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懒鬼的冒险》 发生在懒鬼身上的十件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懒鬼 录入:手滑把繁体版覆盖了的笨蛋 【小和田君】 在位于京都郊外的某化学企业的研究所里工作的年轻人。平日默默地工作,周末只想像长了青苔的地藏菩萨,在单身宿舍里他那被子从来不折的万年铺盖上滚来滚去。比起大冒险,他更热爱小冒险,比起任何事,他更致力于追求和平又静谧的周末。这只如假包换的懒鬼,当真能成为冒险者吗? 【狸猫假面】 如无意外,所有人小时候都曾经崇拜过「正义的伙伴」吧!而狸猫假面正是在现代的京都街道上实现这种梦想的怪人。挥别那个因为他那身可疑的打扮,不管做任何事都会有人想要报警抓他的灰色时代,如今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自称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真面目却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下。简而言之就是个怪人。 【玉川小姐】 在浦本侦探事务所打工当助手的女大学生。「周末侦探」应该不是适合女大学生的工作吧!遗憾的是,她虽然力求表现,但身为侦探助手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跟踪的技术完全不行也就算了,还三不五时就会迷路。但是各位,能在该迷路的时候就迷路也算是一种才能。 【浦本侦探】 他是世界上最懒惰的侦探。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利益的事,这点就连助手玉川小姐也看不下去。然而,在身为侦探最不可或缺的领域里,他却能施展天才般的手腕。那么,他天才在什么地方呢?具有快刀斩乱麻的推理能力?出神入化的调查能力?无论什么样的凶神恶煞都可以一拳打倒的臂力?以上皆非。答案就在这个故事里。 【恩田前辈与桃木小姐】 恩田前辈是小和田君办公室里的前辈,桃木小姐则是他的女朋友。书中对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太多的着墨,重点在于他们把全副的精神都放在如何澈底地善用假日上。这个故事同时也是描写他们「充实的周末全貌」的故事。 【后藤所长】 当这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时,光头会在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亮,恐怖的模样让过路的行人全都退避三舍。不过他是小和田君工作的研究所所长,每天都对促进「人类的进步与调和」做出贡献。就算看起来像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可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喔! 【五代目】 对于本身长得跟羊驼一模一样这件事,他是怎么想的呢?然而,这个疑问跟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是某个巨大组织的首领。那或许是一个好的组织,也或许是一个坏的组织。不管怎么样,肯定都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山鉾】 装饰着绚烂豪华装饰品的山车,可以说是祇园祭的象征。然而,山鉾中似乎也有称之为「休息山鉾」的山鉾,指的是现在已经不参加游行,等待复活时机的山鉾。听到这里,任何人都忍不住想像世上是否真的隐藏着此等匪夷所思的山鉾,例如「狸山」之类的。 【菊水餐厅】 位于四条大桥以东的古色古香建筑物。要是这栋建筑物消失的话,四条大桥附近的风景肯定会变得很冷清吧!当屋顶上的露天啤酒屋的红色灯笼开始亮起,就能感觉到夏天走近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侦探们和五代目都曾在这间啤酒屋里下跪。 【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 即使曾经找到过,但是只要过了一会儿,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存在。只不过,微不足道的东西可不见得看起来就是小小的。就像只有一天假日,也会根据要怎么打发而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日。话说回来,八兵卫明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明呢?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懒鬼 录入:手滑把繁体版覆盖了的笨蛋 【小和田君】 在位于京都郊外的某化学企业的研究所里工作的年轻人。平日默默地工作,周末只想像长了青苔的地藏菩萨,在单身宿舍里他那被子从来不折的万年铺盖上滚来滚去。比起大冒险,他更热爱小冒险,比起任何事,他更致力于追求和平又静谧的周末。这只如假包换的懒鬼,当真能成为冒险者吗? 【狸猫假面】 如无意外,所有人小时候都曾经崇拜过「正义的伙伴」吧!而狸猫假面正是在现代的京都街道上实现这种梦想的怪人。挥别那个因为他那身可疑的打扮,不管做任何事都会有人想要报警抓他的灰色时代,如今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自称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真面目却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下。简而言之就是个怪人。 【玉川小姐】 在浦本侦探事务所打工当助手的女大学生。「周末侦探」应该不是适合女大学生的工作吧!遗憾的是,她虽然力求表现,但身为侦探助手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跟踪的技术完全不行也就算了,还三不五时就会迷路。但是各位,能在该迷路的时候就迷路也算是一种才能。 【浦本侦探】 他是世界上最懒惰的侦探。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利益的事,这点就连助手玉川小姐也看不下去。然而,在身为侦探最不可或缺的领域里,他却能施展天才般的手腕。那么,他天才在什么地方呢?具有快刀斩乱麻的推理能力?出神入化的调查能力?无论什么样的凶神恶煞都可以一拳打倒的臂力?以上皆非。答案就在这个故事里。 【恩田前辈与桃木小姐】 恩田前辈是小和田君办公室里的前辈,桃木小姐则是他的女朋友。书中对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太多的着墨,重点在于他们把全副的精神都放在如何澈底地善用假日上。这个故事同时也是描写他们「充实的周末全貌」的故事。 【后藤所长】 当这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时,光头会在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亮,恐怖的模样让过路的行人全都退避三舍。不过他是小和田君工作的研究所所长,每天都对促进「人类的进步与调和」做出贡献。就算看起来像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可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喔! 【五代目】 对于本身长得跟羊驼一模一样这件事,他是怎么想的呢?然而,这个疑问跟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是某个巨大组织的首领。那或许是一个好的组织,也或许是一个坏的组织。不管怎么样,肯定都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山鉾】 装饰着绚烂豪华装饰品的山车,可以说是祇园祭的象征。然而,山鉾中似乎也有称之为「休息山鉾」的山鉾,指的是现在已经不参加游行,等待复活时机的山鉾。听到这里,任何人都忍不住想像世上是否真的隐藏着此等匪夷所思的山鉾,例如「狸山」之类的。 【菊水餐厅】 位于四条大桥以东的古色古香建筑物。要是这栋建筑物消失的话,四条大桥附近的风景肯定会变得很冷清吧!当屋顶上的露天啤酒屋的红色灯笼开始亮起,就能感觉到夏天走近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侦探们和五代目都曾在这间啤酒屋里下跪。 【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 即使曾经找到过,但是只要过了一会儿,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存在。只不过,微不足道的东西可不见得看起来就是小小的。就像只有一天假日,也会根据要怎么打发而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日。话说回来,八兵卫明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明呢?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懒鬼 录入:手滑把繁体版覆盖了的笨蛋 【小和田君】 在位于京都郊外的某化学企业的研究所里工作的年轻人。平日默默地工作,周末只想像长了青苔的地藏菩萨,在单身宿舍里他那被子从来不折的万年铺盖上滚来滚去。比起大冒险,他更热爱小冒险,比起任何事,他更致力于追求和平又静谧的周末。这只如假包换的懒鬼,当真能成为冒险者吗? 【狸猫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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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无意外,所有人小时候都曾经崇拜过「正义的伙伴」吧!而狸猫假面正是在现代的京都街道上实现这种梦想的怪人。挥别那个因为他那身可疑的打扮,不管做任何事都会有人想要报警抓他的灰色时代,如今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自称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真面目却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下。简而言之就是个怪人。 【玉川小姐】 在浦本侦探事务所打工当助手的女大学生。「周末侦探」应该不是适合女大学生的工作吧!遗憾的是,她虽然力求表现,但身为侦探助手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跟踪的技术完全不行也就算了,还三不五时就会迷路。但是各位,能在该迷路的时候就迷路也算是一种才能。 【浦本侦探】 他是世界上最懒惰的侦探。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利益的事,这点就连助手玉川小姐也看不下去。