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狼似虎》 第1章 小乔的乔(一更) 《荷尔蒙》 2015/11/26 苏尔流年/文 第一章:小乔的乔 【你如果是周瑜,我也不是小乔,而是黄盖。你愿意打,我乐意挨。——乔樾】 夜升。 凉风扫向树梢,叶片翻滚轻微作响。 乍停车,乔樾便隔着树丛听到从路旁的朱瓦小院内透出的二胡声。 乐声跌宕,旋律酣畅,炽烈的情感随着音符磅礴而出。 这首曲子乔樾很熟悉,是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的《听松》。 他站在院外听了几分钟,两月来因接续的下潜、登舰、靠岸、回航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手里拎的酸奶杯里的草莓鲜嫩可口,乔樾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曲腕开始敲门。 ***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时,商流沙已经盯着她耗时一个月还未完工的画长达半个小时。 手中带些发泄意味拉响的二胡更是不曾间断。 二次元里漫画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更新。 存稿用完,新的底稿绘出大致的轮廓后,她突然不知道该赋予人物何种表情,灵感极度匮乏。 头顶的白炽灯明亮夺目,衬得此刻她眼前画纸上的半截嶙峋枯枝更为黯淡。 这画就此废止,是废品;这种状态下画完,只怕也是垃圾,同废品无异。 敲门声停了五秒,再度响起。 知道不迎客不礼貌。 但商流沙仍旧专心蹂/躏着手中的二胡,没有即刻起身开门。 *** 连日来心情恶劣。 无论是面对眼前的画,还是面对一旁静立的白瓷瓶里插着的那支渐趋枯萎的白铃兰。 更遑论面对如今睡死在她家沙发上的她担任辅导员后在n大接手的学生之一——那个因为打架斗殴刚被她从派出所领回来的——如今她卖力地拉着二胡力图吵醒却死活吵不醒的学生。 ** 画缺灵感,学生惹事。 铃兰就更说来话长,是上周她雇佣过的人体模特所赠。 她不过在结束之后微微一笑,竟然就被对方理解为别有暗示,走时盯在她细长白皙的双腿上的目光格外赤/裸。 肩宽腰窄,肌理匀称,全身不停向外散射雄性荷尔蒙的男模商流沙见得多。 可这一个人体模特——爱好女,性别也为女。 着实令人头疼。 在收到一系列“心灵鸡汤”、“爱情箴言”外加“约?”之后,她闲来无聊特地在拉黑之前将对方在微信列表里的昵称改为极易引起人满身恶寒的“疼疼”。 艳遇? 不——纯粹是见鬼。 ***** 室外已经黑到只适合鬼活动。 《听松》拉到高/潮,乔樾知道里面的人一时停不下来。 手机微震,他从口袋里摸出来。 是去年刚进国家深海基地的师弟周徐深发来的短讯:“小乔,一靠岸就急着跑,家里有周瑜在等你?” 乔樾单手五指翻飞几下,回他一个字:“滚。” 周徐深秒回:“别这样啊师哥,周瑜太帅你舍不得让大家见我是理解的。” 乔樾嘴角一抽:“滚,远点儿。” 怎么可能不急? 随基地远赴西南太平洋海试的这段时间内,他从亲朋那里收到了数条关于商流沙的讯息。 她远在异国的挚友温闻留言:“乔樾,在海上还是陆地?流沙潜水消失一个月,微博不更,漫画停更,她的粉丝催更催到快把我被她圈过的微博踏平了,麻烦你敲打她让她不要继续装死。” 商流沙和他共有的在医院见习的弟弟之一霍行止说:“哥,你抽空去看看我姐。历史证明,胃癌、肝癌、胰腺癌等都是从心情躁郁开始的,我慧眼一双发现她最近特别躁郁。” 霍行止甚至特别好心地、毫不刻意地提醒他:“我姐那儿还出现了一堆数量可观的、口味繁杂的安/全/套,你说活在石器时代的她没有说明书知道怎么用吗?” 回忆到这里乔樾忍不住牵唇。 这小子……真是活腻了。 *** 活腻了的人不止一个。 商流沙二胡拉了半响,睡死在沙发上,被她牵回家的学生费因格这才被吵醒揉着脑袋从沙发上起身。 吵醒他的目的达到。 商流沙停下手中的动作,二胡声戛然而止。 这个学生很特别。 家境优渥,有着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外表,却偏偏拿了灰姑娘的剧本,在家庭内备受欺压,无父母关爱。 近几个月内他频繁出手伤人,不能自控,在看心理医生。 总想出手打人这病……也是稀奇。 商流沙语调尽量平和:“睡饱酒醒知道今夕何夕了?” 费因格尴尬地笑了一声,甚至还对着商流沙鞠了一躬:“老师,我有点儿沉,对不住您的沙发了。” 看得出他试图搞笑活跃气氛,但商流沙笑不出来:“现在方便分享一下打人是什么感受了?身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费因格支吾了下,不敢迎视她的视线:“这个……说不清楚。” 这答案简短的不尽人意。 同时还让人骤升怒火。 但他此刻不开口,商流沙不想逼问。 她依旧冷静:“现在见到我也想打一顿?” 费因格即刻摆手否认:“商老师,流沙姐。您别埋汰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错了这两个字这么轻易说出口? 商流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篇大论挤到了喉头又咬碎吞回去,不再多言:“去开门。” 她言简意赅,费因格得令利索地前去开门,和在酒吧里抄起高脚凳就往人身上抡的那个动作一样迅速。 只是那会儿他像一头情绪激昂攻击力十足的斗牛,现在则变身任搓任捏的小绵羊一只。 *** 门乍开,费因格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男人正一只手臂撑在绛红雕花门框上,另一只手提着一杯酸奶站得笔直而风流。 费因格微抬头,正对上男人眸光漾笑的双眸。 笑意荡在里面像静寂的深湖上圈起的涟漪。 静静的,有感染力的。 kao! 费因格下意识地不能自控地跟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弯了下唇角,而后反应过来默默在心里吐槽——tmd见鬼,这笑有毒。操,竟然勾引老子卖笑! 看了心理医生几个月,他最近想要打人的*持续抬头。一点摩擦,就会大动肝火,动用拳脚。 但这几秒,没有发作的迹象。 他将男人堵死在玄关处冷声问:“你是谁,你找谁?” 想到身后不开口是大众情人,开口加动手即刻便能变身连环杀手的师姐兼辅导员老师商流沙,费因格的脑海更像是打鸡血般瞬间跃出无数的猜想。 外卖小哥?不像。 那么这人是商老师的男朋友? 男性朋友? 等等,该不会是……炮/友? 费因格还没等来男人的回答,只见从自己身侧后方伸出一支细长的手臂直冲男人手中的酸奶而去。 胳膊主人的举动,就好像那酸奶上贴着标签,归其所有,只是在提取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费因格回头,手臂的主人毫无疑问是——他的老师商流沙。 *** 酸奶口感很软,草莓很甜。 只是现在见到她以为还在海上的乔樾,商流沙有那么三秒钟的意外。 但也仅仅只是意外了三秒。 她眉一挑,没说话,眼神在问:回来不打招呼,搞突袭? 乔樾侧脸上的酒窝在她眼前一晃,他同样只用细长的眉眼告诉她:这么想也对,不过即便你不欢迎我,我也要进去。 她不算善。 他很无赖。 僵持几秒,商流沙瞪乔樾一眼。 美食为上,她接过纸杯将草莓吞下去,轻拍费因格的肩头示意他闪开:“小费,是自己人,让路。” **** 自己人? 这么说关系匪浅? 费因格开始用他阅女无数的双眼再度审视起眼前这个男人。 腿?长。 腰?细。 肩?宽。 核心功能区?目测……大。 边琢磨费因格边慢速侧身,刚动,又听到商流沙问:“见到他想揍吗?” 费因格思绪顿了下,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没有。”他眼神未变。 商流沙又问:“想揍却能忍?” 费因格倏地别看视线不去看她的双眼:“不、想。” “还记不记得下午为什么打架?” “……”费因格在心里默念——我有病要治病、我有病要治病,我有病要治病,老师你别问了。 “人应该有自制力。”商流沙摇了下头,看了眼挂在门后的木钟提醒他,“还有一刻钟,曾医生会来接你,今晚和他好好谈谈。” 盯着费因格下午打架制造出的额上的擦伤,商流沙想提醒他珍惜身体发肤,开口却变成了:“再带满身伤回来,我第一个弄死你。再想揍人的时候告诉我,可以打的,我替你打;不可以的,忍死也得忍。” *** 作为听众,适才商流沙和费因格的这段对话对乔樾而言,信息量庞杂,且不易消化。 乔樾禁不住蹙眉,在商流沙问眼前那个大男孩“想揍?”的时候。 见惯了她平时“疯”一样的作风,难得见她语重心长的严师模样。 乔樾艰难地忍着笑。 半分钟后。 他才跟着佯装黑脸的商流沙和蔫掉的费因格走进客厅。 ** 站在费因格的立场,此刻室内的氛围有些尴尬。 少一个他,另外两人“孤男寡女”万事方便;多一个他,他的角色毫无疑问是——电灯泡。 可心理医生抵达在即,他心底焦躁,下意识地想要通过聊天转移注意力,只好主动发问:“商老师,这位是?” 商流沙站在画架旁正准备掀画布,闻言扫了眼进入室内之后就一直在当透明人的乔樾。 他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她于是随口一说:“乔樾。小乔的乔,木秀于林——樾。” 小乔? 乔樾不由得想起师弟周徐深那条关于“小乔”和“周瑜”的简讯。 商流沙要是周瑜的话,他也不是小乔,而是黄盖。 她愿意打,他自然就乐意挨。 身为“闯入者”,乔樾默认了商流沙的介绍没有接话,只听。 顺带旁观着商流沙一只手托酸奶杯,另一只手掀画布的模样。 她将长发绾在耳后,带些温婉,侧边有一缕碎发随意地垂在脸颊,为她满脸认真的表情添上了一丝漫不经心。 她身长且纤瘦,一身黑衣,静止显得高冷,动起来则显得俏皮。很多面的性格,都填充在她身上。 *** 忍受不了静寂,费因格见商流沙无意多说,转而继续问乔樾:“哥,你是做什么的?” 这小子可真是自来熟。 商流沙斜了他一眼。 随后就听到乔樾像是混响处理过的磁性嗓音:“潜航员,跃龙号。” 职业有些少见。 跃龙号的名字有些耳熟。 费因格的思绪不停打转,从认知里深挖这几个词汇,转了山路十八弯,最终才想起来。 跃龙号?那个屡次创造深潜记录的,新闻媒体时常唱颂歌的深海潜水器跃龙号? 他一时兴致高昂:“高大上啊乔哥,我在网络上看过你们深海采样的录制片段。深海到底有怪物没?” 乔樾语调依旧清浅:“这要看你如何界定怪物。” “那你们——” 费因格的下个问句还没说完,被商流沙打断:“小费,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冷——很冷漠。 自从将他从派出所领回来,费因格就觉得一向小太阳一样的商流沙消失了,变得特别冷酷无情。 虽然事出有因,是他自己作。 费因格摸了下鼻子,最后一次不知羞耻地说:“我还是个……孩……子,老师你得爱护我。” 商流沙点头:“道理是这样,可我冷血。” 费因格:“……” *** 一刻钟后,费因格的心理医生曾檐准时前来将他接走。 费因格离开,商流沙才习惯性地向乔樾交代最近的日常。 会为人师纯属意外。 她快要从n大数科院结业。 师兄林见鹭赴英伦进修,她在硕研毕业前有空档,才替林见鹭接手n大数学科学学院这批本科生,代理操心劳力的辅导员,算起来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费因格是其中她能记住名字的第一个学生。 理由?无非是因为不止一次被迫替费因格收拾残局。 *** 已经推测出现身商流沙家的这个男孩是她的学生。 乔樾耐心地等商流沙说完,才提醒她:“我知道。你给我的邮件里都写过。” 商流沙看他一眼,睫羽刷下阴影一片:“说得对。可我记得你给我的回复里没有提到这个月会回来。” 乔樾坚持:“有,你看漏了。” 商流沙反驳:“不可能。” 她强调:“我确定。” 乔樾摇头,拿起一旁厅柜上的pro,登陆自己的邮箱调出发送记录,提醒商流沙:“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一遍。” 商流沙不太情愿地接过他手中的,盯着乔樾每隔几日习惯性地发送给她的了了几行文字看。 “晴,22c。 我们今天在马尔代夫靠岸补给。 下舰之后集体外出。 周徐深买了一块石头。 回大本营遭到大家疯狂吐槽。 来这里一次,就只看上了一块石头。” 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我、下、周、回、来。 商流沙:“……” 幼稚。 这把戏小时候都没见他用过。 为了串成这几个字,这人发得这封邮件用语成分都是残缺的,这奇怪的句子读起来她当时怎么就没有丝毫生疑多看一遍呢? 她一思索,会有抿唇的小动作。 乔樾见她抿唇,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揉乱她的长发,琢磨了下她而今的攻击力,手刚抬起来,他又忍住放下手臂,忽而说:“我饿了。” 商流沙摊手:“冰箱里空空如也,我帮不了你。” 乔樾好像就等她这句话一样,从沙发上站起身,顺带扯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好说,陪我去趟超市?” *** 室外的风吹得比适才乔樾进门前凛冽刺骨了些。 他拿着车钥匙解锁自己停靠在院外的座驾,同时顺手将自己的外套扔到商流沙手里,示意她披在肩上:“我衣服怕冷,你发发善心当回衣架帮它取暖?” 这情景放在二十年前,她可能会扑过去拍打他。 可现在,商流沙只是吐槽:“你单身是有道理的。” 好好说句“披上别冻着”多难? 夜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坐上乔樾车的副驾驶位,她才建议:“超市离这片太远,路边有很多餐厅,我们没必要舍近求远,更没必要可以点餐却要自找麻烦找食材加工。” 车平稳地驶过,将一串串灯光甩在身后静寂的夜里。 乔樾直接无视掉她的话,固执地将超市定为目的地。 临近时,他才唇一弯,笑意快速溢出来:“把你的钱包给我,卡包也给我,哦,还有手机。” 商流沙再度吐槽他:“你来找我就为了抢钱?” 话落却还是把包都无条件地扔给他。 乔樾从方向盘上挪出一只手来把商流沙的钱包等诸物都收好,而后状似才想起般问起他今夜前来的主要目的:“周六有高中同学聚会,一起去?” 商流沙明确地拒绝:“不去。” 年少时她脑热几次跳级,是为了出现在某一届的毕业照上。 乔樾长她四岁,她却和他做了两个月零15天的高中同学。班里的每一个人她都不熟悉,除了名叫乔樾的这一个。 乔樾笑了下:“真不去?” 商流沙惜字如金:“不。” 乔樾又笑了下,比适才还要灿烂:“好,可以。” 这个时候,商流沙还没明白乔樾这个表情有什么含义。 直到在超市内乔樾将装满一堆选定的食材的手推车交给她,又在收银台那里突然消失,超市的收银员扫完所有的物品,亲切地对她说:“小姐,刷卡还是现金?” 卡? 乔樾那里。 现金? 乔樾那里。 这个卑鄙到死的男人,竟然用这种办法逼她现身同学会。 一向重视气节的她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她至少要挣扎一下……再就范。 在收银员第三次问她用什么方式结账的时候,商流沙忍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躁动,喊了一声:“我去!乔樾,我去。” 再一回头,适才消失的乔樾已经笑眯眯地回来结账了。 第2章 威逼利诱(二更) 第二章:威逼利诱 除了中间的某一年对乔樾避而不见,商流沙五岁之后的人生,85%的时间之内,都有乔樾的存在。 身体里的某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比头脑里的意念力还要可怕。 鉴于刚才乔樾的所作所为,商流沙觉得她理应无视掉乔樾的存在,或者将他拒之门外,又或者更直接干脆一些:灭了他。 可现实是,她无视不掉他。 她让他再度进了门。 她没雇凶杀人,他还活得好好的。 更让她生无可恋的是: 当乔樾在厨房里清洗完冬菇的时候,她已经顺手下意识地将净盘递给他。 当乔樾需要木铲的时候,他还没取,她已经非常配合,主动递了过去。 如果他算主厨,她恐怕就是任劳任怨的打杂小弟。 如果这是双打比赛,这是完美配合。 可都不是。 她扫了置物架上的刀一眼。 还在调汤汁味道的乔樾给她建议:“你的地盘,你的刀,你可以用,用来杀人也是可以的。” 她又扫了眼一旁筷桶里的钢叉。 乔樾更爽快:“这个用来插人的眼球倒是不错,不过染上人血以后,你用来插牛排的话,腥味会更重。” 商流沙:“……” 她吸了口气,语气淡到极致:“我出十万,雇你杀个变态。别一刀毙命,慢慢凌迟。” 边说着,蒸汽扑出,萦绕厨房。 乔樾的面过水完毕,商流沙下意识地再度伸出了自己的手,先于乔樾一步,伸向了他需要的漏勺。 这该死的恶习! 她咬了下舌头,迅速退出了厨房。 *** 客厅内沙发的主人已经从离开的费因格变成了家里肥胖的名曰蛋黄的黄狸花猫。 一去四年,商流沙在街边捡到的蛋黄,如今肥胖臃肿,像是当年咬着尾巴卖萌的小奶猫整容了一般。 今天对费因格算是严苛、冷血。 此前他与人发生肢体摩擦时,她不是没有试过用柔软的方式处理,但没有起到丝毫效果。 还是不放心。 她给费因格的心理医生曾檐发短讯:曾医生,小费没有吃晚饭,麻烦你督促。 隔了不过十秒就得来了回复:放心。 她伸手碰蛋黄毛茸茸的脑袋,视线一侧,就看到乔樾端着煮好的意面离开厨房,往客厅走。 他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问得直截了当:“想吃?” 厨房内的屈辱史还历历在目。 商流沙微眯起双眼,狡黠的光一闪。 她用手背蹭了下在沙发上稳坐如山的蛋黄的左耳:“百无禁忌的蛋黄对你烹制出的东西无动于衷。” 乔樾懂——她在说难吃。 她说的随意,但话里分明带些挑衅的意味。 乔樾再度弯眼笑:“它有一双慧眼,你确实应该相信。那我就不客气不分享了。” 商流沙又用手背蹭了下蛋黄左耳后的位置,蛋黄被抚摸跟随着商流沙的动作反蹭她的手背。 乔樾的话说得有那么些欠扁。 商流沙指着乔樾指挥蛋黄:“去,咬他。” 蛋黄无动于衷,只睁着大眼睛看她,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好像在说——你们打架,不要拿我当枪。 乔樾从埋首的意面中抬头:“教猫犯罪?” 而后他继续垂首狼吞,看起来倒真像是饿极了一般。 商流沙在旁旁观,只能见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持续两个月。 他远洋航行,和她在不同的半球。 她觉得寒冷时,他那里炙热似火。 她在地面上自由行走的时候,他在海底那一汪蔚蓝之中缩在那一方狭小的潜水器内。 距离算得清楚,但总让人觉得遥远。 回来的这个乔樾,与她此前见到的那个不同。 黑了一点,隔着薄薄一层毛衫,腹肌显得更为贲*美。 高中时,她就从别人那里听过。 乔樾此人,让人靠近想要触碰的欲/望强烈。 单看着,毒就从眼入心,不禁上瘾。 ** 乔樾迅速地风卷残云,商流沙坐在沙发上,翻着她自己揉乱的速写本。 乔樾移动着清洗用具,处理完毕回到客厅把睡得四仰八叉地蛋黄挪走,占据商流沙身畔的位置:“还在生气?” 商流沙斜他一眼:“生气,有吗?乔樾,那你来说说我在气什么?” 乔樾身体微微后仰,很镇定:“大概是我威逼利诱。” 威逼? 有。 利诱? 利在哪里? 商流沙将速写本上的其中一幅画撕掉,揉作一团:“还有呢?” 她等他继续反省。 乔樾轻嗯了一声,看着她因用力攥拳而显得更为刺眼醒目的,手背上因幼时遭遇绑架而留下的伤疤:“过几天我生日,记得给我礼物。” 商流沙猛地侧身,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乔樾身体往她那侧一倾,答非所问:“礼物我能自己选吧?” 商流沙白他一眼。 乔樾无视威胁,望住她:“我要的礼物很简单,满足我一个要求”。 太熟悉他出牌的套路,商流沙几乎没多想就猜到:“同学聚会我已经被、迫、答、应了。” 乔樾点头:“所以说很简单,我要的礼物就是——你不能反悔。” *** 商流沙并不是很明白,乔樾意欲何为。 同学聚会? 总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很遥远。 他坚持要她出席,一定有理由,而她现在理不清。 周六那天,她原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客厅的角柜上,还压着两张电影点映会的入场券,是她最后一次跳级前的老同学许惊蛰所赠。 他从畅销书作家出道,靠颜值跻身娱乐圈,几年之内口碑作很多,迅速上位,已经能在电影里独当一面挑大梁。 电影的题材,是新近泛滥的青春片。 片名是《惊鸿一面》。 点映会入场券上带着一句文艺而又让她颇觉矫情的话:总幻想一觉醒来,能回到高中教室。你还坐在我前面,马尾轻摇,摇出了我整个轻狂年少。 很巧,那个时候,许惊蛰和她正是前后桌。 更巧,电影的导演,是乔樾并不亲近的生父,她唤作二叔的商陆。 第3章 离地心最近的人 第三章:离地心最近的人 n市的冬日一向寒冷阴沉,天光总被云翳遮挡,白日也偏晦暗。 今年的寒潮来得又史无前例地早,冬风一吹,挂在树木枝干上的叶,再没有一丝支撑的动力,落得一干二净。 乔樾闯入的快,在商流沙的地盘睡足十二个小时,又再度快速消失。 从他现身到现在一晃几十个小时过去,摆在商流沙面前的日历,日期翻了两翻还只是定格于周三,距离周末尚早。 *** 费因格的心理医生曾檐,是表弟霍行止从所在的医院介绍给她的。 曾檐人虽话少,但处事细致,在业内小有名气。 费因格入曾檐手已经半个月,他的病况属于他的个人*,但商流沙还是想同曾檐交流下治疗进展。 她极度不希望下次见到费因格,依旧是在某个辖区派出所。 不希望看到他指关节擦伤、面部挂彩、垂头丧气,再为一时冲动打人后悔。 她寄希望于曾檐“妙手回春”。 她更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去让费因格走出而今的泥潭。 为师一日,那便是她的责任之一。 少时跟随曾经入伍的母亲霍之汶养成的作息是起得比鸡早。 一大早商流沙起床,连帽衫上身,而后绕周围的街道晨跑,然后回家喂饱晨起伸懒腰撒娇蹭她腿的蛋黄,最后搬出她的坐骑——一辆用表弟霍行止的话来说“黑得和乌鸦没什么分别”的四五年前的旧款车身庞大的黑色山地车出门。 **** 医院一早便人流不绝。 因为畏寒,进入门诊大厅之后,商流沙才摘掉连帽衫的帽子,而后脱掉黑色的口罩。 往来之人多半因有病痛自顾不暇,可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不少。 商流沙自我反省,大概是因为她适才全副武装的模样像是即刻便能从腰后掏出枪来干一票劫持等违法犯罪活动,才让路人不得不多看两眼时刻保持警惕。 到了曾檐所在的那层,她才从值班护士那里听说他今日休班。 为了不让这来这趟变成白来,商流沙又折到外科去翻表弟霍行止的牌子。 *** 霍行止在科室内是长青草,商流沙每次现身,都被医院的众护士、医生爱屋及乌关怀备至。 肤色极深偏偏姓白的护士小白将她引路到科室内的休息室,路上喋喋不休地对她提及霍行止的近况:“霍医生近来胃口很好,心情也不错,脸色好得不能再好,手指比上周显得更长了。” 商流沙随着护士小白的语调僵硬地笑……胃口好、脸色好……她总觉得这不像是形容正常人,而像是形容某种动物。 或者是用来形容某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以宽慰家属。 霍行止置身这样的环境里,迟早被大家惯坏。 在小白继续用尽各种形容词来形容霍行止的时候,商流沙忍不住握拳抵在唇畔咳了一声:“小白。” 小白停下话头,看她。 商流沙眉眼含笑诚意十足地告诉她:“以我对你的霍医生的了解,他比较喜欢话少的姑娘。” 休息室近在眼前,商流沙趁小白发愣的空档伸出一只手臂将小白抵在医院素净的墙壁上,仗着高小白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她伸手敲休息室门的同时,微微俯身附在小白耳侧说:“小白,我是觉得我们有缘才打算告诉你。换个人追,里面这个眼神不好,没发现你的好,先瞄上别人了。” *** 休息室内无人应答,商流沙隔了几秒再度敲了几下门,而后试探性地转了下门把。 门没有被反锁,她慢慢推开走进去。 入目是被揉皱成一团搁置在单人行军床上的白大褂,她刚想转身走出去,突然又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隔着室内的屏风传出来。 一种像是人体撞击向墙壁的声音。 而后,一架眼镜,突然被人从屏风后扔出来,滑到她的脚边。 商流沙下意识地弯腰捡拾眼镜,看到了眼镜架上刻着的那两个字母:my。 某人乳名的缩写。 她笑了下,在起身时视线扫向屏风底端,四只脚在她视野内一闪,突然只剩两只。 商流沙踢了下一旁的木椅:“满月?滚出来。” 乳名被商流沙一唤,屏风后很快露出来一个鼻音极重听不清本来音色的男声:“姐……你先坐。” 商流沙开始倒数:“5,4,3,……” 很快,一道英岸的身影迫于淫/威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霍行止扯着他被流感病毒折磨惨的嗓子说:“你怎么突然来了,查我的岗?” 商流沙下颚往屏风后一挑。 霍行止切了一声:“别发挥你的想象力,里面什么都没有。” 商流沙只是问:“此地无银?” 霍行止也不多做解释,眼神在她身上上下一扫,最后蹙眉问:“五官、四肢、五脏六腑,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来医院干什么?” 