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蒙》 第1章 小乔的乔(一更) 《荷尔蒙》 2015/11/26 苏尔流年/文 第一章:小乔的乔 【你如果是周瑜,我也不是小乔,而是黄盖。你愿意打,我乐意挨。——乔樾】 夜升。 凉风扫向树梢,叶片翻滚轻微作响。 乍停车,乔樾便隔着树丛听到从路旁的朱瓦小院内透出的二胡声。 乐声跌宕,旋律酣畅,炽烈的情感随着音符磅礴而出。 这首曲子乔樾很熟悉,是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的《听松》。 他站在院外听了几分钟,两月来因接续的下潜、登舰、靠岸、回航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手里拎的酸奶杯里的草莓鲜嫩可口,乔樾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曲腕开始敲门。 ***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时,商流沙已经盯着她耗时一个月还未完工的画长达半个小时。 手中带些发泄意味拉响的二胡更是不曾间断。 二次元里漫画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更新。 存稿用完,新的底稿绘出大致的轮廓后,她突然不知道该赋予人物何种表情,灵感极度匮乏。 头顶的白炽灯明亮夺目,衬得此刻她眼前画纸上的半截嶙峋枯枝更为黯淡。 这画就此废止,是废品;这种状态下画完,只怕也是垃圾,同废品无异。 敲门声停了五秒,再度响起。 知道不迎客不礼貌。 但商流沙仍旧专心蹂/躏着手中的二胡,没有即刻起身开门。 *** 连日来心情恶劣。 无论是面对眼前的画,还是面对一旁静立的白瓷瓶里插着的那支渐趋枯萎的白铃兰。 更遑论面对如今睡死在她家沙发上的她担任辅导员后在n大接手的学生之一——那个因为打架斗殴刚被她从派出所领回来的——如今她卖力地拉着二胡力图吵醒却死活吵不醒的学生。 ** 画缺灵感,学生惹事。 铃兰就更说来话长,是上周她雇佣过的人体模特所赠。 她不过在结束之后微微一笑,竟然就被对方理解为别有暗示,走时盯在她细长白皙的双腿上的目光格外赤/裸。 肩宽腰窄,肌理匀称,全身不停向外散射雄性荷尔蒙的男模商流沙见得多。 可这一个人体模特——爱好女,性别也为女。 着实令人头疼。 在收到一系列“心灵鸡汤”、“爱情箴言”外加“约?”之后,她闲来无聊特地在拉黑之前将对方在微信列表里的昵称改为极易引起人满身恶寒的“疼疼”。 艳遇? 不——纯粹是见鬼。 ***** 室外已经黑到只适合鬼活动。 《听松》拉到高/潮,乔樾知道里面的人一时停不下来。 手机微震,他从口袋里摸出来。 是去年刚进国家深海基地的师弟周徐深发来的短讯:“小乔,一靠岸就急着跑,家里有周瑜在等你?” 乔樾单手五指翻飞几下,回他一个字:“滚。” 周徐深秒回:“别这样啊师哥,周瑜太帅你舍不得让大家见我是理解的。” 乔樾嘴角一抽:“滚,远点儿。” 怎么可能不急? 随基地远赴西南太平洋海试的这段时间内,他从亲朋那里收到了数条关于商流沙的讯息。 她远在异国的挚友温闻留言:“乔樾,在海上还是陆地?流沙潜水消失一个月,微博不更,漫画停更,她的粉丝催更催到快把我被她圈过的微博踏平了,麻烦你敲打她让她不要继续装死。” 商流沙和他共有的在医院见习的弟弟之一霍行止说:“哥,你抽空去看看我姐。历史证明,胃癌、肝癌、胰腺癌等都是从心情躁郁开始的,我慧眼一双发现她最近特别躁郁。” 霍行止甚至特别好心地、毫不刻意地提醒他:“我姐那儿还出现了一堆数量可观的、口味繁杂的安/全/套,你说活在石器时代的她没有说明书知道怎么用吗?” 回忆到这里乔樾忍不住牵唇。 这小子……真是活腻了。 *** 活腻了的人不止一个。 商流沙二胡拉了半响,睡死在沙发上,被她牵回家的学生费因格这才被吵醒揉着脑袋从沙发上起身。 吵醒他的目的达到。 商流沙停下手中的动作,二胡声戛然而止。 这个学生很特别。 家境优渥,有着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外表,却偏偏拿了灰姑娘的剧本,在家庭内备受欺压,无父母关爱。 近几个月内他频繁出手伤人,不能自控,在看心理医生。 总想出手打人这病……也是稀奇。 商流沙语调尽量平和:“睡饱酒醒知道今夕何夕了?” 费因格尴尬地笑了一声,甚至还对着商流沙鞠了一躬:“老师,我有点儿沉,对不住您的沙发了。” 看得出他试图搞笑活跃气氛,但商流沙笑不出来:“现在方便分享一下打人是什么感受了?身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费因格支吾了下,不敢迎视她的视线:“这个……说不清楚。” 这答案简短的不尽人意。 同时还让人骤升怒火。 但他此刻不开口,商流沙不想逼问。 她依旧冷静:“现在见到我也想打一顿?” 费因格即刻摆手否认:“商老师,流沙姐。您别埋汰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错了这两个字这么轻易说出口? 商流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篇大论挤到了喉头又咬碎吞回去,不再多言:“去开门。” 她言简意赅,费因格得令利索地前去开门,和在酒吧里抄起高脚凳就往人身上抡的那个动作一样迅速。 只是那会儿他像一头情绪激昂攻击力十足的斗牛,现在则变身任搓任捏的小绵羊一只。 *** 门乍开,费因格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男人正一只手臂撑在绛红雕花门框上,另一只手提着一杯酸奶站得笔直而风流。 费因格微抬头,正对上男人眸光漾笑的双眸。 笑意荡在里面像静寂的深湖上圈起的涟漪。 静静的,有感染力的。 kao! 费因格下意识地不能自控地跟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弯了下唇角,而后反应过来默默在心里吐槽——tmd见鬼,这笑有毒。操,竟然勾引老子卖笑! 看了心理医生几个月,他最近想要打人的*持续抬头。一点摩擦,就会大动肝火,动用拳脚。 但这几秒,没有发作的迹象。 他将男人堵死在玄关处冷声问:“你是谁,你找谁?” 想到身后不开口是大众情人,开口加动手即刻便能变身连环杀手的师姐兼辅导员老师商流沙,费因格的脑海更像是打鸡血般瞬间跃出无数的猜想。 外卖小哥?不像。 那么这人是商老师的男朋友? 男性朋友? 等等,该不会是……炮/友? 费因格还没等来男人的回答,只见从自己身侧后方伸出一支细长的手臂直冲男人手中的酸奶而去。 胳膊主人的举动,就好像那酸奶上贴着标签,归其所有,只是在提取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费因格回头,手臂的主人毫无疑问是——他的老师商流沙。 *** 酸奶口感很软,草莓很甜。 只是现在见到她以为还在海上的乔樾,商流沙有那么三秒钟的意外。 但也仅仅只是意外了三秒。 她眉一挑,没说话,眼神在问:回来不打招呼,搞突袭? 乔樾侧脸上的酒窝在她眼前一晃,他同样只用细长的眉眼告诉她:这么想也对,不过即便你不欢迎我,我也要进去。 她不算善。 他很无赖。 僵持几秒,商流沙瞪乔樾一眼。 美食为上,她接过纸杯将草莓吞下去,轻拍费因格的肩头示意他闪开:“小费,是自己人,让路。” **** 自己人? 这么说关系匪浅? 费因格开始用他阅女无数的双眼再度审视起眼前这个男人。 腿?长。 腰?细。 肩?宽。 核心功能区?目测……大。 边琢磨费因格边慢速侧身,刚动,又听到商流沙问:“见到他想揍吗?” 费因格思绪顿了下,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没有。”他眼神未变。 商流沙又问:“想揍却能忍?” 费因格倏地别看视线不去看她的双眼:“不、想。” “还记不记得下午为什么打架?” “……”费因格在心里默念——我有病要治病、我有病要治病,我有病要治病,老师你别问了。 “人应该有自制力。”商流沙摇了下头,看了眼挂在门后的木钟提醒他,“还有一刻钟,曾医生会来接你,今晚和他好好谈谈。” 盯着费因格下午打架制造出的额上的擦伤,商流沙想提醒他珍惜身体发肤,开口却变成了:“再带满身伤回来,我第一个弄死你。再想揍人的时候告诉我,可以打的,我替你打;不可以的,忍死也得忍。” *** 作为听众,适才商流沙和费因格的这段对话对乔樾而言,信息量庞杂,且不易消化。 乔樾禁不住蹙眉,在商流沙问眼前那个大男孩“想揍?”的时候。 见惯了她平时“疯”一样的作风,难得见她语重心长的严师模样。 乔樾艰难地忍着笑。 半分钟后。 他才跟着佯装黑脸的商流沙和蔫掉的费因格走进客厅。 ** 站在费因格的立场,此刻室内的氛围有些尴尬。 少一个他,另外两人“孤男寡女”万事方便;多一个他,他的角色毫无疑问是——电灯泡。 可心理医生抵达在即,他心底焦躁,下意识地想要通过聊天转移注意力,只好主动发问:“商老师,这位是?” 商流沙站在画架旁正准备掀画布,闻言扫了眼进入室内之后就一直在当透明人的乔樾。 他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她于是随口一说:“乔樾。小乔的乔,木秀于林——樾。” 小乔? 乔樾不由得想起师弟周徐深那条关于“小乔”和“周瑜”的简讯。 商流沙要是周瑜的话,他也不是小乔,而是黄盖。 她愿意打,他自然就乐意挨。 身为“闯入者”,乔樾默认了商流沙的介绍没有接话,只听。 顺带旁观着商流沙一只手托酸奶杯,另一只手掀画布的模样。 她将长发绾在耳后,带些温婉,侧边有一缕碎发随意地垂在脸颊,为她满脸认真的表情添上了一丝漫不经心。 她身长且纤瘦,一身黑衣,静止显得高冷,动起来则显得俏皮。很多面的性格,都填充在她身上。 *** 忍受不了静寂,费因格见商流沙无意多说,转而继续问乔樾:“哥,你是做什么的?” 这小子可真是自来熟。 商流沙斜了他一眼。 随后就听到乔樾像是混响处理过的磁性嗓音:“潜航员,跃龙号。” 职业有些少见。 跃龙号的名字有些耳熟。 费因格的思绪不停打转,从认知里深挖这几个词汇,转了山路十八弯,最终才想起来。 跃龙号?那个屡次创造深潜记录的,新闻媒体时常唱颂歌的深海潜水器跃龙号? 他一时兴致高昂:“高大上啊乔哥,我在网络上看过你们深海采样的录制片段。深海到底有怪物没?” 乔樾语调依旧清浅:“这要看你如何界定怪物。” “那你们——” 费因格的下个问句还没说完,被商流沙打断:“小费,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冷——很冷漠。 自从将他从派出所领回来,费因格就觉得一向小太阳一样的商流沙消失了,变得特别冷酷无情。 虽然事出有因,是他自己作。 费因格摸了下鼻子,最后一次不知羞耻地说:“我还是个……孩……子,老师你得爱护我。” 商流沙点头:“道理是这样,可我冷血。” 费因格:“……” *** 一刻钟后,费因格的心理医生曾檐准时前来将他接走。 费因格离开,商流沙才习惯性地向乔樾交代最近的日常。 会为人师纯属意外。 她快要从n大数科院结业。 师兄林见鹭赴英伦进修,她在硕研毕业前有空档,才替林见鹭接手n大数学科学学院这批本科生,代理操心劳力的辅导员,算起来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费因格是其中她能记住名字的第一个学生。 理由?无非是因为不止一次被迫替费因格收拾残局。 *** 已经推测出现身商流沙家的这个男孩是她的学生。 乔樾耐心地等商流沙说完,才提醒她:“我知道。你给我的邮件里都写过。” 商流沙看他一眼,睫羽刷下阴影一片:“说得对。可我记得你给我的回复里没有提到这个月会回来。” 乔樾坚持:“有,你看漏了。” 商流沙反驳:“不可能。” 她强调:“我确定。” 乔樾摇头,拿起一旁厅柜上的pro,登陆自己的邮箱调出发送记录,提醒商流沙:“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一遍。” 商流沙不太情愿地接过他手中的,盯着乔樾每隔几日习惯性地发送给她的了了几行文字看。 “晴,22c。 我们今天在马尔代夫靠岸补给。 下舰之后集体外出。 周徐深买了一块石头。 回大本营遭到大家疯狂吐槽。 来这里一次,就只看上了一块石头。” 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我、下、周、回、来。 商流沙:“……” 幼稚。 这把戏小时候都没见他用过。 为了串成这几个字,这人发得这封邮件用语成分都是残缺的,这奇怪的句子读起来她当时怎么就没有丝毫生疑多看一遍呢? 她一思索,会有抿唇的小动作。 乔樾见她抿唇,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揉乱她的长发,琢磨了下她而今的攻击力,手刚抬起来,他又忍住放下手臂,忽而说:“我饿了。” 商流沙摊手:“冰箱里空空如也,我帮不了你。” 乔樾好像就等她这句话一样,从沙发上站起身,顺带扯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好说,陪我去趟超市?” *** 室外的风吹得比适才乔樾进门前凛冽刺骨了些。 他拿着车钥匙解锁自己停靠在院外的座驾,同时顺手将自己的外套扔到商流沙手里,示意她披在肩上:“我衣服怕冷,你发发善心当回衣架帮它取暖?” 这情景放在二十年前,她可能会扑过去拍打他。 可现在,商流沙只是吐槽:“你单身是有道理的。” 好好说句“披上别冻着”多难? 夜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坐上乔樾车的副驾驶位,她才建议:“超市离这片太远,路边有很多餐厅,我们没必要舍近求远,更没必要可以点餐却要自找麻烦找食材加工。” 车平稳地驶过,将一串串灯光甩在身后静寂的夜里。 乔樾直接无视掉她的话,固执地将超市定为目的地。 临近时,他才唇一弯,笑意快速溢出来:“把你的钱包给我,卡包也给我,哦,还有手机。” 商流沙再度吐槽他:“你来找我就为了抢钱?” 话落却还是把包都无条件地扔给他。 乔樾从方向盘上挪出一只手来把商流沙的钱包等诸物都收好,而后状似才想起般问起他今夜前来的主要目的:“周六有高中同学聚会,一起去?” 商流沙明确地拒绝:“不去。” 年少时她脑热几次跳级,是为了出现在某一届的毕业照上。 乔樾长她四岁,她却和他做了两个月零15天的高中同学。班里的每一个人她都不熟悉,除了名叫乔樾的这一个。 乔樾笑了下:“真不去?” 商流沙惜字如金:“不。” 乔樾又笑了下,比适才还要灿烂:“好,可以。” 这个时候,商流沙还没明白乔樾这个表情有什么含义。 直到在超市内乔樾将装满一堆选定的食材的手推车交给她,又在收银台那里突然消失,超市的收银员扫完所有的物品,亲切地对她说:“小姐,刷卡还是现金?” 卡? 乔樾那里。 现金? 乔樾那里。 这个卑鄙到死的男人,竟然用这种办法逼她现身同学会。 一向重视气节的她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她至少要挣扎一下……再就范。 在收银员第三次问她用什么方式结账的时候,商流沙忍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躁动,喊了一声:“我去!乔樾,我去。” 再一回头,适才消失的乔樾已经笑眯眯地回来结账了。 第2章 威逼利诱(二更) 第二章:威逼利诱 除了中间的某一年对乔樾避而不见,商流沙五岁之后的人生,85%的时间之内,都有乔樾的存在。 身体里的某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比头脑里的意念力还要可怕。 鉴于刚才乔樾的所作所为,商流沙觉得她理应无视掉乔樾的存在,或者将他拒之门外,又或者更直接干脆一些:灭了他。 可现实是,她无视不掉他。 她让他再度进了门。 她没雇凶杀人,他还活得好好的。 更让她生无可恋的是: 当乔樾在厨房里清洗完冬菇的时候,她已经顺手下意识地将净盘递给他。 当乔樾需要木铲的时候,他还没取,她已经非常配合,主动递了过去。 如果他算主厨,她恐怕就是任劳任怨的打杂小弟。 如果这是双打比赛,这是完美配合。 可都不是。 她扫了置物架上的刀一眼。 还在调汤汁味道的乔樾给她建议:“你的地盘,你的刀,你可以用,用来杀人也是可以的。” 她又扫了眼一旁筷桶里的钢叉。 乔樾更爽快:“这个用来插人的眼球倒是不错,不过染上人血以后,你用来插牛排的话,腥味会更重。” 商流沙:“……” 她吸了口气,语气淡到极致:“我出十万,雇你杀个变态。别一刀毙命,慢慢凌迟。” 边说着,蒸汽扑出,萦绕厨房。 乔樾的面过水完毕,商流沙下意识地再度伸出了自己的手,先于乔樾一步,伸向了他需要的漏勺。 这该死的恶习! 她咬了下舌头,迅速退出了厨房。 *** 客厅内沙发的主人已经从离开的费因格变成了家里肥胖的名曰蛋黄的黄狸花猫。 一去四年,商流沙在街边捡到的蛋黄,如今肥胖臃肿,像是当年咬着尾巴卖萌的小奶猫整容了一般。 今天对费因格算是严苛、冷血。 此前他与人发生肢体摩擦时,她不是没有试过用柔软的方式处理,但没有起到丝毫效果。 还是不放心。 她给费因格的心理医生曾檐发短讯:曾医生,小费没有吃晚饭,麻烦你督促。 隔了不过十秒就得来了回复:放心。 她伸手碰蛋黄毛茸茸的脑袋,视线一侧,就看到乔樾端着煮好的意面离开厨房,往客厅走。 他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问得直截了当:“想吃?” 厨房内的屈辱史还历历在目。 商流沙微眯起双眼,狡黠的光一闪。 她用手背蹭了下在沙发上稳坐如山的蛋黄的左耳:“百无禁忌的蛋黄对你烹制出的东西无动于衷。” 乔樾懂——她在说难吃。 她说的随意,但话里分明带些挑衅的意味。 乔樾再度弯眼笑:“它有一双慧眼,你确实应该相信。那我就不客气不分享了。” 商流沙又用手背蹭了下蛋黄左耳后的位置,蛋黄被抚摸跟随着商流沙的动作反蹭她的手背。 乔樾的话说得有那么些欠扁。 商流沙指着乔樾指挥蛋黄:“去,咬他。” 蛋黄无动于衷,只睁着大眼睛看她,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好像在说——你们打架,不要拿我当枪。 乔樾从埋首的意面中抬头:“教猫犯罪?” 而后他继续垂首狼吞,看起来倒真像是饿极了一般。 商流沙在旁旁观,只能见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持续两个月。 他远洋航行,和她在不同的半球。 她觉得寒冷时,他那里炙热似火。 她在地面上自由行走的时候,他在海底那一汪蔚蓝之中缩在那一方狭小的潜水器内。 距离算得清楚,但总让人觉得遥远。 回来的这个乔樾,与她此前见到的那个不同。 黑了一点,隔着薄薄一层毛衫,腹肌显得更为贲*美。 高中时,她就从别人那里听过。 乔樾此人,让人靠近想要触碰的欲/望强烈。 单看着,毒就从眼入心,不禁上瘾。 ** 乔樾迅速地风卷残云,商流沙坐在沙发上,翻着她自己揉乱的速写本。 乔樾移动着清洗用具,处理完毕回到客厅把睡得四仰八叉地蛋黄挪走,占据商流沙身畔的位置:“还在生气?” 商流沙斜他一眼:“生气,有吗?乔樾,那你来说说我在气什么?” 乔樾身体微微后仰,很镇定:“大概是我威逼利诱。” 威逼? 有。 利诱? 利在哪里? 商流沙将速写本上的其中一幅画撕掉,揉作一团:“还有呢?” 她等他继续反省。 乔樾轻嗯了一声,看着她因用力攥拳而显得更为刺眼醒目的,手背上因幼时遭遇绑架而留下的伤疤:“过几天我生日,记得给我礼物。” 商流沙猛地侧身,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乔樾身体往她那侧一倾,答非所问:“礼物我能自己选吧?” 商流沙白他一眼。 乔樾无视威胁,望住她:“我要的礼物很简单,满足我一个要求”。 太熟悉他出牌的套路,商流沙几乎没多想就猜到:“同学聚会我已经被、迫、答、应了。” 乔樾点头:“所以说很简单,我要的礼物就是——你不能反悔。” *** 商流沙并不是很明白,乔樾意欲何为。 同学聚会? 总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很遥远。 他坚持要她出席,一定有理由,而她现在理不清。 周六那天,她原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客厅的角柜上,还压着两张电影点映会的入场券,是她最后一次跳级前的老同学许惊蛰所赠。 他从畅销书作家出道,靠颜值跻身娱乐圈,几年之内口碑作很多,迅速上位,已经能在电影里独当一面挑大梁。 电影的题材,是新近泛滥的青春片。 片名是《惊鸿一面》。 点映会入场券上带着一句文艺而又让她颇觉矫情的话:总幻想一觉醒来,能回到高中教室。你还坐在我前面,马尾轻摇,摇出了我整个轻狂年少。 很巧,那个时候,许惊蛰和她正是前后桌。 更巧,电影的导演,是乔樾并不亲近的生父,她唤作二叔的商陆。 第3章 离地心最近的人 第三章:离地心最近的人 n市的冬日一向寒冷阴沉,天光总被云翳遮挡,白日也偏晦暗。 今年的寒潮来得又史无前例地早,冬风一吹,挂在树木枝干上的叶,再没有一丝支撑的动力,落得一干二净。 乔樾闯入的快,在商流沙的地盘睡足十二个小时,又再度快速消失。 从他现身到现在一晃几十个小时过去,摆在商流沙面前的日历,日期翻了两翻还只是定格于周三,距离周末尚早。 *** 费因格的心理医生曾檐,是表弟霍行止从所在的医院介绍给她的。 曾檐人虽话少,但处事细致,在业内小有名气。 费因格入曾檐手已经半个月,他的病况属于他的个人*,但商流沙还是想同曾檐交流下治疗进展。 她极度不希望下次见到费因格,依旧是在某个辖区派出所。 不希望看到他指关节擦伤、面部挂彩、垂头丧气,再为一时冲动打人后悔。 她寄希望于曾檐“妙手回春”。 她更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去让费因格走出而今的泥潭。 为师一日,那便是她的责任之一。 少时跟随曾经入伍的母亲霍之汶养成的作息是起得比鸡早。 一大早商流沙起床,连帽衫上身,而后绕周围的街道晨跑,然后回家喂饱晨起伸懒腰撒娇蹭她腿的蛋黄,最后搬出她的坐骑——一辆用表弟霍行止的话来说“黑得和乌鸦没什么分别”的四五年前的旧款车身庞大的黑色山地车出门。 **** 医院一早便人流不绝。 因为畏寒,进入门诊大厅之后,商流沙才摘掉连帽衫的帽子,而后脱掉黑色的口罩。 往来之人多半因有病痛自顾不暇,可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不少。 商流沙自我反省,大概是因为她适才全副武装的模样像是即刻便能从腰后掏出枪来干一票劫持等违法犯罪活动,才让路人不得不多看两眼时刻保持警惕。 到了曾檐所在的那层,她才从值班护士那里听说他今日休班。 为了不让这来这趟变成白来,商流沙又折到外科去翻表弟霍行止的牌子。 *** 霍行止在科室内是长青草,商流沙每次现身,都被医院的众护士、医生爱屋及乌关怀备至。 肤色极深偏偏姓白的护士小白将她引路到科室内的休息室,路上喋喋不休地对她提及霍行止的近况:“霍医生近来胃口很好,心情也不错,脸色好得不能再好,手指比上周显得更长了。” 商流沙随着护士小白的语调僵硬地笑……胃口好、脸色好……她总觉得这不像是形容正常人,而像是形容某种动物。 或者是用来形容某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以宽慰家属。 霍行止置身这样的环境里,迟早被大家惯坏。 在小白继续用尽各种形容词来形容霍行止的时候,商流沙忍不住握拳抵在唇畔咳了一声:“小白。” 小白停下话头,看她。 商流沙眉眼含笑诚意十足地告诉她:“以我对你的霍医生的了解,他比较喜欢话少的姑娘。” 休息室近在眼前,商流沙趁小白发愣的空档伸出一只手臂将小白抵在医院素净的墙壁上,仗着高小白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她伸手敲休息室门的同时,微微俯身附在小白耳侧说:“小白,我是觉得我们有缘才打算告诉你。换个人追,里面这个眼神不好,没发现你的好,先瞄上别人了。” *** 休息室内无人应答,商流沙隔了几秒再度敲了几下门,而后试探性地转了下门把。 门没有被反锁,她慢慢推开走进去。 入目是被揉皱成一团搁置在单人行军床上的白大褂,她刚想转身走出去,突然又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隔着室内的屏风传出来。 一种像是人体撞击向墙壁的声音。 而后,一架眼镜,突然被人从屏风后扔出来,滑到她的脚边。 商流沙下意识地弯腰捡拾眼镜,看到了眼镜架上刻着的那两个字母:my。 某人乳名的缩写。 她笑了下,在起身时视线扫向屏风底端,四只脚在她视野内一闪,突然只剩两只。 商流沙踢了下一旁的木椅:“满月?滚出来。” 乳名被商流沙一唤,屏风后很快露出来一个鼻音极重听不清本来音色的男声:“姐……你先坐。” 商流沙开始倒数:“5,4,3,……” 很快,一道英岸的身影迫于淫/威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霍行止扯着他被流感病毒折磨惨的嗓子说:“你怎么突然来了,查我的岗?” 商流沙下颚往屏风后一挑。 霍行止切了一声:“别发挥你的想象力,里面什么都没有。” 商流沙只是问:“此地无银?” 霍行止也不多做解释,眼神在她身上上下一扫,最后蹙眉问:“五官、四肢、五脏六腑,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来医院干什么?” 他有些紧张过度,商流沙摇头:“都好。” “真话?” “百分百。” 霍行止这才松口气将手臂搭在她肩上,将她往他身侧拢:“那么健康的话,我还是勉为其难把感冒分享给你好了。” 商流沙看了他一眼,而后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他的手臂,随意地拧了个钝角:“你的良知呢?” 她眼神一烁,再度将视线停留在屏风上,刚想试探性地喊出一个名字,霍行止神色一紧,先她一步边说边将她推出休息室:“今天白天我轮休,正好要走,约好给人接风,你要回学校吧?顺路送你?” 商流沙还没拒绝,霍行止又无比嫌弃地问:“你没骑你那老古董乌鸦车出门吧?” 商流沙没否认:“乌鸦招你惹你了?” 霍行止唇角下压……他只不过不想后备箱门开着放那样一个大块头,一路想低调都不行,只能招摇过市。 *** 最终商流沙还是接受了霍行止的送。 他一路将车开进n大校门。 甚至车停下的那刻,他都没有走的打算,开门下车,气定神闲地靠在车身上。 一副世家纨/绔子弟想要耍/流/氓的模样。 商流沙含着审问的目光扫向他。 霍行止这才交代:“樾哥今天在你们这儿做报告,是海洋周论坛邀请他们来做宣讲。我来接他,我说顺便送你,那是真话。” 偶有路过的学生看向他们,远远地可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模样,不知道在八卦些什么。 商流沙倒也不理会这些,只手把山地车从霍行止座驾的后备箱里搬下来,不慌不忙,对霍行止话里透露的信息没什么反应。 霍行止旁观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 尤其厌恶这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局面,忍不住问:“一起去看看?” 商流沙温和地笑:“我可以陪你。” 她一个陪字说得极重,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霍行止知道她一向嘴硬,也没非要戳穿。 商流沙是他会因为好友因病化疗掉发而能陪对方一起剃光头共同渡过艰难时光的姐姐,他怎么舍得。 可是他没想到商流沙的话还有后续:“去之前先给我当次苦力搬点儿东西。” 艹,商流沙这魂淡可真是从来都舍得奴役他。 他真是自作多情。 *** 七本部头书从五楼抱下来,每一本都是辞海那样厚重。 一直到和商流沙一起步入会场,霍行止才觉得胳膊上的血管流通顺畅过来。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怀疑商流沙是不是故意的。 可他也没干什么坏事儿需要被整啊? ** 报告厅里人满为患,他们两个站在最后排,前面已经有站了数列的“站”友。 早些年航天事业备受瞩目,而今也有更多的关注度投向海洋。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商流沙能够看到报告厅主席台上悬挂的那条横幅:离地心最近的人。 列席的除了乔樾,还有和他同属第一梯队的,商流沙经常能从他的邮件里了解二三的跃龙号的另一位主驾驶,周徐深。 不听,她也能通过这个标题,猜到他们报告的内容。 说得是深海潜水器跃龙号在北太平洋西部,形成于约6000多万年前的马里亚纳海沟创下深潜记录的数次下潜活动。 那是地球的最深点,最深处万余米。 将整座喜马拉雅山放下去,山顶也会没不可见。 间隔这几十米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到乔樾脸上那种闪光的从容自信。 深处人海之后,她能辨别出众人脸上有多少笑意来自被他常年带笑的眉眼感染所致。 他在向学生们介绍通过操纵潜水器的机械手从海底采集到的生物。 清亮的音色娓娓道来,配着那些新奇的物种,让人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唯恐干扰。 有呆萌同时又灵动的白色的水母,有白色的鼠尾鱼,有紫色的动作慢吞吞的海参。 一个丰富绚烂的海底世界。 还有他们将国旗通过机械手插在海底的画面,以及在潜水器跃龙号的母船东方红07的甲板上高歌的场景。 年轻和热血夺眶而出。 从一千米到三千米,从五千米再到而今的七千米。他一步步走向更广阔未知的蔚蓝深海。 而骄傲之外,商流沙更记得,海洋是她少时的渴望。 她没做到,他却代之达成了。 第4章 孤的美食家(修) 第四章:孤独的美食家(修) 报告会开始前,周徐深特意嘱咐乔樾:“小乔,你过会儿千万别笑啊,你笑了我们就没法下台了,指定被热情的学生堵死在会场。大爷我最怕你笑,有毒。” 周徐深话一向多,对比之下乔樾显得异常沉默。 他只手攥着手机,登陆自己新近注册的昵称为一团乱码的微博,搜索一个名为“乌鸦滚滚”的账号,加关注。 回来前收到的温闻的消息说某个人一个月没更过微博。 他扫了眼“乌鸦滚滚”的主页上最新一条微博的发表日期,何止一个月,差两天两个月。 最后那条微博的内容还是:下雨了,缩在自己的毛里,免掉打伞。 她平时活得规矩,像是老年人。 微博里却是俏皮居多,和青少年没什么差别。 候场已经二十分钟,还有另一个二十分钟要等。 乔樾顶着那串乱码留了一条评论:等放晴了,小心被淋湿的毛会掉。 而后他就听到周徐深上面说的那句话。 乔樾没抬头,只嗯了一声:“周徐深,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周徐深当即改口,小乔那个称呼自是不敢再喊:“师哥,人贵知自己的魅力,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 乔樾扫他一眼,眉峰凌厉:“嗯,那么你有没有预见到,你再多说一句话,明天的太阳大概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除了下意识的举动和出于礼貌所为,他哪里会常笑。 他并不是中央空调,顶多是暖手宝。 一个暖众人,一个暖一人。 他的原则,从来是亲疏有别。 ******** 威胁归威胁,可乔樾并没有对周徐深动手。 只是报告的主讲人身份,乔樾做主送给了周徐深。 随着跃龙号的一步步成功,每次靠岸之后,基地接到的各种宣讲任务越来越多。 当不断地在重复类似的话语,总是面对类似的问句时,人想要说话的*往往就会下降。 跃龙号的首席潜航员秦衍谢绝一切对外活动,要出境的新闻报道和访谈都变成了乔樾和周徐深的任务。 跃龙号的官博秦衍打理过一段时间,也移交到他手上。 直到他开通推广跃龙号和普及海洋探秘的微博“来自蔚蓝”,才将官博转给周徐深。 周徐深日常生活取向是傻白甜。 从此高冷的跃龙号官博,开始了每日一卖萌。 例如:换了个零件,好疼。 更新的内容,乔樾已经不忍直视。 报告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由周徐深向n大的学生介绍国家海洋局组织的潜航员的选拔和培训历程。 他把那些为了适应海底环境所做的幽闭训练说得轻松,把初入跃龙号那个仅能容纳三个人身体入内的狭小的球形生命舱时产生的恐惧感一言带过。 乔樾没有再发言,只是切换幻灯片将他们在潜水器内下潜时看到的不断交替的几种蓝呈现在大家眼前。 匀速滑动的图片一张张闪过,留下一个像是被渐变蓝着色过的大海。 澄澈的,没有杂质的。 报告会的最后是自由提问环节。 会场里在座的都是青年学子,前面的问题事关跃龙号的发展前景、潜航员的日常工作……再往后就开始转向他们的私生活。 部分提问的人失望而回。 因为只剩周徐深一个人面对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问题。 事关潜航员工作范围之内的问题被大家问个差不多的时候,乔樾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先一步撤离坐席。 *** 霍行止的车驶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乔樾也仅仅从报告厅边门出来一分钟。 从报告会进入自由问答阶段,霍行止和商流沙为了避免被此后报告厅内涌出的人潮冲散,先一步离开。 霍行止执意拖住商流沙中午聚餐。 结果自然是成功的。 不然此刻乔樾也就不能透过霍行止降下的车后排座位半开的车窗,见到身处车内的商流沙。 霍行止直言:“哥,前排座位我放了外套,你到后面去。” 解决方案其实有两个:一,他上车坐后排。 二,他上车坐前排,让衣服到后面去。 乔樾选择按霍行止说得做。 开门,上车,坐在商流沙身侧,关门。 有些久违。 这样并排坐在车厢最后一排,就好像高考前最后冲刺那几个月里周末补课那会儿,两个人拒绝家里的常备车,一路跑到距学校最近的站点,先后挤上车抢占最后一排。 她为了方便补眠不被打扰。 他为了趁她睡着,又不惊动别人将她的水杯从她包的一侧拿出来,将杯盖拧得特别紧,就等她醒来口渴却打不开,向他求救。 那个时候,身上穿的还是蓝白相间的校服。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喜欢什么还要考虑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说出口。 乔樾忽而勾唇,又想起,她哪里向他求救过。 她最后觉得被他拧紧过数次的那个水杯坏掉,直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那个杯子弹在铁质垃圾桶的桶壁上发出的那声清脆的碰撞声,让他耳朵疼。 很多故事,因为开头和结局有她,他既没猜中开头,更没猜中过结局。 每当他觉得已经努力到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时候,她总让他觉得自己是徒长她四岁。 就好像那年的两个月之后,结束了高考,他以为结果是他共她携手并进,现实却是她与他岐道而行。 *** “人气不错”。 乔樾落座,商流沙才对适才在学校礼堂看到的人山人海的场景进行点评,而后问:“新一批潜航员的选拔,目标人群里有我的小师弟小师妹?” 乔樾点头:“秦首席就出自n大,我们的首席潜航员。局里对n大格外留心。” 他另外特别解释:“这样的报告内容你都听过、看过。所以虽然地点在n大,但是我没有告诉你请你捧场。” 商流沙下颌微点,说起稍后的这一餐:“如果你和满月想过二人世界,我现在可以下车。” 和满月的二人世界? 她这张嘴里能蹦出来的说法总是五花八门。 乔樾没答,只是双眸漾些暖光,告诉霍行止:“人齐,起步。” *** 回来的第二天乔樾就和霍行止约好今天中午小聚,地点定了他选定的一个名叫“孤独的美食家”的餐厅。 餐厅规格只有两层。 一楼设了一个简单的迎宾台,内装颇为古朴。 商流沙跟在乔樾后面踩着木质阶梯上二楼,而后就看到了楼梯一侧的墙壁上用正楷攥写的一首诗。 《孤独的时候》 有点想他 又有点想他 还是有点想他 想了一路, 都不知道 他是谁 她此刻特别想仿照这个句式造句。 有点儿饿, 又有点儿饿, 还是有点儿饿, 饿了一路, 都不知道, 将要吃什么。 还挺顺。 她伸手拉住走在她前面的乔樾的手臂:“乔,你确定这是一家餐厅?餐厅,我是指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烹制食物的且成品可以供人食用的地方。” 第5章 要不要我拒绝? 第五章:要不要我拒绝? 闻言,乔樾无可奈何地笑了下:“让老板听到,也许明天你、我,再加上满月都会变成人肉包子。” 他将手反扣在商流沙适才拽住他的那只胳膊上,微微用力向上拉她。 这一方狭窄逼仄的楼梯,适才商流沙在后他在前。 已经是咫尺之距。 他拉得这一把,将商流沙拽到了他身侧,两人并肩,最后的那一丝距离,只剩两人手臂相碰曲起时留下的微小缝隙。 就在商流沙以为下一步是继续迈步往二楼走的时候,乔樾依旧留在原地。 他抬手触了下她的前额发,突然说:“过会儿少吃点儿,费钱。” 商流沙往后一躲,没躲过。 说得好像他是她的粮仓和支票一样。 **** 在n大时,霍行止被感冒摧残的嗓音勉强还能被听清,此刻在餐厅落座,已经喑哑的不成样子,影响沟通。 他自己摆手不再说话,垂首轻啜餐厅服务生上的绿茶。 对这家餐厅熟悉的乔樾负责点餐。 他不是选择障碍患者,只在最后挑选主食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服务生上前,他特意对最后的主食提出附加条件:“三份云吞,其中一份煮的久一些,多加汤。” 商流沙即将握向骨瓷杯的手闻言一滞。 乔樾不挑剔,这是她的习惯。 她盯着乔樾。 只见他阖上菜单,顺手递一双竹筷给坐在对面的她。 商流沙伸出手,却只是攥住接过其中一根。 她不再动作,乔樾的手无法收回,仍旧保持前伸的模样。 两根竹筷一端连着她的手,另一端是他的。 要是没中间这个障碍,倒是像十指交握,就像是学生时代流传的那些用同一个水杯喝水就算kiss的梗。 大概只有鬼使神差能解释适才的场景。 顿了三秒,最后商流沙还是全接了过来。 她轻抬下颚,示意乔樾向后看:“身后十米,四十五度。尤物一个,眼睛正动用人体gps定位找人,哦,好像是找你的。” 乔樾侧身,的确是找他的。 餐厅这条长长的廊道上,他的工作伙伴之一,来自t大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跟随他们下潜以寻求科研项目进展的冷泉,已经走到他身后五步之内。 **** 乔樾和冷泉站在廊道一侧的角窗那里交谈。 霍行止转了下手头的杯盖,即便不想听自己嘶哑粗噶的声音,还是对商流沙说:“那里是一个女人,和她眼里的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和她眼里的一个男同仁。” 餐厅内舒缓的钢琴声同邻桌一对男女的交谈声混织在一起。 一个像是哀乐,交谈声则全是蜜语甜言。 巨大的反差。 商流沙的嗓子一紧:“所以呢?不盗、不娼、不犯法。” 她看到了适才冷泉的眼神。 里面有妄想,有奢求……这些不自信的表达之后,又跃出些许的势在必得。 整个眼神都在说:想上乔樾。 另一种地球人惯用的文雅说法是:对他倾心。 呵…… 商流沙靠紧椅背,脑海中已经将桌面玻璃花瓶内的一株百合拉低,撕掉所有的花瓣。 她明亮漆黑的眸子汪成深潭,继续回应霍行止:“一个正常人,有欲有求。自知,然后坦荡地表达出来,这样活,挺好。” 她将霍行止手边的骨瓷杯添满茶水:“多喝,少说。” “你说再多,那里也依旧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你再好奇,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霍行止咳嗽一声,清了下浑浊的嗓子:“重点不是这个……” 他思路卡了一下,后知后觉,他明明没有好奇那两人在不远处在说什么好吗? **** 这一餐此后吃得特别安静。 霍行止沉默。 商流沙沉默。 只乔樾三言两语向他们介绍适才的同仁。 他只提到了对方的姓氏,另外就是同事这层关系。 商流沙和霍行止再不会接触到冷泉,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他没再多说他认为是废话的话。 这两人忽然如此沉默,他究其原因,只能想到——他离开这几分钟就又吵了一架? 结束后霍行止将车钥匙扔给乔樾,自行返回医院。 这种类似于逃避的做法,让乔樾更偏向于吵架这种可能。 学校下午无事,乔樾便送商流沙回家。 她坐在副驾驶位,继续安静沉默。 乔樾异常不适应。 车窗外的日光从嶙峋枝桠的缝隙间射过来,些许斑驳。 到了她的乌瓦小院外,乔樾停下车。 几乎在同时,啪嗒一声响,车门被锁死。 想了一路,他才有这般举动。 商流沙视线一侧,敲了下车窗:“开门。” 乔樾没动。 商流沙扯了下唇:“你今天特别有空,所以准备教我怎么从车内破窗而出,让我多学一项生存技能?” 乔樾依旧没动。 商流沙吸了口气:“我在跟你说话呢,乔樾。” 耳边有她的声音,比沉默让人舒适太多。 这是得了一种病? 还是沾上一种毒瘾? 隔了三秒,乔樾才问:“刚刚在餐厅里我们遇到的那个同事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和她去看海洋摄影巡回展。” “我拒绝?” 意外、突然、奇怪。 莫名其妙。 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这种事用像问“今天吃了吗”这样的事情来问她? 一时之间,商流沙突然看不分明乔樾眼底的神色。 只这三个字在她耳边回响:我拒绝?我拒绝…… 有些躁。 商流沙想要摸一支烟。 乔樾却又问了一遍,让她没得避:“流沙,要不要我拒绝?” 他话音刚落,商流沙搁置在掌心的手机屏幕忽然开始忽闪,铃声大作。 她看了眼手机屏,来电的是送她点映会门票的许惊蛰。 接还是不接? 让乔樾拒绝还是不让他拒绝? 要回答还是不要回答? 第6章 一程〔修〕 第六章:一程(修) 手机在掌心持续发声,商流沙突然别开目光,骤然将视线扫向一旁在街边矗立的路灯。 那个在白日里,显得很多余的路灯。 就在乔樾准备问第三遍的时候,商流沙握紧手中的手机,忽然将其举起,手臂一挥,不客气地敲上乔樾的前额,同时另一只手臂微曲捣向乔樾侧腰。 她打他已经形成套路。 出手敲打的位置都已经对她的力道有了免疫力。 她吸了口气,语调凉薄:“乔樾,鉴于认识二十年,我才没揍你那个地方。看对眼,你就上;不顺眼,就让她滚。” “再问我这种杂七杂八没用的事儿,我指不定也让你……滚。” 她的视线犀利:“你要听的意见只能来自你的心,别人说再多,都是废话。” “问我这些儿女情长……呵,你一把年纪,还需要我这个后生教你?” 她的动作和她的话速度一样快。 让人猝不及防,来不及接收。 在这个乔樾以为平静了许久,一句话开口能起风慢慢吹出新的生活的日子里,他最后的记忆是商流沙解开安全带,细长的手臂探到驾驶位前方,解开车门锁。 她下车,和这些年来的许许多多个日子一样,没说再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没有回头。 只留给他“砰”一声甩门的声音。 乔樾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控制住手不去锤向方向盘上的喇叭。 弄巧成拙。 他是不需要她教他如何拒绝。 他不需要建议。 他已经在听到邀约的第一时刻便回绝了对方。 没有任何犹豫,不需要做哪怕一秒钟的考虑。 可现在,他在画蛇添足些什么? 春逝,夏流,秋过,冬至。 那么多年,她已经知晓他所有的秘密,而现在,他竟是那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她分享这最后一个。 他竟然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要抛弃暗示直白地同她分享这最重要的一个。 人人谓而今的他自信、谦恭、平和、人硬心软。 鲜有人知道他也曾自卑、乖戾、心硬身软。 除了他更没有人知道,这改变,归功于她。 他一生中遭遇的劫难很多,但救赎只有一个。 **** 夜里,风透窗纱。 商流沙没有关窗,指尖些许烟火明灭。 近几年活得越来越固执。 可疯癫狂欢,可沉默寡言。 买这座小院时,就是力排众议。 许久不碰,竟觉得烟的味道呛人,喉咙干涩。 习惯的力量和不再习惯的力量都是可怕的。 初碰这个东西的时候,还是因为少时的朋友虞听。 那个想活八百年,最后却连活十八年都是奢望,已经去世的虞听。 虞听病重时曾经对她说,一辈子活得太过规矩,临了很多事情想要去碰去做,体验过再死。 烟,是其中之一。 人在少时总会有这样一个因为教室座次相邻而关系起步,又在常年一起去厕所的路上情感加深,最后成为生命中和家人一样重要的地位非凡的朋友。 但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命里的这一个,只能陪她一程。 她和虞听一起尝烟的味道。 看虞听在医院里偷袭医生侧脸。 和她一起剪掉长发,顶着光头嘲笑彼此的新鲜面貌。 她更看过很多虞听自诩写得最好看的那三个字:许惊蛰。 还听虞听自嘲:“我要是死了,也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这可也是天长地久的一种。” 虞听说自己想得开。 死就死,没告白就不告白带进坟墓。 如果没见过她薄被下抖动的身影,商流沙信。 虞听说希望她和许惊蛰保持联系。能帮她对那个人好,就别对他坏。 这世上没人能替代别人。 商流沙不想,可她在做。 他联系,她会应答,但不会主动。 头皮微麻。 午后乔樾问得那个问题在她耳边闪回。 一阵嗡嗡作响。 那时她挂掉了许惊蛰的电话,如今拿出手机,拨了回去。 许惊蛰接得很快,声音压得很低:“流沙,很晚了,还不睡?” 她嗯了一声。 他似是快步移到别处,手机听筒里此刻有风声递到她耳侧。 许惊蛰的声音夹杂着淡笑,比平时透过媒体播出来的声音柔软很多:“中午很忙?” 商流沙没答,只反问:“在片场?” “嗯。电影快上画,配合宣传录制一些短片。”他还解释,“我的部分已经结束”。 聊多久都没关系。 眼前的烟灰又一截垂落,看它燃尽,原来比吸尽漫长那么多。 商流沙又问:“中午找我有事?” 许惊蛰继续淡笑:“没有。” 商流沙确认:“没有?” “现在没有,不早了,挂掉电话,你去睡。明天你休息够,我再来电,那时才有。” 商流沙不想和他玩文字游戏:“那好,再见。” 她说了一共不足二十个字,许惊蛰翘唇,没挂,反而改口:“我现在想见你。” 商流沙扔给他一句:“可以。但你最好是有正事儿。不然……” 她留白,但许惊蛰已经懂。 **** 许惊蛰身份特殊,好在商流沙住得偏僻。 他独自驾车前来,不见时常随身的那些工作人员。 商流沙站在院外的昏黄路灯下等,灯光洒下来,将她完完整整地笼罩其内。 许惊蛰下车摘掉遮面掩人耳目的口罩,没有贸然提出进她家门,只邀请她上车一坐。 他摁开车内音响:“新曲,明天开始打榜。” 商流沙评价地很直接:“阴柔,不像你。” 许惊蛰笑,不可自抑:“制作人说阳刚,适合我。” “他骗你。”她坚信不疑。 “好,就当是他骗我。后天来吗?”他突然问。 躺在角柜上那两张《惊鸿一面》的点映会入场券? 她不骗人:“后天才知道。” 这答案已经算好,许惊蛰关掉音响,从后排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她:“前几天去札幌,这是手信。” “收下吧,别跟老同学客气,你要能来,就算回礼。” 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老同学”这个词,有那么一丝怪异。 商流沙没搭话。 许惊蛰继续:“我已经告诉商导,给了你票。” “收好入场券,丢了贴寻物启示也没有用。” ***记忆碎片***花絮************** 某年冬天,市立一中餐厅的宣传栏上贴了一张寻物启示。 “寻笔记。 颜色:黑面被咬了一口,中间为白页。 性格:找了也不出现。 内容:除了26个字母还是26个字母。 喜好:只让不一般的人看得懂。 请捡到者送至高一i部17班。叩谢。” 捡到笔记一本的许惊蛰对照寻物启示对照自己手中的笔记本的细节。 是他的17班。 哪个胆大包天的同学? 这寻物启示里没有写明,这本笔记除了前后的英文摘抄,中间夹杂的是一部小型漫画。 中心思想简言之:班主任炸毛史。 第7章 回忆杀〔修〕 第七章:回忆杀(修) 许惊蛰走后,商流沙回到自己的乌瓦之城,那个静谧的小院内。 客厅里她只开了两盏呼吸灯。 光线晦暗。 光束从原木纹理的天花板上投下来,从下向上看上去,渐变的光圈像是折断的蝉翼,稀薄而又柔软。 但打在人脸上,是清冷的。 她手里握着许惊蛰数日前让助理送到n大的那两张《惊鸿一面》的点映会入场券。 导演商陆和主演许惊蛰的字样在上面清晰可见。 许惊蛰知晓她和商陆的叔侄关系。 他既然告诉了商陆送票给她,她猜,商陆迟早会联系她。 即便没有点映会这个巧合,隔几日,也是每年她和商陆碰面的日子。 因为乔樾的生日在即。 他们父子关系僵化,她是中间的媒介。 *** 虽然同为商家人,但商陆这个叔叔是她终身未婚的旅居海外的大爷爷领养而来。 商流沙少时最初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物存在。 知道这个叔叔的时候,她已经记事,而商陆那时刚刚归国,带着一个炙手可热的商业片导演的身份。 她的爷爷奶奶离异多年。 父亲席宴清年少便随奶奶离开商家远走。 她出生以后很久,父亲席宴清才在父死兄亡之后回归商家重振家门,将随奶奶所姓的“席”改回“商”。 很长时间之内,他们一家同商家并无联络。 后来虽同商陆有了往来,但彼此之间的感情,算是淡薄。 她初识乔樾,不是因为乔樾是商陆的儿子。 那个时候,甚至连乔樾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商陆是父子关系。 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他父不详,母已逝。 因为是孤儿,所以才被放在福利院里多年。 那时,商流沙的舅舅霍灵均因为助养乔樾,偶尔会将他带回家里小住。 