总算没白费功夫,王太后真的疯了,先才太上皇听到王太后说贤妃来寻她报仇时,整个脸都是黑的,过了好久才变成满面哀容。太上皇不允许外传,并非袒护王太后,只是单纯不想奕郎为难,不想皇宫之事成外人笑柄罢了,毕竟现在坊间传言已经够多了……”
坊间传言皆是王太后干政,温荣颌首道,“王太后疯了,现在广传的坊间流言就会不了了之。琳娘,圣主有说什么和问什么吗。”
琳娘仔细回忆,茫然地摇摇头,“守夜的宫婢全被关起来了,奕郎担心王太后,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温荣松口气,“那就好,琳娘,现在是一把火将任何证据都烧的一干二净。可圣主是极聪明的人,不可能完全猜不到其中因果。如果圣主真寻你问话,你就一口咬定,说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温荣又道,“更何况这些事也确实与你无关,昨日进宫探望王太后的是我,送禅丸的也是我……”(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别后何纠缠
琳娘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感激的话她说过不止一次。可无法报答,说的越多只会越显苍白。
半晌后琳娘担忧地问道,“荣娘,如果真叫奕郎或王氏族人发现甚端倪,来找荣娘麻烦该怎么办。”
温荣笑着摇头,让琳娘放心,“王氏族人不可能怀疑我,就算怀疑没有证据也不能拿我怎样。毕竟我身后还有陈留谢氏和弘农杨氏。现在只担心圣主会为难琳娘,但只要琳娘咬定一概不知,将事情推到我头上,就无事了。因为南贤王手握兵权,王氏族人对南贤王都另眼相待,所以在南贤王回京交还兵权之前,谁都不会动我。”
琳娘舒口气,原本紧张苍白的脸放松下来。
温荣朝琳娘安然一笑,闭上眼睛靠在软凳上,将纷乱的思绪和苦涩都深藏在了眼底。
到了清宁宫,小皇子刚好醒来。温荣看到粉雕玉琢的孩子,心情登时舒畅了许多。
奶娘抱着年儿走到琳娘和温荣跟前,恭敬地说道,“小皇子今儿可乖了,不哭不闹的,这会吃饱了看到殿下,笑个不停呢。”
“我的乖儿子。”琳娘张开双臂将年儿接过来,抱在怀里,面上是遮不住满足和幸福。
年儿的小脑袋趴在琳娘肩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灵活地打着转儿,很快就直愣愣地盯住温荣。嘟嘟的小嘴含着圆圆小小的指头,忽然咧嘴笑起,口水顺着嘴角就滑落下来。
奶娘看到了在旁笑道,“小皇子喜欢王妃呢,平常小皇子只有看到皇后才会笑的。今儿看到王妃也笑了。”
琳娘笑着看温荣,“荣娘也抱抱年儿,他都跟着转过来瞧你了。”
温荣连连点头,又紧张又期待,小心抱过年儿。孩子看着小小弱不禁风的,可抱在手里却沉甸甸,令温荣心也跟着充实起来。
温荣吻了下年儿的小鼻子。年儿打着小手臂。呼呼笑出了个鼻涕泡儿,逗的温荣和琳娘笑个不停。
琳娘将年儿皱巴巴的袖子稍微别了别,露出肉嘟嘟的小拳头。琳娘笑道,“年儿只肯戴荣娘送的平安小玉镯。漫说其他人,就是他太祖母送的,一戴上都得哭闹。可见这里有缘分,年儿就是喜欢荣娘你。”
温荣掩嘴笑。“哪有琳娘说的那般玄乎,年儿之所以肯戴我送的镯子,是因为我特意挑了暖玉,而且只有镯面有些刻纹好寓意。如此年儿戴在手腕上又暖又滑。再舒服不过,怎可能闹呢。琳娘瞧瞧太皇太后或是别人送的,不是太冰就是雕文太过。磕着年儿细嫩的手腕了。”
被温荣这么一提醒,琳娘才发现太皇太后送的是冰玉镯。冰玉镯晶莹剔透。再好看和高贵不过了,而荣娘选的暖玉看似不及冰玉,却是最适合年儿的。
琳娘恍然大悟,连连颌首,“还是荣娘心细,我竟未留意到。可年儿还是喜欢荣娘,平日旁人要抱,年儿都是又哭又闹抗拒的。”
琳娘又说道,“荣娘抓紧养好身子,待南贤王凯旋归来了,你们也快些生个小郎君,同年儿一起玩,如此孩子也能有个伴。”
温荣笑了笑,低下头不再说话,只专心地逗年儿开心。
很快延庆宫宫婢过来请温荣和琳娘过去用膳。
琳娘笑道,“太皇太后迫不及待要见年儿,我们快些过去。看看太上皇是否回来了。”
延庆宫里只有太皇太后。温荣还以为太上皇留在兴庆宫陪王太后,问了才知晓是去了含元殿,而李奕见他阿娘又疯又胡言乱语的,是大气不敢出,一直跟随着太上皇。
几人正用午膳,有宫婢打听消息回来,言王太后不肯吃药也不肯用午膳,将食案和碗碟都掀了,直囔囔着要圣主过去陪她。
太后拉长了脸,乜眼撇嘴不悦,“掀了就掀了,也犯不着再准备新的,奕儿现在贵为圣主,哪有那许多时间陪她这疯妇,倘若真要做孝子,那朝政之事可还想管了?”
琳娘和温荣在旁听的是心惊肉跳。太皇太后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李奕的圣主之位并不稳,真不想当了,或者哪日将她与太上皇惹恼了,是会被逼着退位的。
琳娘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祖母息怒,圣主断然不敢因为王太后的事耽误朝政,倘若王太后真有甚事做的不对,圣主也不会包庇,定能秉公处理。”
“秉公处理?”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我倒还真想看看圣主如何秉公处理,坊间盛传的外戚干政一事,圣主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太皇太后面色不善,她与温荣祖母温老夫人,手中都有王太后干政的证据,王太后擅用其王氏族人在朝中任重职,杨氏、谢氏族人则被打压,对此太皇太后早已不满,想当初她身为皇后与太后之时,哪件事情不是考虑再三、如履薄冰?
为了避嫌,避免睿宗帝为难,她甚至主动限制弘农杨氏族里每年参加进士试的人数,杨氏族里分明有极优秀的人才,可她却刻意打压,正因为如此,在朝为官的杨氏族人才会如此稀少,杨氏一族也一直难以壮大。
太皇太后越想越气,将乌木箸‘啪’的一声拍在案上,她煞费苦心做的一切,竟然便宜了王太后和王氏一族。如此她可是愧对族人?
温荣和琳娘见太皇太后放脸,吓的不敢吱声,倒是身后被奶娘抱着的年儿忽然‘哇’一声哭出来,太皇太后表情才一下子松开,心疼地站起身,丢下温荣和琳娘,一边道歉一边去哄年儿。
好不容易捱到申时,温荣向太皇太后、琳娘告辞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绿佩和碧荷仰着脸笑的跟朵花似的,温荣好笑道,“你们可是从哪里打听到甚消息了,一个个像拣着了宝。”
绿佩毫不避讳地说道,“能不开心么,那王太后一见就不是好人,现在疯了,往后就不能为难主子和王爷,也不能在暗地里使绊子了。”
温荣瞪了绿佩一眼,“此话大不敬,乱说小心脑袋。”温荣抬手一抹脖子,吓的绿佩直往碧荷身边挪,温荣噗嗤一声笑道,“胆小。”
温荣知道,王太后这事还没了,因为李奕还未吭声。
面上看着她是帮李奕解决了个大麻烦,可王太后毕竟是李奕生母,李奕定然会借此事做文章,再为难她一次。
事已至此,实在不成她只能与李奕撕破脸皮了,总好过李奕不死心,一直纠缠她,将来说不定还会拖累了晟郎。
本以为李奕既要照顾王太后,又要安抚太上皇和太皇太后的情绪,至少十天半月不会来寻她,不想还没五日,温荣就收到了一封信。
温荣抖开信纸,寥寥数笔,‘明日未时,东市石廪,仅此一见,若不见人,莫谈悔言’,落款焦客。
温荣将信放至一旁,摁揉眉心,觉得十分头痛。
李奕一直在试探她,试探她究竟是否有前世记忆。
石廪、焦客。温荣苦笑,这两样东西皆与他们前世有关,承载着他们前世的太多回忆。
原本李奕是不喜衡山石廪这味茶的,认为衡山石廪清不过蒙顶石花,香不过峨眉雪芽,只是因为温荣喜欢。似与李奕较劲一般,每每李奕到紫宸殿,温荣一定会用衡山石廪煮茶汤,久而久之,李奕不但习惯了衡山石廪的苦涩,还迷上衡山石廪苦涩里的那股子坚忍。
至于焦客呢,温荣更加无奈,若说衡山石廪还是一个巧合,那‘焦客’二字落款还真真只有温荣知晓是何意思。
圣主不好当,李奕时常因为朝政之事烦恼焦虑。
李奕常在温荣面前唉声叹气的,抱怨多了,诉苦多了,温荣便打趣李奕是‘芭蕉下客,落雨声声烦’。李奕听了觉得有趣,干脆戏称自己为焦客。之后陪温荣写字作画,所有落款皆用‘焦客’二字。
李奕还威胁她,‘若不见人,莫谈悔言’?意思是她若不出现,他一定会有甚举动令今后的她后悔么?难不成李奕失了良心要对付晟郎?
温荣烦躁地拂过桌案,本是想将那封书信扫到地上,不慎打翻茶盏,茶汤一下子泼在书信上。绿佩‘唉哟’一声,赶紧过来询问温荣是否被烫着,还想捡起书信,可书信已经被茶汤浸透。
温荣看着被水化开的字迹,眉头越拧越紧。
盛京鲜少有人知道衡山石廪。放眼整个盛京,也只有东市仙客来一家茶肆能寻到此茶汤。
这事儿李奕是知晓的,所以才约她在东市见,偏偏又不说明是哪家茶楼。
她不能装着不知道地点,也不能装着不知道焦客是何人,不能避而不见故意不赴约。
明日她出现,也就证明了她有前世记忆。罢了,快刀斩乱麻,温荣站起身,茶汤洒到她的衫裙上,染了一片茶渍。
绿佩赶忙取来一套干净衫裙,看到温荣眉心紧锁,担忧地问道,“主子,那信都湿透了,可是甚重要的?”
温荣摇摇头,“不妨事,明日你们陪我去一趟东市。”(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终破窗敞言
次日,温荣准时到了李奕指定的东市茶肆。
走进茶楼,一名掌柜模样的人躬身迎上前,“主子等候客人多时了,还请贵客随小的去二楼雅间。”
边说那掌柜还边用眼睛瞟温荣身后的婢子和侯宁。
侯宁警惕地打量那掌柜,他一眼瞧出是习武之人,只是十分眼生。
温荣将侯宁和绿佩留在一楼等候,只带碧荷上二楼雅间。
侯宁担心温荣有甚好歹,还想争取,温荣笑说道,“不妨事,是宫中贵人寻我有要事相商,人多了,恐怕惹宫里贵人不满。”
侯宁和绿佩听了连连点头,他们知道自家主子就图安稳日子过,那可千万不能得罪宫中贵人。
温荣带碧荷拐上二楼阶梯,温荣低声说道,“碧荷,你应该猜到了,我将要见何人吧。”
碧荷惊讶地看了眼温荣,垂首回道,“主子要见的人是圣主。”
温荣是一脸赞许,“侯宁和绿佩是死心眼的,和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知道怀疑也不知道用脑子思考。侯宁是替王爷保护我的,倘若让他知晓圣主私下约我,恐怕会生气和愤怒。”
碧荷一脸难堪,能令王妃如此小心的宫中贵人有几人?
主子与太皇太后、皇后关系极好,有事相商进宫便是了。而太上皇身子亏损严重,漫说出宫,平日延庆宫都不轻易出。最后的王太后也疯了。所以能写信约温荣出来相见的只有当今圣主。
哪里是她聪明,是那两人太笨,就那两颗榆木脑瓜想不通这般简单的道理。
碧荷脸色不好看,阴晴变幻丝毫不掩饰内心想法。
温荣严肃起来,沉脸说道。“事关王爷安危,我不得不来,碧荷,你在雅间门口等我,倘若有何事,我摔杯为信,你再唤侯宁上来帮忙。”
碧荷紧张地答应下。主子终归不会做对不起王爷的事情。思及此,碧荷就觉得十分安心,圣主是极儒雅一人。想来也不会用强。
李奕也只在雅间外留一名仆僮。
温荣进雅间就看见负手站在窗前、静观坊市风景的李奕。
白色阳光映照在李奕柔美侧脸,十分漂亮。
听到声音,李奕转过身。
看到李奕落寞的神情和满是哀伤的双眼,温荣心忍不住咯噔一下。其实不论前世今生。他们皆两不相欠。出于对失落者的同情,温荣会心酸。万千情绪,终究化成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
“你还是来了,不管荣娘是出于何原因肯来赴约,我都很高兴。”李奕的笑容清浅。生怕唐突了温荣,一直站在窗前不敢走上前。
李奕看着桌案上的茶汤,用微滞的声音说道。“我点了荣娘最喜欢的衡山石廪,虽然不若荣娘煮茶技艺。好歹给了面子尝一尝。”
温荣坦然地笑了笑,莲步走到桌案旁,与李奕一桌一壶之隔。
温荣不请自沿席而坐,看到三彩茶壶,缓缓说道,“衡山石廪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最喜欢的顾渚紫笋。”
温荣抬头看李奕,“李三郎,这套三彩茶壶茶碗精贵不凡,不是茶楼该有的,想来是李三郎自宫中带出的佳品。可我好像说过不止一次,衡山石廪要用长沙窑或者汝窑,素色胜过艳色,如此才能不损衡山石廪新陈四时雪的清骨。”
李奕也沿席在温荣对面坐下,亲自替温荣斟一碗茶汤,苦笑道,“对不起,我还以为荣娘仍旧喜欢衡山石廪了,下次我一定注意,换上荣娘喜欢的顾渚紫笋。”
语气语调哀顺谦卑,哪里有半分帝王之气。
温荣勉强笑笑,端起茶碗尝了口茶汤,不及她的煮茶技艺,衡山石廪的风骨只煮出三分,换她至少七分。
“至于三彩茶瓮……”李奕沉默半晌,又道,“我没忘,是荣娘忘了。”
李奕摩梭三彩茶碗上的锦鲤戏夏莲阳纹,特意将纹案一面摆正,让温荣能看得更清楚些。
温荣愣怔,这会她才发觉纹样熟悉。
温荣一下子想起了,是她前世画的,画完后她拿着画卷要求李奕将那组‘嬉夏图’烧制成瓷器。现在三彩茶碗上的‘锦鲤戏莲’就是其中一幅。
李奕笑道,“还有老翁纳凉,孩童戏水……忽然记起,就赶忙烧制成各种瓷器,还未寻到机会与荣娘看。”
温荣心头百般滋味,张了张嘴,“圣主有心,臣妾惶恐。”
李奕眼睛愈发亮,“荣娘终于肯在面对我的时候,承认记起我们的过去。”
温荣颦眉不语,李奕也不气不恼,“我以为只有我记不清,现在看来,荣娘也未完全想起。前世确实是我未保护好你,我向荣娘道歉,可荣娘知晓是因为什么才失去了性命吗?”
温荣放下茶盏,抬头碰上李奕目光,李奕的焦灼正对上温荣的波澜不惊。
温荣颌首镇定地说道,“我知道,阿爷与南贤王勾结企图谋反,后温府被抄家灭门,我被囚禁冷宫。最终我了无活着的希望和念想,在你赶到冷宫之时,跳井自缢身亡。”
温荣面无表情的准确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之事。
李奕笑容一下僵在脸上,“荣娘,既然你知道温府是因为五弟才被抄家灭门的,而你亦是因此受到的牵连,那你为何还能容忍五弟,还能与他生活在一起。荣娘,你面对五弟时,难道不会想起前世深仇么。既然荣娘会恨我没能保护好你,为何不会去恨令我们如此凄凉的李晟呢?”
李奕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他以为温荣未想起,故以对他的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他不想逼迫温荣,他一直等一直忍,等到温荣嫁做人妇,忍到他的天空整个变成灰色。
那时是争储的重要时候,他不得已又必须一忍再忍,听他阿娘的话,将来得到天下,有什么不是他的。
不到一年,他终于遂心意登上帝位。李晟要出征了,他以为时机成熟,可不想温荣宁死不从,明知道他舍不得伤害她,还用自己性命做要挟。李奕每每思及此就痛心不已。
温荣从容地说道,“我承认开始未全部记起,所以对圣主有误解,可待我全部想起,李晟已是我夫郎。人不能沉浸于过去止步不前,否则重活一世还有甚意义呢,聪明如圣主,定也能明白此道理。”
李奕沉声说道,“荣娘,我不如你的记忆那般清晰完全,但我却知道,李晟有谋反之心,他要夺我帝位夺我江山。”
温荣蹙眉不悦,“圣主此言差异,如果李晟要江山,当初就不会费尽心思求娶我这无用的、落魄的贵家女娘,他会去巴结王氏,会娶能助他成就大业的王氏嫡女。”
温荣眸光坚定认真,“李晟在江山与我之间,选择了我,而在你心目中呢,江山永远排在第一位。圣主可以放心,李晟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谋你的江山。”
李奕笑声很轻,“荣娘认定我更爱江山,所以吃醋生我气了?荣娘,在我心里,江山根本不能同你比,否则前世我也不会丢了江山。”
温荣目光不动,“如果现在让你放弃帝位,随我归隐田园,可愿?”
李奕一愣,怔怔地看着温荣半晌未出声。
温荣将跟前茶汤一饮而尽,手撑案几站起身,“圣主定然知道,李晟他答应我了,他大胜归来会交还兵权,辞官远离盛京,再无机会威胁圣主。”
温荣站起身向外走去,“李三郎,你有帝王之才,又爱民如子,本就不该为了我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放弃江山。其实你无法忘怀的是前世深深迷恋你、视你为全天下的温荣娘,而非现在对你心硬如铁、毫无眷恋的他人妇。李三郎,若你一意孤行,你对不起李氏列祖列宗,对不起万千黎民百姓。对了,”温荣停下脚步,“倘若李晟真有反心,我会亲手杀了他,我也不能容忍天下乱,生灵涂炭。”
“荣娘且慢,”李奕站起来,看着快走到门扇处的温荣,“那我阿娘一事你要如何交代。那日只有你进宫探望,又送了甚安神禅丸,晚上她就梦到了王贤妃,受到惊吓,得了失心疯。”
温荣背对李奕低头抿嘴笑,这件事她再满意不过,因为她替晟郎报了仇,想来不出几日,晟郎就会收到京中消息,定能安慰。
温荣缓了缓说道,“你可知晟郎母妃是如何死的,是王太后下的慢性du药,令贤妃身体日渐衰弱,最终五脏六腑俱亏损,破败而亡。”
“王太后人尚在,你贵为圣主定能尽孝道。更何况今后太后不能再干政,民间没有了流言,太上皇和太皇太后跟前你也有交代。王贤妃已然仙逝,但李晟早言他既往不咎。”温荣回过头看李奕,“李三郎,我说太后一事与我无关,你断然不肯相信。可是你们没证据,所以莫要冤枉我。”
“王贤妃一事你们也没有证据,都是口说无凭,有甚意思。”李奕颓然无力地靠在木墙上。温荣推门离开,‘咯吱’声响过后,雅室内一片死寂……(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泣母崩心绝
李奕撩开帷幔,温荣已经下到一楼带婢子和侍从离开了。
隐约听见温荣在与婢子说笑,那名唤作绿佩的婢子知晓温荣会带她去挑首饰时,整个人欢呼雀跃起来。
再简单不过的幸福和喜悦,李奕却觉得离他很遥远。
温荣的笑容并非勉强伪装,先才的事情未在温荣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不悦和阴影。
李奕浓墨般俊眉拧做一团,这小婢子他有些记忆,似是为了温荣触柱而亡的。
李奕叹气,这一世的他,还不如一名小婢子来得重要。
李奕似能听见心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温荣问他是否肯立即放弃江山随她归隐?李奕想笑,他是真觉得可笑,温荣不懂他,江山于他而言哪有心仪女子来得重要?
那一刻他是沉默了,可他沉默并非因为思考和犹豫,而是他明白,倘若在此时放弃帝位,会惹来杀身之祸,跟在他身边的温荣亦不能幸免。
李晟之所以求他,愿意以出征同他谈条件,就是因为李晟心如明镜。
李晟知道,没有他这一国之君的承诺和保护,他和温荣将寸步难行,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皆无法避免杀身之祸。
就算他还能在温荣心中留一丝回忆,也是温荣在嘲笑他是满口谎言的伪君子。
罢了,李奕头很痛。温荣不懂他,可他懂温荣,温荣看似柔弱没有脾性,实际性子倔强,做事对人都是认的死理。
于温荣而言。重生这一世,他的江山将稳固,无人威胁他的帝位,而她则是嫁如意郎君,护了一府平安。
重生是双赢两全,温荣不会认为他有何损失,只会心疼李晟为她的放弃和牺牲。
李奕觉得不公平。猛地握住案几上的茶碗。手臂微微发颤,茶碗在李奕手心噼啪作响登时就成了碎片,茶汤和血水混杂而下。
温荣对他冷硬如冰。可他却无法狠下心待温荣。
李奕扯过锦帕将手掌随意一扎,浑浑噩噩地离开茶楼。
案几上的‘锦鲤戏莲’茶具被遗忘了,温荣和李奕离开前皆未回头去看一眼。李奕冷笑,时过境迁之物。不值一文,连回忆都算不上。
东市街坊。温荣正走进一家首饰铺。
其实温荣离开雅间有看到李奕眼底的绝望。温荣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揪起了心。
温荣亦无奈,并非她要狠心和绝情的伤害李奕,只她明白。她和晟郎要解脱,李奕就必须对她绝望。
温荣本想回头看一眼茶具,转念一想。既已不属于她,就不该再存留恋。以免被误解。
温荣抛去纷繁杂乱的思绪,与正午烈阳一般,情绪高涨地挑了好几只珠钗花胜赠碧荷和绿佩,又领着几人在东市一家颇为出名的酒楼吃席面。
……
回到王府刚过酉时,甘妈妈到厢房与温荣说起南郊庄子。
南郊庄子有小厮过来送话,言客人走了。
温荣目光微闪,颌首道,“我知道了。”甘妈妈正要离开,温荣又忽然想起一事,将甘妈妈唤住,“甘妈妈,小厮有言客人离开时,是否留话或带走了什么吗?”