他有些紧张过度,商流沙摇头:“都好。” “真话?” “百分百。” 霍行止这才松口气将手臂搭在她肩上,将她往他身侧拢:“那么健康的话,我还是勉为其难把感冒分享给你好了。” 商流沙看了他一眼,而后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他的手臂,随意地拧了个钝角:“你的良知呢?” 她眼神一烁,再度将视线停留在屏风上,刚想试探性地喊出一个名字,霍行止神色一紧,先她一步边说边将她推出休息室:“今天白天我轮休,正好要走,约好给人接风,你要回学校吧?顺路送你?” 商流沙还没拒绝,霍行止又无比嫌弃地问:“你没骑你那老古董乌鸦车出门吧?” 商流沙没否认:“乌鸦招你惹你了?” 霍行止唇角下压……他只不过不想后备箱门开着放那样一个大块头,一路想低调都不行,只能招摇过市。 *** 最终商流沙还是接受了霍行止的送。 他一路将车开进n大校门。 甚至车停下的那刻,他都没有走的打算,开门下车,气定神闲地靠在车身上。 一副世家纨/绔子弟想要耍/流/氓的模样。 商流沙含着审问的目光扫向他。 霍行止这才交代:“樾哥今天在你们这儿做报告,是海洋周论坛邀请他们来做宣讲。我来接他,我说顺便送你,那是真话。” 偶有路过的学生看向他们,远远地可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模样,不知道在八卦些什么。 商流沙倒也不理会这些,只手把山地车从霍行止座驾的后备箱里搬下来,不慌不忙,对霍行止话里透露的信息没什么反应。 霍行止旁观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 尤其厌恶这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局面,忍不住问:“一起去看看?” 商流沙温和地笑:“我可以陪你。” 她一个陪字说得极重,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霍行止知道她一向嘴硬,也没非要戳穿。 商流沙是他会因为好友因病化疗掉发而能陪对方一起剃光头共同渡过艰难时光的姐姐,他怎么舍得。 可是他没想到商流沙的话还有后续:“去之前先给我当次苦力搬点儿东西。” 艹,商流沙这魂淡可真是从来都舍得奴役他。 他真是自作多情。 *** 七本部头书从五楼抱下来,每一本都是辞海那样厚重。 一直到和商流沙一起步入会场,霍行止才觉得胳膊上的血管流通顺畅过来。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怀疑商流沙是不是故意的。 可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儿需要被整啊? ** 报告厅里人满为患,他们两个站在最后排,前面已经有站了数列的“站”友。 早些年航天事业备受瞩目,而今也有更多的关注度投向海洋。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商流沙能够看到报告厅主席台上悬挂的那条横幅:离地心最近的人。 列席的除了乔樾,还有和他同属第一梯队的,商流沙经常能从他的邮件里了解二三的跃龙号的另一位主驾驶,周徐深。 不听,她也能通过这个标题,猜到他们报告的内容。 说得是深海潜水器跃龙号在北太平洋西部,形成于约6000多万年前的马里亚纳海沟创下深潜记录的数次下潜活动。 那是地球的最深点,最深处万余米。 将整座喜马拉雅山放下去,山顶也会没不可见。 间隔这几十米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到乔樾脸上那种闪光的从容自信。 深处人海之后,她能辨别出众人脸上有多少笑意来自被他常年带笑的眉眼感染所致。 他在向学生们介绍通过操纵潜水器的机械手从海底采集到的生物。 清亮的音色娓娓道来,配着那些新奇的物种,让人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唯恐干扰。 有呆萌同时又灵动的白色的水母,有白色的鼠尾鱼,有紫色的动作慢吞吞的海参。 一个丰富绚烂的海底世界。 还有他们将国旗通过机械手插在海底的画面,以及在潜水器跃龙号的母船东方红07的甲板上高歌的场景。 年轻和热血夺眶而出。 从一千米到三千米,从五千米再到而今的七千米。他一步步走向更广阔未知的蔚蓝深海。 而骄傲之外,商流沙更记得,海洋是她少时的渴望。 她没做到,他却代之达成了。 第4章 孤的美食家(修) 第四章:孤独的美食家(修) 报告会开始前,周徐深特意嘱咐乔樾:“小乔,你过会儿千万别笑啊,你笑了我们就没法下台了,指定被热情的学生堵死在会场。大爷我最怕你笑,有毒。” 周徐深话一向多,对比之下乔樾显得异常沉默。 他只手攥着手机,登陆自己新近注册的昵称为一团乱码的微博,搜索一个名为“乌鸦滚滚”的账号,加关注。 回来前收到的温闻的消息说某个人一个月没更过微博。 他扫了眼“乌鸦滚滚”的主页上最新一条微博的发表日期,何止一个月,差两天两个月。 最后那条微博的内容还是:下雨了,缩在自己的毛里,免掉打伞。 她平时活得规矩,像是老年人。 微博里却是俏皮居多,和青少年没什么差别。 候场已经二十分钟,还有另一个二十分钟要等。 乔樾顶着那串乱码留了一条评论:等放晴了,小心被淋湿的毛会掉。 而后他就听到周徐深上面说的那句话。 乔樾没抬头,只嗯了一声:“周徐深,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周徐深当即改口,小乔那个称呼自是不敢再喊:“师哥,人贵知自己的魅力,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 乔樾扫他一眼,眉峰凌厉:“嗯,那么你有没有预见到,你再多说一句话,明天的太阳大概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除了下意识的举动和出于礼貌所为,他哪里会常笑。 他并不是中央空调,顶多是暖手宝。 一个暖众人,一个暖一人。 他的原则,从来是亲疏有别。 ******** 威胁归威胁,可乔樾并没有对周徐深动手。 只是报告的主讲人身份,乔樾做主送给了周徐深。 随着跃龙号的一步步成功,每次靠岸之后,基地接到的各种宣讲任务越来越多。 当不断地在重复类似的话语,总是面对类似的问句时,人想要说话的*往往就会下降。 跃龙号的首席潜航员秦衍谢绝一切对外活动,要出境的新闻报道和访谈都变成了乔樾和周徐深的任务。 跃龙号的官博秦衍打理过一段时间,也移交到他手上。 直到他开通推广跃龙号和普及海洋探秘的微博“来自蔚蓝”,才将官博转给周徐深。 周徐深日常生活取向是傻白甜。 从此高冷的跃龙号官博,开始了每日一卖萌。 例如:换了个零件,好疼。 更新的内容,乔樾已经不忍直视。 报告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由周徐深向n大的学生介绍国家海洋局组织的潜航员的选拔和培训历程。 他把那些为了适应海底环境所做的幽闭训练说得轻松,把初入跃龙号那个仅能容纳三个人身体入内的狭小的球形生命舱时产生的恐惧感一言带过。 乔樾没有再发言,只是切换幻灯片将他们在潜水器内下潜时看到的不断交替的几种蓝呈现在大家眼前。 匀速滑动的图片一张张闪过,留下一个像是被渐变蓝着色过的大海。 澄澈的,没有杂质的。 报告会的最后是自由提问环节。 会场里在座的都是青年学子,前面的问题事关跃龙号的发展前景、潜航员的日常工作……再往后就开始转向他们的私生活。 部分提问的人失望而回。 因为只剩周徐深一个人面对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问题。 事关潜航员工作范围之内的问题被大家问个差不多的时候,乔樾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先一步撤离坐席。 *** 霍行止的车驶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乔樾也仅仅从报告厅边门出来一分钟。 从报告会进入自由问答阶段,霍行止和商流沙为了避免被此后报告厅内涌出的人潮冲散,先一步离开。 霍行止执意拖住商流沙中午聚餐。 结果自然是成功的。 不然此刻乔樾也就不能透过霍行止降下的车后排座位半开的车窗,见到身处车内的商流沙。 霍行止直言:“哥,前排座位我放了外套,你到后面去。” 解决方案其实有两个:一,他上车坐后排。 二,他上车坐前排,让衣服到后面去。 乔樾选择按霍行止说得做。 开门,上车,坐在商流沙身侧,关门。 有些久违。 这样并排坐在车厢最后一排,就好像高考前最后冲刺那几个月里周末补课那会儿,两个人拒绝家里的常备车,一路跑到距学校最近的站点,先后挤上车抢占最后一排。 她为了方便补眠不被打扰。 他为了趁她睡着,又不惊动别人将她的水杯从她包的一侧拿出来,将杯盖拧得特别紧,就等她醒来口渴却打不开,向他求救。 那个时候,身上穿的还是蓝白相间的校服。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喜欢什么还要考虑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说出口。 乔樾忽而勾唇,又想起,她哪里向他求救过。 她最后觉得被他拧紧过数次的那个水杯坏掉,直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那个杯子弹在铁质垃圾桶的桶壁上发出的那声清脆的碰撞声,让他耳朵疼。 很多故事,因为开头和结局有她,他既没猜中开头,更没猜中过结局。 每当他觉得已经努力到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时候,她总让他觉得自己是徒长她四岁。 就好像那年的两个月之后,结束了高考,他以为结果是他共她携手并进,现实却是她与他岐道而行。 *** “人气不错”。 乔樾落座,商流沙才对适才在学校礼堂看到的人山人海的场景进行点评,而后问:“新一批潜航员的选拔,目标人群里有我的小师弟小师妹?” 乔樾点头:“秦首席就出自n大,我们的首席潜航员。局里对n大格外留心。” 他另外特别解释:“这样的报告内容你都听过、看过。所以虽然地点在n大,但是我没有告诉你请你捧场。” 商流沙下颌微点,说起稍后的这一餐:“如果你和满月想过二人世界,我现在可以下车。” 和满月的二人世界? 她这张嘴里能蹦出来的说法总是五花八门。 乔樾没答,只是双眸漾些暖光,告诉霍行止:“人齐,起步。” *** 回来的第二天乔樾就和霍行止约好今天中午小聚,地点定了他选定的一个名叫“孤独的美食家”的餐厅。 餐厅规格只有两层。 一楼设了一个简单的迎宾台,内装颇为古朴。 商流沙跟在乔樾后面踩着木质阶梯上二楼,而后就看到了楼梯一侧的墙壁上用正楷攥写的一首诗。 《孤独的时候》 有点想他 又有点想他 还是有点想他 想了一路, 都不知道 他是谁 她此刻特别想仿照这个句式造句。 有点儿饿, 又有点儿饿, 还是有点儿饿, 饿了一路, 都不知道, 将要吃什么。 还挺顺。 她伸手拉住走在她前面的乔樾的手臂:“乔,你确定这是一家餐厅?餐厅,我是指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烹制食物的且成品可以供人食用的地方。” 第5章 要不要我拒绝? 第五章:要不要我拒绝? 闻言,乔樾无可奈何地笑了下:“让老板听到,也许明天你、我,再加上满月都会变成人肉包子。” 他将手反扣在商流沙适才拽住他的那只胳膊上,微微用力向上拉她。 这一方狭窄逼仄的楼梯,适才商流沙在后他在前。 已经是咫尺之距。 他拉得这一把,将商流沙拽到了他身侧,两人并肩,最后的那一丝距离,只剩两人手臂相碰曲起时留下的微小缝隙。 就在商流沙以为下一步是继续迈步往二楼走的时候,乔樾依旧留在原地。 他抬手触了下她的前额发,突然说:“过会儿少吃点儿,费钱。” 商流沙往后一躲,没躲过。 说得好像他是她的粮仓和支票一样。 **** 在n大时,霍行止被感冒摧残的嗓音勉强还能被听清,此刻在餐厅落座,已经喑哑的不成样子,影响沟通。 他自己摆手不再说话,垂首轻啜餐厅服务生上的绿茶。 对这家餐厅熟悉的乔樾负责点餐。 他不是选择障碍患者,只在最后挑选主食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服务生上前,他特意对最后的主食提出附加条件:“三份云吞,其中一份煮的久一些,多加汤。” 商流沙即将握向骨瓷杯的手闻言一滞。 乔樾不挑剔,这是她的习惯。 她盯着乔樾。 只见他阖上菜单,顺手递一双竹筷给坐在对面的她。 商流沙伸出手,却只是攥住接过其中一根。 她不再动作,乔樾的手无法收回,仍旧保持前伸的模样。 两根竹筷一端连着她的手,另一端是他的。 要是没中间这个障碍,倒是像十指交握,就像是学生时代流传的那些用同一个水杯喝水就算kiss的梗。 大概只有鬼使神差能解释适才的场景。 顿了三秒,最后商流沙还是全接了过来。 她轻抬下颚,示意乔樾向后看:“身后十米,四十五度。尤物一个,眼睛正动用人体gps定位找人,哦,好像是找你的。” 乔樾侧身,的确是找他的。 餐厅这条长长的廊道上,他的工作伙伴之一,来自t大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跟随他们下潜以寻求科研项目进展的冷泉,已经走到他身后五步之内。 **** 乔樾和冷泉站在廊道一侧的角窗那里交谈。 霍行止转了下手头的杯盖,即便不想听自己嘶哑粗噶的声音,还是对商流沙说:“那里是一个女人,和她眼里的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和她眼里的一个男同仁。” 餐厅内舒缓的钢琴声同邻桌一对男女的交谈声混织在一起。 一个像是哀乐,交谈声则全是蜜语甜言。 巨大的反差。 商流沙的嗓子一紧:“所以呢?不盗、不娼、不犯法。” 她看到了适才冷泉的眼神。 里面有妄想,有奢求……这些不自信的表达之后,又跃出些许的势在必得。 整个眼神都在说:想上乔樾。 另一种地球人惯用的文雅说法是:对他倾心。 呵…… 商流沙靠紧椅背,脑海中已经将桌面玻璃花瓶内的一株百合拉低,撕掉所有的花瓣。 她明亮漆黑的眸子汪成深潭,继续回应霍行止:“一个正常人,有欲有求。自知,然后坦荡地表达出来,这样活,挺好。” 她将霍行止手边的骨瓷杯添满茶水:“多喝,少说。” “你说再多,那里也依旧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你再好奇,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霍行止咳嗽一声,清了下浑浊的嗓子:“重点不是这个……” 他思路卡了一下,后知后觉,他明明没有好奇那两人在不远处在说什么好吗? **** 这一餐此后吃得特别安静。 霍行止沉默。 商流沙沉默。 只乔樾三言两语向他们介绍适才的同仁。 他只提到了对方的姓氏,另外就是同事这层关系。 商流沙和霍行止再不会接触到冷泉,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他没再多说他认为是废话的话。 这两人忽然如此沉默,他究其原因,只能想到——他离开这几分钟就又吵了一架? 结束后霍行止将车钥匙扔给乔樾,自行返回医院。 这种类似于逃避的做法,让乔樾更偏向于吵架这种可能。 学校下午无事,乔樾便送商流沙回家。 她坐在副驾驶位,继续安静沉默。 乔樾异常不适应。 车窗外的日光从嶙峋枝桠的缝隙间射过来,些许斑驳。 到了她的乌瓦小院外,乔樾停下车。 几乎在同时,啪嗒一声响,车门被锁死。 想了一路,他才有这般举动。 商流沙视线一侧,敲了下车窗:“开门。” 乔樾没动。 商流沙扯了下唇:“你今天特别有空,所以准备教我怎么从车内破窗而出,让我多学一项生存技能?” 乔樾依旧没动。 商流沙吸了口气:“我在跟你说话呢,乔樾。” 耳边有她的声音,比沉默让人舒适太多。 这是得了一种病? 还是沾上一种毒瘾? 隔了三秒,乔樾才问:“刚刚在餐厅里我们遇到的那个同事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和她去看海洋摄影巡回展。” “我拒绝?” 意外、突然、奇怪。 莫名其妙。 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这种事用像问“今天吃了吗”这样的事情来问她? 一时之间,商流沙突然看不分明乔樾眼底的神色。 只这三个字在她耳边回响:我拒绝?我拒绝…… 有些躁。 商流沙想要摸一支烟。 乔樾却又问了一遍,让她没得避:“流沙,要不要我拒绝?” 他话音刚落,商流沙搁置在掌心的手机屏幕忽然开始忽闪,铃声大作。 她看了眼手机屏,来电的是送她点映会门票的许惊蛰。 接还是不接? 让乔樾拒绝还是不让他拒绝? 要回答还是不要回答? 第6章 一程〔修〕 第六章:一程(修) 手机在掌心持续发声,商流沙突然别开目光,骤然将视线扫向一旁在街边矗立的路灯。 那个在白日里,显得很多余的路灯。 就在乔樾准备问第三遍的时候,商流沙握紧手中的手机,忽然将其举起,手臂一挥,不客气地敲上乔樾的前额,同时另一只手臂微曲捣向乔樾侧腰。 她打他已经形成套路。 出手敲打的位置都已经对她的力道有了免疫力。 她吸了口气,语调凉薄:“乔樾,鉴于认识二十年,我才没揍你那个地方。看对眼,你就上;不顺眼,就让她滚。” “再问我这种杂七杂八没用的事儿,我指不定也让你……滚。” 她的视线犀利:“你要听的意见只能来自你的心,别人说再多,都是废话。” “问我这些儿女情长……呵,你一把年纪,还需要我这个后生教你?” 她的动作和她的话速度一样快。 让人猝不及防,来不及接收。 在这个乔樾以为平静了许久,一句话开口能起风慢慢吹出新的生活的日子里,他最后的记忆是商流沙解开安全带,细长的手臂探到驾驶位前方,解开车门锁。 她下车,和这些年来的许许多多个日子一样,没说再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没有回头。 只留给他“砰”一声甩门的声音。 乔樾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控制住手不去锤向方向盘上的喇叭。 弄巧成拙。 他是不需要她教他如何拒绝。 他不需要建议。 他已经在听到邀约的第一时刻便回绝了对方。 没有任何犹豫,不需要做哪怕一秒钟的考虑。 可现在,他在画蛇添足些什么? 春逝,夏流,秋过,冬至。 那么多年,她已经知晓他所有的秘密,而现在,他竟是那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她分享这最后一个。 他竟然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要抛弃暗示直白地同她分享这最重要的一个。 人人谓而今的他自信、谦恭、平和、人硬心软。 鲜有人知道他也曾自卑、乖戾、心硬身软。 除了他更没有人知道,这改变,归功于她。 他一生中遭遇的劫难很多,但救赎只有一个。 **** 夜里,风透窗纱。 商流沙没有关窗,指尖些许烟火明灭。 近几年活得越来越固执。 可疯癫狂欢,可沉默寡言。 买这座小院时,就是力排众议。 许久不碰,竟觉得烟的味道呛人,喉咙干涩。 习惯的力量和不再习惯的力量都是可怕的。 初碰这个东西的时候,还是因为少时的朋友虞听。 那个想活八百年,最后却连活十八年都是奢望,已经去世的虞听。 虞听病重时曾经对她说,一辈子活得太过规矩,临了很多事情想要去碰去做,体验过再死。 烟,是其中之一。 人在少时总会有这样一个因为教室座次相邻而关系起步,又在常年一起去厕所的路上情感加深,最后成为生命中和家人一样重要的地位非凡的朋友。 但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命里的这一个,只能陪她一程。 她和虞听一起尝烟的味道。 看虞听在医院里偷袭医生侧脸。 和她一起剪掉长发,顶着光头嘲笑彼此的新鲜面貌。 她更看过很多虞听自诩写得最好看的那三个字:许惊蛰。 还听虞听自嘲:“我要是死了,也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这可也是天长地久的一种。” 虞听说自己想得开。 死就死,没告白就不告白带进坟墓。 如果没见过她薄被下抖动的身影,商流沙信。 虞听说希望她和许惊蛰保持联系。能帮她对那个人好,就别对他坏。 这世上没人能替代别人。 商流沙不想,可她在做。 他联系,她会应答,但不会主动。 头皮微麻。 午后乔樾问得那个问题在她耳边闪回。 一阵嗡嗡作响。 那时她挂掉了许惊蛰的电话,如今拿出手机,拨了回去。 许惊蛰接得很快,声音压得很低:“流沙,很晚了,还不睡?” 她嗯了一声。 他似是快步移到别处,手机听筒里此刻有风声递到她耳侧。 许惊蛰的声音夹杂着淡笑,比平时透过媒体播出来的声音柔软很多:“中午很忙?” 商流沙没答,只反问:“在片场?” “嗯。电影快上画,配合宣传录制一些短片。”他还解释,“我的部分已经结束”。 聊多久都没关系。 眼前的烟灰又一截垂落,看它燃尽,原来比吸尽漫长那么多。 商流沙又问:“中午找我有事?” 许惊蛰继续淡笑:“没有。” 商流沙确认:“没有?” “现在没有,不早了,挂掉电话,你去睡。明天你休息够,我再来电,那时才有。” 商流沙不想和他玩文字游戏:“那好,再见。” 她说了一共不足二十个字,许惊蛰翘唇,没挂,反而改口:“我现在想见你。” 商流沙扔给他一句:“可以。但你最好是有正事儿。不然……” 她留白,但许惊蛰已经懂。 **** 许惊蛰身份特殊,好在商流沙住得偏僻。 他独自驾车前来,不见时常随身的那些工作人员。 商流沙站在院外的昏黄路灯下等,灯光洒下来,将她完完整整地笼罩其内。 许惊蛰下车摘掉遮面掩人耳目的口罩,没有贸然提出进她家门,只邀请她上车一坐。 他摁开车内音响:“新曲,明天开始打榜。” 商流沙评价地很直接:“阴柔,不像你。” 许惊蛰笑,不可自抑:“制作人说阳刚,适合我。” “他骗你。”她坚信不疑。 “好,就当是他骗我。后天来吗?”他突然问。 躺在角柜上那两张《惊鸿一面》的点映会入场券? 她不骗人:“后天才知道。” 这答案已经算好,许惊蛰关掉音响,从后排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她:“前几天去札幌,这是手信。” “收下吧,别跟老同学客气,你要能来,就算回礼。” 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老同学”这个词,有那么一丝怪异。 商流沙没搭话。 许惊蛰继续:“我已经告诉商导,给了你票。” “收好入场券,丢了贴寻物启示也没有用。” ***记忆碎片***花絮************** 某年冬天,市立一中餐厅的宣传栏上贴了一张寻物启示。 “寻笔记。 颜色:黑面被咬了一口,中间为白页。 性格:找了也不出现。 内容:除了26个字母还是26个字母。 喜好:只让不一般的人看得懂。 请捡到者送至高一i部17班。叩谢。” 捡到笔记一本的许惊蛰对照寻物启示对照自己手中的笔记本的细节。 是他的17班。 哪个胆大包天的同学? 这寻物启示里没有写明,这本笔记除了前后的英文摘抄,中间夹杂的是一部小型漫画。 中心思想简言之:班主任炸毛史。 第7章 回忆杀〔修〕 第七章:回忆杀(修) 许惊蛰走后,商流沙回到自己的乌瓦之城,那个静谧的小院内。 客厅里她只开了两盏呼吸灯。 光线晦暗。 光束从原木纹理的天花板上投下来,从下向上看上去,渐变的光圈像是折断的蝉翼,稀薄而又柔软。 但打在人脸上,是清冷的。 她手里握着许惊蛰数日前让助理送到n大的那两张《惊鸿一面》的点映会入场券。 导演商陆和主演许惊蛰的字样在上面清晰可见。 许惊蛰知晓她和商陆的叔侄关系。 他既然告诉了商陆送票给她,她猜,商陆迟早会联系她。 即便没有点映会这个巧合,隔几日,也是每年她和商陆碰面的日子。 因为乔樾的生日在即。 他们父子关系僵化,她是中间的媒介。 *** 虽然同为商家人,但商陆这个叔叔是她终身未婚的旅居海外的大爷爷领养而来。 商流沙少时最初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物存在。 知道这个叔叔的时候,她已经记事,而商陆那时刚刚归国,带着一个炙手可热的商业片导演的身份。 她的爷爷奶奶离异多年。 父亲席宴清年少便随奶奶离开商家远走。 她出生以后很久,父亲席宴清才在父死兄亡之后回归商家重振家门,将随奶奶所姓的“席”改回“商”。 很长时间之内,他们一家同商家并无联络。 后来虽同商陆有了往来,但彼此之间的感情,算是淡薄。 她初识乔樾,不是因为乔樾是商陆的儿子。 那个时候,甚至连乔樾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商陆是父子关系。 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他父不详,母已逝。 因为是孤儿,所以才被放在福利院里多年。 那时,商流沙的舅舅霍灵均因为助养乔樾,偶尔会将他带回家里小住。 初识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到舅舅霍灵均那里,钻进她在舅舅家惯住的房间,见到床上多了一个人,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个男孩名叫乔樾。 母亲霍之汶没教过她这叫侵略,她只从长辈那里学会了分享。 