初识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到舅舅霍灵均那里,钻进她在舅舅家惯住的房间,见到床上多了一个人,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个男孩名叫乔樾。 母亲霍之汶没教过她这叫侵略,她只从长辈那里学会了分享。 那个明媚的午后,她掀开了盖在因舟车劳顿在床上熟睡的乔樾的被子,一晃,就是这共渡的二十年时光。 那个时候,他睁开迷蒙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动作粗暴的她。 那个时候,她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里的他清清楚楚。 薄被她抽掉了,可她的人,爬上了房内仅有的那一张床。 他规矩地枕床头,她随意地睡床尾。 两人共享同一个薄被,闯进彼此的人生。 后来的年月里,她和乔樾曾经多次“同塌而眠”。 等她中考成绩的那个难得的见到萤火虫扑出的夜里,他和她一起躺在公园的草地上看月光轻舞。 那个时候他不似现在这般对她纵容。 他毫不留情地从智商、情商开始数落她的功课,她则力道十足地辩驳她只是尚未用心,否则杀伤力十足杀尽敌手。 后来她那么做了。 跳级。 多亏了他年少坎坷,读书晚。 她微微努力,就有了和他出现在同一张毕业照上的机会。 中学秋游的黄昏,他和她一起躺在山顶的巨石上看落日西下散落的余晖。 日光洒得坦荡。 她眼里的喜欢也应该这样。 那些时光都是寂静的。 可放在回忆里的这些片段,人不经意地触碰,激起的声音却如洪钟过境。 你如果年少时喜欢过一个人就会懂。 你会因为他长得高而喜欢,你会因为他字迹潇洒而喜欢,你会因为他喜欢一首你也喜欢的歌而喜欢……这喜欢的开始也许是那么的不经意,那么的随便,可如果要你不喜欢一个人,你却需要一个特别充足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很难。 但于商流沙,她只要两情相悦。 她不会回到过去等谁后知后觉,唯一的转机是对方意志坚定地走过来。 **** 小时候,商流沙还和乔樾一起看过很多关于商陆的新闻。 他执导了卡司多大的片。 他荣获了含金量多重的奖。 他提携了某个演员。 可真正在父子相认后一直在摧残这段父子关系的,是商陆和女演员的绯闻。 尤其人年少的时候,喜欢和厌恶,爱和恨总是分得太清楚。 破裂的关系,没那么容易修复。 ***** 商陆真得联系商流沙见面,是在次日午后。 n市罕见地先于新年飘了些许雪花,阴风阵阵。 商流沙踩着一地冷硬进商陆约见她的咖啡书店时,地面已经白茫茫一片,远观过去,湿冷的地面像是洒了许多纯白的颜料,只是洒得没有章法,或厚或薄。 她乍进门,便见商陆坐在角落里对她招手。 商流沙坐下:“二叔。” 商陆见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脖颈,给予关怀:“这几天天气都会很恶劣,出门多加些保暖。” 商流沙轻微点头。 他们每次见面时间都不会很长。 商陆虽不是演员或者歌手,但他的脸在大众中普及度比较高,时常招人耳目。 商流沙将风衣搭在座椅背后,又补充:“偶然现象,一般不会这么冷。” 商陆将手边扎好的礼盒推给她:“明天我要带主创全国跑路演,宣传新片,周六点映那天才回来。这个礼盒,帮叔叔拿给乔樾。” 和往年如出一辙。 指尖碰到礼盒一端,在推过去和接过来之间,商流沙最终选择让礼盒停在原地。 她要让商陆自己选。 她没拒绝,商陆松了口气。 随后就听到她说:“这份我收下,也不会直接给他。二叔,如果我是某个人的妈妈,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我会亲口告诉他生日快乐。礼物,我即便忙麻烦别人转交,也会再备一份一模一样的,最后再亲手送他一次。即便让他看着一个用着一个,我也不会觉得浪费。” “我乐意,我爱惯着我的人,浪费掉世界也没什么。” 她目光澄明地看着商陆:“您收回去亲自送,还是我送了您再送一次,您觉得哪一种方式好,就选哪一种。” 仅仅这几分钟,窗外落雪又厚了一层。 商陆淡淡一笑。 商流沙看似给他选择,可她分明已经给了他结论。 ***********记忆碎片**********花絮********** 初一。 商流沙经常忘了下午放学后记作业,去舅舅那里住得时候,她总会打给高年级的乔樾,让上晚自习的他去她的教室替她抄一份回来。 乔樾总是不耐烦:“不去,你是六十还是七十,这么点儿小事都能整成大事,白痴。” 商流沙暗地里诅咒他。 等乔樾回来,她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客厅沙发上静等回房睡觉。 乔樾开门回来,她连视线都没斜过去一下。 他快走到她身旁,他即将路过她身旁……他路过了之后,突然又撤回来两步没好气地扔给她一个笔记本。 商流沙接过,从中抽出他娟秀字迹写的一张纸条。 是她需要的作业。 乔樾根本不等她说谢谢,已经一阵风一样消失于客厅。 商流沙默默吐槽他和外面的冬天一样冷。 走回自己房内的乔樾,艰难地脱掉校服外套,揉捏着自己为了给她抄作业爬她们班已经锁门的教室窗户,一时失足,摔惨的胳膊。 第8章 攻守易位〔修〕 第八章:攻守易位(修) 商陆犹豫了几秒,最终选择将礼物收回去。 不知何时起了风。 商流沙走出书店时,室外的雪已经不复垂落的姿态,飘零四散。 她走出几步回了下头,隔着被雪花拍打的窗,看见几个人影向尚坐在原地的商陆走过去。 似是认出他的粉丝,围拢住他,一副簇拥仰慕的姿态。 作为导演,他是成功的。 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呢? 这么多年,商陆身边从来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 可他身边聚拢的人越多,乔樾反而离他越远。 商流沙禁不住蹙眉,突然生出一些不忍。 为乔樾,也为商陆。 可商陆是长辈,她没有资格去指点他如何生活。 她站在书店落地窗外看得这几秒,头顶已经落了许多剔透的雪,点缀在头顶上像是突然生出了许多白发。 让人瞬间白头。 来时她依旧骑自己那辆“乌鸦车”。 她喜欢迎风而上的那种跋涉感,而不是安逸地置身车内。 这家书店所在的位置是步行街,没有停车位,她把山地车停在不远处的拐角,距离书店一个路口。 取车的路上,手机嗡嗡震动。 她顶着刺骨的风掏出来,见到学生费因格发来的一条讯息:“流沙姐,有空吗?有点儿事跟你说。” 她在软键盘上敲打了几下:“有,说。” 费因格回复地却没有那么迅速,沉默了半响:“我想请一周的假。” 商流沙再度皱眉:“理由。” 费因格没有直面她的问题,只说:“老师,我现在去找你吧,见面说。” 他对她的称呼从来这样变来变去。 商流沙抬头望了眼阴沉黯淡的天幕,这雪似是要下上几天几夜的模样。 她回:“去学院的研究生通宵自习室等我。” 回复费因格定好的地点,商流沙再抬首,停车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 她睁大眼睛。 车还在原来的位置,车锁也在原来的位置。 可是—— 哪个过路的好心人能告诉她,她的山地车的后轮呢? 那个她宝贝了很多年的“乌鸦车”的屁股呢? 去tmd偷轮贼。 见鬼。 **** 地铁于商流沙是新鲜事物。 她鲜少搭乘,但没有不适感。 父母所在的商、霍两家是n市名门,可周边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出身于此。 她一向生活得简单,甚至单调。 一路顺遂。 可这点认知在她到站下车之后,被视线之内一只不规矩的手碾碎。 适才被偷车轮,此刻目睹有人行窃,商流沙的第一反应是……拼死抓住。 她目光凛冽。 狭长的双眼飞出一记眼刀。 可是此刻行窃者的注意力只在他周围三步以内,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 商流沙扫眼四周,行人更是来去匆忙,丝毫没有发现此处的异动。 被偷的少女,亦毫无所觉。 亦不见临近的警务人员。 外貌看起来质朴无比的行窃者得手之后迅速混入人潮开始向外撤离。 脚步轻松,略显张狂。 商流沙紧跟在他身后,越过前面的一个个人障。 在上行扶梯即将将他们送入地下出口的时候,骤然出手拍了下行窃者的肩膀。 ****** 少时遭遇过绑架,近些年长辈不断叮咛,她一直在练习防身技能。 出手只有一个原则,不打女人。 性格里横冲直撞的因子发作,破坏力便更会加倍。 动手的时候,她的表情从来寡淡。 眉梢被对方拳峰扫到的时候,她也仅仅蹙了下眉。 但她有仇必报。 在行窃车将手臂勒向她的脖颈后,她压低了视线,没有即刻挣扎,而是选择骤然扣住对方置于她身侧的右手小指,用尽全力一折。 就像这些年她在时常参加的马拉松比赛里就地捡拾起路面的树木断枝,随手折断一样。 后来的局面有些混乱,等她在路人的协助下将人摁倒在地的时候,敏感的肌肤上已经多处擦红。 **** 让商流沙没想到的是,进了临近的警务室,捉贼这事儿竟然换了性质。 被偷的少女急于赶往学校,道谢后便离开。 没有其余目击证人在场。 行窃者坐在调解室里,指着商流沙,一口咬死:“她捡人钱包不还,我看到了上前理论,没想到这小姑娘还跟我动起手来。” 呵…… 商流沙斜了他一眼。 枉她以为这人至少看起来像是个质朴的老实人。 枉她以为,他是被生活所迫。 警察听到行窃者的这句话眼神微变。 捡钱不还? 室内有人开始拿看精神病患者和见财死的特殊职业者的眼光看她。 所谓人言可畏,一句不见根据的话就能让人产生这么深切的怀疑? 商流沙忍不住嗤笑一声:“好,你继续说。” 以为她会即刻厉声驳斥,没想到她这般云淡风轻。 行窃者再出口话里加了丝迟疑:“她还反咬一口说我偷。” 商流沙点了下头,细长的手臂撑在面前的方木桌上,手指微曲动了下,轻敲桌面:“继续啊,别停,这不正说得起劲吗?!提示一下,我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好像不叫动手,在你眼里我那是不是叫意图对你不轨?” 她话里的讽刺意味鲜明。 行窃者动了下唇,哑语半响才磕磕绊绊地说:“万事都有可能。” 真是够……卑劣。 商流沙这次笑出了声,她过于低估了有些世人的恶。 对这样的人,不扒层皮,她忍不了。 手机在适才的争斗中跌落,她望着自己变成蜘蛛网状碎片一样的屏幕,已经不能勉强分辨屏幕上的字迹,她无法看全通讯录里的任何号码。 在警察调取监控录像查找线索的时候,她只能借用公共电话拨给她唯一能记住号码的乔樾。 虽然她还记得,前一日她甩了他一脸车门没说再见。 她更记得,前一日他莫名其妙一本正经地问她关于另一个女人的问题。 和时常坑蒙拐骗、毒舌的那个她熟悉的他大不相同。 *** 商流沙可以想象此刻室外的天气有多恶劣。 但乔樾来得比她预想的快很多。 甚至在效率低下的警察得出结论之前。 她和那个振振有词的行窃者同处一室。 乔樾进来之后,唯一的警务人员也推门而出。 这些年,她脾性越发不够沉稳。 这些年,他脾性却相比年少时易发温和。 商流沙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乔樾满目寒霜的模样。 他浑身干净整洁,身体线条流畅。 她此刻衣有褶皱,面带擦红,长发些许凌乱。 乔樾一步步向她靠近,就在商流沙以为他的脸色会一黑到底的时候。 他已经走到距她仅剩一步的位置。 然后他停下不再动。 商流沙忽生些许忐忑。 万一乔樾要是认定眼下的场景是她闯了祸……只能绝交。 *** 乔樾看了她三秒,突然换了一张无可奈何的脸,眉眼漾出些许淡笑:“嘴上功夫不是一向了得吗,就这能耐?坐在这里被人冤枉?” 商流沙这才松了口气。 她碰了下自己适才没有感觉,此刻才后知后觉有些疼的此前用于击打对方的手背。 一字一字认真地看着乔樾说:“乔樾,我不能白被冤枉。” “你知道我的性格,你死我活,没得中和。” 乔樾回望了她几秒。 她满目坚定。 他又一次妥协。 他回身走到门后,替她将门反锁。 而后重新回到她身侧,长臂一伸,拽掉了室内监控的电源线。 替她清理现场。 他用一只手背轻触了下她侧脸一处红肿,腰微弯,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一个木凳,递给她做凶器:“别打他脸,差不多就停。” ***** 打人自是不打脸。 给过行窃者教训,跟随乔樾回去的路上,商流沙的心情微微放晴。 雪覆盖地面,除雪车和环卫工人出动清扫街道,可依旧抵不上雪落的速度之快。 行车变得异常艰难,几乎等同于停在道路上不动。 她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除了几处红肿。 从小磕碰过很多次,除非必要,否则商流沙从不需要涂抹相关的药物。 不骄不脆弱。 她和乔樾坐在车内。 她没开口,乔樾也没做第一个说话的人。 过去的很多个年月里,他们就曾经这样整日静坐无言,但却一样舒适,不需要说话干扰彼此。 外面雪落温度下降,车内的空调也便显得没有那么有效,温度偏低。 乔樾自是不怕冷,可商流沙从小畏寒。 乔樾将自己上车后扔到后排座椅上的双排扣驼色呢大衣拿过来,扔给她:“你如果冻死在这里,我明天还得想办法卖车,搭在身上。” 大概因为适才又动手一回,此刻商流沙并不冷,她刚想反击,突然搁置在呢大衣下的手,触碰到一块儿潮湿的衣料。 她顺手翻过来,被水洇湿的部位在衣服的背面。 适才他身着这件大衣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 “你拿他去擦过泥水?” 乔樾看表,答非所问:“大概得堵整晚。我们下车?” 商流沙目光里仍旧有质疑。 乔樾选择无视。 他总不能告诉她,适才来得路上,他乍停车,因为行色匆忙过于焦急,他不小心被自己的车门绊倒,摔在了地上。 她会用这个梗嘲笑他一辈子,他确定。 ****** 下车,风涌过来,商流沙才发觉室外和车内的温差有多大。 她想起她去取车前费因格的那几条讯息,伸出手来:“乔樾,借你手机一用。” 乔樾微有犹疑,还是将手机拿出来给她。 他看着商流沙从屏幕摔碎的手机里取出她的sim卡,然后替换到他的手机上。 屏保亮起的那刻,商流沙准备解锁的手一顿。 他所用的图片拍得是她的蛋黄,正扎着蝴蝶结坐姿端正的她的黄狸花猫。 她记得前不久在微博上见过类似一种说法,说这样的男人,要么娘,要么是gay,要么是妻奴…… 乔樾属于哪一种? 依她的了解,他这样在某些时刻原则性格外强,某些时刻又格外助纣为虐的人,妻奴肯定不是。 娘?gay? 扯淡。 她从没碰过他的手机,让她猜的话,她以为他的屏保会是某种海底生物,或者是辽阔的海洋本身。 她正想建议乔樾换掉,突然手机里再度跃入费因格的一条短讯:“流沙姐,我不是要故意未经允许离开学校,我有急事,等不及等你回来。我现在去车站,回来补假行吗?” 雪这样大,机场和高速多半都会被封闭。 他此刻即便去了车站,能走得了吗? 她即刻便拨回去,拉线声响了几秒,而后是嘟嘟的挂线声。 顺时,脚踩的雪地变得软塌。 她必须找到费因格。 商流沙侧身,看向乔樾:“我现在要去车站。” 乔樾没问原因,他不需要。 只说:“我陪你去,还是你带着我去?雪太大,你一个人不行,我不同意。” 他的话在雪地里掷地有声。 商流沙没有反驳的理由,她更不会在不合适的时机同他唱反调:“重新上车?” 她满目急色,瞄准的位置是驾驶座。 乔樾扯着她的手臂,带她往适才两人扔在路旁的车那里走:“我开,你规矩点儿到旁边坐。” 商流沙微摇头:“这片儿的小路我比你熟悉,我们不绕不可能出的去。” 乔樾坚持,不为所动:“我开,既然你熟,你做我的导航仪。” 商流沙并未死心:“我的车速比你快。” 乔樾“呵了”一声:“权威定论?过会儿让你知道,到底谁快。” 商流沙还想说什么,乔樾突然止住步伐,同时扯住她的手臂,逼她停了下来。 他微微俯/身:“你一直有话说,是想我用特别的方式堵住你的嘴?” 第9章 求我〔修〕 第九章:求我(修) 乔樾那句话乍出口,商流沙霎时安静。 继续挑战他? 没必要。 商流沙默认了乔樾的想法。 他来开,她坐在副驾驶位上指路。 车行依旧艰难,雪地难走,外加堵车需要绕路。 这片区域是过去虞听住过的地方,商流沙对此非常熟悉。 “前面右拐,顺着这条胡同走到底,从它连通的广场直行过去,后面是城垣路,车流少。” 她话落继续拨费因格的号码。 还是没能接通。 脑海中有许许多多的揣测,那种社会版上稀奇古怪的新闻开始在她脑海中闪现。 商流沙攥了下手机,力道收得越来越紧。 等见到费因格的时候,大概得弄死他。 这魂淡如此让人担心。 乔樾没有说别着急。 这样最为通俗的三个字对于此刻的商流沙来说,于事无补。 他懂,所以不说这句废话。 他只是渐渐加快了车速,同时告诉她:“十五分钟之内会到。” 雪天路滑,部分落雪已经在众多车辆的倾轧下开始融化,雪水混入路面的细尘,整条街净白的部分极度干净。 污秽的地方又显得格外肮脏。 商流沙心底的焦躁稍微安顿了一分。 她侧身,却从乔樾的眉梢眼角发现了急色。 她想告诉乔樾,她并没有那么着急,他更加不需要。 但在开口的前一刻,她又将话吞了回去。 真得不着急吗? 她根据经验推断费因格在这样恶劣天气中的选择会是汽车站。 他会搭乘汽车离开。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她又要到哪里去找他? 费因格虽然近来总是出手伤人,但他不会未经允许长期旷课。 伤人只是因为心理疾病。 他虽然有问题,但他尊重学校的规章制度。 接手这堆学生已经几个月。 这些时间足够她了解费因格这个人。 除非出现什么让他迫不得已作此选择的变故。 而有变故,对此刻的商流沙而言,绝不是事关费因格的好消息。 她又想起适才在地铁站的一幕幕……如果她只扫自家门前雪,也许费因格就能在n大等到她,他就不会乱跑。 可重来一次,她会选择无视让行窃者得逞吗? 答案肯定是——不。 **** 汽车站外都是拥堵的人潮。 乔樾停车后,商流沙拔腿就往车站内跑。 风一样。 乔樾没有阻拦她,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等他停下车,商流沙已经从他的视线之内消失。 乔樾没有着急。 找得到,她会带着那个学生回来找他;找不到,她会孤身一人回来找他。 他如此坚信。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是去分散精力找她,确定她在哪里,而是帮她尽快找到那个学生,让她安心。 ****** 人头攒动。 相识以来,商流沙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同费因格相像。 一个又一个瘦削高挑的背影在她眼前闪过。 每当她觉得这次发现的就是费因格的时候,对方一回头,就会打破她的期望。 可是她的脚步停不下来,不管失望多少次,必须找。 要找下去。 要找得到。 ***** 乔樾只在商流沙那里见过费因格一次。 那个眉眼明媚到飞扬跋扈的男生。 给他开门的那刻就在对他笑。 费因格当时微带挑衅的表情,更显得他生动而鲜活。 很多班次取消,大厅里滞留着抱怨天气和交通管制的旅客。 环境很嘈杂。 嘈杂到乔樾听不清他自己沉闷的脚步声。 他一次又一次转身,一次又一次以为目标出现。 可不是。 都不是。 没有费因格那张他见过的脸。 乔樾停下来的那一刻,忽而情不自禁地想——找不到的话,商流沙脸上会出现何种失望的表情? 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地更快了一些。 **** 秒转分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乔樾挤在拥挤的大厅内,目光来回逡巡仍旧无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并不清晰的呐喊:“乔樾!” 他迅速回身,视线循声而去,见到了找人无果返回找他的商流沙。 隔着人潮,她眼底浓重的灰败清晰地跃入他的眼底。 他越过一个个人障向商流沙走过去。 变一个费因格出来,他此刻办不到。 他能做到的只是笑,抬手轻拍她的头,尽量用语轻松:“等找到他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弄死他?” 商流沙蹙眉:“别,犯法。” 突然变善良了? “不过是坐牢,判了也认。”乔樾依旧没有改口。 商流沙抿了下唇:“说正经的。” “也许是我猜错了,也许他在机场,或者是火车站?他只告诉我要离开n市。” 乔樾附和点头。 不远处有一组民工挑着行李,向他们所在的方位移动过来。 行李擦撞着他们路过的人群,激起些许人的不满。 见状,乔樾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圈在商流沙周身,将她和人潮隔开。 人流推挤,力量强如他,要想定在原地不被推移,依然需要费不少气力。 何况,他还在替她撑起一把保/护/伞。 让她不至于被撞到。 乔樾的胳膊几乎和她相贴,却没有真正地贴紧,衣服下的小臂,因为用力筋骨暴起。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体贴的举动。 如果他和她的关系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她此刻也许会忍不住咬他的唇。 而他的手臂,一定是紧贴在她的身上。 商流沙目光一黯。 乔樾很好。 所以她曾经那么想要。 可她试过,他却没给。 那是另一段说来话长。 **** 乔樾今天已经耗费太多时间在她这里。 他每年的休假也不过一月之长。 商流沙督促他:“下午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乔樾摇头,和她并肩跟随人潮向车站外走:“没有约人。” 周徐深的邀约,他可以无限期推后。 商流沙脸上的红肿处被风吹过,给她不动声色时偏冷艳的脸添上了一丝人气。 她已经发现他的话有假:“别拿你的朋友不当人。” 就凭他的眼睛在他回答这个问题时闪了一下。 “你编借口时一向露洞百出,我不希望约你的人诅咒你言而无信的时候,顺带诅咒我这个导致你言而无信的人。”她这话落下,意思已经很明确,要和他分道而行。 乔樾目光渐渐从她脸上移开。 她认定的事情,很少留给别人转圜的余地。 她这项恶习,他得让她改。 身体里的很多声音都在告诉他,接下来他应该做什么。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沸腾。 催促他行动。 乔樾慢慢伸出手,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商流沙的手的那一刻,一道喑哑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商流沙顺时转身,乔樾的手最终和她的手擦过,握上的——是她的胳膊。 *********************** “老师。” 在商流沙转身之后,费因格又喊了一遍。 商流沙目不转睛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的瞳孔里一圈圈都是血丝,额发半湿搭在前额。 显得颓废、黯淡。 看她的眼神更是复杂,既有忐忑、迟疑,又有依赖。 联系不到费因格的时候,商流沙曾经发狠,找到他之后要弄死他。 可她现在只是吸了口气,沉沉地掷出两个字:“过来。” 费因格慢慢地向她靠近,两人之间仅剩咫尺之距。 费因格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从来见不得人自卑、懦弱。 商流沙猛地蹙眉。 她动了下手,但不是揍他。 而是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他,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而后拍了拍费因格此刻不知为何心灰的肩。 她的手臂没有在费因格冰凉的身躯上停留太久。 不过五秒,她开始收回手臂。 同时告诉费因格:“要是今天你私自消失,我迟早废了你。” 很熟悉的责难。 很亲切。 商流沙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凶的人。 可也那么珍贵。 费因格刚想扯唇笑一下,商流沙突然完全松了手臂,放开他。 他身前一时变得极为空落。 他抬头看了下乔樾,而后又捏了下自己的背包,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知道怎么开头提及他的偷跑。 如果不是客车因为恶劣天气停运,他不会回头。 可他此刻不敢对商流沙说,怕她当众制造故意伤害案件。 ***** 直到上了乔樾的车,商流沙才对费因格说:“五分钟到五十分钟,你可以开始陈述了。理由,我要知道。” 费因格动了下唇,没能发声。 气氛一时冷凝。 乔樾旁观着两人对峙。 一个强硬。 一个沉默。 她这样,迟早把人想说的话吓回去。 他在心底微微叹气。 而后安抚费因格:“想好再说,别急。” 话落他没去看商流沙的表情,不看他也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她一定在忍,而他火上浇油。 费因格咬了下唇,看着商流沙:“我有个妹妹。” 他说得很艰难:“我妈去世的时候,丢了。” “我爸去世前,在找,没找到。” “我现在的监护人,我的继母,不管。” 他每个字说得都很慢,商流沙和乔樾的心也随着他的话在慢慢下沉。 “今天有人告诉我,在昙县见过一个跟她相貌类似的小姑娘,我要去看看。” “我等不了。” “也许明天,她就不在那里了……” 不是不意外,答案超出了商流沙的预想。 她隔了三秒,才告诉费因格:“去昙县只能走公路。” 费因格点头:“我知道。” 她又说:“高速现在封闭,你没走成,客车应该也已经早就停运。” 费因格嗯了一声:“是。” “得知消息,你应该报警。”她继续。 费因格的声线突然变得急厉:“没有用,我不再相信他们。每年那么多失踪人口,有几个是警察找回来的!” “必须去?立刻、马上去?”商流沙再度确认。 费因格点头。 可他没想到,商流沙的下一句话会是:“好,但你自己去不了。求我帮你。” 求? “我有一个条件。”她又补充。 “找到了,这次认认真真地改掉你身上那些毛病,改彻底。尤其是打人。” “要是找不到……”她眉头一蹙,“别像刚才一样,再摆那副不死不活被世界抛弃的表情。” “你是男人,不能随便跪。” 第10章 蠢蠢欲动〔修〕 第十章:蠢蠢欲动(修) 从n市到昙县,路途将近六百公里。 这距离算不上遥远,可是和“近”这个字也不沾边。 乔樾跟随她和费因格上路的时候,商流沙仍旧带些不确定,不时打量着他。 他确定他有时间? 高速公路很多路段已经被封闭,他们只能走省道。 窗外是漫天风雪。 车内是满面肃色的三个人。 费因格内含满腹心事。 商流沙则是在担忧天气。 乔樾则顺其自然,不需要说话的时候,他便不发话。 风吹过。 车前的挡风玻璃传出雪击打制造出的蹼噗声响。 略显惊心。 但他们不是孤身上路,实际上并不觉得动魄。 启程前,商流沙给许惊蛰的私人号码发去简讯:“有事离开n市,周六的点映会大概赶不回来,抱歉。” 许惊蛰没有及时回复。 商流沙猜到他有行程。大概是正在拍摄中,不方便应答。 她原计划参加周六的电影点映会。 她原本答应乔樾去周六的同学聚会。 她应下要在周六完成的事不止一件。 费因格的这个插曲,倒是解决了她周六分/身乏术的难题,并且避免了她能想象到的出席同学聚会制造尴尬的场景。 最终将这个难题从去或者不去,变成了去不了。 正因为这样,决定帮费因格之初,虽然可以采用另一种方式,找人带他去昙县,可她最终的选择还是亲自出马。 甚至n大的事务,都托付给院里在任导员的师姐代为关照。 唯一计划之外的事情,大概只有此刻跟来的乔樾。 ****** 路况实在艰险。 省道或依山而修,或穿树林而过,又或者跨长河架桥而筑。 道路两旁偶尔可见布局零丁的村庄。 从离开市区,乔樾的车速便始终没能超过30。 上路的车辆不多,路面并不拥挤,但因为雪天路滑每辆车都在龟速移动。 好不容易视线之内出现了一家加油站,乔樾打方向盘缓速靠边停车。 他将车置于加油站内避雪,而后对商流沙说:“能见度太低,今晚我们恐怕得找个地方停下来留宿。” 商流沙认同:“安全第一。现在下车看看?” 她回头看向坐在后排耷拉着脑袋的费因格:“留在车上看车,或者跟着我们下去,随你选。” 费因格自是跟在他们后面下来。 商流沙拉了下自己的冲锋衣的衣领,用来御寒。 见费因格衣着单薄,双肩微耸,刺了他一句:“你准备把自己冻死在找人的路上,让你妹妹彻底变成孤儿?” 费因格摸了下鼻子,看向乔樾,目光里带些恳求。 乔樾将商流沙和他隔开:“车上有我备用的衣服,你去挑一件。” 等费因格反向和他们背离走向车那边,乔樾才伸手在商流沙眼前一晃:“注意形象。中学的时候,我们把黑脸的严厉的老师要么叫做包公,要么叫阎王。你这姓,冠哪个绰号前面都不……好听。” 商流沙僵硬地笑了下,很淡:“我会当我耳聋。” 而后径直走向加油站内一旁挂着“路路平安”标识的超市。 这附近除了加油站这里有建筑群,他们触目所及的其余方位,除了嶙峋的树,就是冰凉的雪。 一派荒无人烟之态。 “去超市看看。”她走在前面,又回头叫乔樾。 乔樾原来置身于她身后,闻言迈步的步幅大了起来,很快追上她,替她掀开超市悬挂的用来保温的厚重门帘。 进入这排瓦房,出现在商流沙视线之内的,首先是一排老旧的货架。 她视野的正前方,是几包廉价香烟。 而后是各种方便食品,日常用品……她视线扫视一圈,最后停在店内被一条毛巾遮盖的一管润/滑剂上。 呵……这乡野之地,拿这东西来打/野/战用? 物品倒是备得齐全。 听到响动,一个画着浓妆年龄难辨的女人打着哈欠走出来,手中甚至还夹着根荡出烟圈的烟,她吐了一口烟雾,而后上下打量着乔樾和商流沙:“看上什么了,我给你们报价格。” 这里的东西他们都用不到。 商流沙和乔樾对视一眼。 “您好”,先开口的是乔樾,“请问这附近有没有饭店或者宾馆?” 女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被她自己吸得烟呛到,腥红色的唇微启:“曾经有家饭店。” “现在呢?”乔樾继续问。 “没了,唯一的厨子,上个星期刚死。” 商流沙这才插话:“这附近还有什么您知道的地方能提供住宿?” 女人双眼微眯:“曾经有两家,其中一家的老板上周刚死,哦,就是那个厨子。现在只剩下一家,要吗?乡野客栈,一晚一百,便宜廉价。” 她扫了眼乔樾下身,另一句话加的格外意味深长:“并且提供基本生、活、保、障用品。” 商流沙又和乔樾对视一眼,而后松口:“让我们先看下房间。” *** 所谓的客栈就在超市西侧。 原本是一层的平房,后来加盖一层,变成了而今两层楼高的模样。 因为陈旧,当他们踩在铁质楼梯上时,总有一种不稳摇晃的感觉。 商流沙有生之年,第一次涉足这样像是一次三级地震降临就能倒塌的地方。 今日的雪这样大,确定这地方不会睡到半夜便因为不能负重而倒塌? 床单被褥倒是洁净。 室内扫了没几眼,商流沙便看到了一个外包装被拆封开过的安/全/套。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适才老板娘那句意有所指的话里“基本生活保障用品”到底指的是什么。 这样偏僻的客栈,老板娘平日里到底耳濡目染到些什么? 她看了眼乔樾。 他说:“你决定,我都没有关系。” 好坏无所谓,但适才老板娘话里的某句话,让她觉得有关系:“一百不行,四十一间,你同意,我们就留下。” 乔樾有些意外。 眉梢挑至极高的老板娘更为意外,没看过没得挑还这么砍价的:“年纪不大,抠成这样?” 商流沙嗯了一声,很坦荡:“有人抢我钱,我就加倍抠。把我们赶出去让房间空在这里一分钱都没得赚,或者降价。” 选吧? 乔樾站在她身后,此刻室内很安静,他看了商流沙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客栈老板娘刚想开口。 商流沙再度堵死她的话:“五十不行。但是万一房子塌了把我们砸成残废,我可以保证不向你索赔。” 神经病!客栈老板娘狠狠地盯着商流沙,最后摔了下门先一步下楼。 直接把他们扔在楼上的房间内。 ******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乔樾才问:“第一次,以前没见过你砍价这项技能。” 隔几秒,商流沙回:“你觉得我想被人暗骂精神病?以前你没见过,是因为以前我出门都记得带钱包。” 她启齿地有些艰难:“刚动身没多久我就发现了,我只带了证件和通讯工具。没有钱。” 她伸手撑在自己的额上:“你见过哪个借钱用还大手大脚花的人,那叫做不知廉耻。” 又走了几步,重新回到地面,她突然伸出一只手递到他面前:“借我四十。” “什么时候还?”他问。 “回去之后,随时。” 乔樾摇了下头:“不行。” 商流沙抬首看他,目光里带着些警告的意味:“逼我抢?” 乔樾笑得格外有耐心,拍了下自己右侧胸口:“你试试看,抢不抢得到。” 商流沙双眼微眯,他钱包所在的位置那么特殊,她要是抢的话……必然会袭胸。 袭他的胸。 那么平,像是大飞机场,她此刻可真是一点儿碰他的胸的*都没有。 完全不想摸。 “不借?”她又问了一遍乔樾。 乔樾摇了摇头,确定地答:“不。” 商流沙笑了下,有些冷:“很出息,棒极了。” 她往前靠了一步,距他更近了一点。 乔樾身体微僵。 她呼出的温热气息,一部分打在他双唇之上。 唇瓣有些痒。 他体内有些压抑了很久的东西蠢蠢欲动,似要破土而出。 第11章 撞吻 第十一章:撞吻 周身有很多声音萦绕。 砰砰的心跳声。 略显凄厉的风的呼啸声。 乔樾绷紧了呼吸,刚想垂首,突然听见商流沙一改适才的咄咄逼人问:“饿了没?” 饿了的话,就能吃自己想吃的吗? 乔樾声线有些异样,音量低了很多,反问:“你饿了?” 商流沙迈步,脚下被雪覆盖的地方有些滑。 她话里连愠怒都不见,只剩轻松:“你要是快饿死的话,这钱我就不借——” 她那一个“了”字还没吐完,突然脚下打滑,失去重心,身体后仰脚步却在向前滑。 这报应来得未免太快。 商流沙脑海里一个摔成四脚朝天的她已经成形。 她微微闭眼试图掩“目”盗铃,自己看不到,就当没摔过。 可不过刹那,一条有力的臂膀伸向她身后。 乔樾来不及将自己送垫到她身下,哪怕抱住她向后仰摔向他那侧都来不及。 他只来得及将自己的左臂垫在她腰后,替她缓冲一部分力道。 右手扶拖着她的后脑,避免她的脑部撞击向此刻被冻透坚硬无比的地面。 “砰”。 沉闷的声响响起前,商流沙再度睁开眼,已经见到压向自己的那个黑影。 乔樾的脸在她眼前一点点放大。 她能见到他瞳孔微缩的模样。 而后,他整个人压到她身上。 很重。 可此刻商流沙顾不得这些。 相比于乔樾覆在她身体之上的身体,此刻在他们一起倒地的过程中,他的像是盖章一样准确无误地盖在她唇上的唇,集中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一秒。 两秒。 三秒…… 六秒。 乔樾的唇很软。 可他撞过来时,唇齿磕碰,此刻商流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腥甜的味道。 她忍不住想要滚动喉咙。 忍了三秒,她忽而别开眼,微转头。 乔樾仍旧维持那个姿势没动。 商流沙这一动,唇离开了他的唇。 可两张脸距离太近,在移动过程中,她的唇擦着他的侧脸,擦出了很长一条线。 该死。 商流沙再度闭了下眼睛。 第一次竟然就这么撞没了。 而且它的味道……还是血腥的。 **** 被商流沙唇形扫过的侧脸此刻还停留着她的体温。 承担着两人身体之重的乔樾的左臂在渐渐失去知觉。 身体压也压了。 唇也碰了。 乔樾适才在眼见她要滑倒时准备稍后教育她“谨慎小心”的心,此刻在结局是他把自己撞进她怀里之后,彻底死了。 “流沙?”他试图抬了下身体,关心她是否有不适,可没从她身上翻下去。 身下这具柔软的身躯,在这冰天雪地里,是他能汲取温度的唯一源泉。 商流沙神智回笼:“沉,下去。” 她的视线重新调转回来,看着他。 出现在乔樾眼里的,是她铺散在他右手里雪地上的如瀑黑发,还有她此刻在磕撞之后破皮沾血,极具诱惑力的唇。 “谢谢我?”乔樾用渐麻触地的右手在她脑后微微移动,确定她脑部没有受伤,“没有我舍身救人,难说你会不会摔傻。” 谢? 商流沙动了下身体,乔樾岿然如山。 他只动了下唇,似乎还要说什么。 这吻的确来的很意外。 可没有侵犯、不带情/欲。 所以她不需要对不起。 商流沙咬牙,赶在他再度出声之前交代:“敢说一个对不起试试?” 适才的磕碰在视觉上造成他的唇像是被她咬过一样。 此刻落在她眼里异常扎眼。 她这一动,身体某些部分和他的身体摩擦,那种身体本能反应带来的战栗感,压过此刻触地带来的湿冷。 她于是不再乱动。 可这番两两僵持却没持续多久。 “嘎吱”一声,适才甩门离去的老板娘出来留客。 **** 虽已人到中年,可常年置身乡野的这位拥有多重产业的客栈加超市的老板娘并没有见过这样刺激眼球的画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怎么能睡得这么随便。 以雪为床,以天为被? 这么冷的天儿还能四肢交缠,两两深情相望地躺倒地上。 这你上我下的姿势,到底是该说随时随地文艺,还是不顾场合发/情? 她忍不住咳了一声,这“野战”的后续已经噼里啪啦地在她脑里打完。 异彩纷呈。 “寒冬腊月的”,老板娘的话语调颇为风骚,“两位身上的火烧得很旺啊!” **** 最终还是在老板娘妥协于“四十”之后,他们留了下来。 商流沙一间,乔樾和费因格一间。 他们那间在需要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去的二楼,商流沙则在老板娘自身住得那间房的旁边。 置身不足十五平米的房内,她乍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就是乔樾“吻”上来的那一幕。 她适才问他胳膊和手有没有异样,他摇头。 想起他适才上楼时左臂耷拉在一旁,一动不动,不敢弯曲的模样。 她吸了口气……这个乔骗子。 **** 商流沙打开门,风雪裹挟着寒凉吹进室内。 她想去敲隔壁老板娘的房门,刚站到对方门前,突然从隔音密封效果不好的窗边,听到内里一声又一声逐渐拔高的“啊”。 她选择放弃。 车钥匙在她手里,她最终选择踱向车停靠的位置,去取她走时打包过的食物。 要么凉,要么硬,即便有热水,此刻这似乎都不是适合人类食用的东西。 不适合乔樾这个伤员。 而药物,她并不指望这家超市,备用的药包种类也不够多。 **** 室内的温度不高。 费因格坐在床上,听到一旁乔樾的呼吸声有些重。 “哥,你怎么了?”他只见乔樾规矩地靠在墙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乔樾语速从容,收敛了因痛感带来的下意识地吸气:“没事儿。” 甚至还反问费因格:“冷得睡不着?”他用右手拍了下身侧的棉被,“把这个挪你那儿去搭在上面,两层能好点儿。” 费因格摇头:“不用,你又不是铁打的,我冷你也冷。” 乔樾笑:“我和你不一样,我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强,抗寒训练每年都有,拿去。” 他右手握了下拳,有些酸,但不似左手那么疼,将被子团了下,扔给费因格。 费因格是真的冷,两床被子在身,顿觉暖和很多。 但这长夜漫漫,他此刻毫无睡意,开始问乔樾问题:“哥,你们每年在海底的时间多吗?” 对后生乔樾从来耐心十足:“不多,潜水器也需要日常维护。” “哥,那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行业,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潜航员是做什么的?” “认识一个人,有亲人在空难中去世。飞机遗骸和亲人的遗体时隔几十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她从小就很关注海洋,深潜技术可能对海底搜寻有所帮助。” 费因格觉得这情节有些曲折:“为了别人?” 乔樾给他的答案不算易懂:“最终是为了自己。” 费因格于是又换了个话题:“哥,你和我流沙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他而今也不知道。 他没有告诉商流沙。 这次回国前在西南太平洋的海试一度出现问题。 因为技术故障,母船东方红07,一度失去正在下潜中的跃龙号的踪迹。 他和周徐深还有搭载的其中一个海洋生物科学家在海底,差一点回不了陆地。 和母船失联在海底的那几十分钟,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会有怎样的一生一世。 一个没有商流沙的未来? 他从没这样预想过。 他从来都把他和她,看做他们。 从前他总认为,不管时隔多久,只要结果是她,他都没有关系。 阅历告诉他也许没有后来。 所以他回来后,开始主动出击。 “青梅竹马。”他这才回答费因格。 费因格嗯了声,突然问得有些孩子气:“有戏?” 同时带些八卦色彩。 乔樾这次没有犹豫:“有,而且一定是喜剧结局。” 第12章 礼尚往来 第十二章:礼尚往来 最终商流沙只取了一杯热水在手。 费因格和乔樾所在的那间房,透过纷飞的雪,在她眼里显得更为飘摇。 总觉得雪再大一点,就能把乔樾和费因格就地给埋了。 她慢慢地踩着落满了雪的铁质阶梯上楼,走得小心翼翼,不想她自己连带着那杯水一起跌下去。 现在下面可不会再有一个肉垫现身。 她没那么多可以透支的好运。 她敲了下门,来开门的是裹着被子身形显得无比臃肿的费因格。 “流沙姐?”费因格卷了下被子,语带犹疑。 商流沙闪身进门,替他将门关上:“嗯,是我。难道你幻想是楼下的美艳老板娘?” 费因格回望了眼乔樾:“哥,需不需要我出去?” 商流沙极其自然地出脚踢了他小腿一下,力道不重:“去哪儿?外面能把人冻成标本。老实一旁呆着。” 要是以前,没问题。 可现在经过乔樾那一番不吝赐言,他已经确定商流沙和乔樾有jq,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岭的适合发生点儿什么的地方,他一个“第三者”怎么呆得住。 可同样,他也确定他不想被冻死。 费因格慢慢地往标间里他那张床挪,被子渐渐上移。 过肩,蒙住耳朵,最后干脆把脑袋也没进被子里。 商流沙这才将视线转向一旁的乔樾。 一杯热水显得很寒酸。 她走了两步坐到乔樾所在的床边上,将水杯微举,问他:“喝吗?” 乔樾的视线钉在她被风吹红的手上,动了下手臂,见她随他的动作蹙眉,又放下:“我是不是摔残了才符合你心里那个英雄救美的形象?” 商流沙淡淡地:“你是英雄,还是我是弱美人?扯。” 她轻晃了下手中的水杯:“没法喝的话,我可以喂你。蛋黄刚做绝育那会儿,喝水都是我喂。身为高智商动物,你应该比他好喂。” 外面雪落的声音扑簌不绝。 乔樾心安理得:“那好,你喂。” 他唇紧闭,商流沙看了一眼,命令:“张嘴。” 乔樾动了下唇,唇线微启。 商流沙将水杯送递过去之后,他却又突然再度唇门紧闭。 “逗我?”商流沙将水杯塞到他右手中。 乔樾接过,抿了一口,温度尚可:“才看出来?你拿我当不能自理的三岁小孩,我只是礼尚往来。” 商流沙没纠缠于此,伸手扣了下他的左臂,乔樾下意识地一缩:“脱了,给我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乔樾视线之内的某个大型物体突然抖了下,他不免觉得好笑:“小费还在,用语纯洁点儿。” 商流沙返他两个字:“下流。” 想太多。 乔樾唇角一翘。 “确定你的四肢各部分功能都没有损坏?你变残废了我对二叔和舅舅都没法交代。” 乔樾很认真,去掀自己的外套:“你亲自检查一下?” 商流沙胸脯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轻微起伏,她的目光依旧坚硬,一副懒得和他再废话的模样。 她从一旁的口袋里,突然掏出一个雪球搁到乔樾手心:“拿好。” 上面刻着两个字母:hb。 这个hb不免让人联想到2b,铅笔? 一缕发梢从耳后滑落荡在商流沙的侧脸上。 她身上的冲锋衣,有被雪沾湿的地方,有午后触地时未被清理干净的泥。 长发松松垮垮的绾在脑后。 越简单的装扮,越衬得她的眉眼浓墨重彩般艳丽。 乔樾听到她随后说:“明天答应你的聚会泡汤,就地取材,新的生日礼物。” hb。 happybirthday. “雪是白的,好听的话是祝你活到头发全白。” 她这话吐露一半,乔樾自然好奇剩下那一半:“不好听的呢?” 她眉峰一扬:“非要问?” 乔樾点头。 “雪球那么凉,让你拿着你就一直拿着,你傻?” **** 乔樾还没来得及反驳,从商流沙的口袋中传出铃声。 商流沙拿出来,是刚刚从片场收工看到她所留短讯的许惊蛰。 室外冰天雪地。 没什么私密,她就地接了起来。 电话那端的许惊蛰,弹了下指尖的烟,腾起烟雾一片。 两剧套拍,连夜赶戏。 行程太紧,《惊鸿一面》在全国各地的路演他都只能向导演商陆请辞。 最近如果不是烟酒和咖/啡/因的刺激,单站着,他无法保持清醒。 电话里传来商流沙清浅的一声“喂”。 他隔着公寓内的落地窗,看着城中的万家灯火问:“大雪封路,这样的天气去哪儿?” 商流沙顿了下,组织语言:“公干,陪学生出行。” “点映赶不上,还有首映礼。这部电影,等你回来,我请你看。” 许惊蛰一向温和,第一次这么坚持。 商流沙没有拒绝的理由:“首映礼的时间你告诉我,不过我还是不能保证什么,也许还会有意外。” “首映赶不上还有上画之后每日总能赶上的某场。” 他话至此,商流沙只能说:“好。” 虞听的青春姓许,虽然不得善终。 她替她看着。 下次扫墓的时候,也方便告诉虞听,她的那个姓许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怎样星光夺目,备受追捧的一个男人。 *** 商流沙挂掉电话。 乍回身,就听到乔樾问:“约会?” “男的?” 室内这般安静,商流沙知道乔樾已经听到她适才和许惊蛰的对话。 她没否认。 可她没想到,乔樾的反应是忽而略过她,对仍旧置身薄被之下不知道是否能呼吸的过来的费因格说:“小费,你出去一下。” 费因格瞬间将蒙头的被子扯掉,三两步迈出了房间。 好像预演过飞速离开的路线一样。 **** 费因格一走,乔樾忽而站起身。 商流沙蹙眉……他似乎有哪里和平时不同。 可究竟是哪里,她还没发现。 “觉得非常对不起我,所以现在只看我的脚?” 压了他胳膊,怨念这么大? 商流沙将视线抬高看着乔樾的双眸。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对不起我。” 刚刚给他喝的不是水,是酒? 怎么说得话这么像莫名其妙的醉话。 “不是喜欢我吗?喜欢我却答应和别的男人约会,挺对不起我的。” 第13章 如狼似虎 第十三章:如狼似虎 商流沙盯着乔樾,突然笑了。 她将四个字说得像是一笔一划写出来那般慢:“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为了接电话,她从坐在乔樾床畔挪移到门后,距此刻的乔樾数步之遥。 乔樾扔了掌心那个雪球,它在地上翻转一圈,停在了商流沙脚边。 他扔的时候,明明对于出手的方向没有任何目的性。 可偏偏那么准确地像定位过一般落在她脚边。 乔樾笑了下,这种大概就叫做潜意识。 他在迈步向她走过去之前,顺手脱掉自己的风衣,内里只剩一层圆领薄衫。 他向商流沙靠近。 带着他嚣张的壁垒分明的胸膛。 商流沙不再说话,显得气势迫人。 乔樾的视线沉默笔直,一样如撞击般有力地打在人身上。 转眼那数步之遥已经缩于他的脚下:“想听什么?” 适才半死不活的左臂,此刻被他抬了起来:“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再说一遍,刚刚说到你喜欢——” 商流沙伸手试图隔开他即将抵向她身后那扇门的手臂。 乔樾的速度过快,她的手没能阻挡他的动作,反而不小心拽起乔樾的衣袖,上提了部分,让他小臂上麦色的肌肤外露。 乔樾的手随后触向木门,“砰”一声。 力道强劲。 *** 置身门外的费因格,听到了从门内传出的碰撞声。 一下。 又一下。 连续两下。 …… 想起乔樾让他出来腾地方时那种“刚正不阿”特别正直的眼神,想起乔樾那种单看外部线条就能感觉到身体力量的肌肉。 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下去先进商流沙那间房躲雪。 万一这“浴/火”烧完,他已经冻成雕像,那实在是不划算。 毕竟他置身事外,隔着这么一道门,已经被好奇心挠的连找人那么重要的大事,都一时搁置了起来。 **** 费因格听到的第二声撞击声,来自商流沙和乔樾并举撞向门的手。 “乔樾,你tm把小费弄出去,就为了和我打一架?” 乔樾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没松:“我想好好说话,但你现在这副模样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他耸了下肩:“真要动手,好歹等我脱完衣服,刀扎针刺进去还方便不是?” 他刚才只脱掉了外衣。 商流沙不再挣扎:“松手。” 乔樾摇头:“这地方虽然小,但是我见识过你跑百米的速度。我松了,万一你跑,我不见得追得上。” “我一把年纪,酝酿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你正正经经、认认真真地说一说你和我的事情,不说完,怎么甘心。” 商流沙还是那句话:“松手。” 乔樾攥得更紧:“对不起。” 这句道歉没头没尾。 商流沙明白指的不是而今他将她束缚在这房间的门边。 可她没想到,乔樾接下来说的是—— “原谅我吗?原谅我这么多年,都不敢开口对你说——我喜欢你。” 不过相隔几分钟,他说了两个对不起。 商流沙定了三秒。 该高兴吗? 如果这是十一年前,是的。 她的手微移,乔樾攥住她的力道微松,她反扣住乔樾的手,一点点的蹭,摸着他的手背。 很酥,很麻。 乔樾后背绷紧,脊线僵硬。 商流沙手心的温度一点点踱到他的手背。 而后她挣脱开被乔樾困住的另一只手,没说什么,从下掀开他的薄衫,一点点,没遇到什么阻碍反而被配合着将其脱掉,只有最后一条衣袖,尚留在他和她相执的手臂上。 而后,她拽着乔樾这只手,将他的身体拉撞向门。 这是费因格听到的第三声响动。 “流沙?”乔樾喉结滚动。 商流沙将自由的那只手的食指搁置在乔樾上唇,微蹭:“嘘,别说话。” 她的手指带着眷恋般离开他的唇,眯起的长眸带些迷离的神色。 乔樾从没见过这样风情却不色/情的她。 他的视线之内,商流沙微踮起脚,忽而将唇凑向了他的脸。 她的舌微卷,他洞开门户。 她舌尖微微深入。 乔樾防线全崩。 可她骤然停下了攻势,忽而收回舌,齿下压,咬上了他的唇。 正是午后意外撞伤的那部分。 她一手摸向门把那里挂的老旧的锁,一边远离他问:“疼吗?” 乔樾将视线聚焦到她脸上,难辨其上的神色。 商流沙猛地拉开门:“好好想想,和如狼似虎一样的我谈感情,你谈得起吗?” 她打开门出去,扯掉乔樾残留在衣袖上的薄衫。 关门,插鞘。 将摸出来那把锁挂上,而后心一狠,锁死。 第14章 伞 第十四章:伞 下到一楼,商流沙径直走向自己那间房。 费因格坐在里面身体刚回温暖合过来,门他没有反锁,商流沙顺利地推门而入。 