然而,在身为侦探最不可或缺的领域里,他却能施展天才般的手腕。那么,他天才在什么地方呢?具有快刀斩乱麻的推理能力?出神入化的调查能力?无论什么样的凶神恶煞都可以一拳打倒的臂力?以上皆非。答案就在这个故事里。 【恩田前辈与桃木小姐】 恩田前辈是小和田君办公室里的前辈,桃木小姐则是他的女朋友。书中对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太多的着墨,重点在于他们把全副的精神都放在如何澈底地善用假日上。这个故事同时也是描写他们「充实的周末全貌」的故事。 【后藤所长】 当这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时,光头会在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亮,恐怖的模样让过路的行人全都退避三舍。不过他是小和田君工作的研究所所长,每天都对促进「人类的进步与调和」做出贡献。就算看起来像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可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喔! 【五代目】 对于本身长得跟羊驼一模一样这件事,他是怎么想的呢?然而,这个疑问跟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是某个巨大组织的首领。那或许是一个好的组织,也或许是一个坏的组织。不管怎么样,肯定都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山鉾】 装饰着绚烂豪华装饰品的山车,可以说是祇园祭的象征。然而,山鉾中似乎也有称之为「休息山鉾」的山鉾,指的是现在已经不参加游行,等待复活时机的山鉾。听到这里,任何人都忍不住想像世上是否真的隐藏着此等匪夷所思的山鉾,例如「狸山」之类的。 【菊水餐厅】 位于四条大桥以东的古色古香建筑物。要是这栋建筑物消失的话,四条大桥附近的风景肯定会变得很冷清吧!当屋顶上的露天啤酒屋的红色灯笼开始亮起,就能感觉到夏天走近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侦探们和五代目都曾在这间啤酒屋里下跪。 【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 即使曾经找到过,但是只要过了一会儿,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存在。只不过,微不足道的东西可不见得看起来就是小小的。就像只有一天假日,也会根据要怎么打发而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日。话说回来,八兵卫明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明呢?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懒鬼 录入:手滑把繁体版覆盖了的笨蛋 【小和田君】 在位于京都郊外的某化学企业的研究所里工作的年轻人。平日默默地工作,周末只想像长了青苔的地藏菩萨,在单身宿舍里他那被子从来不折的万年铺盖上滚来滚去。比起大冒险,他更热爱小冒险,比起任何事,他更致力于追求和平又静谧的周末。这只如假包换的懒鬼,当真能成为冒险者吗? 【狸猫假面】 如无意外,所有人小时候都曾经崇拜过「正义的伙伴」吧!而狸猫假面正是在现代的京都街道上实现这种梦想的怪人。挥别那个因为他那身可疑的打扮,不管做任何事都会有人想要报警抓他的灰色时代,如今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自称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真面目却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面纱下。简而言之就是个怪人。 【玉川小姐】 在浦本侦探事务所打工当助手的女大学生。「周末侦探」应该不是适合女大学生的工作吧!遗憾的是,她虽然力求表现,但身为侦探助手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跟踪的技术完全不行也就算了,还三不五时就会迷路。但是各位,能在该迷路的时候就迷路也算是一种才能。 【浦本侦探】 他是世界上最懒惰的侦探。从来没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利益的事,这点就连助手玉川小姐也看不下去。然而,在身为侦探最不可或缺的领域里,他却能施展天才般的手腕。那么,他天才在什么地方呢?具有快刀斩乱麻的推理能力?出神入化的调查能力?无论什么样的凶神恶煞都可以一拳打倒的臂力?以上皆非。答案就在这个故事里。 【恩田前辈与桃木小姐】 恩田前辈是小和田君办公室里的前辈,桃木小姐则是他的女朋友。书中对他们的恋情并没有太多的着墨,重点在于他们把全副的精神都放在如何澈底地善用假日上。这个故事同时也是描写他们「充实的周末全貌」的故事。 【后藤所长】 当这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时,光头会在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亮,恐怖的模样让过路的行人全都退避三舍。不过他是小和田君工作的研究所所长,每天都对促进「人类的进步与调和」做出贡献。就算看起来像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可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喔! 【五代目】 对于本身长得跟羊驼一模一样这件事,他是怎么想的呢?然而,这个疑问跟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是某个巨大组织的首领。那或许是一个好的组织,也或许是一个坏的组织。不管怎么样,肯定都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山鉾】 装饰着绚烂豪华装饰品的山车,可以说是祇园祭的象征。然而,山鉾中似乎也有称之为「休息山鉾」的山鉾,指的是现在已经不参加游行,等待复活时机的山鉾。听到这里,任何人都忍不住想像世上是否真的隐藏着此等匪夷所思的山鉾,例如「狸山」之类的。 【菊水餐厅】 位于四条大桥以东的古色古香建筑物。要是这栋建筑物消失的话,四条大桥附近的风景肯定会变得很冷清吧!当屋顶上的露天啤酒屋的红色灯笼开始亮起,就能感觉到夏天走近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侦探们和五代目都曾在这间啤酒屋里下跪。 【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 即使曾经找到过,但是只要过了一会儿,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柳小路与八兵卫明神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存在。只不过,微不足道的东西可不见得看起来就是小小的。就像只有一天假日,也会根据要怎么打发而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日。话说回来,八兵卫明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明呢? 楔子 星期六的男人 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也没有那么久以前啦! 有个怪人出现在京都的街道上。那家伙穿着被虫蛀了的旧制高中制服斗篷,脸上戴着超级卡哇伊的狸猫面具。 要是打扮成这样的人物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地走在暗巷里的话,自诩正义使者的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报警吧!这么一来,京都府的警察光是接急公好义的一般市民打来的报案电话就接到手软,于是乎,这件事在怪人和警方之间挖出一条填也填不满的鸿沟。话虽如此,怪人和警方原本也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那么,读者诸君肯定会有这样的想法。 「所谓怪人,想也知道是坏事做尽的家伙!」 这种想法跳跃得太快了,请冷静下来。 丝毫不把心惊胆战的一般市民放在眼里,怪人依旧秉持着为善不欲人知的信念,把在三条大桥的桥墩旁哭泣的迷路小鬼带回他祖母的身边、撂倒三更半夜在木屋町脱光光还拿着皮带乱挥的醉汉、安抚吵到再差一步就要大打出手的夫妇。 没想到怪人真心是个「好家伙」。 ※ 当大家了解到这一点,也难怪怪人受欢迎的程度直线上升。 早晨的谈话节目里,商店的老板们都在讨论怪人的消息:澡堂脱衣服的地方贴着报导怪人英雄事迹的新闻剪报;醉汉们在三更半夜的先斗町针对怪人的真面目展开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新京极的土产店瞄准观光客的荷包,店头陈列着怪人的周边商品。怪人从一般市民的敌人摇身一变,华丽地成为可靠的正义伙伴。 朝日新闻社京都总局的记者看中怪人如日中天的知名度,不知道暗地里使了什么手脚,说服报社,展开前所未有的贴身采访。自怪人出现在京都的约莫一年后,大概是梅雨季的雨下个不停的六月中,怪人指定在四条通的地下道,也就是大丸百货公司的地下橱窗前做为访问的地点。 当怪人披着黑色斗篷现身时,地下道里熙来攘往的行人无不哑口无言地停下脚步,随着时间过去,人群众集得越来越多。 据说怪人是这么告诉记者的。 「吾乃八兵卫明神的使者。」 想必各位都知道八兵卫明神吧? 在新京极的商店街与河原町通之间,那一堆状似蜘蛛网交错的羊肠小径中,有条咖哩店和居酒屋鳞次栉比的「柳小路」。在这条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新绿柳树的巷子里有一座小庙,里头有一排形状各异的信乐烧【※意指以滋贺县甲贺市信乐为中心所制作的陶器,为日本六大古窑之一。】狸猫,据说是用来供奉昔日栖息在这一带寺庙里的狸猫之神,而这只狸猫之神就是怪人口中的「八兵卫明神」。 记者问他:「那么该怎么称呼您才好呢?」 怪人抬头挺胸地回答。 「希望你能叫我『狸猫假面』。」 听见了吗?各位。他说他是狸猫假面! 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 是亲切待人的怪人。 是令人又敬又爱的狸猫假面。 「狸猫假面」的名号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笔者始终认为,人的运气一旦爬到顶点,就会开始往下坠落。正是这篇访谈让「狸猫假面」的声势开始走下坡。大家不妨去新京极碰碰运气,店头的花车里还剩下大量卖不出去的狸猫假面商品,价格低得惨不忍睹,祭典已经结束了。 因为…… 事到如今,狸猫假面已经一点也不稀奇了。 ※ 就在这篇访谈见报一个月后的七月十六日。 第二天要举行祇园祭山鉾巡行的星期六早上。 有对快三十岁的情侣正走在三条大桥上。 从桥上往北看,可以看见远处笼罩在薄雾里的群山。