那个明媚的午后,她掀开了盖在因舟车劳顿在床上熟睡的乔樾的被子,一晃,就是这共渡的二十年时光。 那个时候,他睁开迷蒙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动作粗暴的她。 那个时候,她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里的他清清楚楚。 薄被她抽掉了,可她的人,爬上了房内仅有的那一张床。 他规矩地枕床头,她随意地睡床尾。 两人共享同一个薄被,闯进彼此的人生。 后来的年月里,她和乔樾曾经多次“同塌而眠”。 等她中考成绩的那个难得的见到萤火虫扑出的夜里,他和她一起躺在公园的草地上看月光轻舞。 那个时候他不似现在这般对她纵容。 他毫不留情地从智商、情商开始数落她的功课,她则力道十足地辩驳她只是尚未用心,否则杀伤力十足杀尽敌手。 后来她那么做了。 跳级。 多亏了他年少坎坷,读书晚。 她微微努力,就有了和他出现在同一张毕业照上的机会。 中学秋游的黄昏,他和她一起躺在山顶的巨石上看落日西下散落的余晖。 日光洒得坦荡。 她眼里的喜欢也应该这样。 那些时光都是寂静的。 可放在回忆里的这些片段,人不经意地触碰,激起的声音却如洪钟过境。 你如果年少时喜欢过一个人就会懂。 你会因为他长得高而喜欢,你会因为他字迹潇洒而喜欢,你会因为他喜欢一首你也喜欢的歌而喜欢……这喜欢的开始也许是那么的不经意,那么的随便,可如果要你不喜欢一个人,你却需要一个特别充足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很难。 但于商流沙,她只要两情相悦。 她不会回到过去等谁后知后觉,唯一的转机是对方意志坚定地走过来。 **** 小时候,商流沙还和乔樾一起看过很多关于商陆的新闻。 他执导了卡司多大的片。 他荣获了含金量多重的奖。 他提携了某个演员。 可真正在父子相认后一直在摧残这段父子关系的,是商陆和女演员的绯闻。 尤其人年少的时候,喜欢和厌恶,爱和恨总是分得太清楚。 破裂的关系,没那么容易修复。 ***** 商陆真得联系商流沙见面,是在次日午后。 n市罕见地先于新年飘了些许雪花,阴风阵阵。 商流沙踩着一地冷硬进商陆约见她的咖啡书店时,地面已经白茫茫一片,远观过去,湿冷的地面像是洒了许多纯白的颜料,只是洒得没有章法,或厚或薄。 她乍进门,便见商陆坐在角落里对她招手。 商流沙坐下:“二叔。” 商陆见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脖颈,给予关怀:“这几天天气都会很恶劣,出门多加些保暖。” 商流沙轻微点头。 他们每次见面时间都不会很长。 商陆虽不是演员或者歌手,但他的脸在大众中普及度比较高,时常招人耳目。 商流沙将风衣搭在座椅背后,又补充:“偶然现象,一般不会这么冷。” 商陆将手边扎好的礼盒推给她:“明天我要带主创全国跑路演,宣传新片,周六点映那天才回来。这个礼盒,帮叔叔拿给乔樾。” 和往年如出一辙。 指尖碰到礼盒一端,在推过去和接过来之间,商流沙最终选择让礼盒停在原地。 她要让商陆自己选。 她没拒绝,商陆松了口气。 随后就听到她说:“这份我收下,也不会直接给他。二叔,如果我是某个人的妈妈,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我会亲口告诉他生日快乐。礼物,我即便忙麻烦别人转交,也会再备一份一模一样的,最后再亲手送他一次。即便让他看着一个用着一个,我也不会觉得浪费。” “我乐意,我爱惯着我的人,浪费掉世界也没什么。” 她目光澄明地看着商陆:“您收回去亲自送,还是我送了您再送一次,您觉得哪一种方式好,就选哪一种。” 仅仅这几分钟,窗外落雪又厚了一层。 商陆淡淡一笑。 商流沙看似给他选择,可她分明已经给了他结论。 ***********记忆碎片**********花絮********** 初一。 商流沙经常忘了下午放学后记作业,去舅舅那里住得时候,她总会打给高年级的乔樾,让上晚自习的他去她的教室替她抄一份回来。 乔樾总是不耐烦:“不去,你是六十还是七十,这么点儿小事都能整成大事,白痴。” 商流沙暗地里诅咒他。 等乔樾回来,她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客厅沙发上静等回房睡觉。 乔樾开门回来,她连视线都没斜过去一下。 他快走到她身旁,他即将路过她身旁……他路过了之后,突然又撤回来两步没好气地扔给她一个笔记本。 商流沙接过,从中抽出他娟秀字迹写的一张纸条。 是她需要的作业。 乔樾根本不等她说谢谢,已经一阵风一样消失于客厅。 商流沙默默吐槽他和外面的冬天一样冷。 走回自己房内的乔樾,艰难地脱掉校服外套,揉捏着自己为了给她抄作业爬她们班已经锁门的教室窗户,一时失足,摔惨的胳膊。 第8章 攻守易位〔修〕 第八章:攻守易位(修) 商陆犹豫了几秒,最终选择将礼物收回去。 不知何时起了风。 商流沙走出书店时,室外的雪已经不复垂落的姿态,飘零四散。 她走出几步回了下头,隔着被雪花拍打的窗,看见几个人影向尚坐在原地的商陆走过去。 似是认出他的粉丝,围拢住他,一副簇拥仰慕的姿态。 作为导演,他是成功的。 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呢? 这么多年,商陆身边从来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 可他身边聚拢的人越多,乔樾反而离他越远。 商流沙禁不住蹙眉,突然生出一些不忍。 为乔樾,也为商陆。 可商陆是长辈,她没有资格去指点他如何生活。 她站在书店落地窗外看得这几秒,头顶已经落了许多剔透的雪,点缀在头顶上像是突然生出了许多白发。 让人瞬间白头。 来时她依旧骑自己那辆“乌鸦车”。 她喜欢迎风而上的那种跋涉感,而不是安逸地置身车内。 这家书店所在的位置是步行街,没有停车位,她把山地车停在不远处的拐角,距离书店一个路口。 取车的路上,手机嗡嗡震动。 她顶着刺骨的风掏出来,见到学生费因格发来的一条讯息:“流沙姐,有空吗?有点儿事跟你说。” 她在软键盘上敲打了几下:“有,说。” 费因格回复地却没有那么迅速,沉默了半响:“我想请一周的假。” 商流沙再度皱眉:“理由。” 费因格没有直面她的问题,只说:“老师,我现在去找你吧,见面说。” 他对她的称呼从来这样变来变去。 商流沙抬头望了眼阴沉黯淡的天幕,这雪似是要下上几天几夜的模样。 她回:“去学院的研究生通宵自习室等我。” 回复费因格定好的地点,商流沙再抬首,停车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 她睁大眼睛。 车还在原来的位置,车锁也在原来的位置。 可是—— 哪个过路的好心人能告诉她,她的山地车的后轮呢? 那个她宝贝了很多年的“乌鸦车”的屁股呢? 去tmd偷轮贼。 见鬼。 **** 地铁于商流沙是新鲜事物。 她鲜少搭乘,但没有不适感。 父母所在的商、霍两家是n市名门,可周边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出身于此。 她一向生活得简单,甚至单调。 一路顺遂。 可这点认知在她到站下车之后,被视线之内一只不规矩的手碾碎。 适才被偷车轮,此刻目睹有人行窃,商流沙的第一反应是……拼死抓住。 她目光凛冽。 狭长的双眼飞出一记眼刀。 可是此刻行窃者的注意力只在他周围三步以内,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 商流沙扫眼四周,行人更是来去匆忙,丝毫没有发现此处的异动。 被偷的少女,亦毫无所觉。 亦不见临近的警务人员。 外貌看起来质朴无比的行窃者得手之后迅速混入人潮开始向外撤离。 脚步轻松,略显张狂。 商流沙紧跟在他身后,越过前面的一个个人障。 在上行扶梯即将将他们送入地下出口的时候,骤然出手拍了下行窃者的肩膀。 ****** 少时遭遇过绑架,近些年长辈不断叮咛,她一直在练习防身技能。 出手只有一个原则,不打女人。 性格里横冲直撞的因子发作,破坏力便更会加倍。 动手的时候,她的表情从来寡淡。 眉梢被对方拳峰扫到的时候,她也仅仅蹙了下眉。 但她有仇必报。 在行窃车将手臂勒向她的脖颈后,她压低了视线,没有即刻挣扎,而是选择骤然扣住对方置于她身侧的右手小指,用尽全力一折。 就像这些年她在时常参加的马拉松比赛里就地捡拾起路面的树木断枝,随手折断一样。 后来的局面有些混乱,等她在路人的协助下将人摁倒在地的时候,敏感的肌肤上已经多处擦红。 **** 让商流沙没想到的是,进了临近的警务室,捉贼这事儿竟然换了性质。 被偷的少女急于赶往学校,道谢后便离开。 没有其余目击证人在场。 行窃者坐在调解室里,指着商流沙,一口咬死:“她捡人钱包不还,我看到了上前理论,没想到这小姑娘还跟我动起手来。” 呵…… 商流沙斜了他一眼。 枉她以为这人至少看起来像是个质朴的老实人。 枉她以为,他是被生活所迫。 警察听到行窃者的这句话眼神微变。 捡钱不还? 室内有人开始拿看精神病患者和见财死的特殊职业者的眼光看她。 所谓人言可畏,一句不见根据的话就能让人产生这么深切的怀疑? 商流沙忍不住嗤笑一声:“好,你继续说。” 以为她会即刻厉声驳斥,没想到她这般云淡风轻。 行窃者再出口话里加了丝迟疑:“她还反咬一口说我偷。” 商流沙点了下头,细长的手臂撑在面前的方木桌上,手指微曲动了下,轻敲桌面:“继续啊,别停,这不正说得起劲吗?!提示一下,我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好像不叫动手,在你眼里我那是不是叫意图对你不轨?” 她话里的讽刺意味鲜明。 行窃者动了下唇,哑语半响才磕磕绊绊地说:“万事都有可能。” 真是够……卑劣。 商流沙这次笑出了声,她过于低估了有些世人的恶。 对这样的人,不扒层皮,她忍不了。 手机在适才的争斗中跌落,她望着自己变成蜘蛛网状碎片一样的屏幕,已经不能勉强分辨屏幕上的字迹,她无法看全通讯录里的任何号码。 在警察调取监控录像查找线索的时候,她只能借用公共电话拨给她唯一能记住号码的乔樾。 虽然她还记得,前一日她甩了他一脸车门没说再见。 她更记得,前一日他莫名其妙一本正经地问她关于另一个女人的问题。 和时常坑蒙拐骗、毒舌的那个她熟悉的他大不相同。 *** 商流沙可以想象此刻室外的天气有多恶劣。 但乔樾来得比她预想的快很多。 甚至在效率低下的警察得出结论之前。 她和那个振振有词的行窃者同处一室。 乔樾进来之后,唯一的警务人员也推门而出。 这些年,她脾性越发不够沉稳。 这些年,他脾性却相比年少时易发温和。 商流沙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乔樾满目寒霜的模样。 他浑身干净整洁,身体线条流畅。 她此刻衣有褶皱,面带擦红,长发些许凌乱。 乔樾一步步向她靠近,就在商流沙以为他的脸色会一黑到底的时候。 他已经走到距她仅剩一步的位置。 然后他停下不再动。 商流沙忽生些许忐忑。 万一乔樾要是认定眼下的场景是她闯了祸……只能绝交。 *** 乔樾看了她三秒,突然换了一张无可奈何的脸,眉眼漾出些许淡笑:“嘴上功夫不是一向了得吗,就这能耐?坐在这里被人冤枉?” 商流沙这才松了口气。 她碰了下自己适才没有感觉,此刻才后知后觉有些疼的此前用于击打对方的手背。 一字一字认真地看着乔樾说:“乔樾,我不能白被冤枉。” “你知道我的性格,你死我活,没得中和。” 乔樾回望了她几秒。 她满目坚定。 他又一次妥协。 他回身走到门后,替她将门反锁。 而后重新回到她身侧,长臂一伸,拽掉了室内监控的电源线。 替她清理现场。 他用一只手背轻触了下她侧脸一处红肿,腰微弯,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一个木凳,递给她做凶器:“别打他脸,差不多就停。” ***** 打人自是不打脸。 给过行窃者教训,跟随乔樾回去的路上,商流沙的心情微微放晴。 雪覆盖地面,除雪车和环卫工人出动清扫街道,可依旧抵不上雪落的速度之快。 行车变得异常艰难,几乎等同于停在道路上不动。 她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除了几处红肿。 从小磕碰过很多次,除非必要,否则商流沙从不需要涂抹相关的药物。 不骄不脆弱。 她和乔樾坐在车内。 她没开口,乔樾也没做第一个说话的人。 过去的很多个年月里,他们就曾经这样整日静坐无言,但却一样舒适,不需要说话干扰彼此。 外面雪落温度下降,车内的空调也便显得没有那么有效,温度偏低。 乔樾自是不怕冷,可商流沙从小畏寒。 乔樾将自己上车后扔到后排座椅上的双排扣驼色呢大衣拿过来,扔给她:“你如果冻死在这里,我明天还得想办法卖车,搭在身上。” 大概因为适才又动手一回,此刻商流沙并不冷,她刚想反击,突然搁置在呢大衣下的手,触碰到一块儿潮湿的衣料。 她顺手翻过来,被水洇湿的部位在衣服的背面。 适才他身着这件大衣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 “你拿他去擦过泥水?” 乔樾看表,答非所问:“大概得堵整晚。我们下车?” 商流沙目光里仍旧有质疑。 乔樾选择无视。 他总不能告诉她,适才来得路上,他乍停车,因为行色匆忙过于焦急,他不小心被自己的车门绊倒,摔在了地上。 她会用这个梗嘲笑他一辈子,他确定。 ****** 下车,风涌过来,商流沙才发觉室外和车内的温差有多大。 她想起她去取车前费因格的那几条讯息,伸出手来:“乔樾,借你手机一用。” 乔樾微有犹疑,还是将手机拿出来给她。 他看着商流沙从屏幕摔碎的手机里取出她的sim卡,然后替换到他的手机上。 屏保亮起的那刻,商流沙准备解锁的手一顿。 他所用的图片拍得是她的蛋黄,正扎着蝴蝶结坐姿端正的她的黄狸花猫。 她记得前不久在微博上见过类似一种说法,说这样的男人,要么娘,要么是gay,要么是妻奴…… 乔樾属于哪一种? 依她的了解,他这样在某些时刻原则性格外强,某些时刻又格外助纣为虐的人,妻奴肯定不是。 娘?gay? 扯淡。 她从没碰过他的手机,让她猜的话,她以为他的屏保会是某种海底生物,或者是辽阔的海洋本身。 她正想建议乔樾换掉,突然手机里再度跃入费因格的一条短讯:“流沙姐,我不是要故意未经允许离开学校,我有急事,等不及等你回来。我现在去车站,回来补假行吗?” 雪这样大,机场和高速多半都会被封闭。 他此刻即便去了车站,能走得了吗? 她即刻便拨回去,拉线声响了几秒,而后是嘟嘟的挂线声。 顺时,脚踩的雪地变得软塌。 她必须找到费因格。 商流沙侧身,看向乔樾:“我现在要去车站。” 乔樾没问原因,他不需要。 只说:“我陪你去,还是你带着我去?雪太大,你一个人不行,我不同意。” 他的话在雪地里掷地有声。 商流沙没有反驳的理由,她更不会在不合适的时机同他唱反调:“重新上车?” 她满目急色,瞄准的位置是驾驶座。 乔樾扯着她的手臂,带她往适才两人扔在路旁的车那里走:“我开,你规矩点儿到旁边坐。” 商流沙微摇头:“这片儿的小路我比你熟悉,我们不绕不可能出的去。” 乔樾坚持,不为所动:“我开,既然你熟,你做我的导航仪。” 商流沙并未死心:“我的车速比你快。” 乔樾“呵了”一声:“权威定论?过会儿让你知道,到底谁快。” 商流沙还想说什么,乔樾突然止住步伐,同时扯住她的手臂,逼她停了下来。 他微微俯/身:“你一直有话说,是想我用特别的方式堵住你的嘴?” 第9章 求我〔修〕 第九章:求我(修) 乔樾那句话乍出口,商流沙霎时安静。 继续挑战他? 没必要。 商流沙默认了乔樾的想法。 他来开,她坐在副驾驶位上指路。 车行依旧艰难,雪地难走,外加堵车需要绕路。 这片区域是过去虞听住过的地方,商流沙对此非常熟悉。 “前面右拐,顺着这条胡同走到底,从它连通的广场直行过去,后面是城垣路,车流少。” 她话落继续拨费因格的号码。 还是没能接通。 脑海中有许许多多的揣测,那种社会版上稀奇古怪的新闻开始在她脑海中闪现。 商流沙攥了下手机,力道收得越来越紧。 等见到费因格的时候,大概得弄死他。 这魂淡如此让人担心。 乔樾没有说别着急。 这样最为通俗的三个字对于此刻的商流沙来说,于事无补。 他懂,所以不说这句废话。 他只是渐渐加快了车速,同时告诉她:“十五分钟之内会到。” 雪天路滑,部分落雪已经在众多车辆的倾轧下开始融化,雪水混入路面的细尘,整条街净白的部分极度干净。 污秽的地方又显得格外肮脏。 商流沙心底的焦躁稍微安顿了一分。 她侧身,却从乔樾的眉梢眼角发现了急色。 她想告诉乔樾,她并没有那么着急,他更加不需要。 但在开口的前一刻,她又将话吞了回去。 真得不着急吗? 她根据经验推断费因格在这样恶劣天气中的选择会是汽车站。 他会搭乘汽车离开。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她又要到哪里去找他? 费因格虽然近来总是出手伤人,但他不会未经允许长期旷课。 伤人只是因为心理疾病。 他虽然有问题,但他尊重学校的规章制度。 接手这堆学生已经几个月。 这些时间足够她了解费因格这个人。 除非出现什么让他迫不得已作此选择的变故。 而有变故,对此刻的商流沙而言,绝不是事关费因格的好消息。 她又想起适才在地铁站的一幕幕……如果她只扫自家门前雪,也许费因格就能在n大等到她,他就不会乱跑。 可重来一次,她会选择无视让行窃者得逞吗? 答案肯定是——不。 **** 汽车站外都是拥堵的人潮。 乔樾停车后,商流沙拔腿就往车站内跑。 风一样。 乔樾没有阻拦她,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等他停下车,商流沙已经从他的视线之内消失。 乔樾没有着急。 找得到,她会带着那个学生回来找他;找不到,她会孤身一人回来找他。 他如此坚信。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是去分散精力找她,确定她在哪里,而是帮她尽快找到那个学生,让她安心。 ****** 人头攒动。 相识以来,商流沙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同费因格相像。 一个又一个瘦削高挑的背影在她眼前闪过。 每当她觉得这次发现的就是费因格的时候,对方一回头,就会打破她的期望。 可是她的脚步停不下来,不管失望多少次,必须找。 要找下去。 要找得到。 ***** 乔樾只在商流沙那里见过费因格一次。 那个眉眼明媚到飞扬跋扈的男生。 给他开门的那刻就在对他笑。 费因格当时微带挑衅的表情,更显得他生动而鲜活。 很多班次取消,大厅里滞留着抱怨天气和交通管制的旅客。 环境很嘈杂。 嘈杂到乔樾听不清他自己沉闷的脚步声。 他一次又一次转身,一次又一次以为目标出现。 可不是。 都不是。 没有费因格那张他见过的脸。 乔樾停下来的那一刻,忽而情不自禁地想——找不到的话,商流沙脸上会出现何种失望的表情? 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地更快了一些。 **** 秒转分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乔樾挤在拥挤的大厅内,目光来回逡巡仍旧无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并不清晰的呐喊:“乔樾!” 他迅速回身,视线循声而去,见到了找人无果返回找他的商流沙。 隔着人潮,她眼底浓重的灰败清晰地跃入他的眼底。 他越过一个个人障向商流沙走过去。 变一个费因格出来,他此刻办不到。 他能做到的只是笑,抬手轻拍她的头,尽量用语轻松:“等找到他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弄死他?” 商流沙蹙眉:“别,犯法。” 突然变善良了? “不过是坐牢,判了也认。”乔樾依旧没有改口。 商流沙抿了下唇:“说正经的。” “也许是我猜错了,也许他在机场,或者是火车站?他只告诉我要离开n市。” 乔樾附和点头。 不远处有一组民工挑着行李,向他们所在的方位移动过来。 行李擦撞着他们路过的人群,激起些许人的不满。 见状,乔樾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圈在商流沙周身,将她和人潮隔开。 人流推挤,力量强如他,要想定在原地不被推移,依然需要费不少气力。 何况,他还在替她撑起一把保/护/伞。 让她不至于被撞到。 乔樾的胳膊几乎和她相贴,却没有真正地贴紧,衣服下的小臂,因为用力筋骨暴起。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体贴的举动。 如果他和她的关系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她此刻也许会忍不住咬他的唇。 而他的手臂,一定是紧贴在她的身上。 商流沙目光一黯。 乔樾很好。 所以她曾经那么想要。 可她试过,他却没给。 那是另一段说来话长。 **** 乔樾今天已经耗费太多时间在她这里。 他每年的休假也不过一月之长。 商流沙督促他:“下午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乔樾摇头,和她并肩跟随人潮向车站外走:“没有约人。” 周徐深的邀约,他可以无限期推后。 商流沙脸上的红肿处被风吹过,给她不动声色时偏冷艳的脸添上了一丝人气。 她已经发现他的话有假:“别拿你的朋友不当人。” 就凭他的眼睛在他回答这个问题时闪了一下。 “你编借口时一向露洞百出,我不希望约你的人诅咒你言而无信的时候,顺带诅咒我这个导致你言而无信的人。”她这话落下,意思已经很明确,要和他分道而行。 乔樾目光渐渐从她脸上移开。 她认定的事情,很少留给别人转圜的余地。 她这项恶习,他得让她改。 身体里的很多声音都在告诉他,接下来他应该做什么。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沸腾。 催促他行动。 乔樾慢慢伸出手,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商流沙的手的那一刻,一道喑哑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商流沙顺时转身,乔樾的手最终和她的手擦过,握上的——是她的胳膊。 *********************** “老师。” 在商流沙转身之后,费因格又喊了一遍。 商流沙目不转睛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的瞳孔里一圈圈都是血丝,额发半湿搭在前额。 显得颓废、黯淡。 看她的眼神更是复杂,既有忐忑、迟疑,又有依赖。 联系不到费因格的时候,商流沙曾经发狠,找到他之后要弄死他。 可她现在只是吸了口气,沉沉地掷出两个字:“过来。” 费因格慢慢地向她靠近,两人之间仅剩咫尺之距。 费因格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从来见不得人自卑、懦弱。 商流沙猛地蹙眉。 她动了下手,但不是揍他。 而是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他,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而后拍了拍费因格此刻不知为何心灰的肩。 她的手臂没有在费因格冰凉的身躯上停留太久。 不过五秒,她开始收回手臂。 同时告诉费因格:“要是今天你私自消失,我迟早废了你。” 很熟悉的责难。 很亲切。 商流沙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凶的人。 可也那么珍贵。 费因格刚想扯唇笑一下,商流沙突然完全松了手臂,放开他。 他身前一时变得极为空落。 他抬头看了下乔樾,而后又捏了下自己的背包,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知道怎么开头提及他的偷跑。 如果不是客车因为恶劣天气停运,他不会回头。 可他此刻不敢对商流沙说,怕她当众制造故意伤害案件。 ***** 直到上了乔樾的车,商流沙才对费因格说:“五分钟到五十分钟,你可以开始陈述了。理由,我要知道。” 费因格动了下唇,没能发声。 气氛一时冷凝。 乔樾旁观着两人对峙。 一个强硬。 一个沉默。 她这样,迟早把人想说的话吓回去。 他在心底微微叹气。 而后安抚费因格:“想好再说,别急。” 话落他没去看商流沙的表情,不看他也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她一定在忍,而他火上浇油。 费因格咬了下唇,看着商流沙:“我有个妹妹。” 他说得很艰难:“我妈去世的时候,丢了。” “我爸去世前,在找,没找到。” “我现在的监护人,我的继母,不管。” 他每个字说得都很慢,商流沙和乔樾的心也随着他的话在慢慢下沉。 “今天有人告诉我,在昙县见过一个跟她相貌类似的小姑娘,我要去看看。” “我等不了。” “也许明天,她就不在那里了……” 不是不意外,答案超出了商流沙的预想。 她隔了三秒,才告诉费因格:“去昙县只能走公路。” 费因格点头:“我知道。” 她又说:“高速现在封闭,你没走成,客车应该也已经早就停运。” 费因格嗯了一声:“是。” “得知消息,你应该报警。”她继续。 费因格的声线突然变得急厉:“没有用,我不再相信他们。每年那么多失踪人口,有几个是警察找回来的!” “必须去?立刻、马上去?”商流沙再度确认。 费因格点头。 可他没想到,商流沙的下一句话会是:“好,但你自己去不了。求我帮你。” 