费因格没有防备,吓得浑身一哆嗦。 房间内简陋到连一把木椅都不见,商流沙走向床畔,视线往费因格脸上一扫示意他往边上挪,而后落座。 这么看起来,他还是一副不争气的模样。 “乔樾让你走你就走?”她突然问。 费因格咬了下下唇,语带挣扎:“我刚才应该誓死也要留下?” “流沙”,他把姐那个字省掉,双眼微凑,略显滑稽,“你那会儿既然那么需要我在,可以给我使个眼色,我这么会察言观色且反应快还机灵的人,一定完美地配合你。所以,我现在可以回乔哥那里了吗?” 商流沙斜了他一眼,此刻没有调/教费因格“尊师敬长”的心。 她手上还残留着适才锁住乔樾那把锁的冰凉的温度,仍旧有些刺骨:“你们房间的钥匙,有吗?” 费因格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回答:“有。” 商流沙点头:“好,给我。” 费因格把他用来裹身的薄被一掀:“在房间里,我回去拿?” 她把乔樾锁在房内,并没有做好打不开门的准备。 商流沙伸手扶额:“只有一把?” 费因格纯真无邪而又懵懂地看着她答:“不是,两把。老板娘把所有的钥匙都留给了我们,一把在乔哥身上,另一把我放在桌子上。不过你要钥匙做什么?” 做什么? 锁门把人关在里面,不能关一辈子,关一阵子,她就得给放出来。 可两把钥匙都在房内,难道她要凭意念力隔空取物? 意外果然防不胜防。 商流沙的目光瞬间凛冽起来,全数投到费因格身上。 “集邮。”她只回了费因格两个字。 费因格脑回路一抖。 只听说过真得集邮,男星集邮女人,女老板集邮男人……他可真是第一次见收集钥匙的,商流沙这是……什么癖好! 他觉得回校以后有必要在数科院内广而告之。 此女有毒,小心误中。 一般人hold不住啊! ***** 隔了三分钟,费因格又问掏出速写本开始动笔的商流沙:“姐,我现在可以回乔哥那里了吗?” 这样低的温度。 这样简陋的环境。 这样黯淡的光线。 这样陌生孤僻的荒郊。 她竟然能沉下心安稳地作画,费因格越发觉得她魄力十足。 商流沙笔下的线条流畅,卡了很多天的漫画续章,大概就此能打开思路。 她动了下唇:“想睡?” 费因格嗡声:“有点儿。” 商流沙往床的边角处靠:“睡你的。” 睡这儿? 费因格有些犹豫:“我不回去,乔哥留门等我怎么办?” 手边没有多余的物品,不然商流沙会选择将费因格的唇堵死,而不是回答他这样毫无营养、毫无价值的问题:“你睡你的,这几个字能听得明白?” “乔樾他恰好拥有正常人拥有的推理判断能力,放心,他不会等。” 费因格于是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躺下,紧紧贴着商流沙所坐的那个角落的内里,两人之间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 他的呼吸声很浅,商流沙以为他真得在试图睡觉。 可不过隔了三分钟,费因格突然躺着再度说:“流沙姐,我也觉得乔哥挺好的。你想和我换地方睡,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直接说就是。” “我也不是石器时代的人,人之常情,人之情动不能忍,我懂。” 商流沙手中的笔铅色突然加重。 她吸了口气。 费因格还在画蛇添足:“你不用陪我在这里酝酿情绪,让我慢慢接受。我理解,真的,你上去吧。” 商流沙搁置下速写本,捏了下自己的手掌虎口,维持冷静,突然有种哭笑不得之感:“高考作弊了吧!?” 她突然问。 费因格:“嗯?” 什么意思,他不太明白。 “就这智商考到n大来,准备逼那些落榜的人跳海吗?” “闭上你的嘴,老老实实睡这床,嘴再动一下恣意发挥你的想象力,我灭了你。” **** 离开了聒噪的费因格,商流沙开门置身雪地。 窗外无星无月,有些像多年前她跑遍了整个城市只为了找一本写真集的那个冬天。 在乔樾曾经的生日的那一天。 天气可以轮回,但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有太多不同。 她将冲锋衣的连帽一扬,用来遮风避雪。 没有钥匙,她适才出门时,从费因格睡得那张床床板缝隙里抽了一条铁丝出来。 霍家某位常年从事私密侦查业务的常年游离于家族边缘的长辈霍季青,少时曾经送过她这样一份生日礼物…——传授如何撬锁。 她会,霍行止会,小弟朝戈也会。 此刻商流沙握着那条铁丝,犹豫是现在给乔樾开锁,还是再等几分钟再过去。 好多年,都不曾用过这门技艺。 好在开乔樾的门不会有犯罪感。 ***** 商流沙在室外立了半分钟,还是决定迈步上楼。 台阶刚踩了一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电话来自远在不列颠的温闻。 她接起来,听到温闻说:“流沙,你告诉林见鹭我在威斯敏斯特?” 商流沙否认:“没有。” 师兄林见鹭把学生托付给她赴英伦已经近两个月,才见到在那里的温闻? 温闻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好。另一个问题,如果你追一个你喜欢的人很久,他却一直无动于衷。你准备了,他又犯贱神经病发作一样整日绕着你转,深情到离了你就不能活一般。你们真拍拖却一周就告吹,他也不挽留,等你出国他又争取机会漂洋过海堵在你家门口,你是让他进门复合,还是让他在外面冻死另寻新欢?” 商流沙禁不住眉一挑,没有回答温闻的问题,只说:“我有一个问题。难道他不是你的新欢?” 温闻一顿,吐出一句国骂,而后说:“你现在是做梦,我没有打过这个电话,再见。” 温闻动作迅速,很快,商流沙耳朵里已经只剩下挂线声。 商流沙笑了下,她见证过温闻的喜欢。 林见鹭当年借给温闻一把伞。温闻拖着她和虞听满城市跑,买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还给他,将他那把留了下来。 她了解温闻,如果林见鹭并不喜欢她,浪费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她接受。 可林见鹭是后知后觉,浪费那么多年,温闻不能原谅。 商流沙顺着台阶一层层往上走,边走边想,如果是她呢? 她站在乔樾门前,铁丝抽出来,插/进那把锁的锁孔。 一点点轻微拨弄。 她曾经以为如果是她,被人拒绝,结果只能是再无来日,再不联络,从此陌路。 继续做朋友? 那是犯贱的神经病。 当年她那么做了,陌路。 被乔樾拒绝,她在第一次高考后,放弃了志愿的填报,从头读了一遍没有乔樾的高三。 他的态度很分明,她也没有再去说再见。 重读那一年,她离开n市,去了外婆外公静养所在的那座城市。 很多人以为是那时虞听的死,让她想换一个环境再度开始。 长辈不多过问她不想解释的事情,给了她最大的理解和包容。 有很长时间,她远离所有的社交通讯工具,她没听过事关乔樾的任何信息。 和他失联后的第一百五十三天,她一个人冒雪走在平安夜晚自习后的长街。 大雪封路,外公外婆节前回到n市,近日无法回来,只有她一个人留在时隔半年,她都毫无熟悉感的这座小城。 那时她走着走着,突然头顶出现了一把遮雪的伞,她抬头,擎伞的人,是不知道何时从n市远道而来的乔樾。 大雪封路,她不知道他怎么来的,她只知道,她突然就在那一刻释怀。 一男一女,不止是男女关系。 此后多年,她再未提及那段曾经,没越雷池一步。 可现在的乔樾,又在做什么? 一副欢喜了她很多年的模样…… 有意思? 她时隔多年脾性还是有所好转,毕竟没有打他。 **** 冲锋衣的帽子被风吹落,又有雪落在发梢上,无比冰凉。 手中的铁丝再转,“啪”一声,她见到锁头跳出来。 她还没推门,锁去掉之后,门被风鼓开。 商流沙定了下神,这才看向内里。 房间的后窗开着,而乔樾……室内已经没有乔樾。 是了,他的职业有那么多苛刻的训练,这样的高度,跳窗对他而言是在不算什么。 她刚想转身,突然头顶的雪停了一般,压过来一片阴影。 她视线微抬,是伞。 乔樾的脚步没有声音,像当年失联一百五十三天之后一样。 漫天飞雪中,她视线之内满目苍茫。 他悄无声息地来,给她撑开一把遮雪的伞。 那时候他说:“我想你了。” 现在他问:“你撬锁是准备偷人?” (这是流沙记忆里的版本,乔樾过得那一年,按他的记忆,和她千差万别) 第15章 时间海 第十五章:时间海 人常说触景生情。 商流沙现在不仅触景生情,还触人触翻回忆。 人应该是有变化的,可乔樾这张脸,和她年少时画笔下的那一张,似乎并无不同。 她的审美,时隔这么多年,始终毫无长进。 唉! 雪下不停,她的记忆也在不停翻滚。 **** 十一年前,晚夏。 商流沙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她提着满满一袋书推着单车出校门的时候,先一步出去的虞听正站在学校门前的长桥上跺脚。 冻的? 大夏天的不可能。 急的? 那在原地跺脚有什么用。 她把布袋提挂到自己的小臂上,远远地喊:“小鱼。” 虞听急匆匆地向着她撞过来,差点儿没把她的单车撞翻,好像刹不住一样两掌猛地拍在商流沙双肩上:“流沙,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商流沙蹙眉:“滚蛋,死什么死。别说没用的,出什么事儿了?晚自习完了还不抓紧滚回家在外面溜达,忘了你姐上周怎么削你了?” 虞听两眼一眨:“许惊蛰昨天过生日,我给忘了。” 又是事关未来的钢琴家“许多芬”? 商流沙动了下肩,虞听自动把扣在她肩头的掌拿了下来。 “你忘了很正常,毕竟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你还记得我的脸,我已经很知足了。” 虞听眼一弯,笑了:“有道理,再说他又不在学校,天天在外面练钢琴准备艺考,多一条祝福少一条祝福都一样,反正都是来自无名氏,又不是来自虞听。哎,回头,乔师兄出来了。” 商流沙顺着虞听视线指向的方向回身,见到一旁校门口的路灯下那个背包迈腿走出来的身影。 远远地很像棵笔直的乔木,是乔樾没错。 虞听又撞了下商流沙的手臂:“人都搬你家附近了,你不捎带一程?” 商流沙把挂在手臂上的书扔进前车篮:“沉,载不动。” “假话。”虞听啐她两个字,笑着对乔樾招手,呼唤他过来,“乔师兄,才出来啊!” 乔樾腿长,没几步就走到她们身旁:“嗯,有事耽搁了下。” 虞听拍拍商流沙的肩:“我先走了,不顺路,不用送我,送乔师兄啊!” 虞听消失的像兔子一样快。 商流沙继续推车,推不动。 她往后看了一眼,乔樾的手就扣在车后座上。 她看他,乔樾一本正经地说:“你轻,我载你。” 敢情刚才损他又被抓现形? 等她跳上车,乔樾又问:“是我想多了还是我想错了,人多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想不认识我?” 商流沙回:“自保,规避风险是人的天性。我不想成为师姐们的公敌,你明白?” 乔樾不信:“你和满月背着书包安安静静站在我的教室外等我的时候,是我做梦?” 商流沙:“那会儿我和满月年少无知,我两是外校人。现在不一样,我们是校友。一双双眼跟高射灯似的打在我身上,烫死我或者在我身体上戳很多窟窿出来你觉得特别高兴、特别开心?” 乔樾被她逗笑。 他一笑,商流沙就掐他腰。 乔樾还是笑,商流沙没办法,只好出手戳乔樾胳肢窝下。 那是他的死穴,他怕痒。 乔樾果然这下老实了:“你小心我一激动骑到河里去。” 商流沙不以为意:“我会游泳,还能抓个青蛙出来给你玩。” 她想提醒乔樾,他不会。 又觉得还是善良点儿,别说了。 教室里是成堆压在眼前的课本,住所内是孤单的单人床。 每天到学校来回学校去的这段路,是乔樾一天之内最为放松的时候。他告诉商流沙:“刚刚我老板蹿回教室问我怎么还不走,我差点儿顺口告诉他,怕见人,人少才敢走。” 他的班主任姓高,商流沙认识。 高老师脸上常年顶着一副黑框眼镜,无论四季时常马甲在身,随时随地手里端着个跑满厚重茶叶的水杯。姓高,身高却很矮。 人送外号“高老汉”,还有另一个版本“高老汗”。 “又不是口误说成天黑方便偷鸡摸狗,怕什么?”商流沙觉得无畏,“高老师喜欢你,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放心。要不是最近新闻里老报道流窜的强/奸/犯在城内出没,我担心你的人身安全,其实你可以早点儿自己先回去。” 他们出来的晚,除了寄宿生,走读的同学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夜里夏风清爽。 商流沙的马尾被风吹得开始轻摇。 回去的路上上坡路段很多,乔樾踩得并不吃力,但商流沙还是在上坡时自动跳下来,先一步跑到坡顶去等乔樾。 马尾荡在她脑后,在乔樾的视线之内就像是一个跳跃旋转的球。 等他骑到坡顶,商流沙又重新跳回去坐好。 因为年少时遭遇的那次绑架案,有几年时间,爸妈对她上学放学路上的安全格外留心,不许她单独行动。 她提过几次,乔樾附和她几回,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自由。 她家在城内一片中式院落间,乔樾则新近搬到她家所在的古色长街的尽头。 那里有几栋老居民楼,他租了一个单间,独居,每天去学校时,路过她家门前,回家时也路过她家门前。比起他过去借住舅舅霍灵均那里得时候,两人碰面的机会多了太多。 **** 课业在学校已经搞定。 回家之后,商流沙就窝在房间内掏出速写本画画。 飞扬的校服衣角,骑单车疾驰的少年背影,还有未露脸只有手出境的少女。 那双攥在少年校服上的手。 每月一幅。 她画的很快,将速写本上的画裁下来。 掏出跟随父亲席宴清去西北采风时捡到的一本民生手册。 手册最后几页,是那个西北边陲小城的所有居民的联络方式和姓名。 其中有一个人,和乔樾同名同姓。 不是她认识的这个乔樾,但好歹也叫乔樾。 她把那个地址抄了一遍,抄在大牛皮信封的地址栏上。 然后把画装进去,贴上邮票封好信封口。 这样的画,自从她发现那个“乔樾”,她便每月寄出一封,不需要知道对方是否收到。 也还从未收到过回信。 她更不需要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只是有些心事,她想说给“乔樾”听。 第16章 时间海(二) 第十六章:时间海(二) (继续n年前) 每年父母霍之汶和席宴清会有一段时间不在本地,游历他们闭眼随意从地图上圈到的地方。 少时商流沙和弟弟朝戈经常黏在舅舅霍灵均那里和霍行止等几个兄弟姐妹凑在一起玩。年纪稍长,她更喜欢带朝戈窝在家里。 朝戈没有霍行止那般好动,但是杀伤力比霍行止要强。 经常一字便能见血。 为了避免被朝戈的“暗箭”所伤,乔樾搬来附近之后,商流沙就带着朝戈去叨扰乔樾。 违反同性相斥的原理,朝戈见到乔樾之后就化身乔樾的小尾巴,乔樾往东,他便往东。 商流沙窝在乔樾住地的两人位沙发上,摊开化学课本,视线却没往那些化学方程式上瞄,而是盯着乔樾的腿,以及双手眼看就要摸上乔樾的腿,紧跟在他身后的个头儿还不高的还在小学混得朝戈。 啧啧…… 她弟这粘人的本事绝对没有她家的基因。 商流沙看得正起劲,突然见侧前方正在清洗水杯的乔樾,被突然断掉的水管喷了满身水。 碎掉的那段管线在盥洗池下,他的蓝色长裤,很快湿透贴在了他笔直的双腿上。 修长流畅的线条,愈加明显。 商流沙没做声,轻呼轻吸。 他已经十九岁,这个她这么多年死活叫不出一声哥的“小哥哥”,已经先她成为女人之前,长成了男人。 某些性征,还挺明显。 而她的弟弟朝戈……商流沙看了朝戈一眼。朝戈脸上只剩一双大眼睛眨啊眨,修理的浅短的额发正往下滴水。 她走过去将朝戈提起来,抱住他的上身抱起来。 小男孩肉肉的身体上手,很舒服。 乔樾卷起白衬衫的袖子往旁边一指:“带着朝戈去卧室,我来清理这里,离我远点儿,免得你也跟着遭殃。” 商流沙刚想转身,又站在原地极其平静地问:“你行吗?” 乔樾一时间没答,他蹲下/身握住的水管,水流还在喷溅。 坎坷教会了他一切,他当然行。 可看到商流沙微蹙眉认真地似在审问他的模样,他语气犹豫起来:“就试试,毕竟是个技术活。” 商流沙把朝戈抱到乔樾的床上,扯了条毛巾盖在朝戈脑袋上让他自己擦,而后回去乔樾所蹲的那个地方。 “搭你把手?”她微俯下/身,动作还没停下,突然一注水流向枪一样直射向她,正中她的前胸。 商流沙低头看了一眼。 湿衣服黏在身上,平时波澜不惊的胸前好似突然有了沟壑。 她再抬首,始作俑者乔樾正手指摁在水管断裂的地方,看着她:“流沙——你——我——” 商流沙站起身,没说话,转身向朝戈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乔樾关掉水阀同样站起身,脚步还没迈开去追,突然商流沙又折回来,随手捡起地面上的水盆“砰、砰”数下打在他脊背上:“想死吗,你想死吗?” 在卧室的朝戈听到动静,来不及穿鞋蹭蹭跑出来围观。 他的步子很碎,紧急刹停在门口扶着门框往外偷瞄。 啧啧……可怜的男人! **** 商流沙先一步换掉湿衣服借穿乔樾的t恤坐回沙发。 乔樾带着朝戈在卧室内脱换装。 他先打理好朝戈,然后脱掉自己湿透的衬衫,替朝戈擦脑袋。 朝戈盘坐在床上问:“哥,她是不是太凶了?” 乔樾伸出食指刮了下朝戈的鼻尖:“不凶,温柔的不太明显。” 朝戈眼珠一转,啧啧……可怕的被洗脑的男人。 乔樾擦干朝戈的脑袋,又拿起另一条洁净的毛巾擦自己上半身,刚擦干胸膛,突然见朝戈的视线直直地射向他后背。 乔樾回身,商流沙正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他们。 上身完全赤/裸着,乔樾此刻有种莫名的烦躁。 商流沙的眼神太坦荡。 视线好像在上下描摹他的肌理轮廓,又好像焦点模糊,根本没在关注什么。 耳朵一热。 乔樾即刻抓起正躺在床上的t恤套在头上:“敲门了吗?” 商流沙点头,依然坦荡:“正准备敲,你就回头了。” 乔樾一笑:“说的像真的一样。” “那你找出来这是假话的证据啊?” 乔樾看着她,他随口一说,她总是较真。 “中午吃什么?”他只好转移话题。 商流沙举起自己适才在他厅柜的抽屉里发现的数个简章:“招飞,你想去?” 乔樾没动,没去夺回那些简报:“正考虑。” 商流沙也只是平静陈述:“离这最近的基地一千多公里。” 乔樾低头看朝戈,朝戈在看商流沙。他而后嗯了一声:“明年总之是高考,结束之后,去哪里都可能。” “特别想离开n市?”商流沙还在穷追。 乔樾微微攥了下拳,同她不在一个频道:“我这里厨房简陋,不然我们出去吃。” 商流沙手一扬,简章飞落一地:“连回答我这个问题都不敢,都要逃避,就这样怎么飞?乔樾,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个懦夫?” “就因为这里有你的父亲商陆,你们不睦,你就跑?” 乔樾猛地将视线钉回她脸上,他呼出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先吃饭。” 商流沙静默了数秒,而后“哦”了一声,推朝戈出去:“老二,你到外面等老大我。” **** 朝戈离开,替他们关上门。 乔樾胸脯慢慢开始剧烈地起伏,商流沙忽而镇定下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一丫头片子管太多?”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对你的事儿指手画脚。” 乔樾动了下唇,没有声音。 商流沙有些失望:“我就问你一件事,参与招飞,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吗?” 乔樾眉一挑看着她:“嗯。” 他开口力道不重。 商流沙踢了门一脚,吓了趴在门外偷听的朝戈一跳。 “你想个鬼,说谎不眨眼。你tm从小恐高。乔樾,在人生的重大选择前选择自己不想做的事的人,都tm有病。我不学医,治不了。” 她将手搭向门把,开门。 乔樾忽而拽住她的手臂:“不是。” 不是她管太多,还是他不想做,还是他没病? 商流沙心情有些恶劣,一掌拍掉他的手:“别拉我,我要忍不住动手,搞不好能拆了你这房子。” **** 那日商流沙带着朝戈就走,没理乔樾的挽留。 夜里乔樾发讯息给朝戈:“你姐睡了吗?” 朝戈回:“哥,你直接问她。” “你姐还生气?” 朝戈回:“你直接问她。” “你们晚饭吃了吗?” 朝戈回:“不记得了。哥你就不能厚着脸皮直接问我家老大吗?” 乔樾:“你记得,别装。” 隔了两分钟,不承认自己“装”的朝戈回:“我告诉我姐你现在在我家门口等她求和好,开不开门让她自己看着办。” 乔樾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家门前?” 朝戈:“你真在我家门口?我不知道,我原来是想看你百米冲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ps,我装?” 乔樾举白旗:“朝戈最好,不装。” 朝戈:“哥,看在你有错就改的份上,我告诉你实话。我没跟老大说,你要想见她,自己记得给她发消息,不,还是直接打电话吧!万一她看到消息装死呢!” 乔樾:“……” 第17章 别惹我 第十七章:别惹我 朝戈的话很对。 有问题,该问当事人。 乔樾站在院落外,看着一旁正浓密的法桐,抬首就是商流沙房内的灯光。 她那一隅明亮。 他则站在背光处,连他脸部刚毅的线条都有些模糊。 要不要把她拽进这黯淡的光线里? 乔樾站在墙角犹豫了两个小时。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离开,独自回家。 午后商流沙发现的那些简章还躺在客厅的地上,他看了又看,微褐色的瞳孔始终平静没什么波澜。 如果她不是他的,终究是要分离。 即便他是她的,对结果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走上前一张一张捡起来,拉开适才商流沙没碰过的另一个抽屉将简章都塞了进去。 除了招飞这些简章,这个抽屉里,还压着一本关于深海潜水器的书。 他已经看过一遍,也许她也会感兴趣。 至少他买书的时候那么认为。 他留着,想等某天说起这个时顺手拿给她。 从小听商流沙在他耳边说过太多次她的大伯身为副驾驶坠机的那次空难。 时隔十几年,那架载着二百余人至今仍未找回的飞机,很多人推测已经沉入海底。 那场空难压在商流沙父母心头多年,她也心心念念找寻多年。 海洋那么辽阔,单凭一个想字去找,着实艰难。 她手背上那条年少时因绑架案受伤留下的长长的刀疤,让她即便想也没有办法在将来某一日投身深潜事业。 他懂。 所以这是他的备选之一。 **** 这场僵持最终没能持续多久。 周一返校上课时,乔樾特意很早出门。 他正思考该怎么在商流沙出门时制造“巧遇”,刚下楼,突然从旁边跳出来一个黑影,堵住他眼前所有初升的日光。 乔樾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两个台阶,重新回到楼梯上。 然后就听到商流沙似笑非笑的声音:“美人,跑什么,寡人一早就来临幸你,你还不抓紧投怀送抱。” 昨日的凶悍,今日的调戏,都那么理所当然。 乔樾压低视线,脸部线条绷了几秒,突然无声无息安静地笑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栽的。 他认。 可他从泥土里生根,而她长在高处,他要再等一等,等他爬上高台可以比肩的那一天。 **** 商流沙双眼微眯,眸子里神采四散,语调是她信手拈来的地痞流氓状。 她站在楼下伸出手,食指在乔樾眼前勾了勾,手势和眼神都在说:过来! 乔樾一颗心乱跳,快要压不住。 他脚步踩着自己胸腔内“砰砰”的声音,把凌晨失眠,夜里三四点在附近溜达买来的酸奶塞到她手里:“要吗?” 商流沙盯着里面那颗草莓看他,眼睛在说:你一男的种棵小草莓,你好意思吗? 而后又换了一重意思:“你都塞我手里了难道我要给你塞回去,万一你哭给我看呢?!” 乔樾:“……” 他挠了下头,试图说些什么:“昨天——” 商流沙打断他的欲言又止:“忘了,我忘了。找地儿吃早饭去,今天体验生活,车咱也不开了,起这么早,时间宽裕,11路吧,方便,即开即走。” 想起那单车的模样,乔樾订正她:“是骑,没法开。” 商流沙斜他一眼,手中的酸奶往他身前一抻,作势泼他校服上:“你以为这是语文题呢?” 乔樾没客气,顺手接过,直接将酸奶杯夺了过来。 他吸了一口,而后干脆帮她解决个彻底,吸管内已经能够听到抽空的声音:“泼你水勉强算我不对,你象征性地欺负我一下就得了。” 商流沙看他一眼:“你勉勉强强算不对?我欺负了你?” 乔樾即刻否认:“没,你听错了,你最尊老爱幼,最亲切温柔。” 商流沙也没客气:“和我相比,你的确挺老的。那么前……辈,今天的早饭就你请吧。” **** 商流沙执意选择路边摊。 对乔樾来说哪里都没所谓。 可他看了眼地面和餐桌上的油污和她的白色衣裙,试图劝她:“换个地方吧。” 商流沙认真地看他,而后开始嘱咐老板她要的云吞要煮多久。 话毕她才顾得上搭理乔樾,随意地坐在一张空桌旁:“吃什么,抓紧时间挑,这里很好。” 她怡然自得,乔樾便不再坚持。 他笔直的腿一迈,顺手从她肩头扒下她的书包提在手里,然后去点餐。 街边馄饨清汤寡水,味道却不错。 n市的天晚夏温度依旧很高,商流沙鼻尖冒汗。 隔着一张狭窄的折叠桌,她低头的时候,乔樾也正低头,她的鼻尖堪堪擦过他的鼻翼,错身而过。 瓷勺在商流沙手中转,她问的漫不经心,还是那个问题:“毕业你就离开这城市?” 乔樾摇头。 “不,还是不知道?”商流沙要问个明白。 乔樾:“可能会走,但是……” 也有舍不得的人,可能走不掉,不想放过她。 商流沙瓷勺一扔,撞在瓷碗壁上:“你最近磨磨唧唧不痛快这样,我特想打你你知道吗?” 乔樾起初没吭声,而后告诉她:“我原来不这样。” “那你最近发什么癫?” 乔樾蹙眉:“夜里做梦太多睡不好,智商受到了影响。” 商流沙没细究,知道这意味着他不会轻易开口:“扯,梦谁了?” 乔樾:“非得是人?” 商流沙严肃起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日成天想得都不是人?这取向有些不健康啊乔樾。” 乔樾握瓷勺的手一顿:“跟想无关。” 就在眼前,不需要想。 商流沙更好奇:“分享是美德。” 乔樾淡淡地转移话题:“喝光,别剩下。要我喂?” “你会喂吗?” 她逼太紧,乔樾看她几秒,还是僵持。 他突然伸出手。 商流沙眼见乔樾的手直冲她的唇而来,她浑身开始僵硬。 而后乔樾换了方向,纤长的指蹭了下她的唇角,蹭掉芝麻大一块儿绿叶:“我只会用嘴喂,怕吓着你。” ***** 当夜,商流沙告诉好友:“我想跳级。” 虞听回:“可以。但你要想清楚,这是高中啊大姐。跳和不跳是上n大和在n市上某所大学的差别。” 本就高一级的温闻回:“下定决心了?舍不得我先走要跟我一块儿高考,大学好双宿双飞?” 她回复虞听:“不是脑热。” 回复温闻:“怕快到口的鸭子飞远,逮不回来了。我要自己看着,不然不放心。” **** 而后,商流沙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忙碌的一个秋、冬、春。 早出晚归,生活比以往更为单调。 连那一年的新年,都是在书海中度过。 每日能见到乔樾的时间还是只在来回学校的那段路上。 周末,她都鲜少外出。 乔樾不止一次问:“你在忙些什么?” 商流沙敷衍:“书里找我的颜如玉,快了,找到了通知你。” “需要我帮忙?” 想到书架上那些待补的课本……商流沙没彻底拒绝:“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客气。” *** 可谁都没想到,那一年的结束,和下一年的开始,最后是在分崩离析中度过的。 一向乐天的虞听,在许惊蛰为了积攒资历加入乐团周游巡演之后,默不作声地利用业余时间跟着他全国跑。 他去哪座城市演奏,她就买去往哪座城市的车票。 只要是在周末,只要是在假日。 而后,她倒在了课堂上。 随后噩耗传来,虞听中了头彩,确诊夺命的病。 得到消息之后,商流沙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医院看虞听,而是站在乔樾住所楼下,等去超市采购的他回家。 *** 乔樾鲜少能见到商流沙乖巧沉默的模样。 他拎着满满一大购物袋东西,走出树荫,就见商流沙踢着脚下的碎石,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他掏出手机看。 没有电话,没有短讯,商流沙没问过他几时回来,没催他回来。 乔樾问:“等了多久?怎么不告诉我,我会早回来。” 商流沙从他手中接过购物袋替他拎着:“闲着,正好想点儿事情。” 进门乔樾先端给她一杯热水。 商流沙没坐,乔樾站着,她就站在他左右。 “乔樾,你死前会告诉我吗?”她不着前后非常突兀地冒了一句话出来。 乔樾没问为什么这么问,回答她:“会,告个别。前提是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商流沙抬脚踹他腿:“你就不能说你永远不会死,你死次试试!” 乔樾笑,从身后的置物架上摸出来一本写真,很多战斗机掠影其上:“朝戈送我的礼物。” 商流沙没理他的试探:“哦,他可能记得那次招飞的事,有心送你。” 乔樾也没戳破:“这个不好买,我在家里搜过,绝版了。” 商流沙知道,她在他的搜索栏里见过,留意了一下。 她没慌没急,非常冷静:“朝戈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想要什么都能弄来。” 乔樾嗯了一声:“我很喜欢。” 商流沙眸光漾出些暖意:“那他多半挺高兴。” “你送的呢?”乔樾忽而问。 商流沙略微思索:“过几天吧,不,还是过几个月吧,你先等等。” **** 乔樾耐心着等。 他没等来商流沙的另一份礼物,等来的是变故。 这一年初春,商流沙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一为跳级,二为身为女生却顶着光头,虽然她戴着帽子。 知情的人知道这光头的来历是因为正在化疗的虞听,不知情的人有各种猜测……那段时间,乔樾走在校内能听到许许多多的流言。 乖戾,出位……各种传闻甚嚣尘上。 商流沙的课桌进了他的教室,白日的课她一节不缺,晚自习却多半不在。 乔樾没来得及展露出自己对她跳级的意外,她很忙,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认真整理笔记,塞进她的书包内。 终此一生,他没写过那么认真的字迹,他也知道,她顾不上看。 **** 虞听死的那日,商流沙在教室里,学校内,没去医院。 等到放学。 她缩在课桌那一方角落,乔樾拨开视线之内阻挡他看向她的同学,到她对面落座。 人越来越少。 有人在猜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平日没什么交集,突然就好像除他们之外,此刻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乔樾没理,商流沙顾不上在乎。 最后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原本盯着一个地方看,乔樾看她。 最后是他先坚持不下来,不想见她脸上那些风平浪静。 他替她装好课本,拎起书包,而后有生之年第一次握她的手:“走吧流沙,我们回家。” 商流沙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里的晶莹突然就像水库泄洪:“她告诉我今天别去了,死的时候不好看。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就真的不去了。乔樾,我是不是挺残忍的?” 乔樾牵着她下楼,听到这句话,没有即刻回答。 他突然弯下脊梁,答非所问:“累了吧,我背你下去。” 商流沙没拒绝。 她又问:“光头是不是特异类?” 乔樾只说:“不丑。” “那什么丑?” 乔樾很干脆:“哭。” 商流沙擦了下眼睛:“再哭五分钟,多了我跟你姓。” 乔樾拖着她的手拍了下她的背:“随你。” 他一直知道,他的女孩,有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 后来…… 商流沙将自己从回忆里拔/出/来,看着眼前问她“你撬锁是为了偷人?”的乔樾。 她告诉过他自己的那份喜欢,他拒绝了。 如今却拿开玩笑一般的口吻问她“不是喜欢我吗”,还要她原谅他的不敢开口。 这事情……是不是有些滑稽。 特别滑稽。 她有多廉价……把他放在身边让他这样践踏过去。 她很努力,才没把喜欢变成厌恶和恨。 她已经那么努力,去接受非男女关系之外的和乔樾的关系。 在他跨越天南海北去看孤身在异地复读的她后,努力去释怀。 这些年,依然让他在身旁,不撩骚,不暧昧。 **** 当年她鼓足了勇气,在头发长出一些之后,选在高考完的雨天告诉他某些事情。 那天的雨很大,她此生再未见过那么大的雨。 她打了第一遍,没人接听。 本就忐忑的心,更为摇晃。 第二遍,他终于接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才说:“乔樾,你听好我说的话。” 乔樾说:“好。” “记得我们去过的那家路边摊吗?” 乔樾“嗯”了一声:“记得。” “高考完了,你的志愿准备好填什么了吗?” 乔樾那端没有动静,商流沙知道他在思考,她继续说:“我今天路过那家路边摊,我一共去过两次,店家已经认识我了。我和他们聊得很开心。我预留了一些钱在那家店里,告诉他们……” 她顿了一下,而后义无反顾地开口:“我明天会和我的男朋友去吃东西。乔樾,你来吗?” “乔樾,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明天,你来吗?” 心脏乱蹿。 商流沙提着一口气。 隔了三秒,才听到那端的乔樾说:“明天?” 商流沙很低的应了一声:“嗯。” 乔樾说:“我不一定。流沙,我考虑一下,去的话,我会联系你。” 而后? 乔樾没去,第二日也没有联系她。 她在路边摊从晨昏等到日暮,没有等来他。 她有她的骄傲,可还是决定再去找他确定一次,可结果是,被他拒之门外,她没能见到乔樾本人。 那时候她还挺欣赏乔樾这方式的,干脆,不拖泥带水。 ***** 而今。 费因格在楼下。 此刻商流沙看向乔樾的眼神夹杂的东西太多,乔樾撑在她头顶的那把伞有些沉。 比当年时隔半年,他千里迢迢冒雪去看她时,她给他的那个眼神还冷。 “流沙?”他把伞更多得倾向她头顶。 商流沙低头,突然问他:“乔樾,你现在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连情绪都不带一丝一毫地在我面前说喜欢,当年你拒绝我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儿恻隐之心。” 她夺过乔樾的伞:“我自己可以给自己撑。我过去眼瞎,觉得你挺好一人。现在才发现,其实你混蛋起来,挺不是人的。” 她走。 乔樾扣住她的手腕:“什么意思?” “没事儿。”商流沙跺了下脚,雪扑簌落下,“让开。” 乔樾坚持,眉蹙得死死的:“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哦,原来还有失忆这毛病。” 她突然牙尖嘴利起来,且不似平日的打趣,眼神犀利,话里带刺。 乔樾不明白,眼神里很多情绪在汹涌:“什么时候?” 商流沙看他一眼,冷冷的:“忘了。” 她试图走,乔樾一动不动堵在她身前。 “说清楚。”他还在问。 商流沙扔掉伞,伞柄朝下,伞跌下一楼。 “提过去有意思?”她拒绝,依旧想要突破他的防线走。 乔樾看她。 她脸上都是坚持和决然。 不是玩笑。 竟然不是玩笑。 乔樾突然觉得好笑。 既然不是玩笑,那么为什么身为其中的男主角,他却从来不知道。 “让不让?”商流沙刺向他的眼神像刀,“你不拿话来招我,我们继续粉饰太平,兄友妹恭还能持续很久。” 乔樾看她:“兄,妹?这么多年,你叫过我哥哥吗?” “哥。”商流沙突然开口,“满意了?” 乔樾笑了声,突然微俯/身打横抱起她:“我当你叫爱称。” 商流沙踢他。 乔樾稳如山,警告她:“别惹我。” 一番动闹,她的鞋都在他横抱之后甩掉,一双赤足在他眼底。 他踢开门,将她放在床上。 商流沙没动。 乔樾回身去捡她的鞋。 他跪下来,给她穿。她甩脱的棉袜已经浸了雪,湿了。 会很冷,不能再用。 乔樾脱下自己的鞋,扯下脚上的棉袜。 他握着她的脚,拿起自己脱下的袜子给她穿。 商流沙回抽脚。 乔樾又握了回来,往前抽她的赤足:“别喊‘别碰我’那三个字。俗。而且那样外面的人真以为里面*呢!” “更别喊‘脏’,我保证乔樾的心和人都很干净。”他替她穿上一只,而后是另一只,“你那么聪明,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看懂他为什么和你亲近?” “流沙,我以为我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人,不懂争取;可你这么聪明的人,就真的完全没怀疑过,我喜欢你吗?不,你就真没怀疑过我们是两情相悦。” 商流沙咬唇。 乔樾还维持单膝跪地给她穿鞋的模样。 何止人,他的心跪的更早。 “你想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她不说话,乔樾就无法停下。 “没关系”,他还在继续,“那我就开始追,你准备好”。 沉默持续了两秒。 乔樾刚想继续,商流沙嗓音有些哑:“你别说话。” 乔樾答应地很痛快:“现在不激动了?好,我不说。那换你告诉我,当年姓乔名樾的那个人怎么拒绝你的。” 他拒绝过? 没有。 他明明只被她不告而别过。 **** 高考结束那年盛夏。 乔樾和许久未见身处外景地西北荒漠数月的商陆见过一面。 商陆问他考试如何。 他三言两语说完,就开始冷场。 那夜的雨下得很大。 他主动说再见,商陆要送他回家,被他拒绝。 他慢慢撑伞回家,刚离开主街拐进细巷,突然伞下出现一双脚。 很大。 他拿开伞,除了脚的主人,还有一个人。两个人,俱是身形彪悍。 **** 那夜的记忆,于他不甚美妙。 他从满地泥泞中爬起来的时候,耳边嗡嗡作响,时而有雨声透进来,时而什么声音都听不分明。 昏黄的灯光下,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自己摸过头之后那满手血腥。 对方动手前告诉他:“告诉你老子,骨头别那么硬。” 乔樾猜是商陆拒绝了他不喜的人的投资,或者拒绝了资方安插的演员……商陆骨头是硬,所以他也不软。 他不喊。 来人就不停手。 耳膜穿孔……多处挫伤…… 那夜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安静地长廊里,发呆了很久。 商流沙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耳边的声音时有时无。 他听到她说:“……樾,你听……我说……” 乔樾回:“好。” 听不全,但他听得懂。 “记得……去……吗?” 近来需要回学校填写一系列材料。 乔樾“嗯”了一声:“记得。” 他而后听到商流沙更为断续的声音:“高……你的志……填……吗?” 志愿? 乔樾呼出一口气,耳朵针刺一般,他努力听,却还是听不全,好在内容他根据最近发生的事情能拼凑出来。 耳边的啸叫停了。 他听到商流沙最后的话:“明……你来吗?” “乔樾……你来……?” 他尽量小心地试探,不希望她听出有异:“明天?” 他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我不一定。流沙,我考虑一下,去的话,我会联系你。” 他没敢去。 以这样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他不敢见她。 她上门,他也没开,发简讯告诉她:我不在家。 第18章 一更 第十八章:追可以,追到没那么容易 伤乔樾养了一周。 等他恢复个七七八八再度出门,商流沙已经远赴沙城,那个她外公外婆所在的疗养圣地。 虞听刚走,试已经考完,他以为她只是出门散心,可没想到,那一年,她再没回来。 ** 填志愿时,商流沙没回来。 纵然她聪明,可她这样匆忙结束高中课程,乔樾很理性地保留自己对她所考分数的期待。 他勾勾画画研究了一周的分数线,试图找一个中间点,让两所学校离得近一点。 他想知道她怎么看。 可此后她的电话再未能拨通,他发给她的所有讯息也都石沉大海。 他那时前所未有的话唠。 从最初的:“流沙,志愿怎么填?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到后来的:“那里好玩吗,你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到更后来的:“回来的话,我能见你一面吗?” 到再后来的:“今天n市下雨了,你那里好像是晴天。” 后来他已经不期待回复,每天发些可有可无的讯息给她:“今天学了一道菜。” “我晒黑了,能更显你白。” “楼下大爷今天在听昆曲,我开着窗户,满耳朵都是《牡丹亭》。大爷唱腔不算好,跟着溜,你要是在这里,我估计你会劝大爷珍爱生命,不如闭嘴。” “在打工,你最近回来的话,我不在家,吃闭门羹别骂我。” …… 直到后来的,信息发送失败。 他尝试着拨一个电话过去,停机。 拿到打零工的薪金,他给那个号码充值。 信息能继续发了,可电话拨过去,依旧是关机。 他用那些时间,培养了自己此后数十年良好的耐心。 他问过朝戈。 朝戈说:“我姐准备复读,留在那里,至于原因,她说即便告诉我我也不懂,所以她不打算告诉我。” 他问过满月。 满月说:“我上周去看爷爷奶奶时见过老姐,她好像很忙,在认真读书。” 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有她的消息,可他是失联的那一个。 在他越来越不想放过她的时候,她突然无声无息地走远。 **** 能有更好的选择,但乔樾的志愿填的全是n市的学校。 老师为此不解。 他没解释。 那个半年,每逢周末节假日,他都经常约朝戈出来。 那个半年,每逢小长假,他都去看她的舅舅霍灵均,总想着也许会偶遇。 可她还是没有回来。 那一年,二十岁的乔樾再度怀疑:她是他的不可或缺,他是不是只是她的可有可无? 光阴流转。 商流沙剪掉的发也该慢慢变长了,再见,又是一副新模样了吧? 从小他和商流沙便关系亲厚。 他曾经在某年生日拿到过她画的一幅画。 是商流沙家的阿姨陈妈在清扫时捡到,见装画的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在他上门时给他的。 在她家中,没有邮戳,不会是有人寄错的,只能是她还没寄出的。 画装在一个牛皮信封内,收信人那里是他的名字,地址却是一个他非常陌生的地方。 内里没有落款。 即便他不是从陈妈手中接过那画,他也能识别出此画出自她手。 他见过那么多她的作品,不需要看署名已经能识别那是她的笔触。 画里的他,是某日他靠在窗前看书的掠影。 他曾因此心跳快了不止一拍。 他很高兴她曾默默观察过他。 可这结果,都是自作多情? *** 怕再见是物是人非。 那一年的寒冬,在商流沙离开乔樾的视线之内的第一百五十一天,乔樾最终踏上了南下之路,去沙城。 朝戈说外公外婆回来了,商流沙自己留在沙城,她的学校没有放假。 大雪封路,他不去,那个新年她就只能是一个人过。 他少时一个人过过太多年,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寂寥。 更何况,自相识以来,还从未有一个新年,他们不曾一起倒数,不曾第一时间听听彼此的新年愿望。 机场封闭,高速部分路段封闭。 那一年他南下时走得那段迂回的路,比现在他们送费因格去昙县的路更为艰辛。 可以一日到达的距离,他走了两天多,到那座小城时,已经是他们分离的第一百五十三天。 他跨过了四个省。 换乘了很多交通工具:火车、汽车,甚至漫天要价的黑车、送客的三轮车。 他裹挟着满身风雪,拿着从朝戈那里得来的地址,等在商流沙从学校回她外公外婆置办的院落的路上。 天很冷,可他的心是热的。 他很急。 可当商流沙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时候,乔樾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 雪四散。 商流沙的发已经有垂肩长。 很久没见,积攒了那么多天的心情,他不知从何说起。 商流沙在他眼前慢慢走着,视线不曾四处搜寻。 是她那个时候不过问闲事闲人的态度。 乔樾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扫。 描摹了一遍她的眉眼五官之后,他却重新变得急切,迫不及待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他加快步子很快走到走得专心致志的商流沙身后。 手中的伞高举到她头顶,替她遮挡寒凉的雪。 商流沙回头看他。 乔樾一笑,将那句推迟了很久没能当面说的话吐出来:“流沙。”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显得更为清冽:“我想你了。” 至今他还记得那个画面,她慢慢侧身看向他,面庞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的容颜。 *** 朝令夕改? 拒绝了时隔半年又来撩拨? 乔樾不知道,那个时候商流沙忍了又忍,才没扇他一巴掌。 *** 旧事已如天远。 此刻,乔樾手臂撑在这间布局简陋的室内的床上,等待商流沙的答案。 他需要知道,他到底怎么拒绝她的。 商流沙依然沉默。 乔樾重复:“这对我很重要,告诉我。” “话是我亲口听你说的,”商流沙长睫颤了下,“乔樾,不是别人,是你。” 她重新下床,似是又要离开。 乔樾即刻拽住她的手臂,紧扣她的手腕,一字一顿:“我没有。” 商流沙觉得眼睛涩,她没同他争:“你不记得不重要。” 乔樾没法继续坐下去,这一刻语言是这般乏力,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没做过,要我怎么记得?”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一分。 商流沙没回头,她迈出那几步,现在是背对着他的姿态:“都过去了,我不想讨论这个。” 乔樾往前靠了一步,手臂伸出去,勾在她腰侧,从背后束缚住她的身躯:“过去了?过不去。怎么过去?你现在不能对我说,就代表那是你的耿耿于怀。” “别以为你多么了解我!”商流沙笑了下,有些冷。 乔樾又靠近一点,伸腿踢关上门,他换了一个问法:“什么时候?” 她那么骄傲……如果收到拒绝,不可能如常毫无反应。 “我们现在会在这里,是因为要帮我的学生寻亲”,商流沙依然没有松口,语调忽而清淡了下来,“我感谢你百忙之中抽时间施以援手,我现在没有为其他事分神的打算。” 那么多年,唯一有异的是虞听离世之后的那半年。 乔樾不能不去猜:“高考结束,你离开n市之前?” 商流沙没否认。 乔樾笑了一声:“所以你同我不告而别,杳无音信?” 她否认:“不告而别?乔樾,你避我、拒绝我那么彻底,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刀枪不入,脸皮厚的那么彻底?” 她走。 乔樾拦,彻底地从后抱住她:“别动。说不清楚,你今天出不去。” 她骂:“人渣。” “嗯,还混蛋。说说,你怎么告诉我的,怎么表白?” 商流沙闭了下眼睛:“有意思?” 乔樾附和:“有。你得对我公平一点,你判我出局,我得知道依据是什么。” 她冷脸:“逼我回忆那些,你想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乔樾箍紧手臂:“你不愿意。但我更不愿意你和我中间夹着任何误会,弄清了,要杀要剐再随你。” 她依然冷:“够了,我谢谢你那么善解人意。” 乔樾还得说:“不够,我还没说完。” “不可能的。流沙,我不可能拒绝你。那个时候,即便知道你将来可能会遇到更好的人,我都不打算放过你。你来,我一定开心地迎。你对我表白,我如果没像范进中举那般,也差不多像范进中举那样。我在等的是……一个更好的更对得起你的乔樾。你明白吗?” 商流沙在他的紧箍下动了下。 乔樾开始等,等她让他明白拒绝是怎么一回事。 **** 七秒钟过后,他终于等来商流沙的声音:“所以呢?你等,我就得陪你等?谁给你的自信?” 一次次在他的好里沦陷挣扎?他知不知道残忍两个字怎么写。 她继续问:“你想怎么样?证明是我误会了,是我自以为是?” 她的声音不对。 喑哑、低沉。 乔樾松开手臂想要将她身体掰过来,直面她的脸。 商流沙又说:“你别动。” 她的话凉薄且字字分明:“你现在是想告诉我,是我搞错了,我弄错了你的心意。是我自以为是所以我们这十一年都这样浪费了?” “我错了吗?我那时打电话给你约你见面,我从清早等到日落,我没等到你。你说你考虑一下,我从你的话里听到了迟疑。就是为了怕有误会,当时我甚至二度找你,门卫说你在,可你告诉我你不在,我被拒之门外。你没有赴约,你不想见我,我理解为拒绝。乔樾,是我想错了吗?” “是十一年。” “乔樾,我未来不知道还能活几个十一年。也许我会和虞听一样没有明天。如果是我的错误,你让我怎么原谅我自己?” “我没法原谅。” “我会特别讨厌这个商流沙。” 她在此刻才选择回身,蒙了一层雾的眼望着他:“这十一年我都在说服自己,将来总有一日,你会属于别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每靠近我一次,我每允许你靠近我一次,我都在想,你tm怎么那么浑,我tm怎么那么贱,你懂吗?” 她的眼神坚定。 乔樾心慌。 这么多年,她从未向他剖白心绪,而她此刻开口,言语不绝。 这是他要的吗? 她用如此决然的语调诉说这些年的感情,像是坦白之后,就是离去。 他慢慢回忆当年那个雨夜的那通电话,回忆他说了些什么。回忆他的避而不见,和他这么多年一直以为的她的“不告而别”。 解释? 那次拒绝是个因伤而起的误会,能够解释。 可因他的迟疑和不勇敢造成的蹉跎,不是误会。 她曾勇敢地开过口,而他呢? 他那么不喜欢这个不去争取的乔樾。 *** 这几秒,乔樾甚至连本能的呼吸都舍弃了,动不了。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他懂自己一生所求得是什么。 不过是恨不能和这个年少时闯入自己生命中的彩虹般绚丽的人一夜白头。 那种迫不及待,像他此刻胸膛里那颗急欲跳出来呈现在她面前的心。 可她说得对。 那么多年他都不够主动,他从哪里来得自信她会永远在他身旁? 她又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努力了多久才没有和他一刀两断? 乔樾开始后怕。 有多少个他暗怀心事的夜晚,她在想着了断? 商流沙转身,迈了一步离他远了一点。 乔樾即刻伸手去碰她。 洞开的窗吹进来的寒风都没有此刻他的心冷。 她要走的话,他拿什么留? *** 商流沙却没走,甚至在乔樾的手即将触到她的那一刻转身回望他。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曾经的男孩,朋友,哥哥,竹马,同学……那么多的身份,他集于一身。 