甘妈妈笑道,“主子不提,奴婢倒忘了。小厮有说,主子留下的钱帛玉器那客人皆不肯收,只讨要了一包葡萄籽和几兜葡萄苗。那客人还夸南郊庄上的果子再好吃不过,他都快流连忘返了。”
温荣掩嘴好笑,她以为高僧还有事未解决,所以不肯走呢,不想是因为喜欢庄上水果。
看来不但是高僧,还是个顽僧。温荣笑道,“既如此,南郊庄子送客人离开时,可有多包些果子与客人?”
甘妈妈颇为为难,“这……奴婢可真就不知道了,小厮没说奴婢也想不起问,不若明日奴婢将南郊小厮再唤来问一问?”
温荣摆摆手,满面笑意,“不必麻烦,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温荣越想越好笑,高僧口口声声无七情六欲,不叫凡俗之事牵绊,结果转头就看上葡萄不肯走了。
高僧再如何深不可测,也都脱不开人间烟火,是尘世中人,只不过更加睿智慧黠罢了。
……
清宁宫里,琳娘抱着年儿在长廊纳凉,琳娘见年儿睡熟了,担心孩子被风吹着,亲了亲年儿小脸,便让奶娘抱回内殿。
琳娘向内侍问道,“圣主何时回宫的,有说晚上会过来看年儿么。”
内侍想起他先才打听到的消息,心惊胆战,“奴才不知圣主何时回的宫,但是申时中刻不到,圣主就在含元殿批奏折了……”内侍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也不敢再往下说。
琳娘和善地笑道,“有甚事,但说无妨。”
琳娘其实猜到李奕出宫是为何事,她不急不恼很是轻松,或许圣主不值得她相信,但温荣的为人她绝不怀疑。更何况,她现在有了年儿……琳娘眉心微陷,如果不是温荣,年儿早在她肚子里时就被王家人害死了,她欠温荣一命,如果温荣真要皇后之位,她也无二话。
内侍惶恐地说道,“回禀殿下,圣主的手好像受伤了。”
琳娘眉一挑,颇为惊讶,“可严重,用过晚膳,我去探望圣主。”
内侍摇摇头,“医官说了只是皮外伤,圣主有言一会要去兴庆宫陪王太后用晚膳,因为圣主缘故,王太后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听到内侍提起王太后,琳娘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转身回内殿,“伤不重就好,待圣主有空,我再带年儿过去吧。”
……
本肤如凝脂颇为丰腴的王太后,不过五日功夫,便眼窝深陷,满面皱纹,犹如被斩断根须的大树。迅速苍老萎靡。
王太后靠在床榻上,散乱发髻里夹杂灰白银丝,怔怔地盯着床顶的卷草福纹,不论宫女史在旁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一语不发。直到宫女史言,一会圣主会来陪她用晚膳,晦暗的双眸才闪出一点光。
王太后从床上跳下来。也不肯穿鞋。宫婢想着现在暑天正热,就随王太后去了,王太后跑到殿门处。巴巴儿地盼着李奕过来。
好不容易看到李奕身影,王太后挣开扶着她的宫婢,冲到李奕面前,也未留意李奕手上的伤。一下子抓上去。李奕抽痛,倒吸一口凉气。
李奕耐住性子扶王太后回内殿。发现王太后光着脚,李奕皱起眉头,正要责问宫婢,王太后忽然就松开手。将靠近他们的宫婢推开。那宫婢手上提着王太后的缎鞋,被王太后推倒摔在地上,鞋子也滚得老远。
李奕抿嘴将脱口而出的责备话全部咽下。
王太后盯住李奕讪笑。
不一会宫婢端了食案和碗碟上来。王太后看到那碟红炙脯,脸猛地沉下来。就要开口骂人,一个白色身影忽就晃在王太后眼前。
王太后双唇打颤,眼里流露出惊惧之色,迫不及待地往李奕身后躲,重重掐住李奕手臂,生怕李奕丢下她也走了。
王太后语无伦次地说道,“王贤妃来了,她又来了……奕儿,你是天子,是真龙之身,是能压制鬼魂的,所以只有你能保护我。”
王太后尖叫一声,抬手指向一片虚无,“奕儿,你看到那处血淋淋骨肉吗,是王贤妃从我身上一片一片割下来的,我好痛好痛啊。奕儿,你快去寻高僧,让他们过来做法,将王贤妃这妖孽收了,对了,还有她的孽子,我真后悔,当初没直接掐死……”
“阿娘,够了。”李奕声音徒然升高,打断王太后的乱语。
王太后被吓一跳,掐住李奕臂膀的手慢慢松开。
王太后光住脚,小心翼翼地挪回床榻,目光渐渐涣散直到彻底失去神采,似再不可能恢复清明了。
王太后叨叨咕咕,说甚旁人也听不清,李奕走到王太后身边,摆摆手命宫婢全部退下,轻声问道,“阿娘,李晟生母贤妃真是你害死的吗。”
王太后理也不理李奕,自顾的喃喃低语。李奕蹲下身子,凑近王太后耳边,听了许久才听清他阿娘在说些什么。
王太后说她儿子好,说她儿子不会凶她……
李奕心狠命揪起,喉咙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他无法呼吸,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
李奕握住王太后的手,一滴泪落在王太后手背,王太后茫然转过头,无神地看了眼李奕,自李奕掌心抽出手,嘟囔道,“这么大一个郎君,居然会掉眼泪,还是我家奕儿坚强。”
李奕再也撑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今日被温荣彻底拒绝,他是绝望但不会愧疚悔恨。可现在呢,疼他照顾他数十年的阿娘彻底疯了,而且是被他最爱的女人害疯的。
李奕心痛到窒息,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他这辈子是无法做出伤害温荣的事情,可他也真的不想再见到将他阿娘害得如此凄惨的女人……还是让温荣走吧,走得远远的。既然李晟的母妃是他阿娘害死,那么从此他们两不相见,两不相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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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几处却相思
又到一年寒冬腊月,屋外大雪纷飞。
印着簇簇繁锦重瓣大牡丹的油染窗纸上,结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花。
温荣托腮凝视冰花万千变幻,冰渣子时不时剥落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许是卢瑞娘开的补身子药方顶用,温荣不似往年那般畏寒了,这会就算不用手炉,手脚也不会冰凉麻木。
温荣双手交握,抵唇呼出一团白气,又搓了搓手拍拍脸打起精神,起身将放在床头的红木匣子抱到桌案上。
匣子里小心收存着李晟从边疆寄回来的每一封信。
温荣一封一封打开一字一字地看,又一封一封小心折好放回去。
碧荷进厢房添炭炉子,见主子又在一个人傻愣愣地看信了,无奈摇摇头,心里忍不住叹气。
主子和王爷分开整整一年,原先主子是隔三差五把信翻出来,现在是每天都要看上三两遍。
碧荷知道主子很想念王爷,主子心里有苦但不能说,半夜不知哭湿了几次锦衾。
王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机灵的碧荷也开始盯住一处发怔,这望穿秋水、度日如年的日子,于主子而言实在太难熬了。
外院小厮进园子送信,廊下婢子喊了一声,碧荷正要出去,温荣已经蹭蹭蹭越过她跑出厢房了。
碧荷眨眨眼,掐指算了下日子,王妃有半月未收到王爷来信了,往常都是两到三天一封的。不过那些贵人都说是因为寒冬到了,山路被雪封堵,所以信才送不出来。
碧荷思忖间,温荣已捏着一封信。一脸失落地回到厢房,悠悠叹息。
温荣心不在焉地将信揭开。绿佩聊撩帘子进屋,两眼放光,根本未注意到碧荷和她打的眼色,巴巴儿问道,“主子,是王爷的信吗?”
温荣将信放在一旁。摇摇头。郁郁寡欢地说道,“是丹阳长公主的,明日丹阳要带郡主进宫探望太皇太后。问我是否一起去。”
丹阳前两月生了小郡主。听说丹阳的阿家甄氏颇为失望,丹阳本人倒是不以为意,而太皇太后、太上皇更是将小郡主视若珍宝。
丹阳身子恢复极好,出了月子后。就常带小郡主进宫寻琳娘和年儿玩,两个孩子也放在一处带。若不是小郡主的阿爷林子琛还在千里外的边疆。丹阳恐怕已咋咋呼呼的替年儿和小郡主定娃娃亲了。
守在温荣身旁的绿佩知晓不是王爷来信,整个人耷拉下来,嘴一撅,就要开始抱怨。被碧荷挠了一下。碧荷在旁笑道,“听说宫里梅花开的正好,主子不若进宫赏梅散心。”
温荣目光飘忽起来。怔怔地说道,“才结好两条梅花丝绦。可送不去边疆了。”
温荣低下头,双手摆弄李晟送她的莹玉簪子,嘟囔道,“宫里有甚可去的,论起梅花,还不如温府碧云居开的漂亮……”
思绪悠远难定,温荣向来觉得梅花衬晟郎。
四年前在宫中郁仪亭她见到了李晟。那时亭台四周梅花开得正好,李晟自曲折幽径朝她缓步而来。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这是温荣脑海中对李晟的刹时印象。
再后来就是温府碧云居,李晟为了养伤在碧云居住了一段时日,记忆里李晟肩上箭伤还未好完全就开始练武了。
剑刃挥起散满院剑气,开得正兴的梅花被片片斩落。梅花瓣在寒风中纷扬飘散,绕一袭精白袍衫的李晟翩跹飞舞。
那时温荣双手遮目,不屑欣赏,只不断在祖母面前抱怨,抱怨李晟糟蹋了满院盛开寒梅,恨不能将他赶了出去……
温荣向碧荷和绿佩吩咐道,“宫里就不去了,收拾收拾,我们一会去温府,问问祖母和阿娘这几日是否收到轩郎的消息。”
二人应声退下,绿佩低声叹道,“主子越来越不喜欢同皇后、长公主在一起了。碧荷,你说皇后、长公主她们也真是的,明知道主子在王爷回京前不可能怀孕生孩子,为何她们二人碰在一起就只讨论与孩子有关的事情呢,什么小皇子又长个子,前儿新做还未穿的小衫不能用了,什么小郡主又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还有呢……”绿佩走下长廊,环视一周见只有侯宁能听见她们说话,遂大胆起来,“长公主太可恶,竟然将小皇子穿过的肚兜讨走了,皇后之前才说要将肚兜送主子的……”
“好了好了,叫人听见仔细你的长舌头。”碧荷停下来,撇嘴道,“你快去同侯侍卫说,我们主子要赶去温府用午膳的。”
……
到了温府,问了祖母和阿娘才知道,她们已经有数月不曾收到轩郎家信。
谢氏阖眼靠在矮榻上,手中把玩几颗文玩核桃,不悦地说道,“你这哥哥是个靠不住的,若不是你夫郎信里会时不时提他两句,我们真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林氏一听这狠话,眼圈马上就红了,“阿家,轩郎也是没得法子,南贤王是三品大将军,有单独的营帐,可轩郎呢,只一床褥子,去哪里寻笔墨纸砚写信呢。”说着说着林氏就哽咽起来。
温荣赶忙执锦帕替阿娘拭泪,“祖母也是太想念轩郎,才会说那些气话的,阿娘莫要往心里去。”
林氏连连点头,握住温荣的手担忧道,“荣娘,不想王爷也十几日没送消息进京,宫里有甚消息吗,我又担心的每晚睡不着觉了。”
温荣拍拍林氏手背,“那些老将军都说了,这两月大雪封路,漫说晟郎、轩郎他们的家书,就连宫里的捷报都被耽搁不能准时送到。”
谢氏颌首道,“我知晓的。对了,荣娘,这几日是否有人去寻你。”
温荣疑惑地摇摇头,“除了丹阳和琳娘时常送帖子过来,邀请相聚,其余人都鲜少往来。毕竟天寒地冻的,大家都宁愿在房里窝着,不愿意出门了,不知祖母指的是谁?”
谢氏面色沉了沉,“就是你哥哥在平康坊惹的风流债,寻上门了。”
温荣一愣,脑海里浮现出郑大娘子明亮清丽的面容,虽只见过一面,只说过几句话,可温荣对郑大娘子的印象不差。郑大娘子不该是那般死皮赖脸上门搅扰平静的人。
“若不是看在她还算识趣的份上,我早叫人将她赶出盛京了。”谢氏眉头一皱,“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帮的忙,将那郑大娘子从平康坊里赎出来,又给了宅子。轩郎我是知道的,没那本事和能力。”说着谢氏狐疑地看林氏,她怀疑是林氏耳根子软,偷偷给轩郎钱帛。
这一眼吓的林氏收了眼泪,连连摆手,“阿家,府里的账可清楚了,儿绝不敢私下里帮轩郎,否则漫说阿家不喜,就是让珩郎知道,也定要数落和责备儿的。”
“是了,怎可能是阿娘呢,祖母多心了,轩郎这几年在外头结识了不少朋友,就是当今圣主,还不也是轩郎好友么。”温荣替阿娘说了两句,就连忙岔开话题,坐在锦杌上替谢氏揉脚,“对了,前几日祖母说腿脚不利索,现在可好些,宫里医官如何说的。”
“年纪大了腿脚自然不利索,有甚好请医官的。”谢氏点了下温荣额头,语气轻缓不少,“你和你阿娘一唱一和,我倒像是个恶人。那人没来寻你就好,我开始担心那女娘有了轩郎孩子,现在终于可以放心。”
几人用过午膳聊了些宫里和坊间趣事,冬日天色暗的早,温荣又安慰祖母和谢氏一番后,便告辞回府了。
到了南贤王府,温荣一下马车就看到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那身影正在南贤王府大门处徘徊。
温荣定睛一看,不就是先才祖母提到的郑大娘子吗。
温荣担心祖母怀疑到她头上,故未敢详问郑大娘子何故去温府。
温荣朝郑大娘子走去。想来郑大娘子是遇到困难了,否则不会在温府吃了闭门羹后,又焦急过来寻她。
郑大娘子朝温荣行礼,脸一红,颇为不自在地说道,“冒然过府寻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温荣笑道,“有甚见谅不见谅的,左右我也是一人在府里,还盼着有人过来陪我说话呢,外头风大,我们进府去花厅。”
郑大娘子惊讶地看着温荣,赶忙摇头,“不敢打扰王妃。”
温荣也不与郑大娘子多言,牵了郑大娘子就往府里走去,小厮准备了肩舆将二人径直送往花厅。
碧荷送上热腾腾的茶汤,郑大娘子端着茶碗颇为不自在。
温荣亲切地问道,“不知郑大娘子过来寻我是为何事。”
郑大娘子抬起头,一脸焦虑,“民女只是想问问轩郎近况,轩郎离开盛京一年了,这一年里民女只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所以……”
温荣叹一口气,“之前我去了温府,祖母和阿娘也在抱怨……”
温荣大致说了些关于哥哥的消息,也都是李晟告诉她的。
郑大娘子知晓温荣也有十来日未收到信时,沉默半晌,似下了极大决心,坚定地说道,“王妃,民女打算去边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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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大荒阴沉雪
温荣听到郑大娘子要去边疆,唬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讶异道,“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去边疆?漫说现在边疆战事紧张天气恶劣,就是寻常太平时候,商队没有护卫亦是寸步不敢行的。郑大娘子莫要与我开这等玩笑了,若是平日一人太过无趣,就过来寻我,提前使人送帖子,我便不会出府,郑大娘子亦不会像今日这般在外头等了。”
郑大娘子莞尔一笑,“王妃放心,民女心里有数。民女之前在平康坊做乐伎,虽上不得台面叫贵家女娘鄙夷,却也因此打听、了解到不少关于圣朝边疆的事情。商队容易被盯上,是因其运载了大量财物精货,而寻常逃难避世的村民,山寇是不会截拦的。”郑大娘子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民女也不会随处乱窜,只打算寻个村落安顿下来,再看看能否为圣朝军队做些事。”
温荣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既然这事让我知道,就绝不能放你去,否则我内心不安。还有,将来轩郎回来你却不见了,我无法向他交代。”
温荣的平易令郑大娘子少了几分顾忌。
为了说服温荣,郑大娘子认真地说道,“王妃此言差异,王妃怎看得住我。今日若未见到王妃,民女不声不响也走了。民女此行去边疆,除了思念轩郎,想过去寻他,还希望能让温老夫人对民女有改观,不至以见着民女就生气。”
温荣颦眉不语,她仍旧不放心,比之性命,改变她人对自己的印象哪里有那般重要。只是郑大娘子言她看不住是真的。她不可能强将郑大娘子留在南贤王府,更不可能遣仆僮小厮去看守郑大娘的院子。
郑大娘子转头看向花厅外,门框处的珐琅宝石帘被风吹的叮铛作响,绿佩上前将宝石帘束了起来,可以看到侯宁在庭院来回踱步。
郑大娘收回目光,朝温荣笑道,“那侍卫一见就知武功高强。王妃身边有高人保护。民女也能放心。”
温荣想起郑大娘有说过自己会拳脚功夫。但在温荣眼里,这所谓拳脚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真遇上危险。半分用没有。
郑大娘似猜到温荣心思,“民女有一事相求,还请王妃莫怪民女唐突。”
温荣颌首道,“郑大娘有甚事。但说无妨。”
“民女自幼习武,自道不凡。后流落风尘,无奈将这些都收敛了去,只偶尔小心地做防身之用,”郑大娘子不自禁地揉手腕。“民女想与那名侍卫切磋一番,不知王妃可准允。”
温荣不敢置信地看郑大娘,原本安安静静在旁伺候的碧荷和绿佩。也开始一脸诧异地打量郑大娘,绿佩更是心中不悦。暗叱郑大娘好厚的脸皮,实是不自量力。
温荣本想反对,可郑大娘子满眼期待,已是跃跃欲试,且郑大娘子今日穿一身窄袖小袄裤,比试功夫也确实方便
温荣转念一想,考量郑大娘子功夫确也不是坏事。她让侯宁注意一点,莫要使全身力气,莫要伤到郑大娘子便是了。
温荣点点头,“既然郑大娘有此想法,试试也无甚不可,我去问问侯侍卫是否方便。”说罢,温荣站起身带郑大娘去庭院。绿佩跟在后头嘀嘀咕咕颇为不情愿,她还指着主子拒绝郑大娘呢,平日里她自己是对侯宁打打骂骂的,可其余女娘,哪里有资格同侯宁过招呢。
到了庭院,同侯宁说明来意。侯宁本就憨厚,支支吾吾涨红了脸,“王妃,小的担心出手太重伤了这位娘子。”
温荣还未开口,郑大娘子先说道,“侯侍卫不必担心,民女打算去边疆寻温家大郎,所以请侯侍卫莫要手下留情,王妃未见着民女的真功夫,是一定不会放心民女独自前往边疆的。”
侯宁惊讶之余更多敬佩,拱手示意愿同郑大娘比试一番。
温荣交代,过二十招不论输赢都必须停手,不允许下杀招点到为止。不过是相互切磋,并非要争你死我活。
说罢,温荣带碧荷、绿佩一起退至小亭。
郑大娘子出招的一瞬,温荣眼睛便亮了,极有架势,招招果断狠绝,绝对不是甚花拳绣腿可比拟的,若不是温荣说了点到为止,郑大娘子先才那几下就可以扼上对方喉咙了。好在侯宁亦不是省油的灯,认真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温荣投向郑大娘子的目光越来越复杂,郑大娘子绝非寻常人家出生,不知究竟是何过往,后竟然被迫流落风尘。
每个人都有不与外人道的过往,郑大娘不愿说,她就不问,只要能真心待她哥哥便好。
二十招,二人立即干脆利落停手,互表承让郑大娘子回到温荣身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王妃见笑了,民女功夫不逊侯侍卫,倘若只在盛京里干等,心焦烦闷不说,也凭白浪费了一身好功夫,不若去战场,说不定能为圣朝将士出份力。”
郑大娘子见温荣尚在犹豫,坦言了自己的出身与成长经历。
温荣才知晓郑大娘子原来是出自荥阳郑氏一族的旁支,郑氏亦是大族之一,郑大娘的父辈、祖辈皆是武将。
在郑大娘十二岁时,族中支系内斗,郑大娘的阿爷因此被陷害流放,并于流放途中被族人害死了。
郑大娘府里女眷皆没入贱籍,而郑大娘因姿色过人又擅长诗乐,被带到盛京平康坊,成为京中颇为出名的乐伎。
“阿爷言民女骨骼清奇,虽是女身,却是练武的好苗子,故民女从学步起,便跟着阿爷学了一身上阵杀敌的本事。”郑大娘看着温荣认真地说道,“阿爷最大的遗憾是膝下无男丁,不论民女武功多好,都无机会继承他的衣钵。后来府里出事,民女也跟着心灰意冷,后是遇见轩郎,才重又起了念想。说没有私心是假的,若此行能立下功劳,就能换得良籍,往后能名正言顺陪着轩郎,不叫他为难。”
郑大娘话已至此,且确实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温荣也不好再劝阻,遂说道,“既然郑大娘心意已决,我也不强留了。此行路途遥远,府里有良驹白蹄乌,赠与郑大娘为坐骑。”
郑大娘子就要拒绝,温荣摆手将郑大娘的话压下,很快有小厮牵来一匹高头骏马,四肢粗健,鬃毛黑亮,一眼便知是千里良驹。
温荣又拿过一只褡裢塞进郑大娘怀里,“里面不过一些散钱和我的信物,到边疆看到将士,可通过我的信物见到轩郎。”
郑大娘子很是感激,接过褡裢深深鞠了一躬,“王妃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今日同王妃就此别过,再见时圣朝一定已大胜突厥,凯旋而归。”
温荣握住郑大娘的手,她不知该交代什么,祝福什么,万千思量最后只说了一声保重。
……
距离郑大娘离开京城过去了二十日,温荣仍未收到李晟的信。四处打听才知晓,府里有郎君在边疆的,也都没了消息。
整个盛京一瞬间安静下来,家家户户都陷入紧张压抑的气氛中,牵挂着远在边疆的孩子。
温荣这几日更是茶饭不思,整个人又清瘦不少。
丹阳带小郡主去宫里的次数少了,到南贤王府寻温荣的次数多了。丹阳和温荣彼此互相安慰,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相信不论是谁,只要是圣朝子民,就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这日丹阳又抱小郡主过来寻温荣,温荣在府门处接她,二人往回才走到二进院子月洞门处,阍室小厮就急急忙忙追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宫里来消息了,有边疆战事的最新消息。”
“赢了吗?可有南贤王消息。”
“赢了吗?可有五驸马消息。”
温荣和丹阳几乎是异口同声发问,小厮为难地摇摇头,“宫里送信的只说有消息,其余的皇后请王妃和长公主进宫详说。”
温荣点点头,迫不及待吩咐马车,拉着丹阳就往宫里奔去。
清宁宫里,琳娘正烦躁的来回踱步,今日送到的并非好消息。冬季严寒,两方是暂时歇战,之前没有信件也确实是因为大雪封山导致,至于南贤王他们……
很快温荣和丹阳都到了清宁宫,琳娘先让二人坐下吃茶。
琳娘一对上温荣满是期待的目光,就心虚地瞥开眼去看丹阳,温荣心登时一沉,蹙眉道,“琳娘,是不是南贤王出事了。”
琳娘拧紧帕子,抿抿唇说道,“荣娘,边疆送来的信里说……王节度使、南贤王、温轩郎,还有几名跟随南贤王的武将,因为追击突厥大将颉利西而深入吐谷浑,深山突将大雪……他们失踪了……”
温荣眼睛一阵眩晕,差点昏过去。琳娘赶忙将摇摇欲坠的温荣扶住,急声道,“荣娘,你先别急,五驸马已经领了一队人马去雪山深处寻他们了,说不定这会已经寻到,只是信尚在途中未送进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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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转念定不息
疆北深冬,大雪封山之时,积雪达数尺,可没小儿圆髻。
疆北原住民都知晓,这时候千万不能进山林深处,雪之厚可令人马寸步难行。白茫茫一片,也极容易迷失方向。不惜性命进山深处之人,多半在来年的化雪春日,被游牧民捡回早已僵化的尸骨……
琳娘言信在路上堵了大半月,如此耽搁的时间加上路途时间,晟郎和哥哥已经失踪近两月了。
温荣隐约听见身旁有人在安慰她,言南贤王并非寻常人,言圣主已命更多兵士去寻人了,言进山的牧民还是有许多平安出来的……
温荣恍惚轻笑,进山后安然无恙出来的人是有多幸运?晟郎、轩郎那些个不怕死的,竟是骑马追进的雪山,纵是名马皎雪骢、飞霞骠又如何,哒哒马蹄声易引发雪崩,待到马蹄陷入深雪之中,他们如何逃开?