求? “我有一个条件。”她又补充。 “找到了,这次认认真真地改掉你身上那些毛病,改彻底。尤其是打人。” “要是找不到……”她眉头一蹙,“别像刚才一样,再摆那副不死不活被世界抛弃的表情。” “你是男人,不能随便跪。” 第10章 蠢蠢欲动〔修〕 第十章:蠢蠢欲动(修) 从n市到昙县,路途将近六百公里。 这距离算不上遥远,可是和“近”这个字也不沾边。 乔樾跟随她和费因格上路的时候,商流沙仍旧带些不确定,不时打量着他。 他确定他有时间? 高速公路很多路段已经被封闭,他们只能走省道。 窗外是漫天风雪。 车内是满面肃色的三个人。 费因格内含满腹心事。 商流沙则是在担忧天气。 乔樾则顺其自然,不需要说话的时候,他便不发话。 风吹过。 车前的挡风玻璃传出雪击打制造出的蹼噗声响。 略显惊心。 但他们不是孤身上路,实际上并不觉得动魄。 启程前,商流沙给许惊蛰的私人号码发去简讯:“有事离开n市,周六的点映会大概赶不回来,抱歉。” 许惊蛰没有及时回复。 商流沙猜到他有行程。大概是正在拍摄中,不方便应答。 她原计划参加周六的电影点映会。 她原本答应乔樾去周六的同学聚会。 她应下要在周六完成的事不止一件。 费因格的这个插曲,倒是解决了她周六分/身乏术的难题,并且避免了她能想象到的出席同学聚会制造尴尬的场景。 最终将这个难题从去或者不去,变成了去不了。 正因为这样,决定帮费因格之初,虽然可以采用另一种方式,找人带他去昙县,可她最终的选择还是亲自出马。 甚至n大的事务,都托付给院里在任导员的师姐代为关照。 唯一计划之外的事情,大概只有此刻跟来的乔樾。 ****** 路况实在艰险。 省道或依山而修,或穿树林而过,又或者跨长河架桥而筑。 道路两旁偶尔可见布局零丁的村庄。 从离开市区,乔樾的车速便始终没能超过30。 上路的车辆不多,路面并不拥挤,但因为雪天路滑每辆车都在龟速移动。 好不容易视线之内出现了一家加油站,乔樾打方向盘缓速靠边停车。 他将车置于加油站内避雪,而后对商流沙说:“能见度太低,今晚我们恐怕得找个地方停下来留宿。” 商流沙认同:“安全第一。现在下车看看?” 她回头看向坐在后排耷拉着脑袋的费因格:“留在车上看车,或者跟着我们下去,随你选。” 费因格自是跟在他们后面下来。 商流沙拉了下自己的冲锋衣的衣领,用来御寒。 见费因格衣着单薄,双肩微耸,刺了他一句:“你准备把自己冻死在找人的路上,让你妹妹彻底变成孤儿?” 费因格摸了下鼻子,看向乔樾,目光里带些恳求。 乔樾将商流沙和他隔开:“车上有我备用的衣服,你去挑一件。” 等费因格反向和他们背离走向车那边,乔樾才伸手在商流沙眼前一晃:“注意形象。中学的时候,我们把黑脸的严厉的老师要么叫做包公,要么叫阎王。你这姓,冠哪个绰号前面都不……好听。” 商流沙僵硬地笑了下,很淡:“我会当我耳聋。” 而后径直走向加油站内一旁挂着“路路平安”标识的超市。 这附近除了加油站这里有建筑群,他们触目所及的其余方位,除了嶙峋的树,就是冰凉的雪。 一派荒无人烟之态。 “去超市看看。”她走在前面,又回头叫乔樾。 乔樾原来置身于她身后,闻言迈步的步幅大了起来,很快追上她,替她掀开超市悬挂的用来保温的厚重门帘。 进入这排瓦房,出现在商流沙视线之内的,首先是一排老旧的货架。 她视野的正前方,是几包廉价香烟。 而后是各种方便食品,日常用品……她视线扫视一圈,最后停在店内被一条毛巾遮盖的一管润/滑剂上。 呵……这乡野之地,拿这东西来打/野/战用? 物品倒是备得齐全。 听到响动,一个画着浓妆年龄难辨的女人打着哈欠走出来,手中甚至还夹着根荡出烟圈的烟,她吐了一口烟雾,而后上下打量着乔樾和商流沙:“看上什么了,我给你们报价格。” 这里的东西他们都用不到。 商流沙和乔樾对视一眼。 “您好”,先开口的是乔樾,“请问这附近有没有饭店或者宾馆?” 女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被她自己吸得烟呛到,腥红色的唇微启:“曾经有家饭店。” “现在呢?”乔樾继续问。 “没了,唯一的厨子,上个星期刚死。” 商流沙这才插话:“这附近还有什么您知道的地方能提供住宿?” 女人双眼微眯:“曾经有两家,其中一家的老板上周刚死,哦,就是那个厨子。现在只剩下一家,要吗?乡野客栈,一晚一百,便宜廉价。” 她扫了眼乔樾下身,另一句话加的格外意味深长:“并且提供基本生、活、保、障用品。” 商流沙又和乔樾对视一眼,而后松口:“让我们先看下房间。” *** 所谓的客栈就在超市西侧。 原本是一层的平房,后来加盖一层,变成了而今两层楼高的模样。 因为陈旧,当他们踩在铁质楼梯上时,总有一种不稳摇晃的感觉。 商流沙有生之年,第一次涉足这样像是一次三级地震降临就能倒塌的地方。 今日的雪这样大,确定这地方不会睡到半夜便因为不能负重而倒塌? 床单被褥倒是洁净。 室内扫了没几眼,商流沙便看到了一个外包装被拆封开过的安/全/套。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适才老板娘那句意有所指的话里“基本生活保障用品”到底指的是什么。 这样偏僻的客栈,老板娘平日里到底耳濡目染到些什么? 她看了眼乔樾。 他说:“你决定,我都没有关系。” 好坏无所谓,但适才老板娘话里的某句话,让她觉得有关系:“一百不行,四十一间,你同意,我们就留下。” 乔樾有些意外。 眉梢挑至极高的老板娘更为意外,没看过没得挑还这么砍价的:“年纪不大,抠成这样?” 商流沙嗯了一声,很坦荡:“有人抢我钱,我就加倍抠。把我们赶出去让房间空在这里一分钱都没得赚,或者降价。” 选吧? 乔樾站在她身后,此刻室内很安静,他看了商流沙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客栈老板娘刚想开口。 商流沙再度堵死她的话:“五十不行。但是万一房子塌了把我们砸成残废,我可以保证不向你索赔。” 神经病!客栈老板娘狠狠地盯着商流沙,最后摔了下门先一步下楼。 直接把他们扔在楼上的房间内。 ******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乔樾才问:“第一次,以前没见过你砍价这项技能。” 隔几秒,商流沙回:“你觉得我想被人暗骂精神病?以前你没见过,是因为以前我出门都记得带钱包。” 她启齿地有些艰难:“刚动身没多久我就发现了,我只带了证件和通讯工具。没有钱。” 她伸手撑在自己的额上:“你见过哪个借钱用还大手大脚花的人,那叫做不知廉耻。” 又走了几步,重新回到地面,她突然伸出一只手递到他面前:“借我四十。” “什么时候还?”他问。 “回去之后,随时。” 乔樾摇了下头:“不行。” 商流沙抬首看他,目光里带着些警告的意味:“逼我抢?” 乔樾笑得格外有耐心,拍了下自己右侧胸口:“你试试看,抢不抢得到。” 商流沙双眼微眯,他钱包所在的位置那么特殊,她要是抢的话……必然会袭胸。 袭他的胸。 那么平,像是大飞机场,她此刻可真是一点儿碰他的胸的*都没有。 完全不想摸。 “不借?”她又问了一遍乔樾。 乔樾摇了摇头,确定地答:“不。” 商流沙笑了下,有些冷:“很出息,棒极了。” 她往前靠了一步,距他更近了一点。 乔樾身体微僵。 她呼出的温热气息,一部分打在他双唇之上。 唇瓣有些痒。 他体内有些压抑了很久的东西蠢蠢欲动,似要破土而出。 第11章 撞吻 第十一章:撞吻 周身有很多声音萦绕。 砰砰的心跳声。 略显凄厉的风的呼啸声。 乔樾绷紧了呼吸,刚想垂首,突然听见商流沙一改适才的咄咄逼人问:“饿了没?” 饿了的话,就能吃自己想吃的吗? 乔樾声线有些异样,音量低了很多,反问:“你饿了?” 商流沙迈步,脚下被雪覆盖的地方有些滑。 她话里连愠怒都不见,只剩轻松:“你要是快饿死的话,这钱我就不借——” 她那一个“了”字还没吐完,突然脚下打滑,失去重心,身体后仰脚步却在向前滑。 这报应来得未免太快。 商流沙脑海里一个摔成四脚朝天的她已经成形。 她微微闭眼试图掩“目”盗铃,自己看不到,就当没摔过。 可不过刹那,一条有力的臂膀伸向她身后。 乔樾来不及将自己送垫到她身下,哪怕抱住她向后仰摔向他那侧都来不及。 他只来得及将自己的左臂垫在她腰后,替她缓冲一部分力道。 右手扶拖着她的后脑,避免她的脑部撞击向此刻被冻透坚硬无比的地面。 “砰”。 沉闷的声响响起前,商流沙再度睁开眼,已经见到压向自己的那个黑影。 乔樾的脸在她眼前一点点放大。 她能见到他瞳孔微缩的模样。 而后,他整个人压到她身上。 很重。 可此刻商流沙顾不得这些。 相比于乔樾覆在她身体之上的身体,此刻在他们一起倒地的过程中,他的像是盖章一样准确无误地盖在她唇上的唇,集中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一秒。 两秒。 三秒…… 六秒。 乔樾的唇很软。 可他撞过来时,唇齿磕碰,此刻商流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腥甜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要滚动喉咙。 忍了三秒,她忽而别开眼,微转头。 乔樾仍旧维持那个姿势没动。 商流沙这一动,唇离开了他的唇。 可两张脸距离太近,在移动过程中,她的唇擦着他的侧脸,擦出了很长一条线。 该死。 商流沙再度闭了下眼睛。 第一次竟然就这么撞没了。 而且它的味道……还是血腥的。 **** 被商流沙唇形扫过的侧脸此刻还停留着她的体温。 承担着两人身体之重的乔樾的左臂在渐渐失去知觉。 身体压也压了。 唇也碰了。 乔樾适才在眼见她要滑倒时准备稍后教育她“谨慎小心”的心,此刻在结局是他把自己撞进她怀里之后,彻底死了。 “流沙?”他试图抬了下身体,关心她是否有不适,可没从她身上翻下去。 身下这具柔软的身躯,在这冰天雪地里,是他能汲取温度的唯一源泉。 商流沙神智回笼:“沉,下去。” 她的视线重新调转回来,看着他。 出现在乔樾眼里的,是她铺散在他右手里雪地上的如瀑黑发,还有她此刻在磕撞之后破皮沾血,极具诱惑力的唇。 “谢谢我?”乔樾用渐麻触地的右手在她脑后微微移动,确定她脑部没有受伤,“没有我舍身救人,难说你会不会摔傻。” 谢? 商流沙动了下身体,乔樾岿然如山。 他只动了下唇,似乎还要说什么。 这吻的确来的很意外。 可没有侵犯、不带情/欲。 所以她不需要对不起。 商流沙咬牙,赶在他再度出声之前交代:“敢说一个对不起试试?” 适才的磕碰在视觉上造成他的唇像是被她咬过一样。 此刻落在她眼里异常扎眼。 她这一动,身体某些部分和他的身体摩擦,那种身体本能反应带来的战栗感,压过此刻触地带来的湿冷。 她于是不再乱动。 可这番两两僵持却没持续多久。 “嘎吱”一声,适才甩门离去的老板娘出来留客。 **** 虽已人到中年,可常年置身乡野的这位拥有多重产业的客栈加超市的老板娘并没有见过这样刺激眼球的画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怎么能睡得这么随便。 以雪为床,以天为被? 这么冷的天儿还能四肢交缠,两两深情相望地躺倒地上。 这你上我下的姿势,到底是该说随时随地文艺,还是不顾场合发/情? 她忍不住咳了一声,这“野战”的后续已经噼里啪啦地在她脑里打完。 异彩纷呈。 “寒冬腊月的”,老板娘的话语调颇为风骚,“两位身上的火烧得很旺啊!” **** 最终还是在老板娘妥协于“四十”之后,他们留了下来。 商流沙一间,乔樾和费因格一间。 他们那间在需要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去的二楼,商流沙则在老板娘自身住得那间房的旁边。 置身不足十五平米的房内,她乍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就是乔樾“吻”上来的那一幕。 她适才问他胳膊和手有没有异样,他摇头。 想起他适才上楼时左臂耷拉在一旁,一动不动,不敢弯曲的模样。 她吸了口气……这个乔骗子。 **** 商流沙打开门,风雪裹挟着寒凉吹进室内。 她想去敲隔壁老板娘的房门,刚站到对方门前,突然从隔音密封效果不好的窗边,听到内里一声又一声逐渐拔高的“啊”。 她选择放弃。 车钥匙在她手里,她最终选择踱向车停靠的位置,去取她走时打包过的食物。 要么凉,要么硬,即便有热水,此刻这似乎都不是适合人类食用的东西。 不适合乔樾这个伤员。 而药物,她并不指望这家超市,备用的药包种类也不够多。 **** 室内的温度不高。 费因格坐在床上,听到一旁乔樾的呼吸声有些重。 “哥,你怎么了?”他只见乔樾规矩地靠在墙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乔樾语速从容,收敛了因痛感带来的下意识地吸气:“没事儿。” 甚至还反问费因格:“冷得睡不着?”他用右手拍了下身侧的棉被,“把这个挪你那儿去搭在上面,两层能好点儿。” 费因格摇头:“不用,你又不是铁打的,我冷你也冷。” 乔樾笑:“我和你不一样,我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强,抗寒训练每年都有,拿去。” 他右手握了下拳,有些酸,但不似左手那么疼,将被子团了下,扔给费因格。 费因格是真的冷,两床被子在身,顿觉暖和很多。 但这长夜漫漫,他此刻毫无睡意,开始问乔樾问题:“哥,你们每年在海底的时间多吗?” 对后生乔樾从来耐心十足:“不多,潜水器也需要日常维护。” “哥,那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行业,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潜航员是做什么的?” “认识一个人,有亲人在空难中去世。飞机遗骸和亲人的遗体时隔几十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她从小就很关注海洋,深潜技术可能对海底搜寻有所帮助。” 费因格觉得这情节有些曲折:“为了别人?” 乔樾给他的答案不算易懂:“最终是为了自己。” 费因格于是又换了个话题:“哥,你和我流沙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他而今也不知道。 他没有告诉商流沙。 这次回国前在西南太平洋的海试一度出现问题。 因为技术故障,母船东方红07,一度失去正在下潜中的跃龙号的踪迹。 他和周徐深还有搭载的其中一个海洋生物科学家在海底,差一点回不了陆地。 和母船失联在海底的那几十分钟,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会有怎样的一生一世。 一个没有商流沙的未来? 他从没这样预想过。 他从来都把他和她,看做他们。 从前他总认为,不管时隔多久,只要结果是她,他都没有关系。 阅历告诉他也许没有后来。 所以他回来后,开始主动出击。 “青梅竹马。”他这才回答费因格。 费因格嗯了声,突然问得有些孩子气:“有戏?” 同时带些八卦色彩。 乔樾这次没有犹豫:“有,而且一定是喜剧结局。” 第12章 礼尚往来 第十二章:礼尚往来 最终商流沙只取了一杯热水在手。 费因格和乔樾所在的那间房,透过纷飞的雪,在她眼里显得更为飘摇。 总觉得雪再大一点,就能把乔樾和费因格就地给埋了。 她慢慢地踩着落满了雪的铁质阶梯上楼,走得小心翼翼,不想她自己连带着那杯水一起跌下去。 现在下面可不会再有一个肉垫现身。 她没那么多可以透支的好运。 她敲了下门,来开门的是裹着被子身形显得无比臃肿的费因格。 “流沙姐?”费因格卷了下被子,语带犹疑。 商流沙闪身进门,替他将门关上:“嗯,是我。难道你幻想是楼下的美艳老板娘?” 费因格回望了眼乔樾:“哥,需不需要我出去?” 商流沙极其自然地出脚踢了他小腿一下,力道不重:“去哪儿?外面能把人冻成标本。老实一旁呆着。” 要是以前,没问题。 可现在经过乔樾那一番不吝赐言,他已经确定商流沙和乔樾有jq,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岭的适合发生点儿什么的地方,他一个“第三者”怎么呆得住。 可同样,他也确定他不想被冻死。 费因格慢慢地往标间里他那张床挪,被子渐渐上移。 过肩,蒙住耳朵,最后干脆把脑袋也没进被子里。 商流沙这才将视线转向一旁的乔樾。 一杯热水显得很寒酸。 她走了两步坐到乔樾所在的床边上,将水杯微举,问他:“喝吗?” 乔樾的视线钉在她被风吹红的手上,动了下手臂,见她随他的动作蹙眉,又放下:“我是不是摔残了才符合你心里那个英雄救美的形象?” 商流沙淡淡地:“你是英雄,还是我是弱美人?扯。” 她轻晃了下手中的水杯:“没法喝的话,我可以喂你。蛋黄刚做绝育那会儿,喝水都是我喂。身为高智商动物,你应该比他好喂。” 外面雪落的声音扑簌不绝。 乔樾心安理得:“那好,你喂。” 他唇紧闭,商流沙看了一眼,命令:“张嘴。” 乔樾动了下唇,唇线微启。 商流沙将水杯送递过去之后,他却又突然再度唇门紧闭。 “逗我?”商流沙将水杯塞到他右手中。 乔樾接过,抿了一口,温度尚可:“才看出来?你拿我当不能自理的三岁小孩,我只是礼尚往来。” 商流沙没纠缠于此,伸手扣了下他的左臂,乔樾下意识地一缩:“脱了,给我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乔樾视线之内的某个大型物体突然抖了下,他不免觉得好笑:“小费还在,用语纯洁点儿。” 商流沙返他两个字:“下流。” 想太多。 乔樾唇角一翘。 “确定你的四肢各部分功能都没有损坏?你变残废了我对二叔和舅舅都没法交代。” 乔樾很认真,去掀自己的外套:“你亲自检查一下?” 商流沙胸脯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轻微起伏,她的目光依旧坚硬,一副懒得和他再废话的模样。 她从一旁的口袋里,突然掏出一个雪球搁到乔樾手心:“拿好。” 上面刻着两个字母:hb。 这个hb不免让人联想到2b,铅笔? 一缕发梢从耳后滑落荡在商流沙的侧脸上。 她身上的冲锋衣,有被雪沾湿的地方,有午后触地时未被清理干净的泥。 长发松松垮垮的绾在脑后。 越简单的装扮,越衬得她的眉眼浓墨重彩般艳丽。 乔樾听到她随后说:“明天答应你的聚会泡汤,就地取材,新的生日礼物。” hb。 happybirthday. “雪是白的,好听的话是祝你活到头发全白。” 她这话吐露一半,乔樾自然好奇剩下那一半:“不好听的呢?” 她眉峰一扬:“非要问?” 乔樾点头。 “雪球那么凉,让你拿着你就一直拿着,你傻?” **** 乔樾还没来得及反驳,从商流沙的口袋中传出铃声。 商流沙拿出来,是刚刚从片场收工看到她所留短讯的许惊蛰。 室外冰天雪地。 没什么私密,她就地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的许惊蛰,弹了下指尖的烟,腾起烟雾一片。 两剧套拍,连夜赶戏。 行程太紧,《惊鸿一面》在全国各地的路演他都只能向导演商陆请辞。 最近如果不是烟酒和咖/啡/因的刺激,单站着,他无法保持清醒。 电话里传来商流沙清浅的一声“喂”。 他隔着公寓内的落地窗,看着城中的万家灯火问:“大雪封路,这样的天气去哪儿?” 商流沙顿了下,组织语言:“公干,陪学生出行。” “点映赶不上,还有首映礼。这部电影,等你回来,我请你看。” 许惊蛰一向温和,第一次这么坚持。 商流沙没有拒绝的理由:“首映礼的时间你告诉我,不过我还是不能保证什么,也许还会有意外。” “首映赶不上还有上画之后每日总能赶上的某场。” 他话至此,商流沙只能说:“好。” 虞听的青春姓许,虽然不得善终。 她替她看着。 下次扫墓的时候,也方便告诉虞听,她的那个姓许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怎样星光夺目,备受追捧的一个男人。 *** 商流沙挂掉电话。 乍回身,就听到乔樾问:“约会?” “男的?” 室内这般安静,商流沙知道乔樾已经听到她适才和许惊蛰的对话。 她没否认。 可她没想到,乔樾的反应是忽而略过她,对仍旧置身薄被之下不知道是否能呼吸的过来的费因格说:“小费,你出去一下。” 费因格瞬间将蒙头的被子扯掉,三两步迈出了房间。 好像预演过飞速离开的路线一样。 **** 费因格一走,乔樾忽而站起身。 商流沙蹙眉……他似乎有哪里和平时不同。 可究竟是哪里,她还没发现。 “觉得非常对不起我,所以现在只看我的脚?” 压了他胳膊,怨念这么大? 商流沙将视线抬高看着乔樾的双眸。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对不起我。” 刚刚给他喝的不是水,是酒? 怎么说得话这么像莫名其妙的醉话。 “不是喜欢我吗?喜欢我却答应和别的男人约会,挺对不起我的。” 第13章 如狼似虎 第十三章:如狼似虎 商流沙盯着乔樾,突然笑了。 她将四个字说得像是一笔一划写出来那般慢:“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为了接电话,她从坐在乔樾床畔挪移到门后,距此刻的乔樾数步之遥。 乔樾扔了掌心那个雪球,它在地上翻转一圈,停在了商流沙脚边。 他扔的时候,明明对于出手的方向没有任何目的性。 可偏偏那么准确地像定位过一般落在她脚边。 乔樾笑了下,这种大概就叫做潜意识。 他在迈步向她走过去之前,顺手脱掉自己的风衣,内里只剩一层圆领薄衫。 他向商流沙靠近。 带着他嚣张的壁垒分明的胸膛。 商流沙不再说话,显得气势迫人。 乔樾的视线沉默笔直,一样如撞击般有力地打在人身上。 转眼那数步之遥已经缩于他的脚下:“想听什么?” 适才半死不活的左臂,此刻被他抬了起来:“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再说一遍,刚刚说到你喜欢——” 商流沙伸手试图隔开他即将抵向她身后那扇门的手臂。 乔樾的速度过快,她的手没能阻挡他的动作,反而不小心拽起乔樾的衣袖,上提了部分,让他小臂上麦色的肌肤外露。 乔樾的手随后触向木门,“砰”一声。 力道强劲。 *** 置身门外的费因格,听到了从门内传出的碰撞声。 一下。 又一下。 连续两下。 …… 想起乔樾让他出来腾地方时那种“刚正不阿”特别正直的眼神,想起乔樾那种单看外部线条就能感觉到身体力量的肌肉。 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下去先进商流沙那间房躲雪。 万一这“浴/火”烧完,他已经冻成雕像,那实在是不划算。 毕竟他置身事外,隔着这么一道门,已经被好奇心挠的连找人那么重要的大事,都一时搁置了起来。 **** 费因格听到的第二声撞击声,来自商流沙和乔樾并举撞向门的手。 “乔樾,你tm把小费弄出去,就为了和我打一架?” 乔樾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没松:“我想好好说话,但你现在这副模样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他耸了下肩:“真要动手,好歹等我脱完衣服,刀扎针刺进去还方便不是?” 他刚才只脱掉了外衣。 商流沙不再挣扎:“松手。” 乔樾摇头:“这地方虽然小,但是我见识过你跑百米的速度。我松了,万一你跑,我不见得追得上。” “我一把年纪,酝酿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你正正经经、认认真真地说一说你和我的事情,不说完,怎么甘心。” 商流沙还是那句话:“松手。” 乔樾攥得更紧:“对不起。” 这句道歉没头没尾。 商流沙明白指的不是而今他将她束缚在这房间的门边。 可她没想到,乔樾接下来说的是—— “原谅我吗?原谅我这么多年,都不敢开口对你说——我喜欢你。” 不过相隔几分钟,他说了两个对不起。 商流沙定了三秒。 该高兴吗? 如果这是十一年前,是的。 她的手微移,乔樾攥住她的力道微松,她反扣住乔樾的手,一点点的蹭,摸着他的手背。 很酥,很麻。 乔樾后背绷紧,脊线僵硬。 商流沙手心的温度一点点踱到他的手背。 而后她挣脱开被乔樾困住的另一只手,没说什么,从下掀开他的薄衫,一点点,没遇到什么阻碍反而被配合着将其脱掉,只有最后一条衣袖,尚留在他和她相执的手臂上。 而后,她拽着乔樾这只手,将他的身体拉撞向门。 这是费因格听到的第三声响动。 “流沙?”乔樾喉结滚动。 商流沙将自由的那只手的食指搁置在乔樾上唇,微蹭:“嘘,别说话。” 她的手指带着眷恋般离开他的唇,眯起的长眸带些迷离的神色。 乔樾从没见过这样风情却不色/情的她。 他的视线之内,商流沙微踮起脚,忽而将唇凑向了他的脸。 她的舌微卷,他洞开门户。 她舌尖微微深入。 乔樾防线全崩。 可她骤然停下了攻势,忽而收回舌,齿下压,咬上了他的唇。 正是午后意外撞伤的那部分。 她一手摸向门把那里挂的老旧的锁,一边远离他问:“疼吗?” 乔樾将视线聚焦到她脸上,难辨其上的神色。 商流沙猛地拉开门:“好好想想,和如狼似虎一样的我谈感情,你谈得起吗?” 她打开门出去,扯掉乔樾残留在衣袖上的薄衫。 关门,插鞘。 将摸出来那把锁挂上,而后心一狠,锁死。 第14章 伞 第十四章:伞 下到一楼,商流沙径直走向自己那间房。 费因格坐在里面身体刚回温暖合过来,门他没有反锁,商流沙顺利地推门而入。 费因格没有防备,吓得浑身一哆嗦。 房间内简陋到连一把木椅都不见,商流沙走向床畔,视线往费因格脸上一扫示意他往边上挪,而后落座。 这么看起来,他还是一副不争气的模样。 “乔樾让你走你就走?”她突然问。 费因格咬了下下唇,语带挣扎:“我刚才应该誓死也要留下?” “流沙”,他把姐那个字省掉,双眼微凑,略显滑稽,“你那会儿既然那么需要我在,可以给我使个眼色,我这么会察言观色且反应快还机灵的人,一定完美地配合你。所以,我现在可以回乔哥那里了吗?” 