他的双眼此刻暗沉不见天日,仿佛下一秒所有的神采都会坠落,再不复生。 痛吗? 她想问。 怕吗? 她想知道。 可这些打击不够。 她觉得不够。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真得等到的这一天,她只要坦白的、勇敢的、不会迟疑的、忠贞的爱人。 能够和她盘根站在这黄土地上,不怕风吹雨打,不怕人围观品评的爱人。 这次牵手,只能是再无二心犹疑的一生一世。 但她的心狠下一半,终究有些舍不得。 他难过,她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乔樾过去被父母舍弃过。她从来都不想见他被舍弃第二次,更不可能做那个舍弃者。 “不跟来?”她含着些叹息问。 认命的意味浓。 乔樾很意外,难以置信地抬首。 商流沙笑了声,依旧没什么温度,可语调是软的:“你不是说如果我现在不喜欢你了的话,你就追我吗?” 她拨了下自己垂在耳侧的发:“愣那儿耍帅?不追了?” 她呵了声:“智商都被冻碎了啊乔樾,我刚刚说了那么多,没明白?” “我在告诉你:追,可以。但鉴于你和我有这样一段过去,你想追到,没那么容易。” 第19章 二更 第十九章:嚣张 整晚睡得还算安稳。 费因格睡前商流沙离开,如今他睡醒,房间内毫无商流沙夜里回来过的迹象。 费因格掀开被子跳下简易的竹床。 整个起床过程中他的大脑不停地在猜测幻想昨夜商流沙进另一间房之后发生了什么。 *? 你死我活? …… 不论是哪一种,情节都有些精彩。 费因格甩了下脑袋推门走出房间,把那些猜测甩得一干二净。 他视线在四周一扫,远远地就见加油站棚顶之下,商流沙和乔樾双双倚靠在车身上。 从他所在的角度看过去,那一男一女,外套颜色一黑一绿,腿长,个高。 比肩而立的形象在雪地里显得尤为突出。 是跃入人眼里非常和谐的一种搭配。 费因格向他们靠近一些,才发现这两人视线都垂在他们手持的手机屏幕上,间或手指翻飞几下,大多数时间只是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看,没有互相交流。 他慢慢走近时,又听到偶尔响起的手机震动声。 一会儿来自商流沙的手机,一会儿来自乔樾的手机。 乔樾的响一次,隔几秒商流沙的也震一次,交替不断。 连手机震动都这么默契十足? 费因格有些不太理解青梅竹马这东西的磁场。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条黑色的田园狗,摇着尾巴蹲坐在商流沙和乔樾一侧,靠在他们倚靠的车车尾那里。 费因格蹙了下眉。 这两人一狗在同一方阵营里,显得他这个“闯入者”特别格格不入。 他这么走过去插/进/去是不是特别没眼色? 他轻咳了一声靠近,狗甚至像是被侵犯了领地一样,抬首冲着他轻吠。 以商流沙和乔樾的保护者的姿态。 一副不仅不怕他,反而要把他吓回去的模样。 费因格咬牙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但狗无动于衷。 他更夸张一些呲牙咧嘴,狗依然无动于衷。 他无奈只得向商流沙求救,脸皱成一团:“流沙姐,管管它,欺负我。” *** 费因格话落那刻,商流沙掌心一震,乔樾的新一条讯息钻进来。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给乔樾当年她说了什么。 乔樾用几个小时来解释那一年让她耿耿于怀的那个电话,以及他为何没有回应她的邀约。 适才她是想吓唬吓唬这个男人。 没给他说的机会。 话已经摊开到那份儿上,误会依然不解释等下次? 绝不可能。 除非她有病。 戏里、剧里、电影里那些一个误会撑全场,从头到尾双方死活憋着不说的,含蓄些叫戏剧冲突。 不含蓄的说法在她看来,要么编剧有病,要么角色有病。 她不知道有误会在没办法,知道了还不消除,除非她不姓商名流沙。 *** 那些年少时觉得天崩地裂的事情,如今可以三言两语带过。 没问题。 可乔樾给她的那个理由,商流沙依然释怀不了。 有问题。 她视线凌厉,扫向乔樾的双耳。 乔樾接收到她的神色,收了手机,改为直接开口,不再继续文字交流:“不严重。” 商流沙也将手机塞进冲锋衣的口袋里,同时刺他:“画蛇添足这个词领悟的真到位。” “真的,没骗你。当时怕变聋,现在后遗症都没留下,不然我也过不了潜航员的体检。”乔樾解释地倒是有理有据。 “哦。当时捂着藏着怕我知道你被人修理了担心,现在摊开个干净就觉得我长大了没心没肺的不会伤心?”商流沙寸步不退,逼他答。 乔樾微眯起眼睛:“为我伤心?” 商流沙不喜欢他虽是问句但话里那种流露分明的笃定,她随口一说:“乔樾,我不是非你不可。” 乔樾盯着她被风吹得微乱的发,突然伸手拎起她冲锋衣的连帽,扣在她头上。 风从他那端来。 他微微侧身,挪移了下方向,用身体在商流沙和风之间竖起了一道带着体温的屏障,而后他说:“你是。只要我活着,以后再不可能有别人。你必须非我不可。” 没有人的永远是不用行动而是用蜜语甜言堆积起来的。 可乔樾想说。 说很多。 让她听烦,听够。 商流沙笑了下:“以后很长。” 乔樾无视她话里的意思:“我尽量长命。” 她继续:“我未来可能移情。” 这次没退步的是他:“我不死,想都别想。” 商流沙点了点头:“有道理,等你一死,我移谁都行。” 乔樾听得认真,觉得好笑:“我让你挑了十几年,结果你已经知道,没有人对你而言比我更好。” “有自信是好样的。还嚣张上了?” 乔樾爽快承认:“心情好。” “滚。” 乔樾笑。 *** 这种旁若无人的交流…… 费因格站在一旁,又咳了一声,想要提醒他们这一方天地内还有第三人存在。 商流沙看了他一眼,这才问:“怕狗?” 费因格点头。 商流沙不再问他,转向对乔樾说:“这个软肋不好,治一治小费这毛病。” 乔樾同意:“没问题。” 此刻天冻地寒,连风声都小了。 费因格在两人脸上见到了跃跃欲试和狡黠。 他下意识地往身后退,而后就听到乔樾说:“克服一下,很快。” 费因格顿了下,试探着问:“我能拒绝吗?” “不能。”乔樾回答他。 “为什么?”费因格天真地问。 乔樾随口捡了个“黑洞”这名字给这条黑色的田园犬,他指着犬让费因格看:“看出答案了吗?黑洞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跳起来亲你了。” 第20章 进攻,回合一 第二十章:进攻,回合一 费因格即刻被吓得跑远。 莫名其妙就被命名为“黑洞”的田园犬还蹲坐在原地,见状无辜地眨眼看向商流沙和乔樾。 商流沙没多评价,只说了一个字:“怂”。 她记得不久前她才对费因格说过,身为男人不能随便跪。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变性? *** 乔樾远远地招手喊费因格回来。 费因格略微迟疑着回头,慢慢往回踱。 总觉得回去无好事。 商流沙已经坐回车内,费因格瞧了她一眼,看向乔樾,说得郑重其事:“哥,我真怕狗。” 乔樾“嗯”了一声:“我没说不信。” 费因格急了:“知道我怕狗还吓我?” 乔樾拍拍他肩头,眼神像平静无风的海面,一笑这海面上又像拂过轻风一般:“哦,你感观那么迟钝?” 费因格挠头:“什么意思?” 乔樾摇摇头,微耸肩:“没看出来?” 费因格也摇头,确实没看出来。 乔樾再度拍拍他的肩:“目的就是为了吓你。嗯,你不负众望。” “哥……”费因格笑得像哭,他这么乖巧一大好青年,招谁惹谁了? *** 隔了片刻,乔樾只身去结清账单。 老板娘问及他们去哪儿,听到昙县这个地名,苦口婆心地建议他们取消行程:“穷山恶水养刁民,这话听过吧?” 乔樾将零钱摊在柜台上,没什么表示。 老板娘继续:“连男人走在昙县的街上都不安全,不是我危言耸听。” 乔樾确定数额没错,将纸币往前一推,同时又从钱包内抽出一张小面额纸币。 他细长的手指微曲,敲了敲柜台玻璃,同时开口:“多谢提醒。麻烦给我这一排,五个打火机。” 老板娘心内私语:烟鬼? 暴殄天物啊! 乔樾没理会老板娘的探究神色,又问:“一旁的加油站也是你的?” 老板娘将打火机推给他,答:“是。” “有油桶吗?”乔樾追问。 “有。”老板娘跟着他的话走。 乔樾言简意赅:“要两个,装满汽油。” 老板娘绕到柜台前准备先乔樾一步推门而出,随口问:“要那么多油做什么?” 乔樾语气依旧是他从始至终的云淡风轻:“刚刚不是说昙县刁民多不安全?不轨的人来一个,泼一个,点火烧。来两个,点一双,烧一对。” 老板娘闻言差点儿被门外的栅栏绊倒。 她昨晚接待的住店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的泼,男的悍,净走神经病这路线。 要不要报警? *** 乔樾结完账,将桶放进后备箱。 室外温度很低,为了热车,车已经打火很长时间。 乔樾乍坐进车内,就听到商流沙问:“这么久,很依依不舍?” 乔樾点点头,忍住笑意:“有点儿。” 商流沙“呵”了一声:“人要走了,还非留下一地荷尔蒙撩/拨人良家妇女?” 她坐在副驾驶位,手伸出猛地拉拽乔樾驾驶座的安全带,眸光从狭长的眼眸中溢出来,有些犀利,有些迷离。 安全带在她的拉拽之下,横在乔樾前胸。 商流沙手微一收紧,安全带压在乔樾胸前最为肌理贲张的部位。 安全带勒得紧,此刻商流沙倾身而来,靠他的身体近,乔樾的神经绷得更紧。 扣带还在她手中,她没替他完成系安全带这个动作。 她温热的呼吸喷薄打在乔樾只着了一件低领线衫的脖颈上。 乔樾喉结一滚,反扣住商流沙攥住安全带的手。 她握安全带用力大,他握她的手同样紧,用力多。 商流沙笑了下,温热的气息这次打在乔樾的薄唇上。 她双眼盯住他,看了又看。 一直看到乔樾眉头一跳。 “怕?”商流沙笑得恣意,“我再饿,也不至于荒郊野岭的车里吃人……肉,你怕什么?” 她没挣,任他握着。 乔樾甚至感觉到她的手背在轻蹭他的掌心。 说允许他追,说他追到会很难。 转眼就是她先来进攻将他打趴下乖乖服帖? 这个女人…… *** 乔樾扣紧牙关,克制自己。 努力掌控渐渐失速的脉搏。 不过瞬间,商流沙的身躯退回离他远了一点。 她此刻双眼恢复无辜,甚至在说:等车开太无聊,逗你玩玩。 把火点起来,不负责灭? 乔樾握住方向盘的手臂筋脉凸起,他笑:“远看看不够?近角度看我,才满足?” 商流沙瞬间调整视线,目光彻底离开他的身体。 乔樾继续画蛇添足:“看吧,别浪费这脸。” 商流沙:“……” 人一老,皮怎么厚成这样? 她带着乔樾的手,利索地将他的安全带扣好:“安全驾驶,一心一用。我看哪儿,跟你有关系?” 两人言语交锋不断。 后排的费因格完全坐不住,视线除了往窗外看,还是只能往窗外看。 又隔了几分钟,乔樾打方向盘上路。 商流沙突然回头看向后排。 费因格正巧转头向前看,毫无防备,他下意识地身躯一抖。 商流沙笑,难得的温和,温和到费因格有些忐忑:“你身后的背包里有吃的,你自食其力解决早餐。” 费因格转身去拿背包,顺带问:“流沙姐,哥,你们吃过了吗?” 商流沙回他:“等会儿再说。” 她话落又突然转身看向身旁开车的乔樾。 他双手挪不出来,没法吃东西。 她问乔樾:“你饿?” 雪地湿滑,乔樾注意力大部分在路况,肉眼所及的范围内,这条蜿蜒的公路上,只有车距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有辆正在缓速行驶的卡车。 他一时没回答。 商流沙又问了一遍:“饿吗?” 这个问句,活至此,乔樾听过太多遍。 他从不厌倦。 就在昨天,她还曾这样问过他。 而结果…… 他笑。 短暂的回忆之后,乔樾说:“还能忍。” 商流沙伸手从费因格手中接过背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乔樾听到商流沙说:“忍个鬼。一把年纪了,饿就吃这道理不懂?” 乔樾打了下转向灯,意图靠边停车:“一起?” 商流沙没给出赞同意见:“别停路边,继续开。” 她翻找的间隙告诉乔樾:“我饿,我有嘴有手,自己能吃;你饿,有嘴没手,更简单,我喂。” 第21章 占有欲 第二十一章:占有欲 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去往昙县的这条车流稀疏的省道,也出现了路障,示意前方不能通行。 这场雪下得恣意,从北到南,一路铺白。 路障一侧,停靠着一辆开着双闪的汉兰达,似乎和他们一样在犹豫下一步的行程如何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商流沙摸出来看。 她微博潜水太久,不止微博,社交软件装载都几乎等同于卸载。 今天是周六。 掏手机的过程中,商流沙已经猜到信息来自何人。 无非是她在出版社的责编七里,每周像定时闹钟一样发来讯息催命般催稿。 “滚宝,你tm能让你上一话结尾掉进海里的男主浮出水面吗?” 滚宝……见到这两个字商流沙眼疼。 这画风和她连半个字都搭不上。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七里又发来第二条:“他都掉进去两个月了还没出来,不冻死除非穿越,连尸体都得泡成巨人观了,你看着办吧!” 商流沙笑了下,手指刚敲出两个字,屏幕上又跳出一条短信:“《杀生》1、2册出来那么久了,3就这么难生?是逼我找人给你代/孕还是捐/精?!!!!!!!” 直接粗暴,是七里的风格。 标点符号的增多,意味着七里发飙在即,商流沙再清楚不过。 这种时候得顺毛。 商流沙将原本打得几个字“思路开了”删掉,重新回复:“主意不错。友情提醒:非肤白貌美、肩宽腰窄、腿长尺寸大的,别予考虑,影响下一代的质量。” 七里这下彻底发飙:“滚!!!!!!!!” 商流沙回:“已滚出几百里。” 七里又将耐心找回来问:“滚哪儿去了,自己?” 商流沙在微博剖过各种上山下海的照片。 为作者看更新速度,她渣;为行者算走过的旅程,她佳。 七里翻过那些图片,知道商流沙自立万能,但她继续随手打趣:“记得带着导航仪别把你自己丢了。” 丢? 开玩笑。 商流沙睨了眼身旁的乔樾:“*导航在手,你尽可以放一万个心。” 七里闻言忘了催稿初衷开始八卦:“男人?早就看上的,捡起来揣车上捎着准备路上干?” 商流沙拧了下眉……七里这领悟力真是一绝。 她没多说:“你想多了。债主和负债者的关系。” “欠多少万?” “非钱,十一年。” 七里不解:“宿怨?” 商流沙只说:“说浅了,是世仇。” “我去,姑娘你手下留情别像你恐怖漫画里的连环杀手一样弄出人命啊!” 商流沙笑,欠债命偿? 她要人一命还得替人买墓地、骨灰盒,麻烦。 自然是欠、债、肉、偿,吃了干净,免得留下后患。 *** 路障当前,乔樾将车停靠在路旁。 见商流沙在查看手机短讯,他也没急着下车探路。 这片区域比前一夜他们留宿的那片更为偏僻。 只有离路旁百余米的一处被冰雪覆盖俨然天然滑雪场的池塘边上有座小屋,像是有人居住。 省道不通,他们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车载导航系统的数据库里,没有附近的小道分岔路的信息。 后座的费因格见状也将身子探向前方:“哥,要下车问路吗?” 乔樾点头:“我去,你们在车上待着。” 他动作很快,迅速打开车门下车,下车前将商流沙搭在身前的围巾扯下来,很自觉地围到他的脖颈处。 商流沙扫他一眼,没露出不悦。 但是这条围巾明明是她的东西,乔樾怎么用得跟是他的似的? 她同意了吗? 撩了下把他胆儿都撩肥了啊。 *** 商流沙残留在围巾上的体温自然而然地贴在乔樾的肌肤上,向他侵袭。 乔樾嘱咐:“外面滑,别出来。” 他扫了眼商流沙扣在车门开关上的手,摇了下头:“等我,锁车门、车窗。我很快回来,以你能接受的那种速度。” 他的话都是对着商流沙说,末了又嘱咐费因格:“你监督。” 商流沙拖着她的下巴……敢情乔樾这么不放心她? 她默认了乔樾的嘱咐,留在车上,放弃原本想要同他一起去的打算。 乔樾宽阔的脊背在她视野之内一点点变小,他还没走太远,商流沙突然见前方不远处停靠的那辆汉兰达上下来一个人,喊住了乔樾。 一个蛇身一样身形的,她不需要看脸,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喜欢的女人。 *** “先生?” 乔樾脚下的步子迈得很快,试图踏过冰雪深入到池塘边上的那栋小屋,侧身后传来车门开阖的声音和这个称呼的时候,他及时刹停回头。 一个戴着墨镜,身着香槟色皮草,下着皮质半身裙,脚踩七寸高跟,发成海藻状铺散的女人正站在他身后。 他回身,女人见到他的脸,脸上的笑比适才见他从后视镜内闪过的身材更多了一分。 “有事?”他应得不咸不淡,出于从小养成的礼貌给予回应。 女人动了些心机,缓缓地摘下墨镜,过程中晃了下她如瀑的发,向外展露风情:“能帮个忙吗?” 乔樾提着剩下的耐心:“你说是什么忙,我才知道能不能帮。” “太冷。空调开了一路,油耗得特快,油箱空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看……” 女人话落在等乔樾邀约上车,或是热心帮忙解决。 举手之劳而已。 乔樾到这里尚没拒绝,甚至问这个路遇的女人:“带钱了?” “对。”女人答。 乔樾莞尔:“我后备箱里有备用油,可以给你,不用谢。” 女人懂,他说卖油,所以问她是否带钱。 这和她想得不一样。 见这招风情万种计没起什么招蜂的效果,女人复又说:“这路堵了,你知道从哪里能绕出去吗?” 乔樾到这里也依然没吝啬分享:“正准备问路,问到了可以共享。” 女人趁这几句话的功夫上下描摹乔樾全身。 他没戴婚戒。 她开始变得大胆:“过会儿绕路的时候,我能跟着你的车吗?我开了几个小时有些累,或者,我想将车放在这里等人来提,你能捎我一段吗?” 如果此人的眼神没有透露某些赤/裸的诉求,助人一臂之力,乔樾自然乐意。 但此刻,接收到对方抛来的示好信号,乔樾眉一跳:“问到了,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你分不清方向,我可以指给你东西南北。至于跟……” 他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座驾:“看到我的车了吗?车上现在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那个女人,那个坐了我副驾驶位快十年的女人,是我昨天刚刚新婚的夫人。哦,站在这里你可能看不清。她很好看,我很喜欢。” “我这人占有欲极强,不喜欢她接触别的男人。以身作则,也不去招惹接触别的女人,我们聊这几句,她在车内都能看得到。我不希望她误会,更不求她吃醋证明爱多深。她脾气火爆,经常动手。” 然后他问:“小姐,你确定想冒着遭遇意外伤害的危险跟着我们?” 适才还满脸流光的女人此刻脸色晦暗。 答案已然分明。 乔樾转身就走。 迈了一步半,他又突然回头。 女人见状再度微笑,这男的突然开窍? 乔樾目光点向女人穿的高跟鞋。 女人低头,这男人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小心开车? 却没想到,乔樾这次说:“您自己不在乎生死,麻烦考虑一下路人的生命安全,谢谢。” 第22章 咬,行吗? 第二十二章:咬,行吗? 跟无关的人废话多话不是乔樾的风格。 但他犹豫了这一步半的时间,最终还是对着这个穿高跟鞋雪天开车的女司机说出了适才的话。 虽然和商流沙如今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但他几乎能够听到坐在身后不远处车内的商流沙此刻脑中翻滚的某些字句。 她没有说,她不用说,但他就是听到了。 他了解她的习性喜恶。 因为喜欢,所以某些行为处事的方式不知不觉地就受到她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像。 这女司机会以为他多管闲事? 也许,大概,是的。 然而他并不在意对方怎么想。 *** 池塘冰封。 乔樾一步步向池塘边的小屋靠近。 临近了,才看清这座石砌的他目测长不过五米的房子,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是碎的。 窗棂有些朽,年代不远了。 里面自是没有人住。 乔樾往里扫了一眼,角落里满是尘埃和结网而死的蜘蛛。 这样荒山野岭、漫天雪地里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倒是很像他曾经看过的商流沙漫画里的某些场景事物。 只是在她的故事里,这样的场景里一般接下来出现的不是尸体,就是制造尸体的杀人凶手。 乔樾笑了下,原路返回。 *** 那辆汉兰达还停在原处,整个区域视野开阔,车上的人自是能看到他没有找到当地人,乔樾没有多此一举再同对方交代问路无果。 毫无必要。 回去的步伐他迈得更大,大概一共用时五分半钟,乔樾重新回到车上。 *** 适才同编辑七里的那段对话结束。 七里最后告诉商流沙去查看她的朋友圈,她转了一个读者写得一篇《杀生》的评论,分析得特别细致,希望能对商流沙理顺思路提供帮助。 反正要等乔樾,时间有余,商流沙久违地打开社交应用,登录时除了一时遗忘认真回想了下密码之外,没有遇到其他障碍。 然后她依照七里所言刷新朋友圈,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所发的状态里,她见到的第一条来自她和乔樾共同的高中同班同学言雾。 图片发送时间就在一刻钟前。 内容是:“在澳门,蹦极。” 她的好友列表里会有这个同学纯属意外。 当年她第一次读高三时,除了乔樾,因为那几个月内各种各样的变故和她本身身处那个教室的时间过短,她没有和班里其他人有很亲厚的关系。 都是点头之交。 毕业照没拍,班级通讯录里她那一栏填的只有电话号码。 言雾是前几年她在n大的一次校际活动中见到的,他代表隔壁d大前来出席学院组织的联合课题组研讨会,她也有参与。 言雾先认出她,商流沙并非对言雾那张脸毫无印象,他坚持留各种联系方式,商流沙没有拒绝。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言雾是当年班里的班长,有集体活动,他不可能不出席而选择外出游玩。 商流沙返回手机首页看日期。 今天是周六没有错。 她记得乔樾刚回来的那一天,就以“抢钱”的方式告诉她周六有高中同学聚会,让她一起去。 她被迫答应了。 那时她只想过,出席同学聚会会否尴尬,从来没有怀疑过乔樾所说的同学聚会这件事情的真假。 而一旦怀疑,不合理的地方就纷纷显露。 她和言雾不曾交恶,而这个如今偶尔能寒暄几句的老班长,不曾对她提起过关于聚会的任何字眼。 她摁下锁屏。开始思考如果聚会是假,那这是乔樾第多少次骗她。 而被骗的话,她一般不忍。 **** 乔樾乍坐好,就感觉到商流沙审视的目光笼罩他全身。 乔樾重新锁死车门车窗,交代:“那座房子多年没有人住过,我们大概只能自食其力寻找路线。” 商流沙“噢”了一声,继续看他。 乔樾于是继续:“刚刚那个女人是问路。” 商流沙“嗯”了一声,继续看他。 乔樾解释:“她大概四十五岁。” 商流沙瞪他,好一个睁眼说瞎话。她过去是挺了解乔樾的,最近这几天越发开眼,不太了解了。 乔樾没心虚,他只是想表达什么都不可能发生,至于用到的词汇和方式,他没多想。 他在意的是结果。 “这人跟我有关系?”商流沙笑,这一次说的终于不再是一个字,“我看起来很关心这位女同胞的个人信息?” 乔樾岿然不动,语气轻快:“我挺想跟你解释的,忍不住,你配合下听听吧。” 商流沙:“……” 乔樾又将适才从她那里掳走的围巾摘下来,放到她手边,而后又说:“我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不会因为一个路人甲动摇,放心。” 商流沙:“……” 乔樾哪只眼睛看出她不放心? 后座的费因格:“……” 乔哥这表白技术……佩服。 *** 乔樾重新挂档起步,靠他的判断选择绕道一旁的一条岔路。 他几句话商流沙和费因格消化不良。 隔了两分钟,商流沙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当年你在班里人气挺高的,今天的聚会不去,对得起大家吗?” 乔樾似乎思考了一下:“事出有因,大家都能理解。” 商流沙笑,诓乔樾:“言雾你熟吧?你出去这几分钟,他刚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乔樾神色如常,问:“聊什么?” 商流沙反问:“你猜呢?” 安全起见,乔樾踩了下刹车减了下速:“是下周六聚,我那天忘了多加一个定语。” “确定吗?”商流沙追问。 乔樾没乱阵脚:“可能言雾最近忙,顾不上组织,班副还没来记得及告诉他,所以他不知道。” “没了?” 乔樾“嗯”了一声:“就这些。” 商流沙也没急:“我现在告诉你件事儿,言雾没联系过我,我骗你呢乔樾。交换下,你骗我什么?” 她眼睛里都是“呵呵”两个字:“下周六?” 乔樾眼角余光瞄到商流沙拿起车前挡风玻璃后他搁置的一本硬皮书。 他打了下方向盘靠边,踩刹车。 商流沙书还没敲在他身上,乔樾已经踩下刹车,及时出手攥住她才举起的手臂。 她手里还没打到乔樾的硬皮书掉落。 乔樾对后排的费因格说:“小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商流沙动了下手腕:“反应速度变快了啊乔樾。” 乔樾没客气:“你训练的好。” 他笑,眉眼弯的弧度恰到好处,就像商流沙此生见过的许许多多的拱桥。小桥流水,是她很熟悉,能让她静下心来欣赏的那种景色。 乔樾说:“流沙,商量件事。” 商流沙等他说完:“说。” 乔樾敛了笑,眼眸黑成陈年的墨。 他话说得很慢,人却突然靠近,向她倾身而来:“下次看我不顺眼,别打。咬,行吗?” 第23章 好评返现? 第二十三章:好评返现? 乔樾话落,唇已经逼近商流沙的脸。 商流沙抱臂,神情寡淡地看着他。 十多年不曾有过密的肢体接触,出来送费因格这一趟,倒是频繁破例。 原因? 脱离了熟悉的n市的环境,周围不再有那些旁观他们这些年过往的人,和乔樾说了些十多年不曾交心提及的话题,耗时数年筑起的心防,溃堤的不能更快。 或者因为孤男寡女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近乎独处……原始的欲/望在催动? 又或者,这本就是她还没当作妄想杀死的东西,她曾经有过类似的渴望? 说不清。 她曾经以为这些年自己在慢慢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原来只是她以为。 她耗时十余年走远的距离,缩短也不过只需要一朝一夕。 人这种总是不够果决经常会藕断丝连,原则不够坚定,还特别容易感情用事的动物啊……商流沙嗤笑一声,身为其中之一,她不太喜欢。 可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东西,不外乎还是人。 *** 乔樾的呼吸此刻轻柔地打在商流沙鼻翼。 走过去对她来说很简单。 但此刻商流沙没动,有些距离,应该让乔樾来缩短,让他走过来。 那是她的原则,也是她想教会乔樾的事。 *** 乔樾的指尖先于其他触到商流沙的身体。 他的手触到她的脸,蹭了下。 商流沙身体内有很多声音在叫嚣,莫名有些狂躁。 “颤抖?”她忍来忍去还是呵出声,“连你自己的手,都不会用了?” 乔樾收回手指:“人醉了,就这样。” 他指尖那点温热离开她的面庞,那种流连,那种似是欲语还休的蹭……让商流沙忍不住唇轻颤。 她咬牙:“就这样?” 乔樾看着她:“不然呢?” “孙子。”她没客气。 乔樾笑了下,忽然扬手将适才搁置在她手畔的围巾往后一扬,盖在后排正心内默念三字经以便排除杂念不过问红尘俗事的费因格的脸上。 他的视线笔直,脸上的笑映着车窗外的雪如许明亮:“第一次。记清楚时间地点,方便对我负责。” 他的唇凑上来,一点点碾压她的神经。 从细致的研磨到舌尖长驱直入不断吮吸。 从他细微地啄,到他义无反顾地缠。 商流沙的手下意识地扣在乔樾后背上,他攫取的力道越来越强,她的手扣在他脊背上的力道也便越来越狠。 他身上的草木清香,混着他适才从车外入内裹挟的几许清凉,统统透过这交缠的气息涌进她的感官。 清冽而又混杂着狂野。 他的手搭在她耳后,被他摩挲过得那片肌肤,升腾起层层战栗感。 唇齿发烫,勾缠拉扯下,商流沙几乎觉得口腔全麻。 乔樾以一种想要吞掉她的姿态倾身而来,力道过强她难以抵挡。 孙子? 她撩错了。 不过数秒,她的双眸已经含着朦胧水汽,湿润如湖面。 可他似是还觉得不够。 商流沙刚想反客为主含住他的唇,乔樾已经进一步收紧手臂,将她拉近,离他此刻滚烫即将炸裂的身躯更近一步。 他将她拉近的瞬间,交缠的唇齿微松,商流沙得以吸气。 她的喘息急促,听在乔樾耳中,是此刻引爆他体内火药的索。 慢慢吞掉她? 怎么慢?只是才开始,他已经跪的彻底,那些破笼而出的欲/望,轻易地就完全将他覆没。 他想要更多。 动心加动情,如何忍? *** 商流沙闭了下眼睛,乔樾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地抱着她,一动不动。 她挣了下:“跟我有仇,预谋勒死我?” 乔樾还是没动,笑了声:“走这一趟,走对了。活这么多年,没这么对过。” 商流沙嗤了下,语调没什么起伏:“别矫情,开车。” 她的冷静,就好像适才什么都没发生。 乔樾挪出一只手,摸她柔软的发:“还行吗?” 技术还行? 商流沙声音很轻,伸手碰了下此刻依旧在发烫的唇:“神经,好评返现?” “是。”乔樾即刻应下。 商流沙白他一眼。 乔樾一本正经:“流沙,贞操/我很看重。” 商流沙希望他闭嘴。 “我给你,就再不会有别人。”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说上瘾? 商流沙抿唇:“乔樾,这世道,女为雏,是宝;男是雏,别人以为……他有病。” 乔樾彻底松开她,理了下他自己凌乱的衣领,一样语气坦然:“男女平等,这理论不对。” 爱应该忠贞,守身有错?打着爱或失爱的旗号荒唐就有理? 他一本正经地思考,眉微蹙严肃回答她的模样,有些像年少时,一起写作业,她偶尔扭头看过去,看到的那个眉眼如刻、满身青涩、解题遇到障碍苦思的少年。 商流沙笑了下:“乔樾,你真有病。” 她一直知道,他的原则性很强。 时隔这么多年,世界在不断变化,人情在渐趋淡薄,人心在日渐浮躁。 而他好像得了不会变的那种病,一如往昔。 肩膀变宽了,心却和过去一样。 *** 乔樾这岔打得时间不短。 莫须有的“周六聚会事件”依然没有彻底解决,商流沙还记得,自然不会让他蒙混过去。 可此刻微肿的唇瓣还挂在她的脸上,她目前不想换另一种心情,暂时没有开口。 此刻她并不是很想继续搭理乔樾,商流沙对后座如同隐形人的费因格说:“说说你妹妹的事情。” 此刻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暧昧的气息,费因格身为非当事人,看到商流沙,莫名红了耳朵。 他清了下嗓子,吸了口气才说:“比我小三岁,现在应该读高中了,叫嘉格。” “性格?”商流沙继续问。 “很乖,很听话懂事。丢的时候,四岁了。”费因格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那天没同商流沙交代完的事情说完,“游乐园里丢的,那时我也在。” “你觉得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费因格猛地抬眸对准商流沙的脸:“我——” 商流沙收了笑:“小费,你脸上写着你很愧疚,你有罪。” 费因格的视线复又低垂。 “但这么想不对。”商流沙补充,“人不是你偷的,丢不是你想的,这不是你的罪。” 费因格再度吸了口气,很郑重:“老师,谢谢——” 他那个“你”字还没出口,又被商流沙瞪回去吞下肚。 “不过找是对的,找不到,要找一辈子。”她似乎还是对费因格说,视线却有一部分扫向乔樾,“你不能放弃你的亲人,他们不是草,割掉了不会复生。他们不是草,被放弃,会疼。” *** 乔樾选的那条小路是对的,他们绕了两个小时,重新走回未被封闭的省道。 这部分路段积雪不重,路况尚可。 费因格在后座昏沉欲睡,商流沙从背包内抽出薄毯替他搭上,而后看向乔樾。 然后,她只看到他眼眶中的满眼血丝,和他眼角压不住的倦意。 这些年,乔樾一向很忙,每年都有很长时间不在国内。 在海上时有时通讯不便,连那些交流日常生活的邮件都会断掉。 最长的一次时隔半个月,她没收到来自他的任何只言片语。 科研工作者总要牺牲部分个人生活,她知道。 但乔樾的私人生活本身很单调,牺牲掉一部分,这人就更孤独了。 他从西南太平洋回来,紧接着就是在高校串场,然后陪她走这一程,牺牲的是他每年难得的休息时间。 路况这样差,昨夜他必然没能睡好,长时间的开车又在消耗他的精力。 她突然心软如泥。 “乔樾,”商流沙出声,“停吧,我来开。” 乔樾没即刻答应:“你跟小费一样,睡会儿,休息一下,我们今晚不一定能到。” 商流沙:“我怕你在我们睡着后,没人陪,开睡。大家一起交代在这条路上。” 乔樾眼角余光看着她,商流沙在坚持,乔樾于是真的靠边停车:“好,你开一小会儿,然后我再替你。” 商流沙下车和乔樾交换位置,坐好后才对他说:“你睡会儿,眼睛红的像哭过一样。” 乔樾用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下他自己的脸,眼睛是红,但没那么严重:“见过我哭?这比喻很失真。” 商流沙没客气:“见过,不多。” 乔樾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我不记得。” “昨晚”,商流沙扣紧安全带,突然侧身看他,“以为我再也不会要你,你不是差点哭给我看吗?” 乔樾张了张嘴。 突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相识近二十年的岁月,有过多少这样的时刻? 她能轻易让他笑,带动他的所有情绪。 他那么确定,他真得非她不可。 不止是喜欢,他对她,是一日深过一日的爱。 **** 商流沙驾车的速度和乔樾差不多。 乔樾不时和她聊几句,并没有按她所言休息。 她开了半个小时,车速开始往上攀升,乔樾便按捺不住,想要再度和她交换位置。 商流沙无视之。 乔樾不可能同她抢方向盘,她确定。 他需要休息,她也确定。 她更能确定的是,她开下去,不会有任何问题,她并非逞强。 *** 慢慢地,乔樾的话开始变少。 他是真得有些累,开始枕着靠背闭目养神。 商流沙将车开得更为平稳,可不过过了一刻钟,乔樾安静了整日放在车前挡风玻璃后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几乎同时,乔樾查看来电者的时候,商流沙视线也扫到屏幕上那个名字。 闪动的是三个字:“求医生”。 她确定,她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她等着乔樾接。 乔樾看了眼商流沙。 这样近的距离,他确定电话稍有漏音,这通电话的内容,她便能听得到。 他面无表情地挂掉这通电话。 商流沙问:“怎么不接?” 乔樾把手机塞回原处,还没收手,屏幕再度被点亮,又跳出“求医生”那三个字。 他依旧面无波澜地挂掉,告诉商流沙:“是骚扰电话,这人需要医生修理,所以我备注为求医生。” 还能更瞎一点? 商流沙凉笑:“好,算你说的是真。” 她这次要问明白:“顺便说说,莫须有的周六聚会,到底怎么一回事?” 乔樾依然很顽强:“真有。” 商流沙已经懒得废话。 乔樾想了想,说:“今天周六,你和我是同学。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同学聚会?” 商流沙:“……” 第24章 善解人意 第二十四章:善解人意 乔樾电话挂断了两次,没接。 他在车上,无处可逃,商流沙没急着下手。 他明显在隐瞒什么。 她允许他有自己的*,没道理凡事要问得一清二楚。 可他最后这几句话……明显招揍。 前面是跨河大桥,桥的入口处立着几个石墩路障,阻止重卡等大型车辆通行。商流沙将车速慢慢降下来,慢到近乎停车。 *** 手机在这时再度震动了起来,车内没有其余声音,显得乔樾手机的震动声格外突兀。 接? 乔樾有些犹豫,这样一来,他适才的举动便都宣告白费。 不接? 他结识许久的这个“求医生”,怕是非得打到他接为止。 车在此刻停了下来。 商流沙手还因为退档握在档把上,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告诉乔樾:“不想让我们听到,就下车接,在我将车挪移过路障的这个空档。” 这个建议很中肯。 乔樾琢磨了下,接受:“好,等我一下。” 他推门下车,走到桥侧相对私密的地方接听电话。 通话乍接通,内里传来他大学舍友之一的求是的质问声:“老二,忙什么呢?” 从桥头过的车都行驶缓慢,乔樾触目所及的范围内,能看到商流沙将车平稳地驶过那几个石墩。 她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可他还是得看过才能放心。 *** 乔樾将视线挪回来,专注听电话,告诉求是:“没什么,那会儿不方便接。” 求是了解详情,问他:“她在你旁边?” 乔樾嗯了声:“所以不方便。” “我去”,求是吐槽,“我连call你这几通,她不会误会我是你某个难缠的红颜知己吧?我坏你事儿了吗?” 乔樾蹙眉:“不会,你想太多。” 求是即刻放心,说:“我们磨了人一年多,周前辈才答应过路n市。不是说好周六见的吗,真就这么算了?” 风过,乔樾的掌面有些凉,他攥了下手机:“我和她在外地,今天赶不上了,我昨天已经向周医生道歉,让他取消来n市的行程。” 求是叹气:“我真不懂你们在搞些什么,就不能把事情往后推把周六空出来?就不怕老周觉得你逗他玩下次你再上门求医被拒?他马上退休,以后很少会看诊。前段时间你急得好像没什么比她小时候被绑架左手背上留下的那条疤、那些神经损伤更重要,现在又无所谓了?” 乔樾否认:“不是,永远都重要。” 这么多年,她的父母也在找合适的医者,不是找不到,而是尊重她不想改变的意见。 如果没有手的这一项障碍,操作跃龙号这样精密的仪器的机会,凭她的毅力,争取到不是问题。 她不能,却想做,所以他上。 他这次回国前经历了在跃龙号内和母船失联的那数小时,就更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可回来后耍赖逼她空出周六之后,他又突然想明白,他不应该去做那些他认为对她而言最好的事情。 任何事关她的决定,最重要的都应该是首先过问她要不要,她想不想。 *** 求是还在叹气。 乔樾重复:“很重要,我之前想错,做决定的应该是她。” “老周走了你也不后悔?”求是仍旧存疑。 乔樾:“不会,我确定。” 求是啧了一声:“感谢我吧,我是你的吉祥物啊老二。周前辈刚刚致电给我,你暂时不需要,他这次就不来n市了,但你有需要,随时可以再联系他。他没亲自跟你这么说,大概老爷子也是要面子的吧,不过你数顾茅庐,他有那么点儿感动也正常。” 还没等乔樾回话,求是又问:“现在拿下了吧?这么三从四德的,她能有什么不满意。” 乔樾笑了下:“滚。” 往事不堪回首,求是至今提起仍有些怨念:“我可这辈子都记得你大一新年前冒雪拉着我排队去买票看她那景儿,我没被冻死在那时候活到现在容易吗?要是不成,她嫁谁我都去婚礼上掀桌。你信不信?” 乔樾信求是做的出来。 是兄弟,为了他,求是什么都敢做。 换他也一样。 当年求是也曾反对他参选潜航员,极力阻止他远赴国家深海基地。 求是总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活在热闹的地方,卖个笑,聊个天,而不是献身于喜怒无常的深海。 乔樾感谢求是的爱护。 但他那时一意孤行。 当时的他考虑的浅,可现在的他并不为那时的选择后悔。 近些年,爱那抹蔚蓝,和爱商流沙,几乎组成了他的生命。 *** 至于掀桌…… 求是永远没有机会。 有他乔樾在,她永不会另嫁。 *** 挂了求是的电话,乔樾迈步往车的方向走。 走至车前,他的手还没碰到车门,突然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把他留在了原地,绝尘而去。 乔樾盯着车尾看了半响,突然笑了。 难怪商流沙建议他下车接电话,也没有在被他噎之后回击。 她悄无声息地按捺不发,就等这一刻呢吧! 乔樾没急,没追。 他在桥上走着,慢条斯理地重新将手机掏出来,拨给商流沙。 看起来还像一颗恣意挺拔的乔木。 隔了一会儿,商流沙才接。 接了还半响无话。 乔樾先投降:“流沙,前面有人背影看着特像我,你一时眼花开车去追?” 商流沙:“……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想明白该说什么,教育好你的嘴。” 乔樾不再撩她:“听你的。所以,你什么时候倒回来? 商流沙很坦然:“前方三百米,你走过来。” 乔樾挣扎了一下:“路滑,走不快,况且我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样是在浪费你和小费的生命。” “五百米。” 乔樾呵了下:“别,我报警?被遗弃。” “110,别拨错号码。” 乔樾眼眸漾出几许暖光:“我错了。” “哪儿?”商流沙即刻追问。 乔樾迎着日光,信手拈来:“你刚走,我就想。且羞于说。” 这样的话,带着玩笑的口吻认真说,并不难。 乔樾此前很少这样做,可他上手快。 人是一种需要表达的动物,让对方知道,让自己坦白,而不是靠猜。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花言巧语,用心说,那些话不过就是日常用语。 商流沙:“……” 神经病发作也要有个限度。 “你别过来了,倒回n市,我眼不见为净。” 日光透过雪折射进乔樾眼里,白茫一片,有些刺眼。 乔樾笑得灿如此刻正午这一轮太阳。 他这次没挑衅:“我给你导航,一路向北,很近。你要是觉得累,哪怕分两段来开。我会慢慢往前走,缩短距离。” 他站在桥的北端。 她往北,终点就会是他。 “下不为例。”隔了三秒,他听到商流沙妥协。 她话落这刻,乔樾觉得眼前的寒风,瞬间都停了。 她坏? 没关系,他善解人意。 **** 再上车,司机又成了乔樾。 商流沙不再追问聚会的事,她等乔樾将来主动说。 往昙县这六百公里的路即将行至尽头,很多事在这条铺满冰雪的公路上被改写。 那些事都不在她出发时的计划之内,可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 人生嘛,全按计划之内的来,那有什么意思。 这一路走了两天,不算跨山越岭,也可不算容易。 当夜十一点,他们终于踏入昙县地界。 *** 昙县面积不大,居民却多。 县城中道路狭窄,建筑老旧。 雪夜夜深时,街边开放营业中的店铺稀少。 乔樾将车停在视线之内尚在营业,且可见店周停放着些许车辆,像是仍有不少顾客在内的一家拉面馆。 商流沙和费因格下车,先乔樾一步进入店内。 内里的环境不似室外那般寂静,有些嘈杂。 三三两两的顾客散落在店内不大的一个个长方形餐桌旁,有的看起来像是周边吃夜宵的居民,细嚼慢咽;有的则像是在附近才收工的打工者,狼吞虎咽。 室内温度比室外凉气都往人骨缝中渗的情况暖很多,一个个餐桌上摆放的食物,仍然冒着不绝的热气。 商流沙和费因格挑了临近店门的位置相对而座。 乔樾推门而入自然而然地坐在商流沙身侧,瞬间店内有更多的目光投射向他们。 气质出挑,让他们显得更为格格不入。 商流沙拉开冲锋衣的金属锁链,知道他们身上带着明显的异乡人、过路客的气息,也没想要遮掩。 前方那桌的顾客正吞烟吐雾,烟圈一圈圈散开,像他们这侧飘过来。 喉咙有些痒,她咬了下唇。 角落里悬吊在天花板下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纪实类的节目。 电视机老旧,画面质量很糟糕。 一段音乐结束,电视中传来记者采访嘉宾的一问一答声。 商流沙没注意电视屏幕,她只在听。 记者问:“国内的深潜事业刚起步,我知道曾经有很多次,跃龙号在下潜作业中,出现过惊险时刻。在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嘉宾答:“后悔的是,也许可以在作业中做得更好,不后悔做的最初的选择。” 商流沙闻言猛地抬头看向电视屏幕。 那一方画面闪着些许雪花干扰视线的小荧幕上,乔樾那张脸别说隔着雪花,化成灰,她也差不多认识。 *** 乔樾折好一张餐巾纸,递给她。 商流沙接过,看他的目光带些审视。 乔樾目光跟着她,然后又从中发现了些许……嫌弃。 “见过伊斯兰妇女的装扮吗?”商流沙问。 乔樾拒绝听,他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可能”,乔樾拒绝遮脸只露出眼睛,“你想都不要想。” 第25章 味辛 第二十五章:味辛 商流沙动了下唇,没有继续跟乔樾侃。 真让他装扮如穆斯林? 那恐怕走在路上会更招人耳目。 她惯常低调,不喜张扬。 他这张脸她看了太多年,过去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的脸和“跃龙号”挂钩,大概也是“国家形象”的一种。 商流沙突然觉得人潮中该离乔樾远点儿,不然麻烦。 *** 店里的汤食味道浓郁。 细长的面卷成团,泡在骨汤内,上面飘散着几片青菜叶和肉沫,卖相并不突出,看起来很家常。 费因格吃得快,商流沙动筷速度也不慢。 最慢的那个,反而成了乔樾。 他没说话,空气里散播的是身后不远处的那台电视机里传出的他的声音。 他进食的速度更慢了些。 听自己如汇报般说话的感觉,有些糟。 ** 会做这个访谈,不是乔樾的本意。 首席潜航员秦衍谢绝出镜。 他和周徐深身为后生想逃,就没那么容易。 深潜事业需要推广,让更多的热血青年投身其中。海洋那片广阔的领域也有更多的奥秘可以向世人展示,需要有人发声。 但跃龙号下潜纪录的创造是很多人耗时多年的心血,并非三两人的功绩。 无论是他还是周徐深,都不希望独享那些赞誉。 终于这个时段的专题新闻节目结束,进入广告,不知道是店里的某位顾客还是店主,换了台。 乔樾视线依然没转向电视,但能听到此刻电视节目播报的娱乐新闻。 里面提到了一个名字——许惊蛰。 乔樾抬头看商流沙。 她没有什么反应。 他满意。 ** 喝完一口汤,商流沙抬首。 乔樾在侧身看她,她能感觉到乔樾的视线。 她没选择对视,因为此刻她用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那个小荧幕里的一个人。 那个站在舞台上为自己的作品站台的导演商陆。 他气势内敛,和乔樾近乎一样的朗眉星目。 聚光灯下,他身上没有时光打磨的沧桑,更多的是光年流转沉淀下的质感。 吸睛、耀眼。 很男人的那种人。 前后不过几分钟,这父子两个,出现在同一台电视机内。 明明是近到不能更近的距离,实际上又远到不能更远。 *** 该说点儿什么。 可此刻商流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世界上比男女关系更为复杂的,就是商陆和乔樾的关系。 男女关系她尚且不擅长,更别提后者。 在商陆面前,她敢试,但在乔樾这里,她谨慎。 僵了三秒没动,最终商流沙轻敲了下桌面转而对费因格说:“你得到的那个地址,给我。” 费因格吞下最后一根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便签:“姐,能不能等明天再去?” 他称呼“姐”,自带一种乞求的意味。 商流沙接过便签,直戳:“你怕其实不是,又要重新大海捞针地找?” 费因格没动,默认。 他背光,脸隐在暗处,显得更为颓丧。 “怕是人身上最多余的情绪。所有即将发生的,都不会因为你怕而有任何改变。”商流沙站起身,“如果不是,你就可以早些开始下一次寻找,也就意味着,你可能能早几分钟找到。懂?” 费因格突然出手拉住商流沙的手臂:“不止怕不是她,我还怕这次是她。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哥哥。流沙姐……我怕她不会喜欢我。还可能,她已经有了另一个哥哥。” 费因格的声音越来越低,商流沙没挥开他的手臂,反而拍了下他的手:“小费,这世上没人会嫌爱多。” 她指了下乔樾,以身示范:“这男人在我左右很多年。我兄弟很多,不缺哥也不缺弟。没嫌过这个多余。” 乔樾旁听了这对话好一会儿,此刻差点儿被呛。 她就像他不在场般任意对别人说起他。 不嫌多余? 他该深感荣幸? 他笑,他的确深感荣幸。 **** 只有五层高的居民楼静静地立在夜里。 商流沙从费因格那里拿到的地址,就在这独栋楼内。 昙县人睡得早,有夜生活的不多。 此刻他们车停在楼下,视野之内能见到的灯光,除了来自车畔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之外,剩下的都来自这栋楼顶楼五层仍亮着的某扇窗户。 他们要找的302,已经全黑。 让费因格在车内坐着,商流沙推门下车。 她在前面走,很快乔樾跟上,紧跟在她身后。 这老楼没有楼门,楼道狭窄,仅涂了层水泥,经过多年的磕碰,台阶已经不算完整。 声控灯也是坏的。 一晃一晃的灯光亮了没几秒,楼道重新彻底地陷入黑暗。 商流沙的脚刚迈上二楼平台,突然跟在她身后的乔樾箭步蹿身她身前,牵着她往前走:“跟着我。” 商流沙略微抗拒,他的语气,就好像是要牵个怕黑的小孩。 她快步上前:“乔樾,我不夜盲,看的见。” 身前的乔樾突然刹停,商流沙步速加快之后,猛地撞在乔樾肩上。 力反弹到她身上,她身体微微后倾,乔樾适时伸出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腰身:“不跟我,就是差点摔下去这结果。现在老实了?” 满目黑暗中,乔樾一笑:“依赖我,感觉应该还行,试试?” 商流沙借着他的力道重新站直身体:“自立惯了,难改。” “不用改。你这样就挺好,没什么要改的。” 商流沙的目光瞬间带着质问。 乔樾重新牵起她继续上楼,她这次没挣,他这才解释:“我会有很多时间不在你身边,我不在,你自立。我在,靠我。” “呵,嘴够溜,套话学挺快。” “人聪明。” “我可能忘了说……喜欢话少的男人。” 乔樾挑眉:“话少?你是这么看我的?我保持。” “……” 你不如变哑。 商流沙拒绝交流。 *** “不敲?” 两个人站在302门前,乔樾问商流沙。 商流沙:“扰人睡眠罪大。敲了等人开门破口大骂,还是冲出来拿菜刀剁我两下?” 乔樾不置可否:“那上来做什么?” “换个环境,车上窝了两天,闷得慌。”她摸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抽了一根出来。 乔樾没阻止,摸出清早所购的一个打火机,摁开,蓝色的火苗扑出来。 商流沙的指夹着烟,没动。 乔樾的火往她烟上靠,示意她抬高一点:“高点儿,点着累。” 商流沙动了下手。 乔樾的火凑上来,点烟。 他的眉眼低垂,侧脸的弧线好看,在她眼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又耐心的模样。 她看得认真。 火星在烟一端蔓延,乔樾关火的同时,突然将烟从她手中夺走。 夺得姿势强硬而又坚决。 他吸了口,又将烟挪出唇侧,止不住呛咳。 商流沙看他:“别逞强。” 乔樾嗤一声:“戒掉。” 一时安静,只有烟圈在不断地扩散。 直到乔樾又咳了一声,商流沙才告诉他:“我这人固执、顽固、听不进去别人劝,没戏。” 乔樾将烟摁灭在一旁的坚石上,突然伸出手臂,一只扣在商流沙腰侧,另一只扣在她脑后。 