有只鸢张开巨大翅膀,在蓝得望不见一片云的夏日晴空中滑行。银光闪闪的鸭川河岸有排纳凉床【※京都夏天特有的风情画。餐馆及茶馆会把座位摆在河上或屋外等看得到河景的地方,提供餐饮。】,昨晚还灯火通明地有如魔术表演的舞台,如今已然空空如也。三条大桥上,走在前面的男性是「恩田前辈」,慢条斯理地跟在他后面的女性则是「桃木小姐」。 恩田前辈站在桥的正中央回头说。 「星期六开始罗!」 「星期六开始罗!」桃木小姐亦如是说。 这时,恩田前辈的表情却蒙上一层阴影。 「可是……不管再怎么挣扎,星期一还是会来的。」 桃木小姐走到恩田前辈身边,悄悄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别净往坏处想。」 恩田前辈打开笔记本,两人靠在桥的栏杆上,一起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想像接下来的星期六要怎么过。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基于恩田前辈的创意巧思,安排得相当紧凑的星期六行动计划。 事实上,他们并非这个故事的主人翁。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从他们开始说起呢?因为笔者希望将这个故事设定为「充实的星期六全貌」。读者诸君,请继续往下看。站在三条大桥上的这对情侣不是正散发出「保证能把星期六过得很充实」的光芒吗?鲜活得闪闪发亮。逐渐在他们眼前苏醒过来的京都街道闪闪发亮,就连还没有正式开始的星期六也闪闪发亮。放眼望去就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鲜活早晨! 桃木小姐从栏杆上探出身子,望着空无一人的纳凉床。 「昨天是在哪里举行所长的欢送会的?」 恩田前辈指着其中一个纳凉床说:「大概是那边吧?」然后又提高八度音说:「充实的星期六早晨要从热咖啡和鸡蛋三明治开始。」 「你在说什么?」 「模仿所长罗!」 「怪怪的喔!」 「不知道所长怎么样了?昨天的欢送会上一直有人陆续不告而别,最后就连主客也自顾自地人间蒸发,简直像是被狸猫耍了。」 说到这里,恩田前辈一骨碌地将身体从栏杆上移开,举起手来。「请等一下!刚才我脑子里闪过一个非常好的点子喔!你要听吗?」 「我要听!我要听!」 「去参拜八兵卫明神吧!」 桃木小姐宛如菩萨般地微笑。 「真亏你想得到这么棒的主意!」 恩田前辈在笔记本上写下「八兵卫明神」。 两人跨过三条大桥,往西走到河原町通,再继续往南走。早上的街道呈现出还没有开店前的宁静气氛。 「不晓得小和田先生是不是平安回到家了?」 「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事的啦!」 「明明是你丢下他先走,讲得还真是轻松!」 「你真以为那个小和田君会卷入什么危险的事吗?他的身边一向都是天下太平喔!就像地藏菩萨似地百毒不侵,又像狸猫一样懒到不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为所动……」 穿过河原町opa【※位于河原町的购物中心。】旁的巷子,走到柳小路。两人站在有一排信乐烧狸猫的小庙前,将香油钱投入香油钱箱里,双手合十。桃木小姐「南无南无」地口中念念有词,恩田前辈问她:「为什么是南无南无?」 「南无南无可是万用的祷告词喔!」 「南无南无、南无南无、南无南无。」 「不用说这么多遍啦!」 闭上眼睛许愿之后,恩田前辈说声「走吧!」就拉着桃木小姐的手离开小庙。 「可以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吗?」 「希望可以度过一个充实到几乎要流鼻血的周末。」 「这真是太棒了。……我的愿望是『希望能遇到狸猫假面』 。」 「这是什么?太棒的愿望了。」 「上次没有要到他的签名,下次一定要要到。……你觉得他会给我吗?」 「他一定会给的。因为狸猫假面是个对任何人都很亲切的怪人呀!」 恩田前辈停下脚步,打开笔记本,在行程表上写下「买签名板」。「先找个地方吃早餐吧然后再去无间荞麦面大会!」 于是他们便离开柳小路。 ※ 送走以度过充实的星期六为目标的情侣,让我们停在柳小路上。 八兵卫明神对面有一间香烟摊。 有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在那间香烟摊的二楼睡觉,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一脸乱七八糟的胡碴。枕边有个贴着「天狗白兰」仿古式标签的酒瓶、《名侦探的条件》破旧单行本、小型的相机及黑色皮革的万用手册、满是烟蒂的烟灰缸。棉被的旁边则散落着啃了一口的甜面包和便利商店的塑胶袋。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每当黑色电风扇转动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噪音,这东西便有如生物股窃窃私语。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不是本故事的主角。主人翁迟迟不出来见客,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欲速则不达,吃太快会砸破碗。小说这种东西,还是细火慢炖比较好不是吗? 他姓浦本,是个私家侦探。 为了抓住狸猫假面的狐狸尾巴,浦本侦探已经在这个密不通风的两坪多房间里盯梢了一个星期。狸猫假面自称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因为曾经上过报纸,因此所有人都认识他。只是基于「既然如此,那就去盯着八兵卫明神吧!」这么单纯的出发点,瞎蒙的程度就连推理也称不上。目光呆滞地从二楼往柳小路看,看到的都是前来参拜八兵卫明神的一般市民。 「无所谓,只要等时机成熟就行了。」 浦本侦探从容不迫地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话虽如此,还是有继续监视的必要,不然委托人是不会满意的。」 他如同一块巨大的岩石股盘踞在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故意把胡碴留长,表现出「努力工作的感觉」,心浮气躁地等待周末的来临。因为周末一旦来临,就可以和充满干劲的助手换班。因为侦探是一份作息不正常的工作,所以才更需要好好地休息是他的原则。因此当望穿秋水的星期五夜晚来临时,他便猛灌香烟摊的老婆婆送给他那瓶来源可疑的酒,喝得酩酊大醉,直到今天早上。 这天早上,他梦见自己的侦探事务所陷入经营危机。当他梦到助手利用财政困难的漏洞,把整家侦探事务所据为己有,还把招牌换掉,将他踢到室町通上的地方就醒了,发现有只目中无人的猫正四平八稳地坐在他的胸口,仿佛一颗用来压酱菜的石头。 浦本侦探勃然大怒。 「你这只目中无人的笨猫!信不信我把你煮成猫汤来喝!」 就在这个时候,烟草店的老婆婆穿着睡衣,三步并成两步地冲上二楼,气急败坏地一扫帚甩在采侦的脑门上。 然后侦探便被轰到清晨的大街上。 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没有一朵云的天空蓝得像盛夏的晴空。他尽情地把背打直,让肺部吸进满满的假日早晨的空气。虽然助手还要一点时间才会到,但他心里已经充满了假日的计划。双手合十地拜了一下八兵卫明神之后走开。 走过计程车三三两两地停在路逞候客的河原町通,再穿过毫无章法地悬挂着居酒屋招牌的小巷,来到木屋町上一看,只见在深夜中孕育出酒鬼的狂乱已宛若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恣意生长的枝桎仿佛要盖住高濑川的树荫中传来蝉的呜叫声,让人不禁怀念起少年时代的暑假。 「各位,星期六了。」 侦探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 浦本侦探事务所位在室町通六角上行乌帽子屋町的住商混合大楼里。 那是发生在大约两周前的事。 那是个闷热的阴天午后,浦本侦探正狼吞虎咽地享用从街角的路边摊买回来的新福菜馆炒饭便当,从事务所的窗户望着室町通。这时,有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加长型礼车停在一楼的理发店前,车身散发出黑色的光泽,活像是一座高级的佛坛,轻快的夏威夷民谣从打开的车门里乘风而来。一个跟羊驼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上楼,敲响了事务所的门。 浦本侦探事务所还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从来没听说这位侦探解决过什么惊动社会的重大案件。相反地,处理的全都是一些不晓得从哪里捡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因而让明明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的事务所奇迹似地存活下来也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莫名其妙的名声会招来莫名其妙的委托。 长得像羊驼的男人先用雪白的麻纱手帕把沙发上的灰尘擦干净之后才落坐,将事务所内环视过一逼,对裱了框,但是随意立在档案柜上的「侦探业从业证明」投去一瞥,证明书上还有泼洒到味噌汤的痕迹。 根据男人的自我介绍所说,他是把店开在新桥通上的古董商。 「是朋友介绍我来的。」古董商说道。「听说你在解决莫名其妙的问题上,在业界几乎没有其他对手。」 「因为找上门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委托。」 「很好。」 这位神秘古董商的委托是「狸猫假面的身家调查」。虽然怪怪的,但又好像不用担心会违法。至于事成之后的酬劳,长得像羊驼的男人也没有杀价,匆忙填好委托调查的合约书,跟来的时候一样,风风火火地坐上加长型礼车离开。 而今天—星期六的晚上就是缴交调查报告的期限了。 「可是啊……」 侦探在高濑川的林荫道上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 「揭穿为大家做了这么多事的正义使者的真面目,到底对谁有好处呢?真希望他不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呢!」 或许是被逼得太紧了,委托人一再催促「赶快报告调查经过」,每次浦本侦探都会以「本事务所正倾巢而出在处理这件事」为借口,顾左右而言他地带过。问题是,整间事务所就只有他一个侦探,就连唯一的助手也只有周末来打工,再怎么倾巢而出也就这两个人,更何况他就连这样的倾巢而出也舍不得。他的作风是装出一副很认真工作的样子,一面等待时机成熟。 沿着高濑川往前走,立诚小学随之映入眼帘。战前建造的校舍墙壁的咖啡色十分暗沉。墙壁上有一排长方形的窗户,没有一个窗户里头亮了灯。横跨在高濑川上的小桥对面有一扇通往操场的门。 侦探不以为意地往操场上一看,心头一檩。 空荡荡的操场正中央孤零零地摆了一张小学生用的椅子,有个青年一脸憋屈地被绑在椅子上。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短袖衬衫和长裤都松垮垮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看起来就像是喝多了,徒然虚掷一个晚上的样子。 有个奇特的人物站在那个男人面前。