商流沙斜了他一眼,此刻没有调/教费因格“尊师敬长”的心。 她手上还残留着适才锁住乔樾那把锁的冰凉的温度,仍旧有些刺骨:“你们房间的钥匙,有吗?” 费因格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回答:“有。” 商流沙点头:“好,给我。” 费因格把他用来裹身的薄被一掀:“在房间里,我回去拿?” 她把乔樾锁在房内,并没有做好打不开门的准备。 商流沙伸手扶额:“只有一把?” 费因格纯真无邪而又懵懂地看着她答:“不是,两把。老板娘把所有的钥匙都留给了我们,一把在乔哥身上,另一把我放在桌子上。不过你要钥匙做什么?” 做什么? 锁门把人关在里面,不能关一辈子,关一阵子,她就得给放出来。 可两把钥匙都在房内,难道她要凭意念力隔空取物? 意外果然防不胜防。 商流沙的目光瞬间凛冽起来,全数投到费因格身上。 “集邮。”她只回了费因格两个字。 费因格脑回路一抖。 只听说过真得集邮,男星集邮女人,女老板集邮男人……他可真是第一次见收集钥匙的,商流沙这是……什么癖好! 他觉得回校以后有必要在数科院内广而告之。 此女有毒,小心误中。 一般人hold不住啊! ***** 隔了三分钟,费因格又问掏出速写本开始动笔的商流沙:“姐,我现在可以回乔哥那里了吗?” 这样低的温度。 这样简陋的环境。 这样黯淡的光线。 这样陌生孤僻的荒郊。 她竟然能沉下心安稳地作画,费因格越发觉得她魄力十足。 商流沙笔下的线条流畅,卡了很多天的漫画续章,大概就此能打开思路。 她动了下唇:“想睡?” 费因格嗡声:“有点儿。” 商流沙往床的边角处靠:“睡你的。” 睡这儿? 费因格有些犹豫:“我不回去,乔哥留门等我怎么办?” 手边没有多余的物品,不然商流沙会选择将费因格的唇堵死,而不是回答他这样毫无营养、毫无价值的问题:“你睡你的,这几个字能听得明白?” “乔樾他恰好拥有正常人拥有的推理判断能力,放心,他不会等。” 费因格于是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躺下,紧紧贴着商流沙所坐的那个角落的内里,两人之间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 他的呼吸声很浅,商流沙以为他真得在试图睡觉。 可不过隔了三分钟,费因格突然躺着再度说:“流沙姐,我也觉得乔哥挺好的。你想和我换地方睡,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直接说就是。” “我也不是石器时代的人,人之常情,人之情动不能忍,我懂。” 商流沙手中的笔铅色突然加重。 她吸了口气。 费因格还在画蛇添足:“你不用陪我在这里酝酿情绪,让我慢慢接受。我理解,真的,你上去吧。” 商流沙搁置下速写本,捏了下自己的手掌虎口,维持冷静,突然有种哭笑不得之感:“高考作弊了吧!?” 她突然问。 费因格:“嗯?” 什么意思,他不太明白。 “就这智商考到n大来,准备逼那些落榜的人跳海吗?” “闭上你的嘴,老老实实睡这床,嘴再动一下恣意发挥你的想象力,我灭了你。” **** 离开了聒噪的费因格,商流沙开门置身雪地。 窗外无星无月,有些像多年前她跑遍了整个城市只为了找一本写真集的那个冬天。 在乔樾曾经的生日的那一天。 天气可以轮回,但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有太多不同。 她将冲锋衣的连帽一扬,用来遮风避雪。 没有钥匙,她适才出门时,从费因格睡得那张床床板缝隙里抽了一条铁丝出来。 霍家某位常年从事私密侦查业务的常年游离于家族边缘的长辈霍季青,少时曾经送过她这样一份生日礼物…——传授如何撬锁。 她会,霍行止会,小弟朝戈也会。 此刻商流沙握着那条铁丝,犹豫是现在给乔樾开锁,还是再等几分钟再过去。 好多年,都不曾用过这门技艺。 好在开乔樾的门不会有犯罪感。 ***** 商流沙在室外立了半分钟,还是决定迈步上楼。 台阶刚踩了一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电话来自远在不列颠的温闻。 她接起来,听到温闻说:“流沙,你告诉林见鹭我在威斯敏斯特?” 商流沙否认:“没有。” 师兄林见鹭把学生托付给她赴英伦已经近两个月,才见到在那里的温闻? 温闻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好。另一个问题,如果你追一个你喜欢的人很久,他却一直无动于衷。你准备了,他又犯贱神经病发作一样整日绕着你转,深情到离了你就不能活一般。你们真拍拖却一周就告吹,他也不挽留,等你出国他又争取机会漂洋过海堵在你家门口,你是让他进门复合,还是让他在外面冻死另寻新欢?” 商流沙禁不住眉一挑,没有回答温闻的问题,只说:“我有一个问题。难道他不是你的新欢?” 温闻一顿,吐出一句国骂,而后说:“你现在是做梦,我没有打过这个电话,再见。” 温闻动作迅速,很快,商流沙耳朵里已经只剩下挂线声。 商流沙笑了下,她见证过温闻的喜欢。 林见鹭当年借给温闻一把伞。温闻拖着她和虞听满城市跑,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还给他,将他那把留了下来。 她了解温闻,如果林见鹭并不喜欢她,浪费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她接受。 可林见鹭是后知后觉,浪费那么多年,温闻不能原谅。 商流沙顺着台阶一层层往上走,边走边想,如果是她呢? 她站在乔樾门前,铁丝抽出来,插/进那把锁的锁孔。 一点点轻微拨弄。 她曾经以为如果是她,被人拒绝,结果只能是再无来日,再不联络,从此陌路。 继续做朋友? 那是犯贱的神经病。 当年她那么做了,陌路。 被乔樾拒绝,她在第一次高考后,放弃了志愿的填报,从头读了一遍没有乔樾的高三。 他的态度很分明,她也没有再去说再见。 重读那一年,她离开n市,去了外婆外公静养所在的那座城市。 很多人以为是那时虞听的死,让她想换一个环境再度开始。 长辈不多过问她不想解释的事情,给了她最大的理解和包容。 有很长时间,她远离所有的社交通讯工具,她没听过事关乔樾的任何信息。 和他失联后的第一百五十三天,她一个人冒雪走在平安夜晚自习后的长街。 大雪封路,外公外婆节前回到n市,近日无法回来,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时隔半年,她都毫无熟悉感的这座小城。 那时她走着走着,突然头顶出现了一把遮雪的伞,她抬头,擎伞的人,是不知道何时从n市远道而来的乔樾。 大雪封路,她不知道他怎么来的,她只知道,她突然就在那一刻释怀。 一男一女,不止是男女关系。 此后多年,她再未提及那段曾经,没越雷池一步。 可现在的乔樾,又在做什么? 一副欢喜了她很多年的模样…… 有意思? 她时隔多年脾性还是有所好转,毕竟没有打他。 **** 冲锋衣的帽子被风吹落,又有雪落在发梢上,无比冰凉。 手中的铁丝再转,“啪”一声,她见到锁头跳出来。 她还没推门,锁去掉之后,门被风鼓开。 商流沙定了下神,这才看向内里。 房间的后窗开着,而乔樾……室内已经没有乔樾。 是了,他的职业有那么多苛刻的训练,这样的高度,跳窗对他而言是在不算什么。 她刚想转身,突然头顶的雪停了一般,压过来一片阴影。 她视线微抬,是伞。 乔樾的脚步没有声音,像当年失联一百五十三天之后一样。 漫天飞雪中,她视线之内满目苍茫。 他悄无声息地来,给她撑开一把遮雪的伞。 那时候他说:“我想你了。” 现在他问:“你撬锁是准备偷人?” (这是流沙记忆里的版本,乔樾过得那一年,按他的记忆,和她千差万别) 第15章 时间海 第十五章:时间海 人常说触景生情。 商流沙现在不仅触景生情,还触人触翻回忆。 人应该是有变化的,可乔樾这张脸,和她年少时画笔下的那一张,似乎并无不同。 她的审美,时隔这么多年,始终毫无长进。 唉! 雪下不停,她的记忆也在不停翻滚。 **** 十一年前,晚夏。 商流沙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她提着满满一袋书推着单车出校门的时候,先一步出去的虞听正站在学校门前的长桥上跺脚。 冻的? 大夏天的不可能。 急的? 那在原地跺脚有什么用。 她把布袋提挂到自己的小臂上,远远地喊:“小鱼。” 虞听急匆匆地向着她撞过来,差点儿没把她的单车撞翻,好像刹不住一样两掌猛地拍在商流沙双肩上:“流沙,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商流沙蹙眉:“滚蛋,死什么死。别说没用的,出什么事儿了?晚自习完了还不抓紧滚回家在外面溜达,忘了你姐上周怎么削你了?” 虞听两眼一眨:“许惊蛰昨天过生日,我给忘了。” 又是事关未来的钢琴家“许多芬”? 商流沙动了下肩,虞听自动把扣在她肩头的掌拿了下来。 “你忘了很正常,毕竟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你还记得我的脸,我已经很知足了。” 虞听眼一弯,笑了:“有道理,再说他又不在学校,天天在外面练钢琴准备艺考,多一条祝福少一条祝福都一样,反正都是来自无名氏,又不是来自虞听。哎,回头,乔师兄出来了。” 商流沙顺着虞听视线指向的方向回身,见到一旁校门口的路灯下那个背包迈腿走出来的身影。 远远地很像棵笔直的乔木,是乔樾没错。 虞听又撞了下商流沙的手臂:“人都搬你家附近了,你不捎带一程?” 商流沙把挂在手臂上的书扔进前车篮:“沉,载不动。” “假话。”虞听啐她两个字,笑着对乔樾招手,呼唤他过来,“乔师兄,才出来啊!” 乔樾腿长,没几步就走到她们身旁:“嗯,有事耽搁了下。” 虞听拍拍商流沙的肩:“我先走了,不顺路,不用送我,送乔师兄啊!” 虞听消失的像兔子一样快。 商流沙继续推车,推不动。 她往后看了一眼,乔樾的手就扣在车后座上。 她看他,乔樾一本正经地说:“你轻,我载你。” 敢情刚才损他又被抓现形? 等她跳上车,乔樾又问:“是我想多了还是我想错了,人多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想不认识我?” 商流沙回:“自保,规避风险是人的天性。我不想成为师姐们的公敌,你明白?” 乔樾不信:“你和满月背着书包安安静静站在我的教室外等我的时候,是我做梦?” 商流沙:“那会儿我和满月年少无知,我两是外校人。现在不一样,我们是校友。一双双眼跟高射灯似的打在我身上,烫死我或者在我身体上戳很多窟窿出来你觉得特别高兴、特别开心?” 乔樾被她逗笑。 他一笑,商流沙就掐他腰。 乔樾还是笑,商流沙没办法,只好出手戳乔樾胳肢窝下。 那是他的死穴,他怕痒。 乔樾果然这下老实了:“你小心我一激动骑到河里去。” 商流沙不以为意:“我会游泳,还能抓个青蛙出来给你玩。” 她想提醒乔樾,他不会。 又觉得还是善良点儿,别说了。 教室里是成堆压在眼前的课本,住所内是孤单的单人床。 每天到学校来回学校去的这段路,是乔樾一天之内最为放松的时候。他告诉商流沙:“刚刚我老板蹿回教室问我怎么还不走,我差点儿顺口告诉他,怕见人,人少才敢走。” 他的班主任姓高,商流沙认识。 高老师脸上常年顶着一副黑框眼镜,无论四季时常马甲在身,随时随地手里端着个跑满厚重茶叶的水杯。姓高,身高却很矮。 人送外号“高老汉”,还有另一个版本“高老汗”。 “又不是口误说成天黑方便偷鸡摸狗,怕什么?”商流沙觉得无畏,“高老师喜欢你,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放心。要不是最近新闻里老报道流窜的强/奸/犯在城内出没,我担心你的人身安全,其实你可以早点儿自己先回去。” 他们出来的晚,除了寄宿生,走读的同学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夜里夏风清爽。 商流沙的马尾被风吹得开始轻摇。 回去的路上上坡路段很多,乔樾踩得并不吃力,但商流沙还是在上坡时自动跳下来,先一步跑到坡顶去等乔樾。 马尾荡在她脑后,在乔樾的视线之内就像是一个跳跃旋转的球。 等他骑到坡顶,商流沙又重新跳回去坐好。 因为年少时遭遇的那次绑架案,有几年时间,爸妈对她上学放学路上的安全格外留心,不许她单独行动。 她提过几次,乔樾附和她几回,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自由。 她家在城内一片中式院落间,乔樾则新近搬到她家所在的古色长街的尽头。 那里有几栋老居民楼,他租了一个单间,独居,每天去学校时,路过她家门前,回家时也路过她家门前。比起他过去借住舅舅霍灵均那里得时候,两人碰面的机会多了太多。 **** 课业在学校已经搞定。 回家之后,商流沙就窝在房间内掏出速写本画画。 飞扬的校服衣角,骑单车疾驰的少年背影,还有未露脸只有手出境的少女。 那双攥在少年校服上的手。 每月一幅。 她画的很快,将速写本上的画裁下来。 掏出跟随父亲席宴清去西北采风时捡到的一本民生手册。 手册最后几页,是那个西北边陲小城的所有居民的联络方式和姓名。 其中有一个人,和乔樾同名同姓。 不是她认识的这个乔樾,但好歹也叫乔樾。 她把那个地址抄了一遍,抄在大牛皮信封的地址栏上。 然后把画装进去,贴上邮票封好信封口。 这样的画,自从她发现那个“乔樾”,她便每月寄出一封,不需要知道对方是否收到。 也还从未收到过回信。 她更不需要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只是有些心事,她想说给“乔樾”听。 第16章 时间海(二) 第十六章:时间海(二) (继续n年前) 每年父母霍之汶和席宴清会有一段时间不在本地,游历他们闭眼随意从地图上圈到的地方。 少时商流沙和弟弟朝戈经常黏在舅舅霍灵均那里和霍行止等几个兄弟姐妹凑在一起玩。年纪稍长,她更喜欢带朝戈窝在家里。 朝戈没有霍行止那般好动,但是杀伤力比霍行止要强。 经常一字便能见血。 为了避免被朝戈的“暗箭”所伤,乔樾搬来附近之后,商流沙就带着朝戈去叨扰乔樾。 违反同性相斥的原理,朝戈见到乔樾之后就化身乔樾的小尾巴,乔樾往东,他便往东。 商流沙窝在乔樾住地的两人位沙发上,摊开化学课本,视线却没往那些化学方程式上瞄,而是盯着乔樾的腿,以及双手眼看就要摸上乔樾的腿,紧跟在他身后的个头儿还不高的还在小学混得朝戈。 啧啧…… 她弟这粘人的本事绝对没有她家的基因。 商流沙看得正起劲,突然见侧前方正在清洗水杯的乔樾,被突然断掉的水管喷了满身水。 碎掉的那段管线在盥洗池下,他的蓝色长裤,很快湿透贴在了他笔直的双腿上。 修长流畅的线条,愈加明显。 商流沙没做声,轻呼轻吸。 他已经十九岁,这个她这么多年死活叫不出一声哥的“小哥哥”,已经先她成为女人之前,长成了男人。 某些性征,还挺明显。 而她的弟弟朝戈……商流沙看了朝戈一眼。朝戈脸上只剩一双大眼睛眨啊眨,修理的浅短的额发正往下滴水。 她走过去将朝戈提起来,抱住他的上身抱起来。 小男孩肉肉的身体上手,很舒服。 乔樾卷起白衬衫的袖子往旁边一指:“带着朝戈去卧室,我来清理这里,离我远点儿,免得你也跟着遭殃。” 商流沙刚想转身,又站在原地极其平静地问:“你行吗?” 乔樾一时间没答,他蹲下/身握住的水管,水流还在喷溅。 坎坷教会了他一切,他当然行。 可看到商流沙微蹙眉认真地似在审问他的模样,他语气犹豫起来:“就试试,毕竟是个技术活。” 商流沙把朝戈抱到乔樾的床上,扯了条毛巾盖在朝戈脑袋上让他自己擦,而后回去乔樾所蹲的那个地方。 “搭你把手?”她微俯下/身,动作还没停下,突然一注水流向枪一样直射向她,正中她的前胸。 商流沙低头看了一眼。 湿衣服黏在身上,平时波澜不惊的胸前好似突然有了沟壑。 她再抬首,始作俑者乔樾正手指摁在水管断裂的地方,看着她:“流沙——你——我——” 商流沙站起身,没说话,转身向朝戈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乔樾关掉水阀同样站起身,脚步还没迈开去追,突然商流沙又折回来,随手捡起地面上的水盆“砰、砰”数下打在他脊背上:“想死吗,你想死吗?” 在卧室的朝戈听到动静,来不及穿鞋蹭蹭跑出来围观。 他的步子很碎,紧急刹停在门口扶着门框往外偷瞄。 啧啧……可怜的男人! **** 商流沙先一步换掉湿衣服借穿乔樾的t恤坐回沙发。 乔樾带着朝戈在卧室内脱换装。 他先打理好朝戈,然后脱掉自己湿透的衬衫,替朝戈擦脑袋。 朝戈盘坐在床上问:“哥,她是不是太凶了?” 乔樾伸出食指刮了下朝戈的鼻尖:“不凶,温柔的不太明显。” 朝戈眼珠一转,啧啧……可怕的被洗脑的男人。 乔樾擦干朝戈的脑袋,又拿起另一条洁净的毛巾擦自己上半身,刚擦干胸膛,突然见朝戈的视线直直地射向他后背。 乔樾回身,商流沙正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他们。 上身完全赤/裸着,乔樾此刻有种莫名的烦躁。 商流沙的眼神太坦荡。 视线好像在上下描摹他的肌理轮廓,又好像焦点模糊,根本没在关注什么。 耳朵一热。 乔樾即刻抓起正躺在床上的t恤套在头上:“敲门了吗?” 商流沙点头,依然坦荡:“正准备敲,你就回头了。” 乔樾一笑:“说的像真的一样。” “那你找出来这是假话的证据啊?” 乔樾看着她,他随口一说,她总是较真。 “中午吃什么?”他只好转移话题。 商流沙举起自己适才在他厅柜的抽屉里发现的数个简章:“招飞,你想去?” 乔樾没动,没去夺回那些简报:“正考虑。” 商流沙也只是平静陈述:“离这最近的基地一千多公里。” 乔樾低头看朝戈,朝戈在看商流沙。他而后嗯了一声:“明年总之是高考,结束之后,去哪里都可能。” “特别想离开n市?”商流沙还在穷追。 乔樾微微攥了下拳,同她不在一个频道:“我这里厨房简陋,不然我们出去吃。” 商流沙手一扬,简章飞落一地:“连回答我这个问题都不敢,都要逃避,就这样怎么飞?乔樾,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个懦夫?” “就因为这里有你的父亲商陆,你们不睦,你就跑?” 乔樾猛地将视线钉回她脸上,他呼出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先吃饭。” 商流沙静默了数秒,而后“哦”了一声,推朝戈出去:“老二,你到外面等老大我。” **** 朝戈离开,替他们关上门。 乔樾胸脯慢慢开始剧烈地起伏,商流沙忽而镇定下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一丫头片子管太多?”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对你的事儿指手画脚。” 乔樾动了下唇,没有声音。 商流沙有些失望:“我就问你一件事,参与招飞,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 乔樾眉一挑看着她:“嗯。” 他开口力道不重。 商流沙踢了门一脚,吓了趴在门外偷听的朝戈一跳。 “你想个鬼,说谎不眨眼。你tm从小恐高。乔樾,在人生的重大选择前选择自己不想做的事的人,都tm有病。我不学医,治不了。” 她将手搭向门把,开门。 乔樾忽而拽住她的手臂:“不是。” 不是她管太多,还是他不想做,还是他没病? 商流沙心情有些恶劣,一掌拍掉他的手:“别拉我,我要忍不住动手,搞不好能拆了你这房子。” **** 那日商流沙带着朝戈就走,没理乔樾的挽留。 夜里乔樾发讯息给朝戈:“你姐睡了吗?” 朝戈回:“哥,你直接问她。” “你姐还生气?” 朝戈回:“你直接问她。” “你们晚饭吃了吗?” 朝戈回:“不记得了。哥你就不能厚着脸皮直接问我家老大吗?” 乔樾:“你记得,别装。” 隔了两分钟,不承认自己“装”的朝戈回:“我告诉我姐你现在在我家门口等她求和好,开不开门让她自己看着办。” 乔樾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家门前?” 朝戈:“你真在我家门口?我不知道,我原来是想看你百米冲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ps,我装?” 乔樾举白旗:“朝戈最好,不装。” 朝戈:“哥,看在你有错就改的份上,我告诉你实话。我没跟老大说,你要想见她,自己记得给她发消息,不,还是直接打电话吧!万一她看到消息装死呢!” 乔樾:“……” 第17章 别惹我 第十七章:别惹我 朝戈的话很对。 有问题,该问当事人。 乔樾站在院落外,看着一旁正浓密的法桐,抬首就是商流沙房内的灯光。 她那一隅明亮。 他则站在背光处,连他脸部刚毅的线条都有些模糊。 要不要把她拽进这黯淡的光线里? 乔樾站在墙角犹豫了两个小时。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离开,独自回家。 午后商流沙发现的那些简章还躺在客厅的地上,他看了又看,微褐色的瞳孔始终平静没什么波澜。 如果她不是他的,终究是要分离。 即便他是她的,对结果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走上前一张一张捡起来,拉开适才商流沙没碰过的另一个抽屉将简章都塞了进去。 除了招飞这些简章,这个抽屉里,还压着一本关于深海潜水器的书。 他已经看过一遍,也许她也会感兴趣。 至少他买书的时候那么认为。 他留着,想等某天说起这个时顺手拿给她。 从小听商流沙在他耳边说过太多次她的大伯身为副驾驶坠机的那次空难。 时隔十几年,那架载着二百余人至今仍未找回的飞机,很多人推测已经沉入海底。 那场空难压在商流沙父母心头多年,她也心心念念找寻多年。 海洋那么辽阔,单凭一个想字去找,着实艰难。 她手背上那条年少时因绑架案受伤留下的长长的刀疤,让她即便想也没有办法在将来某一日投身深潜事业。 他懂。 所以这是他的备选之一。 **** 这场僵持最终没能持续多久。 周一返校上课时,乔樾特意很早出门。 他正思考该怎么在商流沙出门时制造“巧遇”,刚下楼,突然从旁边跳出来一个黑影,堵住他眼前所有初升的日光。 乔樾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两个台阶,重新回到楼梯上。 然后就听到商流沙似笑非笑的声音:“美人,跑什么,寡人一早就来临幸你,你还不抓紧投怀送抱。” 昨日的凶悍,今日的调戏,都那么理所当然。 乔樾压低视线,脸部线条绷了几秒,突然无声无息安静地笑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栽的。 他认。 可他从泥土里生根,而她长在高处,他要再等一等,等他爬上高台可以比肩的那一天。 **** 商流沙双眼微眯,眸子里神采四散,语调是她信手拈来的地痞流氓状。 她站在楼下伸出手,食指在乔樾眼前勾了勾,手势和眼神都在说:过来! 乔樾一颗心乱跳,快要压不住。 他脚步踩着自己胸腔内“砰砰”的声音,把凌晨失眠,夜里三四点在附近溜达买来的酸奶塞到她手里:“要吗?” 商流沙盯着里面那颗草莓看他,眼睛在说:你一男的种棵小草莓,你好意思吗? 而后又换了一重意思:“你都塞我手里了难道我要给你塞回去,万一你哭给我看呢?!” 乔樾:“……” 他挠了下头,试图说些什么:“昨天——” 商流沙打断他的欲言又止:“忘了,我忘了。找地儿吃早饭去,今天体验生活,车咱也不开了,起这么早,时间宽裕,11路吧,方便,即开即走。” 想起那单车的模样,乔樾订正她:“是骑,没法开。” 商流沙斜他一眼,手中的酸奶往他身前一抻,作势泼他校服上:“你以为这是语文题呢?” 乔樾没客气,顺手接过,直接将酸奶杯夺了过来。 他吸了一口,而后干脆帮她解决个彻底,吸管内已经能够听到抽空的声音:“泼你水勉强算我不对,你象征性地欺负我一下就得了。” 商流沙看他一眼:“你勉勉强强算不对?我欺负了你?” 乔樾即刻否认:“没,你听错了,你最尊老爱幼,最亲切温柔。” 商流沙也没客气:“和我相比,你的确挺老的。那么前……辈,今天的早饭就你请吧。” **** 商流沙执意选择路边摊。 对乔樾来说哪里都没所谓。 可他看了眼地面和餐桌上的油污和她的白色衣裙,试图劝她:“换个地方吧。” 商流沙认真地看他,而后开始嘱咐老板她要的云吞要煮多久。 话毕她才顾得上搭理乔樾,随意地坐在一张空桌旁:“吃什么,抓紧时间挑,这里很好。” 她怡然自得,乔樾便不再坚持。 他笔直的腿一迈,顺手从她肩头扒下她的书包提在手里,然后去点餐。 街边馄饨清汤寡水,味道却不错。 n市的天晚夏温度依旧很高,商流沙鼻尖冒汗。 隔着一张狭窄的折叠桌,她低头的时候,乔樾也正低头,她的鼻尖堪堪擦过他的鼻翼,错身而过。 瓷勺在商流沙手中转,她问的漫不经心,还是那个问题:“毕业你就离开这城市?” 乔樾摇头。 “不,还是不知道?”商流沙要问个明白。 乔樾:“可能会走,但是……” 也有舍不得的人,可能走不掉,不想放过她。 商流沙瓷勺一扔,撞在瓷碗壁上:“你最近磨磨唧唧不痛快这样,我特想打你你知道吗?” 乔樾起初没吭声,而后告诉她:“我原来不这样。” “那你最近发什么癫?” 乔樾蹙眉:“夜里做梦太多睡不好,智商受到了影响。” 商流沙没细究,知道这意味着他不会轻易开口:“扯,梦谁了?” 乔樾:“非得是人?” 商流沙严肃起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日成天想得都不是人?这取向有些不健康啊乔樾。” 乔樾握瓷勺的手一顿:“跟想无关。” 就在眼前,不需要想。 商流沙更好奇:“分享是美德。” 乔樾淡淡地转移话题:“喝光,别剩下。要我喂?” “你会喂吗?” 她逼太紧,乔樾看她几秒,还是僵持。 他突然伸出手。 商流沙眼见乔樾的手直冲她的唇而来,她浑身开始僵硬。 