他的一系列动作很快,如他夺烟那般迅速,不容拒绝。 他的唇碾下来时带些艰涩的味道。 发苦。 还有些辛辣。 他在她唇瓣上碾了又碾,将唇舌之内他的气息渡给她。 商流沙僵硬着没动,眼神里含着清醒的警告看着他。 乔樾没恋战,很快还她唇以自由,问她:“什么味道?” 他不等商流沙答,就告诉她:“苦的,难吃难闻的。” “商流沙”,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平静而又郑重其事地叫她,“你不戒,过些天我在海上想起你,是苦的。” 商流沙捏着冲锋衣口袋里的烟盒,她比乔樾更冷静,这才解释:“不是要抽。我点一只,等它燃尽熄灭。” 乔樾看她:“你保证。” 她脚微掂,凑到他脸畔,咬回去。齿压在乔樾柔软的唇瓣上一秒便松开:“我保证,永远不会苦。信我?” 她亲上来那刻,乔樾明显意外。 她离开,他的唇还没从被她咬的感觉中解放出来。 第26章 夜夜 第二十六章:夜夜 这楼道漆黑没有光线。 商流沙上身依旧身穿那件墨绿色的冲锋衣,黑发松垮地绾在耳后,是她这些年惯常的那种随意的装扮方式。 显得她整个人简单而又优雅,没有脂粉气。 因为没有过多的修饰,她面庞上五官凑出的浓墨重彩,反而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驻足流连。 她很美。 这些年,乔樾几乎从每一个他认识的也认识她的异性甚至同性那里都听过这个结论。 她是知道的,但她从不以此为武器。 认识她的人,要么是因为性格记住她,要么是因为作品记住她,也都与脸无关。 身处这样黯淡的空间内,连商流沙五官的轮廓,乔樾甚至都看不分明。 她咬完那刻,乔樾下意识地伸手去碰她的脸。 她的面庞柔软而温热。 从他的9岁到他的29岁,漫长的20年时光溜过,她在他眼里渐渐长大。 长成了一个大写的、耿直的女人。 他的女人。 从亭亭玉立,到惊艳夺目,他的眼里满是她的年少,和她的而今。 他会努力活,眼里还要有她的以后,她的最后。有他们共同的未来。 **** “摸脸有意思?”商流沙站在原地没动。 空气中还残留着烟的味道,消磨着她的耐心。 她话落,乔樾问:“不想我赚你便宜,摸回来?” 他抓住她的手往他脸上带,商流沙没阻止,手快触到他脸的那刻,她又突然抽了回来:“我对这脸没有兴趣。” 她的手停在半空,视线从钉在乔樾的脸上开始不断下移,停在某个位置上,意有所指。 晦暗的空间内,乔樾不可能用双眼捕捉到商流沙的目光,可他用心看到了。 她直白而坚定,问:“敢吗?” 敢做吗? 隔着一扇窗,楼外的风声此刻似乎都不能入耳,乔樾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他重新准确而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手臂用力一扯,把她扣进怀里。 行动,是他的回答。 他扣得前所未有的紧,好像要把她融入他的身体。 “黑灯瞎火,破破烂烂。” 乔樾只说了八个字,没把话说全,商流沙已经懂了。 这地方,这昙城,老旧破败。 她呵了声:“噢,古代没灯,帝王三宫六院,牌子每天翻个不停。黑,还不能做了?” 乔樾声音紧绷:“流沙,我上楼来,是为了陪你。” 他手臂没松,商流沙安静地靠他紧实的胸膛上:“解释什么?我难道说你上来,是为了上我了?” 哈—— 乔樾话被堵死。 他摩挲着她的后背,不宽阔,很瘦,不知道她的力量从何而来。 她像一个根系厚重的树,笔直挺/拔地立在他眼前。 她直白,他亦不想闪躲。 错过的,遗憾的,与她无关,都应该由他来全权负责。 进展太快吗? 不,还是慢,离白首到最后还那么远。 乔樾告诉商流沙:“我会,我想。” 商流沙轻笑了声:“这答案凑合。” 乔樾话没停:“浪费那么久,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希望一日千里。” 商流沙的手拍打着乔樾的脊背:“嗯,是你饥渴的意思,我懂。” 乔樾也笑,她的话总能跳脱出新思维。 他摸她的发:“这里不行。” 商流沙嗤了声:“废话,302门口?我看着像大脑残缺?” 乔樾勾唇,松开手臂:“下去?” 商流沙挑了下肩:“等不及给我?” 这次是乔樾满眼警告看着她:“这是我的台词,重说。” 她转而往下走,走在乔樾身前:“没了,废话说完了。现在下楼。” 乔樾跟上,她又突然停下来,回头说:“刚刚站门口无聊,玩你,别当真。” 这女人…… 乔樾喉结一滚。 商流沙结案陈词:“本姑娘那么好追?你觉得你还没干什么就追到了?做?做梦倒是有的做。” 乔樾笑,笑出声。 商流沙又回头:“忍着。” 不许笑。 很霸道的姿态。 *** 乔樾蹙了下眉,大踏步迈步下去,突然间拦腰抱起她,扛上肩头。 商流沙被反扣着,整个人压在乔樾坚硬的右肩上。 绾发的皮筋松开,发垂肩而落,铺在乔樾前胸。 “好”,乔樾应下,“按你说的办,我忍。我多么想时刻都缠在你身上,也忍;再想吃什么,也忍。等我马不停蹄追到时,再约?” 商流沙没答,乔樾脚步停下来,像是非要一个答案。 约不约? 被人扛姿势难看,身体难堪。 商流沙心底一乐,勉为其难地带笑挑他:“约/炮的话,现在就滚。” 她话里每个字眼都狠,口气却像是说笑话,乔樾没入坑:“不约/一/夜/情,约夜/夜/情呢?” 商流沙将发掖到耳后:“主观上,我不能替那时的商流沙表态;客观上,万一尺寸不合呢?” 乔樾笑:“你要什么,我有什么。最好的款,最久的使用期。” 很赤/裸的内容,他说得很一本正经。 对他的认识又丰富了一点。 商流沙开口语气淡淡的:“自信膨胀,一般下场非死即伤。” 乔樾已经扛着她走下一楼:“我命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车近在眼前,昏黄的路灯下,商流沙似乎能看到费因格透过车窗向外看。 她说:“放我下去。” 乔樾突然伸手去碰她的短靴,几乎拔一般从她脚上扯下。 他同意:“好。不过你现在没法走,我抱你。” 他坦荡地打横抱起她,一步步往车上走。 商流沙看了眼鞋带还勾在他手指上的她的马丁靴,动了下唇:“……” *** 他们三人在车内坐了半夜,商流沙没撑住下半夜睡过去,醒来时,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座位也被人调整过,靠背向后倾斜地很大,车内空调的温度适宜,不会太热,更不会让人觉得冷。 薄毯上带着一种很淡的奶香。 这味道……她垂目看了眼毯子,不是她的,来自乔樾。 费因格和乔樾均不在车内。 车内后视镜上贴着一张便签,自己是来自乔樾的行楷。 “很快回来。——乔、费” 商流沙推开车门下车,刚关好车门,就见他们从楼前绿化带的那条石板路上走来。 费因格右手戴着手套拎着一个纸袋,左手插在口袋内御寒没有外露。 乔樾抱着一只手套,里面似乎装着什么,在用手套为其保温。 费因格手上戴着的那只手套,和乔樾抱着的那只一样。 黑色的底色,上面掺杂着几条金线。 是去年商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这礼物商流沙经手过,她一眼便能认出。 费因格和乔樾越靠越近。 商流沙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五十分,这样的冰雪天,室外温度低到人的皮肤□□在外,便被冻透,发疼。 “醒很久了?”靠近时,乔樾问她。 商流沙:“刚醒。” 费因格把纸袋递给她:“流沙姐,这是乔哥给你挑的糕点,早餐。” 商流沙接过来,透过一层透明油纸,看到纸袋内颜色很鲜艳的吃食。 她看着乔樾,先是他的脸,而后是他的手。 他的手背在外,白皙里掺着微红。 手心靠在手套上,手套里塞着一个纸杯,透过还未被彻底打开的插吸管的孔,能见到丝缕热气向外冒。 乔樾把纸杯拎出来:“牛奶。” 他往前递。 商流沙起初没动,只看,而后出手,掌心覆在他握着纸杯的掌面上。 乔樾的手毫无温度,是冰冷的。 商流沙的掌心覆在上面,热的,温度差异悬殊。 奶的热,和他手的温度,也悬殊。 乔樾用力往回抽手。 商流沙却反而不止是覆在他手背上,改为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掌大她一圈,她握的用力,但仍旧只能包裹住部分。 乔樾没再动,奶会洒,他有些无奈:“会凉很快,热着喝。” 商流沙咬牙:“会比你的手还凉?” 乔樾伸出另一只手,刚从纸杯上摘下来的手套也不顾了,掉在地上。他摸了下商流沙后脑,没贴太紧,他的两只手都冰凉,不能碰人:“我在你眼里那么矫情?我是男人。” 商流沙放开她握住的那只乔樾的手,接过纸杯吸了一口,是热的。 此刻这一幕,和记忆里的很多画面重合起来。 商流沙突然想起来,上学时和乔樾一起走过的很多个冬天。 不管多么寒凉的天,她总能时常从他手里接过一杯热饮。 他给的太多,她已经视为习惯。 她从前没有想过,为什么室外的一切似乎都凉透了,而那些热饮却没有。 她眼眶一涩,拿着纸杯打开开门先一步缩回车内。 其实她没有她自认为得那么喜欢他。 她如果那么喜欢,为什么这些年,没从他的珍视里看到他的心。 如果她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这么多年,耿耿于怀于他的“拒绝”,而没去深思过,年少时那个唯恐引起别人不适的少年,拒绝她还要留在她身边。 他不是明知道会带给对方伤害,还要去做的人。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渣吗? 不。 她渣吗? 商流沙吸了口气,有点儿。 但他这么多年不曾勇往直前说出来,她还是想继续收拾他。 她就是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对她在意的人,尤为严苛。 *** 等到五点一刻,楼内终于有居民外出活动。 302那个位置,昨夜他们来时就不曾有灯光,此刻还是暗的。 他们需要确定,要找的人,是否还住在这里。 商流沙截住一个头发微白的阿姨,问:“阿姨,您好,我想问一下,302这户,现在有人住吗?” 年长的女人眼神带着探究以及谨慎:“没有。” “他们搬家了?” 女人有些不耐:“死了。” 第27章 我赔给你 第二十七章:我赔给你 死了?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商流沙下意识地将视线调转看向不远处置身车内的费因格。 费因格在向这个方位张望。 他眼里写满期盼,踟蹰,怀疑。 商流沙让他在车内等,此刻她庆幸做出了这个决定。 无论此话真假,这两个字乍出世的那一刻,对费因格心内造成的冲击能有多大,商流沙想象得出。 一想到费因格那双小鹿般的眼眸会漓满水望着她,这偌大的天空,在商流沙眼里都显得更为阴沉。 如果真是一场空,那么这个结果会压倒费因格毋庸置疑。 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人遭遇坎坷也许会成长的更快,可死别这种变故,过于残忍。 *** 妇人匆忙离开,商流沙没有选择追随对方疏离的背影追问。 走了这一天一夜,她此刻才觉得有些累。 乔樾立在她身侧,微微垂首看她,牵她。 商流沙反握住乔樾的手:“信吗?” 六百多公里之后,结局是扑空。 乔樾头微摇:“刚刚那位阿姨话里带着愤慨和不屑,我想不止我一个人听出来了。” 两个人此刻心中都出现很多揣测,但都没说出口。 商流沙视线扫向车身,告诉乔樾:“你陪小费,我去问别人。” 她整个人此刻显得过于安静,少了些鲜活,神色寡淡。 乔樾捏紧她的手,没放:“交代好他,我陪你。” 他目光清明坚定,语气里三分坚持,三分强硬,三分不容拒绝。 连笼罩住她的目光,都执着、灼热,有了迫人的力道。 他如此坚持。 商流沙蹙了下眉,最终选择默认乔樾的跟从。 *** 等到六点,天光依旧未泄,四周光线昏沉如夜。 还是不适合叨扰人的时间。 居民楼内亮起的灯更多了一些,302却始终漆黑一片。 乔樾和商流沙倚靠在车身上等。 并肩而立,时间就显得没那么漫长。 等到六点一刻,她手机响。 商流沙掏出来,看到上面的那个名字:许惊蛰。 这几年其实她和许惊蛰联系地并不密切。 这几日的交集甚至比某些年份一整年的通讯往来都多。 周六已过,她失约,但已经给过许惊蛰交代。 商流沙还没动,就见乔樾换了个姿势,右腿微弯,斜搭在左腿上。 “接。”乔樾说。 商流沙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周。 乔樾解释:“放心,我不吃醋。” 商流沙眉眼一改沉郁微扬,给了他五个字:“你说吃,我会笑话你?” 她接了起来。 没有需要避讳的东西,她直接摁开免提。 许惊蛰的声音带些笑意从电话那端传过来:“知道你一向起得早才敢打电话。换别人,这时候多半还在冬眠。漫画的影视改编权什么时候售出的?” “不是很久。”商流沙没想到他问的会是这个,她以为他打来还是为了《惊鸿一面》那部电影。出于礼节,她觉得自己该问:“昨晚的点映顺利吗?” 七里过去絮絮叨叨同她说过很多影视版权的事情,但《杀生》的第三册难产之后,七里的话她也差不多忘了个干净。 不是不在意耗费心力所出的这部作品。 一是她相信七里。 二是拿走授权的是她混迹娱乐圈多年的舅妈顾栖迟早年参股的制作公司,虽然顾栖迟其后撤股,但是对方的团队仍旧值得信赖。 三是摆在她面前的亟待解决的问题是难产的第三册。 “一切都好。我今天拿到了剧本初稿的前几场戏。”许惊蛰顿了下,继续问,“我符合你心里的男主角的角色定位吗?” 许惊蛰唱而优则演,但商流沙没想到世界小成这样。 她的处女作,会兜转到他手里。 她微一走神,想起虞听。 世界那么小,可此后她绕世界走过再多圈,也再不可能重遇虞听这个人。 纵然她那么想,都没有任何可能。 乔樾的手臂突然扣在她腰上,拉回了她的神智。 商流沙眉头微舒,神思回笼。 她看了下乔樾紧绷的侧脸,没有正面回答许惊蛰,只说:“我从没代入哪一个现实中的人去塑造他。我只希望接手的演员,是因为喜欢他而去演。” “我喜欢。”许惊蛰干脆利落地声明。 乔樾眉峰一凛。 商流沙嗯了一声:“你接,我不会反对。你能演好,你从高中时就很努力。” 许惊蛰笑:“一样的意思,能换一种说法吗?我接,你会支持。” 商流沙动了下唇……这样的话,她重复无能。 突然许惊蛰又问:“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开着免提?” 他的口气带些试探:“在忙着做什么,还是旁边有人?” 乔樾脊背一僵,带些期待。 许惊蛰问完之后,有些后悔。 商流沙嗯了声,很稀松平常的语气:“有,我男人。” ***** 商流沙话落,电话两端骤然沉寂下来。 无比默契。 那三个字带来的冲击过大,乔樾出手夺去她适才置于掌心的手机,挂断电话,将手机置于他们倚靠的车顶。 而后他捆住商流沙的腰身将她微微一抱,让她的双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乔樾什么都没说,没问,只做。 四下无人。 冬晨漆黑又是极好的遮掩。 唯一的第三者,是身处车内此刻在视线盲区,只能见到他们下半身的费因格。 这一次的吻来得比此前都为激烈。 乔樾的脸压下来,商流沙的视野更为黯淡,他侵袭而来的灼热气息显得尤为明显。 身后是坚硬的车身,身前是亦柔软亦紧实硬朗的乔樾。 商流沙夹于其间,乔樾的唇吮她的唇瓣,舌长驱直入与她厮磨。 她理智时泰山崩于前不会色变。 想要什么,也从来都是勇往直前。 乔樾的身体贴得越来越近。 他攻势凌厉,她退无可退。 他来的激烈,商流沙回馈地勇猛。 胸腔内跳动地心脏节拍乱成齐奏毫无规律的鼓点,一下下撞击着他们的血肉之躯,引起一阵阵魂飞魄散的惊悸,又带动一次次让人心窍皆失的战栗。 仅此一吻,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有如临大敌、全面投降的预感。 她的脚踝勾住乔樾的腿,手臂搭在他脖颈后,唇舌交缠之间,身体上移,半挂在他身上。 乔樾顺势托着她的臀,眼底的黑碎成一束束令人目眩神迷的光。 自制力近乎崩溃。 她身躯的柔软温热,刺激他全身的热度直冲而下,向某处汇集。 她勾住他脖颈的手臂微松,带动她整个身体微微下滑。 她的腿擦过他的下/身,乔樾意志更为彻底地溃散,灵魂近乎出窍,想要跃出体内恣意而又疯狂地尖叫。 他忽然收住力道,轻柔地辗转,而后离开。 *** 立在商流沙身前的,是一个胸脯剧烈起伏,耳垂、侧脸、双眸都泛红的乔樾。 商流沙脚重新着地,理了下额发:“勾引我?” 乔樾双眸莹亮,迎视她:“礼尚往来。你那三个字,我没法无动于衷。” “噢,还怪我先勾引你……” 乔樾帮她立起冲锋衣的衣领,压制体内的躁/动,笑里夹着无可奈何:“说说,我勾引成了没?” 商流沙耸肩:“长线考察才有结论。” 乔樾手背蹭了下她的额头:“这些年你没移情别恋等着我错过的森林,我以后一棵一棵慢慢地栽给你。我赔给你。” 商流沙躲开:“年轻栽得动,老掉牙那天呢?” 乔樾回她:“我很欣慰。这几秒你就把一辈子想完了。” 商流沙:“……” “你得答应我”,商流沙已经不期待他答案的那刻,他突然补充,“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的那一天,你要原谅我”。 “我拒绝呢?” “我求你?” “乔樾,尊严呢?” “它说了,不介意。” “……” *** 两两相望到六点半。 又有新的人出现在他们视野之内。 先于商流沙的动作,乔樾主动帮从此单元内下楼的一位两鬓染白的大爷搬蛇皮袋装的五谷,并和老人攀谈了起来。 *** 乔樾笑得温和。 商流沙在一旁看着。 这人自小以笑得有感染力闻名。 果不其然,大爷也受到感染眯起双眸,同乔樾对话语气异常平和。 几袋粮食重量不轻,大爷额头隐隐有汗迹,缓了口气才问:“谢谢你。不住这院儿里吧?先前没见过。” 乔樾站定在他身前,眉目都是暖色,话亦没加遮掩:“从外地过来,找人。” “住我这单元里的人?” 乔樾答:“对,302。” 大爷看他的目光瞬间换了颜色,微凉。 那种原本的温和亲切瞬间在乔樾和商流沙眼前碎的彻底,看得商流沙眼皮一跳。 隔了数秒,大爷才再度问起,犹疑分明:“你找那家的大人,还是孩子?” 商流沙插话:“孩子。” 大爷又问:“亲戚,朋友,还是讨债的?” 感觉到对方神色的变幻,乔樾唇畔翘起的弧度降了下来:“多年不见的朋友,来看看她的近况。” 大爷叹口气,话里的迟疑更为明显:“后面那位姑娘和你一起的?” “对”,乔樾看了眼商流沙,应道,“我爱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 商流沙也波澜不惊。 第一次听这样的传统的、念旧的老一辈那里都很少听到用的称谓,可好像已经习惯了很久,她还挺顺耳的。 璧人当前。 大爷依旧保留几丝犹豫,乔樾的坦诚和相助让他微微放松警惕,他最终还是开口:“找不到的,这房子思珑那小姑娘半个月没回来过了,小区里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她大概最近这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他乍开口,便没收住,忘了此前的犹豫,一时间滔滔不绝,八卦起来。 *** 从大爷的描述中,商流沙和乔樾得到很多讯息。 *** 302的住户姓周,截止到一个月前,住得是两个人。 寡居的丧妻男人周城,和他收养的女儿周思珑。 一月前,周城死于车祸。 撞死他的人,是同住在这个大院内的租客——大周思珑六岁的青年沈崇。 那一场车祸致周城死,沈崇断腿残。 警方结案为意外事故。 可院内的人私下都认为车祸并非意外,是沈崇联合周思珑暗害其养父周城。 有人目睹过周思珑被周城打。 院内的人也都知道周程的养女——离经叛道的周思珑,同那个租房的沉默寡言的沈崇关系密切。 而沈崇这个人……原本大家以为是内向的老实青年,后来却被闹上小区找人的前同事声张出来曾是夜/郎,现在洗白开上出租车。 周思珑学业差,混迹技校;沈崇收入少,三天两头停工。 周思珑古灵精怪。 而沈崇……自从有人找上来闹过之后,院里的人对其极为不齿。 沈崇车祸出院后,被房东赶走。 周思珑听了数日的闲言碎语,也随之消失。 第28章 心甘情愿 第二十八章:心甘情愿 大爷离开。 商流沙依旧站在单元楼的单元门前。 她将手伸进口袋。 乔樾见她手臂探进口袋,眉一蹙:“答应我什么?” 商流沙低着头,扯嘴角:“我哪里看起来像是要摸烟,我合着在你眼里就是根烟枪?” 乔樾心里漾出一丝笑,没挂在板正的脸上,脸色依旧严肃:“未雨绸缪。” 商流沙呵了声:“我食言过?” 乔樾还是不多不少四个字:“以防万一。” “多说一个字给爷听听。”她手插口袋,靠刷着白漆的墙站着。 乔樾眼微眯:“你乖点听话。” 五个字,不多不少正好比适才多了一个。 “是挺听话。”让多说一个字就一个字。 商流沙笑,手指摁着口袋里费因格给的那张写着地址的便签条,拧了下。 听完要找的小姑娘近来的经历,有种无力感和不良的预感充斥她心头。 有人此时下楼,乔樾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往旁边扯了下,闪出一条通道:“你说的,我才配合。” 商流沙直白地翻译了下他的话:“不是听话,是听我的话?” 乔樾知道她此刻头脑中许多思绪在交缠打架,才会借同他打趣转移下注意力。 他没反驳,他希望为她分忧:“我来告诉小费。” 那些她难以启齿的东西,他来替她说。 商流沙没拒绝,只说:“我们大概一两天内回不去了。” 他们要找的目标人物周思珑经历复杂,把费因格独自放在这里解决寻找妹妹的后续问题,商流沙并不能放心。 “不急,既然来了,搞定再走。”乔樾伸手摸了下她的发。 商流沙任他像她摸家里的猫蛋黄一样摸她的脑袋,没较劲:“这几天没有别的任务?” 乔樾回想了下,嗓音里没有迟疑:“事情总有轻重缓急。” “那就是有了”,商流沙侧身盯着他,“乔樾,我不是你的红颜祸水,你原本该做什么,该往哪里走就去向哪里。我和小费死不了,这里目前便没有大事需要你必须留在这里。雪天路难走,你送我们过来,现在可以放心回去。车你开走,我保证过几天平平安安地一样回去。” 她的表态很坚决。 乔樾淡淡地扯了下唇:“我来,是怕你不回去?” 她一向勇敢无畏,他怕得是她前行的路上撞到什么,头破血流,再受任何一点伤。 这话乔樾没说,他怕失态。 商流沙读着他澄明的目光,读出一部分:“遇到我的人,才该怕。” 乔樾沉默。 商流沙继续:“我懂自卫,你也见过我整人。” 乔樾眼中黑漆如墨,不笑不语。 商流沙等了五秒,伸腿踢他:“吱声,等我哄你是吧?你一把年纪还玩阴晴不定?” 乔樾这才笑:“我听明白了。你不需要我,让我滚。” 商流沙:“语文学得挺好。” 乔樾:“是好,难得你跟我这么客气。” 商流沙:“客气完,你走我们就不送了。” 乔樾眉目分明,此刻如蛰伏的兽,安静却似筹谋着什么。 他牵商流沙往车停的位置走,动作利落,力道强劲不容拒绝:“你不需要我陪你帮你做什么,我没意见,我不左右你。” 他只手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把商流沙塞进去,同时说:“我需要你在我触目能及的地方,我看着,你也同样不能有意见。” “你不需要,我需要。”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知道。碍你眼,你就当你身旁空气密度大了点儿。” 他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 商流沙的视线停滞在乔樾唇瓣上。 启启阖阖的薄唇,性感。 她神色莫测。 乔樾话毕替她扣安全带。 他躬身上半身缩进车内,躯体擦着她的前胸。 他俯得很低,头微转,从下而上看着商流沙的脸:“我来,还是你自食其力?” 商流沙咬牙。 人都压上来了,手都攥着副驾驶位的安全带了,还多此一举问她要不要他帮? 乔樾自己似乎也觉得好笑,笑了下,同时拽紧安全带,手臂一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擦了下她的身体。 商流沙说:“你再碰一下试试?” 乔樾即刻压低身体,凸起的腹肌隔着冬衣触着商流沙的身体,衣料摩擦的声音清晰分明:“碰了。” 他的眼神甚至在重复:我碰了,怎样? 叫板? 挑衅? 商流沙此刻双眸睁圆。 乔樾想她是忘了来时她怎么替他系安全带了。 搅乱他一池春水,她那时还无故撤退。 她系的情/色双全,他道行浅,只是勾她下而已。 “不碰回来?”乔樾隐忍了不久,又问。 商流沙抿唇:“你逗猫呢?” 乔樾眼底的光差点流溢而出。 商流沙透过后视镜看了费因格一眼,他将脑袋歪向车窗,好像累极再度睡着了。 商流沙又将视线调转向乔樾。 乔樾的笑太耀眼,热度在她体内堆叠,她选择全数选择投诸到他身上。 他的身子大半探进车内,商流沙的一只手置于她腿侧,他身下。 她动了下手,视线径直看向他的脸,四目相对。 她的手探进他腿间。 乔樾脊背僵直成一线。 红色慢慢从他耳垂攀升,很快升到他侧脸。 商流沙笑,她没见过比他更诚实又纯真的身体。 “猫会咬人。”她声明。 场合不对,时间不对。 寻亲,是此刻的首务。 乔樾眸中的轻松调笑坍塌的彻底,他呼吸绷紧,忍得分明,迅速抽身。 脸上的灼热散了一点,他迅速坐回驾驶位,而后对商流沙说:“刚刚逗得开心,专车司机这费用,你省了。” *** 周思珑人不在家,他们只能往学校找。 昙县县城内技校仅有一家。 借着从大爷那里得来的讯息,他们找得不难。 技校所在的位置很怪,没有靠近主路,校门也窄,隐在一条长长的胡同末端。 乔樾将车停靠在和技校隔着一条街的县城主道的停车位上,三人一起下车往技校所在的方位走。 乔樾拖着费因格走在后面,商流沙在前。 路上他向费因格说明一早得知的那些讯息,此刻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费因格的肩。 乔樾的手乍收回来,费因格就说:“哥,其实不需要鉴定,应该就是她了。我雇的徵信社拿到的照片里,她和我妈年轻时很像,差不多一样。她这些年的部分生活经历我也有,可我没敢看。” 乔樾嗯了下,他不是很擅长安慰人:“也许她过得没那么糟,先别忙着难过。” 费因格点头:“真来了,我又不急了。我怕她不怪我们找到她找到的晚了,她没所谓,我们来不来,她都不在乎了。” “不会。”乔樾不知从何说起,他过过无父无母的日子,他经历过,“让自己一个人,习惯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你有流沙姐。”费因格这话很像安慰。 乔樾摸他后脑勺:“眼挺亮。” 费因格望着他,此刻突然坦诚:“哥,喜欢流沙挺容易的,你挺幸运的。” 乔樾愣了下,仗着身高优势拍了下费因格的头顶,没有理会从费因格话里读出来的另一重信息:“你乔哥我不好?” 费因格笑了下,挠头:“我对同性没兴趣。哥,你放心。我也不会觊觎流沙,她欺负男人。” 乔樾哼了声,笑了又笑:“流沙……姐。” 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 费因格笑。 乔樾再度揉他的短发:“你觉得这一路上她在欺负我?” 费因格动唇:“有点儿这意思。” 乔樾呵了声:“小费,我不是任人欺负的人。我的骨头,和世上很多男人一样硬,甚至比大多数男人都硬。她强,我有时才因此选择弱。我和她争什么?人都是我的。” “我有那力气,是用来一致对外的。懂?” *** 边聊他们已经走至胡同半段。 近人情怯。 费因格脑海里天人交战,有些走神,盯着他自己的脚尖。 突然刺耳的摩托车轮胎擦地声在近处响起,他下意识地循声抬头。 只需一秒,他已经判断出驾驶摩托车的男人和摩托车上将手伸向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商流沙背包的男人,是飞车贼。 视野之内,适才还立在他身旁的乔樾,飞速蹿出移动,以迅捷的速度带着满身强健的力道一跳而起,扑向调转车头正计划向他们这方向驶过来逃窜的飞贼。 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呈现在费因格眼前的画面,是乔樾肉身即将撞向正在加速的摩托的画面。 他眼前的乔樾的背影坚定如山,脊背刚直,腾跃起的步伐,力道凌厉,从容而强大。 费因格瞬间相信了乔樾的话。 那种少时对于动漫里英雄人物的崇拜和仰视,在这一刻突然重生。 那种对于强者的热血观望,开始重燃。 没有人能欺负眼前这个男人,除非他心甘情愿。 第29章 横冲直撞 第二十九章:横冲直撞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就在费因格觉得乔樾会撞向对方车头的那一刻,乔樾突然闪身旁移。 *** 商流沙的目光随着拉扯她背包的那只手臂飞速挪移时,斜后方,乔樾的腿已经从侧面踢上正试图踩油门加速的骑摩托车的男人的脸。 对方吃痛迟疑。 他勾脚,弹跳,下一记稳、准、狠地踢向男人的手腕。 正加速的摩托车,因为驾驶人脱手操控平衡的手柄,像被突袭而来的巨浪迅速掀翻的船一样开始倾斜。 车上供人踩用的脚蹬擦着柏油地面,拉出的声音尖锐刺耳。 街边众人齐齐挥头扫视而来。 没人靠近,没人帮忙,更没人报警。 似是习以为常。 “艹。”咒骂声响起,“打老子,tmd什么玩意儿”。 乔樾冷呵了声。 这骂街毫无水准。 卑劣、下作。 后座上的人首先从即将倾斜倒地的摩托车上跳下,拎起商流沙的包,原地思索了一秒,大力挥包砸向商流沙的脸。 对方身形凶猛。 距离太近。 商流沙反应过来时,以血肉之躯想要抵挡,显然会吃亏。 乔樾和费因格当前,她不想横冲直撞行事。 她身后是路旁一家商店在路边摊开的货柜。 后撤距离不够,挥拳也已落下风。 她射向对方的视线里,夹杂的都是轻蔑。 劫他们? 活腻了。 可这一瞬间,她只来得及退——躬/身撤退。 她不为争口气,不赌自己能先发制人。 这一刻,她更愿意选择退步,稳妥地撤,保全自己,免为累赘。 *** 所有的心理活动持续了不过一秒。 下一秒,对方挥臂砸来的包没落到商流沙脸上,也没落到她身上。 她抬首,面前眉目粗犷的青年,趁她不备抢到的包已脱手,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刚被人反折拧断的手臂,五官狰狞错位。 乔樾满脸肃杀,踱回她身畔。 商流沙松口气,身躯直立的同时,顺手摸起路旁一块儿石砖。 一块坚硬的、适合作为武器的石砖。 她站在乔樾的臂弯圈起的小天地里。 他像棵枝叶繁茂的树,他的身躯,是她最好的遮掩防护。 乔樾大力攥她的手腕,商流沙手中的石砖脱手,掉入他另一只手心。 乔樾垂着眼,没出声,在说:我来。 商流沙看他,目光写满坚持,在说:我不走。 都固执,没法劝服对方。 僵持下,口哨声从身侧响起。 适才随摩托倒地没来得及跳车的男人,正捂着他倒地时被柏油路面上的碎石割破出血的侧脸,吹响召集同伙的讯号。 单挑不过,想变群殴? 乔樾额头一跳。 他笑了下。 姿态舒缓,笑很淡。 他转了下手握的石砖,往尚未迎来同伴仍站在原地没跑的两个飞贼站的位置迈出一步。 他逼近,笑更凛冽。 眉眼再无平日璀璨至极的感染力。 两贼见状微微后退。 乔樾察觉到,他将手中的石砖掷地,砖翻滚,碎在两贼面前。 他一字一字,语气讥诮:“想爽是吗?” 捂脸的贼跺了下脚:“你tm别狂妄,敢威胁老——” 他的话被手臂耷拉一旁的另一贼截断:“别tm跟人废话。” 四周有更多人影向他们围拢。 乔樾察觉,冲呆立的费因格吼,以他从未对费因格用过的狠厉的口气:“滚过来,带她走。” 费因格闻言机械地快步移到商流沙身旁。 乔樾一把扯下自己挂于颈间的玉,挂到商流沙脖子上:“麻利点儿走。替我看好了,碎了我妈从地下爬出来找你算账。” 商流沙本意图留下。 可此刻落入她掌心的玉于乔樾意味着什么,二十年时间,足够她一清二楚。 那是他最为珍贵的东西之一。 来自他已故的母亲。当红时骤然宣布退圈,原因和去向包括生死至今仍是娱乐圈三大未解之谜之一的沈蔚。 商流沙捏着那块玉,决定突然就变了。 她跟费因格撤。 只在最后轻声告诉乔樾:“人渣该打,但别上瘾,别逞强,疼就撤。” 就像那时在地铁站附近的治安点,她在打那个诬赖她偷的偷盗者时,乔樾也曾对她说:“差不多就停。” *** 乔樾笑:“好,记住了。走。” 很多跃跃欲试的人影从胡同尽头往这个方向汇聚。 没乔樾这道关卡,也许谁都走不掉。 这不是普通的劫盗。 这片区域,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商流沙没再回头,先于费因格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 她跑得比少时作为学生参与运动会短跑时还快。 回到车上的那刻,高强度运动之后,四肢甚至痉挛。 费因格报了警,而后问:“流沙姐,乔哥他……行吗?” 一对一,他见识了乔樾适才的身手,不是问题。 可是一挑多,他不确定。 他们是外来客,当地的地痞流氓成群结队,如何压制? 那些人模样看起来目无王法。 商流沙没答,透过后视镜看他:“扣安全带。” 费因格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他们车停的位置,离一个十字路口不远。 东西向的红灯亮起,来往的人潮被信号灯阻断停留,入耳的声音嘈杂。 日光此刻已盛放。 一束束光打在商流沙脸上,费因格从后向前,看不分明她脸上的表情。 有些耀眼,有些迷离。 商流沙打火,起步,提速。 红灯灭掉的一瞬,车子径直冲过路口,飞速开往适才他们离开的胡同。 喇叭声响,行人尖叫着避让。 车行而过带起一阵混着尘土的风。 呼啸着,寒凉着。 商流沙飞速过弯,费因格心跳加快,上半身在车内如同置身海船经历大风大浪般摇摆。 他下意识地拉住车顶的把手:“小心,姐,会撞到人。” 商流沙蹙眉:“撞了,我进去蹲。牢我做,你没罪。” 她还在加速。 费因格视线之内,已经见到胡同内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车飙行,他脸色微白。 此刻途径的胡同两侧的建筑物高了起来,遮挡着日光,他这才看清商流沙脸上的表情。 她在忍。 脸同样失色。 让他心惊。 他突然明白了,适才商流沙为何跑得那般快,他几乎追不上。 她从没想过舍下乔樾离开,她是为了更好地回去。 他们离人堆越来越近。 商流沙的掌压在喇叭上,如鸣笛般震响的声音,击打着所有人的耳膜。 快速驶来的车,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力。 人群周围有人被踢甩出来,那人倒下之后,费因格才看到身处中心的乔樾。 ** 乔樾立在里面。 身形笔直修长。 人群中扎眼。 他身上的风衣已经不知去向。 内里的黑色薄衫,也被撕扯开,甚至锁骨外露。 他前额发汗湿,凌乱地搭在额前,显得些许不羁。 他站的位置,正好是光线被高大的建筑物折射后扫向的地方。 他在其中浴光。 带血的唇微翘,狭长的眉眼轻眯,那血渍同白皙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种野性而又凌乱的美。 *** 费因格降下车窗,大吼:“乔哥,上车!快上车!!!!” 商流沙横冲直撞,人群见状下意识地跳开,她将车骤停在乔樾身侧。 乔樾挥臂斩断阻碍,闪身上车。 商流沙锁死车门,重新挂换挡,急转离开原地。 一整串动作配合默契,如同演练过。 有人不死心,用铁棍敲车前的挡风玻璃。 没碎,玻璃瞬间粉成蜘蛛网状,依然坚强地撑着。 车身后的咒骂声不断,再度回到那十字路口,徘徊在商流沙耳畔的声音,依旧嘈杂不绝。 无车跟上来,可她一路没停,一直将车绕向远处的一个公园,停靠在湖边。 *** 这一场惊魂,耗时不长,可耗费的心力,无法估量。 光透过车外的杉木枝渗向车内,光影略显斑驳。 商流沙侧身看乔樾。 他将一只手置于脑后,没放下来。 她出手摸乔樾的脸。 乔樾微转头亲她的掌心:“后怕?过去了。” 商流沙的注意力不在此,她蹙眉:“手怎么了,摆那儿好看?” 乔樾的脸一样白如纸,摇摇头。 过了十秒,他又突然吸了口气:“流沙,开车,去医院。” 他起初以为是错觉,可现在,他掌心的粘稠越聚越多。 那种他以为是车行晃动带来的轻微的眩晕感,越来越分明。 被人背后砸过一棍,没能躲开,百密一疏,他记得。 商流沙闻言眼底的光骤变。 她去碰乔樾置于脑后的手。 乔樾拒绝,头微转:“别。开车。死不了。” 他说得轻巧。 商流沙黑眸沉如水,看他两秒,手臂微抬,用指腹擦掉他唇畔的血:“你不敢”。 她没允许,他怎么敢死。 她从来固执。 乔樾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手递到他身后,掰开他置于脑后的手,拉到她眼前。 满眼鲜红。 商流沙笑了下,呼出一口气。 她重新起步上路,导航定位最近的医院。 乔樾小心翼翼地看她。 只看到她红了的眼。 脑后的伤口,骤然惊痛。 乔樾咬牙隐忍,克制呼吸。 他的女人心疼了。 可他因此更疼。 有点儿怂,可他此刻不想说“我没事儿”、“我还好”,只想更怂点儿,抱她取暖,哪怕因此背上死皮赖脸这四个字。 *** 血看着惊心,乔樾的伤实则没那么严重。 伤口缝合之后,顾及脑震荡,还是留院观察。 乔樾这一伤,商流沙彻底失去了慢慢来的耐心。 她午后换了装束,车送去修理,只身去技校,没走那条胡同所通的技校正门,选择了侧门。 在一位热心老师和同学的指点下,她就近见到了周思珑。 而后,跟随周思珑出入学校教室、餐厅。 旁观了名为周思珑的那个17岁少女整整两个小时。 辫子头。 有纹身。 郁郁寡欢。 会吹口哨…… 周思珑的身上,带着叛逆期少女的特质。 再一小时之后,商流沙再度换了妆容。 放下柔软的长发,梳起有生之年从未试过的辫子头。 临时贴了个假纹身在耳后,随手在校内的店里买了身休闲装套上。 人以群分,同类有种天然地亲切感,距离拉近得快。 她焕然一新,就好像是另一个周思珑。 而后,她坐到了正在教室等候上课的周思珑身旁,将费因格小时和周思珑的合照,推到周思珑眼前。 第30章 hisgirl 第三十章:hisgirl 周思珑看向商流沙的目光不善。 她用手勾住照片,向自己身前拉。 目光里有惊疑、有惊讶,唯独没有惊喜。 她随后又勾了勾唇,连笑都是冷的。 这宽敞的阶梯教室此刻人不多,日光灯洒下来,在人脸上踱上一层柔和的色泽。 再冷硬的表情,也被减弱了攻击性。 商流沙默不作声。 周思珑沉不住气:“抱歉,我身旁的位置有人了。” 商流沙屈指敲了下桌面,声很轻:“是吗?可是做人,总有先来后到。” 周思珑刚想斥她。 商流沙又随手拨了下垂散的发,耳后的纹身——蝎子露出来。 周思珑没再出声。 *** 眼前这张明艳的脸太过夺目。 周思珑屏住呼吸,目光时而停在商流沙身上审视,时而佯装不在意,转移,不去看她。 她眼里的商流沙:唇很艳,肤异常白,四肢修长,腰肢纤细。似笑非笑,红唇微开,发轻垂,耳后的蝎子似露非露,攻气十足。 外貌有攻击性的女人周思珑不是没见过。 可眼前这一个,不止气势凌人,举手投足间,甚至有些……妖。 黑色的纹身带着魅惑,散发上从右半边头上编出的一条条细小的麻花辫又带些俏皮。周思珑看她的眼。 她沉静的黑眸,亮,澄澈见底。不带任何妆,素净却明媚。 她驾驭多种风格,诡异地和谐,毫无不伦不类之感。 “你是什么人?”周思珑忍了一分钟,捏着照片边角问,“我小时候的照片,怎么会在你那里。” **** 这个开场白很是按部就班。 商流沙掀了下唇:“周思珑?四岁来到昙县被人领养,是吗?” 周思珑眉头深锁,手指蜷起紧握。 商流沙指了下照片上的费因格:“我不是你的谁。照片上的这个人,是找了你十几年为了找到你冰雪天地从n市夜行几百公里来昙县的哥哥,我是他的朋友。” 周思珑闻言骤然起身,捡起桌面上的包作势要走。 那时她小,丢非她想。 也许此刻该给她安慰,温情攻势让她慢慢接受。 可商流沙不擅长这方式。 也许该换乔樾来。 但放他出面,她此刻不肯。 也许该让费因格直接和周思珑正面碰撞。可他性子软,周思珑若冷硬,那小子指定心酸。 商流沙没去拽周思珑:“时隔太久。那时你小,你忘了没关系,我帮你回忆,你哥哥在等你。” 周思珑走,商流沙让她走。 她踢开门,商流沙呵了声跟在身后关。 *** 周思珑下楼梯的速度很快。 商流沙没拦,但跟上易如反掌。 到了一楼大厅,周思珑推门而出,刚要下教学楼的长台阶,突然止步。 不止止步,她甚至往后撤了一步隐于教学楼前的立柱后,似乎在躲避什么人。 她人躲,但视线没躲。 商流沙顺着她前伸的视线向外看,教学楼正门的长台阶下,石雕围栏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身形有些单薄,侧身立在楼前,视线不知道投诸到什么地方,没往她们所在的方向看。 室外寒凉的天,他站在一地如银月色下。 身影清冷、孤寂。 *** 商流沙想起从周思珑家所在的那个大院内得知的讯息。 这个人,是那个撞死周思珑养父的沈崇? 周思珑不再急着走,商流沙也没动。 她将包靠在立柱上,身体又靠上包。 商流沙离她不远不近地站着,见她掏出手机手指动几下似乎在发简讯。 很快,站在楼前的男人掏出手机看。 楼前的光线晦暗,显得他手机屏有些亮。 隔了大概两分钟,周思珑的手机才震动了两下。 商流沙见她划开屏幕解锁。 随后周思珑还笑了下,吐出两个字:“骗子。” 这称谓商流沙很熟,她用来形容过乔樾,她清楚地记得。 她笑。 很快就听到周思珑问:“你笑什么?” 商流沙:“我笑了吗?” 周思珑看她,目光不善。 商流沙没同她僵持,完全没必要:“没笑你,笑我男人。” 周思珑:“莫名其妙。” 她开始交谈,商流沙没放过:“骗子,我这样定位过他。我能笑了?” 周思珑微怒:“跟我有关系?” 这话也挺熟,商流沙翘了下唇,看向立在原地的男人:“他骗你什么?” 周思珑唇严丝合缝,没动。 商流沙说:“你能忍?被骗我忍不了。” 隔了几秒,周思珑视线钉回她脸上:“你怎么整他,你……男人。”她话落再度蹙眉,似乎无法忍受念出这几个字。 商流沙答得干脆利落:“撩他。” 周思珑嗤了一声:“损,缺德。” “朱砂痣?”商流沙下颚一挑,挑向沈崇所在的位置,问周思珑。 周思珑没躲,话很直接:“心上人。” “拿下了?” 周思珑哼了一声:“快了,正在撩。” 商流沙向她靠近:“哦,我以为说我缺德的人,道德底线比我高。” 周思珑笑了下,这次不冷不凉发自心底:“我不懂男人。我只知道,他不过来,我就过去。” 价值观和她相符,商流沙点头。 周思珑温和了些,商流沙没有去问从她居住的小区听来的“联合谋/杀”的真假。问了,她必然会再度退回去,拒绝人的靠近,拒绝沟通。 这姑娘性子硬,有些像她,她希望那只是传闻,不是真相。 隔了几秒,周思珑又问:“辫子,纹身,你这一身效仿我的行头,就为了靠近我吧?” 哈——商流沙笑:“确实。” “他死了?”她声音压低又问,“你嘴里的我那个哥哥死了,所以你来?” 商流沙看她,她咬唇,有些小心翼翼,语气不自觉地就柔和起来:“还在,活着。” “那是找到了又不敢来?”周思珑又重新挂上那个冷硬的面具,“怕我哭天抢地呢,还是怕我质问这些年早干嘛去怎么那么没用找不着我呢?还是怕我不认,或者见我如今太渣,又不想要我了?” 她很聪明:“你们去过我那小区,听过些可笑的传闻了吧?碰巧见到车祸救人,送人去医院的好人,变成了他们口里撞人致死的混蛋。八点档看少了,那堆神经病在现实生活中意淫得真起劲。” 她语速很快,商流沙嗯了声,问:“畜生?” 这两个字很合周思珑的意:“对,畜生。” 她觉得心内契合,这才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迅速地写下一串号码,塞给商流沙:“我电话。今天不行,明天我才有空会那可能是我哥哥的怂人。” 商流沙接过,见她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随口问:“去背他?” 周思珑看了她一眼,心一坠,又是那些好邻居的嘴,昭告天下沈崇残了。 “他腿不方便,我方便。是要背,瘦成杆儿了,我背的动。我不去,他得站到下课前才走。我这会儿过去,正好戳穿刚才问他在哪儿他说在家那谎。” 她下台阶,跑了一步又回头问:“嗨,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要下去背他走?” 商流沙冲她微笑,源自喜欢的笑:“换我,就背。” 周思珑摆了摆手:“幸好你是个女的。” 她动下心也没什么。 周思珑最后只说:“告诉我那个哥哥,他该谢谢你。” 周思珑慢慢走远。 商流沙视线之内,是她同沈崇静立似乎在说些什么。 沈崇拖着右腿走,是瘸的。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见周思珑还立在原地,又慢慢倒回去,回到她身边。 周思珑没动,沈崇替她围拢了下围巾,重系了一次。 他拉拉周思珑的手,周思珑这才软下来,蹲在他身前。 沈崇挠了下头,似乎不好意思爬上她的背。 商流沙视线之内,是周思珑回眸拍她自己的肩膀,笑着催促沈崇上背。 她那一笑,比月色要亮。 此刻室外原本呼啸的风,似乎都为这两个人停了下来。 别人的爱情,很好。 但商流沙不羡慕。 她有的二十年,即便有过失落难熬,已是世上最好的细水流长。 她有这世上唯一的那个乔樾。 而别人口中的那个沈崇,即便曾为鸭,这一刻,也是纯粹良善的。 千般人,千种生活姿态,千种人生阅历。 没有高和低之分。 她衷心的祝福周思珑。 *** 费因格被安置到医院附近的宾馆。 商流沙回到医院的时候,乔樾还在等她。 她没换回原本的形象。 顶着见周思珑的那身装扮回来。 她一出现,乔樾下意识地眉一蹙。 商流沙不以为意,拉好病房门的窗帘,几步迈向这间单人病房的病床:“我每种样子,都让你看看。怎么,不好看?” 病房里的灯光很亮,乔樾看到她耳后的纹身,明明那只蝎子张牙舞爪,他却只觉得有些逗,想勾唇,想弯眉眼:“小姑娘还好吗?” 商流沙俯身,离坐在病床上的乔樾近了点:“怎么,惦记啃嫩草?” 她随便说说打趣,而后恢复正形:“干脆利落,是条汉子,像我。” 她伸手去关病房的大灯,手臂在回撤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病床旁的置物柜。 乔樾用手握住她的手腕:“每条汉子都像你一样莽撞?” 他的手心温热柔软,替她揉开手臂上撞击后带来的酸涩感和痛感。 他眉眼垂得认真。 商流沙任他揉。 乔樾停下那刻,商流沙轻推乔樾肩膀:“去,靠右,空半边儿床。” 乔樾动了下,本就纽扣没全扣紧的病号服,随着他的移动错位,露出大片胸膛。 他贲张的胸肌,嚣张而又安静地钻进商流沙的双眼。 右胸那一点,也一样。 商流沙呵了下,坐到乔樾空出的那半边床上:“你故意的吧?” 还色/诱? 大灯关掉,病房内只余病床前那盏台灯,光线昏黄。 乔樾没否认:“哦,原来的打算是再含蓄点儿。” 商流沙扯着乔樾病号服的衣领,拉拽,他的左肩,也袒露在她视野之内。 白皙的肌肤上,有片已然成型的青紫。 商流沙指尖触上去,而后手心压到那片青紫上,摸,揉。 “跑那会儿我想,你要是死于乱棍,我怎么办?” 她的力道轻柔,乔樾的身体,从左肩开始,慢慢升温。 乔樾问:“结果?” “你要是挂得这么怂,我也不能做什么。还能鞭尸?该吃吃,该喝喝。你死我跟?不太可能。我还有清哥和汶姐,我爸妈他两健在,我自己不活了不是畜生吗?我像是那种觉得爱情高于生命会殉情的人?” 乔樾笑了下:“不像。” 商流沙替他揉伤的力道突然加重:“重点不是我像不像,你突然变蠢没听出来?” “重点是你不能死。” “重点是我不会死。”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说出口。 商流沙笑了下:“色/诱这招用完了,又开始中我下怀揣测我心意了?噢,虽然有点儿准。” 她还在揉。 他身体的热度一寸寸攀升。 下/身有渐渐抬头的趋势。 乔樾没办法接受她带来的接续的身体上的摩擦,攥住她的手:“你故意的吧?” 商流沙很坦荡:“礼尚往来,谁规定这样不行了?” 乔樾默了三秒,突然手臂一扯,将她扣进怀里:“可以,但只对我行。” 他摸着她满头细小的发辫,一只手将她扣紧,另一只手去解她辫尾的皮绳,一根又一根被他耐心地解下来,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轻柔地梳理她的长发,打散那些因结辫缠在一起的发尾。 商流沙挣。 乔樾扣她更紧一些,说:“别动,不会一次梳到你老,有点儿耐心,马上好。” “我有耐心”,商流沙声音轻松,乔樾突然觉得有什么,触到了他的“武器”,是商流沙的指,她问,“它有吗,蓄势待发着呢?” 她的发尾全部散开,如瀑铺陈。 乔樾身体一颤,她一碰,他更为敏感。 距离正午那场惊魂已经过去很多个小时,他也突然想告诉她:“一堆人围上来那时候,我脑子也没闲着,在想东西。” “想什么?” 乔樾身躯热得人靠近都觉得发烫:“说好以后要约,我没等到的话,太亏了。” 想睡她? 商流沙翘唇。 正常,她也想。 呼吸灼热,乔樾松开扣紧她的手臂,让两具身体分离。 他一撤,商流沙伸手扯他的病号服上衣。 他的裤子。 乔樾绷紧呼吸,阻止她的动作:“不行,没套。” 商流沙动了下,跪盘在他身上:“怕什么?” 她笑:“你掂量了下我的喜欢,觉得它远不够到能让我为你孕育新生?” 她勇往直前。 乔樾与她四目相对,眼亮如星。 他不会让她失望。 乔樾没即刻回答,重新抱住她,吻她的耳后,吻她的双眼。 他的某处越来越硬。 她的身躯越来越软。 而后他骤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脱去自己的上衣,贴紧她,对准她的唇舌,一番深缠。 呼吸的节奏乱了。 身体的颤抖频了。 血液流通的速度快了。 商流沙的身躯,因为亢奋而轻颤,整个人像浮在海面上,颠簸不断,像踏入虚空一样晕眩。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渗出一层层薄汗。 “流沙”,乔樾喊她的名字,他的吻刹停,“……应该在我成为你丈夫的那一天”。 她的声音也开始抖,喑哑迷蒙:“我说是,你现在就是。” 她的手在他后背四下游移,乔樾的眼在她话落那刻,更为猩红,似是身体内所有的火,都在这一刻爆燃,生生不息。 唇舌持续交缠,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勾扯扔下。 薄被之下,身躯坦诚相见。 他的指腹带着灼/热的温度,在她身体上轻轻研磨。 触手粘/湿那刻,他手臂勾起她的上半身,分开她的腿,将她上身带贴到他胸膛,同时冲到她的最深处。 他埋得深,一点点移动。 商流沙唇微张,没有声音。 酸胀感和满足感同时升腾,她整个人被抛上云端,无路跳下。 他微动,再顶。 商流沙从齿缝里挤出些许字眼:“跟谁——学的?乔樾——要——不是你脑后有伤,我让你在下面。” 她嘴硬。 乔樾黑眸微亮,笑,进的更深入一点:“梦里。” 他说:“梦里学的。” …… **** 结束之后,躺在一起。 商流沙没动,咬唇,也没说话。 乔樾一只胳膊递到她身后:“累就睡。” 他甚至拍打着她的肩膀,像哄三岁稚童。 他的手而后又轻柔地去碰商流沙的脸:“我混蛋。” 商流沙掀开眼皮,看他。 乔樾笑得纯真。 “明天你生日了”,接下来商流沙这句话乔樾终身不忘,包括她说时用到的每一丝表情,“趁你更老之前,我行一善,帮你破处,感激吗?” 乔樾:“……” 他拢了拢她,两人贴得又近了些,他吻她疲惫阖上的眼皮,很轻柔:“非得我用唇,堵死你吗?睡吧。” 想起提到“丈夫”那两个字,她说“我说是,你现在就是”。 乔樾贴到她耳侧,轻声呢喃了两个字。 话落那刻,他的耳垂染红,很快爬满了半边脸。 她已睡着,不知听没听到。 *** 次日费因格同周思珑会面的时候,商流沙没有“插足”。 