许是太悲观了些,温荣刚要强令自己往好了的想,那宫婢就不知为何忽然打开隔门,冷不丁一股寒风灌进温荣胸腔,冻的温荣面色青白,牙齿打颤,垂首间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温荣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南贤王府的,人软软地躺在箱床上,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绞胎圆枕百福如意纹滑下,濡湿一片软褥。
“荣娘,厨里做了水晶糕,多少吃点儿。”林瑶娘沿床榻坐下,拧了条干净帕子,将温荣眼角脸颊上的泪水轻轻擦去,“皇后都说了,王爷、表哥可能已经平安无事,只报平安的信还堵在路上未进京。”
在皇宫,温荣听到晟郎和哥哥一起失踪、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一瞬间就垮了。
琳娘和丹阳着实担心,本想让温荣留在宫里休息,无奈温荣执意回府。现在她二人都必须带孩子,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陪着温荣,琳娘原先打算命内侍去温府接茹娘到南贤王府,可李晟、温景轩的消息送至温府后,温府上上下下都大乱起来。平日遇事冷静的谢氏、温世珩等人也都陷入恐慌和不安当中。
丹阳干脆送封信到中书令府。林瑶娘接到信立即冒雪赶到南贤王府,在大门处顶着寒风,巴巴儿地等温荣回来。自温荣下马车。便寸步不离守在温荣身边。
温荣曲肘撑起身子,朝瑶娘感激地笑了笑,“瑶娘放心,不过心口一下堵得慌。也吃不下东西罢了,其实无事的。丹阳还小题大做请你过来陪我。实是过意不去,现在时辰晚了,瑶娘在府里将就歇一晚吧。”
瑶娘见温荣面色愈发青白,整个人无半分神采憔悴不堪。很是难过。她平日大大咧咧惯了,这会也不知该说甚安慰的话,温荣口中言无事。却又不吃东西。任由温荣这般耗下去,没两日身子就要撑不住的。瑶娘愁眉不解,气馁地将碗碟顿至一旁。
温荣令碧荷替瑶娘准备房间,瑶娘执意不肯离开,要在温荣厢房的矮榻上对付一晚。
温荣本就没有精神疲累不堪,见拗不过瑶娘,也就随瑶娘了,只让多垫层褥子,千万别着凉。
二进院子厢房里的灯火亮了一晚上。
靠在床榻上、一整夜水米未进的温荣,好不容易熬到卯时,硬睁开又红又肿的眼睛,酸胀的眼皮子动一动就能落下泪来。
温荣出神地盯住格窗,迷糊间她似乎看见了北疆,看到茫茫无尽的雪原、雪山与天际线连成一片,随箭刻流沙,皑皑积雪逐渐将漆黑的天际线染上了阴沉的灰白色……
瑶娘迷迷糊糊醒过来,揉揉眼睛朝床榻望去,床榻上整整齐齐叠放着锦衾,哪里还有温荣的身影。
瑶娘打一个激灵,暗道声不好,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厢房里炭炉子烧的正旺,瑶娘圆脸红彤彤的,紧张地穿上绣鞋,就要冲出去寻温荣时,听到厢房宝石帘被人撩了起来。
瑶娘回头看到温荣正带碧荷走进来。
瑶娘松了一口气,人一歪又靠回矮榻上,刚才起太急,她气都还未喘过来呢。
温荣眼睛难受,正吩咐碧荷去准备菊花水,一会替她敷眼睛,看到瑶娘醒了,温荣抿唇勉强笑问道,“瑶娘醒了,昨夜在矮榻上定没睡好,瑶娘有甚想吃的,我吩咐厨房去做。”
瑶娘怔怔地摇摇头,虽然可以看出温荣是强打的精神,可这状态仍旧转变得太快,难道在她熟睡时,又有新消息进京,言已经找到南贤王和温轩郎了,而且他们皆平安无事么?
见瑶娘一脸惊讶,温荣又说道,“现在哥哥一起失踪了,祖母、阿爷、阿娘他们一定十分担心难过,茹娘还小,府里的事情指不上她,我要去一趟温府,祖母她们好歹还肯听我的话。一会瑶娘可要一起去,或者我令马车送瑶娘回中书令府。”
轩郎是温家长房的独苗,长辈本就不同意他从武。自从轩郎出征,阿娘都是跟着祖母修佛茹素,就是为了替轩郎、南贤王积福,现在突闻噩耗……
温荣明白,如果她垮了,整个温府可能也就跟着一起垮了。
绿佩帮瑶娘换好衫裙小袄。瑶娘在妆镜前坐定,一边撸手腕上的玉珠串,一边焦急地说道,“我也去,说不定能帮上忙,如果帮不上我就在旁安静地站着,绝不会给荣娘添麻烦的。”
温荣走上前,拿起篦子亲自替瑶娘篦发,看到瑶娘眼圈下的黑影子,心疼地说道,“哪里是担心瑶娘添麻烦,就是怕你累着。”
按照温荣交代,厨房为瑶娘准备了热羹汤、一小碗添了精制鹿松和鱼松的馎饦汤,再便是瑶娘喜欢的水晶芙蓉糕和荷月酥。
梳好发髻,瑶娘看到食案上摆的精致吃食直咽口水。她在府里都不曾吃到如此合胃口的早膳。
本以为温荣会与她一同吃,可温荣已经闭上眼睛靠回箱床。碧荷将泡过水的菊花用小银漏勺捞起,菊花上水稍稍沥干,裹在素白绢帕里,敷在温荣的眼睛上。
瑶娘巴巴地说道,“我等荣娘敷好眼睛,一块用早膳。”
绿佩在旁替瑶娘摆好碗箸,“王妃一早用过早膳的,这些都是为娘子准备的,一会娘子吃完就能陪王妃去温府了。”
温荣眼睛上敷着菊花包,只小心地点点头。瑶娘松一口气,她先才担心温荣不肯吃饭,现在安心了一个人在食案前大快朵熙。
……
温荣还未到穆和堂就听说祖母昨日一口气喘不过来晕倒了,太皇太后派了宫里最好的几名医官下来。
温荣面色凝重,脚下步子更加快起来。
温老夫人厢房里燃着淡淡禅香。温荣一进厢房就看到卢瑞娘坐在面如金纸的祖母身边,手捻银针,一脸严肃地摁准了穴位,小心扎下。
阿爷、阿娘、茹娘皆守着祖母,阿娘和茹娘双眼也哭肿了。
卢瑞娘将银针抽起,很快祖母重重咳嗽起来,喉咙里隆隆痰音,温荣快步到祖母床前,红了眼睛问道,“瑞娘,我祖母她怎样了。”
卢瑞娘见到温荣,眼里不免闪过一丝心痛之色,安慰温荣道,“老夫人是一时急火攻心导致痰壅,好在平日养身得当,不至伤及根本,施过针后就会缓过来的。”
温荣接过痰盒侍奉祖母,谢氏双眼布满红血丝,艰难地握住温荣的手,喘着气说道,“南贤王和你哥哥都会没事的,荣娘不必担心,我这是年纪大了,身体不由人咯。”
温荣本已做好安慰家人的准备,不想祖母在如此虚弱时还是想着她。一股酸涩上涌,温荣再也忍不住,搂着祖母哭出来。
……
为了更好陪家人,还有令丹阳她们放心,温荣暂且住回了温府。逢初一、十五,林氏会带温荣和温茹到南郊明光寺求平安。
不过十日又有边疆消息进京,可惜仍未寻到李晟等人。
这日逢初一,温荣一大早随阿娘去明光寺。
上香又捐了经书后,温荣扶林氏前往供香客休息的雅间。
刚到雅间门口,温荣就听见有女香客在讨论边疆战事,听着听着温荣忍不住蹙紧眉头。
女香客中有一人是中书省官员罗舍人的夫人,其嫡长子同林子琛和李晟关系颇好,是坦荡的人。在前次校练场后被定为正六品武将,一直跟随李晟。此次罗大郎同李晟一道出征,又一同追逐突厥大将,失踪在了茫茫雪山中。
罗夫人今日亦是进香为其子求福的,这会儿在雅间安安静静休息,不想平白惹到晦气。
就听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妄言边疆将士生死,“唉哟,你们是不知道那雪山有多凶险,随时雪崩落石不说,还有比人都高的雪狼呢。化雪之后牧民能捡到的不过是辨不出的零碎尸骨,整个人都叫雪狼吃了七七八八……”
这边声音未停,就有人跟着起哄,“哟,这不是罗夫人吗,罗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你家罗大郎跟对了主子,五皇子升为南贤王后,罗大郎一下就得了正六品官职,比我家那孩子辛辛苦苦考进士试容易多了……”(未完待续)
ps:感谢爱猫乐园亲的桃花扇,么么哒(づ ̄3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路长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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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正说话的女眷转头看到温荣,幸灾乐祸的笑一下僵在脸上。
众人起身向温荣见礼道好。
温荣朝罗夫人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先前冷嘲热讽的两位女眷身上,其中一位是门下省给事中府的廖夫人,廖家依附王氏,背后没少嚼谢氏一族的口舌。另一位是御史台郭中丞正妻,郭中丞在御史台的资历远甚温世珩,可温世珩被提拔为御史台大夫,年纪长的郭中丞却升迁希望,郭家人少不得有怨言,常在在背后说些关于温府不中听的话。
温荣意兴缺缺,不屑与她们争辩,不阴不阳地说道,“哟,廖家二郎要准备考进士试了?我先在此恭喜廖二郎金榜题名一举中的。”
廖夫人连连称谢,二郎是甚货色,她这当母亲的心里最清楚。但当了众夫人面被王妃称赞,而且那南贤王妃还是刚被她打了脸的……
思及此廖夫人面上得意之色甚了。
温荣颌首笑道,“廖二郎有本事,将来定能光宗耀祖……”小沙弥上前为温荣斟茶,温荣抬手笑请了众夫人茶汤,浅吃口茶汤后,温荣缓缓说道,“廖给事中是正五品上官员,照圣朝大律,府内一子可荫补。想来要参加进士试的廖二郎,定不屑荫补的八品下官职。”温荣眉眼一抬,“我听说廖二郎有个哥哥,今年满二十了,约莫是考不上进士试的,荫补名额空着也可惜。不若就给了廖大郎吧,想来廖夫人也会同意。”
廖夫人一口茶都喷出来,坐在她旁边的夫人赶忙躲避。生怕沾到茶水和晦气。
廖夫人脸早黑下来,狠狠掴了替她擦裙衫的小婢子一巴掌,恶声骂道,“你这小贱蹄子,擦个水手也那么重,想痛死我吗。”
原来廖大郎并非廖夫人所出,是府中姬妾的庶子。荫补资格给了庶子,廖夫人自然心痛难忍。
温荣根本所谓廖夫人的指桑骂槐。
廖二郎在国子监念书,温荣早听哥哥提过此人。就是个不学术的纨绔子弟,他若能靠考上进士,今年六月都要飞雪了。相反那廖大郎反而是个勤勉的,只可惜天资所限又是庶出。
今儿除了夺廖二郎的荫补资格。她还要命人交代礼部官员。这几年进士试不允许贪赃枉法,一定要公平。
温荣又冷冷地看向郭夫人,直言道,“郭夫人可别忘了你的独子亦是习武的,此次出征郭大郎是躲了过去,可若前线需要增援,或者需要加派人手去寻王节度使、南贤王等,京里就少不得加派兵士。”温荣见郭夫人脸色越来越苍白。轻笑道,“到时候去边疆、进雪山的名单里。一定会有郭大郎的名字。”
郭夫人哭丧着脸哀求道,“还请王妃高抬贵手,府里就大郎一个孩子,倘若他在边疆上有甚意外,臣妾和他老子爷,都活不下去了。”
郭大郎能在出征名单被除名,是郭夫人四处求来的。
温荣神色不动,冷哼一声,“谁家孩子出事父母不悲痛?既然郭夫人舍不得郭大郎,就该少说两句风凉话。有嚼口舌的闲工夫,不若多求佛多抄经书,诚心祈祷圣朝军大胜,祈祷王节度使、南贤王、罗大郎他们安然恙平安归来,否则郭家大郎上战场,最迟就是下个月的事。”
郭夫人一下子瘫软在席上,求温荣原谅的话堵在喉咙口也说不出来,原先在一旁瞧热闹的女眷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多是嘲笑讥讽。先才被温荣摆了一道的廖夫人,此时也一脸幸灾乐祸地看郭夫人。
之前领温荣进门的小沙弥,回到雅间,双手合十同温荣说道,“方丈准备了禅茶和素点,特请温夫人、王妃、罗夫人往禅房说话。”
温荣连忙回身谢礼,也不再理会那些长舌妇,自领阿娘和罗夫人随小沙弥去禅房。
到明光寺烧香次数多了,与方丈也就熟稔,但被请往禅房吃茶说话,却还是头一回。
方丈蓄一尺白须,阖眼端坐蒲团打坐,阳光从子透进来,为方丈镀一层金身现显仙气。
温荣心下不自禁感慨,不愧是盛京最推崇的大师,明光寺自不愧为最具灵性的寺庙。
方丈听见声音,缓缓起身与温荣打个佛偈,请温荣等人坐下。
温荣恭敬道,“叨扰方丈了。”
一旁小沙弥打开檀木匣子取出一饼顾渚紫笋,温荣请示方丈后,自小沙弥手中接过茶碾子,驾轻就熟地煮起茶汤。
方丈看着温荣煮茶手法,目光微闪,拈佛印笑道,“王妃认识贫僧的师弟空明。”
温荣一愣,又低下头手不停地提盏注水,“弟子煮茶手法是从一名来自西域的高僧手中学得,只习得皮毛,实在惭愧。”
方丈笑道,“贫僧师弟便来自西域,师弟是开天眼之人,与贫僧坐井观天不同,师弟依靠行走世间修行大佛法,贫僧远不如师弟。”
温荣笑而不语,将煮好的禅茶奉于方丈、阿娘、罗夫人。
罗夫人吓一跳,她非温荣族中长辈,连称不敢,哪里有王妃奉茶的道理。
温荣摇摇头笑道,“在佛祖面前你我皆为弟子,有甚不敢的。”
方丈缓缓点头,“几位施主俱是为家中夫郎、孩子求平安的。”
方丈叹气,“战事非杀戮,战场素来血流成河白骨成冢。”
林氏和罗夫人红了眼睛,一心想求方丈算卦,借此知晓她们孩子在边疆吉凶。
林氏正要开口,被温荣阻拦。温荣抿嘴道,“高僧所言有理,战场上不论圣朝将士亦或突厥人,皆人生父母养,触目虽凄凉。横竖一条命,只苦了家中白发苍苍、苦心牵挂的老人。”
方丈看着温荣,捋须道,“既然师弟声息离开,王妃便不必担心。”
温荣蹙眉沉思片刻,“高僧与弟子是品茶论道,未谈及战事与边疆将士生死,想来是弟子愚钝,未能领悟高僧话中深意。”
方丈神情淡然,却带悲天悯人之像。方丈朝林氏和罗夫人说道,“温大郎与罗大郎,跟了一个好将军。”说罢方丈站起身,先朝温荣微微颌首,答谢了温荣亲自煮的茶汤后说道,“时辰不早,贫僧需领弟子做午课了,施主请便。”
在离开明光寺的马车上,罗夫人紧张地询问温荣先才方丈所言何意,奈温荣亦是一头雾水,可为了安慰罗夫人,温荣勉强笑道,“罗夫人放心,照高僧所言,罗大郎一定平安事。”
……
一天一天过去,温荣的思念虽越来越盛,可心却一点点平静下来,许是因为方丈的宽慰,温荣如今坚信李晟会回到她身边。
这日温荣终于收到来自边疆的消息,信封上署郑大娘的名字,温荣松口气,郑大娘抵达边疆了,虽比她预计的时间多了半月,可人平安就好。
温荣揭开信封,目光刹时变了,待看完信里内容,温荣猛地站起来,将在她身边伺候的绿佩吓一跳,“王妃怎么了?”
温荣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泪水涌在脸颊,嘴角又忍不住扬起。郑大娘子在信中说,晟郎和哥哥已在回京途中,皆重伤……可活着……就好……
温荣不明白为何郑大娘子的消息会先于朝廷,也不愿多想只迫不及待地做好接迎晟郎和哥哥的准备。
不知晟郎和轩郎受了什么伤,纵是伤了手臂或腿骨也甚要紧,好生将养便是。
温荣自信一定会照顾好晟郎,只要晟郎陪在她身边,每天能听到晟郎的声音,就满足了。
等待李晟、温景轩的日子里,温荣也不再抄写经书和拜佛,而是进宫向卢瑞娘讨要药方子,回府又翻看了许多药典医籍,尝试做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膳。
又过了一月,朝廷也收到战报,除了南贤王等人先行回京的消息,还有一封捷报,西突厥终于投降,同意退三十里地,并且年年朝贡。唯一噩耗是王节度使牺牲在雪山中,兵符交给了南贤王李晟。
除了琅琊王氏族人,盛京上下都欢腾起来。
温荣亦是满心欢喜,唯一遗憾是不论郑大娘子的信,还是朝中战报,均未详细言明晟郎和轩郎究竟受了何伤。
因为俱是伤兵,李晟他们虽提前一月回京,但路上走走停停。温荣估摸他们要花三五月时间。
转眼到了仲夏五月,温府和南贤王府石榴花火红一片,开得比往年还要繁盛。谢氏和林氏都高兴地说是好兆头,一激动就搂着温荣又哭又笑。
端阳节后两日,有消息言李晟等人已近京郊,约莫五月初九自西处开平门入京。
李晟等人进京当日,温荣寅时起身,守在坊市门旁,等坊市门开启,第一时间赶往西郊。
到了巳时末刻,温荣看到远处缓缓行来一队人马,仅有的两架马车因远行千里已破败不堪,焦黄沙土被车轮拖了数道长长的、望不见头的辙印子。
温荣看到了哥哥,温景轩手臂和脑袋上缠着层层纱布,骑在大马上精神还不错。
温荣朝哥哥挥手,温景轩也看到温荣,激动地举起手来。
人马越行越近,温荣同哥哥打过招呼后,便开始焦急寻找李晟,可不论温荣找得多么仔细,都不能看到李晟身影。
难不成是腿受伤了所以在马车里么,可就算如此,晟郎也该掀开帘子看看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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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生世与君同 大结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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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贤王府二进院子的北面庭院,有一处用灵璧石搭建的曲水流觞。《√,..
温荣特意吩咐工匠,将一块六尺见方的灵璧石打磨成‘百啼林’,放置在曲水流觞的泉眼处。
灵璧石黑处如墨玉,白处如飘云。
‘百啼林’中栩栩如生的鸟儿或黑或白,皆有各自姿态。而正中间的五只鸟儿,喙尖被凿空,与另一端的某处喙尖贯通相连。
泉水自灵璧石的喙尖洞眼缓缓流出,五处洞眼正对宫商角徵羽五音,泉水声叮叮咚咚,没有刻意的奏,也没有既定的乐谱,只是浑然天成,自成天籁之音。
许是南贤王府太大,府里人丁又单薄的缘故,这处曲水流觞一度成为被温荣遗忘的角落。
忽然有一日,温荣注意到了曲水流觞,注意到灵璧石‘百啼林’的灵动和热闹。
亦是从那一日起,不管李晟喜不喜欢,温荣每日巳时初刻,定要带他过来听听泉水声,晒晒晨时太阳。
曲水流觞旁的小亭子里,摆了张青竹搭的矮榻。
这日温荣扶李晟在矮榻坐定,转过头看李晟如玉雕琢般精致的脸庞,抿嘴笑道,“晟郎会不会厌烦,可就算烦了也得来,因为这里最凉呢。”
说着温荣抬起手,小心将李晟的素绢斜襟袍衫领子上的第一颗纽袢解开,“府里外人,不需这般一板一眼的,解开了舒服。”
李晟仍旧不搭理温荣。只靠在矮榻上,面表情地阖眼休息。温荣也不气不恼,站起身朝站在树荫处的绿佩招招手。
绿佩赶忙提一篮子黑紫黑紫的葡萄跑到温荣跟前。
温荣笑眯眯的从绿佩手里接过篮子。回身与李晟说道,“这葡萄是南郊庄子的小厮一大早送来的,送到时葡萄上的朝露还未消去。对了,晟郎还记得南郊庄子么?”