而后乔樾换了方向,纤长的指蹭了下她的唇角,蹭掉芝麻大一块儿绿叶:“我只会用嘴喂,怕吓着你。” ***** 当夜,商流沙告诉好友:“我想跳级。” 虞听回:“可以。但你要想清楚,这是高中啊大姐。跳和不跳是上n大和在n市上某所大学的差别。” 本就高一级的温闻回:“下定决心了?舍不得我先走要跟我一块儿高考,大学好双宿双飞?” 她回复虞听:“不是脑热。” 回复温闻:“怕快到口的鸭子飞远,逮不回来了。我要自己看着,不然不放心。” **** 而后,商流沙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忙碌的一个秋、冬、春。 早出晚归,生活比以往更为单调。 连那一年的新年,都是在书海中度过。 每日能见到乔樾的时间还是只在来回学校的那段路上。 周末,她都鲜少外出。 乔樾不止一次问:“你在忙些什么?” 商流沙敷衍:“书里找我的颜如玉,快了,找到了通知你。” “需要我帮忙?” 想到书架上那些待补的课本……商流沙没彻底拒绝:“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客气。” *** 可谁都没想到,那一年的结束,和下一年的开始,最后是在分崩离析中度过的。 一向乐天的虞听,在许惊蛰为了积攒资历加入乐团周游巡演之后,默不作声地利用业余时间跟着他全国跑。 他去哪座城市演奏,她就买去往哪座城市的车票。 只要是在周末,只要是在假日。 而后,她倒在了课堂上。 随后噩耗传来,虞听中了头彩,确诊夺命的病。 得到消息之后,商流沙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医院看虞听,而是站在乔樾住所楼下,等去超市采购的他回家。 *** 乔樾鲜少能见到商流沙乖巧沉默的模样。 他拎着满满一大购物袋东西,走出树荫,就见商流沙踢着脚下的碎石,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他掏出手机看。 没有电话,没有短讯,商流沙没问过他几时回来,没催他回来。 乔樾问:“等了多久?怎么不告诉我,我会早回来。” 商流沙从他手中接过购物袋替他拎着:“闲着,正好想点儿事情。” 进门乔樾先端给她一杯热水。 商流沙没坐,乔樾站着,她就站在他左右。 “乔樾,你死前会告诉我吗?”她不着前后非常突兀地冒了一句话出来。 乔樾没问为什么这么问,回答她:“会,告个别。前提是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商流沙抬脚踹他腿:“你就不能说你永远不会死,你死次试试!” 乔樾笑,从身后的置物架上摸出来一本写真,很多战斗机掠影其上:“朝戈送我的礼物。” 商流沙没理他的试探:“哦,他可能记得那次招飞的事,有心送你。” 乔樾也没戳破:“这个不好买,我在家里搜过,绝版了。” 商流沙知道,她在他的搜索栏里见过,留意了一下。 她没慌没急,非常冷静:“朝戈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想要什么都能弄来。” 乔樾嗯了一声:“我很喜欢。” 商流沙眸光漾出些暖意:“那他多半挺高兴。” “你送的呢?”乔樾忽而问。 商流沙略微思索:“过几天吧,不,还是过几个月吧,你先等等。” **** 乔樾耐心着等。 他没等来商流沙的另一份礼物,等来的是变故。 这一年初春,商流沙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一为跳级,二为身为女生却顶着光头,虽然她戴着帽子。 知情的人知道这光头的来历是因为正在化疗的虞听,不知情的人有各种猜测……那段时间,乔樾走在校内能听到许许多多的流言。 乖戾,出位……各种传闻甚嚣尘上。 商流沙的课桌进了他的教室,白日的课她一节不缺,晚自习却多半不在。 乔樾没来得及展露出自己对她跳级的意外,她很忙,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认真整理笔记,塞进她的书包内。 终此一生,他没写过那么认真的字迹,他也知道,她顾不上看。 **** 虞听死的那日,商流沙在教室里,学校内,没去医院。 等到放学。 她缩在课桌那一方角落,乔樾拨开视线之内阻挡他看向她的同学,到她对面落座。 人越来越少。 有人在猜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平日没什么交集,突然就好像除他们之外,此刻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乔樾没理,商流沙顾不上在乎。 最后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原本盯着一个地方看,乔樾看她。 最后是他先坚持不下来,不想见她脸上那些风平浪静。 他替她装好课本,拎起书包,而后有生之年第一次握她的手:“走吧流沙,我们回家。” 商流沙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里的晶莹突然就像水库泄洪:“她告诉我今天别去了,死的时候不好看。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就真的不去了。乔樾,我是不是挺残忍的?” 乔樾牵着她下楼,听到这句话,没有即刻回答。 他突然弯下脊梁,答非所问:“累了吧,我背你下去。” 商流沙没拒绝。 她又问:“光头是不是特异类?” 乔樾只说:“不丑。” “那什么丑?” 乔樾很干脆:“哭。” 商流沙擦了下眼睛:“再哭五分钟,多了我跟你姓。” 乔樾拖着她的手拍了下她的背:“随你。” 他一直知道,他的女孩,有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 后来…… 商流沙将自己从回忆里拔/出/来,看着眼前问她“你撬锁是为了偷人?”的乔樾。 她告诉过他自己的那份喜欢,他拒绝了。 如今却拿开玩笑一般的口吻问她“不是喜欢我吗”,还要她原谅他的不敢开口。 这事情……是不是有些滑稽。 特别滑稽。 她有多廉价……把他放在身边让他这样践踏过去。 她很努力,才没把喜欢变成厌恶和恨。 她已经那么努力,去接受非男女关系之外的和乔樾的关系。 在他跨越天南海北去看孤身在异地复读的她后,努力去释怀。 这些年,依然让他在身旁,不撩骚,不暧昧。 **** 当年她鼓足了勇气,在头发长出一些之后,选在高考完的雨天告诉他某些事情。 那天的雨很大,她此生再未见过那么大的雨。 她打了第一遍,没人接听。 本就忐忑的心,更为摇晃。 第二遍,他终于接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才说:“乔樾,你听好我说的话。” 乔樾说:“好。” “记得我们去过的那家路边摊吗?” 乔樾“嗯”了一声:“记得。” “高考完了,你的志愿准备好填什么了吗?” 乔樾那端没有动静,商流沙知道他在思考,她继续说:“我今天路过那家路边摊,我一共去过两次,店家已经认识我了。我和他们聊得很开心。我预留了一些钱在那家店里,告诉他们……” 她顿了一下,而后义无反顾地开口:“我明天会和我的男朋友去吃东西。乔樾,你来吗?” “乔樾,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明天,你来吗?” 心脏乱蹿。 商流沙提着一口气。 隔了三秒,才听到那端的乔樾说:“明天?” 商流沙很低的应了一声:“嗯。” 乔樾说:“我不一定。流沙,我考虑一下,去的话,我会联系你。” 而后? 乔樾没去,第二日也没有联系她。 她在路边摊从晨昏等到日暮,没有等来他。 她有她的骄傲,可还是决定再去找他确定一次,可结果是,被他拒之门外,她没能见到乔樾本人。 那时候她还挺欣赏乔樾这方式的,干脆,不拖泥带水。 ***** 而今。 费因格在楼下。 此刻商流沙看向乔樾的眼神夹杂的东西太多,乔樾撑在她头顶的那把伞有些沉。 比当年时隔半年,他千里迢迢冒雪去看她时,她给他的那个眼神还冷。 “流沙?”他把伞更多得倾向她头顶。 商流沙低头,突然问他:“乔樾,你现在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连情绪都不带一丝一毫地在我面前说喜欢,当年你拒绝我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儿恻隐之心。” 她夺过乔樾的伞:“我自己可以给自己撑。我过去眼瞎,觉得你挺好一人。现在才发现,其实你混蛋起来,挺不是人的。” 她走。 乔樾扣住她的手腕:“什么意思?” “没事儿。”商流沙跺了下脚,雪扑簌落下,“让开。” 乔樾坚持,眉蹙得死死的:“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哦,原来还有失忆这毛病。” 她突然牙尖嘴利起来,且不似平日的打趣,眼神犀利,话里带刺。 乔樾不明白,眼神里很多情绪在汹涌:“什么时候?” 商流沙看他一眼,冷冷的:“忘了。” 她试图走,乔樾一动不动堵在她身前。 “说清楚。”他还在问。 商流沙扔掉伞,伞柄朝下,伞跌下一楼。 “提过去有意思?”她拒绝,依旧想要突破他的防线走。 乔樾看她。 她脸上都是坚持和决然。 不是玩笑。 竟然不是玩笑。 乔樾突然觉得好笑。 既然不是玩笑,那么为什么身为其中的男主角,他却从来不知道。 “让不让?”商流沙刺向他的眼神像刀,“你不拿话来招我,我们继续粉饰太平,兄友妹恭还能持续很久。” 乔樾看她:“兄,妹?这么多年,你叫过我哥哥吗?” “哥。”商流沙突然开口,“满意了?” 乔樾笑了声,突然微俯/身打横抱起她:“我当你叫爱称。” 商流沙踢他。 乔樾稳如山,警告她:“别惹我。” 一番动闹,她的鞋都在他横抱之后甩掉,一双赤足在他眼底。 他踢开门,将她放在床上。 商流沙没动。 乔樾回身去捡她的鞋。 他跪下来,给她穿。她甩脱的棉袜已经浸了雪,湿了。 会很冷,不能再用。 乔樾脱下自己的鞋,扯下脚上的棉袜。 他握着她的脚,拿起自己脱下的袜子给她穿。 商流沙回抽脚。 乔樾又握了回来,往前抽她的赤足:“别喊‘别碰我’那三个字。俗。而且那样外面的人真以为里面*呢!” “更别喊‘脏’,我保证乔樾的心和人都很干净。”他替她穿上一只,而后是另一只,“你那么聪明,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看懂他为什么和你亲近?” “流沙,我以为我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人,不懂争取;可你这么聪明的人,就真的完全没怀疑过,我喜欢你吗?不,你就真没怀疑过我们是两情相悦。” 商流沙咬唇。 乔樾还维持单膝跪地给她穿鞋的模样。 何止人,他的心跪的更早。 “你想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她不说话,乔樾就无法停下。 “没关系”,他还在继续,“那我就开始追,你准备好”。 沉默持续了两秒。 乔樾刚想继续,商流沙嗓音有些哑:“你别说话。” 乔樾答应地很痛快:“现在不激动了?好,我不说。那换你告诉我,当年姓乔名樾的那个人怎么拒绝你的。” 他拒绝过? 没有。 他明明只被她不告而别过。 **** 高考结束那年盛夏。 乔樾和许久未见身处外景地西北荒漠数月的商陆见过一面。 商陆问他考试如何。 他三言两语说完,就开始冷场。 那夜的雨下得很大。 他主动说再见,商陆要送他回家,被他拒绝。 他慢慢撑伞回家,刚离开主街拐进细巷,突然伞下出现一双脚。 很大。 他拿开伞,除了脚的主人,还有一个人。两个人,俱是身形彪悍。 **** 那夜的记忆,于他不甚美妙。 他从满地泥泞中爬起来的时候,耳边嗡嗡作响,时而有雨声透进来,时而什么声音都听不分明。 昏黄的灯光下,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自己摸过头之后那满手血腥。 对方动手前告诉他:“告诉你老子,骨头别那么硬。” 乔樾猜是商陆拒绝了他不喜的人的投资,或者拒绝了资方安插的演员……商陆骨头是硬,所以他也不软。 他不喊。 来人就不停手。 耳膜穿孔……多处挫伤…… 那夜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安静地长廊里,发呆了很久。 商流沙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耳边的声音时有时无。 他听到她说:“……樾,你听……我说……” 乔樾回:“好。” 听不全,但他听得懂。 “记得……去……吗?” 近来需要回学校填写一系列材料。 乔樾“嗯”了一声:“记得。” 他而后听到商流沙更为断续的声音:“高……你的志……填……吗?” 志愿? 乔樾呼出一口气,耳朵针刺一般,他努力听,却还是听不全,好在内容他根据最近发生的事情能拼凑出来。 耳边的啸叫停了。 他听到商流沙最后的话:“明……你来吗?” “乔樾……你来……?” 他尽量小心地试探,不希望她听出有异:“明天?” 他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我不一定。流沙,我考虑一下,去的话,我会联系你。” 他没敢去。 以这样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他不敢见她。 她上门,他也没开,发简讯告诉她:我不在家。 第18章 一更 第十八章:追可以,追到没那么容易 伤乔樾养了一周。 等他恢复个七七八八再度出门,商流沙已经远赴沙城,那个她外公外婆所在的疗养圣地。 虞听刚走,试已经考完,他以为她只是出门散心,可没想到,那一年,她再没回来。 ** 填志愿时,商流沙没回来。 纵然她聪明,可她这样匆忙结束高中课程,乔樾很理性地保留自己对她所考分数的期待。 他勾勾画画研究了一周的分数线,试图找一个中间点,让两所学校离得近一点。 他想知道她怎么看。 可此后她的电话再未能拨通,他发给她的所有讯息也都石沉大海。 他那时前所未有的话唠。 从最初的:“流沙,志愿怎么填?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到后来的:“那里好玩吗,你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到更后来的:“回来的话,我能见你一面吗?” 到再后来的:“今天n市下雨了,你那里好像是晴天。” 后来他已经不期待回复,每天发些可有可无的讯息给她:“今天学了一道菜。” “我晒黑了,能更显你白。” “楼下大爷今天在听昆曲,我开着窗户,满耳朵都是《牡丹亭》。大爷唱腔不算好,跟着溜,你要是在这里,我估计你会劝大爷珍爱生命,不如闭嘴。” “在打工,你最近回来的话,我不在家,吃闭门羹别骂我。” …… 直到后来的,信息发送失败。 他尝试着拨一个电话过去,停机。 拿到打零工的薪金,他给那个号码充值。 信息能继续发了,可电话拨过去,依旧是关机。 他用那些时间,培养了自己此后数十年良好的耐心。 他问过朝戈。 朝戈说:“我姐准备复读,留在那里,至于原因,她说即便告诉我我也不懂,所以她不打算告诉我。” 他问过满月。 满月说:“我上周去看爷爷奶奶时见过老姐,她好像很忙,在认真读书。” 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有她的消息,可他是失联的那一个。 在他越来越不想放过她的时候,她突然无声无息地走远。 **** 能有更好的选择,但乔樾的志愿填的全是n市的学校。 老师为此不解。 他没解释。 那个半年,每逢周末节假日,他都经常约朝戈出来。 那个半年,每逢小长假,他都去看她的舅舅霍灵均,总想着也许会偶遇。 可她还是没有回来。 那一年,二十岁的乔樾再度怀疑:她是他的不可或缺,他是不是只是她的可有可无? 光阴流转。 商流沙剪掉的发也该慢慢变长了,再见,又是一副新模样了吧? 从小他和商流沙便关系亲厚。 他曾经在某年生日拿到过她画的一幅画。 是商流沙家的阿姨陈妈在清扫时捡到,见装画的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在他上门时给他的。 在她家中,没有邮戳,不会是有人寄错的,只能是她还没寄出的。 画装在一个牛皮信封内,收信人那里是他的名字,地址却是一个他非常陌生的地方。 内里没有落款。 即便他不是从陈妈手中接过那画,他也能识别出此画出自她手。 他见过那么多她的作品,不需要看署名已经能识别那是她的笔触。 画里的他,是某日他靠在窗前看书的掠影。 他曾因此心跳快了不止一拍。 他很高兴她曾默默观察过他。 可这结果,都是自作多情? *** 怕再见是物是人非。 那一年的寒冬,在商流沙离开乔樾的视线之内的第一百五十一天,乔樾最终踏上了南下之路,去沙城。 朝戈说外公外婆回来了,商流沙自己留在沙城,她的学校没有放假。 大雪封路,他不去,那个新年她就只能是一个人过。 他少时一个人过过太多年,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寂寥。 更何况,自相识以来,还从未有一个新年,他们不曾一起倒数,不曾第一时间听听彼此的新年愿望。 机场封闭,高速部分路段封闭。 那一年他南下时走得那段迂回的路,比现在他们送费因格去昙县的路更为艰辛。 可以一日到达的距离,他走了两天多,到那座小城时,已经是他们分离的第一百五十三天。 他跨过了四个省。 换乘了很多交通工具:火车、汽车,甚至漫天要价的黑车、送客的三轮车。 他裹挟着满身风雪,拿着从朝戈那里得来的地址,等在商流沙从学校回她外公外婆置办的院落的路上。 天很冷,可他的心是热的。 他很急。 可当商流沙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时候,乔樾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 雪四散。 商流沙的发已经有垂肩长。 很久没见,积攒了那么多天的心情,他不知从何说起。 商流沙在他眼前慢慢走着,视线不曾四处搜寻。 是她那个时候不过问闲事闲人的态度。 乔樾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扫。 描摹了一遍她的眉眼五官之后,他却重新变得急切,迫不及待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他加快步子很快走到走得专心致志的商流沙身后。 手中的伞高举到她头顶,替她遮挡寒凉的雪。 商流沙回头看他。 乔樾一笑,将那句推迟了很久没能当面说的话吐出来:“流沙。”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显得更为清冽:“我想你了。” 至今他还记得那个画面,她慢慢侧身看向他,面庞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的容颜。 *** 朝令夕改? 拒绝了时隔半年又来撩拨? 乔樾不知道,那个时候商流沙忍了又忍,才没扇他一巴掌。 *** 旧事已如天远。 此刻,乔樾手臂撑在这间布局简陋的室内的床上,等待商流沙的答案。 他需要知道,他到底怎么拒绝她的。 商流沙依然沉默。 乔樾重复:“这对我很重要,告诉我。” “话是我亲口听你说的,”商流沙长睫颤了下,“乔樾,不是别人,是你。” 她重新下床,似是又要离开。 乔樾即刻拽住她的手臂,紧扣她的手腕,一字一顿:“我没有。” 商流沙觉得眼睛涩,她没同他争:“你不记得不重要。” 乔樾没法继续坐下去,这一刻语言是这般乏力,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没做过,要我怎么记得?”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一分。 商流沙没回头,她迈出那几步,现在是背对着他的姿态:“都过去了,我不想讨论这个。” 乔樾往前靠了一步,手臂伸出去,勾在她腰侧,从背后束缚住她的身躯:“过去了?过不去。怎么过去?你现在不能对我说,就代表那是你的耿耿于怀。” “别以为你多么了解我!”商流沙笑了下,有些冷。 乔樾又靠近一点,伸腿踢关上门,他换了一个问法:“什么时候?” 她那么骄傲……如果收到拒绝,不可能如常毫无反应。 “我们现在会在这里,是因为要帮我的学生寻亲”,商流沙依然没有松口,语调忽而清淡了下来,“我感谢你百忙之中抽时间施以援手,我现在没有为其他事分神的打算。” 那么多年,唯一有异的是虞听离世之后的那半年。 乔樾不能不去猜:“高考结束,你离开n市之前?” 商流沙没否认。 乔樾笑了一声:“所以你同我不告而别,杳无音信?” 她否认:“不告而别?乔樾,你避我、拒绝我那么彻底,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刀枪不入,脸皮厚的那么彻底?” 她走。 乔樾拦,彻底地从后抱住她:“别动。说不清楚,你今天出不去。” 她骂:“人渣。” “嗯,还混蛋。说说,你怎么告诉我的,怎么表白?” 商流沙闭了下眼睛:“有意思?” 乔樾附和:“有。你得对我公平一点,你判我出局,我得知道依据是什么。” 她冷脸:“逼我回忆那些,你想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乔樾箍紧手臂:“你不愿意。但我更不愿意你和我中间夹着任何误会,弄清了,要杀要剐再随你。” 她依然冷:“够了,我谢谢你那么善解人意。” 乔樾还得说:“不够,我还没说完。” “不可能的。流沙,我不可能拒绝你。那个时候,即便知道你将来可能会遇到更好的人,我都不打算放过你。你来,我一定开心地迎。你对我表白,我如果没像范进中举那般,也差不多像范进中举那样。我在等的是……一个更好的更对得起你的乔樾。你明白吗?” 商流沙在他的紧箍下动了下。 乔樾开始等,等她让他明白拒绝是怎么一回事。 **** 七秒钟过后,他终于等来商流沙的声音:“所以呢?你等,我就得陪你等?谁给你的自信?” 一次次在他的好里沦陷挣扎?他知不知道残忍两个字怎么写。 她继续问:“你想怎么样?证明是我误会了,是我自以为是?” 她的声音不对。 喑哑、低沉。 乔樾松开手臂想要将她身体掰过来,直面她的脸。 商流沙又说:“你别动。” 她的话凉薄且字字分明:“你现在是想告诉我,是我搞错了,我弄错了你的心意。是我自以为是所以我们这十一年都这样浪费了?” “我错了吗?我那时打电话给你约你见面,我从清早等到日落,我没等到你。你说你考虑一下,我从你的话里听到了迟疑。就是为了怕有误会,当时我甚至二度找你,门卫说你在,可你告诉我你不在,我被拒之门外。你没有赴约,你不想见我,我理解为拒绝。乔樾,是我想错了吗?” “是十一年。” “乔樾,我未来不知道还能活几个十一年。也许我会和虞听一样没有明天。如果是我的错误,你让我怎么原谅我自己?” “我没法原谅。” “我会特别讨厌这个商流沙。” 她在此刻才选择回身,蒙了一层雾的眼望着他:“这十一年我都在说服自己,将来总有一日,你会属于别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每靠近我一次,我每允许你靠近我一次,我都在想,你tm怎么那么浑,我tm怎么那么贱,你懂吗?” 她的眼神坚定。 乔樾心慌。 这么多年,她从未向他剖白心绪,而她此刻开口,言语不绝。 这是他要的吗? 她用如此决然的语调诉说这些年的感情,像是坦白之后,就是离去。 他慢慢回忆当年那个雨夜的那通电话,回忆他说了些什么。回忆他的避而不见,和他这么多年一直以为的她的“不告而别”。 解释? 那次拒绝是个因伤而起的误会,能够解释。 可因他的迟疑和不勇敢造成的蹉跎,不是误会。 她曾勇敢地开过口,而他呢? 他那么不喜欢这个不去争取的乔樾。 *** 这几秒,乔樾甚至连本能的呼吸都舍弃了,动不了。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他懂自己一生所求得是什么。 不过是恨不能和这个年少时闯入自己生命中的彩虹般绚丽的人一夜白头。 那种迫不及待,像他此刻胸膛里那颗急欲跳出来呈现在她面前的心。 可她说得对。 那么多年他都不够主动,他从哪里来得自信她会永远在他身旁? 她又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努力了多久才没有和他一刀两断? 乔樾开始后怕。 有多少个他暗怀心事的夜晚,她在想着了断? 商流沙转身,迈了一步离他远了一点。 乔樾即刻伸手去碰她。 洞开的窗吹进来的寒风都没有此刻他的心冷。 她要走的话,他拿什么留? *** 商流沙却没走,甚至在乔樾的手即将触到她的那一刻转身回望他。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曾经的男孩,朋友,哥哥,竹马,同学……那么多的身份,他集于一身。 他的双眼此刻暗沉不见天日,仿佛下一秒所有的神采都会坠落,再不复生。 痛吗? 她想问。 怕吗? 她想知道。 可这些打击不够。 她觉得不够。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真得等到的这一天,她只要坦白的、勇敢的、不会迟疑的、忠贞的爱人。 能够和她盘根站在这黄土地上,不怕风吹雨打,不怕人围观品评的爱人。 这次牵手,只能是再无二心犹疑的一生一世。 但她的心狠下一半,终究有些舍不得。 他难过,她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乔樾过去被父母舍弃过。她从来都不想见他被舍弃第二次,更不可能做那个舍弃者。 “不跟来?”她含着些叹息问。 认命的意味浓。 乔樾很意外,难以置信地抬首。 