周思珑性格干脆,不拖泥带水,和费因格的性格能互补一些。 他们深谈,她不担心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四个小时过后,费因格从和周思珑独处的包房内走出来,眼圈有些红,告诉商流沙:“流沙姐,我要再请一段时间的假,在这里和嘉格……和思珑待段时间,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再回去。” 商流沙没拒绝。 身为他的老师,这是寻亲这条路上,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费因格的妹妹找到了,回程的路上,商流沙一直在想,坐在她身旁的乔樾,什么时候能找到同商陆变为正常父子关系的路? ******时光碎片******* 高三毕业照拍的那天,班里有人在问:“小流沙不来了?” 乔樾听过,一样是不知道答案的那个。 她的朋友虞听,那时正危急。 毕业照毛片出来的那天,乔樾和班长言雾,一起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选照片。 照片很好选,说是很多张,其实同学们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去掉偶有同学闭眼的那几张,剩下的看起来几乎像是玩找茬游戏。 照片选好了,言雾扯他回去。 乔樾没走,问高老师:“老班,没来的同学,合照怎么办?” 高老师犹疑了下:“补拍不可能了。” 乔樾嗯了声:“不用那么麻烦,找他们会考的准考证照片,我们备份在您这里的电子版,把人p进去。” 高老师考虑了下,觉得可以:“行,毕竟分科后就这一张,把人弄齐。” *** 回教室的路上,言雾捶乔樾:“谁没来拍照来着,我怎么忘了?” 乔樾:“马建国。” 言雾想了下,那个男生当时骑车摔了腿,的确请假中,没能拍。 一进教室,言雾在众人里看到一顶鸭舌帽,才想起来,新同学商流沙也没有。 照片洗好下发的时候,言雾拿到照片看来看去觉得有点儿问题。 他回头问乔樾:“老高找谁p的,马建国插/你那排挤掉你的排头就算了,流沙怎么也给p你旁边搁你和马建国中间了,应该p进最前面那两排女生队列里面去,又不是没地方插。我靠,马建国现在待得这位置搞得全班队形都不对称了,他太多余了。逼死我这传统的中国对称审美。” 乔樾没看聒噪的言雾,只说:“不知道姓甚名谁,只知道找的大神。” 第31章 张金花 第三十一章:张金花 回程还没进n市市区,商流沙接到半月没见的小弟朝戈的短讯。 一个月前,他从学校跟随导师前往藏区。 启程之后才跟家里打招呼,且是让她代为转达,没问她愿不愿意。 她说不,朝戈还装死无视。 他走得干脆,不问n市事,挥挥衣袖就跑。 *** 朝戈去西部没什么。 人总要多走一走,才知道世界之大,万物之斑斓。 朝戈受父亲早年身为生物摄影师四处周游那段经历的影响,这几年走过的路越来越长。 他到了,隔几天又发回一张身着喇嘛服的照片到商流沙常和乔樾通信的那个邮箱。 商流沙只违心地回了他一个字:“丑。” 朝戈那会儿就吐槽她:“难怪你画出来的都是牛鬼蛇神和变/态,你什么审美水平,啧啧啧。” 商流沙那个名为“乌鸦滚滚”的微博号里,唯一加的那个关注——朝戈的号,新近发的微博也都是些来自藏传佛经的摘录。 字里行间谈及的都是人生,死亡,因果……诸如此类。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要远离红尘潜行修行。 可商流沙知道,他的人生很简单,新近几年可以总结为两个字——耍帅。 *** 此刻朝戈在短讯里说:“帮我跟樾哥说生日快乐。” 又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 商流沙微一思索,回:“你自己没长嘴,还是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朝戈回复神速:“我跟你亲,还是跟樾哥亲?你对我的爱都不够帮我转达声祝福?再说,你敢说他人不在你旁边?” 掌心的震动嗡嗡起,商流沙回得言简意赅:“真不够。” 朝戈哑火了一会儿,在商流沙以为不会有下文的时候,他又发来一条:“那你对我的爱够不够来机场接我一下?” 商流沙迟疑:“我考虑一下。” 朝戈不满,隔了数秒又回:“算了,我不用你了,当我没说。少爷我好歹出身名门,连个座驾都没有,说出去谁信。我找满月,反正舅舅招呼我去他家。” 商流沙阻止他:“你别去了,也别找。搭的士,找你的朋友,或者打给霍式秘书室,让人给你安排车回家。” 朝戈不解:“为什么满月也不行?” “我和乔樾今晚会去舅舅那里。舅舅一早联系过我,你去的话,我嫌吵。”商流沙话里的每个字,都透着分明的冷静。 艹。 人情味太淡了。 朝戈在电话那端气得嘴都歪了:“你等着,我两个月不见你,让你想死我。” *** 回朝戈简讯这段时间,商流沙和乔樾正好被堵在路上。 车河移动的缓慢,几乎不动。 商流沙也因此才有时间把手从方向盘上挪移下来搭理朝戈。 远处建筑物的广告牌在初升的夜色中格外扎眼。上面许惊蛰那张脸微微笑着,是新近娱乐圈蹿火的那批气质干净的小生款。 因为适逢平安夜,四周的行人和行车明显多于以往。 看完朝戈发来的最后一个字,商流沙解释给一旁的乔樾听:“是朝戈,他今天回来。” 他伤没愈合,商流沙拒绝乔樾开车。 乔樾被迫坐在一旁:“这次又跑去哪儿?” “色达”,商流沙说,“往西边跑的越来越勤,让我转达你——生日快乐”。 乔樾笑:“他昨晚零点就说了,我一早看到。” 商流沙猛地侧身看他:“昨晚?” 那刚刚朝戈磨她半天是为了什么……用她打发时间? 这魂淡。 *** 路不长,但走得慢。 他们过n市市区的时候,天色已晚,天光收拢不见。 霍灵均所购的别院位于城南,院门深入长巷。 等他们从城中的车河划过,慢慢移动到别院所在的那片区域时,已经将近晚八点。 附近有人将车停靠在胡同里,他们的越野车身大进不去,商流沙干脆在巷子口停下,调头,而后和乔樾下车。 **** 舅舅霍灵均早年在娱乐圈身为演员叱咤风云,后来退圈征伐商场,也分担商流沙的母亲霍之汶操持家族事业的重担。 近些年公司用的职业经理人越来越多,褪去浮华,他和当年同为一线红星如今偶尔在公众视野内亮相的夫人顾栖迟把更多的时间用于静守在家。 待够了,才会一起出去走走。 看北叶纷飞,南枝葱茏。 事业上的野心仍有,但不再表现为日夜征战操劳。 *** 商流沙和乔樾还在昙县时,霍灵均便同他们联络,让他们在乔樾生日这一天,去他前些年才在城中购置的别院一聚。 没说替乔樾庆生,每年他们也从不会搞什么party或者仪式。但是这个小聚组织的目的最主要是庆生,彼此都懂。 平安夜团聚的意味反而被冲淡。 前几年适逢乔樾生日,跃龙号深潜器都在远洋作业中。 乔樾通常一去数月不在n市,连这小聚都不能实现。今年人在,机会难得,自然要凑齐。 商流沙从霍灵均那里认识乔樾,自小和他亲厚,乔樾又从小受霍灵均的关照,这个长辈在他们心里地位非凡,逢招必见。 好在这一两日气温回暖,除了进n市时堵了一会儿,大部分路都是通畅的,他们回程比去往昙县时节省了太多的时间。 *** 霍灵均的夫人顾栖迟早年蹿红的快,家庭情况又很复杂。 霍灵均有隔段时间替她清除偷拍照,买那些狗仔手中的料的习惯。 乔樾的母亲沈蔚,生前曾是霍灵均工作中的搭档,两人合作过电影。 沈蔚虽红,且话题度高,但敬业,演技在圈内有口皆碑,造诣不浅。 和她合作下来,搭戏磨合的过程中,沈蔚甚至算是他身为演员路上的一位老师。 霍灵均在替顾栖迟封狗仔的口的同时,从准备金盆洗手的某位狗仔那里顺带得知了对方挖到了骤然从娱乐圈消失的沈蔚曾产子的讯息。 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做慈善活动的过程中,发现了聪慧的乔樾,并且愿意助养这个孩子。 他和乔樾接触了三年,从孤儿院的院长那里得到了更多的信任。 世界之小。 那时他才从对方口中知道乔樾原来就是沈蔚不为人知的儿子。 而乔樾的亲生父亲商陆,比他这个外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间还要晚。 追究缘由……有沈蔚生前的遮掩隐瞒,更多的是她死后,那些阴差阳错的造化。 *** 下车前商流沙将车停靠的位置往巷边的高墙靠了靠。 整条长巷两侧都是乌瓦大宅,飞檐高高翘起,巷不宽,因为建筑物繁密,常年背光。 石板路上仍旧留有很多积雪,人踩上去脚印深深浅浅的。 巷内,他们触目所及的所有住户门前几乎都挂着红灯笼,灯点缀于夜色间,如红缀于墨。 推门前,商流沙问乔樾:“脑后的伤,想好怎么交代了?” 乔樾摇头:“想了个,但是叔叔未必信。” 道理是这样,商流沙明白:“那就再想一个。” “不小心摔得?” 商流沙挑了下眉:“扯。” 乔樾自然也这么觉得:“那……说见义勇为?” “有点儿俗。”商流沙即刻反馈意见,“只比上一个好那么一丁点儿,虽然这跟事实比较接近了。” 乔樾牵她的手:“我们这样一起走进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不在我的伤了,这交代,可行?” 商流沙把手抽走:“还是算了,被问就实话实说好了。这样进去,我们今晚就被唾沫淹死在里面,走不了了。” 乔樾点头:“好。” 现在的确不是一个好的告诉大家的时机。 他应该挨着去拜访长辈,征得他们的同意,而不是将这样的讯息砸给他们,让他们被动地接受。 这是一种尊重。 也是他在执她之手后,应该做的最起码的事。 *** 门给他们留着。 商流沙扣了下门上的铜把,而后推开,和乔樾一起绕过门后的隔断,才进入院内的第一层套院。 最外面这间房被霍灵均布置成一间茶室,用得少,此刻也没有人,只有亮起的灯光。 隔着这间房,隐隐有说笑声从后面传出来。 院内没铺石板的地面落着厚厚一层雪,灯光映射下显得又黄又白,黄的显出几许暖,白时又看起来白得惨。 商流沙随即心血来潮蹲下/身捧起一把,在手心一攥。 乔樾笑笑:“太少。” 他从她手心将雪球抠出来,也蹲下/身添了少许,雪球在他掌心滚大了一圈:“太凉了,我先替你拿着,你想要回去用的时候,再取。” 雪本就应该是凉的,一年碰不了太多次。 乔樾说得认真,商流沙没有选择同他声明非娇贵身,即刻取回来,只问:“这么贤良淑德?” *** 乔樾还没答,白日还说要两个月不见她的先他们一步回来的朝戈这时从连门里走出来:“哥。” 朝戈热情地推着乔樾的肩往里送他,无视商流沙。 20岁还不足的少年,脊背已经宽阔无边,此刻直直地立在商流沙眼前,就好像在说:我有骨气,我不理你。 商流沙笑了下,这小子一点儿都不像他们风度十足的爸爸。 **** 朝戈往里推乔樾,乔樾却还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商流沙。 两人一起入内之后,舅妈顾栖迟正和家里的阿姨从偏厅出来,问:“一起来的?” 乔樾刚动唇,就听到商流沙说:“碰巧。” 乔樾暗语:嗯,碰巧碰了五天了。 “碰在我家门口?”坐在客厅内沙发上的今日没有观摩课的霍行止加了一句。 商流沙点头:“差不多。” 乔樾:差很多。 一进门这是要划清界限? 他们来得晚,平日霍家的晚饭时间早就过了。 商流沙和乔樾一起同舅舅霍灵均打过招呼,便直接开始晚饭。 一坐下,霍灵均就问:“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商流沙埋头时听到乔樾答:“前几天和同仁聚餐,出来时遇到打劫的,搭了把手弄的。” 霍灵均深深看了乔樾一眼,没多问,只说:“帮人没错,但保护自己,是最起码的。” 此时,商流沙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跳出一条信息,显示来自乔樾:这个比进门前那两个怎么样? 商流沙直接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乔樾,眼角微垂,用眼神说:一样瞎。 她拿起手机,给乔樾那则通讯录换了名字:张金花。 她手机一动,坐她身旁的朝戈就将视线投向她的手机屏。 坐在同一张桌上,乔樾要总这么给她发讯息,以朝戈那双八卦的眼睛,这饭能安稳吃到最后才怪。 第32章 一更人/妖 第三十二章:人/妖 整顿饭,餐桌上手机震动的声音几乎没断过。 霍灵均和顾栖迟没什么意见,但是有人忍得艰难。 朝戈从面无表情到隐忍皱眉,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侧身问商流沙:“手机持续运动,难道有助于人的消化?” 而后他又正身,问对面手指隔段时间便在手机屏幕上翻飞的乔樾:“业务繁忙啊哥,这黏糊劲儿是有嫂子了?” 商流沙没答。 乔樾沉默了几秒,出乎商流沙的意料,他承认:“是,有了。” 商流沙盯着乔樾,她以为他们已经达成默契不说。 乔樾能够感觉到她眼神中的些许意外和不满。 餐桌上的氛围瞬间诡异了起来,众人各有所思,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压下来,有人心头一轻,有人心头一沉。 接替朝戈开口对乔樾说的是霍灵均:“这几年你在本地的时间很少,私人时间不多,但也该有了。想好了,确定那个人了,带来给我们看看。” 乔樾嗯了声,唇边泛起一点柔和笑意:“好。你们一定喜欢。” 霍灵均转而又盯着商流沙说:“你和樾樾最熟,人已经见过了?” 商流沙掌心的手机又震,讯息依旧来自“张金花”:说真话,没事儿,我撑你,你不是孤军奋战。 商流沙笑得有些机械,唇畔的弧度是扯了几扯才扯出来的,僵硬且不自然:“不感兴趣,不想见。” 她同时回复“张金花”:呵呵,谢谢你。 商流沙这话有些突兀,霍行止和朝戈齐齐盯着她。 霍灵均扫了乔樾一眼,也再度看向商流沙,没有其余两个小辈那般惊诧,语气淡然:“可以多见见,提前沟通好感情,也多给乔樾些意见。” 他话刚落,年纪越长越善解人意的夫人顾栖迟在桌面下掐他的手背,示意他别刁难小辈,同时收场:“先吃饭,吃完我们再慢慢说,等樾樾他们想说的时候,细节部分我们自然就会知道。急什么,又不是你二婚。” 霍灵均攥了下她的手,果然不再继续。 *** 离开餐桌,霍灵均单独把乔樾喊去书房。 他将一个礼盒递给乔樾:“今年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上个月和你顾阿姨外出的时候,翻到的书。浮潜、海底生物、海洋摄影图册……很杂,你收着看看,有的我估计你已经看过了。” 乔樾接过。同霍灵均接触这么多年,年少时还一同经历生死危机,客气的话不需要多说。 想起霍灵均适才餐桌上问商流沙那意有所指的几句话,乔樾此刻摸了下耳朵,一字一顿地有些不确定同时又觉得*不离十,问:“您看出来了?” 霍灵均书桌面上还摊开了一张宣纸。 他垂首,碾墨,反问乔樾:“你觉得我应该看出来什么了?” 霍灵均碾得细致耐心。 乔樾听闻他适才那句话,更为确定他已经一清二楚:“我原本是想找个机会,郑重地告诉您,征得您的同意。” 纸的边角有些翘,不平。 霍灵均将镇石压在那个角上,又对乔樾说:“太多年了。你和流沙,难道真得认为自己是在暗恋?” 他笑:“当局者也许迷,但是旁观者,我想不止我一个人早预见过这样的现在。只是这一天来得有些晚。” 霍灵均眉目隐在书房仅亮起的台灯散开的小范围的光圈后,表情淡如水。 乔樾蹙眉。 霍灵均继续:“喜欢一个人,是最难藏住不为人知的。真得能藏住不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知道的那种喜欢,很少。因为喜欢的人的一个表情、一句话而手舞足蹈或者心灰意冷的种种画面,很容易被第三个人捕捉到。” “我过去倒是演过将心动一辈子都憋在心里,没同任何人交流也不表白的人。那个角色的意中人一辈子都是仅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前些天和你顾阿姨回看我们年轻时的作品,我还看到有评论说那个人物孤老终身很深情。” 霍灵均已经很久没同人说过这样长的话:“可我不这样觉得。樾樾,我觉得他活该孤老。” “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能掌控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同时不涉及道德底线的东西。想要又不去争取,放手又不能忘怀,连试都没试过的人,是我最为不齿的那一种。” “正因为那么多年才在今天等到你们牵手,”霍灵均的声音在此刻又断了一下,才接续,这一次说得是乔樾的全名,“乔樾,我对你有些失望。我从怕你们早恋,到最后……今年还曾经想过,是不是我揣测错了意,你和流沙,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室内光线黯淡,显得四周更为寒凉。 霍灵均整段话落,乔樾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攥了一把。 有些胀,有些麻,有些酸,而后是涩,和最后唯一的感觉:疼。 乔樾还没启唇,话刚落的霍灵均又说:“我也对我自己很失望。刚才你说有之后,我就在想,如果发现你们互相有意的那些年,我推一把,也许也不会等到现在。但我没有推那一把,我对自己很失望。” “道理我比你们看得多,阅历我比你们丰富,年纪我比你们年长,可遇到世上最为复杂的男女关系,有时还是一样菜。” “好在这些年,你们不是恋人,但也一直在一起。” *** 从年少遇到霍灵均至今,乔樾一生中有很多时刻,被霍灵均的举动触动过。 此刻也不是例外。 这个男人,不是他的父亲,但在很多时刻承担了他生命中类似于父亲的角色。 多年来两人的相处之中有温柔的劝哄,有严词厉教。 他从霍灵均没为人父之前就跟在霍灵均身旁,霍灵均教他自信,给他关爱。 等霍灵均生命中第一个孩子霍行止来临时,他曾经惧怕失去这份介于友情和亲情之间的感情,那时甚至霍灵均的夫人顾栖迟,都在一点点地教给他:抛弃自卑,乔樾很好,会得到别人的爱。他们也会一直在。 这一生,他失去的母爱、父爱,上帝几乎均以别的方式补偿了回来。 他乔樾不能让这些人失望。 他会活得认真负责,对自己,对周围的所有人。 *** “叔叔”,乔樾启唇,笑了下,眼眶有些涩,“我不会让她……让流沙觉得是爱错了人。” 他接手霍灵均开始碾墨:“以前让您失望,是我的问题,我的不对。现在的乔樾,不会让您有再尝失望的可能。再有,任您处置。不管是看着我长大,还是看着流沙长大,这个资格您都有。” 乔樾如霍灵均适才那般,在此刻开启了长篇大论模式:“世界之大,我给了她二十年时间,没有束缚她,让她尽情挑。” “别的男人她没入眼,以后我也再不会给他们入她眼的机会。这么多年,您也算了解我。说,我耍嘴皮子,也能说得天花乱坠。但我不喜欢。很多话说出来,我自己会觉得矫情,觉得虚假,觉得不够真诚。” 他说最重要的那句:“乔樾会努力成为最适合商流沙的男人。” “身为她的男人,这是我的本分。” **** 这一串话听下来,霍灵均再度垂眸盯着石砚,他没对乔樾的话表态,只是解释:“刚刚我的话,应该是父亲在儿子成长的道路上教给他。一个男孩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是他长大成人的标志。每个父亲,都应该为此高兴。何况你小子运气不错,那是我看着长大的流沙。” “是”,乔樾应和,“那是你们的掌上明珠,以后也是我的无价之宝。” 霍灵均笑了一下,眉目微扬,拿捏了乔樾这一会儿,他也觉得够了:“让满月传染,嘴变溜了?好了,这个聊差不多,磨墨这么久,写写字。” 霍灵均敲了敲宣纸铺陈其上的桌面。 霍家自上上个世纪便注重对家族子嗣书法的培养。 霍灵均年少习字,在其父的严苛要求下略有所成。小辈里只有外姓的乔樾能勾几笔,其余人则荒废。 人各有志,他不像他的父亲霍岐山一样强求。 何况寒冬酷暑整日习字的艰辛,他最清楚不过。 *** 乔樾见状拿起一旁笔架上的笔,蘸墨,润色,落笔。 四个字,写得像是起承转合的长诗。 第一个“一”下笔柔和,收时笔触却骤然转折,右侧勾出凌厉刀锋…… 呈现在霍灵均眼前的是四个字:一生一世。 像是保证,像是决心,像是信心,又像是承诺。 既坚定,又写满坚持。 *** 一众人还在客厅。 商流沙手机又震了下,“张金花”说:出来,我在外圈小门等你。 乔樾跟随霍灵均进书房后就没再出来,从这条短讯来看,乔樾大概是从书房外侧的门直接溜到院内去了。 商流沙攥了下手机。 出去?这种感觉,有种像在大庭广众之下偷/情。 她微一犹豫,那端的“张金花”似是唯恐她无动于衷不去,又发来一条:“你不来,我就进去亲你。” 她刚想回复,一旁的朝戈又把脑袋偏到她手机屏幕上。 朝戈只来得及看清手机屏幕上方的张金花三个字,商流沙就把他脑袋给摁了回去。 “张金花?”朝戈蹙眉,没掩饰脸上的恶寒,“这谁啊?你的熟人里要是有这么一号人,名字只要看过听过一次,我不可能不记得。谁?” 不回答,朝戈一定会问个没完。 商流沙摁熄手机屏幕,站起身准备往室外走,随口一编:“去年普吉岛认识的。” 朝戈发挥了下他的想象力:“泰国美女?” “不是”,商流沙否认,“夜店里跳钢管舞的人妖”。 朝戈刚想说什么,闻商流沙言差点咬掉舌头。 什么鬼?人/妖的号码都留!!! 真不是一般的重口。 第33章 二更室友计 第三十三章:室友计 商流沙出门之后,绕过拼接处凹凸不平的石墙,走到乔樾所说的方位。 院墙上的复古壁灯失修,闪闪烁烁似是随时要熄灭再不复明亮。 她乍靠近,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声清脆,乔樾闻声迅速地转身看向她。 商流沙的脚步停了下来,乔樾往前靠了两步,手臂提起,夹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原地抱起贴在他的身上。 抱了两秒,他用掌心托着她的两腿根将她上半身上提,让她的唇离他更近了一步。 乔樾不再动,只有温热的呼吸喷薄而来,打在商流沙的唇上,睫羽之上。 商流沙头皮一麻,声音平静:“还是冬天,这就等不及要思/春了?” 乔樾淡笑,明白这两个含蓄的字是用来替代她眼睛所说的——发/情。 乔樾继续笑:“在大家面前,那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不然呢?”商流沙捏了下乔樾的腰侧,力道不轻,“你觉得你自己秀色可餐,也不至于想我当着大家的面撕开你的衣服,让你赤身*秀肌肉,然后我直播怎么上你吧?” 喧闹声都在隔着几道墙的室内,室外此刻夜阑珊,尤为寂静。 商流沙的声音在乔樾耳边放大,一字一字,因着她性感的声音,像丝一样缠在他的心上。 一圈一圈,越缠越紧。 乔樾无奈:“万一效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商流沙吸了口气:“舅舅知道了?” “还没严刑逼供,我就主动投诚了。”乔樾实话实说,没有隐瞒。 “你——”商流沙用腿夹住乔樾的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乔樾拖住她两腿根的手一动,揉了下:“我什么?” 他俯/身,侧脸贴在商流沙耳后,咬了下她的耳垂。 从腿根蹿升全身的电流激得商流沙浑身一麻,乔樾在她耳垂那一咬,让从她全身过的电流,再度折返。 商流沙微微仰头,乔樾蓦然上半身再度贴紧她,胸膛压在她身上。 乔樾的手抬了一寸,商流沙全身离地,所有的重量,都在乔樾只手上。 他咬过她的耳垂,而后是唇瓣。 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用时久。 唇齿分开那刻,商流沙颤声斥他:“乔樾,你tm装矜持装得好。” “再多夸夸,”乔樾低笑了声,“这称赞我爱听。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嗯?” 他最后那个音节拉长,手又不规矩地动了下。 商流沙已然软下来的身体,近乎在这一瞬间完全垮在他手上。 她是如此不经他用行动撩/拨。 商流沙掐乔樾的手臂,狠狠地,不留情地:“这是哪里你还记得吗?呵,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表示想上我。” “不是”,乔樾即刻否认,突然打横抱起她,“话不能这么说。今天是我生日。我把行走的礼物叫出来,是想拆。这才是事实,是最正确的表述方式。” 商流沙:“……” 她攥拳直捣乔樾肋下。 乔樾拢了下她耳后的发:“miss礼物,你最好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他进化地太快,商流沙有些瞠目。 瞠目到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隔了十秒,商流沙才说:“……你最近碰脏东西被附身——” 她话还没完,自动刹停。 因为视线之内,突然推门而入了一个人。 是因为同学小聚迟到刚刚回来的霍家小妹霍晴空。 霍晴空看向他们的眼神直了,空了,愣了。 商流沙皱了下眉,对乔樾说:“你灭个口。” 而后她从乔樾的怀抱里挣跳下来,留下琢磨怎么“灭口”的乔樾扬长而去。 *** 这一晚他们最终离开霍灵均的宅邸时,已经逼近零点。 乔樾开车,商流沙这次没抢。 和回她家的路南辕北辙,乔樾将车径直开向他的住所。 到达目的地时,商流沙没下车,很客气:“这几天谢谢你陪我还有小费,早休息,晚安。” 乔樾一条腿已经迈到车门外,听了这话,另一条腿迈不动了:“下来。” 商流沙的确是要下来,她得换到驾驶位,把车开回家。 她下车,绕到乔樾那侧:“上去吧,不用送。” 乔樾看她一眼,手盖在车门把手上:“陪我上去。” 商流沙略一思索:“我要去接蛋黄,时间不够。” 乔樾没挪手,一本正经的语气:“我重要还是蛋黄重要?” 这话一落,商流沙蹙眉:“你能别计较得像依附着男人不能自立的那种女人一样吗?” 乔樾乐,出乎商流沙的意料,他说:“不能。” 这对话没法继续下去,局面一时僵住。 最后是乔樾再度开口:“我要是说我怕黑呢?” 骗鬼呢? 商流沙白他一眼,最终先他一步迈步往他小区内走。 *** 刚进乔樾所在的小区,经过门卫那里,相熟的保安叫住乔樾,递给他一个礼盒外加一个保温桶。 “乔先生,今晚有人在这里等你挺久的,人刚走,留下这个让我转交给你。” 乔樾接过:“谢谢你。” 他大致查看了下物品,没有卡片,没有纸条,于是又问:“是什么人?” 保安:“挺面熟的一张脸。男的,也就四十岁吧,说是你的亲人。” 乔樾拎东西的手一颤,进电梯,开门进房内的过程中,都没再说话。 进了门,他将保温桶拎到厨房的案台上,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清甜扑出来。 是桃胶牛奶圆子羹。 金黄色的芒果丁浮在面上,间或夹着几个浮起的圆滚的汤圆。 他手臂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笑了下,有些凉,有些伤。 这是他的母亲,已故的乔蔚,艺名沈蔚,最喜欢的甜品。 长大这些年,他在无数个沈蔚的简介中见过这一项。他对沈蔚的了解,几乎都来源于那些简介。 送这些东西来的人,是什么意思? 商陆在他生日这一天,送这些东西来,是想让他知道,他商陆依然没有忘情? 商陆得有多爱,才会知道沈蔚离世,比世上许多人都要晚。 商陆有多念旧情,才会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女人为他孕育子嗣,并且让她孤独离世。 …… 他之所以流落孤儿院,是沈蔚退出娱乐圈在治癌和生子二选一之间选择后者,生下他过世后,她托孤的姨母骤然事故离世造成的。 他以为他没有父亲,商陆知晓他存在的这些年,从未对他解释过分毫。 乔樾摁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筋骨暴起。 搁置在台面上的手机亮了下,号码他没存,但仅仅扫过一眼,他便知道讯息来自于谁。 商陆说:生日快乐。 乔樾握着手机,却完全不快乐,胸脯骤然剧烈起伏。 他将手机一推,抛向一旁的垃圾桶,脊背挺直大力吸气平复情绪的瞬间,忽然身后贴过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他心内的喧嚣,瞬间静了。 *** “我没事儿。”乔樾吸了口气,手臂后曲拍了拍商流沙的手臂,“要吃吗?甜的,也许你喜欢。” 商流沙挪开一只手,去碰乔樾的唇。 他背对着她,她碰的依然很准。 “没什么话好说,就先别说了。”气氛依然有些压抑,商流沙动了下唇,不知道该安慰乔樾什么。 这么多年,生父商陆是他情绪翻腾的最大变数。 “不说话干什么,难道能哭吗?”乔樾话落转身,正对着商流沙。 他靠在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手臂捆住站在他眼前的商流沙:“我真挺好的,你别这么看我。” 商流沙微顿:“我怎么看你了?” 乔樾扯了下唇,笑不出来,可眉头不再深锁:“就好像是太可怜我,甚至打算做出巨大牺牲,委身安慰我。” “乔樾”,商流沙突然喊他的名字,“我对你有很多种感情,但里面没有可怜。换成我,做得不会比你好,我从来不可怜比我强的人。” “流沙”,乔樾往前拉了下她的身体,“知道我叫你上来做什么吗?” 商流沙顺着他的话接:“继续拆你的礼物?” 乔樾摸她的头,这次真得有了笑意:“不是。我是想让你帮我打包,你愿意接受我从今天起,做你一辈子的室友吗?” 他继续:“这房子我一个人待了很多年,腻了,换个地方住,你要我吗?” 商流沙看他,静静地看。 乔樾在等,安心地等。 “我要是不要呢?”商流沙说。 乔樾接:“没关系,我倒贴下继续试试,谁让我要你。” *** 乔樾没什么物品要带,几乎只是将整个人塞到商流沙的小院里。 第一夜,乔樾和刚被商流沙从宠物医院那里取消代管领回来的蛋黄同榻而眠。 第二夜,商流沙入睡,半夜翻身,身后多了个把她当抱枕的巨型动物。 第三夜,她画稿画了一部分还没准备睡觉,突然蛋黄扯着一串被串在绳子上的大小不一足足七个木牌到她跟前。 蛋黄力气不小。一跃跳上商流沙的膝盖,谄媚着将嘴里叼着的最头上那块木牌递到商流沙手边。 商流沙没忍心拒绝蛋黄,接了过来。 接这一个,因为串在一条绳子上,七个木牌都被她牵在手里。 她接过来这个,正面写着“周一”,背面写着“乔樾”。 商流沙眉一抽。 写着“周二”的那块牌子,背面同样写着“乔樾”。 …… 一直到“周日”,背面依然是“乔樾”。 姓乔名樾的某人什么意思? 一周七天,让她一天翻一个牌子,每天的选择都是他? 白天做什么梦呢? 第34章 天阴之前 第三十四章:天阴之前 乔樾和蛋黄的合谋,商流沙依旧选择了无视。 乔樾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每天安安分分地,商流沙倒也没觉得家里长期多一个人有什么不适。 她忙着赶画稿,乔樾在一旁一会儿看看书,隔一会儿再看看正在画画中的她,实在无聊了再看看蛋黄的妖娆睡姿,倒也和谐。 *** 《惊鸿一面》上映已经很多天,在昙县接到许惊蛰那则电话时,商流沙和他那段不长的对话里多少有些口气疏离。 她以为暂时不会再有下文。 可没想到,时隔多日,许惊蛰会再拜托他的经理人抽空亲自送来两张电影票。 她突然莫名生出些愧疚。 票商流沙摊在桌上,她没解释来源。 乔樾看到随口一提:“今晚?别浪费了,我有空。” 商流沙在构思《杀生》的后续,回得同样简短:“两张,你带蛋黄去,我不介意。” 乔樾原本端坐在沙发上看从霍灵均那里收到的书,闻言即刻阖上书本,摸了下蹲坐他一旁沙发一侧的蛋黄:“我兄弟体积小,去看免票,会浪费一张。你发扬下勤俭节约的风格和我一起?” 底稿打了很多张,笔下的人物还是让商流沙有些不满意,她抬首,眉眼明明笑意明媚,话却依旧有些硬:“好,看在你孤独寂寞急需到外面放风的份儿上。” *** 许惊蛰送的票是晚场。 白日商流沙继续画,偶尔听见乔樾不知道在厨房做些什么,乒乒乓乓像是要拆房子的声音。 隔了没多久,这声音断了下来,她又听到乔樾不知在同谁交谈的声音。 室内必然没有外人进入,商流沙猜到乔樾在讲电话。 隔几分钟,乔樾果然拿着手机走到她身旁问她:“下午能挪出来时间?” 顾及电话那端的人同样在等答案,商流沙回得迅速:“做什么?” 乔樾即刻转身,没回复她,对着手机通话那端的人说:“有,那我们下午过去。” 乔樾挂了电话,才回头向商流沙解释:“你的校友,我们秦首席下午想和我还有周徐深聚聚,我说了带你过去。” 商流沙没拒绝,捏了下眉心:“现在学会强买强卖了?身为当事人之一,难道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乔樾睫羽安静一片,重新走回她身畔,攥住她的手放到她膝头,纤长的指在她眉心按捏:“累了休息会儿,别逼自己。” 乔樾的力道拿捏的很好,不会过于刚强,又不会无关痛痒。 商流沙脊线软下来,身体放松:“荒废了太久,我对它有责任。” “我对你也有责任”,乔樾拿书覆盖住她眼前的画纸,“我有看着你照顾好你的责任。你不配合,我会头疼”。 他替她遮盖画纸的那刻,身体微弯下来。 商流沙伸手摸到他脑后的伤处:“怕什么,最近头该疼习惯了?” 乔樾淡淡地勾了下唇,从背后抱住她,将她圈在怀里,上身微俯:“恶习,得戒。” “医生说应该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商流沙突然说。 乔樾点头,有些意外:“我不介意。” 他的手一点点蹭到商流沙手背上那条随着她的成长位置也在变化长疤。经年流转,每次看到他都不能想象当时伤口狰狞的模样。 乔樾皱了下眉,拍了拍商流沙的肩:“有也没什么,这样我才更配你。你一条,我一条,刚好成双。” 商流沙哼了声,淡笑:“国家培养一个成熟的潜航员不容易,留下明显的伤痕对你来说顶多矬一点,但是影响你的职业生涯的话,对国家来说损失不是一分一厘那么简单。身为纳税人,我有这种觉悟。” 乔樾嗯了声:“活动下,这会儿和我进厨房?” 商流沙没拒绝:“手生了吧,还会吗?” “一直会”,乔樾很自信,“教科书式的水平”。 *** 真进了厨房,乔樾什么都不让商流沙上手。 最后的结果,是乔樾在做,她靠在冰箱门上看着。 乔樾动作娴熟,近年来工作忙无暇顾及厨房。但他早年独自生活,基本的菜式都不在话下。 一旁的砂锅内冒出汩汩的声音,香气萦绕商流沙鼻端。 乔樾长身玉立其间,长长的手臂被水洗蓝色的薄衫包裹,双腿笔直,裹于白色长裤。脊背钢直,肩宽,发短,从侧面看上去薄唇微启,性感勃/发,像是行走的荷尔蒙。 商流沙看不下去,微眯了下双眸:“做个饭都要站那儿撩人,有意思?” 乔樾手上动作骤停,侧身看她:“提前热身,等饭后的。” 商流沙得问清楚:“饭后你想干什么?” “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她否认:“我什么都没想。” 乔樾:“……” 双手碰着钢勺有些湿,乔樾喊商流沙:“帮我把那边的调味罐拿过来,我手湿。” 商流沙没多想,递给他。 乔樾肩微耸:“太远了,近点儿。” 商流沙走了几步,到他身后。 乔樾伸手接过调味罐,就在商流沙转身回撤的瞬间,他只手将调味罐放在大理石台面上而后关火,另一只手勾住商流沙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乔樾垂首,看着她,某底像是潋滟湖光:“我过几天走。” 他咬她的耳垂。 商流沙忍着战栗问他:“去多久?” 乔樾拽着她的手送到自己腿根中央,清亮的眸色几乎贴着她的眼睛:“先去三亚,从那里启程去南印度洋。一个半月。” 她蹭他的中心,两具身体依然规矩地相贴,乔樾含住她的耳朵,再问:“我走的话,舍得吗?” 商流沙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他会说话的眼睛:“你走你的。你去征服星辰大海,开疆拓野;我留在这里,巩固后方领土。你回来,我去接。” 她的语调平静,乔樾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别送,送了我难走。” “不送。只要你怎么去的,怎么给我回来。” 乔樾低头,侧脸刮了下她的脸颊,他的喘息有些沉,下身的热度渐渐攀升:“好,我答应你。” 他身躯往前压了压,商流沙被他抵在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 乔樾眼窝渐湿,声音不稳:“我拷贝了很多声音在你的电脑里。是我这些年路过很多海域收集到的。你想我的时候,就听一听那些海浪和海风的声音。” 商流沙摸了下乔樾的脸,还是那副看了二十年的五官,还是那副闭着眼睛都能绘出来的眉眼,却开始有了唯恐忘记的患得患失感。 她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我不会想你。” 她话落,感觉到自己还置身乔樾身下的手被忽而一颤的烙/铁烫了下。 商流沙继续说:“我攒在一起,见你时一起送给你。” 她大着胆子握上那处滚热。 撕开乔樾的长裤纽扣,让他释放。 乔樾的眼顺时红的彻底,扒开她的下衣,扯掉她的底裤,没再磨蹭,一冲到底。 骤升的情/欲,激得他双腿甚至些微痉挛。 只觉得不够。 只觉得时间太短。 分多过聚。 爱一秒,都想一刻不离。 **** 等到午后去秦衍那里赴约时,乔樾的耳上染得红色依旧没有彻底消退。 商流沙看他,觉得好笑。 秦衍她在媒体上见过相关的人物形象,真得见本人,还是第一次。 他们出发的不早,到秦衍那里时,周徐深已经到了多时。 他们乍进门,周徐深就对乔樾挤眉弄眼,小声问:“这是周瑜?” 乔樾眉目沉静:“不是。铜雀台。” 能锁住小乔的铜雀台。 周徐深没心思细想乔樾的答案,注意力都在商流沙身上:“嫂子是吧?” 商流沙看了眼乔樾,而后回答周徐深:“是。周徐深对吗?乔樾和我说起过你,邮件里。” 周徐深好奇:“说我什么?” “买石头,被群嘲。”商流沙实话实说。 周徐深咬了下牙,睨乔樾一眼:“师兄每次靠岸跑最快,嫂子,我好奇你很久了。” 一直安静的秦衍此刻才插话,对着商流沙说:“跃龙号上,乔樾是我的师弟;在n大,你算我的师妹。小师弟和小师妹,挺好。” 乔樾坐商流沙一旁,秦衍和周徐深对面,开口有些痞,是商流沙日常不多见的那种语态:“别老盯我媳妇看,我介意。” 她猜想他们一群人平日在跃龙号的母船甲板上,就是这样说话。 因为熟悉,因为同样热爱大海。便自然而然地染上大海的随意、粗犷。 秦衍呵了声:“师妹,这德行,你好好管管。” 商流沙笑了声:“惯习惯了,放弃管了。” 乔樾握她的手。 周徐深猛转头:“跟我们有仇啊这是,衍哥你记得下次叫小乔就别叫我,我多闲啊跑大半个城市被他虐。” …… 几个人闲聊了几个小时,话好像总也聊不完。 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放心。 *** 回去的路上,乔樾才告诉商流沙:“衍哥的妻子……” 他顿了下更正:“衍哥的前妻,在我们进行海试7000米作业时病了。衍哥进入跃龙号很多年,尤其他是国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很累很苦,国外学习,国内试验。他几乎牺牲了全部和嫂子在一起的时间。衍哥说嫂子从没对他抱怨过。他不在,嫂子生病从来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也不曾日后向他提过。他说嫂子只对他提过一次,就在我们结束7000米级海试,从海外凯旋归来时,嫂子对他说,病多了久了,见到医院里其他病友身边的人多,就觉得结不结婚,似乎没什么分别。她提出离婚,衍哥同意了。” 话说到最后,乔樾的语气易发低沉。 商流沙望着他:“说这个干什么。你想告诉我,我有一天觉得累了要走,你也能理解?” 不累啊乔樾。 最累的那一年,是离开n市离开你远走,一个人在题海书山里埋头,试着放下心中那些念想,抬抬头,连看到的月亮星星和你都不一样的那一年。 乔樾眼神渐渐幽深:“不是,流沙,我不是衍哥。你累了,走不动,我背你走。我活着,你走,我不能放。潜航员这条路我走到现在,不再是我想不想做,也有应不应该做下去。我有责任,我和衍哥一样,不能背弃团队,背弃海洋,背弃培养我们至今的一切说走就走。” “把国旗插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时候,我就在想,过去可能我觉得匪夷所思,可我现在有了听到国歌就能湿眼眶的时候。” “这些年,我有几次想靠你更近一点,却觉得该忍一忍。也想过也许不应该把你拽进这样一条孤独的路。你需要支撑的时候我可能不在,你哪怕有时想听听我的声音,海上卫星电话可能都不允许;你病了,我不能嘘寒问暖;甚至你遭遇意外,如果要永远离开我,我们都没法告别。我们只能不告而别。” “舍不得让你接受这些。但更舍不得让你错过我。你错过什么,都别错过我。” 商流沙静静地听,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论据充足。我不知道拖我下水,你这么良心不安。” “你走,还会回来。我走,不会不告而别。” “你怕什么?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她说了:你去征服星辰大海,开疆拓野;我留在这里,巩固后方领土。你回来,我去接。 只要他回来。 当你围困在不可知的汪洋,向着天边眺望的时候,我是你的海归线,当我跨越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我爱你。 第35章 雪漫天(上) 第三十五章:雪漫天(上) 凌晨的电影院毫不嘈杂。 大厅内挂在墙上的大屏幕在滚动播放一些即将上画的电影的预告片。视频音量调的很小,传入人耳中的声音极低。 没有大片首映零点场加持,又非周末节假日,商流沙和乔樾置身电影院内时,四周人丁极为稀落。 进影厅之前,商流沙还简短地回顾了下有乔樾的这二十年人生。 他们一起做过很多事情。 曾经一起跳上过北上的列车,满车厢跑找到空余的床铺睡醒,赶在列车员检票之前随意选择一站补票下车。在那些陌生的地方空手翻,踩下印记。 曾经一起相约在奥运年环城跑,虽然最后败给了不绝的车来车往。 曾经一起挤时间置身南非球场,脸上抹满各种颜色,画成西、德国旗的模样。 曾经一起夜半扛着望远镜观星。她装专家在他面前胡扯长编。 …… 一起做过的事情很多,可其中并没有一项是一起看过电影。 家中多位长辈牵连娱乐圈。 早年霍氏投拍的影片初上画,会有人将票送到家里,但几乎都被她压在箱底。 把那些从前没做过的事情用有限的时间做一遍,似乎也是一件不坏的事情。 尤其是和乔樾一起去做。 *** 进了票面上所写的四号厅,商流沙才发现内里空无一人。 她看了下时间,距离票面上印出的零点半,只有不足五分钟。 这几年青春怀旧片依旧大行其道。 《惊鸿一面》改编自热门ip,口碑不错,鲜肉演员们粉丝也多,不可能是票没售出其余任何一张。 商流沙只能想到一个可能,许惊蛰包场请她看,虽然票他只送了她两张。 *** 影厅的呼吸灯散着白光,盏数多,内里光线并不晦暗。 乔樾侧身看商流沙:“你同学送我们包场?” 商流沙盯着前方大荧幕上正在播放的贴片广告。 是许惊蛰代言的一款音乐手机。 屏幕上是一片阳光海。 日光透过几乎遮天蔽日的枝藤叶蔓漏下来,斑驳的光影打在许惊蛰缓速移动的脸上。 过去虞听曾说许惊蛰一直是安静的。 商流沙对许惊蛰多年来的印象也几乎可以用话少来概括。 他进娱乐圈这些年,话倒是变得多了一些。 但大多数时候,聚光灯下的许惊蛰的形象,依旧是安静的。 他不怎么对人解释他的初衷以及他的所作所为。 但他不说,她只靠猜,不能保证猜得是否对。 商流沙皱了下眉:“大概是。” “和他很熟?”乔樾默了下,弯起唇角问。 他眼底的光斜过来,虽是微微笑着,但却莫名带有一定的压迫感,商流沙回视了一眼,转移视线:“交情有一点。做你的同学之前,我和他当时前后桌。” 乔樾想起送到家里的装电影票的信封上面印着的那句电影的宣传语:总幻想一觉醒来,能回到高中教室。你还坐在我前面,马尾轻摇,摇出了我整个轻狂年少。 前后桌?估计今晚要从看电影,变成很有意思地看一场电影。 *** 商流沙继续将从未对他提及的事情告诉乔樾:“记不记得我的朋友虞听?” 乔樾心一震。 不会不记得。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是因为虞听死。 不能不记得。 那段时日她忙到无暇它顾;虞听死后,就是她离开他远走。 他从未有一个半年过得漫长如没有来自她任何只言片语的那一个。 不仅漫长,还乏味,枯槁。 眉目不自觉地就染上了些消沉,乔樾答:“记得。” 商流沙嗯了一声,将因提到那个名字引起的翻腾的情绪压在舌尖:“他是虞听喜欢的人。虞听花费了余生,暗恋了很久的人。” 乔樾很意外,而后他明白很多事。 他认识的商流沙从来是干脆、不拖泥带水的人。 她通常不会耗费精力去经营人际关系。 同许惊蛰这断断续续不算热络的联系……原来是因为虞听。 *** 商流沙和乔樾选择坐在厅内最后一排。 灯熄之后,屏幕上海浪由远及近推移,传出来许惊蛰饰演的男主角有些沧桑的声音。 语调里含着叹息,含着缅怀,含着舍不得,含着遗憾。 念白正是此前乔樾想起的那一句被截下来用作宣传语的台词。 故事同大多数青春片一样,没有新的切入点。 讲的是青春,是年少,是被埋在时光深处的暗恋,和那些因为还不懂得怎么爱已经爱上了的少年少女过早地相聚又过快惨烈地分离。 故事里的人从高中到大学,从一座城到两座城,从一国到异国,纠缠十余年。 *** 许惊蛰接演的角色让商流沙觉得意外。 她以为他接演的是一个单纯在学生时代耀眼的风云人物。 可不是。 那个角色,在他的同学眼中的确是耀眼而出类拔萃的。 可这个“天之骄子”却因为一段深埋了十余年的暗恋,而深深地自卑。 喜欢在他心内疯狂滋长,他控制不了这种情绪。 只隔着一道书立的距离,他却始终无法对坐在他前桌的女生表白。 一边是球场上挥斥方遒、动作恣意流畅引人尖叫的他,另一边是房间内对着镜子不断练习“我喜欢你”却始终在说这四个字时卡壳,甚至显得结巴的他。 *** 电影响起了片尾曲。 有人将放映厅内的灯打开。 乔樾的声音响在商流沙耳侧:“感触很深?” “一言难尽”,商流沙刚回了四个字,转瞬已经看清开灯的人的脸,暂时没了同乔樾交流感想的下文。 *** 许惊蛰现身电影院,不在商流沙的意料之内。 她和乔樾起身往下走,许惊蛰抬步往上走,转眼距离缩短到咫尺。 “行程不忙?”商流沙最先问许惊蛰,“刚收工?” 许惊蛰对她漾笑:“再忙时间也能挤出来一时半刻。” 他转而看向乔樾,问:“这就是你电话里说得……那个男人?” 商流沙“噢”了声:“对。你来是为了看他?” 许惊蛰唇弯得更为厉害:“主要看你,顺便认识一下他。” 三人立在原地,忽然商流沙的口袋大震。 这样夜半惊魂call,大概只有在不列颠的温闻干得出来。 *** 商流沙到一旁接电话。 乔樾和许惊蛰立在原地。 “一中的师哥?”许惊蛰忽然开口,“我见过你”。 乔樾嗯了声:“你好,师弟。” 这个称呼有些新鲜,许惊蛰一时间倒没排斥。 他回头扫了眼商流沙,她似乎电话里同人说起私密话题,先一步离开厅内,推门而出。 商流沙走,许惊蛰才骤然说:“你早我一步。” 乔樾没客气:“你晚我二十年,我认识她,在二十年前。” 许惊蛰没后撤:“单纯认识,什么都不是。” 乔樾也岿然不动:“准备从我手里抢?抱歉,八辈子没戏。” 许惊蛰笑:“我抢,对手不是你,是她。” 乔樾呵了声:“哦?她是我的。我这坎,你绕不过去。” 许惊蛰沉声:“看着电影,知道票是我——另一个男人送的,还来?” 乔樾冷回:“不来,怎么认识许先生这同道中人。” 和他有同好,好同一个人。 乔樾继续:“喜欢她很容易,戒很难。许师弟要是戒不掉,我可以帮你。我不会把喜欢她的异性当做敌人,没必要。” 没人能从他手中抢走,没人能让他输。 许惊蛰蹙眉。 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情敌”的打压和言语冲撞。 可乔樾却只是淡然一笑,说:“我爱一个人,愿意把她身边所有的异性朋友,都变成我的好友。” *******时光碎片**** 高一报道那天,许惊蛰去学校很早。 他按班主任贴在黑板上的座次表坐了许久,四周才陆续有同学入内。 他前后左右来得最早的,是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女生。 额头光洁,马尾不长。五官明媚张扬,几乎让人一眼就记住了长相。 他坐在座位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突然女生回头,要借他摆在桌面上的五本书。 起初他以为她是要看。 后来他以为她是在同他搭讪。 最后他发现,她只是抱走垫在胳膊下,趴在上面睡觉。 此后数百天,数学课时,她在他前面各种睡。 有时趴向南,有时向北。 他以为她厌学。 后来的一次次考试,她力压他刻苦学过之后得到的成绩,他才懂她为什么睡。 此后数百天,他在酝酿如何告诉她课堂睡觉不是好习惯,可直到她跳级走,他的话都没酝酿完,没能开口。 第36章 雪漫天(下) 第三十六章:雪漫天(下) 此时凌晨,伦敦时间不过才下午六点多,尚早。 温闻的声音隔着听筒听起来有些喑哑,且掺杂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情绪。 “妞儿,还没睡吧?”她问商流沙。 这三个字温闻自知问得多余。 在这夜半时分,隔着声筒那种自弃感都能清晰地穿透商流沙的耳膜。 商流沙从中听到了疲倦、听到了心灰。 乐天的温闻蔫成这样,商流沙心里即刻咯噔一下。 *** 身后乔樾和许惊蛰站得位置距商流沙不过咫尺。 此刻商流沙已经预感到温闻将要说些什么。 这世上谈资很多,可再多谈资在唇畔,温闻的话也很难离开林见鹭。 乔樾和许惊蛰当前,她想告诉温闻的有些话不便出口。 她需要转移场地。 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商流沙顺着楼梯走到底,决定扔下身后的两人先一步推开厅门走到开阔的厅外接听温闻这通电话。 *** 影厅的最外侧是落地玻璃串起的走廊。 商流沙望着其上映出的各色灯光,随口编了一句:“正要睡。” 她声音刻意放软,略俏,意味深长:“乔樾刚洗完澡。” 温闻默了片刻,声线骤然拔高:“上垒了?这么快?我这是坏你们事儿了吗?” 见她即刻提起精神,商流沙微微一笑:“有生之年里,未来你多努力多生几个让我当干妈,我就原谅你。” 温闻这才明白:“骗我呢吧?!” 商流沙没否认:“只能说你比以前迟钝了不少。我还在外面游荡,没睡。” 温闻啧了声:“深夜外出,有人护驾没?” “我会怕地痞流氓,还是怕奸/杀抢劫?”商流沙即刻反问,而后才让温闻的问题尘埃落定,“乔樾在”。 温闻扯唇:“我猜也是这么回事儿。不然你夜里很少外出活动。” 商流沙嗯了声,将话绕回了最初那个问题:“即便我睡了,你需要我的时候,想打电话就打,我会听。” 她告诉温闻,“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睡。你需要我,不会是每时每刻。只要我健在,就会接。” *** 温闻笑:“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表白?” 在这异国他乡的夜,温闻听到这话,格外庆幸年少时遇见了这样一个人。 你需要什么,她可以是什么。 这是温闻的骄傲。 