明明已经是夏天了,却还围着一条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狸猫面具。风吹起地上的沙尘,也吹动了斗篷的下摆。 侦探叹了一口大气。「唉!这个混帐王八蛋,害我美好的假日……」 这时,行动电话响起,是他的助手打来的。 「浦本先生,你现在人在哪里?」耳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啊!是玉川小姐吗?你到香烟摊啦?」 「你为什么擅自离开盯梢的地方?至少要等到我来交接吧!」 「我被老婆婆赶出来了嘛!」 「我听说了。你刚欺负小胖对吧?这件事是你不对。总而言之,既然决定要盯梢,就得坚持到最后一刻……」 侦探看了操场上的怪人一眼,打断助手说的 话。「不好意思,可以请你马上来木屋町吗?立诚小学的操场这边。」 「那盯梢该怎么办?」 「那你就更要过来了……他就在这里。」 「什么?」 「狸猫假面就在这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助手就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断了。 「到底来不来得及呢……」 侦探看着操场,边打呵欠边喃喃自语。 ※ 青年在立诚小学的操场中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走在祇园祭宵山【※祇园祭为日本三大祭之一,从每年的七月一日到三十一日为止,期间长达一个月,其中又以山鉾巡行为最有名的活动。而宵山则是在祇园祭前后祭的山鉾巡行前一天所举行的活动。】的人潮里。 一面欣赏让整条路灿然生辉的山鉾,右手拿着一大串烤鸡,左手拿着生啤酒,兴致高昂到极点,无意中往四周围一看,不禁一阵愕然。因为沐浴在驹形灯笼【※中间稍微高起来的地方和日本的将棋棋子(日文为「驹」)相同的灯笼。】光晕下的游客们无一不戴着狸猫的面具。真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狸猫祭,真是笔墨难以形容的恐怖!街上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狸猫面具。就在他心想「完蛋了!该不会只有我不是狸猫假面吧?」的同时,满街的狸猫假面全都指着他,高声尖叫。 「抓住他!抓住他!」 于是他在暮色逐渐笼罩大地的羊肠小径上仓皇而逃。 最后被逼进一个小型的停车场,里头一辆车也没有。停车场在三面阴气逼人的大楼包围下,暗得就像太阳已经下山,与还残留着夕阳余晖的天空形成明显的对比,只有用来投币停车费的机器宛如沐浴在镁光灯下,光灿耀眼。 狸猫假面如洪水般不断涌入。 正当他被狸猫假面团团围住,感到非常不舒服的时候,在前方的大楼顶楼,有一扇窗户里开了灯。伴随着刺眼的光线,有个年轻的女性开窗探出身子来,逆着光的美丽剪影朝他张开双手。他把狸猫假面们推开,看着那个女性的脸。她也戴着狸猫的面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大叫。 身体被用力地摇晃一下,一切的一切都离他远去。 四周寒凉彻骨,头顶上是一片万里无云的夏日晴空。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身体之所以动弹不得,好像是因为被绳子牢牢地绑在一张小板凳上。 他注意到站在眼前的怪人。阴森森的黑色斗篷、乱糟糟的头发、再加上狸猫面具。面具看起来十分廉价,就像是节分那天买撒豆用的豆子必定会送的赠品,用来挂在耳朵上的部分只是在两边各绑一条橡皮筋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说:「又是你啊?」 「早安,小和田君。」 怪人以光明正大的语气说道。 「你昨天似乎喝多了呢!」 ※ 主角终于登场了。 换言之,故事从这里揭开序幕。 第一章 狸猫假面与周末侦探 何谓「冒险」? 字典上的意思是「冒着危险去做的事」。 然而,在笔者念小学的时候,在笔者的认知里,「冒险」就等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冒险》。透过大名鼎鼎的侦探的冒险故事,笔者对「冒险」这个字眼有了笼统的印象。冒险是件很酷的事、是令人兴奋期待的事。另一方面,似乎又有种朴素而抒情的安全感,像假日早晨的野餐。 事实上,笔者并不喜欢冒着危险去做任何事。 说是讨厌也不为过。 笔者从事过的大冒险,最多只发生在电影院的座位上。电影才开演没多久,主角就陷入危机,观众捏着一把冷汗,这时有个神秘的美女出现,说了一句充满谜团的话,然后主角发挥敏锐的分析能力,安然度过危机,正当观众松了一口气的瞬间,不是突然爆炸,就是汽车从桥上掉下去,再不然就是藏宝图被抢走、或者是美女被劫走,于是再把美女抢回来……经历过各式各样的事件之后,以美女和主角接吻的画面画下句点。基本上,所谓的冒险动作片大抵都是这一类作品。这样就好了,大冒险只要发生在银幕上就行了。 有一句话说——瞧不起小冒险的人终将为小冒险哭泣。 ※ 当然,这位青年——小和田君并非瞧不起小冒险的人物,反倒是个热爱小冒险的人,就跟笔者一样。对大冒险敬而远之的心态也恰到好处。而戴着狸猫面具的怪人出生入死的世界诚属于大冒险的领域。早晨清爽的微风吹动了怪人的黑色斗篷,也吹动了小和田君乱糟糟的头发。大冒险的代言人「狸猫假面」就在眼前。小和田君在凉风轻拂下,终于了解眼前的状况,说了一句「你真是个学不乖的人啊!」 「本人会锲而不舍地来三顾茅芦,直到你答应继承我的衣钵为止。」 「把善良的一股市民五花大绑,实在不是件值得嘉许的事喔!」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你会逃跑吧?」 「说的也是,这理由成立。」 「你在这之前逃跑过好几次了。但我承认你的脚程真的很快就是了。」 狸猫假面似是在催促小和田君似地摇摇手。 「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吧!怎么样?下定决心了吗?」 小和田君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拒绝!」 「你也是个顽固的人耶!」 狸猫假面弯下腰来,隔著作工粗糙的面具看着小和田君。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点,我对你的毅力表示尊敬。……但你难道不想利用这分不屈不挠的毅力来为世上的人做出点贡献吗?」 「同样的话你要说几遍啊?」小和田君喟然长叹。「我不也告诉过你好几遍,我很忙,抱歉帮不上忙吗?」 「你又没有兴趣,也没有女朋友,就光棍一条,比很多人都闲得多不是吗?」 「请等一下。」这句话就连小和田君本人也听不下去。「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又还不知道我有多懒惰。」 「年轻人啊!请不要生气,是我一时失言。」 狸猫假面摊开双手,抬头望天,一副随时都要跳起舞来的样子。 「本人乃狸猫假面是也,是帮助镇上居民的正义怪人,这是一份伟大的工作,能让大家都很开心。这可不是单纯的助人而已喔!因为当人们取回相信善意的力量,也拯救了本人的灵魂。至今已有多少人将我奉若神明,全世界都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报纸上经常刊登我的英雄事迹、我还上过电视,声势可谓锐不可当!」 「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呢!」 「很有趣啊!有趣得不得了喔!你最好也体会一下。」 「可是你都不会想要偷懒一下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从来没有这种念头。」 狸猫假面甩了甩斗篷,豪气干云地说。 然而,当小和田君用充满猜忌的语气问他「真的吗?」怪人却承认说「……的确,世界上有很多恶劣的懒鬼呢!」 「像是有人拜托我帮忙丢大型垃圾、帮他儿子做功课、帮忙订车票,我也很想帮忙,可是的确会觉得这些事再怎么样都该自己做吧!对于敢厚脸皮地拜托我做这些事的家伙,我的确要握紧拳头才能吞下这口气……哎呀,我失言了,本人是正义的怪人,才不会生气呢!才不会对可爱的小镇居民们生气呢!」 小和田君斩钉截铁地说:「请恕我拒绝。」 「别急、别急、别急,小和田君!你等一下,不要那么急躁嘛!」 狸猫假面双手合十,在小和田君面前苦苦哀求。 「你对自己太不诚实了。你只是害怕而已喔!心里其实还是想当正义使者,没错吧?你其实想当得不得了,肯定没错,你瞒不过本人的。」 小和田君默不作声。 「人类都没有发现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真实的你正为了想要踏出新的一步而陷入矛盾纠葛。我了解这分苦楚,真的了解。因为本人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是当你冲破内心的矛盾冲突,你就能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好男人。你可知本人费了多大的苦心,才让世人接受这种狸猫怪人?不过,本人身上发生了很多难以言说的私人问题,已经无法再继续担此重责大任。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让好不容易受到世人认同的狸猫假面就此退休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吗?你不觉得可惜吗?」 然小和田君还是化身为地藏菩萨,沉默不语。 狸猫假面喃喃自语道: ※ 「……你这人真是一块顽石耶!」 自从某次因缘际会地遇到狸猫假面以来,怪人就三不五时地来找小和田君,每次都逼他「继承狸猫假面的衣钵」,小和田君则是每次都抵死不从。 同样的攻防到底重复上演过几次了呢? 小和田君像尊地藏菩萨似地沉默不语时,脑海中浮现出以下的对答。 「一提到正义的使者,肯定要有足以对抗邪恶组织的『肌肉』才行。可是你看看我的手臂,弱不禁风得像块鱼板。这种肌肉是要怎么撂倒邪恶组织啊!……你说什么?弱鸡只要经过锻链也能变成放山鸡?你在说什么傻话?先把肌肉的问题放到一边,还有精神上的问题。的确,我是个清廉又正直的男人,还挺善良的,至少不算坏人。可是啊……这里有个严重的问题,我也称不上是什么大好人。说得再诚实一点,我拿美女没辄。我放在单身宿舍里心爱的电脑就快要因为负荷不了黄色档案而开始发热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天底下有这种正义使者吗?要是肤色白皙、体型丰满的肉弹型坏女人来贴上来的话,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向邪恶组织的阵营。」 所以小和田君才不说话。 「本人可是很忙的,没时间在这里跟你干耗。」 这时,耳边传来「沙!沙!沙!」踏着砂子直冲而来的脚步声。 空气中同时响起高八度的尖叫声。 怪人悲痛地闷哼一声,作势就要倒下。 定睛一看,有个年轻女子正从背后紧紧地擒抱住他。 狸猫假面和女子肢体交缠的样子仿佛久别重逢的情人,在操场上转圈起舞。狸猫假面轻而易举地甩开女子苗条的身材,让女子的纤纤玉腿几乎踩不到地面。 「抓到了!抓到了!」 女子对小和田君大喊大叫:「帮我个忙!帮我个忙!」 「小姑娘,别指望那家伙了。」 用来捆绑小和田君身体的黄黑夹杂的绳子就像恶魔的脐带一样,怎么挣扎也挣不开。他事不关己地隔岸观火,只见交缠的怪人和女子像陀螺般旋转不停,一面以令人心惊胆颤的速度靠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你们俩在那边自己玩就好。」