商流沙笑了声,依旧没什么温度,可语调是软的:“你不是说如果我现在不喜欢你了的话,你就追我吗?” 她拨了下自己垂在耳侧的发:“愣那儿耍帅?不追了?” 她呵了声:“智商都被冻碎了啊乔樾,我刚刚说了那么多,没明白?” “我在告诉你:追,可以。但鉴于你和我有这样一段过去,你想追到,没那么容易。” 第19章 二更 第十九章:嚣张 整晚睡得还算安稳。 费因格睡前商流沙离开,如今他睡醒,房间内毫无商流沙夜里回来过的迹象。 费因格掀开被子跳下简易的竹床。 整个起床过程中他的大脑不停地在猜测幻想昨夜商流沙进另一间房之后发生了什么。 *? 你死我活? …… 不论是哪一种,情节都有些精彩。 费因格甩了下脑袋推门走出房间,把那些猜测甩得一干二净。 他视线在四周一扫,远远地就见加油站棚顶之下,商流沙和乔樾双双倚靠在车身上。 从他所在的角度看过去,那一男一女,外套颜色一黑一绿,腿长,个高。 比肩而立的形象在雪地里显得尤为突出。 是跃入人眼里非常和谐的一种搭配。 费因格向他们靠近一些,才发现这两人视线都垂在他们手持的手机屏幕上,间或手指翻飞几下,大多数时间只是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看,没有互相交流。 他慢慢走近时,又听到偶尔响起的手机震动声。 一会儿来自商流沙的手机,一会儿来自乔樾的手机。 乔樾的响一次,隔几秒商流沙的也震一次,交替不断。 连手机震动都这么默契十足? 费因格有些不太理解青梅竹马这东西的磁场。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条黑色的田园狗,摇着尾巴蹲坐在商流沙和乔樾一侧,靠在他们倚靠的车车尾那里。 费因格蹙了下眉。 这两人一狗在同一方阵营里,显得他这个“闯入者”特别格格不入。 他这么走过去插/进/去是不是特别没眼色? 他轻咳了一声靠近,狗甚至像是被侵犯了领地一样,抬首冲着他轻吠。 以商流沙和乔樾的保护者的姿态。 一副不仅不怕他,反而要把他吓回去的模样。 费因格咬牙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但狗无动于衷。 他更夸张一些呲牙咧嘴,狗依然无动于衷。 他无奈只得向商流沙求救,脸皱成一团:“流沙姐,管管它,欺负我。” *** 费因格话落那刻,商流沙掌心一震,乔樾的新一条讯息钻进来。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给乔樾当年她说了什么。 乔樾用几个小时来解释那一年让她耿耿于怀的那个电话,以及他为何没有回应她的邀约。 适才她是想吓唬吓唬这个男人。 没给他说的机会。 话已经摊开到那份儿上,误会依然不解释等下次? 绝不可能。 除非她有病。 戏里、剧里、电影里那些一个误会撑全场,从头到尾双方死活憋着不说的,含蓄些叫戏剧冲突。 不含蓄的说法在她看来,要么编剧有病,要么角色有病。 她不知道有误会在没办法,知道了还不消除,除非她不姓商名流沙。 *** 那些年少时觉得天崩地裂的事情,如今可以三言两语带过。 没问题。 可乔樾给她的那个理由,商流沙依然释怀不了。 有问题。 她视线凌厉,扫向乔樾的双耳。 乔樾接收到她的神色,收了手机,改为直接开口,不再继续文字交流:“不严重。” 商流沙也将手机塞进冲锋衣的口袋里,同时刺他:“画蛇添足这个词领悟的真到位。” “真的,没骗你。当时怕变聋,现在后遗症都没留下,不然我也过不了潜航员的体检。”乔樾解释地倒是有理有据。 “哦。当时捂着藏着怕我知道你被人修理了担心,现在摊开个干净就觉得我长大了没心没肺的不会伤心?”商流沙寸步不退,逼他答。 乔樾微眯起眼睛:“为我伤心?” 商流沙不喜欢他虽是问句但话里那种流露分明的笃定,她随口一说:“乔樾,我不是非你不可。” 乔樾盯着她被风吹得微乱的发,突然伸手拎起她冲锋衣的连帽,扣在她头上。 风从他那端来。 他微微侧身,挪移了下方向,用身体在商流沙和风之间竖起了一道带着体温的屏障,而后他说:“你是。只要我活着,以后再不可能有别人。你必须非我不可。” 没有人的永远是不用行动而是用蜜语甜言堆积起来的。 可乔樾想说。 说很多。 让她听烦,听够。 商流沙笑了下:“以后很长。” 乔樾无视她话里的意思:“我尽量长命。” 她继续:“我未来可能移情。” 这次没退步的是他:“我不死,想都别想。” 商流沙点了点头:“有道理,等你一死,我移谁都行。” 乔樾听得认真,觉得好笑:“我让你挑了十几年,结果你已经知道,没有人对你而言比我更好。” “有自信是好样的。还嚣张上了?” 乔樾爽快承认:“心情好。” “滚。” 乔樾笑。 *** 这种旁若无人的交流…… 费因格站在一旁,又咳了一声,想要提醒他们这一方天地内还有第三人存在。 商流沙看了他一眼,这才问:“怕狗?” 费因格点头。 商流沙不再问他,转向对乔樾说:“这个软肋不好,治一治小费这毛病。” 乔樾同意:“没问题。” 此刻天冻地寒,连风声都小了。 费因格在两人脸上见到了跃跃欲试和狡黠。 他下意识地往身后退,而后就听到乔樾说:“克服一下,很快。” 费因格顿了下,试探着问:“我能拒绝吗?” “不能。”乔樾回答他。 “为什么?”费因格天真地问。 乔樾随口捡了个“黑洞”这名字给这条黑色的田园犬,他指着犬让费因格看:“看出答案了吗?黑洞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跳起来亲你了。” 第20章 进攻,回合一 第二十章:进攻,回合一 费因格即刻被吓得跑远。 莫名其妙就被命名为“黑洞”的田园犬还蹲坐在原地,见状无辜地眨眼看向商流沙和乔樾。 商流沙没多评价,只说了一个字:“怂”。 她记得不久前她才对费因格说过,身为男人不能随便跪。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变性? *** 乔樾远远地招手喊费因格回来。 费因格略微迟疑着回头,慢慢往回踱。 总觉得回去无好事。 商流沙已经坐回车内,费因格瞧了她一眼,看向乔樾,说得郑重其事:“哥,我真怕狗。” 乔樾“嗯”了一声:“我没说不信。” 费因格急了:“知道我怕狗还吓我?” 乔樾拍拍他肩头,眼神像平静无风的海面,一笑这海面上又像拂过轻风一般:“哦,你感观那么迟钝?” 费因格挠头:“什么意思?” 乔樾摇摇头,微耸肩:“没看出来?” 费因格也摇头,确实没看出来。 乔樾再度拍拍他的肩:“目的就是为了吓你。嗯,你不负众望。” “哥……”费因格笑得像哭,他这么乖巧一大好青年,招谁惹谁了? *** 隔了片刻,乔樾只身去结清账单。 老板娘问及他们去哪儿,听到昙县这个地名,苦口婆心地建议他们取消行程:“穷山恶水养刁民,这话听过吧?” 乔樾将零钱摊在柜台上,没什么表示。 老板娘继续:“连男人走在昙县的街上都不安全,不是我危言耸听。” 乔樾确定数额没错,将纸币往前一推,同时又从钱包内抽出一张小面额纸币。 他细长的手指微曲,敲了敲柜台玻璃,同时开口:“多谢提醒。麻烦给我这一排,五个打火机。” 老板娘心内私语:烟鬼? 暴殄天物啊! 乔樾没理会老板娘的探究神色,又问:“一旁的加油站也是你的?” 老板娘将打火机推给他,答:“是。” “有油桶吗?”乔樾追问。 “有。”老板娘跟着他的话走。 乔樾言简意赅:“要两个,装满汽油。” 老板娘绕到柜台前准备先乔樾一步推门而出,随口问:“要那么多油做什么?” 乔樾语气依旧是他从始至终的云淡风轻:“刚刚不是说昙县刁民多不安全?不轨的人来一个,泼一个,点火烧。来两个,点一双,烧一对。” 老板娘闻言差点儿被门外的栅栏绊倒。 她昨晚接待的住店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的泼,男的悍,净走神经病这路线。 要不要报警? *** 乔樾结完账,将桶放进后备箱。 室外温度很低,为了热车,车已经打火很长时间。 乔樾乍坐进车内,就听到商流沙问:“这么久,很依依不舍?” 乔樾点点头,忍住笑意:“有点儿。” 商流沙“呵”了一声:“人要走了,还非留下一地荷尔蒙撩/拨人良家妇女?” 她坐在副驾驶位,手伸出猛地拉拽乔樾驾驶座的安全带,眸光从狭长的眼眸中溢出来,有些犀利,有些迷离。 安全带在她的拉拽之下,横在乔樾前胸。 商流沙手微一收紧,安全带压在乔樾胸前最为肌理贲张的部位。 安全带勒得紧,此刻商流沙倾身而来,靠他的身体近,乔樾的神经绷得更紧。 扣带还在她手中,她没替他完成系安全带这个动作。 她温热的呼吸喷薄打在乔樾只着了一件低领线衫的脖颈上。 乔樾喉结一滚,反扣住商流沙攥住安全带的手。 她握安全带用力大,他握她的手同样紧,用力多。 商流沙笑了下,温热的气息这次打在乔樾的薄唇上。 她双眼盯住他,看了又看。 一直看到乔樾眉头一跳。 “怕?”商流沙笑得恣意,“我再饿,也不至于荒郊野岭的车里吃人……肉,你怕什么?” 她没挣,任他握着。 乔樾甚至感觉到她的手背在轻蹭他的掌心。 说允许他追,说他追到会很难。 转眼就是她先来进攻将他打趴下乖乖服帖? 这个女人…… *** 乔樾扣紧牙关,克制自己。 努力掌控渐渐失速的脉搏。 不过瞬间,商流沙的身躯退回离他远了一点。 她此刻双眼恢复无辜,甚至在说:等车开太无聊,逗你玩玩。 把火点起来,不负责灭? 乔樾握住方向盘的手臂筋脉凸起,他笑:“远看看不够?近角度看我,才满足?” 商流沙瞬间调整视线,目光彻底离开他的身体。 乔樾继续画蛇添足:“看吧,别浪费这脸。” 商流沙:“……” 人一老,皮怎么厚成这样? 她带着乔樾的手,利索地将他的安全带扣好:“安全驾驶,一心一用。我看哪儿,跟你有关系?” 两人言语交锋不断。 后排的费因格完全坐不住,视线除了往窗外看,还是只能往窗外看。 又隔了几分钟,乔樾打方向盘上路。 商流沙突然回头看向后排。 费因格正巧转头向前看,毫无防备,他下意识地身躯一抖。 商流沙笑,难得的温和,温和到费因格有些忐忑:“你身后的背包里有吃的,你自食其力解决早餐。” 费因格转身去拿背包,顺带问:“流沙姐,哥,你们吃过了吗?” 商流沙回他:“等会儿再说。” 她话落又突然转身看向身旁开车的乔樾。 他双手挪不出来,没法吃东西。 她问乔樾:“你饿?” 雪地湿滑,乔樾注意力大部分在路况,肉眼所及的范围内,这条蜿蜒的公路上,只有车距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有辆正在缓速行驶的卡车。 他一时没回答。 商流沙又问了一遍:“饿吗?” 这个问句,活至此,乔樾听过太多遍。 他从不厌倦。 就在昨天,她还曾这样问过他。 而结果…… 他笑。 短暂的回忆之后,乔樾说:“还能忍。” 商流沙伸手从费因格手中接过背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乔樾听到商流沙说:“忍个鬼。一把年纪了,饿就吃这道理不懂?” 乔樾打了下转向灯,意图靠边停车:“一起?” 商流沙没给出赞同意见:“别停路边,继续开。” 她翻找的间隙告诉乔樾:“我饿,我有嘴有手,自己能吃;你饿,有嘴没手,更简单,我喂。” 第21章 占有欲 第二十一章:占有欲 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去往昙县的这条车流稀疏的省道,也出现了路障,示意前方不能通行。 这场雪下得恣意,从北到南,一路铺白。 路障一侧,停靠着一辆开着双闪的汉兰达,似乎和他们一样在犹豫下一步的行程如何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商流沙摸出来看。 她微博潜水太久,不止微博,社交软件装载都几乎等同于卸载。 今天是周六。 掏手机的过程中,商流沙已经猜到信息来自何人。 无非是她在出版社的责编七里,每周像定时闹钟一样发来讯息催命般催稿。 “滚宝,你tm能让你上一话结尾掉进海里的男主浮出水面吗?” 滚宝……见到这两个字商流沙眼疼。 这画风和她连半个字都搭不上。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七里又发来第二条:“他都掉进去两个月了还没出来,不冻死除非穿越,连尸体都得泡成巨人观了,你看着办吧!” 商流沙笑了下,手指刚敲出两个字,屏幕上又跳出一条短信:“《杀生》1、2册出来那么久了,3就这么难生?是逼我找人给你代/孕还是捐/精?!!!!!!!” 直接粗暴,是七里的风格。 标点符号的增多,意味着七里发飙在即,商流沙再清楚不过。 这种时候得顺毛。 商流沙将原本打得几个字“思路开了”删掉,重新回复:“主意不错。友情提醒:非肤白貌美、肩宽腰窄、腿长尺寸大的,别予考虑,影响下一代的质量。” 七里这下彻底发飙:“滚!!!!!!!!” 商流沙回:“已滚出几百里。” 七里又将耐心找回来问:“滚哪儿去了,自己?” 商流沙在微博剖过各种上山下海的照片。 为作者看更新速度,她渣;为行者算走过的旅程,她佳。 七里翻过那些图片,知道商流沙自立万能,但她继续随手打趣:“记得带着导航仪别把你自己丢了。” 丢? 开玩笑。 商流沙睨了眼身旁的乔樾:“*导航在手,你尽可以放一万个心。” 七里闻言忘了催稿初衷开始八卦:“男人?早就看上的,捡起来揣车上捎着准备路上干?” 商流沙拧了下眉……七里这领悟力真是一绝。 她没多说:“你想多了。债主和负债者的关系。” “欠多少万?” “非钱,十一年。” 七里不解:“宿怨?” 商流沙只说:“说浅了,是世仇。” “我去,姑娘你手下留情别像你恐怖漫画里的连环杀手一样弄出人命啊!” 商流沙笑,欠债命偿? 她要人一命还得替人买墓地、骨灰盒,麻烦。 自然是欠、债、肉、偿,吃了干净,免得留下后患。 *** 路障当前,乔樾将车停靠在路旁。 见商流沙在查看手机短讯,他也没急着下车探路。 这片区域比前一夜他们留宿的那片更为偏僻。 只有离路旁百余米的一处被冰雪覆盖俨然天然滑雪场的池塘边上有座小屋,像是有人居住。 省道不通,他们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车载导航系统的数据库里,没有附近的小道分岔路的信息。 后座的费因格见状也将身子探向前方:“哥,要下车问路吗?” 乔樾点头:“我去,你们在车上待着。” 他动作很快,迅速打开车门下车,下车前将商流沙搭在身前的围巾扯下来,很自觉地围到他的脖颈处。 商流沙扫他一眼,没露出不悦。 但是这条围巾明明是她的东西,乔樾怎么用得跟是他的似的? 她同意了吗? 撩了下把他胆儿都撩肥了啊。 *** 商流沙残留在围巾上的体温自然而然地贴在乔樾的肌肤上,向他侵袭。 乔樾嘱咐:“外面滑,别出来。” 他扫了眼商流沙扣在车门开关上的手,摇了下头:“等我,锁车门、车窗。我很快回来,以你能接受的那种速度。” 他的话都是对着商流沙说,末了又嘱咐费因格:“你监督。” 商流沙拖着她的下巴……敢情乔樾这么不放心她? 她默认了乔樾的嘱咐,留在车上,放弃原本想要同他一起去的打算。 乔樾宽阔的脊背在她视野之内一点点变小,他还没走太远,商流沙突然见前方不远处停靠的那辆汉兰达上下来一个人,喊住了乔樾。 一个蛇身一样身形的,她不需要看脸,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喜欢的女人。 *** “先生?” 乔樾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快,试图踏过冰雪深入到池塘边上的那栋小屋,侧身后传来车门开阖的声音和这个称呼的时候,他及时刹停回头。 一个戴着墨镜,身着香槟色皮草,下着皮质半身裙,脚踩七寸高跟,发成海藻状铺散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后。 他回身,女人见到他的脸,脸上的笑比适才见他从后视镜内闪过的身材更多了一分。 “有事?”他应得不咸不淡,出于从小养成的礼貌给予回应。 女人动了些心机,缓缓地摘下墨镜,过程中晃了下她如瀑的发,向外展露风情:“能帮个忙吗?” 乔樾提着剩下的耐心:“你说是什么忙,我才知道能不能帮。” “太冷。空调开了一路,油耗得特快,油箱空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看……” 女人话落在等乔樾邀约上车,或是热心帮忙解决。 举手之劳而已。 乔樾到这里尚没拒绝,甚至问这个路遇的女人:“带钱了?” “对。”女人答。 乔樾莞尔:“我后备箱里有备用油,可以给你,不用谢。” 女人懂,他说卖油,所以问她是否带钱。 这和她想得不一样。 见这招风情万种计没起什么招蜂的效果,女人复又说:“这路堵了,你知道从哪里能绕出去吗?” 乔樾到这里也依然没吝啬分享:“正准备问路,问到了可以共享。” 女人趁这几句话的功夫上下描摹乔樾全身。 他没戴婚戒。 她开始变得大胆:“过会儿绕路的时候,我能跟着你的车吗?我开了几个小时有些累,或者,我想将车放在这里等人来提,你能捎我一段吗?” 如果此人的眼神没有透露某些赤/裸的诉求,助人一臂之力,乔樾自然乐意。 但此刻,接收到对方抛来的示好信号,乔樾眉一跳:“问到了,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你分不清方向,我可以指给你东西南北。至于跟……” 他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座驾:“看到我的车了吗?车上现在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那个女人,那个坐了我副驾驶位快十年的女人,是我昨天刚刚新婚的夫人。哦,站在这里你可能看不清。她很好看,我很喜欢。” “我这人占有欲极强,不喜欢她接触别的男人。以身作则,也不去招惹接触别的女人,我们聊这几句,她在车内都能看得到。我不希望她误会,更不求她吃醋证明爱多深。她脾气火爆,经常动手。” 然后他问:“小姐,你确定想冒着遭遇意外伤害的危险跟着我们?” 适才还满脸流光的女人此刻脸色晦暗。 答案已然分明。 乔樾转身就走。 迈了一步半,他又突然回头。 女人见状再度微笑,这男的突然开窍? 乔樾目光点向女人穿的高跟鞋。 女人低头,这男人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小心开车? 却没想到,乔樾这次说:“您自己不在乎生死,麻烦考虑一下路人的生命安全,谢谢。” 第22章 咬,行吗? 第二十二章:咬,行吗? 跟无关的人废话多话不是乔樾的风格。 但他犹豫了这一步半的时间,最终还是对着这个穿高跟鞋雪天开车的女司机说出了适才的话。 虽然和商流沙如今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但他几乎能够听到坐在身后不远处车内的商流沙此刻脑中翻滚的某些字句。 她没有说,她不用说,但他就是听到了。 他了解她的习性喜恶。 因为喜欢,所以某些行为处事的方式不知不觉地就受到她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像。 这女司机会以为他多管闲事? 也许,大概,是的。 然而他并不在意对方怎么想。 *** 池塘冰封。 乔樾一步步向池塘边的小屋靠近。 临近了,才看清这座石砌的他目测长不过五米的房子,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是碎的。 窗棂有些朽,年代不远了。 里面自是没有人住。 乔樾往里扫了一眼,角落里满是尘埃和结网而死的蜘蛛。 这样荒山野岭、漫天雪地里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倒是很像他曾经看过的商流沙漫画里的某些场景事物。 只是在她的故事里,这样的场景里一般接下来出现的不是尸体,就是制造尸体的杀人凶手。 乔樾笑了下,原路返回。 *** 那辆汉兰达还停在原处,整个区域视野开阔,车上的人自是能看到他没有找到当地人,乔樾没有多此一举再同对方交代问路无果。 毫无必要。 回去的步伐他迈得更大,大概一共用时五分半钟,乔樾重新回到车上。 *** 适才同编辑七里的那段对话结束。 七里最后告诉商流沙去查看她的朋友圈,她转了一个读者写得一篇《杀生》的评论,分析得特别细致,希望能对商流沙理顺思路提供帮助。 反正要等乔樾,时间有余,商流沙久违地打开社交应用,登录时除了一时遗忘认真回想了下密码之外,没有遇到其他障碍。 然后她依照七里所言刷新朋友圈,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所发的状态里,她见到的第一条来自她和乔樾共同的高中同班同学言雾。 图片发送时间就在一刻钟前。 内容是:“在澳门,蹦极。” 她的好友列表里会有这个同学纯属意外。 当年她第一次读高三时,除了乔樾,因为那几个月内各种各样的变故和她本身身处那个教室的时间过短,她没有和班里其他人有很亲厚的关系。 都是点头之交。 毕业照没拍,班级通讯录里她那一栏填的只有电话号码。 言雾是前几年她在n大的一次校际活动中见到的,他代表隔壁d大前来出席学院组织的联合课题组研讨会,她也有参与。 言雾先认出她,商流沙并非对言雾那张脸毫无印象,他坚持留各种联系方式,商流沙没有拒绝。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言雾是当年班里的班长,有集体活动,他不可能不出席而选择外出游玩。 商流沙返回手机首页看日期。 今天是周六没有错。 她记得乔樾刚回来的那一天,就以“抢钱”的方式告诉她周六有高中同学聚会,让她一起去。 她被迫答应了。 那时她只想过,出席同学聚会会否尴尬,从来没有怀疑过乔樾所说的同学聚会这件事情的真假。 而一旦怀疑,不合理的地方就纷纷显露。 她和言雾不曾交恶,而这个如今偶尔能寒暄几句的老班长,不曾对她提起过关于聚会的任何字眼。 她摁下锁屏。开始思考如果聚会是假,那这是乔樾第多少次骗她。 而被骗的话,她一般不忍。 **** 乔樾乍坐好,就感觉到商流沙审视的目光笼罩他全身。 乔樾重新锁死车门车窗,交代:“那座房子多年没有人住过,我们大概只能自食其力寻找路线。” 商流沙“噢”了一声,继续看他。 乔樾于是继续:“刚刚那个女人是问路。” 商流沙“嗯”了一声,继续看他。 乔樾解释:“她大概四十五岁。” 商流沙瞪他,好一个睁眼说瞎话。她过去是挺了解乔樾的,最近这几天越发开眼,不太了解了。 乔樾没心虚,他只是想表达什么都不可能发生,至于用到的词汇和方式,他没多想。 他在意的是结果。 “这人跟我有关系?”商流沙笑,这一次说的终于不再是一个字,“我看起来很关心这位女同胞的个人信息?” 乔樾岿然不动,语气轻快:“我挺想跟你解释的,忍不住,你配合下听听吧。” 商流沙:“……” 乔樾又将适才从她那里掳走的围巾摘下来,放到她手边,而后又说:“我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不会因为一个路人甲动摇,放心。” 商流沙:“……” 乔樾哪只眼睛看出她不放心? 后座的费因格:“……” 乔哥这表白技术……佩服。 *** 乔樾重新挂档起步,靠他的判断选择绕道一旁的一条岔路。 他几句话商流沙和费因格消化不良。 隔了两分钟,商流沙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当年你在班里人气挺高的,今天的聚会不去,对得起大家吗?” 乔樾似乎思考了一下:“事出有因,大家都能理解。” 商流沙笑,诓乔樾:“言雾你熟吧?你出去这几分钟,他刚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乔樾神色如常,问:“聊什么?” 商流沙反问:“你猜呢?” 安全起见,乔樾踩了下刹车减了下速:“是下周六聚,我那天忘了多加一个定语。” “确定吗?”商流沙追问。 乔樾没乱阵脚:“可能言雾最近忙,顾不上组织,班副还没来记得及告诉他,所以他不知道。” “没了?” 乔樾“嗯”了一声:“就这些。” 商流沙也没急:“我现在告诉你件事儿,言雾没联系过我,我骗你呢乔樾。交换下,你骗我什么?” 她眼睛里都是“呵呵”两个字:“下周六?” 乔樾眼角余光瞄到商流沙拿起车前挡风玻璃后他搁置的一本硬皮书。 他打了下方向盘靠边,踩刹车。 商流沙书还没敲在他身上,乔樾已经踩下刹车,及时出手攥住她才举起的手臂。 她手里还没打到乔樾的硬皮书掉落。 乔樾对后排的费因格说:“小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商流沙动了下手腕:“反应速度变快了啊乔樾。” 乔樾没客气:“你训练的好。” 他笑,眉眼弯的弧度恰到好处,就像商流沙此生见过的许许多多的拱桥。小桥流水,是她很熟悉,能让她静下心来欣赏的那种景色。 乔樾说:“流沙,商量件事。” 商流沙等他说完:“说。” 乔樾敛了笑,眼眸黑成陈年的墨。 他话说得很慢,人却突然靠近,向她倾身而来:“下次看我不顺眼,别打。咬,行吗?” 第23章 好评返现? 第二十三章:好评返现? 乔樾话落,唇已经逼近商流沙的脸。 商流沙抱臂,神情寡淡地看着他。 十多年不曾有过密的肢体接触,出来送费因格这一趟,倒是频繁破例。 原因? 脱离了熟悉的n市的环境,周围不再有那些旁观他们这些年过往的人,和乔樾说了些十多年不曾交心提及的话题,耗时数年筑起的心防,溃堤的不能更快。 或者因为孤男寡女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近乎独处……原始的欲/望在催动? 又或者,这本就是她还没当作妄想杀死的东西,她曾经有过类似的渴望? 说不清。 她曾经以为这些年自己在慢慢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原来只是她以为。 她耗时十余年走远的距离,缩短也不过只需要一朝一夕。 人这种总是不够果决经常会藕断丝连,原则不够坚定,还特别容易感情用事的动物啊……商流沙嗤笑一声,身为其中之一,她不太喜欢。 