她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好的伙伴。 *** 温闻一边继续同商流沙说话,一边伸手擦公寓的玻璃。 指甲的艳红色,透过窗进入她视野之内的初升的夜色的灰,和她手上肤色的白搭在一起对比鲜明。 外面淅沥下着雨,窗户玻璃内层起了雾。 玻璃内的雾和玻璃外连串的水珠一起糊掉了她的视线。 温闻用手抹,擦得掉里面的这层雾,却擦不掉窗户这片玻璃外层的雨水。 视线受阻,她也就看不清楚刚从她公寓离开的林见鹭走了多远,走到了哪里。走得是快,还是慢。 有没有驻足,有没有回头。 “林见鹭刚从我这里离开。”温闻这才进入正题,“我就是想找人聊点儿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打架了?”商流沙问。 “没。” “吵架了?”商流沙又问。 “吵不起来,没劲儿。”温闻笑,“跟自己唱戏一样,你见过一个人唱一台戏唱的开心的吗?我不行,没那么大心。” 她笑,可弥漫开来的情绪里毫无愉悦感。 “林师兄走的时候,让我替他带学生三个月。”商流沙忽而蹙眉提醒她,“时间不多,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回国,离开伦敦。” 温闻擦窗上雾气的手一顿:“我知道,他也知道,可依然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关系还没正式开始,已经跟苟延残喘差不多。” 温闻嗤之以鼻:“最近老得特别快。还没年届三十,感觉自己活得像三百岁那样无趣。” 商流沙板正语态:“瞎说,是三千了,三百的祖宗。” 温闻闻言即刻乐了。 但持续时间不长。 很快她说:“流沙,真挺没劲儿的。我们也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更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不需要翻山越岭,不需要万里长征。可真得累。” “刚才他来,是我们约好吃饭。我让他帮我从客厅的衣柜里取外套。他拉开衣柜门,看到裸着上身藏在里面的一个男人。我舍友的男友,他不认识,可他没问。” 温闻的眉梢有些倦意,声音依旧在商流沙耳边流转:“他不问,我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但这饭,是约不下去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很计较,很在意旁枝末节。那几分钟,我突然就看他不顺眼,想让他滚。” “我懂。”默了一会儿,商流沙说。 可真扔的话,又实在舍不得。 这句话商流沙没说出口。 连她这个旁观者,都不舍得当年那个跑遍了n市只为找一把和林见鹭同款的伞还给他,而将他原本那把留下的温闻。 连她都不舍得——看那个将意中人的伞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的温闻不能如愿以偿。 虽然而今的林见鹭,也许已经不是当年她愿景里的模样。 *** 她们三个,虞听的青春用来暗恋,未果。 温闻的过去用来倒追,目前也是未果。 而她呢? 算是幸运的那一个。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们都为自己努力过,可并不像心灵鸡汤里写得那样不在乎结果,不需要回馈。 给出些什么,自然是要回报的。 温闻对林见鹭如此,她对乔樾也是如此。 她要他一生一世,要他眼里有她的影子,还要他心底有她的名字。 不够纯粹不够浓烈的爱不要,不够坚定不够执着的爱也不要。 活这么多年,什么都容易妥协,唯此不能。 温闻最耿耿于怀的,不过也是她和林见鹭的相处,主动的那个,更主动的那个,似乎永远都是她。 *** “下个月我会回国待段时间”,调整了下情绪,温闻又放出另一则消息,“我自己,和林见鹭没有关系。记得让乔樾来接机。” 商流沙心算了下,开口漫不经心:“可以。不过那会儿乔樾在南印度洋。首先你需要用意念力控制飞机让它改变航向飞经那里,其次你需要在飞机路过南印度洋时从上面跳下来准确地落到乔樾眼前。最后,你最好在这段时间内让不会游泳的你学会游泳,以便能活着看到他。” 温闻轻吼:“喂!够了啊!我还以为你下一句会问我,为什么奴役你的男人,语气还这么理所应当。” “你可以”,商流沙言简意赅,“我飞半个地球回来的朋友,他会很乐意去接”。 温闻:“……” 温闻:“乔樾能耐不小,他什么都不用说,你就信到这种地步?” 困意微袭,商流沙捏了下眉心:“我信我自己,人是我看上的。” 他的所作所为,她都能承担得起,她都愿意去相信他能做到最好。 温闻忍不住又问:“乔樾到底干了什么,把成大后高冷的你都磨出死心塌地的感觉来了?” 商流沙皱眉:“这词矫情。” “放到恋爱里正常。” 商流沙随即淡淡解释:“他没做什么,不需要。” “你太喜欢了,原则也可抛?”温闻猜。 商流沙随着温闻的话思考。 真找原因,她也能说出不少来。 例如: 身心契合。 她没放弃之前,他坚持了更久。 别人患得患失,而她因他收获了更多的归属感。 ……会有很多。 可她最终只说:“八岁就不小心看遍了他,想了近二十年,结果依然是逃不过良心,我得对他负责。” 何况上他,她期待。 上别人……想想大概只有恶心。 *** 挂掉温闻的电话,商流沙正打算原路返回,就见乔樾和许惊蛰并肩向她靠过来。 因为时间晚,路人甲乙丙丁几少,许惊蛰仅扣着连帽衫的帽子,没有加其余过多的修饰。 “宵夜?”许惊蛰问商流沙,“我请”。 拾人牙慧要回报,商流沙头微摇:“拿你的票,这次该换我请你。” 许惊蛰没拒绝。 三人进了电影院楼下的地下茶餐厅。 客流几乎等同于无。 但碍于许惊蛰的身份,三人还是选了餐厅内唯数不多的包厢。 乔樾妥帖地应对一切。 替商流沙拉木椅的同时,也拉开了许惊蛰身侧那把。 替商流沙涮洗茶具的时候,先于许惊蛰的手行动,连同他那份一起涮完。 许惊蛰的脸色渐渐变了……在被乔樾像照顾一个女人一样细心体贴地照顾的时候。 可他不能说什么,因为乔樾彬彬有礼。 他说:“不麻烦乔师兄动手,我自己来。” 乔樾很平静:“许师弟不用客气,顺手。” 许惊蛰记得乔樾适才那句话,他说:他爱一个人,会努力把她身边的所有异性好友都变成自己的朋友。 这是朋友? 许惊蛰嗤了声。 明明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表露明显的敌意,明明眼前这个男人此刻没有挑衅只有云淡风轻……明明眼前这个男人此刻不曾与他正面交火,可他就是一败涂地。 且没有回旋的余地。 *** 那日和许惊蛰在影院见过后不久,跨年夜还没过,乔樾的行程突然提前,被迫归队。 因为事出突然,他走之前,甚至来不及同她有片刻厮磨。 和约定的一样,乔樾走,商流沙不送。 送亦想他,不送亦想他。从这个角度来说,对商流沙毫无分别。 她知道他不舍得走。虽然他没亲口说。 但这已经足够。 *** 这一年的最后一日,商流沙回家同父母跨年。 新年的焰火绽放的那刻,网路上有一则爆料通过各大营销号迅速发酵,瞬间蔓延。 爆料的内容几乎都是复制黏贴。 : 年终总结,放大料。 今年蹿升最快的那位小生,已隐婚。女方圈外人。 配图都是两幅剪影。 很好猜。 其中一幅是许惊蛰在《惊鸿一面》海报上的造型抠图,另一幅……商流沙缩紧瞳孔,是她笔下《杀生》的女主人公。 半小时后,以偷拍闻名的某工作室放出一堆照片。 呵—— 商流沙看后即笑。 她同乔樾、许惊蛰的三人行,怎么就被看图说话成许惊蛰深夜携娇妻外出觅食。 第37章 我爱的人 第三十七章:我爱的人 网友的力量是强大的。 消息在网路上飞速传播,迅速发酵。 许惊蛰是年底某杂志推出的四大小生评选位居首位的男艺人,话题度本身居高不下。偶像艺人爆出恋爱消息已经足够让饭圈炸锅,何况这是爆料婚讯。 有人哭天抢地,有人淡定祝福,有人理智围观静待下文。 第一条爆料微博发出到现在不过十五分钟,转发已经近万。 没过多久,有人扒出商流沙的信息,从她出身名门,到她的漫画大触身份,连同她的微博账号,一并被营销号在最新发布的爆料微博里引人围观。 即便人肉速度也没有那么快。 就好像是有人掌握了所有的信息,只是在等时机发布。 *** 浏览过一遍,商流沙关掉手机离开家里的露台,往二楼父母的卧室走去。 今年冬天冰雪天气多,父亲席(商)宴清早年受过重创,肺部留下隐患。 低烧、咳嗽总有些缠绵。 这样寒冷的天,他一直在母亲霍之汶监督下静养。 *** 霍之汶在商流沙眼里从来是理智的,不动声色的。 随着年纪的增长,近些年的冬日霍之汶却开始每每如临大敌,让商流沙有了新的认识。 这个世界上她最崇敬的她眼里最勇敢无畏的女人,她的母亲,最大的软肋就是她的父亲。 商流沙旁观过他们相携走过的几十年。 她对于爱情中的信任、直白的沟通,那些忠贞、坚持、不渝……所有的认识,几乎都来自于他们。 父母把她从一个小姑娘养成成人,也在这条路上一点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一切。 她有很好的榜样,她希望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 如今商流沙每次回来,父母都在。 家中各居室的温度,湿度以及饮食等等,霍之汶都亲自过问,一一确认,唯恐引发任何问题。 席宴清有任何闪失,她都承担不起。 岁月的力量,把当年商场里的女强人,变成了在席宴清面前不时温柔缱绻的女人。 **** 商流沙敲了敲门。 她敲得不重,刚刚她还见家里的佣人陈妈和霍之汶一起端着瓷盅上楼,知道席宴清还没有入睡。 无人应答,她轻轻推开门,视野之内出现黯淡的暖黄色的灯光。 床侧一头翘起的软榻上,席宴清正伸出食指比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商流沙笑了笑。 一层绒毯之下,霍之汶和席宴清四肢相贴,以最原始的亲密姿势相拥。 席宴清还清醒着,霍之汶已经睡着了。 商流沙摆摆手想退出去,席宴清动唇叫住她。 他没出声,但从他的嘴型,商流沙读出了其中的意思:等一下。 *** 商流沙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从软榻上下来,替母亲整理搭在其身上的绒毯,而后披上外套指了指门。 她在前面开门,席宴清紧跟其后,两个人一起出来。 *** 父母主卧的一侧,是家里的书房。 席宴清推开门,内里同样温暖,贴在人肌肤之上的温度非常熨帖。 “坐。”席宴清拉阖上书房贴近走廊那侧的百叶窗,将商流沙指向就近的沙发,自己则走到书房内的主案前,归拢散落其上的一堆照片。 商流沙没去沙发上落座,跟随他走过去。 那堆照片她都见过,是身为摄影师的席宴清年轻时回到n市前游历北非的那段时间拍下的各种生物。 小时候席宴清曾经耐心地教商流沙辨认那些动物的模样,他对她讲述那些动物的习性,以及他拍摄那些照片时有过的惊险景象。 席宴清对她耐心讲解的声音,他抱着她的臂弯的力量和温度,是商流沙此生对于父亲的最初也是最为深刻的认识。 “怎么翻这些老照片?”商流沙问。 席宴清笑:“人老了不是都喜欢怀旧吗?” 商流沙走到他身前,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之上,是自小养成的亲昵的习惯:“不老。我不爱听,这话你少说。” 席宴清拍拍她的肩:“流沙,你长大了,不是小姑娘了。我们不老,你怎么长大。” 商流沙坚持:“总之不行。” 她又离开席宴清的身躯,替他将照片一一理好:“是不是想回去那里看看了?” 席宴清没否认,只说:“现在去,豺狼虎豹来时,跑不快了。” 他话落低咳了声,对她微微笑着。 商流沙蹙眉,而后见他伸手捂唇,一时停不下来。 他自然而然地就势将手臂撑在椅背上,落座。 商流沙重新靠近他,替他抚顺脊背:“累了休息吧,别挨,别看了。” 席宴清忍了下来,对她说:“没事儿,我们两个说说话。” “很严重?”商流沙吸了口气,蹲在他身前,抬头看着他,很慎重。 席宴清笑:“你这点遗传自谁,别这么草木皆兵。” “汶姐今年冬天很紧张,你知道我遗传自谁了?”商流沙反问。 “今年你外公身体不好,她敏感一点。” 商流沙嗯了声:“刚刚我不进去,你也会出来吧。” 担心自己的咳嗽声会惊醒那个人。 席宴清有些无奈:“和你妈妈一样,有些事,非得说出来才罢休。流沙,我虽然年长你很多,可是脸皮不厚。” “真没事儿?” “没有,前些天在你外公那里熬得久一点,休息两天就好了。” 商流沙还在审视他:“眼神闪什么?” “没闪。” 她坚持:“下次体检,我和你们一起去。” 席宴清应下:“只要你有时间,都可以。” 她又去拉书桌两侧的抽屉,里面空荡荡,这才松了口气:“我搬回来,等春天来了,再回去。” 席宴清弹了下她的额头:“好,这样朝戈也没那么无聊。” 他停了下,想起适才收起霍之汶的手机,见到的那条讯息,又问:“没什么要跟我说得吗?” 商流沙摇头。 “确定?” “嗯。” 席宴清的眼神很清明,他持续扫射来的目光,商流沙无力招架。 消息已经满天飞,她自知瞒不住:“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指的是你刚刚被嫁了人这则谣言,还是指你和乔樾在一起这个事实?” 商流沙一愣,不为前,为后。 席宴清笑,见她茫然,解释给她听:“乔樾来过,就昨天。” 第38章 终身之盟 第三十八章:终身之盟 好像有一阵轻柔的雨扫落心头。 商流沙心尖有些湿。 有些惊。 有些软。 她的心一瞬跳得很快,而后慢下来,跳得缓慢而庄重,她问席宴清:“他来做什么?” 席宴清微摇头,只反问:“你说呢?” “有心机。”商流沙笑,“殷勤”。 席宴清拉开抽屉找乔樾带来的东西,同时反问:“有心机你就不喜欢了?” 商流沙站起身,不想妨碍席宴清翻找物品:“你明知道,还问。” 席宴清忍着眸间漾出的笑意,推了推商流沙的肩膀:“是有心。但是没有机。眼镜在那边的书架上,第三排第二列,帮我拿过来。” 商流沙踱过去打开眼镜盒,里面的无框眼镜看起来很新,她没有见过。 她递给席宴清:“什么时候配的?从小到大我很少见你戴眼镜。” 席宴清没多想:“你小时候,我看不见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的说,是我的眼镜和眼睛?” 商流沙否认:“不是我。” “哦,那算你此地无银。”席宴清没同她纠缠,他从第三层抽屉里找到了昨日乔樾走时留下的图纸。 纸张已经有些发黄,被卷成筒状插在一个硬纸板里。 席宴清将那张图纸展开,看了看,然后往前一推:“乔樾来见我们,顺道来送这个。” *** 东西近在眼前。 商流沙垂首。 眼前的纸张上,是一栋房子的结构图,和房子尚未完成的平面效果图。 那些线条每一笔都好像被人描过很多遍,铅墨有些散,蔓延出来些许痕迹。 这是一栋房子,目前只存在于这张纸上的房子。 商流沙看了一眼,又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栋房子,不仅仅是一张图纸。 *** 记忆倒流。 商流沙的记忆倒退回乔樾最初入选潜航员大名单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的乔樾还没毕业,他有很多选择,可他从中选择了那片蔚蓝色,放弃了其他的offer,进了国家深海基地。 深海探潜是一个新领域,当时他的选择让很多人深感意外。 最初的培训和各种课程排的密集,乔樾无暇他顾。 那一年,商流沙见到乔樾的时间前后不足一个月。 她生日,他不在。 他生日,他也不在。 等她浑浑噩噩地结束期末考还在校园内晃荡,许久未见的乔樾却突然带着深了一层的肤色,出现在她眼前。 连日熬夜备战,商流沙以为她眼花。 等乔樾跑到她眼前,她伸手摸了一下乔樾的胸。 触感温热。 她这才确定见到的是乔樾真人而不是一具蜡像。 回家的路上,商流沙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昏昏欲睡,乔樾却特别聒噪。 他说海洋,说海底,说建筑房子…… 他的声音在,于她更催眠。 那些话商流沙印象都不深了,睡意昏沉,当时就没听清楚。 乔樾后来忍无可忍,揉她的脸,她才清醒了一点,记得后面的内容。 他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她漫不经心:“有落地窗。” “还有呢?” 她说:“天窗。” “没了?”乔樾追问。 她那时是真得困极,没了耐心:“平层,要院子,建大温室养草木,面积最大的房间一定是卧室。书架要极高。倒下来,砸死话多扰人睡的人。还问吗?问够了吗?我能睡了吗?” *** 此刻,眼前的这张简图上,有她当时说得窗户,有院落……她说的所有,都在里面。 席宴清扯了下唇:“不好奇他还说了些什么?” 商流沙猛地将手臂撑在桌面上:“你难道不应该替他保密,让我惊喜?” 席宴清扶了下眼镜:“你现在不惊?不喜?” 商流沙:“……” 她踢了踢一旁的落地高腰花瓶:“还说什么了,跟我分享一下?” 席宴清笑了一下,不知回忆起什么,他给了商流沙三个字:“他求我。” 商流沙瞳孔猛缩:“求什么?” 答案在商流沙意料之外:“让我在他不在时,替他看着你,绝缘其他异性。” 商流沙:“……他神经。” 席宴清认可:“挺敢说。” “可能我传染的。”商流沙揽下这“功绩”。 “比我第一次只身见你外公时底气足。” 商流沙:“不一样,外公嘴硬心也硬还顽固,你心软。” 她将图纸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她胸口起伏地剧烈了些,问:“我如果明天嫁人,你们能原谅我吗?” 席宴清又咳了声,声音些微喑哑:“如果那是你认为正确的决定,如果那个人就是你要的人,没有对不起。婚姻是人生大事,但并非考虑的久等于考虑的周全。” “我决心娶你妈妈的时候,也是一念之间。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商流沙拿起一旁行军床上的绒毯搭在席宴清身上。 席宴清坐着,她站着。商流沙看他,而后郑重地说,笑意明媚:“投胎跟你姓,也是我最好的决定。” 席宴清拍了下她的手背:“拿话贿赂我?另一件事,不用担心。你晏叔叔会交代霍书的公关去处理。谣言分贝再响,也没有事实有力量。” *** 商流沙的手机持续关机。 许惊蛰公寓的烟灰缸,已经落满了层叠堆积的烟头。 适才同经纪人燕荔大吵一架,喉咙此刻被烟熏刺激,更为刺痛。 狗仔抛出的照片他看了,偷拍的角度很好,选的那些,都没有当晚的第三个人——乔樾。 票已经送了商流沙。 他也已经亲口听到她说有了另一半,自然不会去抢。 拍《惊鸿一面》时,很多台词是他去找编剧和导演,磨了一次又一次,才改成如今的模样。 比如前后桌的设定。 他用了心想要给漫长的暗恋画一个句号,就等上映日对她说心事。 他等了又等,可从一开始,也许等就是错的。 电影出来了,没能用作表白的道具。 她看完了,于他好歹也算是一种圆满。 *** 许惊蛰那晚亲自去影院是突发奇想。 今年蹿得快,跟他的线的娱记一直多。 当晚行动时,他特地让助理开车在城区绕,选了红绿灯车流拥堵的路口,他下车离开,避人耳目。 他一直注重保护个人*,更不希望把商流沙牵扯进他这个众口铄金的圈子里,不想让她被动地接受别人品评。 绯闻爆出的太快,对方对她的信息很了解。 当是时,他就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经纪人燕荔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做的”,那个带他五年他称之为荔姐的圈内闻名的以狠辣著称的金牌经纪说,“开不了口?你蠢成这样,我给你一个假戏真做的机会。” 燕荔话还没落,许惊蛰掐灭了手头的烟:“荔姐,你跟我有深仇?” 燕荔呵了声。 许惊蛰将手臂遮在眼睛上,盖住里面所有的情绪:“人活着爱而不得不是很正常吗?我现在偶尔见见她,挺好。你这样……我以后还能见吗?” 他的话带些安静的哀伤。 燕荔静静地听完:“偶像艺人怕恋爱、婚讯的绯闻、谣言传出形象受损人气下滑,其实并不可怕。大众接受度这几年越来越高。她是白富美,又是运动爱好者,还是二次元大触,高知分子,微博内容积极向上。这些极易拉好感度的信息爆出来,即便不能趁机和她有进展,也没有坏处。粉丝会喜欢她。喜欢她,就等于他们认可你的眼光。一个男人挑什么样的女人,会影响大家对这个男人的感观。你挑的好,粉丝会更加死心塌地。如果和她没进展,时间长了辟个谣也就过去了。热门话题和热搜这周下不去,曝光度没问题。我捧你到今天这地位,也能继续捧得更高。” 许惊蛰冷笑了声:“提热搜?荔姐,你究竟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燕荔默声,空气中只有烟雾和诡异的沉默:“你自己的人生,你的事业,一个女人,你又明白什么?” 许惊蛰的手扣在厅柜上,血管像起伏的山丘,看着让人惊心。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忍了又忍,突然将厅柜上的所有物品掀翻在地。 他的每个字都像吼:“滚。” “那是我的十年,我tm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 *** 暗沉的情绪在脑海中不断发酵。 许惊蛰持续播着那个显示关机中的号码。 口腔都是尼古丁的苦、麻、涩。 他想解释。 他觉得他该解释下,可为什么连解释,都做不成? 他攥着手机,突然里面钻出来一条短讯。 来自适才摔门离开的燕荔:老子tmd喜欢你,你满意了?! *** 乔樾外出集训出任务时,通常电话通话少。 外面的世界吵翻天,商流沙扔关掉手机,给他发邮件。 恢复这数年来,乔樾每次离开n市时,两人常用的联络方式。 几个字,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发了过去。 “回来后,我嫁你吧。” 隔了五分钟,她又发:“你忙,我甲板上娶你也行。” 第39章 跋山涉水 第三十九章:跋山涉水 母船泊岸补给。 虽然只离开n市不足两日,此刻站在跃龙号母船东方红07的甲板上,乔樾已经在想念商流沙。 想得次数不多,平均一日十几次。 年末基地从高校里招了一批新人,几个月下来,能跟着他们一起去执行任务见习的只有两个。 周徐深逮着两个鲜肉说说笑笑,没得聊了才踱到乔樾跟前趴在乔樾身前的围栏上。 他眼带审视看着乔樾:“小乔,想什么呢?” 乔樾起先没吭声,而后说了一个字:“人。” 周徐深没想到他回答地这么简洁明了,给出建议:“明天我们才离港。既然那么想,都快想成雕像了,你可以今儿请个假飞回去明天再飞回来。” 乔樾睨他:“今天可以回,明天呢,后天呢……未来的一个多月想就能回?总得习惯,自己克服。” 是这么回事儿。 周徐深叹息,用一副过来人深有感触的模样拍乔樾的肩膀:“万一嫂子正好也想你呢,不为你自己,就当为了缓解嫂子的相思之苦。” 乔樾笑,啐周徐深:“我们才集合不到48小时。好像你很懂女人一样。” 他迈步往船舱走,周徐深依旧跟在他身后:“对了,乔,再跟你透个信儿。这批跟着我们往印度洋走的,还有两去采样的科研工作者,就俗称科学家的那物种。” “我知道。”乔樾没多想。 周徐深略微有点儿看热闹的意思:“里面还有那谁……就上次为了抱你把全组抱了一遍,抱别人都两秒,到你那儿十秒不撒手的那女教授,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冷泉。” 周徐深的话里含着些八卦色彩和语焉不详。 乔樾忽得停住脚步,骤然回首:“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周徐深微咬舌,眼神一闪:“你小心防狼,别被人冷教授海底兽变给吃了。” 乔樾手肘微屈,冲着周徐深的下腹就捣:“瞎操心,我有主。除了我老婆,谁都啃不动我,啃不着我。你自求多福是正经。先贤有云,人的眼光是会变的,也许这次她改抱你。” *** 摆脱周徐深,乔樾刚关上寝室的门,放置在床侧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他接。 来电的是上次去往昙县的路上通过电话此后再未有动静的大学同学求是。 “我打了好几遍了”,求是开口先是抱怨,而后转入正题,“你没事儿吧?” 求是后一句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乔樾不明所以:“你再打得晚一些,等我们到远海,就无法接通了。还有,我应该有什么事儿?” 求是略迟疑,而后开始正儿八经地开导他:“爱而不得是人之常情,过去这几天,等你想开了就好了。你这会儿不在n市吧?” 乔樾先答了后半句:“不在。” 而后他问:“前面那句什么意思?” 求是还在医院值班,走廊里几个实习医生走过去,长身条裹在白大褂内,像招摇的白旗从他眼前飘过。 那背影有的性感、有的窈窕、有的多姿。 他告诉乔樾:“等你回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更好的。” 这话越说,乔樾越是不明白:“介绍什么?我没病,这会儿不需要你介绍名医专家。” 求是一听更急了:“商流沙嫁了人,你总不能被打击得继续守身如玉当和尚吧?” 他话还没落,乔樾眉头拧成一股绳,眉眼聚拢,像雾中远黛,有些凉薄,但仍旧不失冷静:“现在北京时间几月几号几点几分?” 求是下意识地脱口报时:“1月2号,早晨八点四十一分。” 乔樾“嗯”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穿到未来去了呢?!我要娶她这事儿还没昭告天下,你就未卜先知了?” 求是:“……” 见乔樾这反应,求是有些惶恐:“你还不知道?” 求是这话拖泥带水,非常不干脆,乔樾逐渐缺少耐心:“言简意赅地说,我应该知道什么?” 乔樾乍接求是没直接提,现在难以启齿,他给乔樾指路让他自己去看:“你那儿网络还是通畅的吧?你看娱乐新闻,头条。” *** 娱乐新闻里几乎只充斥着同一则消息。 浏览器里,大图推送的照片里的景象和人乔樾都熟悉。 他修长的指划过图片,仔细看过一遍。 那晚他也在,但明显被拍照的人刻意无视了。 他又看了眼新闻爆出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 没有其余的未接来电或者躺在收信箱里的短信。 远隔海峡,此刻他近乎在大陆最南端。这样的麻烦,这样的无中生有,商流沙不希望他知道分心。 乔樾懂。 为了查看资讯,他连通了网络。 此刻屏幕上跳出一个文字框,提醒他查读新邮件。 乔樾点开。 看到来自他邮箱通讯录里备注为“mygirl”的人发来的两封信件。 一:“回来后,我嫁你吧。” 二:“你忙,我甲板上娶你也行。” 乔樾看着这两行字,身体内的血脉流动似乎都有了声音。 澎湃的,激昂的,得偿所愿的,兴奋的。 那些有节奏的从心底奏响的鼓点,敲得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她的消息来时,他的春天也一同提前来到。 人总会在一生中有这样的时刻,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 这是乔樾的那一刻。 时光似剪,岁月如河。 他知道此后会有人同他共剪一世,有人同他共渡一生。 乔樾伸手探入床铺枕旁去摸自己的证件,想起周徐深此前曾说的飞回去再飞回来,拔腿就走。 *** 手机关机近二十小时,商流沙打开时,里面涌出许多信息,手机震个不停。 来自温闻的,来自出版社的编辑七里的,来自表弟霍行止的……以及多条来自许惊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陌生号码曾来电的提醒。 商流沙一一看过,需要回复的一一回复。 最后只剩下许惊蛰那几条“对不起”以及他的解释。 最新的一条,发出时间显示为五分钟前。 许惊蛰说:“我已经在微博进行澄清,热搜和话题撤不掉,抱歉。” 许惊蛰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商流沙敲打了几个字,回复他:“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起我。” 家庭原因,商流沙年少便接触到那个圈子。 许惊蛰要想在微博上发声,也需要经纪公司的许可,她知道。 澄清的各种说辞,在这种舆论发酵甚嚣尘上的时刻,也只是信者信,不信者不信。 父亲席宴清告诉她将此事交给母亲霍之汶的得力干将晏阳初处理,她也放心。 现在唯一牵动她心绪的,是她发出的那些邮件,会得来什么样的回复。 也许该感谢这则“婚讯”的绯闻,推她向冠乔樾的姓更近一步。 既然迟早有共枕的那一日,她愿意提前让那一天到来。 *** 飞机落地,乔樾回到n市已经夜里十点整。 他大步迈离航站楼。 他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潜航员的统一蓝色着装,人群中更显出挑。 修长的手臂垂下,手插在下装口袋内,腿一动,带起一阵气流。 如刻五官眉峰凌厉,脸色略显焦灼。 这张脸近半年时间在各大媒体上出境。 n市不比昙县的闭塞,有路人认出他,同他打招呼。 虽是公共人物,但毕竟不是会被围堵的明星,乔樾微笑回应,加快步速离开。 n市天气有些恶劣,似乎又要降雪,乔樾排队等到计程车,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 还在机场外环路上,乔樾发短讯问商流沙:“睡了吗?” 隔了不久就有回应:“正准备给你发邮件,要是你没有及时回复,马上就睡。” “我要是回复呢?”乔樾问。 “怕你想我,陪你聊五分钟。”商流沙即刻答。 乔樾攥着手机,催促司机提速。 车窗外寒风凛冽,车内他的心热,温度烧灼着全身。 *** 隔了几分钟,乔樾手机震。 商流沙问:“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乔樾车内敛笑,继续催促司机,回的话很冷静:“有。晚安。” 那端就此安静下来,乔樾也没急。 到了商流沙的小院外,乔樾视野之内一片漆黑,路边的路灯也坏了,他视野之内光线的来源,仅剩如洗月色。 真睡了? 乔樾试探着发去一条:“睡了?” 商流沙依旧没什么反应。 生气了? 他笑。 乔樾了解她的作息,此刻室内不该一片暗黑,他转而想到朝戈,打过去。 朝戈接电话的声音有些懒散,泛着疲乏:“哥,有事儿?” 乔樾没绕圈子,直问重点:“你姐在家?” 朝戈靠在一楼的沙发上抬首看了一眼,二楼露台那里可见商流沙的半边身影,他嗯了声说:“在,找她?” 乔樾否认:“不找,别告诉她我来过电话。” 朝戈顿时来了一点精神:“酝酿什么好事儿呢?” 乔樾淡淡地回:“想知道?明年告诉你。” *** 适才的计程车已经不见踪影,商流沙的小院所在的区域略偏,几少可见车辆经过。 乔樾迈动两条直入树干的腿,突然飞速跑了起来,穿行于四周小巷。 他的速度很快,像是短跑里的加速冲刺,永远慢不下来。 寂静天幕下,他是矫健的夜行者,转眼就穿过四条街道。 风从他侧脸经过,汗从他额头滑落。 乔樾体内那种能将整个人燃爆的焦灼,化为腿上穿行于大街小巷的力量,勃发前行。 不了解内情的,还会以为有人在城区搞极限运动,夜跑穿行。 他胸腔里一颗心砰砰如鼓似要跳出来。 脚步落地的声音同急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掺杂在一起,声如洪钟。 *** 到了年少时清早上学路上他总要经过的那个叫商流沙一起上学的房门外,乔樾身体上已经沁出整整一层汗。 贴身的衣服湿透。 他盯着门前那两盏红灯笼,不再发简讯,改拨商流沙的电话。 乍接通,不等商流沙说什么,乔樾已经发令:“下来。” 商流沙阖上手捧的父亲席宴清的一本摄影集,蹙眉:“下哪儿?” 乔樾喘了口气,此刻才觉得肌肉有些酸:“我在你家门前,小时候上学等你那位置。” 摄影集从商流沙手中脱落,她起身猛地拉开露台上的纱帘向外开。 门外红灯笼映出的光罩内,笔挺如树的乔樾立在那里,见她向外看,举起手臂在她眼前轻摇。 商流沙愣在那里,乔樾微笑:“不嫌远?下来看,下来看我更清楚、更好看。” 哈—— 这嘴,又进化了。 商流沙急转下楼,边下边问:“你怎么回来了?” 乔樾刻意拉长了声线:“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和你说的吗?” 商流沙耳畔是她急促的脚步声,和乔樾粗重的喘息声。 她继续下楼,靠他更近一点。 “我来给你答案”,乔樾也继续说,“流沙,我来娶你了”。 我跋山涉水,来娶你了。 第40章 欢迎你,乔太太 第四十章:欢迎你,乔太太 这夜夜色单薄。 寒风不断在吹,将细碎干裂的风沙和商流沙一起吹向乔樾。 商流沙推门而出的那刻,习惯性地将视线斜向墙外站立的那座小型石狮。 先于石狮的轮廓,她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乔樾。 就好像年少时那无数个日暮晨昏一样,他等在那里,偶尔踢着脚边的石子打发时间,在她乍出现的那刻,总能准确地抬首将目光投向她的面庞。 红灯笼撒下的光束显得眼前人有些悠远缥缈,商流沙看了乔樾一眼,继续迈步向他走过去。 她腿刚动,乔樾突然疾步走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扣进他怀里。 商流沙身后的门“哐”一声自然闭合,她身体下意识地一颤,乔樾的吻已经裹挟着他身上略显冰凉的气息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他吻得急躁,交缠的唇舌从一冷一热,很快变为一热另一副更热。 他急到一副恨不能立刻吃掉她一般的模样。 唇舌行动迅速。 亲,辗转;吮,交缠。 乔樾的手也没闲着,在商流沙后背游移点火。 她急匆匆从家里跑出来,身上的线衫单薄。 乔樾的手心触到她的后背,慢慢辗转,每过一处,引起她一层由外而内的颤栗。 她心弦被他的手被拨响,那些声音荡涤着她的理智,迅速地就将她吞没。 她像条荒漠里久经干涸的鱼,名为乔樾的这场雨一下,即刻溃不成军。 *** 商流沙的身体一软,乔樾就停了下来。 他的手扶托在她的腰上,将她身体上提,让她踩在他的脚面上,双眸离他更近一点。 他让商流沙的手搭在他腰侧,脱下他的蓝色外衣,披在她身上:“外面冷,进去吧。” 外套上残留着他的气息和体温,商流沙摇了摇头,眼眸微眯,有些危险:“喊我下来,满足你的*亲个够就准备走,你这样……” 她刻意停顿了下。 乔樾刚想替她拢一下衣领,就听到她裹挟着凉笑的后半句话:“你这样和女票完赖账有区别?” 她视线坚定,不闪不躲。 乔樾扯了下唇,望了眼四周:“那各取所需?” 他握拳抵在唇畔轻咳了声,强忍笑意:“我现在就地躺平?” 商流沙眼中再度露出危险的神色,呵了声:“少来。这样,你叫声姐,我替你负责,我帮你结账。” 她的手从乔樾腰侧向他的前胸转移,摸过一块块凸/起的胸肌,手最终停在乔樾胸口:“叫啊?!害羞了?” 这满满的挑衅…… 就好像是去往昙县的路上,她叫得那声“哥”。 乔樾蹙眉,突然出手捧起她的脸。 他温热的掌心触在她脸颊之上,挤了挤,在她侧脸上挤出一团包子,直接无视掉她前一句话,突然说:“我愿意。” 商流沙板起身躯,挥打掉乔樾的手:“能不能把你话说清楚了?” 乔樾开口字依旧不多:“你懂。” 嫁,他愿意。 娶,他也愿意。 他疾行这数千公里回到她身边,想让她知道,她肯嫁,他如何开心。 他娶,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 时间不多,乔樾需要在次日晚八点前赶回母船泊靠的深水港。 他的外套搭在商流沙身上。 隔了几分钟,商流沙碰了下乔樾的手臂,他适才还火热的身躯,在渐渐流失温度。 “明天回?”她捡重点问。 乔樾看着她,一瞬不眨:“最迟明晚。” “折腾。”商流沙如此评价他的这短期内的一来一去。 乔樾再度伸出手臂勾她的腰,让她的身体再度贴在他身上:“明天是工作日。” 他又不着前后骤然蹦出一句话。 提工作日,是他在说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上班。 商流沙听得懂,她哼了声:“你走不到两个月,这么点时间我等不起?” 乔樾挥手揉乱她的发:“你行。我没用,我不行。” 他已经等不及,忍不了。 商流沙:“……” 他自我认识贬低地这么深刻,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商流沙:“二十二天。我从你嘴里听到你的心,只有这么长。” 乔樾眯眼睨她:“古人见一面定终身。” 他审视她的脸部表情,突然又问:“我看到的那两句话,是你骗我?哦,还是说后悔了?” 他眼底写满无辜,在等她的答案。 商流沙微踮脚,啄他唇:“这犹豫才是逗你。” 乔樾垂首,几乎在商流沙话落那刻,再度扣紧她的手:“后悔也晚了,你这权利被终身剥夺。” 他的手蹭她的肋下:“我来娶你,我还想尽快做一个爸爸。你成全我吗?” *** 生来至今,在家里住得日子,商流沙从来不会夜不归宿。 和乔樾置身就近的宾馆房内,她却也并不觉得这行为出格。 她的小院离她父母的家远,乔樾的公寓更远,都没有这间并不豪华的宾馆近。 活了二十余年,直奔三十而去,商流沙从未想过,有生之年她会有开/房这一日。 乔樾进浴室之后,她耳侧传来淅沥水声。 这种体验很新鲜。 既有一定的刺激感,同时她又觉得非常理所当然。 浴室那端的水声停了,商流沙从床上跳下,几步走到浴室门外。 她没敲,隔着门同乔樾说话:“能自理吗?需要我帮忙吗?” 随即从里面传出乔樾的闷笑:“洗干净了再送你。” “污。”她接了一个字。 乔樾拿着浴巾包裹自己的下/身,闻言突然拉开浴室门。 他光滑赤/裸的上身就此呈现在她眼前。贲张的肌肉虎视眈眈地列在她视线之内,一串水珠沿着他的肩胛骨下滑,最终垂落。 他有只手搁在围裹下/身的浴巾上,一副随时要扯开的模样:“看吗?” 商流沙转身,撤。 乔樾骤然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将她勾回来,整个人抵在他身侧仍旧不断有水珠下滑的浴室壁上。 “不干点儿污的事儿,我好像对不起说我污的你。”乔樾笑,突然俯身咬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像把火,扑在商流沙颈后耳侧的敏感处。 她整个人瞬间爆燃。 乔樾继续咬,抚摸她的后背,他扯掉她上身衣物的同时,她身下一湿。 商流沙咬牙,呼吸急促,声颤:“硌得慌……去床上。” 乔樾的手不再流连她身后,往下探。 他一动,她体内潮/涌更为激烈。 他抱她回床的路上,包裹住下/身的浴巾全开,垂落在地。 她的手紧勾住他的脖子,他三两下撕/扯开她下/身的衣物,贴着她,往里送。 她躬身,他抱起她的腰,他往前动,压,挤进她身体那刻,她微张的口溢出一丝呻/吟。 这一声打在乔樾耳膜上,他动的更快,无法克制。 他每深一分,她魂更颤一分。 在剧烈地潮来潮往中,在身处云巅的忽上忽下失重感里,她的心被他的身体撞得柔软如泥。 他一遍遍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眉,她的眼。 商流沙唇微张,任他作为。 腿微张,失去了闭合的力气。 而后,她集中全部的力气咬他,一字一颤:“飞回来……到底是为了……上我,还是娶我?” 乔樾摸她的脸,翻身而下,躺在她身旁。 她问,他又将她抱起搁到他身上,让她在上,他躺在她身下:“都有,为了娶你,然后上一辈子。你在上,我在下。知道你好胜,这样平衡点儿?” 他身体硬,在下她在上面躺着,硌人。 商流沙动了下,吸了口气:“这样你好意思说你在下?” 乔樾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等我从印度洋回来,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稀罕?”商流沙调整呼吸,一动身体一疼。 乔樾嗯了声:“算我求你,嗯?这样是不是好接受点儿,乔太太?” 商流沙忽而厉声问:“说什么呢?” 乔樾笑,重复:“乔太太。” 商流沙哼唧一声,才啐他:“滚,脸真大。” *** 清早商流沙醒来的时候,床侧挂着一套她尺码的女装。 简洁的短皮衣,窄脚裤。 商流沙视线在室内逡巡一周,发现了在一旁的置物桌旁摆放食物的乔樾。 见她睁眼,乔樾淡笑一声:“起床,得去排队叫号。” 商流沙重新阖上眼睛:“误了,也是你的错。” 乔樾三步并两步坐回床侧,用手指慢慢地力道柔和地梳理她散落铺陈在枕侧的发:“我负责,责无旁贷。以后你犯,我也认错。” 商流沙提醒他:“我的证件在家。” 乔樾从一旁摸出来一本户口簿:“起得早,我找汶姨拿的。” 商流沙:“……” 他吃死她爸妈,比吃她还紧。 她还没开口,乔樾继续解释:“成家是你和我的事情。但汶姨他们把你养大,我不能说抢就抢,要经过他们同意。” 商流沙想起席宴清同她说过的话。 在关系发生变化之后,他也是主动上门同长辈沟通。 他没对她说过。 站在他的立场,他大概是觉得那是他能为她做得最起码的事。 这么多年,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很好。 她戒了下没戒掉,她此刻感谢她自己的执迷不悟。 休息还不够,商流沙又缩进被窝:“叫姨。” 她扔了两个字出来。 乔樾怀疑自己听错:“说什么?” “我叫我妈汶姐,你叫汶姨,我大一辈,叫姨。” 乔樾笑,突然俯下身将她连同被子打卷抱起,隔着棉被拍了下她的臀:“智商呢?” 他将她放在一旁的沙发单人位上,只让她露出脑袋,其余身体部位依旧包裹在宾馆的白色薄被中:“我能屈能伸无所谓。让我儿子叫你奶奶,我孙子叫你老奶奶……啧啧,随便出个门人家都以为你病得不轻。你乐意,我特么还不许别人这么想你。” 他起身,准备继续去整理早餐,迈出一步而后又退回来,微俯身贴在她额心吻了下:“你反省反省,深刻点儿。” 商流沙:“……” 他唇角一刻不停地斜上天,别人看着才会以为此人痴傻,有病。 第41章 《杀生》 第四十一章:《杀生》 变为乔太太的过程比商流沙想象地要简单。 那几十分钟,她没同乔樾说什么话,只眸光坚定着等。 心境像期待霍之汶生弟弟朝戈的那段时间,又有些像人生中的每次大考等成绩前的日子。 未来未知,但她并不忐忑。 也许是因为很早之前远在少不更事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而今的这种未来。 里面有乔樾,有她,有安好的一切。 *** 这不足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像是偷来的,流逝地快。 从登记处出来,商流沙就开车匆忙送乔樾去机场。 车不是开去昙县那辆,是她从家里的车库提出的一辆轿跑。 她开得快,每次超车都让乔樾有种即将和前车擦撞的感觉。 她开得认真,乔樾的眸色却越来越深,越来越黑。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 过了新一个红绿灯口,在上机场高速之前,乔樾突然发声:“前面靠边停车。” 商流沙没即刻听命,只回:“你赶时间。” 乔樾重复:“先停车。” 商流沙最终照做,乔樾开门下车,绕到驾驶位那侧,打开门:“下来,我开。” 他眉眼低垂,语气不容置喙,商流沙抿了下唇,下车交换座位。 系好安全带,两人安稳落座,乔樾慢慢提速,同她截然不同,开得稳妥。 商流沙见乔樾随后带蓝牙耳机拨电话。 接通之后她才发现他是打给朝戈。 他对朝戈说:“帮我联系你家的司机,到机场来接你姐回去。” 朝戈没多问,只说:“她是成年人了,搞得定。” 乔樾仍旧坚持:“我不放心。” 朝戈:“……还有完没完?哥,我现在真得特别讨厌你们,旁人眼前秀去。” 乔樾没客气:“随你喜欢。”尽情讨厌也可以。 朝戈:“……你找根绳把她拴在腰上带走算了,反正都学会夜不归宿了。” 乔樾伸手准备挂电话,最后低呵:“你以为我没想过?!” 朝戈:“……” 真是极度无语中。 *** 乔樾想过,但是不行。 他不希望她有任何改变。 无论何时,她都首先是商流沙,其次才是他的乔太太。 *** 乔樾挂断电话,商流沙在一旁将胳膊支在车窗上。 乔樾嘱咐:“我不在的这未来几十天,别开车。” 商流沙动了下唇:“看情况。” 乔樾没恼,笑容只增不减,改换了一种说辞:“这个周期海试任务重。你在家一切以安全为重,别让我分心。” 商流沙收回搁置在车窗上的手臂,动作很慢,口气清淡,争取自己的权益:“我是开着车跟人斗气别车了,还是往人车身上顶了?” 乔樾直视前方,没看她,还是那个词:“不行。” 商流沙:“……” 她唇动了几动,也没找出合适的词来。 才给他名分,这就干涉上了? 呵—— *** 可有生之年,乔樾干涉她也不是初次了。 少时骑单车上学,乔樾一度就固执地让她坐车尾后座,不许她自己骑。 阴天,他的理由是:“要是下雨的话你座后面方便给我撑伞。” 晴天,他的理由是:“晒了你老太快,我在前面给你挡着。” 雨雪天他的理由更充分:“路滑,你骑容易摔。” …… 她艰难摆脱父母安排的送她入校的张扬的座驾,结果却是他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将她“锁”在车后座上。 *** 机场人来人往,无数离别和重逢的桥段上演。 曾说好乔樾走商流沙不送,可这一次,两人默契地一个没说我不去了,一个没提你不要来。 商流沙看着乔樾办手续,换登机牌。 再回来碰面时,被印度洋的风吹几十天,不知道这人的脸会不会又换一重模样。 商流沙头微仰,话不长:“怎么去的怎么回。记住了?” 乔樾张开手臂,拥住她,下颚抵在她肩头:“一定。” “我会照顾自己,不跑,不野。”她捡起他的手搁置到她小腹,让他的手心贴在她身上,“两晚了,也许你期待的已经来了,我有分寸。” 乔樾的手没敢动,掌心贴到的温度瞬间染了些虔诚的意味。 他用另一只手同她五指交握,眼神笃定:“我准备好了。他来,我开心地迎。” 商流沙缓缓笑了,别人数年做的事情,他们用了数十天。 也算补偿别人一见钟情即告白,而他们兜转二十年才有今日所走这段路的崎岖。 心暖,她的声音此刻也暖,她先从他怀抱里起身:“走干脆点儿,别拖泥带水舍不得。” 她往外侧招手催促,乔樾嗯了声:“行。” 她近在咫尺,他心发烫,转身前最后一句话是:“除了身体不在,其他我的一切都和你在一起,你安心做你的事情,想我,就看看你四周。” 上次他走时说,录了很多海风和海浪的声音拷贝在她的电脑里,让她想他时听一听。 这个男人,总能轻易地就让她动心。 她不舍,可招手让他走:“走。” 她给过他承诺。 让他去征服星辰大海,他回来时,她一定是他的海岸线。 她从不轻易给诺言,给了,就一定是真的。 *** 乔樾二度走后的第十五天,商流沙从代理她系列版权的出版社编辑七里那里接到卖出影视版权的漫画《杀生》影版建组之后主创要进行碰头会的消息。 虽然有父母授意人公关她同许惊蛰的那则绯闻,但她的id仍旧曾整日高挂热搜榜,成为许惊蛰粉丝和路人的观光胜地。 同许惊蛰的绯闻已经被澄清。 但此次随着《杀生》建组、选角等相关信息公开,一些旧闻又被翻了出来。 她平日每条只有数百评论的微博,评论数再度急速飙升。 她很长之前发布的那则最新微博,因这两次事件,已经评论过万。 七里截图给她看微博的盛况。 她的一张旧照,也重新被人顶上热门微博。 无关其他,那条微博透露的信息是“别看画了,来看作者的脸,极品”。 照片她很陌生,是她一张在n大图书馆一侧的咖啡厅留下的旧照。 她捧着书,长发盘起,用一只灰色铅笔插稳固定,纤长白皙的颈外露。 照片是人从她身后抓拍,只露出她半张脸。 眸光澄澈,红唇饱满微开,侧脸的线条带些古典雅致。眉目格外分明,黑白两色的照片上扑面而来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七里把评论也截给她看:“你这人是不是现在连微博id密码都忘了。这评论一串人喊你老婆。再整套写真发发图,我估计底下就更无节操,得喊,老婆,来艹我。” 聊天界面里,七里不断地发过来截图和文字信息:“明天你去吧?我去接你。” 隔了两分钟,商流沙才回:“好,给你机会。” 七里发了一串叹号给她:“!!!!!!正确的回复方式是,谢谢你,麻烦你了。” 商流沙:“你想多了。” 她不能不去,适才七里发来的截图里,有她此前没关注过的如今确定下来的主创信息。 世界之小,她没想到,近些年低产的商陆,年末刚交完《惊鸿一面》那张答卷,会来做《杀生》的监制。 第42章 不为人知的爱 第四十二章:不为人知的爱 《杀生》的导演是商陆新近扶持的出道多年,但作品不多的导演吉祥。 吉祥来自西藏,年轻时跟随商陆的工作室在美国拍摄一系列纪录片入行,也拜入商陆门下。 商陆后来回国,他则继续留在海外进修。 吉祥师出商陆,拍摄手法和风格同商陆很像。 这几年他回国后拍得都是独立电影,没有同大的制作公司和投资商合作过。所触及的题材相对小众。 *** 商流沙曾经看过吉祥的一部作品《树》。 题记是这样几句话: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我开心时,开花。我不开心时,落叶。 拍得是西藏日喀则地区的人文风貌,那些坚强地同高原,同吝啬的大自然对抗的积极生活的人们。 片子几乎没有主线情节,但是影片角色身上透出来的那种磅礴的生命力,和他长镜头下那种色彩的转换和过渡,给人心灵以重击。 *** 众主创参与的这次会议,议题主要是解决选角争议。 漫画不同于小说。 每一个角色作者本身已经赋予其完整的人物形象。 从外形,到性格,无一例外。 尤其外形在漫画中作者已经对每一个角色都有充分的刻画,他们要找的演员即便不能完全贴合原著的形象,至少也不能有太大的偏离。 远没有小说的人物选角选择空间大。 商流沙的所有意见都已经体现在她的作品里,没人问,她便不再多言,只在一旁同编剧交流。 这次的编剧团队是老带新。 被选中的老编剧有多部成熟作品,来自商陆的推介。 新编剧则是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但贵在热血。 *** 《杀生》的情节并不复杂,讲述的是一对青梅竹马三十年的人生。 女孩少时设计杀死残虐同学的变态校长。 为了替她掩盖罪行,男孩花费十几年的时间通过日复一日的口述硬生生慢慢地改造与此相关的每一个知情人的固有的记忆。 且他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深夜一点点潜入被尘封的未被发现的案发第一现场进行清理。 故事里还提到他如何在事情败露之际,将所有一件件暴露出的证据指向他自己。 十多年,对当年的杀人案耿耿于怀的警察一直被男孩兜着绕圈,始终游离于真相之外。 男孩是完美的犯罪清理人。 他遛着警察,同时他自己,也在成年后做了一名警察。 故事的前半部分,是他如何替青梅掩盖犯罪真相,后半部分是他如何在警方顺着他留下的线索将他锁定为嫌疑人之前,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利用他的智慧,擒获一个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 会议持续的时间不长,结束的时候,商流沙听到导演吉祥在总结下一步选角将要接触的对象。 有他们想要争取来试镜的人,有自告奋勇上阵的人,还有经纪公司推荐而来的演员,且通常是捆绑式的,同一公司塞来的都是一位大咖再带一个新人。 