李晟分明一动不动,可温荣却看到李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温荣笑得愈发欢喜,“晟郎笨笨的,就是晟郎去年关西域高僧的庄子呀。庄子上的管事很是用心。栽的葡萄是又大又甜,剥了皮,整颗丢进嘴里。再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香甜的汁水,偶尔有极微的一丝酸,那滋味淌在唇齿间。真真是千金不换的人间美味。过几日晟郎一定提醒我打赏南郊庄子的管事和小厮。实是不容易。”
温荣挽着篮子走下亭子竹阶,自顾地抿嘴笑,“晟郎一定馋了,待我用泉水将葡萄洗干净湃凉,就剥给晟郎吃。”
绿佩朝竹亭外的侯宁瞪了一眼,小声道,“王妃去洗葡萄呢,你还不赶紧去亭子里陪王爷说话。杵像根木头碍人眼。”
侯宁连连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进竹亭。不知是站是坐,干脆蹲在矮榻旁边。
绿佩则紧紧跟随温荣到灵璧石泉眼旁,紧着嗓子说道,“要不王妃回亭子歇息吧,奴婢麻利儿洗好葡萄,就送到竹亭里去。”
温荣摇摇头,挽起袖子捻着裙摆,斜坐在泉眼旁。
温荣将盛满葡萄的篮子放在灵璧石下,冷凉的泉水刚好没过竹篮,一颗颗本就黑得发亮的葡萄,浸到清澈泉水中,再被枝叶缝隙里的阳光照着,是愈发晶莹剔透起来。
温荣一边仔细洗葡萄,一边与绿佩说道,“你啊,对侯侍卫别总是大呼小叫的,过两月就要成亲全大礼的人,还像个孩子似的。侯侍卫是个老实人,你可不能欺负他,否则王爷和我都会站出来替他打抱不平的。”
温荣抬起头呼口气,用手背将额角的薄汗擦去,又接着洗葡萄和交代,“夫妻之间呢,就应该相互照顾、相濡以沫,既然你心甘情愿与他共度一生,那便不管生老病死,都要不离不弃……”
绿佩眼圈一红,紧紧揪袖子,可还是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温荣没注意到绿佩哭了,仍语重心长地说道,“这过日子呢,非是算算茶米油盐、道道他家长短,过久了不免麻木,所以千万不能忘记十五赏月,初春赏花。绿佩你要记着,日子可以平凡但不能平庸。”
绿佩抠着青石板缝里的泥,手指黑乎乎的又去擦眼泪,一张脸像花猫似的。
绿佩终于扛不住,哭着说道,“王妃,你真的不要绿佩了吗?绿佩哪里做得不好,王妃说了,绿佩一定改,只是千万别将绿佩丢下不管。”
温荣抬头见绿佩满脸泥巴哭得正伤心,赶忙取了泉水替绿佩擦脸,心疼地说道,“哪里是丢下你不管?只是过些日子,替你和侯宁办完亲事后,我就要与晟郎去游山玩水了,到时候还指着你管整个王府呢。好了,别哭了,我和晟郎会时不时回来看你们的。”
绿佩哽咽的愈发厉害,“婢子什么德行王妃还能不晓得么,哪里是当管家的料,偌大府邸非得叫奴婢管得杂草丛生不可,叫碧荷去管。王妃就让奴婢跟着,奴婢保证每日听听话话的,绝不会打扰王爷和王妃……”
葡萄洗好了,温荣回过头将篮子从泉水中提出来,忽然几片尖尖竹叶飘落在竹篮里。
竹叶很,青绿青绿的,温荣拈起竹叶放在鼻端轻嗅,浸了清凉泉水的竹叶泛着银色光圈,暗自清香。
温荣将竹叶放回曲水流觞,竹叶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随泉水缓缓流下。
温荣抱着篮子起身,竹篮的边缘处有些扎人,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绿佩不用担心,碧荷也留在府里,她会与你一起打理。”
绿佩一下子急了,就差没跳脚,“主子,那不成了,王爷现在这幅模样,王妃一个人怎可能照顾得过来……”
温荣脚步一滞。
本安心在竹亭陪李晟的侯宁也发觉不对劲,紧张地往这处张望。
绿佩心知说错了话。一下子跪下来,满面泪痕,“王妃。对不起,婢子没有不敬王爷的意思,只是求王妃不论去哪里都带上婢子,王妃照顾王爷,婢子照顾王妃……”
温荣仍旧在笑,笑容好似凝在冰雪中的盛放寒梅,阳光下格外美丽耀眼。“绿佩胡说什么呢,我先才才说要相互照顾的,我照顾晟郎。晟郎照顾我……”泪水已涌在腮边,声音仍如瑶琴低音优婉动听,“卢医官说了,晟郎身子恢复极好。不几日就会醒的。”
温荣目光悠远如远天白云。恍惚间李晟一如曾经……
李晟将她揽在胸怀,目光如星,气息微颤,“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绾做了同心结,终结秦晋。荣娘以后是再不能离开我了……”
“荣娘,以后我为你画眉。你为我衣可好。”
“荣娘可喜欢?我都将宝贝取出来了,荣娘也不能藏着掖着。”
“荣娘不肯唱曲儿。便与为夫合一首诗也行的,否则为夫不肯荣娘起来。”
……
那时她因为娇羞,要么将头埋在李晟怀里,要么扭头离开,总是一句不肯答应,至多敷衍一二。
现在她后悔了,她不会离开他,愿意每日为他衣,她会将闺中的画都取出来,她肯为他唱曲……
现在,还来得及么?
温荣目光终究落回竹亭,满是期许。
绿佩在背后一直摇头,泣不成声,那卢医官虽言王爷身子恢复极好,却也说了,王爷头部受重创,可能一辈子不会醒的,王妃到底怎么了,既然王爷不会醒,又何必坚持去游山玩水。
温荣将面上泪痕擦净,回到竹亭细心将一颗颗葡萄榨成汁,再一点点小心地喂到晟郎嘴里。
温荣随手递几串葡萄给侯宁,笑道,“瞧王爷吃的多开心,眉眼都带了笑意。他一个大男人,竟也爱甜的,可是丢人。这两串葡萄鲜,侯宁拿了与绿佩一起尝尝。”
侯宁接过葡萄,转过头就想狠狠捶自己脑袋,王爷是大男人爱吃甜不丢人,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才丢人呢。
温荣陪李晟在曲水流觞旁坐了会,便由侯宁帮忙,将李晟抬回厢房了。
其实温荣心里明白,晟郎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可她相信有奇迹,她不能丧失希望,否则真的会彻底陷入绝望当中。
刚回到厢房,温荣就收到了温轩郎和郑大娘子的拜帖。
温景轩因为负伤,所以陪同李晟提早数月回京。
郑大娘子同其他将士在明确突厥投降后,仍留在边疆善后。
一来巩固边防,收缴突厥所有精良马匹,防止突厥在短时内休养生息反扑;二来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清缴山匪,肃清丝绸之路。
要做好这两件事,少说得数月,只是渐渐需太多人手了。
将士们陆陆续续撤离,郑大娘子就是跟随六月初的那批将士回京的。郑大娘子一回京,就被召进宫,在含元殿得圣主册封,封为从三品云霄大将军,并赏赐了良田宅院与数箱钱帛。
碧荷端水替温荣洗手,“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送来拜帖,只问王妃下午是否得空,他们想过来看看王妃和王爷。”
温荣点点头,“郑大娘子可算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昨日还想着准备贺礼送去,可一转头又忘了。”
郑大娘是圣朝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女将军,着实叫人敬佩。可温荣对郑大娘在战场上立了何功劳并兴趣,只想当面与郑大娘子说声谢谢。
绿佩出厢房吩咐午膳,碧荷则又去打干净水。
温荣听见她二人在廊下小声嘀咕。
温荣苦笑,绿佩还说什么都会改,可长舌这一点,怕就改不了。
绿佩在问碧荷,桐礼不是跟着主子去边疆么,可为何甚功劳都未立下。
言外之意是在嘲笑桐礼不如女娘。
碧荷啐了绿佩一口,一声不吭同绿佩分道而行。
桐礼从边疆回京没多久,就同碧荷好上了。绿佩口遮拦。温荣才知晓桐礼因为晟郎重伤缘故,情绪低落,每日郁郁寡欢。碧荷不忍心。常会宽慰一二,一来二去的,他二人就成了绿佩打趣的对象。
看到绿佩和碧荷都有依靠,且对方皆是极可靠的,温荣亦放下心来。
温荣坐在床边,拧了干净的帕子替李晟拭面,奈地说道。“碧荷、绿佩她们都在怪你呢,桐礼跟着晟郎去边疆,亦是出生入死。十分艰辛,可是一样奖励都没有拿到。没有晟郎,漫说圣主,就是所有将士。都将桐礼忘了……不论为了谁。晟郎都要醒过来哦。”
李晟面上神情安静祥和,就像是睡着了。
……
未时中刻,温荣在李晟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又端详了李晟一会儿,才满脸笑意地揭开薄锦衾,起身由绿佩伺候着衣。
听到声响,碧荷打帘子轻步走进来,悄声道。“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到了。在院门处的阍室候着呢。”
原来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午时末刻就到了,知晓温荣还在歇息,怎么都不肯小厮过来传话吵醒温荣,只安安静静地在阍室等着。
温荣赶忙说道,“请他们进来,碧荷记得去花厅准备茶点。”
碧荷连连点头,一脸紧张的轻手轻脚退下。
自从李晟昏迷不醒,所有人靠近李晟,声音动作都会不自觉放轻。但除了温荣,温荣只在午休和夜里,会细声细气地与李晟说悄悄话,其他时间一切如常,偶尔还会大呼小叫一番。
温荣在花厅见的轩郎和郑大娘子。
郑大娘一看到温荣就要跪下,被温荣和轩郎一起拦住。温景轩尴尬地说道,“荣娘虽贵为王妃,可也是我妹妹,筝娘行此大礼不合规矩。”
温荣颌首笑道,“可不是,我只帮了些小忙,郑大娘行大礼就是见外了,何况该说谢谢的是我,若非郑大娘子,晟郎、轩郎他们怎还有命回来。”
轩郎回京后有与温荣说起深陷雪山一事,是郑大娘子带兵马进山找到了他们,又将他们救下急送回兵营疗伤的。
至于郑大娘子为何知道他们下落,轩郎也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郑大娘知温荣是最不在意虚礼,并且行善不求报答之人。既然温荣已开口,纵是于她有天大恩德,她也不能再勉强答谢。
三人围茶案坐下,温景轩询问了李晟情况,大家知晓李晟还未醒来时,花厅一时陷入静默。
半晌,温景轩才想起来出门前祖母、阿娘吩咐他带的名贵补药。轩郎将补药交给温荣,叹了一口气,“哎,其实就是雪莲老参罢了,但祖母将这些药材放在佛前贡了许久……”
温荣接过匣子,欢喜地说道,“祖母有心了,想来晟郎吃了这些补药,很就会好起来的。”
送完东西,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般境况,他们细问不是宽慰也不是,深怕一不慎就触到温荣伤心处。
为了打破沉闷气氛,温荣直接向郑大娘子询问,询问她是如何在雪山中找到失踪兵士的。
郑大娘子一眼认真,“能寻到王爷他们,还是托的王妃福……”
温荣本以为郑大娘子在说客气话,听下去才知晓寻到人的真不是郑大娘子,而是她赠于郑大娘子的那匹白蹄乌。
原先白蹄乌和李晟的皎雪骢是做一处喂养的,两匹名马极具灵性,一处喂养久了,倒像似兄弟一般。白蹄乌到了雪山中,敏锐地感觉到皎雪骢在何处,就这么带了人一步一步地寻了过去。
温荣神情恍惚,赠马是她的一念之间。
温荣长舒口气,还好她非吝啬之人……否则晟郎、哥哥,都回不来了,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郑大娘子愧疚地说道,“若能再早些寻到王爷就好了……”
三人又说了会话,温景轩知晓温荣一心挂着李晟,也不敢久扰,只请求隔帘子看一看王爷,以期安心。
温荣二话,带着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到厢房外间。
宝石帘子微微摇晃,床榻上再熟悉不过的郎君一动不动。
内厢很是静谧,只几许阳光透进去落在温荣绘的《寒梅》图上。
温景轩压低了声音,“记得荣娘做女儿时画得最好是牡丹……现在看到这寒梅,一枝能醉万千牡丹,寒梅像你,又像晟郎。”
温荣垂首轻笑不语。
送轩郎和郑大娘子离开时,温荣趁着郑大娘不注意,小心问了轩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郑大娘已被封为从三品将军,怎可能到温府做妾。可陈歆娘是下了聘的,从过错,怎能辜负。
轩郎宠溺地看着温荣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可还要妹妹操心,实是惭愧。荣娘放心,我早已经想好,府里也说好了的,明年开春我便迎娶陈家娘子,至于筝娘,从此就是知交,如此谁都不负。”
温景轩笑带苦涩,但他也别选择。
温荣不打算再多过问和干涉,只像小时候那般,牵住哥哥的手,又重重地捏了捏,不知为何,这般一捏,兄妹两都能安心。
……
夏去秋来,今年第一场霜降。
一大早温荣从暖暖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又赶忙缩回去,搂着晟郎打了几个哆嗦,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了,温荣顾不上用早膳,忙着将李晟深秋的厚实袍服整出来。
许是忽然降温的缘故,在温荣转身出厢房的一瞬,李晟不慎露在锦衾外的修长手指,微微瑟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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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从此山游水 大结局(下)
天气渐冷,挂在厢房隔门上的宝石珐琅珠帘,一早就被绿佩撤下来,换成秋香色厚重袄帘。
温荣坐在锦杌上,专注地为李晟揉手揉脚,以活络筋骨。
外头寒风呼号,窗户被吹开了一丝缝,风挤进来将厢床幔帐撩得呼啦啦作响。温荣看着胡乱飘动的幔帐犯了难,天气暖和时,她还能带李晟到院子里散心,便是不能走路,歇在绿荫底下也是极舒服的,可现在天寒地冻,带晟郎出厢房怕是会冻坏了。
这般想着温荣不自禁握住李晟的大手,放在唇边,呼呼吹着暖气。
温荣看了眼时辰,起身将窗子关紧实,又吩咐绿佩和碧荷在厢房里多生几个炭炉子。
她打算替李晟擦擦身子,再按照卢医官吩咐,用艾灸熏晟郎身上的几个穴位,卢医官言如此可使晟郎血脉通畅,有利于晟郎恢复意识。
温荣替李晟擦身时婢子并未在旁伺候,折腾完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温荣跟着出一身闷汗,随手将身上的牡丹纹小夹袄襟扣解开。
实在太累,四肢发软不愿动弹,温荣揉揉酸涩额角,索性靠在李晟身边,眼皮子几乎睁不开,似乎就要这样睡过去。
迷糊了一盏茶功夫,温荣却恍如隔世。
上一世她浑浑噩噩,狼狈自杀。
在生命的最后几日,她活在几乎能将人撕碎的悲愤和悔恨里,周围最亲、最爱的人都没了。漫说生前尽孝,就连惨死后她都不能安葬家人,她的家人连坟冢都不会有……
重重压力下温荣已喘不过气,浑身血液凝结成深深绝望。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深入骨髓的不甘和悔恨,所以上天又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呢,温荣嘴角弯起一泓笑意,虽然不圆满,可她内心却说不出的满足。
祖母、阿爷、阿娘、哥哥、妹妹,他们都很好呢,而且还会越来越好。琳娘、丹阳、婵娘、瑶娘她们要么逗娃为乐。要么急吼吼筹备全大礼之事……
想到这里。温荣有些惭愧,她办大事时瑶娘可是鞍前马后地陪她,可现在她却天天躲在府里。罢罢。真的朋友哪会在意这些,瑶娘一定能理解并原谅她的。
绿佩和碧荷也很好,周围人都很好,就连大圣朝的江山也格外好。
晟郎就在她身边呢。这一世他们是彼此的全世界,如此就够了……
倘若生命就此终结。她了无遗憾,再有下一世,她仍要与李晟一生一世一双人……
‘啪嗒’,玉器碰地的脆响一下将温荣惊醒。
温荣神智已经开始涣散。目视所及皆是重影叠叠,似要扭曲飞起又化去。
温荣可劲地甩甩头,定睛发现炭炉子里火光明明暗暗。偶尔崩出几许灰来,熄了一片。
温荣暗道不好。红了眼转头看李晟,暗骂自己愚蠢,喃喃自语祈盼晟郎千万别有事,一边撑着身子挪到窗边。
温荣手绵绵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哆嗦的厉害,用劲全身力气,窗户猛地被推开,寒风一下灌进来。
温荣趴在风口子上,重重喘气。炭炉子被吹灭了,一缕青烟还未飘起,就被彻底卷散而去。
听到动静,在外间打络子的绿佩跑进来,看到温荣头发散乱一副狼狈模样,吓的络子撒满一地,赶紧上前将温荣扶至矮塌歇息。
温荣呼吸渐渐顺畅,见绿佩在旁一脸的不解和担忧,也不打算怪她。温荣吃了口茶,思及先才惊险,忍不住拍抚胸口。
温荣怔怔地看着锦杌旁断成两截的白玉簪,簪子是晟郎送她的,现在她在府里,每日皆绾矮髻,单簪这支白玉簪。
温荣柳眉越拧越紧,再看到李晟原本被她包进被褥的手臂搭垂在床边,眉眼猛地舒展,是晟郎救的她……
……
冬雪落尽,逢着桃花与梅花一起开的时节,府里就特别忙碌。
梅林和桃园皆是如烟如雾粉白一片,十分美丽不说,而且温荣最喜欢用这时的白桃花窨桃花水,粉梅花做梅花膏。
已嫁做人妇的碧荷和绿佩,分别领府里的小婢子,往两园收采最新鲜、开得最漂亮的梅花和桃花。
二人走至分岔路,碧荷疑惑道,“绿佩,今儿主子怎这般早就进宫了,还是带了王爷一起去的。”
也难怪碧荷要疑惑,自去年李晟从边疆负伤回来,头几月,漫说进宫,温荣连府门也不肯出,皆是旁人过府看她。
再后来李晟醒了,因为卧床太久,手脚不是很灵便。二人天天腻在厢房里,下下棋,斗斗诗,说说情话。
绿佩和碧荷都受不了他二人的腻歪了,每次见他二人头碰一起,就躲得老远,反正王爷和王妃皆自力更生,不需要伺候。
温荣唯一一次进宫是丹阳长公主的女儿满周岁宴,太皇太后亲自下的帖子,便连温老夫人也去了。温荣推脱不过,万般无奈抛下还无法走路的李晟,狠下心不去看李晟哀怨的眼神,独自进宫了。
绿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今早上王妃扶王爷在庭院里练习走路时,我似乎听见主子小声地说着什么交还,什么请辞……”
碧荷一愣,垂下头满眼失落,绿佩倒十分愉悦,“快快快,我去摘桃花,你去摘梅花,今年花开得比往年要好,可得多窨点,否则被皇后、长公主她们轮番讨要一遍,主子一点都留不下。”
……
含元殿御书房外的青石板路。
李晟从肩舆下来,复又靠在轮椅上歇息,温荣不肯内侍宫婢伺候,一人推着轮椅缓缓向大殿行去。
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的官员,看到温荣一副孱弱身躯,推着轮椅微微喘气,皆不忍心地摇头叹气。目光又落在不能行走的李晟身上,俱是惋惜和同情。
曾经鲜衣怒马的风华少年将军,现竟半身不遂。
温荣俯下身与李晟附耳说道,“晟郎若不喜欢,便阖眼歇息。”
李晟摇摇头,坦然道,“从一开始我便不在意旁人目光。只是辛苦荣娘了。”
李晟心下叹气。其实他腿脚已恢复一二,只是荣娘为以防万一,令他尽量示弱。
李奕站在殿阶上。远看朝他缓缓而来的两人,面上带着淡淡笑容,眼底却是化不开、理不清的复杂愁绪。
就如他身上的黄袍九金龙,于天地间呼风唤雨威风凛凛。却始终舒展不开勾尖挠心的五鳞爪。
温荣和李晟越走越近,李奕一甩袍摆。负手朝他二人走来。
温荣停下步子,朝李奕躬身见礼,面对温荣,李奕不自禁收起笑容。端的一副严肃冰冷模样,倒与李晟颇为相像。
李奕自温荣手中接过轮椅,推着李晟继续向御书房行去。周围大臣更窃窃私语起来……
御书房摆设与睿宗帝在位时几乎一模一样。
剑兰松柏比原先要更加旺盛,墙上除了外。又多了一幅。
李晟眯眼欣赏那笔力遒劲、态至萧散的,忍不住颌首赞好字,紧接着不待李奕开口,李晟先抬手阻拦,“三哥不必因为我的一句夸赞而相赠,我与荣娘就要离开盛京,这字画丢在书房箱子里,不过一件死物。对了,三哥这两日有空可以到我书房看看,有喜欢的字画皆可一并拿走。”
李奕朗声大笑,“晟郎放心,这幅我还真真舍不得给你。”
说罢李奕双眸微阖,看了站在李晟身后的温荣一眼,“难得晟郎大方,我只知弟妹书画一流,不知晟郎肯否相赠一二。”
李晟连连摇头,满眼痛心,“拙荆不才,不敢叫贻笑大方。”
李奕将近侍全部遣下,书房静谧了片刻,李奕认真道,“你们真的要走?”
李晟点头,温荣从李晟背后走出来,恭敬地将两方兵符奉于李奕。
其中一方兵符可调动昆山道和安西四镇兵马,自王节度使手中而来,另一方能调遣京中骁骑卫,是李晟请辞。
李晟目光聚起,渐渐深沉起来,“三哥,我得王节度使兵权,并且交还,还请三哥信守承诺。这一役我几乎丢了性命,捡回一条命又险些成为活死人,纵是恢复神智,我也是不能自如行走的废物……”
李晟抬头深深看了温荣一眼,“如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一直不离不弃陪着我的妻子,荣娘不愿久居这一方天地不能动弹,故我希望满足荣娘心愿,陪她游遍圣朝的大好河山,望三哥首肯。”
李奕转身坐至书案前,垂首沉吟,面上神情未动,心底却已翻涌百般情绪。
温荣欠他的、欠他阿娘的,就这么算了么?他欠李晟的,他阿娘欠李晟生母的,也这么算了吧。
既如此,冤冤相报不若此时了。
半晌,李奕起身至橱架旁,自一暗处取出一瓦丹书铁劵,随手丢给李晟。
李晟敏捷地将铁劵接下,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李奕严肃地说道,“此次退突厥你是最大功臣,可惜你一睡半年,庆功宴也未参加。这瓦丹书铁劵该你的,袭三代子孙,不及妻。好了,你们走吧,玩累了记得回来,阿爷,祖母年纪都大了,你自己掂量。”
李晟接下丹书铁劵,抱拳谢过李奕。
温荣在背后暗咬银牙,李奕这是在故意挤兑她,所谓丹书铁劵就是免死金牌,袭三代子孙,却不及妻。罢罢,能免晟郎和她的孩子就好,不能与那些小鸡肚肠的人一般见识。
……
十载西湖,傍柳戏马,就该趁娇烟软雾。
温荣此刻却没心思欣赏甚烟雨江南,她才被厨房里烟呛了,正可劲地咳嗽。
碧荷扶住温荣,愤愤地朝厨房喝了一声。
绿佩满脸火灰跑出来,她也被熏得直流眼泪,委屈地说道,“奴婢想着给主子炖只鸡补补的,谁知道那柴火是湿的,怎也点不着。”
温荣无奈摇头,江南比之北方要潮湿许多,现在又逢开春返潮,那柴禾捡起来是能滴水的。
院里请来帮忙生火做饭的村妇,今儿因为大媳妇产子告了假。那绿佩也是从没下过厨房,哪里会这些。
因为温荣被呛着的缘故,碧荷一句一句数落起绿佩来。
温荣懒得理那两人,当初就是她耳根太软了,忍受不住绿佩和碧荷一人抱一个马车轱辘在那里放声痛哭……
无奈之下她和晟郎商量,将这四人带上,可惜皆是不顶用的。
如今他们住在江南水乡的一处白墙灰瓦院落里,从小门楼出来走不出五步就能到朦朦河边。
温荣扶着大大肚子,走下小回廊,小心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颦眉噘嘴不悦。让晟郎带侯宁去附近酒楼买饭菜,怎去了小半时辰还不回来?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要饿坏了,一会晟郎回来,定要仔细说说他……
此时扎黑幞头、一身灰麻短衫的李晟正蹲在不远处的河道口,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就纳闷了,一天比一天热,他怎还着凉了?