小和田君专心一意的祈祷并没有奏效,女子一闪而过的腿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小和田君连人带椅一起往旁边翻到,痛得说不出话来。「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年轻的女子被狸猫假面甩开,倒在操场上。貌似眼冒金星,一下子站不起来。丝毫不在意t恤整个掀起来,美好的肚脐露出来见人,瞪着天空,喘着粗气。狸猫假面的三半规管貌似也受到相当大的伤害,踉踉跄跄的步履让人看了都觉得心生不忍。至于小和田君嘛——则是还没有从肚子莫名其妙被踢了一脚的恶梦中醒来。早晨的操场上尸横遍野。 「我、先、撤退、了,你、给我、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狸猫假面呻吟着说道,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现场只剩下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的女子和小和田君。等肚子的阵痛稍微缓和过来,小和田君发出「喂!」的声音,「你不要紧吧?」 女子慢条斯理地撑起上半身。 「……被他逃走了。」 女子眉头深锁地自言自语,看着倒在地上,像块去骨火腿似的小和田君说:「谁教你不肯帮我,你以为光靠我一个人就可以抓住狸猫假面吗?」 「没事吧?你沾到血罗!」 「我一兴奋就会流鼻血。」 她站起来,捡起掉在操场上的帽子和小提琴琴盒。女子穿着一件桥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剪得短短的。帽子像是《悲惨世界》【※法国作家维克多·两果于一八六二年发表的长篇小说。为十九世记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多次改编成电影及舞台剧,其中最著名的改编作品是同名音乐剧。】里的流浪儿装扮,小提琴琴盒则像是从二手店拿来的老古董。女子用金鱼图案的手帕擦掉鼻血,状似在欣赏现代美术作品,走到连椅子翻倒在地的小和田君身旁,皱着眉头,说出「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五花大绑吗?」的感想。 「如你所见,请赶快帮我解开。」 「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怎么可能?」 几分钟后,小和田君终于恢复自由身,尽情地伸直懒腰,吸取早晨的空气,耳边传来鸟儿在校舍屋顶上唱歌的声音。就在他用全身去品尝自由的喜悦时,女子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在他耳畔低语:「你要继承狸猫假面的衣钵吗?」 小和田君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你都听见了?」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你们讨论得太大声了。」她含笑说。 「这有点不妙,请你忘掉。」 「忘得掉吗?这个话题这么有意思。」 「反正我又没有要继承他的衣钵。」 「为什么?」 「谁要当什么正义的伙伴啊!我将誓死捍卫我的假日。为了偷懒,我愿意付出一切。」 女子轻声地低喃:「被你打败了!」 小和田君问她:「你为什么要抓狸猫假面?」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这是商业机密。」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和田君便二话不说地接受她的说法。「那就算了。就让我们一起忘掉今天早上的事吧!拜托你了。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 「你还没睡醒吗?这里是木屋町。」 「我喝醉了,完全想不起来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被你打败了!」 小和田君看了看表,瘪着嘴说:「哎呀!已经八点半啦!想要悠闲度过今天的话得加紧脚步了。那就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 即使是这种暴风雨的展开,也无法动摇小和田君想要悠闲度过周末的决心。我们在这只高贵的懒鬼身上,看见了坚不可摧的「将怠情贯彻到底」的意志。 小和田君匆匆告别神秘女子,打算从热咖啡和鸡蛋三明治展开这趟追求悠闲假日的旅程,可是,正如读者诸君所预期,为了得到悠闲假日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导致小和田君和这位神秘女子再次「非命中注定」的重逢。 ※ 小和田君是某化学工业企业的研究员。 从研究所毕业之后就开始工作,还是进公司才第二年的菜鸟。 他上班的新素材研究所位在从近铁京都线的向岛站往西展开的田园地带上。从研究所的窗口往外看,世界看起来就像是光由农田和工厂、京滋快速道路构成。远远地可以看到aeon【※日本一家大型的零售与金融服务集团,此指aeon旗下的购物中心。】简直就像魔术师居住的高塔一样,笼罩在雾气里,所以任何人都无法确信,aeon是不是真的存在。因此在研究员间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将还在实验,尚未取得验证的观测称为「简直跟aeon一样嘛」。 就像大学的研究室一样,这个研究所里有好几个研究团队。小和田君在室长的指挥下,负责从事食品用的保鲜膜开发。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读者诸君用微波炉加热昨天剩下的咖哩时,盖在容器上的那个东西。只要想成那种东西,就很容易理解了。室长的轮替是基于研究的成果,也可能会被别的研究团队合并吸收,所以在无机质又冷冰冰的研究所内,其实一直静静地上演着弱肉强食的战争。但是小和田君光要完成自己每天的任务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所以对此等勾心斗角的内幕还不甚了解,不是一声不吭地更换测量仪器的蒸馏水,就是调配各式各样的药品,再不然就是用接着剂把试作的保鲜膜黏上去又撕下来。 照他同事们的说法,小和田君的日常生活平静得「跟田里的田螺没两样」。每天在位于研究所基地里的单身宿舍睁开眼,平常从早到晚都在研究所里上班,周末不是在宿舍里看书就是睡觉。只要恩田前辈没约他出门,他就不会出门。晚上则是在研究所外一望无际的漆黑田园地带里散步,漫无目的地观察满天星星,心不在焉地眺望京滋快速道路上的桥色灯光连成一片的样子。然后回到单身宿舍的房间,边喝罐装啤酒,边以仔细修改「将来娶了老婆以后想要实现的梦想清单」度过漫漫长夜。 早上如果太早醒来,便骑着脚踏车奔驰在宇治川的堤防上。在设置于放材料的围墙边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咖啡,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在田埂上。边喝咖啡边欣赏从横跨在宇治川的桁架桥上奔驰而过的近铁电车和对岸有如另一个世界的伏见桃山街道,曾经是他最大的乐趣之一。 当小和田君滔滔不绝地述说着罐装咖啡带来的小确幸时,恩田前辈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我明白,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 「我没有钻牛角尖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明白的,我明白喔!」 恩田前辈就是这么体贴。 ※ 恩田前辈和小和田君隶属同一个研究小组,是早他两年进公司的前辈。长相似马,也是个爱马人,中午休息时间经常都在员工餐厅熟读《赛马杂志》。对于恩田前辈而言,小和田君是第一个分到他手下的后辈,也是应该要给予适切指导的存在。 小和田君对京都几乎一无所悉,恩田前辈则是毕业于京都市内的某所大学,夸口说「京都的一切就交给我了」、「京都的怪人我几乎都认识」。恩田前辈也住在单身宿舍,但是因为他的女朋友桃木小姐住在京都市内,所以周末很少待在宿舍。 恩田前辈一直鼓吹小和田君离开单身宿舍,搬到市区里。 「把那里当成我们的前线基地吧!」 「请恕我拒绝。」 「一直窝在单身宿舍里会发霉喔!」 「请把单身宿舍想成是威士忌的橡木桶,我是在让自己熟成,有朝一日会变得很好喝喔!」 「少胡扯了!别讲那么多废话, 好好地过周末吧!」 恩田前辈是会把周末的行事历排得满满的那种人,他那令人肃然起敬的活力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潜伏在恩田前辈体内的野性致力于追求每个周末的冒险,还会三不五时来约小和田君。 小和田君曾被田恩田前辈拖去参加黑暗火锅【※是一种社团或亲近好友间煮食火锅的游戏,规则是一人最少带一样料进入漆黑的房间,然后在不清楚他人带的料的情况下将所有的火锅料投入锅中煮,最后煮好了之后在漆黑中每个人夹到什么就要吃什么。】、搭神秘青年实业家的红色跑车泡逼各大澡堂、参加出町商店街的七夕祭、在祇园的鳗鱼店吃怪物般的蒲烧鳗、从大文字山健行到琵琶湖、去看鞍马的火祭、参加法轮寺和吉田神社的节分祭。老实说,参加这些活动很累人,但是拒绝恩田前辈的邀请,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很累人,所以三次里至少会陪他去一次。结论就是他还满喜欢恩田前辈的。 至于小和田君这号人物,无时无刻都像是老僧入定的地藏菩萨般待在溪谷里冲瀑布,无论带他经历过什么样的冒险都不会改变。即使在三更半夜爬上南禅寺的水路阁、以四肢着地的方式匍匐前进时,也都一脸平静的样子,就连恩田前辈也看得目瞪口呆。 「小和田君啊!就没有能让你心跳加速的事吗?」恩田前辈问道。 「我的心脏都有在跳喔……你看,我这不是跃跃欲试了吗?」 「跃跃欲试又怎样?」 恩田前辈在黑暗中保持匍匐前进的姿势回头,用手电筒照亮小和田君的脸。「你有听过『滚石不生苔』这句话吗?」 「听过。」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多长一些青苔吗?」 「喂、喂!你可不是地藏菩萨喔!」恩田前辈喟然长叹。「你给我听清楚,我们需要冒险,不能茫然地在时间的洪流里随波逐流,人生可不是孜孜不倦地认真工作就能有收获的。」 「才不是这样,认真工作的人生最美丽了。」小和田君不满地嘟囔。「恩田前辈只是把所长的理论拿来现学现卖吧?」 「现学现卖又怎样?所长的人生经验比我们丰富太多了。」 「经验和真理有什么关系?」 「又在扯一堆歪理了。」 恩田前辈原本闷不吭声地沿着琵琶湖疏洪道在黑暗中前进,突然停住不动,直勾勾看着前方说:「真的什么都看不见耶,感觉真阴森。」 「前途一片黑暗。」 「可以回头。」 「也可以前进。」 「不过我们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社会人了……你意下如何?」 在那之后,恩田前辈宣布冒险到此结束。 ※ 也是因为和思田前辈的冒险,小和田君才会遇到狸猫假面。 位于北白川瓜生山一家名为「白幽」的拉面店是一切的起源。 已经不指望过人间生活的「拉面之鬼」在瓜生山的洞穴里蜗居了十年之久,根据自称白幽子的仙人所留下的食谱,致力于钻研拉面之道。