更有导演吉祥合作许久默契度高想要再次启用的演员。 毫无意外,商流沙在其中听到了许惊蛰的名字。 散会之后,七里在制片公司的会议室外等她。 商流沙刚推门而出,还没同七里说上话,便撞见姗姗来迟没有参与会议的监制商陆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商陆的步伐迈到她身前即刻停了下来。 商流沙喊:“二叔。” 商陆点头,对她说:“流沙,先别走,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话落便进了会议室,没有留给商流沙回应的时间。 *** 商流沙站在长廊道里等了一会儿。 在她打发走七里后不久,商陆才同《杀生》的导演吉祥携伴从会议室内再度走出来。 再度停在她眼前时,商陆才问:“今天还有别的安排?这会儿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和吉导一起去我那里。” 有乔樾亘在中间,再加上这几日身份的突然转换,商陆这样提了,商流沙只能应下来:“好。” *** 商陆的住所在他早年回n市定居之时,在半山盘下的一个酒庄内。 商流沙年少时便跟随父亲席宴清来过,也跟随其他长辈来过。 她来过很多次,但唯独没同乔樾一起踏入过这个地方。 虽是寒冬,但酒庄内乔木蔽日,绿意迷人眼。 商流沙跟在商陆和吉祥身后踩在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上,听着相熟的两人三三两两零星几句话沟通着近况。 进了客厅,商陆将他们引到起居室。 **** 起居室空间很大,单人位的欧式布艺沙发散在四周,因为坠饰少,倒也不会显得拥挤。 放映设备的幕布占据整面墙。 商陆吩咐家中阿姨泡茶的功夫,吉祥已经自来熟打开幕布此刻连接的电脑,拿出移动硬盘,想将近期一些演员的试镜视频资料拷贝下来,让商陆给出参考意见。 幕布是可触摸式。 吉祥插硬盘的同时,身体贴到身后的幕布,不小心撞开了一个商陆放置在桌面上的文件夹。 内里一张张照片的缩略图顺时呈现在商流沙和吉祥的眼眶中。 图片没有放大,但仅凭那些缩略图,商流沙已经能够辨识出照片上的人是谁。 是乔蔚,乔樾的母亲。 那样多的图片,缩略于眼前,数量多到看一遍也许就能了解一个人的一生。 *** 乔蔚的照片一出,室内的氛围一时间凝固下来。 吉祥没动,看着眼前乔蔚的照片,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回。 *** 三十余年了,他的记性远比他自己想象的好。 沈蔚当年退圈前红极一时,至今仍是许多人眼里的至尊红颜。 时隔几十年,如今的商陆也已经打拼出更多成绩,在圈内近乎人尽皆知。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知道沈蔚,也有太多人知道商陆,可几乎没有人知道,沈蔚和商陆当年曾经爱过。 吉祥喉咙一动,有些哽。 几乎没有人知道,沈蔚和商陆曾经属于彼此,想要做对方的一辈子。 他们那样爱过,却不为人知。 而今沈蔚已然身故多年,却仍旧只是娱乐圈里退圈之后去向成谜的一个前辈,她的离世同样不为人知。 吉祥记得他是如何被当时炙手可热热衷慈善事业的影星沈(乔)蔚从藏区需要帮助的学生中选中。 他也记得他是如何在沈蔚的操持下翻山越岭从高原进入大城市接受教育。 他更记得后来他多么意外正当红的沈蔚会宣布永久退出娱乐圈。 他更忘不了后来他又是如何接受沈蔚的委托走到商陆身旁,一方面跟着商陆便于完成他自己的导演梦,另一方面替她看着商陆,却要对商陆绝口不提同她相识。 后来他明白,那个时候,沈蔚已然决定在最爱的时候不说再见便离开商陆。 她是那样一个做出选择便不会动摇的女子,敢舍,舍得下一切。 她在最红时终结自己的演艺生涯。 她在情最浓时爽约商陆,从他的世界里蒸发。 她在生命最俱魅力的二三十岁之交,舍生身故。 她将他安排给商陆,在化疗求生抵抗病魔和生下此生唯一的孩子乔樾之间,选择了生下乔樾。 她替商陆做了选择,让他重新开始,去遇见别人。 *** 吉祥知道沈蔚从不觉得她自己的决定伟大,她自己常说她自私。 那个时候,甚至在乔樾和商陆之间,她的那些安排,更多的都是偏向商陆,而不是初生的乔樾。 这么多年过去,沈蔚向商陆隐瞒了她的病、她的过去、她的死、她的麻烦,同时隐瞒了乔樾的生。 她大概是希望商陆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可她低估了商陆的顽固,低估了商陆走出一段感情所耗费的时间。 三十年过去,商陆没能开始,他还在原地踏步。 她瞒着商陆她的死。 可世界之大,商陆满世界找,还是找到了她的墓碑。 她瞒着他乔樾的生。 可世界之大,商陆还不曾寻觅,已经通过狗仔发现了乔樾的存在。 她所隐瞒的一切,都没瞒住。 吉祥很想知道,沈蔚会不会后悔? 她想让商陆忘,商陆没忘。 她想让商陆不去睹人思人,商陆见得到乔樾。 她爱的男人,如今过得非常不幸福。 *** 吉祥拜师商陆后,这些年里陆续在商陆这里见过很多乔樾的照片。 乔樾那么像沈蔚。 沈蔚又知不知道每次面对乔樾的时候,商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些年吉祥在n市的时间少。 乔樾不知道他的存在。 商陆不知道他同沈蔚相识,他也不想突兀地突然出现去打扰乔樾。 偶尔见到商陆聊时,他从中了解到商陆而今同乔樾不咸不淡的父子关系,甚至一度曾对峙的父子关系。 他旁敲侧击过商陆太多次,可除了旁观,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为他们做些什么。 当年在沈蔚面前,他以自己的生死起誓,答应为她保守秘密,绝不会脱口而出。 可此刻,虽然还有商流沙这个他不算熟悉的人当前,吉祥却突然忍不住告诉商陆:“哥,我认识蔚蔚姐,认识很多年,在很早之前,我认识你之前。” 虽然很迟。 虽然这话当时说出来也许是惊雷,此刻也许已被时间磨成了仅仅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件事实。 第43章 二更护短 第四十三章:护短 吉祥话落的那刻,商陆没动。 室内静到只有加湿器轻微的运转声。 而后商陆走到电脑旁,关掉了那个文件夹,同时关机。 就在商流沙和吉祥以为不会从商陆口中得知任何答案的时候,他说:“我知道。” 虽然那时为时已晚。 *** 沈蔚走后,他一直在寻找答案,想知道为什么她走,想知道她在哪里。 时间能让人遗忘,可时间也能让人在岁月流逝间发现更多的真相。 他是后者。 *** 吉祥刚同他提起沈蔚。 商流沙近在眼前,让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乔樾。 心慌的感觉涌上来。 商陆阖上电脑,对商流沙说:“流沙,你和吉导在这里聊一会儿。” 他迅速地进了书房,步速很快,关门的声音很轻。 *** 商陆离开之后,吉祥敛了适才剧烈翻腾的目光,淡笑了声:“商小姐,抱歉,稍后向你解释。” 吉祥紧跟在商陆身后,推开了商陆没来得及反锁的书房门,走了进去。 *** 从进门到现在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 一起进门的三人仅剩商流沙被留在起居室内。 这一番变故来得突然。 她需要时间来思考消化。 她此生同商陆接触过多次,近些年因为乔樾见面,比少时因为父母的关系碰面的次数还多。 虽然每次碰面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她见过的商陆从来都维持谦和有礼的长辈之姿,从未失态。 仅仅因为几张照片? 不会是这样。 她虽不了解商陆,可是她知道这不是仅有的原因。 *** 虽是白日,商陆书房的缎丝窗帘闭合,不透光,显得室内黑如染了夜色。 吉祥关好门。 商陆坐靠在木椅上,脸隐于夜色下。 吉祥向他靠近:“哥。” 商陆的声线很低,冷淡平静:“出去。” 吉祥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他没有走,反而是向商陆进一步逼近。 靠近了,吉祥才发现商陆的手在颤抖。 他靠商陆更近了一点,他走近,商陆却突然被激怒般声线拔高重复:“出去!” 吉祥站在原地,不再向前逼近逼他。 他出手摁开一旁的落地台灯,灯光不强,却刺得商陆眯眼。 桌上还躺着药瓶,帕罗西汀,吉祥认识。 当年他初到商陆身边,进入商陆的团队,就在商陆的私人案桌上见过类似的药物。 抗抑郁? 还是抗焦虑? 商陆不是一个冷血寡情的人。 可他这些年并没能拉近同儿子乔樾的关系,吉祥只能斗胆猜。 商陆过去的病因,主要在于沈蔚。知道乔樾的存在之后,这其中只怕也添了乔樾。 碰面对他而言是刺激。 *** 吉祥一直不走,商陆看着他,良久才开口:“流沙是乔樾喜欢的姑娘。” 吉祥在他身旁坐下来,问及适才商陆那句话:“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问我?” 商陆勾了下唇,很浅:“有用吗?那个时候,你也失去了她的消息。” “你们帮我很多,我却在其中充当了破坏者”,吉祥吸了口气,“她把乔樾留下来,应该没有想过你和他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商陆将手搭在额上,轻摁了下:“按照常理来说,我是不是应该一早把他带回我身边,放在眼皮底下?知道有他在的时候,我应该高兴,我应该感激,我应该特别爱他,特别宠他?” 他告诉吉祥:“我不是个好父亲。事实很残酷,如果我知道他存在,二选一,当年我会选择放弃他。” 但他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他问吉祥:“你明白吗?” 吉祥无言以对。 *** 商流沙在起居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吉祥从里面出来:“陆哥累了,让他休息会儿。” 商流沙问:“你们认识很久?” 吉祥点了点头:“远在乔樾出生之前。” 商流沙放下握在手中的瓷杯,视线扫向书房:“刚刚,二叔怎么了?” 吉祥说:“没什么,老毛病,情绪波动大。” 他说得云淡风轻,商流沙却感觉不到轻松:“如果现在是乔樾问,你也这么回答吗?” 吉祥顿住,只看着她:“依你对樾樾的了解,他会问吗?” 商流沙笑了下:“你是在像我表达对乔樾的不满?” 吉祥没答。 商流沙继续,起身准备离开:“抱歉,我护短。” 第44章 后遗症 第四十四章:后遗症 商流沙话落便走。 吉祥没动身拦。 他以为她是准备转身离开商陆的酒庄,可没想到商流沙只是起身离开他对面。 她没有走,而是径自走向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 也许商陆不会来开,敲门的那刻商流沙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 她耐心着等,隔了一分多钟,又敲了三下。 耐心地,缓速敲不带一丝一毫催促的。 商陆从内里拉开门再度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人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他问:“抱歉,流沙,让你来却没招待好你。要走?” 他猜到不是吉祥,吉祥会直接敲过推门而入。 商流沙敲门,他得开。 商陆既然猜的很准,商流沙也没有兜圈子,可她不止是自己走,她要让商陆一起同她离开去个地方:“二叔,这里有些偏,您送我回去。” 她说得不是问句,而是一个结果。 对商陆这样的长辈说也许不合适,可她没有扭捏,说得很自然:“不会耽误很久,就当报答您,午饭我请。” 而后她又微微一笑。 眼波一荡,漾出暖光。 商陆还有些精神不振,可他没有拒绝:“好,等我五分钟。” *** 在室内不过待了一个多小时,再出来时室外的光已经敛了大半。 适才晴好的天,暗沉了下来。 商陆走时嘱咐吉祥自便。 回城的路独商流沙和商陆两人置身车内,一路没说什么话。 他的酒庄在城郊,进入城区,商流沙才开口:“去苑城路。” 商陆曾经去她的小院送过让她转交给乔樾的礼物,知道她家的地址,不在苑城路。 但苑城路他曾经驻足过多次,知道住在那里的人是谁。 就在数日前,他还曾经到苑城路的某栋公寓送过东西,托付门卫转交。 商陆随口一问:“搬家了?” 商流沙没否认:“家之一。” 到了苑城路,她又补全地址:“东路56号。” 是乔樾的公寓所在地没错。 商陆手上动作依旧,打方向盘向着那座小区拐去。 车停那刻,商流沙邀请商陆下车:“二叔,跟我上去?” 她刻意强调:“他不在。” 她没说“他”是谁,商陆自然也不需要指明。 他略微犹豫,最终还是跟着商流沙下车上楼。 *** 乔樾的这栋公寓密保并不严格,电梯和楼门基本所有人都可以自行进入。 商流沙从没问过乔樾,但她轻易地就输对乔樾门上的密码锁,带着商陆进门。 她太了解乔樾,他所有的密码都是他母亲沈蔚的生日,无一例外。 在她眼前,乔樾很少有秘密。 *** 乔樾的公寓面积不足一百平。 中间没有隔断,厨房、客厅、卧室……各功能室相连,完全打通。 内装也很简单,用的是原木色调。 既雅致,又随性。 商陆是第一次走进乔樾的住所,他站得笔直,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显得僵硬。 商流沙向他解释:“乔樾随队南下印度洋,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回来。” 商陆视线在房间的各处搜寻,看得认真:“他知道,可能不会欢迎我来。” 商陆的语调透出几分萧索,他盯着室内唯一一张乔樾的照片看。 相框被摆在一旁的博古架上,照片上的乔樾背朝大海,笑如花开,应该是他十几岁的时候的留影。眉眼仍有稚嫩的气息。 乔樾的成长他都旁观了,可似乎也都错过了。 *** 商陆话一落,商流沙双眉微聚:“您没试过上来,怎么知道会被赶出门。” 她没去留心商陆的表情,伸手推开一旁的一扇落地柜门,里面有几个礼盒规规矩矩地陈列在内。 她问商陆:“这些,您还认识吗?” 商陆扫过一眼,脸上写满出乎意料。 怎么会不认识?摞在最上面的那一个,是元旦前他才准备好放在这座小区门卫那里的。 早些年他送,乔樾接得沉默,他以为乔樾不喜。 后来他怕乔樾拒绝,拖商流沙之手送。 …… 已经有很久,不曾当面转交。 这里的十几个盒子,代表着这十几年来,从十几岁长成近三十岁的乔樾的十几个生日。 商陆眼底情绪翻腾。 变幻时间不长,他眸底的光又一层层崩落,情绪最终又被幽黑的眸掩盖下来。 商流沙不想同商陆一席话讲成万里长征,她很快又出手将柜门推合:“有的也进过垃圾桶,可还是被他捡回来了。” 商陆笑了下,很淡,甚至让人觉得微苦:“流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商流沙没等他说完,问出了她想知晓答案已久的那个问题:“您不知道。二叔,我一直想知道,乔樾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言辞有些犀利:“如果您是介意他活下来出世,而你的爱人因他的生而身死,那并不公平。他没得选择。你们没有人问过他要不要,没有人对他解释过什么。” 商陆眉眼透出寒光,声音却透些乏力无奈:“在你眼里,二叔是这样不明事理,不可理喻的人?” 商流沙摇头:“不是。您只是一个对乔樾冷酷无情的人。您别怪我直接。” 商陆一顿,摇了摇头,才接:“不会,我知道你是护着乔樾。” 商流沙望着他那些同乔樾有些相像的脸部轮廓,补充:“不止是这个。这么多年,刚刚是我第一次见您失态。我一直认为爱情的一部分是爱屋及乌。” 她在商陆那里见到那么多乔蔚的照片,说明商陆并未遗忘。 爱屋及乌,爱乔蔚,也该爱乔樾。 也许再过不久,她会将乔樾也变成另一个小小少年的爸爸。 从前她不想过,可此刻她前所未有地希望这段多年停滞不前、拉扯不断的父子关系能有改观。她提醒商陆:“不止爱屋及乌,何况他是您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荡过商陆耳侧,他消化掉,嗓音绷紧:“我知道。流沙,我比你年长太多。这世上的道理我见过、听过、在我的故事里讲给大众看过太多次。可没有用。我依然不称职,做不好一个爸爸。” 商流沙:“我幼儿园时,就听过一句话:世上无难事。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商陆没有表态。 “乔樾也有问题”,商流沙微一叹息,“身为晚辈,我做什么,可能都像班门弄斧,多管闲事。他的问题,我来督促他改;您的问题,我希望您能想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懂;可只要温暖够多,南极冰山也能慢慢融化,我们都懂。” “流沙”,商陆唇一牵,“这不是你第一次给二叔上课。整个商家,只有你和你爸爸做这样的事。” “如果您觉得是说教的话,那我很抱歉。您不喜欢,就再没有下一次。”她干脆利落。 商陆微摆手:“不,我只是替乔樾高兴。” “二叔,我求的不多”,商流沙松了口气,“我可以带给他所有他没有的一切。我可以做他的妈妈能为他做的一切,可以带给他我的妈妈;我可以给他儿女、给他一个家,给他细水流长,给他地久天长;我甚至也可以做他的爸爸能做的一切,只要他需要。只是我更希望,他真正的拥有这些,不仅仅来自我。我希望我的儿女,将来也都有一个可以随时见面的爷爷,您懂吗?” 商陆:“你们……” 商流沙:“您猜得对,他是我的人了。法律认可的那种。” *** 午饭商流沙说到做到,请商陆。 一餐饭开始前,商流沙想对商陆说的都已经说完,整餐饭桌前安静许多。 结束后,她准备回自己的那座小院取部分书籍搬到父母那里,商陆便送她回小院。 停车后,商陆同她一同下车。 商流沙边同商陆道别,边找出钥匙开老旧的铜锁。 商陆还没走,商流沙同他话别转身的瞬间,突然瞥到一旁突然有人从小院外遮天蔽日的粗壮榕树树干后闪身而出,手臂一抬,拎着的桶里的东西向着她所站的方位泼过来。 她看到了,下意识就想闪身。 商陆同时感应到变故,迅速出手拽她。 他们反应快,可近在不远处的攻击者同样反应不慢。 就在商陆的手拽住商流沙的手的同时,对方攻击方向发生了变化,改为泼向商陆的背。 刹那间,商流沙头皮一麻,商陆拽住的那只,是她年幼受伤不够强健的左手。 她迅速挪移,以极快的速度踱到商陆身后,反身,右手臂扣在他肩头。 用她的身体挡在商陆面前。 她动得太快,商陆在她冲到他身前的那刻,几乎目裂胆寒。 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转换体位。 那温良浓稠的液体,转瞬泼了过来,遍布商流沙的后背和发梢。 刺鼻的味道铺陈开来。 商流沙扯了下唇:“泼完跑真快。” 袭击者转瞬不见人影,只留下一句话:“别tm勾引我们的许惊蛰。” 哦,原来是情绪激动的粉丝。 难道之前的绯闻效应还没过? 商流沙笑了下。 “是油漆”,她立刻将身上的长及脚踝的开叉双面绒大衣扯下来,“不是那些腐蚀性化学品。” 商陆神色阴沉:“如果是硫酸呢?流沙,你讨厌二叔到,想让乔樾恨我吗?和我在一起,不需要你挡在前面。” 商流沙:“哦,乔樾的保护欲和偶尔表现出的大男子主义,那种他得比我强的执念,是遗传自您啊。” 她看了眼自己发梢上的绿色油漆:“得剪掉,不知道乔樾喜不喜欢短发。” 商陆知道她语调轻松是为了让他不在意这件事情,可他介意。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商流沙又说:“男人存在的意义,是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乔樾不在,我替他照顾他那份,没什么,应该的。” 商陆:“……” 人海苍茫,乔樾栽在商流沙手里,大概是他最欣慰的那件事。 第45章 世界始终你好 第四十五章:世界始终你好 告别商陆,商流沙折到就近的理发店修理被油漆沾染的发梢。 长发剪掉被油漆沾染的部分之后只剩及肩长。 她夺目的眉眼在短发映衬下重新变得张扬。 看了一会儿镜子适应了下新形象,她回小院内打包了几本要用的书便再度启程离开小院前去父母所在的老宅。 路上回顾适才过去的那几个小时,她略微觉得懊恼。 在商陆面前,她表现得其实有些任性。 商陆不是她的父亲,他无论是作为叔叔还是作为乔樾的父亲,她同商陆之间的关系都不算熟络亲近。 她其实没有同他讲条件的底气。 可她那时并不胆怯,也许是笃定虽然和乔樾的关系一团糟,但商陆并非完全不在意乔樾;也许是近些年她的父亲席宴清和商陆的关系日益融洽,长辈的和谐相处让她安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父子关系要想破冰,单凭一朝一夕的催化很难。 可事关乔樾,她一向自持的冷静、理智,轻易崩盘瓦解。 她有些急进。 爱也许能让人成长,可同时也让人关心则乱。 她能在背后慢慢推几把,可和商陆的关系走向如河,决定权还在乔樾手里。 他想做什么,她支持。 他想有什么,她帮忙要。 他停滞不前,她并不想逼他快走。 *** 南印度洋。 海上航行搭配着海底下潜测试。 日暮晨昏在颠簸的海上对乔樾来说没有太大的分别。 有区别的只是天气恶劣和良好,是否有利于展开下潜作业。 跃龙号随母船东方红07出航半个多月,才迎来第一次靠岸补给。 承担任务的潜航员不多,参与项目的科学家就更少。 搭乘跃龙号海底取物的冷泉,结束这第一阶段的航行,船靠岸后,便会跟随她的团队先行搭机回国。 置身跃龙号舱内下潜的过程中,海面的控制室全程监控舱内的情况,那样的环境并不适合冷泉问及乔樾的私事。 他们的一举一动,在很多人的眼皮底下,说得每一句话,都有很多双耳朵准备着想要监听。 靠了岸,见乔樾和周徐深这两个她熟悉的潜航员出来,冷泉没走,等在他们必经的路旁。 能不能得到一个人,也许靠的只是一个靠岸补给的时间。 不抓紧,就可能错过。 冷泉不希望错过是她的结果,所以她准备好了,随时要迎男而上。 她上一次搭乘跃龙号见到乔樾时,听了其他人对她讲述乔樾在国家海洋基地出色的表现。 从他进入基地到被选拔为主驾驶,一路都让人刮目相看。 提起他,他的同仁有用不完的形容词。 他在国家海洋基地里的那些风云轶事,她听得越多,对他的想法便越不单纯。 他身上有男人理应具备的开阔视野,醇厚学识。 她喜欢优秀的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有天然吸引异性的俊逸脸庞和她仅用目光扒掉他衣服便能想象到的布料包裹下的紧实身体。 她目标定位他已久。 *** 周徐深眸一扫便看到冷泉等在不远处,他推推乔樾:“等你呢,需要我倒回去吗?” 乔樾抬眼看了下,冷泉的确在前面等。 他的视力极好,隔着这段不算短的距离,能捕捉到冷泉眼底那种灼热的光。 他尊重,但不喜。 他踢了下周徐深:“这么发展下去,你会比跳广场舞的阿姨还八卦。走快点儿,你走前面。” 周徐深特利落地照做,走在前面还不断回头看乔樾:“冷教授的脸、身材是不如嫂子,但脑力总不差。你说话悠着点儿啊,别辣手摧花伤害人家。” 乔樾蹙眉:“哦。你心疼了?” 周徐深叹了口气,而后又啧了两声,最后吐槽:“扯,只是同胞爱。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看着慈眉善目,笑开了那叫一个让人如沐春风。可你拒绝人时,就一无情的阎王,特不留情。上次那个——” 乔樾打断他:“别翻旧历史,我没有听自己旧历史的兴趣。” “kao”,周徐深停了下来,“好像我对说你的旧历史很有兴趣一样”。 乔樾给出定论:“你表现的是像这么回事儿。” 周徐深嗤了声:“我闲的,成吗?!等这次回去见到嫂子,我得在嫂子耳边吹风让她小心你出墙。要试试?” 乔樾作势卸周徐深肩膀,语调上挑:“你敢吗?” “我真敢。”周徐深不怕死。 乔樾没再逗他,光线此刻过于强烈,适才他还能看清冷泉的表情,多走这几步,他便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他扯开自己的制服领口纽扣,身体闷在制服下有些烫,沁出一层薄汗。 天幕下他和周徐深的影子也缩得极短。 他告诉周徐深:“你可以去。但是她一定当你在讲笑话。她信我。嗯,你执着地非要白费口舌我也拦不住你。” 周徐深闻言白他一眼,乔樾看到又顺手敲了他后背一锤。 周徐深笑着翻眼,乔樾敲得也没用力。 小打小闹聊着,话落时,没几步他们便要走到冷泉跟前。 临近了,乔樾步伐没变,依旧大刀阔斧地往前迈。 路过冷泉身畔的时候,出乎周徐深的意料,竟是乔樾先开口:“冷教授今天就回n市?” 他主动,冷泉略觉惊喜,声愉悦:“对,三个半小时后的航班。” 乔樾从蓝色制服口袋内掏出一个盒子,问:“我家也在n市,能不能麻烦冷教授帮我捎样东西回去给家里人?” 冷泉应承地极快,几乎在乔樾话落的同时,她的答案一齐脱口而出:“好,带什么,给什么人?” 绒盒在乔樾掌心,他轻微晃了晃,答:“这个盒子。麻烦你带给我的新婚妻子。” 多日之前,他曾经说过这个称谓。 那次是假的,这次是真的。 商流沙听到这个称谓的话,大概会嫌弃,他猜是这样。 可这四个字,他喜欢,说出来觉得自己有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此后生,他的姓氏冠着她的名字。 此后死,墓志铭上可以什么都不写,只写“夫妻”。 这是世上最好的一种男女关系。 *** 冷泉的脸在乔樾掷出“妻子”这个词的随后数秒内换了数重神色。 她聪明,不会允许自己自作多情。 上次在n市偶遇时拒绝冷泉的看展览邀约,乔樾以为那拒绝已经足够她明白,可看起来依旧不够。 他希望这次能扼杀彻底。 等冷泉眼底的光散个干净,乔樾拿在掌心的盒子没递给冷泉,而是重新握紧又塞回口袋:“算了,她宅的时候,不好找人。还是不麻烦您了。这种东西,还是亲自送比较有诚意。” 冷泉启齿艰辛,从齿缝渗进唇舌间的风一改灼热开始失温:“什么时候结婚的?上次我听大家说,你还是单身。” 乔樾点头:“环境特殊,没法把人秀出来,有的同仁不知道正常。人我看上很久,但觊觎得不少。虽然自私了点,但结了婚我走才能放心,就结了。要感谢她不离不弃。” 冷泉脸部线条绷紧:“挺好。” “嗯,她很好”,乔樾微微一笑,“祝你一路顺风”。 **** 冷泉走后,周徐深又在乔樾身旁感慨:“你这招我怎么觉得还不如等人说完再拒绝呢?” 乔樾看他一眼,不动声色。 周徐深又问:“冷教授是有比不上嫂子的地方,可去年那个电视台的主播很好,可惜。” 乔樾劈手砍他肩一掌,在海底待了几个小时,此刻他声音才透出一丝疲惫:“不可惜。在你眼里她们是女人,在我眼里她们是人。你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研究研究今天带上来的动物是什么。” 周徐深:“……” 那些海底生物公母都难分,研究个什么劲儿。 *** n市。 寒假在即,在昙县久待的费因格重回n大。 他这次回来,相比去昙县之前那个脸色时常犹如暮雪千山的费因格明朗了许多。 商流沙在n大见到他的时候,见他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不可谓不喜。 陪费因格走得那段去昙县的路,找回了他脸上的笑。 同时还找回了他丢失已久的妹妹,也找到了她和乔樾不再兜转走到彼此身边的路。 那条路对费因格来说是一条失而复得的路;对她和乔樾来说,是一条携手与共的新征途。 各有各的圆满。 一起坐在学院僻静的废置活动室,费因格将一份礼物推给商流沙:“思珑给你的,嘱咐我带给你。” 商流沙接过:“替我谢谢她。” 费因格盯着包裹严密的礼盒,问:“不拆?” 商流沙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反问:“不急,思珑小妹没送你东西?” 费因格撇了下嘴:“我和她什么关系,还需要靠送礼物维系感情?!不需要那么客气。” 哦,看来真没送。 商流沙单刀直入:“这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她还是没拆,也没等费因格给出答案,只提醒他:“回来见过曾医生吗?他怎么说?” 商流沙没忘,去昙县之前费因格还时常要到心理医生曾檐那里报道,起因是他那一段时间内频繁出手打人。 费因格摇头:“我好了。流沙姐,找到思珑之后,我没想再去打谁。曾医生那里,我可能不需要了。” 商流沙强调:“曾医生确认过,才可以。别以为你自己久病成医,能断生死了。” 费因格点头,同时想起邀功:“等处理完学校的事儿,我再找他。流沙姐,这几天回来就考试连考试,我发挥得应该还行。” 他有些洋洋自得,商流沙则眉目换了肃色:“不能只是还行,应该是很好。” 费因格哈哈笑:“下次,下次。这次就这么着了,下次我努力。” 商流沙:“别只贫。” 费因格唇翘得很高,骤然站起身,突然走到商流沙座位前,伸出手臂拥了她一下:“谢谢你,流沙。” 那些想说的感谢太长,仅仅几个句子无法表述的清。 费因格没出声,在心里念了很长,很久。 商流沙没挣,没动。 费因格感谢她,她其实也感谢费因格。 没有因他而起的昙县之行,也许她和乔樾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徘徊,那更多的一年又一年倏尔走过的话,她会觉得可惜。 *** 日升,日落。 时间匆匆。 冬深,冬末。 去日繁多。 乔樾归期将至的时候,商流沙突然收到他接到海底搜寻任务,随众调赴南太平洋的消息。 他的归期被迫推迟,且没有确切日期。 乔樾在给她的留言里没有说明推迟的具体原因,可新闻已经铺天盖地,商流沙自行看到了答案。 新闻用到的标题无一例外的触目惊心。 载有237人的空客a320失联,航空公司于失联48小时之后宣告飞机失事。 突发的特大空难一出,相关国家集结各种力量沿专家推测区域进行海空大搜救。 *** 新闻上的那些字眼,商流沙并不陌生。 时隔几十年的时间,上一起失联同胞达近二百人的特大空难,还是近三十年前她的大伯商浔身为副驾驶驾驶的ce9602坠机事件。 ce9602时至今日,依旧被认为沉入海底,因此不见踪迹。 事发时飞机下落不明,身为副驾驶的商浔在媒体捕风捉影的揣测报道中被指蓄意坠机引发舆论抨击狂潮。 那是整个商家灾难的开始。 她的爷爷、爸爸……众多的人因为那架失联的客机命运发生了转折。(见《憾婚》) 可那时无论世界各国派出的搜寻力量多么庞大,飞机如同人间蒸发,不现一丝踪迹。 未知的海底不是陆地平原,人类在其间的作为有限。 近些年,商流沙一直在关注海洋的探秘和开发。 最初,是她先对海洋有了企图。 做潜航员是她少时的期望之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鲠在商家人心上的那起空难。 她希望终有一日技术更为进步之时,人间蒸发的ce9602能在更大面积的海底搜寻中被发现。 少时她曾多次对乔樾说起过那起空难。 生命和生活都像轮回。 曾经ce9602坠机时,她尚未出世,是事故的旁听者;如今的坠机和跃龙号参与搜救,乔樾是亲历者,隔着众多资讯,她是旁观者。 乘客的生机已经渺茫。 可哪怕事故的最终结果是发现失联人员遗体,也比失踪这样的结果折磨生者要少。 她没有时刻刷新闻。 乔樾给她的留言里说:“等我。” 她耐心地等。 等到他为止。 **** 日子仍旧一天天过。 这短短数天之内,身边人来人往,虽是几日,商流沙过得却犹如数月。 乔樾还不曾回来,数日未有联络的许惊蛰,前来同她道别。 影版的《杀生》最终许惊蛰没有接。 国内的演艺事业他决定暂停,他要赴美进修声乐。 商流沙见到许惊蛰的时候,她刚带蛋黄去宠物医院进行疫苗注射,手臂圈抱着蛋黄,蛋黄乖巧地窝在她怀里。 许惊蛰的房车停在她身前,车窗降下。 他走到哪里都是狗仔追逐的对象,他们只说了几句话,许惊蛰没有久留。 两人才传过绯闻,好不容易压下去了,许惊蛰也不希望旧事复燃。 “发剪了?”他见到商流沙垂肩的发微愣,下意识地就说,“跟高一那会儿绑马尾那长度差不多。” 她在前桌,他坐后桌看了那么多天,对她头发的长度记忆尤深。 何止……她背影里的很多细节,他都记得。 话掷出,他才惊觉失言。 而今的殷勤和关切,对她的新生活而言都是多余。 他送出祝福,也许才是她更需要的。 *** 商流沙没察觉不妥,嗯了声,没有告诉许惊蛰剪发是因为他的粉丝“护短”和“占有欲”作祟的泼油漆所致。 同学一场,朋友一场,已经解决的事,她没必要为他增添困扰。 蛋黄在她怀里一挣,像见到久未见过的人很惊喜般要跳下去钻到那人怀里去。 商流沙紧了紧手臂安抚蛋黄,而后对许惊蛰说:“时间久了,总要换一换形象,就去剪了。” “出国的决定做的有些突然”,许惊蛰没再问,看了一眼商流沙怀里的蛋黄,眉目柔软,“前些天还说到接了你的处女作,现在逃票,我走前来解释一下,免得日后因为这个影响我们……同学感情。” 最后几个字,他好像顿了下,又好像没有。 商流沙静静听他说完:“不会。我有联系的跳级前的同学不多,影响不了。” 许惊蛰没再废话,他视野之内的商流沙静静地立在夜里望着他,看多了他怕留恋,他怕再度失言:“就这么点事儿,我走了。” 商流沙摸了下似乎更躁动的蛋黄的脑袋,点头:“一路顺风。” 许惊蛰摆了摆手,司机升上车窗。 他还是没能说再见。 暗恋这条路难走。 恋人的那个一路披荆斩棘,心尖犹如踏着刀山火海,小心翼翼前行,希望时光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而被恋的那个一路浑然不觉,时光过得再快,在其眼中也只是一去经年。 不会有感同身受。 你和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同路人,你便不能求其理解你。 那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战争,战术都是空谈,会有数不清的失措,且不会有援军。 你既然不能背水一战将其变成明恋,就要承担一败涂地爱而不得的后果。 你喜欢一个人,别人没有同样喜欢你的义务。 许惊蛰一早便明白这个道理。 不能背水一战,是怕失去;而这漫长的暗恋尽头,亦没有得。 时至今日,他甚至不能告诉商流沙,她怀里那只猫,是她捡的没错,可不是偶然。是他知道她喜欢,送到她家附近的。 如果《惊鸿一面》上映的早一点,他先于另一个男人开口问她,会不会就不是错过了? 可没有时光机,世上不存在假如,他犹豫那一刹那,已是出局。 *** 新年已不算伊始,今年两历相差大,春节尚在逼近中,还有数日才到。 费因格寒假一开始又跑去昙县,许惊蛰也离开远走,朝戈每日陪他的导师遛古玩城……商流沙身边的人纷纷忙碌起来,显得她形单影只。 媒体报道的空难搜寻进展不断在更新,但真正的进展却寥寥无几,始终是那些重复的文字和图片。 商流沙认真地看着那些事关跃龙号的消息,看到那三个字,就觉得离乔樾近了一点。 *** 年关将近,平时不常见的人走动得也多。 商流沙在等乔樾的日子里,等来了老班长言雾发来的聚会的消息。 上次乔樾骗她,聚会是假。 这次言雾趁大家长假组织聚会,聚会是真。 言雾虽然通知她,但也知道她同大部分同学不算熟悉,没有强求,只让她方便的话抽空出席。 商流沙在备忘录里添了聚会那一项。 乔樾如果回来,他肯定会出场。 这样的话,如今她并不介意同他一起去。 在那些回不去的青春里,他们曾经在同一间教室备考,在同一间学校读书。穿同样蓝白色的校服,坐同一条线的公车。 共同的记忆很多,多到她想随手涂鸦回忆里的片段,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捡起,捡哪一些描摹。 *** 距离言雾组织的聚会仅剩两日。 这期间商流沙在新闻里见到失联客机搜寻的新进展。 搜寻工作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南太平洋发现了客机残骸。 她看到报道里的那些字眼,提到跃龙号的海底探寻为发现和定位残骸位置作出重要贡献。 前段时间赶稿件进度休息的晚,最近几日她难得早眠,零点却突然被手机震醒。 她接起来,屏住呼吸没出声。 那端传来一声低笑,而后是乔樾清润的嗓音:“流沙。” 乔樾念她的名字。 他还问:“瘦了没?” 困意被驱散一空,商流沙弯唇,也问他:“黑了吗?” 乔樾又笑,笑意在胸腔内涤荡,隔着声筒,商流沙都能感觉得到。 他还问:“想我吗?” 商流沙眼眸一润:“一般,海浪海风倒是听腻歪了。” 他走时曾说,想他就听一听他录下来的那些海浪声和海风的声音。 乔樾笑,真嘴硬。 他心火爆燃,告诉商流沙:“不亏,我想得更多。给我想瘦了,白瞎了一堆伙食。” 相聚很短,他舍不得不去直白表达。 商流沙轻嗤:“瘦到硌人不行。” 乔樾靠在走廊里笑:“见了让你抱着试试硌不咯。” 不等商流沙接话,他又突然接着说:“别听海风了,开门,我把乔樾刮进去送你。” 商流沙被他一句话砸的略懵:“哪里?” 乔樾阖上手机敲了敲近在咫尺的她的闺房门,用敲门声告诉她答案。 就你这里。 *** 走廊里没有第三个人。 商流沙拉开门的时候,乔樾身长玉立,就站在她眼前。 隔着近两个月的光景,此刻看到他,她要眨一下眼睛去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廊道光线昏黄,即使这样,商流沙也看得到他眼底的红血丝。 瘦了,黑了,精神状态尚可,但明显疲惫。 她抬了抬目光,说:“矬了。” 乔樾逼近她,头微垂,什么都不再说,一只手臂将她身体拉进怀里,另一只手搁置在她脑后,吻她。 脚步挪移,商流沙被他带进房间,他踢关上门。 卧室里的灯开关,随着她被他抵在墙壁上,身体压上去,被摁下,室内重归黑暗。 乔樾吻得急,索取她的气息之后却又密密麻麻地温柔舔/舐。 身体摩擦,唇舌交缠。 欲/火瞬间腾起,乔樾撕扯她的睡衣,抱住她,放到不远处的床上。 次数不多,但彼此已然适应对方的身体。 乔樾抚摸她的背,手从后向下探向那片密林。 夜色透过纱帘飘进来,隔着满室浓稠的黑,商流沙看到乔樾眼底那些耀眼的锋芒。 他的手探得越深,她越控制不住喘/息的频率。 他的指走在前列,一点点等她湿。 脸颊滚烫,燥热的身体相贴的位置,都在沁出薄汗。 商流沙的手搭在乔樾胸前。 触手的肌理匀称紧实。 他的指挤进一点,她忍不住闷哼一声:“乔樾。” 她说得无意,嗓音是完全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哑、娇、嗔、迷离。 像是邀请。像是呜咽。 咬唇片刻,忍下更多的战栗,她试着去摸他的武器:“这就是你的……想?” 她话落,他的指撤离,身体压下来,和她撞成一体。 他抱她,问:“硌吗?” 适才他说“见了让你抱着试试硌不咯。” 商流沙答:“硌,骨架。” 他又撞:“嫌弃?” 商流沙猛地颤抖,视线都被抽空,想回答他,却除了细微的□□,无力组织更多的声音。 *** 清晨商流沙醒来的时候,乔樾还在沉睡。 他的眉眼在晨光下更显疲惫,他没醒,商流沙便不舍得叫他。 他睡,她看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还在父母这里,到底不能贪欢。 商流沙不知道乔樾昨夜进门前是否同父母打过招呼。她猜有,否则他会克制。 她轻手轻脚下床,昨夜乔樾什么时候替她清理换装,她完全没有了印象。 她有很多事情得告诉他。 比如聚会。 她也有很多事情想听他告诉她。 比如这些时日他累不累,缺不缺安慰。 **** 整个上午,乔樾都处于沉睡状态中。 怕他胃不舒服,商流沙试图叫醒他,未果。 突然就想起前些年,他每次出任务回来,都是闯进她家睡够再走。 好像她的房子,是他能补眠的最佳场所。 那会儿他睡她的床,现在他升级一步睡她。 几个月前,有人这样说的话,她还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午饭临近,她不忍心他被弄醒,可长久昏睡并不健康。 她吻他的唇,拍他的脸。 乔樾未完全清醒,突然说了句梦话般的话:“小周,船停了立马叫我,我得早回家。” 他微微翻身,人还处于累极了倒在船的简易床上的状态。 想维持清明赶在最早那刻下船回家,奔向家里的那个她;却又累极撑不住,呢喃着拜托别人提醒他。 商流沙摸他的额。 傻瓜。 她又捏了他侧脸一下。 累成这样,一回就做,那会儿的体力难不成是强弩之末? *** 近三天三夜没合眼,乔樾那日睡得昏天暗地。 连家里昨夜替他开门的阿姨,都担心地催促商流沙去看他的状态,担心他病了。 他看着还是累极的模样,此后整日,商流沙看着他补眠,哪儿都没去,哪儿也没让乔樾去。 同学聚会?不重要。 就像在去昙县的路上,乔樾为了忽悠她所说的那句话。 他和她曾经是同学,他和她在一起已经是同学聚会。 *** 到了第三日,乔樾才捎着商流沙,让她陪他一起到国家海洋基地。 因为空难对跃龙号的大规模报道,参与搜救的几位潜航员一度也成了新闻热点。 乔樾和周徐深谢绝在大灾大难前出镜成为媒体唱颂歌的对象,但他们在现场的照片,还是被很多记者捕捉到上传新闻版面。 连同个人资料,都被重新扒出来贴到新闻页面里。 搜寻工作开展了一周,还没结束,就开始有一些网友寄信件和包裹到基地里。 组里统一查收。 乔樾刚回基地,把商流沙安置到基地内的小型展览馆内,他去找先他一步修整好回来的秦衍。 秦衍前一日发简讯说让他回基地取东西。 乍见面,秦衍便塞给他一个包裹:“看看。” 乔樾接了过来:“什么东西?” 秦衍琢磨了下,语气不太确定:“情书?不对,也不完全是。” 乔樾警觉地看着他:“别有人给我寄人肉炸弹就成。” 秦衍扔下一句:“有把你炸上天的可能。” 他即刻推门而出,离开见乔樾的办公室,留乔樾一个人在那里。 乔樾拆开包裹,进入他视野的,首先是一封不长的信,而后是一沓厚重的被捆成一沓的纸。 他看信。 “英雄,你好。” 乔樾蹙眉,这称谓过于夸张,他不是。 他的举动只是在承担他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我姓乔,我爸爸叫乔樾。我最近在新闻上看到你,知道你也叫乔樾。有点儿缘分。” 乔樾继续看下去。 信里说:“这些年我爸爸隔段时间会收到陌生人的来信。 信封里面装得都是一个男生的肖像画,偶尔带几个汉字,但基本没有汉字。我爸爸见画得不错,没扔,都给保存了下来。樾这个字用的人不多,我在新闻上见到你的照片,就想起我在家里见到的那些肖像画。你和画上的人有些像。我觉得那些画可能是寄给你的,只是地址搞错了,错的离谱。我把这些画寄给你。如果是你的,我替你开心。如果你知道画的作者是谁,你未娶她未嫁的话,希望我的举动是成人之美。如果不是你的,麻烦你好好保存。” 很善意的内容。 乔樾将信折起来,抽掉盖在那叠厚重泛黄的速写纸最上面的白条,开始看。 *** 画的内容很丰富。 有倚墙而立,闭目沉思的少年。 有骑单车,只留背影的少年。 有咬笔,苦思解题中的少年。 有捧球,冲着别人挥手,眉眼笑弯的少年…… 也有感冒了恹恹无神,将自己的脸裹在厚围巾里,厚围巾还不知被谁打成一个大大的扎眼的蝴蝶结的少年。 乔樾摸着那些速写纸。 看着看着,记忆倒转,速写纸上的肖像开始着色,一个个鲜活的呈现在他眼前。 这笔触,他看过,就能认出。 这画是他的没错,画中人都是他。 他不知道,那些曾经的他,曾经这样被人小心翼翼地珍藏在旧时光里。 他的一颦一笑,都是她用笔尖刻在岁月里的铭记于心。 他的女孩……傻。 他心一热。 幸好他没浑下去,不说,不去争取。 *** 寄信的人说有的速写纸上有字。 看过画,他开始仔细翻找字迹。 找了许久,才在其中一张上发现了已经随着时间流逝,铅墨磨掉部分的字迹。 有人用铅笔写:我喜欢你。 乔樾弯了眉眼,随手从秦衍办公桌上的笔筒内抽了一支笔,在后面添了好几个字:我喜欢你—很久了。 商流沙还在外面等他。 如果是她,他愿意跑着去。 他带着那些画,带着那七个字,以最快的速度,去往她的身边。 除非天灾*亡他,通往她身旁的这条路,论速度,他一定是冠军。 他去了,就不再走。 商流沙这个名字,是他有生之年,走过那样多的路,途经那样多的桥,跨过那样广阔的海,所遇见的最美的风景。 遇见她就是他一树一树的花开; 遇见她就是他一声一声燕在梁间的呢喃。 我的女孩,我喜欢你很久了。 —————————正文完———————— 第46章 番外我和你(一) 番外我和你(一) 【记得当时年纪锌 a: 商流沙初中时,每个周末要抽一天到琴行练习。 先是学钢琴。 钢琴学了半吊子,又转去学习二胡。 大她一级那时异校到高中时变身她校友的师姐温闻,就是她在琴行认识的。 温闻从年少时聊天就百无禁忌,两人说话又同属一针见血型,顿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练习完,温闻总会约商流沙到琴行不远处的转角咖啡店“喝一杯”。 明明干的是文艺的事儿,但温闻总要整出豪迈的姿态,进咖啡店不喝咖啡喝果汁还弄得像要去街边大排档豪饮几打啤酒一样。 温闻喜欢拖着商流沙到店内拐角的位置落座,然后观察经过落地窗外的男男女女。 每天数一数今天遇到了几个好看的,几对养眼的。 商流沙对于温闻这种既幼稚又无知,既无用又浪费生命的做法通常采用的方式是不表态,不参与,不鄙视,也不抵制。 直到某一天她在温闻用尽一长串形容词之后,跟随温闻的视线往窗外瞟了一眼。 而后瞟到了一个熟人——乔樾。 商流沙伸手捧着温闻的下颚把温闻的脑袋掰回来,顺带问她:“好看?” 温闻双眼放光:“废话,还没拐过去,还能看得到,快看。” 商流沙侧身看了正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的乔樾一眼,他一只手提着一袋书,校服上衣搭在臂弯处,校服长裤在身,中考在即的他,已经长成了一株挺拔的乔木。 原来在她习以为常的时候,别人眼里的他已经开始璀璨夺目。 商流沙第一次觉得……这事儿不太妙。 *** 那个周末满月为了躲粘他的小妹霍晴空窝在乔樾那里,顺便给商流沙打电话让她去凑堆。 商流沙到的时候,满月横在乔樾客厅的沙发上睡觉,乔樾则认真地翻着习题集,备战他即将来临的中考。 客厅的厅柜上摊着一本同学录,商流沙随手掀开挨着看。 有人写:乔哥,等你以后成了社会精英了记得罩我。 商流沙忍笑,这什么年代了,整的跟要傍黑社会老大一样。她看了下正在一侧认真学习心无旁骛的乔樾,那光洁好看的侧脸怎么也跟古惑仔没有关联。 有人写:樾樾,别忘了我是你人生中那个与你不离不弃作伴连去三年厕所的那个亲爱的他。 两只乌鸦从商流沙头顶飞过。 有人写:乔樾,谢谢你。这几年一直没说,但我很感动。 落款的名字叫做张敏,一看就是女生。 商流沙猛地抬头盯着乔樾。 她的视线太过灼热,乔樾眼角余光一直看得到她,见她久久盯着他便侧身和她相对:“怎么了?” 商流沙举起手中那本同学录,问他:“你做什么了,把人感动成那样?表白被拒还三年如一日的对人家好?” 乔樾斜她一眼:“她填错了。” 商流沙不信:“你扯得时候觉得我和你一国两智?” “你想多了”,乔樾继续低头看他的二次函数图象,笑,“我不扯的时候也那么觉得。” 商流沙刚想摔他一脸同学录,乔樾突然搁下笔站起身走到她身前。 而后,他在她膝头蹲下,语气颇淡的补充:“我低你高,满意了?” 他把她的手从同学录上拿开,同学录依旧摊在她双膝之上,乔樾伸手翻了几页,翻出一张班级合照。 他指了指合照上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老师:“张敏,我的英语老师。她感谢我,是因为在初一年级入学那最初半年我帮她维持课堂秩序。她声音小,每次急躁地吼半天很累,还不被买账。” “就这样?” 乔樾抽阖上同学录,突然抬手用同学录敲了商流沙额头一下,力道很轻:“不然呢?八卦要适可而止,我没恋师癖好。” 【初恋】 《杀生》全套书完结合集上市的时候,编辑七里让商流沙在微博发些互动话题预热宣传。 话题七里已经拟好,她要做的只是复制一下,发到微博上。 那些天乔樾刚好在家,商流沙打开七里传过来的word文档时,乔樾正巧进书房查找一张为梯队里的新成员做介绍所需的图片资料。 他往她的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评价:“过时。我小时候,微博就在发这些。” 商流沙比较赞同,然而此刻她决定和编辑七里站在一起一致对外:“现在流行复古,你老的和时代脱节,不懂。” 乔樾在书架上翻找他夹着要找的图片的书,同时回复她:“我是大叔时,大叔的妻子你,是阿姨;我是爷爷时,爷爷的妻子你,是奶奶。我老你也老,爱脱不脱。” 商流沙:“……” 乔樾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临走又问商流沙:“你不问我?” 商流沙:“问什么?” 乔樾:“你那互动话题。” 商流沙:“你的答案不重要。” 乔樾:“哦,我也没想说。” 当晚,商流沙在微博发出互动话题:都说初恋会伴人至死,你的初恋从哪里开始?开花结果了吗? 第二天,商流沙在热评里见到被顶在最前面的那条。 “走向蔚蓝:从遇到你的时候开始。结果是,你跟我姓。” 走向蔚蓝? 商流沙记得前一日“走向蔚蓝”明明说:我也没想说。 **** 【关于喜欢的歌手】 高一时商流沙受朝戈影响,喜欢一个摇滚乐手。 那一阵刚好和乔樾是搭公车去学校,她坐在后排,乔樾坐在前排。 她自己听不过瘾,把耳机摘下来,左耳她自己用,右耳她伸手往前递未经乔樾同意就塞进乔樾耳朵里。 线不算长,乔樾被耳机里嘈杂的重金属声音一震,下意识地动头,线眼看就要被扯掉。 商流沙微微往前靠,近乎趴在他肩膀上,那种温热柔软的气息散在乔樾颈后。 她一呼一吸,他心跳一动一缩。 她的手还摁在乔樾肩上:“别动。好听吧?” 乔樾没客气:“群魔乱舞。” 商流沙掐他肩膀:“你怎么不说群犬乱吠?什么审美水平。” 乔樾换了个词:“无病□□。” 商流沙冷笑:“人家得罪你了?” 她把耳机线一扯,也不再趴在他肩头,不再和他共享。 乔樾松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猿意马,伸手攥了一把自己的校服。 可他没想到,就为了这个大嗓门他真得不觉得好听的男人,商流沙此后两天拒绝和他说话。 这件事最后的转机,还是他忍无可忍却还是忍下来学了这个他讨厌的男人的一首歌,并且状似不经意地在她面前哼了下,危机才被解除。 【记一次感冒】 商流沙初二,乔樾高一。 她还未跳级,一个在附中,一个在附高,两校一墙之隔时。 乔樾在冬初便中枪感冒,病势缠绵的厉害,他坚持了四天不见好,终于决定请病假歇一天。 他前一天告知商流沙,次日上学他请假不去,不用等他一起。 是夜大雪。 次日商流沙醒来时,窗帘一拉便见室外一地素裹银装。 她出门,意外地见到那个说请假不去上课的他又站在她家门前的石狮子身旁。 “感冒好了?”商流沙见他捂得严实,口鼻全遮。 乔樾昧心,鼻音浓重:“差不多了,我想了想,还是不耽误课好。” 商流沙听他异于平时的声音眉蹙得死死的,想去碰他额头试探温度,被乔樾躲开。 “真好多了,走吧。” 乔樾走在前面,踏着清早还未被清理的主路旁的雪。他踩下的脚印大,商流沙踩在他踩过的脚印里,他的大脚印里,有她小一号的脚印。 规矩地走了没多会儿,商流沙走在他身旁,理了理他的外套,而后拽住他围巾,打了个蝴蝶结。 围巾很长,蝴蝶结巨大。 乔樾不忍低头看。 他也没解开,保留她的“劳动成果”。 身体不适已经克服几日可以再克服一下,可雪天路滑,他和她一起走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