李晟看到蓑衣翁将乌篷船靠过来,一下跳起来,帮着蓑衣翁将桥下绳系好,又给了蓑衣翁一吊钱。
蓑衣翁面上笑开了花,将橹桨全仍在乌篷船上,连蓑衣也解下,单人抱着一吊钱欢喜跑开。
李晟搓搓手很是得意,昨日荣娘与他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眼下画船弄不到,勉强用乌篷船,一会给荣娘个惊喜,想来荣娘会喜欢。
能与荣娘日日把酒桑麻,可比戎马征战苦相思幸福太多了。
这里妥当了,李晟也焦急眺望远方,他在这办事,令侯宁一人去打饭菜的,这半晌还不回来。
又过了一会,侯宁两手空空、一脸沮丧地跑到李晟跟起。
李晟怒起,“饭呢?”
侯宁很是委屈,“郎君你还未给小的钱帛,小的到酒楼才发现……”
李晟怒其不争,“往日月银没少给,这会你就不能先拿出来用了?”
“都叫绿佩收走了,绿佩言是王妃教的……”
“……”
李晟摸摸荷囊,空空如也,买饭钱全叫他给蓑衣翁了……摸遍身上无一件值钱物,登时泄气……
两个大男人灰溜溜地跑回小院。
李晟开口讨钱,温荣还未张嘴数落,面色忽就一变,“嗳哟”一声,温荣受不了就要蹲下去……
李晟赶忙一把抱住温荣,紧张地高声喊道,“荣娘要生了,快请产婆……”
……
婴孩的一声啼哭,令整个水乡都喧哗起来……
白墙院落里,李晟紧紧搂着温荣,彼此目光相接。
温荣委屈地落下泪来,李晟本就十分紧张,这会更吓坏了,“荣娘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荣虚弱地摇摇头,“晟郎,我没吃午饭,饿……”
李晟无奈一笑,眼底是诉不尽的柔情。
脉脉此情,无关风月,只二人早成情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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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此去今年好(林子琛)
隐约记得五岁那年初秋,书房外庭院纷纷扬扬下了一场梧桐雨。△↗,.2+3wx.
我照祖父要求,在庭院一边扎马步一边练习书法。
祖父有言,圣朝男儿必须文武双全。
因为圣朝的开国皇帝,就是一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心存大谋略、古今英雄皆俯首的伟男儿。
我凝神垂首,写字讲究心神专一,手腕灵活,身体稳如山。
这时恰好几片梧桐叶落在我的发髻圆顶上。若无风,身体不动,枯叶自然不会落,我暗自窃喜。
不想才写两个大字,梧桐叶便摇摇晃晃飘在宣纸上。
晚上又要被祖父训了,练了数十日,无一丝长进,我忍不住泄气。
“琛儿,别一直半蹲着,会累怀的。”不远处传来阿娘关切的声音。
我直起身子,麻透了的双腿缓过来后藏在宽袍下直打颤。
阿娘身后奶娘抱着刚满百天的幺妹,府里老人都说幺妹是个闹性子,将来定是爱玩的。
当时我认为老人是在故弄玄虚,现在看来,老人家果然有慧眼。
我朝阿娘笑道,“儿在扎马步呢,阿娘可有事。”
阿娘心疼地将我发髻和肩上的碎叶枝桠扫去,“你祖父要带你进宫,快随阿娘去换身衣衫,这是你第一次进宫面见圣主,不能大意了。”
进宫?我只远远地站在朱雀大街,仰望过玄武门。那份巍峨大气,叫人摆不开眼去……
祖父在光顺门外等我,进宫门便乘上了宫车。
本以为祖父会像阿娘那般。交代我许多繁复礼节。不想祖父在宫车上都不忘拷问我功课,临下马车,祖父才说了句,‘你还小,一些小事做错了圣主不会怪你,但少说话。’
我认真地点头,跟在祖父身后一路小跑。
将行至芳萼院。祖父忽然将我抱在臂弯里,我被吓到了,正想喊叫。祖父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少说话,更不许大惊嚣叫。”
我赶紧闭上嘴,趴在祖父肩头。猛地就紧张起来。
到了芳萼院的青石道口。祖父才将我放下来。此处已经能隐约瞧见一座白玉亭,亭子里端坐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圣人。
这次进宫,我不但见到圣主,还见到了五位皇子。
那时太子腿脚康健,踞坐在圣主身边,眉眼不怒自威与圣主十分相像,二皇子则喜欢仰着脑袋瞧人,见我唯唯诺诺一副胆小怕事、不敢说话的模样。先嗤笑两声,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则与我年纪相仿。
四皇子、五皇子皆是冷面。小小年纪就似苦大仇深。
三皇子与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他一直朝我笑,笑的很是温和亲切,好似一见如故,又如照顾你多年的兄长。
分明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小,我有些着恼。
我中规中矩跪下去,举着短短小小的手向圣主、皇子见礼。
圣主朗声笑起,年轻时的睿宗帝开口说话声如洪钟,“爱卿教的好,一看就是有出息的。”睿宗帝朝我招招手,“过来某瞧瞧。”
我很紧张,紧张到忘记看祖父的眼色。爬起来,刺溜一下就跑到圣主身前,将太子的视线也挡了一半。太子许是在那一刻就对我不满了,所以瘸腿之前就不肯用正眼瞧我。
圣主吩咐我将手抬起来。
因为每日练字数时辰,右手执笔处已结一层厚厚老茧,与稚嫩白皙的左手对比鲜明。
圣主颌首道,“是个好苗子。”说罢看向祖父,“可有替小儿请武功师父。”
以为祖父会夸我每日练功勤勉,正要骄傲地伸直脖子,不想祖父竟遗憾地摇头,“不曾,便是西席也未请,平日他阿爷与微臣偶尔指导。”
我欲反驳,可一想到祖父交代的少说话,我又垂下头噤声不言。
睿宗帝剑眉蹙起,摇摇头连说几声不妥,“先才某瞧见爱卿抱着孙儿,棍棒之下出孝子,爱卿太宠孙儿,教习定严格不了。某看爱卿孙儿与奕儿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往后琛郎便是奕儿他们的伴读,每日进宫与他们一处学习练武,林爱卿可觉得妥当。”
祖父拍拍我脑袋,我赶忙跪下叩谢圣主。
回到府里,阿爷和阿娘知晓我成为三位皇子的伴读,是又惊又喜。
阿娘取了一套上等笔墨纸砚与我,言在宫里吃穿用度必须精致些,不能叫皇子他们瞧不起。
可第二日进宫前,笔墨纸砚就叫祖父全换了,尤其是那支岫岩玉通管银烧蓝雕麒麟纹羊毫,祖父一瞧就拧紧眉头,“琛儿年幼力弱,怎拿得起玉通管,用寻常湘妃竹毫,其余一切从简。”
于是我穿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藏青绢袍,提了个褡裢,晃晃悠悠地随祖父进宫前往弘文馆。
当时圣主极重视弘文馆,弘文馆学习风气极盛,后来约莫是被太子带的,弘文馆一日不如一日,愈渐腐朽。
三皇子为人极好想与,四皇子和五皇子虽然总板着张脸,却是真好人。
在弘文馆偶尔还会见到睿宗帝最宠爱的五公主,五公主三岁不足走路踉跄,但已十分捣蛋,太傅不知被她揪断了几根胡子。
五公主是太子和二皇子的嫡亲妹妹,其生母长孙皇后走得早,我隐约听见太傅在背后说她就是被宠坏的可怜孩子。
我自诩是个极沉稳的,故不喜旁人太闹,偏偏五公主喜欢黏着三皇子和五皇子,我早打定主意不去招惹五公主这位祖宗,一见到她便小心翼翼地躲得老远。
皇宫很平静,平静的像风和日丽天气里的太华池。五光十色又难见一丝波澜。
我以为这份平静是理所当然,会一直持续的,故几乎要将长辈的叮嘱都忘记。直到有一天。四皇子突然死了。
四皇子的尸体漂浮在平静的太华池上,被发现时已被泡得发肿发白,面上七窍渗血,四皇子的生母陈贵嫔一下子就疯了。
这些骇人场面我并未亲眼见着,不过是听宫中内侍说的。那天众皇子皆未到弘文馆,弘文馆还未开课就提前下学了。
我与四皇子相处大半年,彼此间是有孩童交情的。可惜无人肯领我去见四皇子最后一面。
毕竟年幼,我光听就被吓得不轻,惨白着脸回到府里。见到阿娘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严厉的祖父竟然没有训我懦弱,而是沉默地坐在案几旁,端在手里的茶汤凉透了也未吃一口,半晌祖父将茶碗顿在案几上。重重叹了口气。
那时我不懂后宫。更不懂后宫可以决定朝堂风向。
我被关在府里,足足关了一月余。再见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时,三皇子深沉且成熟了不少,五皇子则更加沉默寡言。不知为何,我们三人的交情竟因此而更加深刻,甚至隐约开始明白何谓惺惺相惜。
经由此事,我认定皇宫乃是非之地,我每日打起十分精神。可偏偏后宫就此太平了。
十数年过去,我与三皇子、五皇子早成至交。我亦成为口口相传、所谓全盛京最优秀的郎君之一。
有一天我听见阿娘在与阿爷商议我的亲事,心里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不过是极寻常的一件事,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为何我就那般抗拒?之后阿娘每每与我暗示哪家女娘,我都拧紧眉头,以未考上进士、无法立业谈何成家为由,严词拒绝。
这种僵持直到杭州郡的表妹回到盛京。
准确说当时我并不知那春意桃花般的女娘就是我的表妹。
自在街坊口遇见,我便想办法寻找,可越是刻意越寻不到,反而常在不经意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能令我魂牵梦萦许久。
至于阿娘、妹妹她们口中三句不离、才华横溢,我却‘素未谋面’的表妹,我是敬佩但不钦慕。甚至于那日前往赵家赴琼台宴,五皇子与我说,‘若是温四娘子,趁早订了这门亲事’,我都不置可否、嗤之以鼻。
后来我才明白,若我不要,多的是人抢,就连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在等着。而觊觎我家表妹的众人里,五皇子尚算君子,所以他成了。
赵家宴后我就知晓原来杭州郡表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女娘了。
我的心登时如被一夜春分浸染的桃花苞,争相绽放。那几日我几乎高兴疯了,我感念上天眷顾,我得意地在三皇子和五皇子面前吟诗作画,我认定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自然就该逢春了。
我欣喜地前往温家长房做客,悉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清香浮动的秋凉里,风景大好的碧云亭中只有我与她。
碧云亭旁的湖岸开满美不胜收的秋海棠,可她比秋海棠还要美丽,她能令四时风景皆失颜色。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不悦,也知自己唐突了,为不使她反感,我决定只简单说两句话,表达谢意,送了礼物就离开,或者说放她离开。
表妹匆匆接过礼物,果然仓皇离去,我还以为她就这般将我丢下,不想她不忘吩咐婢子为我送来茶汤和点心。
绝非自恋,那一刻我坚信表妹心里是有我的,纵是与我品行、容貌无关,表妹也因为长辈间的联姻想法,而开始心动了。
温老夫人认同我,姑父、姑母对我更是满意,如此遂心意的事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可没想到晴空万里忽然就电闪雷鸣,我的祖父和阿爷竟然不满意表妹,准确说是不满意温家。
那可是他的外孙女啊,我几乎要去找他理论,可临敲祖父书房大门前,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祖父威严压了十几年……在祖父面前,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仔细想来,祖父是圣主身边近臣,是位高权重的林中书令。
我不得不承认祖父是极有远见,对朝廷之事看得格外透彻的。祖父言黎国公府危在旦夕。那国公爵就是架在温家人脖子上的利刃。
我一下子懵了,三皇子、五皇子邀我骑马散心,我竟摔下马匹。摔伤了腿,也摔醒了脑袋。
爱了就是爱了,怎能轻言放弃,何况表妹嫁过来就非温家人,再有姑父非愚人,若祖父肯提点一二,那把利刃也将不复存在。
我与长辈言。我将一举中第躲得状元。祖父沉默片刻,他言,只要我是殿试第一名。雁塔题名和月灯打球后,他亲自上温府提亲。
我如愿中了状元,我以为月灯打球后,我的人生将从此不一样。事实证明了。我的人生确实从此不一样。
半路出现的五公主令我措手不及,幼时我就不喜欢她,对她敬而远之,年龄渐长更如陌路人。仔细想来,除了见礼,我与她甚至未说过一句话,为何她会去向圣主请赐婚,难道只因为她想嫁一个状元郎?
我彻底疯了。我甚至想到与表妹私奔,可她却对我避而不见。只为我点了一盏茶,‘还将怜旧意,惜取眼前人’。什么意思?
我根本不想懂,可我却意识到,表妹她只听父母、媒妁之言,她不会跟我走的。
我自己沉沦,终究自己一人绝望。
那段时间我心里极度扭曲,甚至希望温府破败,我便能娶表妹做妾室,我被自己卑劣龌蹉的想法吓到,惶恐到不能自已。
我浑浑噩噩无所作为,整个人憔悴不堪。
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全大礼了,新婚当夜我看着身下人儿厌憎无比,她是高贵的五公主,想迎娶她的大有人在,怎会下贱到自己到圣主跟前求赐婚?换做表妹那般矜持优秀的女娘,定然做不出这等事。
躺在新床上我辗转难眠,一想到这如鲠在喉的亲事,再看到旁边陌生的丹阳公主,我浑身针扎一般痛,索性搬至书房去睡。
圣朝公主多跋扈,我做好了丹阳对我打骂对长辈不孝的准备,甚至盼着她主动和离,还我一个自由身。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清楚地看到丹阳公主眼底的错愕、慌乱甚至哀求,她孝顺长辈,宽容我的胡闹,我想象的一切皆未发生。可我仍旧看她不顺眼,除了身份尊贵便一无是处,处处不如表妹。
后来我听瑶娘说,丹阳窝在表妹怀里哭了许多次,我在瑶娘眼里看到与丹阳一样的神情。身边亲人一个个都叫她收买了,我愈加烦躁。
没过多久,温家还国公爵,胜战归来的五皇子求娶表妹。表妹有了更好的姻缘,贵为王妃怎样都比嫁我这七品小文官强上百倍。
五皇子每日红光满面,不苟言笑的冰块脸,竟然有融化迹象。而我却愈渐消沉,许是打小这日子就太过顺坦未经挫折,我竟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感情失意的漩涡。所以尽管我察觉三皇子待五皇子的态度在变化,从原先的亲密无间,到怀疑甚至监视纪王府,我也无动于衷。
时局变化,我却行尸走肉般不愿细想,只顺应形势和计划,尽力替三皇子谋皇位。在杭州郡暗查二皇子、德阳公主势力时,我接到盛京轩郎送来的消息,言他去参选武将了。
过了一年暗无天日日子的我似乎看到一丝曙光,我也毫不犹豫地参加甄选,苦练十几年的功夫好歹有用武之地。
我盼望出征,欲借此逃离令人窒息的盛京。本以为丹阳会与阿娘一样,哭哭啼啼地阻拦我,不想她主动替我去劝服和安慰阿娘。
那日我走至内堂外,听见丹阳抱着阿娘哭,言是她无用,没半分本事,配不上我,对不起阿娘更对不起林府,千错万错在她,只请阿娘莫要阻拦我参选武将。
丹阳还言我是个极有骨气的人,不肯凭祖父和她的关系升迁,七品文官着实委屈我了,理应给我更广阔的天地,不该再用亲情束缚我。
听到丹阳软弱的哭声,我的心似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会痛,心上的坚冰一点点破碎,碎入血液里,扎入四肢形骸。
内堂里真的是太后和圣主最宠爱的五公主吗,我开始茫然了。
我忽然意识到。丹阳爱我,比我爱荣娘要更深。当年我连要求尽快提亲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妥协与谈条件。可丹阳却能为我放下十数年的尊严。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混蛋,丹阳为了我卑微到尘埃里,可我却不知珍惜。
我扪心自问,自己还算是个人吧,纵是不爱,可也会被感动……
真的出征了,圣朝军势如破竹。突厥连连败退,虽然很艰苦,可我们每日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我立了无数功劳。我肆意呼喊宣泄,在沙场之上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我们终于将突厥第一勇士颉利西逼入绝境。颉利西往雪山深处逃,王节度使认为颉利西不除,突厥就能迅速恢复东山再起。南贤王李晟亦坚持追击。可我却认为不妥。深入雪山太过危险,这一追击,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王节度使和南贤王担心错过击杀颉利西的最佳时机,不肯理会我,命我守营,他们则领数百人马冲入雪山,表弟轩郎一路跟着李晟,紧要关头他不肯听我一句劝。毫不犹豫地进雪山……
我在原地等了五天五夜,几乎要被雪封冻了。可他们仍旧没出来。
颉利西约莫是死了,因为突厥投降了。
李晟、轩郎他们没回来,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就纳闷想不通了,追颉利西有王节度使一人也够,偏偏晟郎他们跟去凑什么热闹呢。
现在好了,晟郎、轩郎他们不活着出来,我根本就不敢回京,我无法面对哭泣的姑母,无法面对温家,无法面对懦弱的自己。
我一边计算着晟郎他们带的干粮,一边小心翼翼地进雪山寻找。
数度入雪山,皆无功而返。就在我要放弃时,有一名盛京来的女娘,说要入我朝军队,那女娘性子十分刚毅,拳脚功夫比我好,关键她手上有南贤王妃的信物。晟郎生死未卜,我无法拒绝所有关于南贤王妃的事物。
她说要再进一次雪山,我不置可否,只带了些人马随她去。
不想她竟然真的在茫茫雪山中找到了失踪的兵士,只可惜幸存者了了无几。
晟郎昏迷不醒,轩郎尚有一丝气息。而王节度使竟然死了,王节度使是被抹的脖子,喷薄的血一下被冻住,死状狰狞。我有怀疑过王节度使的死因,可这不重要吧,刚好削弱琅琊王氏的势力。
我干脆以进雪山人马不足为由,只带了晟郎、轩郎等尚有生息的将士离开,离开前我朝王节度使鞠了一躬,不论如何,我敬他是英雄。
晟郎没有醒来,随军医官无能为力,只言边疆气候太恶劣,不利于南贤王恢复,我急了,赶紧吩咐五十兵士,先行护送伤兵回京。
李晟这一昏迷就是大半年,我回京后发现圣主每每提及南贤王,眼底虽有痛色,可眉头却会不自觉舒展。
李晟昏迷时,表妹对他悉心照顾,如此情比金坚、不离不弃再度成为坊间美谈。
而我已有自己的孩子,小郡主十分可爱,眉眼像我,鼻子和小嘴巴像她妈妈,所以每次听到关于表妹的消息,我皆一笑了之,心里只盼李晟能快些醒来,不要辜负了表妹,不要辜负了我们这些亲朋。
上天一定是眷顾表妹的,李晟真的醒了,可惜他醒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没多久他就带着表妹离开盛京,离开的很彻底,除了偶尔几封寄回温府的书信,他们整整六年不肯踏入盛京一步。
也不知他们在外是如何游山玩水、潇洒自在的,丹阳每每提及表妹,除了想念就是羡慕,她也想走,可我实在放不下盛京、朝堂,还有麾下的万千将士。
我答应丹阳,半生戎马后,定也与她四海为家把酒桑麻……
“琛郎。”
思绪忽然被打断,我吓了一跳,握着玉通管羊毫的手微颤,一团墨汁滴在刚画好的《大漠风烟图》上。
我叹了口气,白画了,辛苦了两日。还想着明日带去温府,同久为谋面的至交把玩呢,毕竟这边疆沙场,是我们几人的共同回忆。
我顺声音看去,丹阳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还这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
丹阳欣喜地推开槅门,“琛郎,五哥和荣娘两个没良心的,一走六年,终于肯回京了。他们带了小世子和小郡主回来,我听说小郡主很是漂亮可爱,这会刚满两周岁,比我们家皓儿整小半年呢。明儿咱们得多带些伴手礼去,尤其是与小郡主的,说不得将来就是我们家媳妇儿……”(想知道《荣归》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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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霏霏今来思
穆合堂的矮榻上窝了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粉嘟嘟包子脸上生了一对极清澈纯净的大眼睛。
奶娃娃瘪嘴、扬嘴角做怪脸,可发现众人皆不理她,奶娃娃不高兴了,板脸收起两颊上深深酒窝,一个鲤鱼打滚挤到谢氏怀里。
正在询问温荣事情的谢氏低下头,看到奶娃娃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噙了点点水光,立即撇下温荣,心疼地说道,“嗳哟,我的心肝宝贝儿,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有人欺负宝贝,与祖奶奶说,祖奶奶罚她。”
奶娃娃一翻一缩,整个儿趴在谢氏身上。
恰好今日奶娃娃穿一身银鼠灰小夹袄,旁人没仔细看,还以为温老夫人腿上放了一颗硕大的玉露团子。
奶娃娃软绵绵的声音哼哼唧唧,“祖奶奶坏,祖奶奶不陪霏儿玩。”
温荣在旁颇为严厉地说道,“平日阿娘是如何教你的,长辈之间说话不得插嘴,快像祖奶奶道歉。”
“祖奶奶,阿娘凶凶。”奶娃娃本就水光盈盈的大眼睛,一下涌出泪珠。
谢氏赶紧将奶娃娃搂到怀里,“霏儿乖,祖奶奶没有陪霏儿玩,是祖奶奶不对。”说着谢氏不忘瞪温荣一眼,“你十二岁还窝在我怀里撒娇,霏儿才两岁,你犯得着这么凶吗,你和王爷带霏儿我着实不放心,肯定会亏待我的心肝宝贝。”