先把为什么要远离尘世来钻研拉面之道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搁在一边,只要在破烂的山中小屋吃过他煮的拉面,温和细致的油脂就会在嘴巴里扩散开来,不知道是何种山菜的甘甜则有如森林里的树木细语般源源不绝地涌上来。听说客人会丧失人世间的记忆,直到喝下最后一滴汤为止。 恩田前辈在居酒屋里跟女朋友讲了这件事,只可惜办公室位在京都市下京区的专利事务所职员——桃木小姐只是盈盈一笑,并不相信。 「骗人的吧!你这个大骗子!」 她是世间少有,工作能力和包容力奇迹似地一样高的人。小和田君在私底下称她为「千手观音」。一旦因某种刺激而对一些鸡皮蒜皮的琐事开始坚持的时候,就会顽固到八匹马都拉不动。于是他们开始辩论起这家梦幻拉面店是否真实存在,而且两人之间的争执越来越白热化。当喝醉的桃木小姐大喊:「你总是讲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把酒瓶全部推倒,恩田前辈眼眶泛红地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笔者固然认为平常总是一脸严肃地讲一些分不清到底是谎言还是真话的他也有错,但是简单地说,就是两个人都喝多了。 第二天,恩田前辈在研究所的员工餐厅里吃饭时说: 「所以这个周末我们要去找那家拉面店。」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小和田君出言慰劳,恩田前辈用手指咚咚地敲了敲放在桌上的《赛马杂志》说:「喂、喂!干嘛说得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你也要去喔!」 「为什么你们两个约会,我要跟去当电灯泡?」 「什么约会?事情哪有这么轻松!一个搞不好可是会演变成世界大战的。」 「我才不要被卷进世界大战里。」 「所以我才约你啊!只要你也在场,气氛再怎么样也严肃不起来。这么一来,我们也不会想要吵架。」 「原来如此,听起来颇有道理。」 「所以你也要把这件事排进你的行程表。」 如此这般,他们从近铁电车转乘地下铁乌丸线,来到四条乌丸,再从那里搭巴士一路摇晃到北白川浸信会医院前,进入瓜生山的森林。一路上时不时地提到听说前几天才接受报社采访的「狸猫假面」的话题。 「不盖你,我曾经救过狸猫假面一次。」思田前辈自豪地说。「那也是我与桃木小姐的初相遇。」 「对呀对呀!」桃木小姐也引以为傲。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小和田君说。「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告诉你也无妨,但这可是我们私藏的珍贵回忆呢!」 「对呀!世界无敌珍贵喔!」 看到两人眉开眼笑地交头接耳,小和田君心想:「这哪里像是要世界大战的样子?」 抓紧时间直接讲结论,他们三个在远离人烟的深山里看到一个过去或许当真是家拉面店的窄小废墟。铁皮屋顶脏兮兮的,用圆木制成的桌子湮没在荒烟蔓草里。还找到一个仿佛可以煮熟一整只山猪的特大号锅子。虽然吃不到梦幻拉面,但是在脏兮兮的木雕招牌上还是隐约可以看出「白幽」这两个字,所以恩田前辈的面子总算是勉强保住了。危机感逐渐逮去,显然不会发生世界大战了。 年轻小情侣一旦逃过撕破脸的危机,接下来最常出现的状况就是像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这样,感情更加如胶似漆。彼此向对方道过歉之后,两个人完全沉浸在两人世界里,把小和田君当空气。纵是小和田君也无法介入于两人之间,回家路上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后来之所以会迷路,就是因为和他们走散了。 小和田君心不在焉地站在夕阳逐渐西下的深山里。 「真伤脑筋,怎么会这样?」 但他其实一点也不紧张。 当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狸猫假面。 「你有什么困难吗?」怪人问他。 在昏暗的深山里,遇到怪模怪样的男人。纵使平常心如小和田君也「哎呀!」地心里突突一跳。所幸他听过太多关于狸猫假面的传闻,也知道怪人并不像他那怪模怪样的外表,其实还算亲切。小和田君把前因后果说明一下之后,狸猫假面微微颔首。 「跟我来。这一带是本人修行的地方,简而言之就像我家的后院一样。」 两人在森林里走着,从夜幕低垂的黑暗中传来虫鸣鸟叫、树枝折断的声音,让人觉得有点吵。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小和田君提起研究所里的生活,狸猫假面则是以低沉的声音絮絮叨叨地描述他在当正义使者时的英雄事迹。 「正义的伙伴也挺不容易的呢!」小和田君赞叹。 「不过很有成就感……很有成就感喔!」 那口吻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地。 冷不防,狸猫假面问他:「你想不想继承我的衣钵?」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是吗?这也是一个选择啊!」 两人穿过漆黑森林,走到看上去宛如必须穿山越岭的路边,累得像滩烂泥。狸猫假面的话也不多。当他们来到通往京都市区的马路上,「北白川镭温泉」的招牌有如从幻想中的村子里散发出来的光线,悬浮在黑漆漆的森林深处。 「原来这一带有温泉啊!」 「那么,小和田君,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请好好考虑我讲的那件事。」 他连忙回头,却已不见狸猫假面的人影。小和田君东张西望地把四周围看了一遍,试着阻止他。「可以请你去找别人吗?……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找上我?」 「成为正义的伙伴还需要理由吗?」 怪人的声音在森林中越飘越远。 「直觉啦!直觉。是直觉告诉本人,你可以,而且也应该要成为正义的伙伴。」 车头灯发出刺眼光芒,京阪巴士在京都府道上疾驶而过。 小和田君茫然伫立,因为实在太累,就连思考能力也没了,决定先去北白川镭温泉洗去一身的疲惫再回家。坐进蒸气弥漫的浴池里,已经有人先到,且兴高采烈地大摇其屁股,坐在瓷砖上沾着温泉沉淀矿物质的浴缸里唱歌。 「恩田先生,你在干嘛?」 前辈回过头来,脸上堆满笑容。「小和田君!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们丢下我先走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是想说先来泡个温泉,再来思考该怎么办。话说在前头,我才不会把你抛下呢!这点请你千万不要误会。」 后来他们等到桃木小姐泡完温泉、光鲜亮丽地走出来,一起跳上京阪巴士,离开北白川镭温泉。考虑到事情可能会变得很麻烦,所以小和田君并未提起遇到狸猫假面的事。 当他们在河原町通找地方吃晚饭的时候,发现有家新开的拉面店门口有一排娇艳欲滴的蝴蝶兰,霓虹灯闪烁着灿烂耀眼的光芒。招牌上写着「白幽」二字。不晓得已经超脱世俗的老板为何会再回到人世间,半信半疑地吃完拉面,美味的背后散发出如假包换的化学调味料味道。 这就是小和田君和狸猫假面的邂逅。 ※ 那么再把时间拉回星期六早上。 小和田君离开立诚小学操场,沿着高濑川往前走。 「难得天气这么好,来去『smart咖啡厅』吃早餐吧!」 才走没几步,身体便像由马蹄铁构成的零件,叽嘎叽嘎地吵个不停。饥饿与爱困的感觉同时袭来,让原本就已经境遇堪怜的他觉得自己更加悲情。 「真是太惨了,简直是惨不忍睹嘛!」 他走过河原町通,走进三条商店街。在阴暗的拱廊型商店街屋檐下,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小钢珠店、药房、简餐店、服饰店、鞋店、扇子店、十字屋【※位于京都的乐器店。】等等,每间店的铁门都放下来,冷清得让人想像不到白天能有多么热闹的商店街酷似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螃蟹道乐」【※日本一家螃蟹料理的专卖店,在各地都有介店。店门口巨大的螃蟹招牌是其特征。】。的招牌则宛如怪兽徘徊在人类灭亡后的世界。 「smart咖啡厅」就位在顺着寺町通往北走的地方。 小和田君喃喃自语。 「充实的星期六早晨,果然要从热咖啡和鸡蛋三明治开始。」 这是研究所的上司——后藤所长的主张。 一个人在京都市内生活的后藤所长,为了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规律,非常重视「晨间协定」。那是一张以条列式的方式写满为了展开充实的一天要做些什么事的清单,还分成平日用和假日用。假日用的协定上就有「前往寺町通的『smart咖啡厅』」这条。从三年前所长到京都走马上任开始,协定改过好几次,但「smart咖啡厅」的地位依旧不动如山。 「smart咖啡厅」的店内摆着皮沙发,弥漫着咖啡的美好香味。想要有效地善用假日早晨的人全然放松地坐在里头。小和田君点了热咖啡和夹着松软厚蛋的三明治。 置身在早晨安静的咖啡厅里,脑子昏昏沉沉,困得几乎随时可以失去意识。脑海中浮现出长满青苔的地藏菩萨。 「滚石不生苔,那又怎么样呢?」 小和田君打了个呵欠,喃喃自语地嘟囔。 小和田君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回单身宿舍。只要能在冷气开得够强的单身宿舍房间里,在冷飕飕的万年铺盖上滚来滚去,睡睡醒醒地修改「将来娶了老婆以后想要实现的梦想清单」,想必能度过一个非常美好的假日吧!化身为大原三千院里长满青苔的翁地藏【※日本鎌仓时代制作的石头佛像。】,把自己埋在棉被里。啊!多么美好的东西啊!你的名字叫棉被。 「为什么我会累成这样呢?」 小和田君回溯昨夜的记忆。 昨夜,小和田君参加了后藤所长的欢送会。所长调到东京总公司的人事异动是前几天公布的,所长职在这个时期异动是很罕见的事。小和田君不清楚发生在东京总公司里的政治斗争,只知道公司内部似乎发生了大地震,就连京都都受到余震的波及,使得所长在相隔三年之后又被召回东京。 因此,包括平常就对所长一呼百应的恩田前辈和小和田君在内,年轻研究员全都齐众一堂,先是在先斗町喝酒,后来又到四条大桥的另一边,前往祇园绳手的小酒馆。他还记得自己献唱了一首〈二十二岁的离别〉【※日本歌手伊势正三的歌。】,获得满堂采。所长则即兴演奏一段钢琴,唱出他对里海的回忆。思田前辈一旦喝多,就会陷入有如泥沼的人生大道理深渊,挣扎着爬不出来。 有个满脸通红、风度翩翩的老人对所长不可思议的声线和样貌感兴趣,来找他说话,所长若无其事地瞎扯「窝来自亚塞拜然」的漫天大谎。 「呵呵呵!这真是奇了,这个名叫亚塞拜然的国家在什么地方啊?」 「栽里海的附近。」 所长闭上眼睛,仿佛又在视网膜上看见令他怀念不已的里海。 当然,每个研究员都知道所长出身奈良,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但是看所长的言行举止,还真的会逐渐以为眼前这个人真是从亚塞拜然来的。所长经常会使出这样的魔法。没多久,所长沉醉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当真陷入一个人在遥远异乡喝酒的孤单情绪,抱着恩田前辈的肩膀,开始哭了起来。恩田前辈也还陷在人生大道理的深渊里,跟着嚎啕大哭。小和田君笑着在一旁看戏,但是接下来的记忆就变得暧昧模糊,只记得自己用毛巾擦亮所长那颗酷似镜球般闪烁生辉的光头。那颗头实在很亮,而且越擦还会越亮,就像一颗魔法球,就像现在正杵在小和田君面前的那颗球体,光芒四射……。 眼前的球体突然开口说话。 「早安,小和田君。」 曾经何时,所长就隔着报纸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 后藤所长边喝咖啡,在小和田君啃着三明治的时候看报。