可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东西,不外乎还是人。 *** 乔樾的呼吸此刻轻柔地打在商流沙鼻翼。 走过去对她来说很简单。 但此刻商流沙没动,有些距离,应该让乔樾来缩短,让他走过来。 那是她的原则,也是她想教会乔樾的事。 *** 乔樾的指尖先于其他触到商流沙的身体。 他的手触到她的脸,蹭了下。 商流沙身体内有很多声音在叫嚣,莫名有些狂躁。 “颤抖?”她忍来忍去还是呵出声,“连你自己的手,都不会用了?” 乔樾收回手指:“人醉了,就这样。” 他指尖那点温热离开她的面庞,那种流连,那种似是欲语还休的蹭……让商流沙忍不住唇轻颤。 她咬牙:“就这样?” 乔樾看着她:“不然呢?” “孙子。”她没客气。 乔樾笑了下,忽然扬手将适才搁置在她手畔的围巾往后一扬,盖在后排正心内默念三字经以便排除杂念不过问红尘俗事的费因格的脸上。 他的视线笔直,脸上的笑映着车窗外的雪如许明亮:“第一次。记清楚时间地点,方便对我负责。” 他的唇凑上来,一点点碾压她的神经。 从细致的研磨到舌尖长驱直入不断吮吸。 从他细微地啄,到他义无反顾地缠。 商流沙的手下意识地扣在乔樾后背上,他攫取的力道越来越强,她的手扣在他脊背上的力道也便越来越狠。 他身上的草木清香,混着他适才从车外入内裹挟的几许清凉,统统透过这交缠的气息涌进她的感官。 清冽而又混杂着狂野。 他的手搭在她耳后,被他摩挲过得那片肌肤,升腾起层层战栗感。 唇齿发烫,勾缠拉扯下,商流沙几乎觉得口腔全麻。 乔樾以一种想要吞掉她的姿态倾身而来,力道过强她难以抵挡。 孙子? 她撩错了。 不过数秒,她的双眸已经含着朦胧水汽,湿润如湖面。 可他似是还觉得不够。 商流沙刚想反客为主含住他的唇,乔樾已经进一步收紧手臂,将她拉近,离他此刻滚烫即将炸裂的身躯更近一步。 他将她拉近的瞬间,交缠的唇齿微松,商流沙得以吸气。 她的喘息急促,听在乔樾耳中,是此刻引爆他体内火药的索。 慢慢吞掉她? 怎么慢?只是才开始,他已经跪的彻底,那些破笼而出的欲/望,轻易地就完全将他覆没。 他想要更多。 动心加动情,如何忍? *** 商流沙闭了下眼睛,乔樾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地抱着她,一动不动。 她挣了下:“跟我有仇,预谋勒死我?” 乔樾还是没动,笑了声:“走这一趟,走对了。活这么多年,没这么对过。” 商流沙嗤了下,语调没什么起伏:“别矫情,开车。” 她的冷静,就好像适才什么都没发生。 乔樾挪出一只手,摸她柔软的发:“还行吗?” 技术还行? 商流沙声音很轻,伸手碰了下此刻依旧在发烫的唇:“神经,好评返现?” “是。”乔樾即刻应下。 商流沙白他一眼。 乔樾一本正经:“流沙,贞操/我很看重。” 商流沙希望他闭嘴。 “我给你,就再不会有别人。”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说上瘾? 商流沙抿唇:“乔樾,这世道,女为雏,是宝;男是雏,别人以为……他有病。” 乔樾彻底松开她,理了下他自己凌乱的衣领,一样语气坦然:“男女平等,这理论不对。” 爱应该忠贞,守身有错?打着爱或失爱的旗号荒唐就有理? 他一本正经地思考,眉微蹙严肃回答她的模样,有些像年少时,一起写作业,她偶尔扭头看过去,看到的那个眉眼如刻、满身青涩、解题遇到障碍苦思的少年。 商流沙笑了下:“乔樾,你真有病。” 她一直知道,他的原则性很强。 时隔这么多年,世界在不断变化,人情在渐趋淡薄,人心在日渐浮躁。 而他好像得了不会变的那种病,一如往昔。 肩膀变宽了,心却和过去一样。 *** 乔樾这岔打得时间不短。 莫须有的“周六聚会事件”依然没有彻底解决,商流沙还记得,自然不会让他蒙混过去。 可此刻微肿的唇瓣还挂在她的脸上,她目前不想换另一种心情,暂时没有开口。 此刻她并不是很想继续搭理乔樾,商流沙对后座如同隐形人的费因格说:“说说你妹妹的事情。” 此刻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费因格身为非当事人,看到商流沙,莫名红了耳朵。 他清了下嗓子,吸了口气才说:“比我小三岁,现在应该读高中了,叫嘉格。” “性格?”商流沙继续问。 “很乖,很听话懂事。丢的时候,四岁了。”费因格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那天没同商流沙交代完的事情说完,“游乐园里丢的,那时我也在。” “你觉得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费因格猛地抬眸对准商流沙的脸:“我——” 商流沙收了笑:“小费,你脸上写着你很愧疚,你有罪。” 费因格的视线复又低垂。 “但这么想不对。”商流沙补充,“人不是你偷的,丢不是你想的,这不是你的罪。” 费因格再度吸了口气,很郑重:“老师,谢谢——” 他那个“你”字还没出口,又被商流沙瞪回去吞下肚。 “不过找是对的,找不到,要找一辈子。”她似乎还是对费因格说,视线却有一部分扫向乔樾,“你不能放弃你的亲人,他们不是草,割掉了不会复生。他们不是草,被放弃,会疼。” *** 乔樾选的那条小路是对的,他们绕了两个小时,重新走回未被封闭的省道。 这部分路段积雪不重,路况尚可。 费因格在后座昏沉欲睡,商流沙从背包内抽出薄毯替他搭上,而后看向乔樾。 然后,她只看到他眼眶中的满眼血丝,和他眼角压不住的倦意。 这些年,乔樾一向很忙,每年都有很长时间不在国内。 在海上时有时通讯不便,连那些交流日常生活的邮件都会断掉。 最长的一次时隔半个月,她没收到来自他的任何只言片语。 科研工作者总要牺牲部分个人生活,她知道。 但乔樾的私人生活本身很单调,牺牲掉一部分,这人就更孤独了。 他从西南太平洋回来,紧接着就是在高校串场,然后陪她走这一程,牺牲的是他每年难得的休息时间。 路况这样差,昨夜他必然没能睡好,长时间的开车又在消耗他的精力。 她突然心软如泥。 “乔樾,”商流沙出声,“停吧,我来开。” 乔樾没即刻答应:“你跟小费一样,睡会儿,休息一下,我们今晚不一定能到。” 商流沙:“我怕你在我们睡着后,没人陪,开睡。大家一起交代在这条路上。” 乔樾眼角余光看着她,商流沙在坚持,乔樾于是真的靠边停车:“好,你开一小会儿,然后我再替你。” 商流沙下车和乔樾交换位置,坐好后才对他说:“你睡会儿,眼睛红的像哭过一样。” 乔樾用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下他自己的脸,眼睛是红,但没那么严重:“见过我哭?这比喻很失真。” 商流沙没客气:“见过,不多。” 乔樾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我不记得。” “昨晚”,商流沙扣紧安全带,突然侧身看他,“以为我再也不会要你,你不是差点哭给我看吗?” 乔樾张了张嘴。 突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相识近二十年的岁月,有过多少这样的时刻? 她能轻易让他笑,带动他的所有情绪。 他那么确定,他真得非她不可。 不止是喜欢,他对她,是一日深过一日的爱。 **** 商流沙驾车的速度和乔樾差不多。 乔樾不时和她聊几句,并没有按她所言休息。 她开了半个小时,车速开始往上攀升,乔樾便按捺不住,想要再度和她交换位置。 商流沙无视之。 乔樾不可能同她抢方向盘,她确定。 他需要休息,她也确定。 她更能确定的是,她开下去,不会有任何问题,她并非逞强。 *** 慢慢地,乔樾的话开始变少。 他是真得有些累,开始枕着靠背闭目养神。 商流沙将车开得更为平稳,可不过过了一刻钟,乔樾安静了整日放在车前挡风玻璃后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几乎同时,乔樾查看来电者的时候,商流沙视线也扫到屏幕上那个名字。 闪动的是三个字:“求医生”。 她确定,她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她等着乔樾接。 乔樾看了眼商流沙。 这样近的距离,他确定电话稍有漏音,这通电话的内容,她便能听得到。 他面无表情地挂掉这通电话。 商流沙问:“怎么不接?” 乔樾把手机塞回原处,还没收手,屏幕再度被点亮,又跳出“求医生”那三个字。 他依旧面无波澜地挂掉,告诉商流沙:“是骚扰电话,这人需要医生修理,所以我备注为求医生。” 还能更瞎一点? 商流沙凉笑:“好,算你说的是真。” 她这次要问明白:“顺便说说,莫须有的周六聚会,到底怎么一回事?” 乔樾依然很顽强:“真有。” 商流沙已经懒得废话。 乔樾想了想,说:“今天周六,你和我是同学。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同学聚会?” 商流沙:“……” 第24章 善解人意 第二十四章:善解人意 乔樾电话挂断了两次,没接。 他在车上,无处可逃,商流沙没急着下手。 他明显在隐瞒什么。 她允许他有自己的*,没道理凡事要问得一清二楚。 可他最后这几句话……明显招揍。 前面是跨河大桥,桥的入口处立着几个石墩路障,阻止重卡等大型车辆通行。商流沙将车速慢慢降下来,慢到近乎停车。 *** 手机在这时再度震动了起来,车内没有其余声音,显得乔樾手机的震动声格外突兀。 接? 乔樾有些犹豫,这样一来,他适才的举动便都宣告白费。 不接? 他结识许久的这个“求医生”,怕是非得打到他接为止。 车在此刻停了下来。 商流沙手还因为退档握在档把上,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告诉乔樾:“不想让我们听到,就下车接,在我将车挪移过路障的这个空档。” 这个建议很中肯。 乔樾琢磨了下,接受:“好,等我一下。” 他推门下车,走到桥侧相对私密的地方接听电话。 通话乍接通,内里传来他大学舍友之一的求是的质问声:“老二,忙什么呢?” 从桥头过的车都行驶缓慢,乔樾触目所及的范围内,能看到商流沙将车平稳地驶过那几个石墩。 她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可他还是得看过才能放心。 *** 乔樾将视线挪回来,专注听电话,告诉求是:“没什么,那会儿不方便接。” 求是了解详情,问他:“她在你旁边?” 乔樾嗯了声:“所以不方便。” “我去”,求是吐槽,“我连call你这几通,她不会误会我是你某个难缠的红颜知己吧?我坏你事儿了吗?” 乔樾蹙眉:“不会,你想太多。” 求是即刻放心,说:“我们磨了人一年多,周前辈才答应过路n市。不是说好周六见的吗,真就这么算了?” 风过,乔樾的掌面有些凉,他攥了下手机:“我和她在外地,今天赶不上了,我昨天已经向周医生道歉,让他取消来n市的行程。” 求是叹气:“我真不懂你们在搞些什么,就不能把事情往后推把周六空出来?就不怕老周觉得你逗他玩下次你再上门求医被拒?他马上退休,以后很少会看诊。前段时间你急得好像没什么比她小时候被绑架左手背上留下的那条疤、那些神经损伤更重要,现在又无所谓了?” 乔樾否认:“不是,永远都重要。” 这么多年,她的父母也在找合适的医者,不是找不到,而是尊重她不想改变的意见。 如果没有手的这一项障碍,操作跃龙号这样精密的仪器的机会,凭她的毅力,争取到不是问题。 她不能,却想做,所以他上。 他这次回国前经历了在跃龙号内和母船失联的那数小时,就更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可回来后耍赖逼她空出周六之后,他又突然想明白,他不应该去做那些他认为对她而言最好的事情。 任何事关她的决定,最重要的都应该是首先过问她要不要,她想不想。 *** 求是还在叹气。 乔樾重复:“很重要,我之前想错,做决定的应该是她。” “老周走了你也不后悔?”求是仍旧存疑。 乔樾:“不会,我确定。” 求是啧了一声:“感谢我吧,我是你的吉祥物啊老二。周前辈刚刚致电给我,你暂时不需要,他这次就不来n市了,但你有需要,随时可以再联系他。他没亲自跟你这么说,大概老爷子也是要面子的吧,不过你数顾茅庐,他有那么点儿感动也正常。” 还没等乔樾回话,求是又问:“现在拿下了吧?这么三从四德的,她能有什么不满意。” 乔樾笑了下:“滚。” 往事不堪回首,求是至今提起仍有些怨念:“我可这辈子都记得你大一新年前冒雪拉着我排队去买票看她那景儿,我没被冻死在那时候活到现在容易吗?要是不成,她嫁谁我都去婚礼上掀桌。你信不信?” 乔樾信求是做的出来。 是兄弟,为了他,求是什么都敢做。 换他也一样。 当年求是也曾反对他参选潜航员,极力阻止他远赴国家深海基地。 求是总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活在热闹的地方,卖个笑,聊个天,而不是献身于喜怒无常的深海。 乔樾感谢求是的爱护。 但他那时一意孤行。 当时的他考虑的浅,可现在的他并不为那时的选择后悔。 近些年,爱那抹蔚蓝,和爱商流沙,几乎组成了他的生命。 *** 至于掀桌…… 求是永远没有机会。 有他乔樾在,她永不会另嫁。 *** 挂了求是的电话,乔樾迈步往车的方向走。 走至车前,他的手还没碰到车门,突然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把他留在了原地,绝尘而去。 乔樾盯着车尾看了半响,突然笑了。 难怪商流沙建议他下车接电话,也没有在被他噎之后回击。 她悄无声息地按捺不发,就等这一刻呢吧! 乔樾没急,没追。 他在桥上走着,慢条斯理地重新将手机掏出来,拨给商流沙。 看起来还像一颗恣意挺拔的乔木。 隔了一会儿,商流沙才接。 接了还半响无话。 乔樾先投降:“流沙,前面有人背影看着特像我,你一时眼花开车去追?” 商流沙:“……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想明白该说什么,教育好你的嘴。” 乔樾不再撩她:“听你的。所以,你什么时候倒回来? 商流沙很坦然:“前方三百米,你走过来。” 乔樾挣扎了一下:“路滑,走不快,况且我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样是在浪费你和小费的生命。” “五百米。” 乔樾呵了下:“别,我报警?被遗弃。” “110,别拨错号码。” 乔樾眼眸漾出几许暖光:“我错了。” “哪儿?”商流沙即刻追问。 乔樾迎着日光,信手拈来:“你刚走,我就想。且羞于说。” 这样的话,带着玩笑的口吻认真说,并不难。 乔樾此前很少这样做,可他上手快。 人是一种需要表达的动物,让对方知道,让自己坦白,而不是靠猜。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花言巧语,用心说,那些话不过就是日常用语。 商流沙:“……” 神经病发作也要有个限度。 “你别过来了,倒回n市,我眼不见为净。” 日光透过雪折射进乔樾眼里,白茫一片,有些刺眼。 乔樾笑得灿如此刻正午这一轮太阳。 他这次没挑衅:“我给你导航,一路向北,很近。你要是觉得累,哪怕分两段来开。我会慢慢往前走,缩短距离。” 他站在桥的北端。 她往北,终点就会是他。 “下不为例。”隔了三秒,他听到商流沙妥协。 她话落这刻,乔樾觉得眼前的寒风,瞬间都停了。 她坏? 没关系,他善解人意。 **** 再上车,司机又成了乔樾。 商流沙不再追问聚会的事,她等乔樾将来主动说。 往昙县这六百公里的路即将行至尽头,很多事在这条铺满冰雪的公路上被改写。 那些事都不在她出发时的计划之内,可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 人生嘛,全按计划之内的来,那有什么意思。 这一路走了两天,不算跨山越岭,也可不算容易。 当夜十一点,他们终于踏入昙县地界。 *** 昙县面积不大,居民却多。 县城中道路狭窄,建筑老旧。 雪夜夜深时,街边开放营业中的店铺稀少。 乔樾将车停在视线之内尚在营业,且可见店周停放着些许车辆,像是仍有不少顾客在内的一家拉面馆。 商流沙和费因格下车,先乔樾一步进入店内。 内里的环境不似室外那般寂静,有些嘈杂。 三三两两的顾客散落在店内不大的一个个长方形餐桌旁,有的看起来像是周边吃夜宵的居民,细嚼慢咽;有的则像是在附近才收工的打工者,狼吞虎咽。 室内温度比室外凉气都往人骨缝中渗的情况暖很多,一个个餐桌上摆放的食物,仍然冒着不绝的热气。 商流沙和费因格挑了临近店门的位置相对而座。 乔樾推门而入自然而然地坐在商流沙身侧,瞬间店内有更多的目光投射向他们。 气质出挑,让他们显得更为格格不入。 商流沙拉开冲锋衣的金属锁链,知道他们身上带着明显的异乡人、过路客的气息,也没想要遮掩。 前方那桌的顾客正吞烟吐雾,烟圈一圈圈散开,像他们这侧飘过来。 喉咙有些痒,她咬了下唇。 角落里悬吊在天花板下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纪实类的节目。 电视机老旧,画面质量很糟糕。 一段音乐结束,电视中传来记者采访嘉宾的一问一答声。 商流沙没注意电视屏幕,她只在听。 记者问:“国内的深潜事业刚起步,我知道曾经有很多次,跃龙号在下潜作业中,出现过惊险时刻。在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嘉宾答:“后悔的是,也许可以在作业中做得更好,不后悔做的最初的选择。” 商流沙闻言猛地抬头看向电视屏幕。 那一方画面闪着些许雪花干扰视线的小荧幕上,乔樾那张脸别说隔着雪花,化成灰,她也差不多认识。 *** 乔樾折好一张餐巾纸,递给她。 商流沙接过,看他的目光带些审视。 乔樾目光跟着她,然后又从中发现了些许……嫌弃。 “见过伊斯兰妇女的装扮吗?”商流沙问。 乔樾拒绝听,他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可能”,乔樾拒绝遮脸只露出眼睛,“你想都不要想。” 第25章 味辛 第二十五章:味辛 商流沙动了下唇,没有继续跟乔樾侃。 真让他装扮如穆斯林? 那恐怕走在路上会更招人耳目。 她惯常低调,不喜张扬。 他这张脸她看了太多年,过去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的脸和“跃龙号”挂钩,大概也是“国家形象”的一种。 商流沙突然觉得人潮中该离乔樾远点儿,不然麻烦。 *** 店里的汤食味道浓郁。 细长的面卷成团,泡在骨汤内,上面飘散着几片青菜叶和肉沫,卖相并不突出,看起来很家常。 费因格吃得快,商流沙动筷速度也不慢。 最慢的那个,反而成了乔樾。 他没说话,空气里散播的是身后不远处的那台电视机里传出的他的声音。 他进食的速度更慢了些。 听自己如汇报般说话的感觉,有些糟。 ** 会做这个访谈,不是乔樾的本意。 首席潜航员秦衍谢绝出镜。 他和周徐深身为后生想逃,就没那么容易。 深潜事业需要推广,让更多的热血青年投身其中。海洋那片广阔的领域也有更多的奥秘可以向世人展示,需要有人发声。 但跃龙号下潜纪录的创造是很多人耗时多年的心血,并非三两人的功绩。 无论是他还是周徐深,都不希望独享那些赞誉。 终于这个时段的专题新闻节目结束,进入广告,不知道是店里的某位顾客还是店主,换了台。 乔樾视线依然没转向电视,但能听到此刻电视节目播报的娱乐新闻。 里面提到了一个名字——许惊蛰。 乔樾抬头看商流沙。 她没有什么反应。 他满意。 ** 喝完一口汤,商流沙抬首。 乔樾在侧身看她,她能感觉到乔樾的视线。 她没选择对视,因为此刻她用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那个小荧幕里的一个人。 那个站在舞台上为自己的作品站台的导演商陆。 他气势内敛,和乔樾近乎一样的朗眉星目。 聚光灯下,他身上没有时光打磨的沧桑,更多的是光年流转沉淀下的质感。 吸睛、耀眼。 很男人的那种人。 前后不过几分钟,这父子两个,出现在同一台电视机内。 明明是近到不能更近的距离,实际上又远到不能更远。 *** 该说点儿什么。 可此刻商流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世界上比男女关系更为复杂的,就是商陆和乔樾的关系。 男女关系她尚且不擅长,更别提后者。 在商陆面前,她敢试,但在乔樾这里,她谨慎。 僵了三秒没动,最终商流沙轻敲了下桌面转而对费因格说:“你得到的那个地址,给我。” 费因格吞下最后一根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便签:“姐,能不能等明天再去?” 他称呼“姐”,自带一种乞求的意味。 商流沙接过便签,直戳:“你怕其实不是,又要重新大海捞针地找?” 费因格没动,默认。 他背光,脸隐在暗处,显得更为颓丧。 “怕是人身上最多余的情绪。所有即将发生的,都不会因为你怕而有任何改变。”商流沙站起身,“如果不是,你就可以早些开始下一次寻找,也就意味着,你可能能早几分钟找到。懂?” 费因格突然出手拉住商流沙的手臂:“不止怕不是她,我还怕这次是她。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哥哥。流沙姐……我怕她不会喜欢我。还可能,她已经有了另一个哥哥。” 费因格的声音越来越低,商流沙没挥开他的手臂,反而拍了下他的手:“小费,这世上没人会嫌爱多。” 她指了下乔樾,以身示范:“这男人在我左右很多年。我兄弟很多,不缺哥也不缺弟。没嫌过这个多余。” 乔樾旁听了这对话好一会儿,此刻差点儿被呛。 她就像他不在场般任意对别人说起他。 不嫌多余? 他该深感荣幸? 他笑,他的确深感荣幸。 **** 只有五层高的居民楼静静地立在夜里。 商流沙从费因格那里拿到的地址,就在这独栋楼内。 昙县人睡得早,有夜生活的不多。 此刻他们车停在楼下,视野之内能见到的灯光,除了来自车畔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之外,剩下的都来自这栋楼顶楼五层仍亮着的某扇窗户。 他们要找的302,已经全黑。 让费因格在车内坐着,商流沙推门下车。 她在前面走,很快乔樾跟上,紧跟在她身后。 这老楼没有楼门,楼道狭窄,仅涂了层水泥,经过多年的磕碰,台阶已经不算完整。 声控灯也是坏的。 一晃一晃的灯光亮了没几秒,楼道重新彻底地陷入黑暗。 商流沙的脚刚迈上二楼平台,突然跟在她身后的乔樾箭步蹿身她身前,牵着她往前走:“跟着我。” 商流沙略微抗拒,他的语气,就好像是要牵个怕黑的小孩。 她快步上前:“乔樾,我不夜盲,看的见。” 身前的乔樾突然刹停,商流沙步速加快之后,猛地撞在乔樾肩上。 力反弹到她身上,她身体微微后倾,乔樾适时伸出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腰身:“不跟我,就是差点摔下去这结果。现在老实了?” 满目黑暗中,乔樾一笑:“依赖我,感觉应该还行,试试?” 商流沙借着他的力道重新站直身体:“自立惯了,难改。” “不用改。你这样就挺好,没什么要改的。” 商流沙的目光瞬间带着质问。 乔樾重新牵起她继续上楼,她这次没挣,他这才解释:“我会有很多时间不在你身边,我不在,你自立。我在,靠我。” “呵,嘴够溜,套话学挺快。” “人聪明。” “我可能忘了说……喜欢话少的男人。” 乔樾挑眉:“话少?你是这么看我的?我保持。” “……” 你不如变哑。 商流沙拒绝交流。 *** “不敲?” 两个人站在302门前,乔樾问商流沙。 商流沙:“扰人睡眠罪大。敲了等人开门破口大骂,还是冲出来拿菜刀剁我两下?” 乔樾不置可否:“那上来做什么?” “换个环境,车上窝了两天,闷得慌。”她摸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抽了一根出来。 乔樾没阻止,摸出清早所购的一个打火机,摁开,蓝色的火苗扑出来。 商流沙的指夹着烟,没动。 乔樾的火往她烟上靠,示意她抬高一点:“高点儿,点着累。” 商流沙动了下手。 乔樾的火凑上来,点烟。 他的眉眼低垂,侧脸的弧线好看,在她眼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又耐心的模样。 她看得认真。 火星在烟一端蔓延,乔樾关火的同时,突然将烟从她手中夺走。 夺得姿势强硬而又坚决。 他吸了口,又将烟挪出唇侧,止不住呛咳。 商流沙看他:“别逞强。” 乔樾嗤一声:“戒掉。” 一时安静,只有烟圈在不断地扩散。 直到乔樾又咳了一声,商流沙才告诉他:“我这人固执、顽固、听不进去别人劝,没戏。” 乔樾将烟摁灭在一旁的坚石上,突然伸出手臂,一只扣在商流沙腰侧,另一只扣在她脑后。 他的一系列动作很快,如他夺烟那般迅速,不容拒绝。 他的唇碾下来时带些艰涩的味道。 发苦。 还有些辛辣。 他在她唇瓣上碾了又碾,将唇舌之内他的气息渡给她。 商流沙僵硬着没动,眼神里含着清醒的警告看着他。 乔樾没恋战,很快还她唇以自由,问她:“什么味道?” 他不等商流沙答,就告诉她:“苦的,难吃难闻的。” “商流沙”,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平静而又郑重其事地叫她,“你不戒,过些天我在海上想起你,是苦的。” 商流沙捏着冲锋衣口袋里的烟盒,她比乔樾更冷静,这才解释:“不是要抽。我点一只,等它燃尽熄灭。” 乔樾看她:“你保证。” 她脚微掂,凑到他脸畔,咬回去。齿压在乔樾柔软的唇瓣上一秒便松开:“我保证,永远不会苦。信我?” 她亲上来那刻,乔樾明显意外。 她离开,他的唇还没从被她咬的感觉中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