温荣忍不住扶额,这次她与晟郎带两个孩子回京,主要是因为阿娘在信里说祖母年纪大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不想她巴巴儿赶回来,却看见祖母精气神十足地拉阿娘她们摸叶子牌。
思忖间,谢氏已经颤悠悠地抱奶娃娃起身,这举动吓得温荣和歆娘冲上前去扶住谢氏。
温荣正要训斥女儿,被谢氏一个眼神吓的将话咽回去,半晌干巴巴地说道,“祖奶奶年纪大了,霏儿下来自己走可好。”
“不好。”奶娃娃一下搂住谢氏脖颈,不理温荣反而转头看歆娘,裂开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可爱非常的笑来,甜甜唤一声,“舅母。”
陈歆娘被奶娃娃萌的一颗心都要化了,连应了奶娃娃几声,满心欢喜询问奶娃娃肯不肯舅母抱。
奶娃娃张开双手扑上去,谢氏还舍不得呢,不悦地朝陈歆娘问道,“你阿家呢,还有绥儿将升儿带哪里去了,为何不陪我的宝贝霏儿玩。”
陈歆娘与温景轩成亲后只得一男孩唤作绥儿,一直希望有个女儿的歆娘这几日对霏儿是怎么爱都不够,这会先在霏儿肉肉的脸颊上亲几下,才回道,“老爷将古墨取出来晒,说要送王爷一块,阿家不放心,亲自过去瞧,绥儿和升儿这会在庭院里闹腾,绥儿本就不安分,现下荣娘带升儿回来,两人凑一块真真成皮猴了。”
谢氏懒得再问,仍是哄奶娃娃,“还是霏儿听话,肯在房里陪祖奶奶。”
“那可不是。”陈歆娘一边附和一边从身上摸出一块羊脂白玉雕刻的长命流云珮,挂在奶娃娃脖子上。
温荣见状就要将羊脂玉佩摘下还给歆娘,“前儿你已经送她一颗金锁了,这块可不能再收,还是留给绥儿吧。”
奶娃娃撅了撅嘴,伸手捂住羊脂玉佩,甜甜地向陈歆娘说谢谢。
陈歆娘欢喜不尽,“你瞧霏儿喜欢,不过一块不值钱的玉佩莫计较。”
温荣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奶娃娃却贼贼地眯起眼睛,这玉佩肯定值钱,因为祖奶奶、外祖母、舅母她们都是有钱人,住着大大的宅院呢,哪里像她们一家,四处颠沛流离,总是住小院落或是破屋子。
不过奶娃娃还是喜欢跟阿爷、阿娘、哥哥四处游玩,天天关宅子里太憋闷了。她现在之所以要多敛些值钱的物什,是为了以后偷偷给阿爷,她们家太穷,阿爷每次像阿娘讨钱都费力,她瞧着心疼。
不一会有婢子传丹阳长公主和驸马到了,奶娃娃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有客人过来她就又能收到礼物。
前儿她刚进府,收玉镯金锁首饰收到手软,昨儿宫里下赏赐,还有嫁去谢府的姨母回来,她又得了一大箱宝贝,这会那个什么长公主,听着似乎比祖奶奶的黎国公府还要厉害。
温荣满脸欣喜地去月洞门处迎接,她知道温府能复爵,除了阿爷、哥哥争气,长公主府和应国公府还帮了很大的忙……
奶娃娃看到阿娘左右手各牵一名孩子进堂,不免有些吃味,左边的女孩年龄略长些,七八岁模样,右边那个男孩和她一般大年纪,也是奶坨坨的。
奶娃娃挣扎着要下地,她要将母亲抢回来,可不待她落地,就有团火红冲到眼前,将她抱起来又亲又揉,果不其然,她又多了一大包礼物。
温荣嗔道,“还是孩子,丹阳怎就送那许多东西。”
奶娃娃一下就忘记阿娘被抢走的不快,乖巧道谢后,笑眯眯地将礼物交给汀兰保管,毫不吝惜地‘啵’了火红火红的丹阳长公主一下。
丹阳真真是心花怒放,可惜她还未搓揉够奶娃娃就被温荣扯到一旁说话。
留三个孩子作一处顽。
奶娃娃根本不搭理另一个奶娃娃,只扑到七岁郡主怀里撒娇,她听说了,男孩是世子,姐姐是郡主,郡主的名头听着就比世子厉害。可惜奶娃娃还不知晓,她也是个贵不可言的小郡主。
不一会郡主被唤去同温荣说话。小世子巴巴儿地瞅着奶娃娃,走上前想牵奶娃娃,可惜奶娃娃背着双手半仰头,一副小大人模样只是不理他。
小世子又急又难过,抓耳挠腮忽然想到个好主意。
小世子将腰带上缀了青色穗子的玉佩取下来,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雕双麒麟纹,光下玉佩竟隐约泛五彩光芒。小世子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送你了。”
奶娃娃一下愣住,吸着口水一把抓过玉佩。
她还来不及仔细欣赏玉佩,就听见郡主惊呼,“阿娘、王妃你们快看,霏儿收下皓儿信物了,往后霏儿就是我们府里的人。”
奶娃娃听到她是长公主府里的人,圆脸登时皱作一团,她以为自己被卖到长公主府了,以后不能同阿爷、阿娘、哥哥在一块了。
奶娃娃急吼吼地就要将玉佩塞还给世子,可小世子这会却背着双手半仰脑袋,打死不肯收回去。
奶娃娃猛地大哭起来,声音格外高亢嘹亮,几乎传遍整个黎国公府,原本在院子里品茶说话的李晟、温世珩、温景轩、五驸马等等一众人听到哭声,跑也似的往穆合堂冲来……
***
麦子开了新书,是集了美食、宅斗、权谋等众元素的轻松古言,故事和风格与《荣归》大不相同。
本来打算月初开的,可开头被砍了三次,愣是拖到了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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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听瑶捡到个美男,“本姑娘好吃好喝伺候你,关键时候记得帮本姑娘一起斗渣渣~”
第二百六十六章 生世与君同 大结局 上
南贤王府二进院子的北面庭院,有一处用灵璧石搭建的曲水流觞。顶点 23s.更新最快
温荣特意吩咐工匠,将一块六尺见方的灵璧石打磨成‘百啼林’,放置在曲水流觞的泉眼处。
灵璧石黑处如墨玉,白处如飘云。
‘百啼林’中栩栩如生的鸟儿或黑或白,皆有各自姿态。而正中间的五只鸟儿,喙尖被凿空,与另一端的某处喙尖贯通相连。
泉水自灵璧石的喙尖洞眼缓缓流出,五处洞眼正对宫商角徵羽五音,泉水声叮叮咚咚,没有刻意的弹奏,也没有既定的乐谱,只是浑然天成,自成天籁之音。
许是南贤王府太大,府里人丁又单薄的缘故,这处曲水流觞一度成为被温荣遗忘的角落。
忽然有一日,温荣注意到了曲水流觞,注意到灵璧石‘百啼林’的灵动和热闹。
亦是从那一日起,不管李晟喜不喜欢,温荣每日巳时初刻,定要带他过来听听泉水声,晒晒晨时太阳。
曲水流觞旁的小亭子里,摆了张青竹搭的矮榻。
这日温荣扶李晟在矮榻坐定,转过头看李晟如玉雕琢般精致的脸庞,抿嘴笑道,“晟郎会不会厌烦,可就算烦了也得来,因为这里最凉快呢。”
说着温荣抬起手,小心将李晟的素绢斜襟袍衫领子上的第一颗纽袢解开,“府里无外人,不需这般一板一眼的,解开了舒服。”
李晟仍旧不搭理温荣,只靠在矮榻上,面无表情地阖眼休息。温荣也不气不恼,站起身朝站在树荫处的绿佩招招手。
绿佩赶忙提一篮子黑紫黑紫的葡萄跑到温荣跟前。
温荣笑眯眯的从绿佩手里接过篮子。回身与李晟说道,“这葡萄是南郊庄子的小厮一大早送来的,送到时葡萄上的朝露还未消去。对了,晟郎还记得南郊庄子么?”
李晟分明一动不动,可温荣却看到李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温荣笑得愈发欢喜,“晟郎笨笨的,就是晟郎去年关西域高僧的庄子呀。庄子上的管事很是用心。栽的葡萄是又大又甜。剥了皮,整颗丢进嘴里,再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香甜的汁水,偶尔有极微的一丝酸,那滋味淌在唇齿间,真真是千金不换的人间美味。过几日晟郎一定提醒我打赏南郊庄子的管事和小厮。实是不容易。”
温荣挽着篮子走下亭子竹阶,自顾地抿嘴笑。“晟郎一定馋了,待我用泉水将葡萄洗干净湃凉,就剥给晟郎吃。”
绿佩朝竹亭外的侯宁瞪了一眼,小声道。“王妃去洗葡萄呢,你还不赶紧去亭子里陪王爷说话,杵像根木头碍人眼。”
侯宁连连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进竹亭,不知是站是坐。干脆蹲在矮榻旁边。
绿佩则紧紧跟随温荣到灵璧石泉眼旁,紧着嗓子说道,“要不王妃回亭子歇息吧,奴婢麻利儿洗好葡萄,就送到竹亭里去。”
温荣摇摇头,挽起袖子捻着裙摆,斜坐在泉眼旁。
温荣将盛满葡萄的篮子放在灵璧石下,冷凉的泉水刚好没过竹篮,一颗颗本就黑得发亮的葡萄,浸到清澈泉水中,再被枝叶缝隙里的阳光照着,是愈发晶莹剔透起来。
温荣一边仔细洗葡萄,一边与绿佩说道,“你啊,对侯侍卫别总是大呼小叫的,过两月就要成亲全大礼的人,还像个孩子似的。侯侍卫是个老实人,你可不能欺负他,否则王爷和我都会站出来替他打抱不平的。”
温荣抬起头呼口气,用手背将额角的薄汗擦去,又接着洗葡萄和交代,“夫妻之间呢,就应该相互照顾、相濡以沫,既然你心甘情愿与他共度一生,那便不管生老病死,都要不离不弃……”
绿佩眼圈一红,紧紧揪袖子,可还是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温荣没注意到绿佩哭了,仍语重心长地说道,“这过日子呢,无非是算算茶米油盐、道道他家长短,过久了不免麻木,所以千万不能忘记十五赏月,初春赏花。绿佩你要记着,日子可以平凡但不能平庸。”
绿佩抠着青石板缝里的新泥,手指黑乎乎的又去擦眼泪,一张脸像花猫似的。
绿佩终于扛不住,哭着说道,“王妃,你真的不要绿佩了吗?绿佩哪里做得不好,王妃说了,绿佩一定改,只是千万别将绿佩丢下不管。”
温荣抬头见绿佩满脸泥巴哭得正伤心,赶忙取了泉水替绿佩擦脸,心疼地说道,“哪里是丢下你不管?只是过些日子,替你和侯宁办完亲事后,我就要与晟郎去游山玩水了,到时候还指着你管整个王府呢。好了,别哭了,我和晟郎会时不时回来看你们的。”
绿佩哽咽的愈发厉害,“婢子什么德行王妃还能不晓得么,哪里是当管家的料,偌大府邸非得叫奴婢管得杂草丛生不可,叫碧荷去管。王妃就让奴婢跟着,奴婢保证每日听听话话的,绝不会打扰王爷和王妃……”
葡萄洗好了,温荣回过头将篮子从泉水中提出来,忽然几片尖尖竹叶飘落在竹篮里。
竹叶很新,青绿青绿的,温荣拈起竹叶放在鼻端轻嗅,浸了清凉泉水的竹叶泛着银色光圈,暗自清香。
温荣将竹叶放回曲水流觞,竹叶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随泉水缓缓流下。
温荣抱着篮子起身,竹篮的边缘处有些扎人,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绿佩不用担心,碧荷也留在府里,她会与你一起打理。”
绿佩一下子急了,就差没跳脚,“主子,那更不成了,王爷现在这幅模样,王妃一个人怎可能照顾得过来……”
温荣脚步一滞。
本安心在竹亭陪李晟的侯宁也发觉不对劲,紧张地往这处张望。
绿佩心知说错了话,一下子跪下来,满面泪痕,“王妃。对不起,婢子没有不敬王爷的意思,只是求王妃不论去哪里都带上婢子,王妃照顾王爷,婢子照顾王妃……”
温荣仍旧在笑,笑容好似凝在冰雪中的盛放寒梅,阳光下格外美丽耀眼。“绿佩胡说什么呢。我先才才说要相互照顾的,我照顾晟郎,晟郎照顾我……”泪水已涌在腮边。声音仍如瑶琴低音优婉动听,“卢医官说了,晟郎身子恢复极好,不几日就会醒的。”
温荣目光悠远如远天白云。恍惚间李晟一如曾经……
李晟将她揽在胸怀,目光如星。气息微颤,“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绾做了同心结。终结秦晋。荣娘以后是再不能离开我了……”
“荣娘,以后我为你画眉,你为我更衣可好。”
“荣娘可喜欢?我都将宝贝取出来了。荣娘也不能藏着掖着。”
“荣娘不肯唱曲儿,便与为夫合一首诗也行的。否则为夫不肯荣娘起来。”
……
那时她因为娇羞,要么将头埋在李晟怀里,要么扭头离开,总是一句不肯答应,至多敷衍一二。
现在她后悔了,她不会离开他,愿意每日为他更衣,她会将闺中的画都取出来,她肯为他唱曲……
现在,还来得及么?
温荣目光终究落回竹亭,满是期许。
绿佩在背后一直摇头,泣不成声,那卢医官虽言王爷身子恢复极好,却也说了,王爷头部受重创,可能一辈子不会醒的,王妃到底怎么了,既然王爷不会醒,又何必坚持去游山玩水。
温荣将面上泪痕擦净,回到竹亭细心将一颗颗葡萄榨成汁,再一点点小心地喂到晟郎嘴里。
温荣随手递几串葡萄给侯宁,笑道,“瞧王爷吃的多开心,眉眼都带了笑意。他一个大男人,竟也爱甜的,可是丢人。这两串葡萄新鲜,侯宁拿了与绿佩一起尝尝。”
侯宁接过葡萄,转过头就想狠狠捶自己脑袋,王爷是大男人爱吃甜不丢人,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才丢人呢。
温荣陪李晟在曲水流觞旁坐了会,便由侯宁帮忙,将李晟抬回厢房了。
其实温荣心里明白,晟郎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可她相信有奇迹,她不能丧失希望,否则真的会彻底陷入绝望当中。
刚回到厢房,温荣就收到了温轩郎和郑大娘子的拜帖。
温景轩因为负伤,所以陪同李晟提早数月回京。
郑大娘子同其他将士在明确突厥投降后,仍留在边疆善后。
一来巩固边防,收缴突厥所有精良马匹,防止突厥在短时内休养生息反扑;二来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清缴山匪,肃清丝绸之路。
要做好这两件事,少说得数月,只是渐渐无需太多人手了。
将士们陆陆续续撤离,郑大娘子就是跟随六月初的那批将士回京的。郑大娘子一回京,就被召进宫,在含元殿得圣主册封,封为从三品云霄大将军,并赏赐了良田宅院与数箱钱帛。
碧荷端水替温荣洗手,“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送来拜帖,只问王妃下午是否得空,他们想过来看看王妃和王爷。”
温荣点点头,“郑大娘子可算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昨日还想着准备贺礼送去,可一转头又忘了。”
郑大娘是圣朝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女将军,着实叫人敬佩。可温荣对郑大娘在战场上立了何功劳并无兴趣,只想当面与郑大娘子说声谢谢。
绿佩出厢房吩咐午膳,碧荷则又去打干净水。
温荣听见她二人在廊下小声嘀咕。
温荣苦笑,绿佩还说什么都会改,可长舌这一点,怕就改不了。
绿佩在问碧荷,桐礼不是跟着主子去边疆么,可为何甚功劳都未立下。
言外之意是在嘲笑桐礼不如女娘。
碧荷啐了绿佩一口,一声不吭同绿佩分道而行。
桐礼从边疆回京没多久,就同碧荷好上了。绿佩口无遮拦,温荣才知晓桐礼因为晟郎重伤缘故,情绪低落,每日郁郁寡欢。碧荷不忍心。常会宽慰一二,一来二去的,他二人就成了绿佩打趣的对象。
看到绿佩和碧荷都有依靠,且对方皆是极可靠的,温荣亦放下心来。
温荣坐在床边,拧了干净的帕子替李晟拭面,无奈地说道。“碧荷、绿佩她们都在怪你呢。桐礼跟着晟郎去边疆,亦是出生入死,十分艰辛。可是一样奖励都没有拿到。没有晟郎,漫说圣主,就是所有将士,都将桐礼忘了……不论为了谁。晟郎都要醒过来哦。”
李晟面上神情安静祥和,就像是睡着了。
……
未时中刻。温荣在李晟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又端详了李晟一会儿,才满脸笑意地揭开薄锦衾,起身由绿佩伺候着更衣。
听到声响。碧荷打帘子轻步走进来,悄声道,“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到了,在院门处的阍室候着呢。”
原来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午时末刻就到了。知晓温荣还在歇息,怎么都不肯小厮过来传话吵醒温荣,只安安静静地在阍室等着。
温荣赶忙说道,“快请他们进来,碧荷记得去花厅准备茶点。”
碧荷连连点头,一脸紧张的轻手轻脚退下。
自从李晟昏迷不醒,所有人靠近李晟,声音动作都会不自觉放轻。但除了温荣,温荣只在午休和夜里,会细声细气地与李晟说悄悄话,其他时间一切如常,偶尔还会大呼小叫一番。
温荣在花厅见的轩郎和郑大娘子。
郑大娘一看到温荣就要跪下,被温荣和轩郎一起拦住。温景轩尴尬地说道,“荣娘虽贵为王妃,可也是我妹妹,筝娘行此大礼不合规矩。”
温荣颌首笑道,“可不是,我只帮了些小忙,郑大娘行大礼就是见外了,更何况该说谢谢的是我,若非郑大娘子,晟郎、轩郎他们怎还有命回来。”
轩郎回京后有与温荣说起深陷雪山一事,是郑大娘子带兵马进山找到了他们,又将他们救下急送回兵营疗伤的。
至于郑大娘子为何知道他们下落,轩郎也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郑大娘知温荣是最不在意虚礼,并且行善不求报答之人。既然温荣已开口,纵是于她有天大恩德,她也不能再勉强答谢。
三人围茶案坐下,温景轩询问了李晟情况,大家知晓李晟还未醒来时,花厅一时陷入静默。
半晌,温景轩才想起来出门前祖母、阿娘吩咐他带的名贵补药。轩郎将补药交给温荣,叹了一口气,“哎,其实就是雪莲老参罢了,但祖母将这些药材放在佛前贡了许久……”
温荣接过匣子,欢喜地说道,“祖母有心了,想来晟郎吃了这些补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送完东西,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般境况,他们细问不是宽慰也不是,深怕一不慎就触到温荣伤心处。
为了打破沉闷气氛,温荣直接向郑大娘子询问,询问她是如何在雪山中找到失踪兵士的。
郑大娘子一眼认真,“能寻到王爷他们,还是托的王妃福……”
温荣本以为郑大娘子在说客气话,听下去才知晓寻到人的真不是郑大娘子,而是她赠于郑大娘子的那匹白蹄乌。
原先白蹄乌和李晟的皎雪骢是做一处喂养的,两匹名马极具灵性,一处喂养久了,倒像似兄弟一般。白蹄乌到了雪山中,敏锐地感觉到皎雪骢在何处,就这么带了人一步一步地寻了过去。
温荣神情恍惚,赠马是她的一念之间。
温荣长舒口气,还好她非吝啬之人……否则晟郎、哥哥,都回不来了,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郑大娘子愧疚地说道,“若能再早些寻到王爷就好了……”
三人又说了会话,温景轩知晓温荣一心挂着李晟,也不敢久扰,只请求隔帘子看一看王爷,以期安心。
温荣无二话,带着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到厢房外间。
宝石帘子微微摇晃,床榻上再熟悉不过的郎君一动不动。
内厢很是静谧,只几许阳光透进去落在温荣绘的《寒梅》图上。
温景轩压低了声音,“记得荣娘做女儿时画得最好是牡丹……现在看到这寒梅,一枝能醉万千牡丹,寒梅像你,又像晟郎。”
温荣垂首轻笑不语。
送轩郎和郑大娘子离开时,温荣趁着郑大娘不注意,小心问了轩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郑大娘已被封为从三品将军,怎可能到温府做妾。可陈歆娘是下了聘的,从无过错,怎能辜负。
轩郎宠溺地看着温荣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可还要妹妹操心,实是惭愧。荣娘放心,我早已经想好,府里也说好了的,明年开春我便迎娶陈家娘子,至于筝娘,从此就是知交,如此谁都不负。”
温景轩笑带苦涩,但他也别无选择。
温荣不打算再多过问和干涉,只像小时候那般,牵住哥哥的手,又重重地捏了捏,不知为何,这般一捏,兄妹两都能安心。
……
夏去秋来,今年第一场霜降。
一大早温荣从暖暖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又赶忙缩回去,搂着晟郎打了几个哆嗦,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了,温荣顾不上用早膳,忙着将李晟深秋的厚实袍服整出来。
许是忽然降温的缘故,在温荣转身出厢房的一瞬,李晟不慎露在锦衾外的修长手指,微微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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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生世与君同 大结局 上
南贤王府二进院子的北面庭院,有一处用灵璧石搭建的曲水流觞。顶点 23s.更新最快
温荣特意吩咐工匠,将一块六尺见方的灵璧石打磨成‘百啼林’,放置在曲水流觞的泉眼处。
灵璧石黑处如墨玉,白处如飘云。
‘百啼林’中栩栩如生的鸟儿或黑或白,皆有各自姿态。而正中间的五只鸟儿,喙尖被凿空,与另一端的某处喙尖贯通相连。
泉水自灵璧石的喙尖洞眼缓缓流出,五处洞眼正对宫商角徵羽五音,泉水声叮叮咚咚,没有刻意的弹奏,也没有既定的乐谱,只是浑然天成,自成天籁之音。
许是南贤王府太大,府里人丁又单薄的缘故,这处曲水流觞一度成为被温荣遗忘的角落。
忽然有一日,温荣注意到了曲水流觞,注意到灵璧石‘百啼林’的灵动和热闹。
亦是从那一日起,不管李晟喜不喜欢,温荣每日巳时初刻,定要带他过来听听泉水声,晒晒晨时太阳。
曲水流觞旁的小亭子里,摆了张青竹搭的矮榻。
这日温荣扶李晟在矮榻坐定,转过头看李晟如玉雕琢般精致的脸庞,抿嘴笑道,“晟郎会不会厌烦,可就算烦了也得来,因为这里最凉快呢。”
说着温荣抬起手,小心将李晟的素绢斜襟袍衫领子上的第一颗纽袢解开,“府里无外人,不需这般一板一眼的,解开了舒服。”
李晟仍旧不搭理温荣,只靠在矮榻上,面无表情地阖眼休息。温荣也不气不恼,站起身朝站在树荫处的绿佩招招手。
绿佩赶忙提一篮子黑紫黑紫的葡萄跑到温荣跟前。
温荣笑眯眯的从绿佩手里接过篮子。回身与李晟说道,“这葡萄是南郊庄子的小厮一大早送来的,送到时葡萄上的朝露还未消去。对了,晟郎还记得南郊庄子么?”