眯着有色眼镜背后的眼睛,脸色看起来有些铁青。 「大概是突然被告知要调去东京吧!」小和田君不置可否地思考着。「就连所长也累坏了。」 所长是站在小和田君他们上班的这家研究所顶点的男人。 即使把历代所长都算进来,他依旧是赫赫有名、 大放异彩的人物。四十五岁,单身,拥有如同钢铁般强健的肉体,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有颜色的眼镜,镜片背后的眼神十分锐利,而且还是个光头佬。最常听闻的传言是他那颗光头是为了给在政治角力里败下阵来的自己一些警惕,在来京都走马上任之前才剃的。因为这样的外表,当他比正式上班的日期提前出现在研究所,没人想到他就是所长,据说在柜台负责警卫的人还紧张了半天,「怎么来了一个危险人物」这样。所长的样貌就是如此地跟日本人相差十万八千里,抑扬顿挫异于常人的说话腔调则像负责主持婚礼的外国神父,三不五时还会撒点莫名其妙的小谎:「我来自亚塞拜然。」在所究所全体成员都要参加的每月报告会议上,他总是以他那有如神谕般庄严的语气,毫不留情地指出大家的错处,让负责发表的人个个受到深入骨髓的震撼教育。 另一方面,所长也很黏人,有时会把研究所的年轻人全部找来喝酒,恩田前辈就是饮酒作乐的固定班底,小和田君说是被恩田前辈五花大绑地拖去参加也不为过。所长最喜欢正为人生或工作上的事烦恼的年轻人,总是虎视眈眈地搜寻这种年轻人的身影,现阶段甚至有故意为没什么烦恼的年轻人制造烦恼的倾向。 那天早上,所长在咖啡厅看到小和田君,非常高兴地说: 「充实的星期六早晨要从热咖啡和鸡蛋三明治开始。」 「我正在实践所长的教诲。」 「你真有心。」 「明明喝到那么晚,所长还是跟平常一样出现在咖啡厅里呢!都不会睡过头吗?」 「不得要领的休息只会让自己更累而已。」 所长犹如在月会上陈述意见似地将食指贴在高挺的鼻梁上。这么一来,所长看上去就像是来自未来,为人类的愚蠢感到痛惜的智慧型机器人。 「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只要静止不动就是休息,但我们真正需要的休息并不是静止不动,而是抵达疲劳的彼岸。这才是重点。所以我不会累。」 「我才不要那样呢!」 「这只是习惯的问题喔!说穿了就是要去适应它。这阵子为了准备报告不是忙得不可开交吗?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但是绝不能因此就吊儿郎当,请好好地享受你的假日。……幸好,今晚同时也是祇园祭的宵山,傍晚就会开始有人出来摆摊,街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游客。当山鉾的灯笼点亮时,简直美得不可方物,非常罗曼蒂克。」 「我去年已经看过了。」 「凡事都要一再地尝试。」 「我吃完早餐就要回家罗!然后睡觉。」 「怎么可以?」所长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可是,请等一下,你昨晚不是答应恩田,要去吃荞麦面吗?」 「……没错,」小和田君苦着一张脸。「要去无间荞麦面大会。」 「很好,非常有冒险精神,肯定会发生非常好玩的事吧!」 所长靠在沙发的椅背上,让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走,然后望向咖啡厅的入口,眯缝着藏在有色镜片背后的眼睛,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用指尖敲了敲放在桌上的报纸,发出干涩的声音。这时小和田君终于发现,那份报纸上有剪过的痕迹。所长这种怪人会剪下什么样的报导呢?就算不是小和田君也会感到好奇吧!「可以借我看吗?」当他正打算把手伸向报纸的时候,所长只动了一下手腕,就迅速地把报纸抢回去。 「偷看别人从报纸上剪了什么下来的行为很不礼貌耶。」 所长先是散发出宛若俄罗斯杀手般的凶狠气势,接着展颜微笑。 接下来的话题主要是围着研究所的工作打转,咖啡厅恰到好处的安静舒适与凉爽的气温害他发困,所长沉着冷静的声音也害他发困,一个不注意,他好像真的打起盹来了。小和田君猛然抬起头来,发现所长正在看报,凌厉的目光从报导被剪掉的那个洞透射过来。 「你在打瞌睡呢!」 「对不起。」 「……什么是你生活的乐趣?」 「光是活着就很快乐了。」 「真的吗?不用在我面前死要面子喔!」 「我才没有死要面子。」 所长把报纸折好,唇角浮现莫测高深的笑意。 「你很认真工作,也肯用心学习,这点我给你高分。但是,你的私生活能拿到几分呢?你应当从如何让私生活过得更充实的角度来重新审视你的人生。」 「我最讨厌所长说这么艰深的话了。」 「所长的意见就跟茄子的花一样,是让你受用无穷的。要是不趁年轻的时候尽情玩乐,老了以后可是会发酸发臭的。只要趁年轻的时候先把心里的血气方刚放干净,就能变成像我这么优雅的中年大叔。」 「我承认所长的确很优雅。」 「要是我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尽情玩乐,你可知道我现在会变成什么德性吗?血气铁定已经腐蚀我的全身,害我变成怪兽黑多拉【※日本怪兽电影《哥吉拉》系列中出现的一只怪兽。】。所以你最好趁现在大玩特玩。」 所长说到这里,又眯起眼睛,望向咖啡厅的入口。 「这世界充满了谜团,不信你看门口。」 小和田君回头看。玻璃门对面是清晨的寺町通,行人三三两两漫步于其上。他讷闷地问所长:「有什么不对吗?」 「你再看下去就知道了。」 小和田君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个似曾相识的女生走过。穿着桥色的t恤,戴着帽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破旧的小提琴琴盒。她不经意地朝店内看了一眼,径自走过。不会错的,那是他在立诚小学的操场上遇到的女生。 「你看到了吗?刚才有位年轻的女性经过。她从刚才就一直在这家咖啡厅的门口走来走去,光是我有计算到的就至少有五次。」 「会不会是迷路了呢?」 「问题在于她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往店里看,而且是看我这个方向,很神奇吧!」 小和田君呆若木鸡地看着所长的脸。店内明明很凉,所长的光头却冒出一层汗,开始泛出油光。要比神奇的话,所长还比较神奇——小和田君心想。 所长仿佛看穿小和田君的心思。 「在同一个地方来回穿梭的『戴帽子的小提琴女』和顶着一颗光头喝咖啡的『假亚塞拜然人』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谜团呢!」 所长神秘兮兮地喝着咖啡。 ※ 所谓重量级的人物,就是能把「神秘」卖弄得恰到好处的人物。 所长那些有如神谕股的话,总是能带给年轻人重量级的影响,但小和田君也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据说整个研究所里,只有小和田君一个人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力足以与所长重量级的影响力相抗衡,同事们之所以对小和田君另眼相待,若说是只基于此等理由也不为过。 小和田君告别所长,走出咖啡厅。 揉着惺忪的睡眼,漫步在寺町通上。商店街的店开门做生意,人潮也增加了。看一下手表,上午刚过十点。为了能顺利回单身宿舍抱他那万年铺盖,必须先打电话向恩田前辈告假才行。 电话一接通,耳边传来恩田前辈一早心情就很好的声音。 「呦!还活着啊!」 小和田君不禁讷闷,所长也好,恩田前辈也好,这些人到底是吃了什么药,才能从一早就开始享受假日,仿佛昨晚的彻夜狂欢根本不曾存在过啊?他们当真是人类吗? 「你又丢下我一个人了。」 「喂、喂!你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的记忆只有到用毛巾猛擦所长脑袋那里。」 「……我一直很想问你,你到底把所长的脑 袋当成什么啦?可以不要这么随便地猛擦吗?真是的。」 「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你真的不记得吗?我们又去跟踪所长罗!」 大家都不知道所长住在京都市内的哪里已经是很有名的话题了,就连人事部所掌握的地址听说也是假的。当然,这只是想要让所长重量级的影响力更加神话的年轻人自行编造的说法,但是所长从来不对外公开自己住的地方,在聚餐众到一半的时候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付钱闪人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以所长为中心的众餐因为主办人的消失而原地解散也是经常发生的事。 恩田前辈从以前就很热衷于尾随所长聚餐之后的行踪,跟踪过好几次,但是每次都失败。因为所长的直觉着实敏锐,会把跟踪他的人带到深夜的京都御苑、乱之森、吉田山等怎么想都没有人住的地方,然后一溜烟地跑掉。年轻的研究员私底下流传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说法——说是从东京调职过来的后藤所长早已不在人世,现在这个所长是鞍马的秃天狗【※日本传说中的生物,民间信仰认其为妖匿。天狗有高高的红鼻子与红脸,手持团扇、羽扇或宝槌,身材高大、穿着修验僧服或昔时武将的盔甲,背后长着双翼。通常居住在深山之中,身怀令人难以想像的怪力和神通,腰际悬着武士刀,穿着日式传统高脚木屐,随身带着蓑衣以便随时把自己隐藏起来,具有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或者是狸谷不动【※全名为狸谷山不动院,位于京都,以拥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狸猫像闻名。】的秃狸猫变的。 「结果还是失败了。在河原町opa一带绕来绕去的时候就跟丢了,而且最后就连你也丢了……」 「你把我丢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是你自己突然消失的喔!」 「那你至少也认真地找一下嘛!」 「听说狮子都会把小狮子从瀑布上推下去……」 冷不防,从话筒那头传来冷静的纠正:「咦?不是从悬崖上推下去吗?」 「管他是从瀑布还是悬崖推下去,」恩田前辈一句话顶回去。「不管怎么说,是小和田君自己要搞失踪的,怪到我头上来是否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欵?桃木小姐和你在一起吗?」 「对呀!我们无时无刻都是如胶似漆的。」 恩田前辈不晓得跟桃木小姐在讨论些什么。整个谈话过程中,话筒那头一直传来那种在深山里轰然作响的瀑布声。 「恩田前辈,你现在人在哪里?我一直听到瀑布的声音。」 「那是大家在吸荞麦面的声音啦!」 「又在骗人了。」 「我有骗过你吗?我们已经来到『无间荞麦面大会』了,也帮你占了位置,如果你还在市内的话就赶紧过来。」 「不不不,我有权利选择懒散地度过假日……」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权利。」 说着说着,桃木小姐好像把恩田前辈的电话抢走,发出温柔的声音,企图让小和田君的心情好转。「小和田先生,请你务必过来。」 「可是……」 「荞麦面是吃到饱的,而且还有我捏的饭团。」 「……好吧!我知道了。」 「喂!等一下。如果是桃木小姐约你你就来吗?真是个寡廉鲜耻的家伙。」 小和田君站在一家很有品味的二手服饰店前,店里陈列着许多穿着品味就跟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两样,小和田君这辈子都不会穿到的衣服。