李晟分明一动不动,可温荣却看到李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温荣笑得愈发欢喜,“晟郎笨笨的,就是晟郎去年关西域高僧的庄子呀。庄子上的管事很是用心。栽的葡萄是又大又甜。剥了皮,整颗丢进嘴里,再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香甜的汁水,偶尔有极微的一丝酸,那滋味淌在唇齿间,真真是千金不换的人间美味。过几日晟郎一定提醒我打赏南郊庄子的管事和小厮。实是不容易。”
温荣挽着篮子走下亭子竹阶,自顾地抿嘴笑。“晟郎一定馋了,待我用泉水将葡萄洗干净湃凉,就剥给晟郎吃。”
绿佩朝竹亭外的侯宁瞪了一眼,小声道。“王妃去洗葡萄呢,你还不赶紧去亭子里陪王爷说话,杵像根木头碍人眼。”
侯宁连连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进竹亭,不知是站是坐。干脆蹲在矮榻旁边。
绿佩则紧紧跟随温荣到灵璧石泉眼旁,紧着嗓子说道,“要不王妃回亭子歇息吧,奴婢麻利儿洗好葡萄,就送到竹亭里去。”
温荣摇摇头,挽起袖子捻着裙摆,斜坐在泉眼旁。
温荣将盛满葡萄的篮子放在灵璧石下,冷凉的泉水刚好没过竹篮,一颗颗本就黑得发亮的葡萄,浸到清澈泉水中,再被枝叶缝隙里的阳光照着,是愈发晶莹剔透起来。
温荣一边仔细洗葡萄,一边与绿佩说道,“你啊,对侯侍卫别总是大呼小叫的,过两月就要成亲全大礼的人,还像个孩子似的。侯侍卫是个老实人,你可不能欺负他,否则王爷和我都会站出来替他打抱不平的。”
温荣抬起头呼口气,用手背将额角的薄汗擦去,又接着洗葡萄和交代,“夫妻之间呢,就应该相互照顾、相濡以沫,既然你心甘情愿与他共度一生,那便不管生老病死,都要不离不弃……”
绿佩眼圈一红,紧紧揪袖子,可还是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温荣没注意到绿佩哭了,仍语重心长地说道,“这过日子呢,无非是算算茶米油盐、道道他家长短,过久了不免麻木,所以千万不能忘记十五赏月,初春赏花。绿佩你要记着,日子可以平凡但不能平庸。”
绿佩抠着青石板缝里的新泥,手指黑乎乎的又去擦眼泪,一张脸像花猫似的。
绿佩终于扛不住,哭着说道,“王妃,你真的不要绿佩了吗?绿佩哪里做得不好,王妃说了,绿佩一定改,只是千万别将绿佩丢下不管。”
温荣抬头见绿佩满脸泥巴哭得正伤心,赶忙取了泉水替绿佩擦脸,心疼地说道,“哪里是丢下你不管?只是过些日子,替你和侯宁办完亲事后,我就要与晟郎去游山玩水了,到时候还指着你管整个王府呢。好了,别哭了,我和晟郎会时不时回来看你们的。”
绿佩哽咽的愈发厉害,“婢子什么德行王妃还能不晓得么,哪里是当管家的料,偌大府邸非得叫奴婢管得杂草丛生不可,叫碧荷去管。王妃就让奴婢跟着,奴婢保证每日听听话话的,绝不会打扰王爷和王妃……”
葡萄洗好了,温荣回过头将篮子从泉水中提出来,忽然几片尖尖竹叶飘落在竹篮里。
竹叶很新,青绿青绿的,温荣拈起竹叶放在鼻端轻嗅,浸了清凉泉水的竹叶泛着银色光圈,暗自清香。
温荣将竹叶放回曲水流觞,竹叶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随泉水缓缓流下。
温荣抱着篮子起身,竹篮的边缘处有些扎人,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绿佩不用担心,碧荷也留在府里,她会与你一起打理。”
绿佩一下子急了,就差没跳脚,“主子,那更不成了,王爷现在这幅模样,王妃一个人怎可能照顾得过来……”
温荣脚步一滞。
本安心在竹亭陪李晟的侯宁也发觉不对劲,紧张地往这处张望。
绿佩心知说错了话,一下子跪下来,满面泪痕,“王妃。对不起,婢子没有不敬王爷的意思,只是求王妃不论去哪里都带上婢子,王妃照顾王爷,婢子照顾王妃……”
温荣仍旧在笑,笑容好似凝在冰雪中的盛放寒梅,阳光下格外美丽耀眼。“绿佩胡说什么呢。我先才才说要相互照顾的,我照顾晟郎,晟郎照顾我……”泪水已涌在腮边。声音仍如瑶琴低音优婉动听,“卢医官说了,晟郎身子恢复极好,不几日就会醒的。”
温荣目光悠远如远天白云。恍惚间李晟一如曾经……
李晟将她揽在胸怀,目光如星。气息微颤,“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绾做了同心结。终结秦晋。荣娘以后是再不能离开我了……”
“荣娘,以后我为你画眉,你为我更衣可好。”
“荣娘可喜欢?我都将宝贝取出来了。荣娘也不能藏着掖着。”
“荣娘不肯唱曲儿,便与为夫合一首诗也行的。否则为夫不肯荣娘起来。”
……
那时她因为娇羞,要么将头埋在李晟怀里,要么扭头离开,总是一句不肯答应,至多敷衍一二。
现在她后悔了,她不会离开他,愿意每日为他更衣,她会将闺中的画都取出来,她肯为他唱曲……
现在,还来得及么?
温荣目光终究落回竹亭,满是期许。
绿佩在背后一直摇头,泣不成声,那卢医官虽言王爷身子恢复极好,却也说了,王爷头部受重创,可能一辈子不会醒的,王妃到底怎么了,既然王爷不会醒,又何必坚持去游山玩水。
温荣将面上泪痕擦净,回到竹亭细心将一颗颗葡萄榨成汁,再一点点小心地喂到晟郎嘴里。
温荣随手递几串葡萄给侯宁,笑道,“瞧王爷吃的多开心,眉眼都带了笑意。他一个大男人,竟也爱甜的,可是丢人。这两串葡萄新鲜,侯宁拿了与绿佩一起尝尝。”
侯宁接过葡萄,转过头就想狠狠捶自己脑袋,王爷是大男人爱吃甜不丢人,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才丢人呢。
温荣陪李晟在曲水流觞旁坐了会,便由侯宁帮忙,将李晟抬回厢房了。
其实温荣心里明白,晟郎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可她相信有奇迹,她不能丧失希望,否则真的会彻底陷入绝望当中。
刚回到厢房,温荣就收到了温轩郎和郑大娘子的拜帖。
温景轩因为负伤,所以陪同李晟提早数月回京。
郑大娘子同其他将士在明确突厥投降后,仍留在边疆善后。
一来巩固边防,收缴突厥所有精良马匹,防止突厥在短时内休养生息反扑;二来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清缴山匪,肃清丝绸之路。
要做好这两件事,少说得数月,只是渐渐无需太多人手了。
将士们陆陆续续撤离,郑大娘子就是跟随六月初的那批将士回京的。郑大娘子一回京,就被召进宫,在含元殿得圣主册封,封为从三品云霄大将军,并赏赐了良田宅院与数箱钱帛。
碧荷端水替温荣洗手,“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送来拜帖,只问王妃下午是否得空,他们想过来看看王妃和王爷。”
温荣点点头,“郑大娘子可算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昨日还想着准备贺礼送去,可一转头又忘了。”
郑大娘是圣朝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女将军,着实叫人敬佩。可温荣对郑大娘在战场上立了何功劳并无兴趣,只想当面与郑大娘子说声谢谢。
绿佩出厢房吩咐午膳,碧荷则又去打干净水。
温荣听见她二人在廊下小声嘀咕。
温荣苦笑,绿佩还说什么都会改,可长舌这一点,怕就改不了。
绿佩在问碧荷,桐礼不是跟着主子去边疆么,可为何甚功劳都未立下。
言外之意是在嘲笑桐礼不如女娘。
碧荷啐了绿佩一口,一声不吭同绿佩分道而行。
桐礼从边疆回京没多久,就同碧荷好上了。绿佩口无遮拦,温荣才知晓桐礼因为晟郎重伤缘故,情绪低落,每日郁郁寡欢。碧荷不忍心。常会宽慰一二,一来二去的,他二人就成了绿佩打趣的对象。
看到绿佩和碧荷都有依靠,且对方皆是极可靠的,温荣亦放下心来。
温荣坐在床边,拧了干净的帕子替李晟拭面,无奈地说道。“碧荷、绿佩她们都在怪你呢。桐礼跟着晟郎去边疆,亦是出生入死,十分艰辛。可是一样奖励都没有拿到。没有晟郎,漫说圣主,就是所有将士,都将桐礼忘了……不论为了谁。晟郎都要醒过来哦。”
李晟面上神情安静祥和,就像是睡着了。
……
未时中刻。温荣在李晟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又端详了李晟一会儿,才满脸笑意地揭开薄锦衾,起身由绿佩伺候着更衣。
听到声响。碧荷打帘子轻步走进来,悄声道,“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到了,在院门处的阍室候着呢。”
原来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午时末刻就到了。知晓温荣还在歇息,怎么都不肯小厮过来传话吵醒温荣,只安安静静地在阍室等着。
温荣赶忙说道,“快请他们进来,碧荷记得去花厅准备茶点。”
碧荷连连点头,一脸紧张的轻手轻脚退下。
自从李晟昏迷不醒,所有人靠近李晟,声音动作都会不自觉放轻。但除了温荣,温荣只在午休和夜里,会细声细气地与李晟说悄悄话,其他时间一切如常,偶尔还会大呼小叫一番。
温荣在花厅见的轩郎和郑大娘子。
郑大娘一看到温荣就要跪下,被温荣和轩郎一起拦住。温景轩尴尬地说道,“荣娘虽贵为王妃,可也是我妹妹,筝娘行此大礼不合规矩。”
温荣颌首笑道,“可不是,我只帮了些小忙,郑大娘行大礼就是见外了,更何况该说谢谢的是我,若非郑大娘子,晟郎、轩郎他们怎还有命回来。”
轩郎回京后有与温荣说起深陷雪山一事,是郑大娘子带兵马进山找到了他们,又将他们救下急送回兵营疗伤的。
至于郑大娘子为何知道他们下落,轩郎也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郑大娘知温荣是最不在意虚礼,并且行善不求报答之人。既然温荣已开口,纵是于她有天大恩德,她也不能再勉强答谢。
三人围茶案坐下,温景轩询问了李晟情况,大家知晓李晟还未醒来时,花厅一时陷入静默。
半晌,温景轩才想起来出门前祖母、阿娘吩咐他带的名贵补药。轩郎将补药交给温荣,叹了一口气,“哎,其实就是雪莲老参罢了,但祖母将这些药材放在佛前贡了许久……”
温荣接过匣子,欢喜地说道,“祖母有心了,想来晟郎吃了这些补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送完东西,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般境况,他们细问不是宽慰也不是,深怕一不慎就触到温荣伤心处。
为了打破沉闷气氛,温荣直接向郑大娘子询问,询问她是如何在雪山中找到失踪兵士的。
郑大娘子一眼认真,“能寻到王爷他们,还是托的王妃福……”
温荣本以为郑大娘子在说客气话,听下去才知晓寻到人的真不是郑大娘子,而是她赠于郑大娘子的那匹白蹄乌。
原先白蹄乌和李晟的皎雪骢是做一处喂养的,两匹名马极具灵性,一处喂养久了,倒像似兄弟一般。白蹄乌到了雪山中,敏锐地感觉到皎雪骢在何处,就这么带了人一步一步地寻了过去。
温荣神情恍惚,赠马是她的一念之间。
温荣长舒口气,还好她非吝啬之人……否则晟郎、哥哥,都回不来了,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郑大娘子愧疚地说道,“若能再早些寻到王爷就好了……”
三人又说了会话,温景轩知晓温荣一心挂着李晟,也不敢久扰,只请求隔帘子看一看王爷,以期安心。
温荣无二话,带着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到厢房外间。
宝石帘子微微摇晃,床榻上再熟悉不过的郎君一动不动。
内厢很是静谧,只几许阳光透进去落在温荣绘的《寒梅》图上。
温景轩压低了声音,“记得荣娘做女儿时画得最好是牡丹……现在看到这寒梅,一枝能醉万千牡丹,寒梅像你,又像晟郎。”
温荣垂首轻笑不语。
送轩郎和郑大娘子离开时,温荣趁着郑大娘不注意,小心问了轩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郑大娘已被封为从三品将军,怎可能到温府做妾。可陈歆娘是下了聘的,从无过错,怎能辜负。
轩郎宠溺地看着温荣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可还要妹妹操心,实是惭愧。荣娘放心,我早已经想好,府里也说好了的,明年开春我便迎娶陈家娘子,至于筝娘,从此就是知交,如此谁都不负。”
温景轩笑带苦涩,但他也别无选择。
温荣不打算再多过问和干涉,只像小时候那般,牵住哥哥的手,又重重地捏了捏,不知为何,这般一捏,兄妹两都能安心。
……
夏去秋来,今年第一场霜降。
一大早温荣从暖暖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又赶忙缩回去,搂着晟郎打了几个哆嗦,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了,温荣顾不上用早膳,忙着将李晟深秋的厚实袍服整出来。
许是忽然降温的缘故,在温荣转身出厢房的一瞬,李晟不慎露在锦衾外的修长手指,微微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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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从此山游水 大结局 下
天气渐冷,挂在厢房隔门上的宝石珐琅珠帘,一早就被绿佩撤下来,换成秋香色厚重袄帘。顶点 23s.更新最快
温荣坐在锦杌上,专注地为李晟揉手揉脚,以活络筋骨。
外头寒风呼号,窗户被吹开了一丝缝,风挤进来将厢床幔帐撩得呼啦啦作响。温荣看着胡乱飘动的幔帐犯了难,天气暖和时,她还能带李晟到院子里散心,便是不能走路,歇在绿荫底下也是极舒服的,可现在天寒地冻,带晟郎出厢房怕是会冻坏了。
这般想着温荣不自禁握住李晟的大手,放在唇边,呼呼吹着暖气。
温荣看了眼时辰,起身将窗子关紧实,又吩咐绿佩和碧荷在厢房里多生几个炭炉子。
她打算替李晟擦擦身子,再按照卢医官吩咐,用艾灸熏晟郎身上的几个穴位,卢医官言如此可使晟郎血脉通畅,有利于晟郎恢复意识。
温荣替李晟擦身时婢子并未在旁伺候,折腾完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温荣跟着出一身闷汗,随手将身上的牡丹纹小夹袄襟扣解开。
实在太累,四肢发软不愿动弹,温荣揉揉酸涩额角,索性靠在李晟身边,眼皮子几乎睁不开,似乎就要这样睡过去。
迷糊了一盏茶功夫,温荣却恍如隔世。
上一世她浑浑噩噩,狼狈自杀。
在生命的最后几日,她活在几乎能将人撕碎的悲愤和悔恨里,周围最亲、最爱的人都没了。漫说生前尽孝,就连惨死后她都不能安葬家人,她的家人连坟冢都不会有……
重重压力下温荣已喘不过气,浑身血液凝结成深深绝望。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深入骨髓的不甘和悔恨,所以上天又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呢,温荣嘴角弯起一泓笑意,虽然不圆满,可她内心却说不出的满足。
祖母、阿爷、阿娘、哥哥、妹妹,他们都很好呢,而且还会越来越好。琳娘、丹阳、婵娘、瑶娘她们要么逗娃为乐。要么急吼吼筹备全大礼之事……
想到这里。温荣有些惭愧,她办大事时瑶娘可是鞍前马后地陪她,可现在她却天天躲在府里。罢罢。真的朋友哪会在意这些,瑶娘一定能理解并原谅她的。
绿佩和碧荷也很好,周围人都很好,就连大圣朝的江山也格外好。
晟郎就在她身边呢。这一世他们是彼此的全世界,如此就够了……
倘若生命就此终结。她了无遗憾,再有下一世,她仍要与李晟一生一世一双人……
‘啪嗒’,玉器碰地的脆响一下将温荣惊醒。
温荣神智已经开始涣散。目视所及皆是重影叠叠,似要扭曲飞起又化去。
温荣可劲地甩甩头,定睛发现炭炉子里火光明明暗暗。偶尔崩出几许灰来,熄了一片。
温荣暗道不好。红了眼转头看李晟,暗骂自己愚蠢,喃喃自语祈盼晟郎千万别有事,一边撑着身子挪到窗边。
温荣手绵绵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哆嗦的厉害,用劲全身力气,窗户猛地被推开,寒风一下灌进来。
温荣趴在风口子上,重重喘气。炭炉子被吹灭了,一缕青烟还未飘起,就被彻底卷散而去。
听到动静,在外间打络子的绿佩跑进来,看到温荣头发散乱一副狼狈模样,吓的络子撒满一地,赶紧上前将温荣扶至矮塌歇息。
温荣呼吸渐渐顺畅,见绿佩在旁一脸的不解和担忧,也不打算怪她。温荣吃了口茶,思及先才惊险,忍不住拍抚胸口。
温荣怔怔地看着锦杌旁断成两截的白玉簪,簪子是晟郎送她的,现在她在府里,每日皆绾矮髻,单簪这支白玉簪。
温荣柳眉越拧越紧,再看到李晟原本被她包进被褥的手臂搭垂在床边,眉眼猛地舒展,是晟郎救的她……
……
冬雪落尽,逢着桃花与梅花一起开的时节,府里就特别忙碌。
梅林和桃园皆是如烟如雾粉白一片,十分美丽不说,而且温荣最喜欢用这时的白桃花窨桃花水,粉梅花做梅花膏。
已嫁做人妇的碧荷和绿佩,分别领府里的小婢子,往两园收采最新鲜、开得最漂亮的梅花和桃花。
二人走至分岔路,碧荷疑惑道,“绿佩,今儿主子怎这般早就进宫了,还是带了王爷一起去的。”
也难怪碧荷要疑惑,自去年李晟从边疆负伤回来,头几月,漫说进宫,温荣连府门也不肯出,皆是旁人过府看她。
再后来李晟醒了,因为卧床太久,手脚不是很灵便。二人天天腻在厢房里,下下棋,斗斗诗,说说情话。
绿佩和碧荷都受不了他二人的腻歪了,每次见他二人头碰一起,就躲得老远,反正王爷和王妃皆自力更生,不需要伺候。
温荣唯一一次进宫是丹阳长公主的女儿满周岁宴,太皇太后亲自下的帖子,便连温老夫人也去了。温荣推脱不过,万般无奈抛下还无法走路的李晟,狠下心不去看李晟哀怨的眼神,独自进宫了。
绿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今早上王妃扶王爷在庭院里练习走路时,我似乎听见主子小声地说着什么交还,什么请辞……”
碧荷一愣,垂下头满眼失落,绿佩倒十分愉悦,“快快快,我去摘桃花,你去摘梅花,今年花开得比往年要好,可得多窨点,否则被皇后、长公主她们轮番讨要一遍,主子一点都留不下。”
……
含元殿御书房外的青石板路。
李晟从肩舆下来,复又靠在轮椅上歇息,温荣不肯内侍宫婢伺候,一人推着轮椅缓缓向大殿行去。
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的官员,看到温荣一副孱弱身躯,推着轮椅微微喘气,皆不忍心地摇头叹气。目光又落在不能行走的李晟身上,俱是惋惜和同情。
曾经鲜衣怒马的风华少年将军,现竟半身不遂。
温荣俯下身与李晟附耳说道,“晟郎若不喜欢,便阖眼歇息。”
李晟摇摇头,坦然道,“从一开始我便不在意旁人目光。只是辛苦荣娘了。”
李晟心下叹气。其实他腿脚已恢复一二,只是荣娘为以防万一,令他尽量示弱。
李奕站在殿阶上。远看朝他缓缓而来的两人,面上带着淡淡笑容,眼底却是化不开、理不清的复杂愁绪。
就如他身上的黄袍九金龙,于天地间呼风唤雨威风凛凛。却始终舒展不开勾尖挠心的五鳞爪。
温荣和李晟越走越近,李奕一甩袍摆。负手朝他二人走来。
温荣停下步子,朝李奕躬身见礼,面对温荣,李奕不自禁收起笑容。端的一副严肃冰冷模样,倒与李晟颇为相像。
李奕自温荣手中接过轮椅,推着李晟继续向御书房行去。周围大臣更窃窃私语起来……
御书房摆设与睿宗帝在位时几乎一模一样。
剑兰松柏比原先要更加旺盛,墙上除了《快雪时晴贴》与《中秋帖》外。又多了一幅《伯远贴》。
李晟眯眼欣赏那笔力遒劲、态至萧散的《伯远帖》,忍不住颌首赞好字,紧接着不待李奕开口,李晟先抬手阻拦,“三哥不必因为我的一句夸赞而相赠,我与荣娘就要离开盛京,这字画丢在书房箱子里,不过一件死物。对了,三哥这两日有空可以到我书房看看,有喜欢的字画皆可一并拿走。”
李奕朗声大笑,“晟郎放心,这幅我还真真舍不得给你。”
说罢李奕双眸微阖,看了站在李晟身后的温荣一眼,“难得晟郎大方,我只知弟妹书画一流,不知晟郎肯否相赠一二。”
李晟连连摇头,满眼痛心,“拙荆不才,不敢叫贻笑大方。”
李奕将近侍全部遣下,书房静谧了片刻,李奕认真道,“你们真的要走?”
李晟点头,温荣从李晟背后走出来,恭敬地将两方兵符奉于李奕。
其中一方兵符可调动昆山道和安西四镇兵马,自王节度使手中而来,另一方能调遣京中骁骑卫,是李晟请辞。
李晟目光聚起,渐渐深沉起来,“三哥,我得王节度使兵权,并且交还,还请三哥信守承诺。这一役我几乎丢了性命,捡回一条命又险些成为活死人,纵是恢复神智,我也是不能自如行走的废物……”
李晟抬头深深看了温荣一眼,“如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一直不离不弃陪着我的妻子,荣娘不愿久居这一方天地不能动弹,故我希望满足荣娘心愿,陪她游遍圣朝的大好河山,望三哥首肯。”
李奕转身坐至书案前,垂首沉吟,面上神情未动,心底却已翻涌百般情绪。
温荣欠他的、欠他阿娘的,就这么算了么?他欠李晟的,他阿娘欠李晟生母的,也这么算了吧。
既如此,冤冤相报不若此时了。
半晌,李奕起身至橱架旁,自一暗处取出一瓦丹书铁劵,随手丢给李晟。
李晟敏捷地将铁劵接下,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李奕严肃地说道,“此次退突厥你是最大功臣,可惜你一睡半年,庆功宴也未参加。这瓦丹书铁劵该你的,袭三代子孙,不及妻。好了,你们走吧,玩累了记得回来,阿爷,祖母年纪都大了,你自己掂量。”
李晟接下丹书铁劵,抱拳谢过李奕。
温荣在背后暗咬银牙,李奕这是在故意挤兑她,所谓丹书铁劵就是免死金牌,袭三代子孙,却不及妻。罢罢,能免晟郎和她的孩子就好,不能与那些小鸡肚肠的人一般见识。
……
十载西湖,傍柳戏马,就该趁娇烟软雾。
温荣此刻却没心思欣赏甚烟雨江南,她才被厨房里烟呛了,正可劲地咳嗽。
碧荷扶住温荣,愤愤地朝厨房喝了一声。
绿佩满脸火灰跑出来,她也被熏得直流眼泪,委屈地说道,“奴婢想着给主子炖只鸡补补的,谁知道那柴火是湿的,怎也点不着。”
温荣无奈摇头,江南比之北方要潮湿许多,现在又逢开春返潮,那柴禾捡起来是能滴水的。
院里请来帮忙生火做饭的村妇,今儿因为大媳妇产子告了假。那绿佩也是从没下过厨房,哪里会这些。
因为温荣被呛着的缘故,碧荷一句一句数落起绿佩来。
温荣懒得理那两人,当初就是她耳根太软了,忍受不住绿佩和碧荷一人抱一个马车轱辘在那里放声痛哭……
无奈之下她和晟郎商量,将这四人带上,可惜皆是不顶用的。
如今他们住在江南水乡的一处白墙灰瓦院落里,从小门楼出来走不出五步就能到朦朦河边。
温荣扶着大大肚子,走下小回廊,小心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颦眉噘嘴不悦。让晟郎带侯宁去附近酒楼买饭菜,怎去了小半时辰还不回来?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要饿坏了,一会晟郎回来,定要仔细说说他……
此时扎黑幞头、一身灰麻短衫的李晟正蹲在不远处的河道口,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就纳闷了,一天比一天热,他怎还着凉了?
李晟看到蓑衣翁将乌篷船靠过来,一下跳起来,帮着蓑衣翁将桥下绳系好,又给了蓑衣翁一吊钱。
蓑衣翁面上笑开了花,将橹桨全仍在乌篷船上,连蓑衣也解下,单人抱着一吊钱欢喜跑开。
李晟搓搓手很是得意,昨日荣娘与他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眼下画船弄不到,勉强用乌篷船,一会给荣娘个惊喜,想来荣娘会喜欢。
能与荣娘日日把酒桑麻,可比戎马征战苦相思幸福太多了。
这里妥当了,李晟也焦急眺望远方,他在这办事,令侯宁一人去打饭菜的,这半晌还不回来。
又过了一会,侯宁两手空空、一脸沮丧地跑到李晟跟起。
李晟怒起,“饭呢?”
侯宁很是委屈,“郎君你还未给小的钱帛,小的到酒楼才发现……”
李晟怒其不争,“往日月银没少给,这会你就不能先拿出来用了?”
“都叫绿佩收走了,绿佩言是王妃教的……”
“……”
李晟摸摸荷囊,空空如也,买饭钱全叫他给蓑衣翁了……摸遍身上无一件值钱物,登时泄气……
两个大男人灰溜溜地跑回小院。
李晟开口讨钱,温荣还未张嘴数落,面色忽就一变,“嗳哟”一声,温荣受不了就要蹲下去……
李晟赶忙一把抱住温荣,紧张地高声喊道,“荣娘要生了,快请产婆……”
……
婴孩的一声啼哭,令整个水乡都喧哗起来……
白墙院落里,李晟紧紧搂着温荣,彼此目光相接。
温荣委屈地落下泪来,李晟本就十分紧张,这会更吓坏了,“荣娘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荣虚弱地摇摇头,“晟郎,我没吃午饭,饿……”
李晟无奈一笑,眼底是诉不尽的柔情。
脉脉此情,无关风月,只二人早成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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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归》就这么完结了,心里很感慨,真的很感谢亲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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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此去今年好
隐约记得五岁那年初秋,书房外庭院纷纷扬扬下了一场梧桐雨。顶点 23s.更新最快
我照祖父要求,在庭院一边扎马步一边练习书法。
祖父有言,圣朝男儿必须文武双全。
因为圣朝的开国皇帝,就是一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心存大谋略、古今英雄皆俯首的伟男儿。
我凝神垂首,写字讲究心神专一,手腕灵活,身体稳如山。
这时恰好几片梧桐叶落在我的发髻圆顶上。若无风,身体不动,枯叶自然不会落,我暗自窃喜。
不想才写两个大字,梧桐叶便摇摇晃晃飘在宣纸上。
晚上又要被祖父训了,练了数十日,无一丝长进,我忍不住泄气。
“琛儿,别一直半蹲着,会累怀的。”不远处传来阿娘关切的声音。
我直起身子,麻透了的双腿缓过来后藏在宽袍下直打颤。
阿娘身后奶娘抱着刚满百天的幺妹,府里老人都说幺妹是个闹性子,将来定是爱玩的。
当时我认为老人是在故弄玄虚,现在看来,老人家果然有慧眼。
我朝阿娘笑道,“儿在扎马步呢,阿娘可有事。”
阿娘心疼地将我发髻和肩上的碎叶枝桠扫去,“你祖父要带你进宫,快随阿娘去换身衣衫,这是你第一次进宫面见圣主,不能大意了。”
进宫?我只远远地站在朱雀大街,仰望过玄武门。那份巍峨大气,叫人摆不开眼去……
祖父在光顺门外等我,进宫门便乘上了宫车。
本以为祖父会像阿娘那般。交代我许多繁复礼节。不想祖父在宫车上都不忘拷问我功课,临下马车,祖父才说了句,‘你还小,一些小事做错了圣主不会怪你,但少说话。’
我认真地点头,跟在祖父身后一路小跑。
将行至芳萼院。祖父忽然将我抱在臂弯里,我被吓到了,正想喊叫。祖父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少说话,更不许大惊嚣叫。”
我赶紧闭上嘴,趴在祖父肩头。猛地就紧张起来。
到了芳萼院的青石道口。祖父才将我放下来。此处已经能隐约瞧见一座白玉亭,亭子里端坐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圣人。
这次进宫,我不但见到圣主,还见到了五位皇子。
那时太子腿脚康健,踞坐在圣主身边,眉眼不怒自威与圣主十分相像,二皇子则喜欢仰着脑袋瞧人,见我唯唯诺诺一副胆小怕事、不敢说话的模样。先嗤笑两声,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则与我年纪相仿。
四皇子、五皇子皆是冷面。小小年纪就似苦大仇深。
三皇子与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他一直朝我笑,笑的很是温和亲切,好似一见如故,又如照顾你多年的兄长。
分明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小,我有些着恼。
我中规中矩跪下去,举着短短小小的手向圣主、皇子见礼。
圣主朗声笑起,年轻时的睿宗帝开口说话声如洪钟,“爱卿教的好,一看就是有出息的。”睿宗帝朝我招招手,“过来某瞧瞧。”
我很紧张,紧张到忘记看祖父的眼色。爬起来,刺溜一下就跑到圣主身前,将太子的视线也挡了一半。太子许是在那一刻就对我不满了,所以瘸腿之前就不肯用正眼瞧我。
圣主吩咐我将手抬起来。
因为每日练字数时辰,右手执笔处已结一层厚厚老茧,与稚嫩白皙的左手对比鲜明。
圣主颌首道,“是个好苗子。”说罢看向祖父,“可有替小儿请武功师父。”
以为祖父会夸我每日练功勤勉,正要骄傲地伸直脖子,不想祖父竟遗憾地摇头,“不曾,便是西席也未请,平日他阿爷与微臣偶尔指导。”
我欲反驳,可一想到祖父交代的少说话,我又垂下头噤声不言。
睿宗帝剑眉蹙起,摇摇头连说几声不妥,“先才某瞧见爱卿抱着孙儿,棍棒之下出孝子,爱卿太宠孙儿,教习定严格不了。某看爱卿孙儿与奕儿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往后琛郎便是奕儿他们的伴读,每日进宫与他们一处学习练武,林爱卿可觉得妥当。”
祖父拍拍我脑袋,我赶忙跪下叩谢圣主。
回到府里,阿爷和阿娘知晓我成为三位皇子的伴读,是又惊又喜。
阿娘取了一套上等笔墨纸砚与我,言在宫里吃穿用度必须精致些,不能叫皇子他们瞧不起。
可第二日进宫前,笔墨纸砚就叫祖父全换了,尤其是那支岫岩玉通管银烧蓝雕麒麟纹羊毫,祖父一瞧就拧紧眉头,“琛儿年幼力弱,怎拿得起玉通管,用寻常湘妃竹毫,其余一切从简。”
于是我穿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藏青绢袍,提了个褡裢,晃晃悠悠地随祖父进宫前往弘文馆。
当时圣主极重视弘文馆,弘文馆学习风气极盛,后来约莫是被太子带的,弘文馆一日不如一日,愈渐腐朽。
三皇子为人极好想与,四皇子和五皇子虽然总板着张脸,却是真好人。
在弘文馆偶尔还会见到睿宗帝最宠爱的五公主,五公主三岁不足走路踉跄,但已十分捣蛋,太傅不知被她揪断了几根胡子。
五公主是太子和二皇子的嫡亲妹妹,其生母长孙皇后走得早,我隐约听见太傅在背后说她就是被宠坏的可怜孩子。
我自诩是个极沉稳的,故不喜旁人太闹,偏偏五公主喜欢黏着三皇子和五皇子,我早打定主意不去招惹五公主这位祖宗,一见到她便小心翼翼地躲得老远。
皇宫很平静,平静的像风和日丽天气里的太华池。五光十色又难见一丝波澜。
我以为这份平静是理所当然,会一直持续的,故几乎要将长辈的叮嘱都忘记。直到有一天。四皇子突然死了。
四皇子的尸体漂浮在平静的太华池上,被发现时已被泡得发肿发白,面上七窍渗血,四皇子的生母陈贵嫔一下子就疯了。
这些骇人场面我并未亲眼见着,不过是听宫中内侍说的。那天众皇子皆未到弘文馆,弘文馆还未开课就提前下学了。
我与四皇子相处大半年,彼此间是有孩童交情的。可惜无人肯领我去见四皇子最后一面。
毕竟年幼,我光听就被吓得不轻,惨白着脸回到府里。见到阿娘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严厉的祖父竟然没有训我懦弱,而是沉默地坐在案几旁,端在手里的茶汤凉透了也未吃一口,半晌祖父将茶碗顿在案几上。重重叹了口气。
那时我不懂后宫。更不懂后宫可以决定朝堂风向。
我被关在府里,足足关了一月余。再见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时,三皇子深沉且成熟了不少,五皇子则更加沉默寡言。不知为何,我们三人的交情竟因此而更加深刻,甚至隐约开始明白何谓惺惺相惜。
经由此事,我认定皇宫乃是非之地,我每日打起十分精神。可偏偏后宫就此太平了。
十数年过去,我与三皇子、五皇子早成至交。我亦成为口口相传、所谓全盛京最优秀的郎君之一。
有一天我听见阿娘在与阿爷商议我的亲事,心里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不过是极寻常的一件事,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为何我就那般抗拒?之后阿娘每每与我暗示哪家女娘,我都拧紧眉头,以未考上进士、无法立业谈何成家为由,严词拒绝。
这种僵持直到杭州郡的表妹回到盛京。
准确说当时我并不知那春意桃花般的女娘就是我的表妹。
自在街坊口遇见,我便想办法寻找,可越是刻意越寻不到,反而常在不经意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能令我魂牵梦萦许久。
至于阿娘、妹妹她们口中三句不离、才华横溢,我却‘素未谋面’的表妹,我是敬佩但不钦慕。甚至于那日前往赵家赴琼台宴,五皇子与我说,‘若是温四娘子,趁早订了这门亲事’,我都不置可否、嗤之以鼻。
后来我才明白,若我不要,多的是人抢,就连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在等着。而觊觎我家表妹的众人里,五皇子尚算君子,所以他成了。
赵家宴后我就知晓原来杭州郡表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女娘了。
我的心登时如被一夜春分浸染的桃花苞,争相绽放。那几日我几乎高兴疯了,我感念上天眷顾,我得意地在三皇子和五皇子面前吟诗作画,我认定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自然就该逢春了。
我欣喜地前往温家长房做客,悉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清香浮动的秋凉里,风景大好的碧云亭中只有我与她。
碧云亭旁的湖岸开满美不胜收的秋海棠,可她比秋海棠还要美丽,她能令四时风景皆失颜色。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不悦,也知自己唐突了,为不使她反感,我决定只简单说两句话,表达谢意,送了礼物就离开,或者说放她离开。
表妹匆匆接过礼物,果然仓皇离去,我还以为她就这般将我丢下,不想她不忘吩咐婢子为我送来茶汤和点心。
绝非自恋,那一刻我坚信表妹心里是有我的,纵是与我品行、容貌无关,表妹也因为长辈间的联姻想法,而开始心动了。
温老夫人认同我,姑父、姑母对我更是满意,如此遂心意的事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可没想到晴空万里忽然就电闪雷鸣,我的祖父和阿爷竟然不满意表妹,准确说是不满意温家。
那可是他的外孙女啊,我几乎要去找他理论,可临敲祖父书房大门前,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祖父威严压了十几年……在祖父面前,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仔细想来,祖父是圣主身边近臣,是位高权重的林中书令。
我不得不承认祖父是极有远见,对朝廷之事看得格外透彻的。祖父言黎国公府危在旦夕。那国公爵就是架在温家人脖子上的利刃。
我一下子懵了,三皇子、五皇子邀我骑马散心,我竟摔下马匹。摔伤了腿,也摔醒了脑袋。
爱了就是爱了,怎能轻言放弃,何况表妹嫁过来就非温家人,再有姑父非愚人,若祖父肯提点一二,那把利刃也将不复存在。
我与长辈言。我将一举中第躲得状元。祖父沉默片刻,他言,只要我是殿试第一名。雁塔题名和月灯打球后,他亲自上温府提亲。
我如愿中了状元,我以为月灯打球后,我的人生将从此不一样。事实证明了。我的人生确实从此不一样。
半路出现的五公主令我措手不及,幼时我就不喜欢她,对她敬而远之,年龄渐长更如陌路人。仔细想来,除了见礼,我与她甚至未说过一句话,为何她会去向圣主请赐婚,难道只因为她想嫁一个状元郎?
我彻底疯了。我甚至想到与表妹私奔,可她却对我避而不见。只为我点了一盏茶,‘还将怜旧意,惜取眼前人’。什么意思?
我根本不想懂,可我却意识到,表妹她只听父母、媒妁之言,她不会跟我走的。
我自己沉沦,终究自己一人绝望。
那段时间我心里极度扭曲,甚至希望温府破败,我便能娶表妹做妾室,我被自己卑劣龌蹉的想法吓到,惶恐到不能自已。
我浑浑噩噩无所作为,整个人憔悴不堪。
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全大礼了,新婚当夜我看着身下人儿厌憎无比,她是高贵的五公主,想迎娶她的大有人在,怎会下贱到自己到圣主跟前求赐婚?换做表妹那般矜持优秀的女娘,定然做不出这等事。
躺在新床上我辗转难眠,一想到这如鲠在喉的亲事,再看到旁边陌生的丹阳公主,我浑身针扎一般痛,索性搬至书房去睡。
圣朝公主多跋扈,我做好了丹阳对我打骂对长辈不孝的准备,甚至盼着她主动和离,还我一个自由身。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清楚地看到丹阳公主眼底的错愕、慌乱甚至哀求,她孝顺长辈,宽容我的胡闹,我想象的一切皆未发生。可我仍旧看她不顺眼,除了身份尊贵便一无是处,处处不如表妹。
后来我听瑶娘说,丹阳窝在表妹怀里哭了许多次,我在瑶娘眼里看到与丹阳一样的神情。身边亲人一个个都叫她收买了,我愈加烦躁。
没过多久,温家还国公爵,胜战归来的五皇子求娶表妹。表妹有了更好的姻缘,贵为王妃怎样都比嫁我这七品小文官强上百倍。
五皇子每日红光满面,不苟言笑的冰块脸,竟然有融化迹象。而我却愈渐消沉,许是打小这日子就太过顺坦未经挫折,我竟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感情失意的漩涡。所以尽管我察觉三皇子待五皇子的态度在变化,从原先的亲密无间,到怀疑甚至监视纪王府,我也无动于衷。
时局变化,我却行尸走肉般不愿细想,只顺应形势和计划,尽力替三皇子谋皇位。在杭州郡暗查二皇子、德阳公主势力时,我接到盛京轩郎送来的消息,言他去参选武将了。
过了一年暗无天日日子的我似乎看到一丝曙光,我也毫不犹豫地参加甄选,苦练十几年的功夫好歹有用武之地。
我盼望出征,欲借此逃离令人窒息的盛京。本以为丹阳会与阿娘一样,哭哭啼啼地阻拦我,不想她主动替我去劝服和安慰阿娘。
那日我走至内堂外,听见丹阳抱着阿娘哭,言是她无用,没半分本事,配不上我,对不起阿娘更对不起林府,千错万错在她,只请阿娘莫要阻拦我参选武将。
丹阳还言我是个极有骨气的人,不肯凭祖父和她的关系升迁,七品文官着实委屈我了,理应给我更广阔的天地,不该再用亲情束缚我。
听到丹阳软弱的哭声,我的心似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会痛,心上的坚冰一点点破碎,碎入血液里,扎入四肢形骸。
内堂里真的是太后和圣主最宠爱的五公主吗,我开始茫然了。
我忽然意识到。丹阳爱我,比我爱荣娘要更深。当年我连要求尽快提亲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妥协与谈条件。可丹阳却能为我放下十数年的尊严。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混蛋,丹阳为了我卑微到尘埃里,可我却不知珍惜。
我扪心自问,自己还算是个人吧,纵是不爱,可也会被感动……
真的出征了,圣朝军势如破竹。突厥连连败退,虽然很艰苦,可我们每日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我立了无数功劳。我肆意呼喊宣泄,在沙场之上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我们终于将突厥第一勇士颉利西逼入绝境。颉利西往雪山深处逃,王节度使认为颉利西不除,突厥就能迅速恢复东山再起。南贤王李晟亦坚持追击。可我却认为不妥。深入雪山太过危险,这一追击,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王节度使和南贤王担心错过击杀颉利西的最佳时机,不肯理会我,命我守营,他们则领数百人马冲入雪山,表弟轩郎一路跟着李晟,紧要关头他不肯听我一句劝。毫不犹豫地进雪山……
我在原地等了五天五夜,几乎要被雪封冻了。可他们仍旧没出来。
颉利西约莫是死了,因为突厥投降了。
李晟、轩郎他们没回来,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就纳闷想不通了,追颉利西有王节度使一人也够,偏偏晟郎他们跟去凑什么热闹呢。
现在好了,晟郎、轩郎他们不活着出来,我根本就不敢回京,我无法面对哭泣的姑母,无法面对温家,无法面对懦弱的自己。
我一边计算着晟郎他们带的干粮,一边小心翼翼地进雪山寻找。
数度入雪山,皆无功而返。就在我要放弃时,有一名盛京来的女娘,说要入我朝军队,那女娘性子十分刚毅,拳脚功夫比我好,关键她手上有南贤王妃的信物。晟郎生死未卜,我无法拒绝所有关于南贤王妃的事物。
她说要再进一次雪山,我不置可否,只带了些人马随她去。
不想她竟然真的在茫茫雪山中找到了失踪的兵士,只可惜幸存者了了无几。
晟郎昏迷不醒,轩郎尚有一丝气息。而王节度使竟然死了,王节度使是被抹的脖子,喷薄的血一下被冻住,死状狰狞。我有怀疑过王节度使的死因,可这不重要吧,刚好削弱琅琊王氏的势力。
我干脆以进雪山人马不足为由,只带了晟郎、轩郎等尚有生息的将士离开,离开前我朝王节度使鞠了一躬,不论如何,我敬他是英雄。
晟郎没有醒来,随军医官无能为力,只言边疆气候太恶劣,不利于南贤王恢复,我急了,赶紧吩咐五十兵士,先行护送伤兵回京。
李晟这一昏迷就是大半年,我回京后发现圣主每每提及南贤王,眼底虽有痛色,可眉头却会不自觉舒展。
李晟昏迷时,表妹对他悉心照顾,如此情比金坚、不离不弃再度成为坊间美谈。
而我已有自己的孩子,小郡主十分可爱,眉眼像我,鼻子和小嘴巴像她妈妈,所以每次听到关于表妹的消息,我皆一笑了之,心里只盼李晟能快些醒来,不要辜负了表妹,不要辜负了我们这些亲朋。
上天一定是眷顾表妹的,李晟真的醒了,可惜他醒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没多久他就带着表妹离开盛京,离开的很彻底,除了偶尔几封寄回温府的书信,他们整整六年不肯踏入盛京一步。
也不知他们在外是如何游山玩水、潇洒自在的,丹阳每每提及表妹,除了想念就是羡慕,她也想走,可我实在放不下盛京、朝堂,还有麾下的万千将士。
我答应丹阳,半生戎马后,定也与她四海为家把酒桑麻……
“琛郎。”
思绪忽然被打断,我吓了一跳,握着玉通管羊毫的手微颤,一团墨汁滴在刚画好的《大漠风烟图》上。
我叹了口气,白画了,辛苦了两日。还想着明日带去温府,同久为谋面的至交把玩呢,毕竟这边疆沙场,是我们几人的共同回忆。
我顺声音看去,丹阳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还这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
丹阳欣喜地推开槅门,“琛郎,五哥和荣娘两个没良心的,一走六年,终于肯回京了。他们带了小世子和小郡主回来,我听说小郡主很是漂亮可爱,这会刚满两周岁,比我们家皓儿整小半年呢。明儿咱们得多带些伴手礼去,尤其是与小郡主的,说不得将来就是我们家媳妇儿……”(想知道《荣归》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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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本打算分两章发的,后来想想还是合了一起吧。
《荣归》就此完结了,可许多故事还在上演。麦子的新书暂定六月五号开,仍是古言,故事却大不一样,比之《荣归》的细水淡然,新书情节感会更强。麦子相信自己在进步,故希望能继续得到亲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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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啦,麦子还会再码一篇番外,是关于李晟和温荣家熊孩子的,纯属娱乐,会在开新书那日放上来,叫做继往开来~~那章番外更在公共章节里,是免费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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