店的旁边则是衔接寺町通和新京极的羊肠小径。小和田君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居然看见刚才那个女生。她一对上小和田君的视线,似乎吓了一大跳,滑进土产店的屋檐下躲起来。 「沿着六角通,往西穿过乌丸通就到了。」恩田前辈说。「暖帘【※店家挂在门口的布帘。】上写着『六角荞麦面』。」 小和田君盯着神秘女子藏身的土产店,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有个女的一直跟着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因缘际会地,今天早上有说上一两句话。」 「你想太多了。」 「是这样吗?」 「你给我振作起来。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谁教你老是关在房里写什么『将来娶了老婆以后想要实现的梦想清单』的白痴清单,才会钻牛角尖,产生幻觉。」 「怎么可以骂别人的兴趣是『白痴』呢?」 「快点从你的小宇宙里走出来吧!」 恩田前辈挂断电话。 不过,小和田君认为「恩田前辈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是他讨人喜欢的地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妄想呢?为了搞清楚这点,必须做个实验——小和田君心想。 ※ 小和田君穿过位于二手服饰店旁边的小路,来到新京极。 打正要开始人声鼎沸的游戏中心前走过,进入蛸药师通。这里不再有拱廊型屋顶,所以耀眼的阳光直射在干燥的路面上,已经有股夏天的闷热了。往北转进里寺町通,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和寺町通、新京极有如两个不同的世界,两边是一整排小庙和墓园的围墙。 走到位于「round 1」后面的停车场,小和田君停下脚步,假装用手巾擦汗,实则在观察自己的背后。 只见女子躲在电线杆后面。 「这家伙终于露出马脚了。 他继续转进左手边曲曲折折的羊肠小径。 穿过放下竹帘的两层楼建筑物与颓圯得七七八八的围墙中间,走回新京极。小和田君躲进公共厕所,从厕所里可以看到在新京极的拱廊底下熙来攘往的人,以及从六角公园的扩音器里传来的祇园囃子【※祇园祭的伴奏音乐,由笛子、鼓、三弦等乐器组成的乐园负责炒热气氛。】。就在他躲进厕所的下一个瞬间,女子快步地走了过去。发现小田和君的身影消失了,似乎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和田君始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样子。 过去他也曾经有过不知廉耻地追着意中人的屁股到处跑的时代。然而,如今他已告别可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学生时代,站在名为社会的风头浪尖上,与这种酸酸甜甜的追逐游戏再也没有任何瓜葛。「话是这么说没错……」小和田君心想。「可是爱情这种东西说来就来,认为会有女人反过来搭讪一见钟情的男人只不过是都市传说的我,见识会不会太浅薄了呢?」 小和田君对这位女子确实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怪异得很,一出场就先和狸猫假面打了一架,理由居然是商业机密,全身上下都很可疑,是个谜团。所长说过:「这世界充满了谜团。」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个谜团;可男人对女人来说也是个谜团,而且我们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这个谜团。笔者认为,努力地想要去了解绝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沟通不是吗?正因为如此,小和田君的「将来娶了老婆以后想要实现的梦想清单」才有拨云见日的一天不是吗? 小和田君从厕所里走出来。 「喂……」地出声叫唤。 这么一来,女子就像是偷吃被抓包的少女,全身僵硬,瞥了他一眼。然后在下一秒钟转过身,沿着来时路快步地往回走。 「等一下,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小和田君追上去。女子加快了脚步。 「等一下!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小和田君开始用跑的,女子也开始用跑的。 如此这般,追人与被追的立场互换,只见她抱着小提琴琴盒,琴盒里露出 一截金鱼图案的手帕,迎风招展。 「你为什么要跑?」 「不就是因为觉得丢脸吗?」 「不用觉得丢脸也没关系啊!」 女子来到里寺町通,一时迟疑了半晌,然后往四条的方向拔足狂奔。 小和田君发现她掉了一个很像钱包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个藏青色的蛙嘴钱包,上头描绘着很可爱的狸猫图案,大小跟铜锣烧差不多。打开钱包,里头还有一个蛙嘴钱包,再打开,里头又有一个蛙嘴钱包。一开再开,还是没完没了的蛙嘴钱包,构造酷似竹笋,具有诱使人一路剥下去的致命吸引力。 猛然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女子已经跑远了。 「你的东西掉了!」 小和田君叫道。 「请等一下,听人家说话好吗!」 默默逃命的年轻女性和穷追不舍的年轻男性——看在外人眼中,除了「感情纠纷」以外什么都不是吧!也难怪过路的行人看到这样的画面,无不露出「又是感情纠纷吗?」的表情。 小和田君在河原町opa的后面,狭小巷弄里林立着大众居酒屋和咖啡厅、服饰店的那一带跟丢了女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和田君拿着大大的蛙嘴钱包,无所适从。 热气吹过高楼大厦林立的街道,吹动了嫩绿色的柳枝。昏暗又狭窄的巷弄里插着「柳小路」的标志,头上是居酒屋和咖哩店的招牌,两旁则是垃圾桶和脚踏车。耳边传来抽风机运转的声音。抬头仰望,放下帘子的住宅前面形成了黝黑的阴影,新盖的大楼高耸入云,将阳光灿烂的夏日晴空截去一角。 有只活像是用来压酱菜的石头般的毛茸茸猫咪蜷缩在巷子的正中央。 「睡在这种地方会被踩到喔!」 小和田君蹲下来,抚摸猫咪的头。猫咪十分怡然自得,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在说「特别准许你们这些路过的贱民抚摸朕的头」。小和田君边摸猫咪的头,边抬起自己的头,只见巷子前方有座小庙,地上铺满小碎石,里头有一排信乐烧的狸猫。 「八兵卫明神。」 小和田君念出立睥上的字。 在他的想像里,狸猫总是摇着屁股蹦蹦跳跳。狸猫应该也有他们的生存意义与喜怒哀乐吧?但是他想像中的狸猫根本把这些当成狸耳东风,毫无根据地欢天喜地。此时此刻,小和田君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狸猫形象与八兵卫明神的狸猫形象产生了共鸣。 小和田君对八兵卫明神合掌膜拜。 「请保佑我悠闲地度过假日。」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奇妙的声音。 「这个是、不行的唷。你错了。」 小和田君吓了一跳,往脚下一看。只见猫咪还蜷缩在他脚边,微微张开双眼,听起来还以为是猫咪开口说话了。 「刚才讲话的是你吗?」 背后传来「没错。」的回答。回头一看,是一个香烟摊。刚才光线太暗没有看见,有张小小的藤椅摆在一坪左右的狭小空间里,有个人影坐在上头。走近细看,这才发现坐在暗处的是个个头娇小的老婆婆。老婆婆脚边有个小得像便当盒的电视机正在发出闪光,但是没有声音。 小和田君提心吊胆地开口问道: 「刚刚是您在讲话吗?」 只见老婆婆像只正在晒太阳的猫,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以猫咪的声音回答: 「我什么都没说喔!」 ※ 小和田君的四周围充斥着一股奇妙的气氛。 那是所谓「冒险」的氛围,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前兆。 「这种日子才更应该要在宿舍里滚来滚去啊……」 小和田君捏紧狸猫图案的蛙嘴钱包,顺着六角通往西走。 这一带异常安静,和商店街的喧嚣隔着一段距离。安静的程度不禁让人怀疑今天真的是「宵山」吗?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商店街看起来明晃晃的,热得就像是整条街都浸泡在装满热水的锅子里。站在町屋屋檐外的钟馗像直接曝晒在大太阳底下,看起来着实令人同情。夏天的太阳直射着街角的脚踏车商会的瓦片屋顶,在屋檐下制造出一方清凉的阴影。 小和田君停下脚步,热得几乎要融化了。 边擦汗边回头,只见有道人影滑进脚踏车商会的屋檐底下。 「话说回来,跟踪的技术还真别脚呢!」 他假装没有注意到,继续昂首阔步,绕到六角堂去。 六角堂座落在于高楼大厦间,得以免于日晒,十分凉爽。线香的烟雾静静地缭绕在庙境内,翠绿的柳枝也增添了几许沁凉。丝毫不把人类放在眼里的鸽子们「咕噜咕噜」地叫着,一面在脚边自由来去,好几次都差点不小心踩到。在悬挂于正殿前面的大红灯笼下台掌膜拜,小和田君把左手放在六角堂的墙壁上,慢慢地沿着六角堂的四周开始往前走。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六角堂的屋檐,感觉得到同样绕着六角堂走的尾随者在他背后屏住呼吸。 走到六角堂后面时,小和田君不动声色地把蛙嘴钱包放在地上。 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再出人意表地往回走。 和正蹲下去捡蛙嘴钱包的尾随者撞个满怀。 「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他质问对方。 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不从实招来的话……」 小和田君说到这里,被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从实招来的话,你能拿我怎样?」 「……不怎么样。」 女子皱眉,抬头望着小和田君,然后嘟起嘴巴,拿出一张看似手工制作的名片,名片上写着「浦本侦探事务所,助手,玉川智子」。 小和田君歪着头表示讷闷。 「侦探?可是你跟踪人的技术非常差劲耶。」 「……有什么办法,我只有周末才打工。」 「侦探找我有何贵事?」 「找你没事,是有事要找狸猫假面。」 女子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灰尘。「我正在调查狸猫假面的真面目。因为保密义务,理由我不能说……你是狸猫假面的传人对吧?」 「才不是,你误会了。」 「我亲耳听见的。」 「我已经说过我没有要当他传人的意思了。」 「当然,继不继承是你的自由。对我而言,重点只在于狸猫假面缠着你不放这件事。所以只要盯住你,就可以接触到狸猫假面。」 小和田君听得一愣一愣,喃喃自语地说道:「原来如此。」 「事情就是这样。」女子轻描淡写地说。 「那个蛙嘴钱包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的护身符。故意做成再怎么开,里头还是蛙嘴钱包。趁对方捡起来,查看里头有什么东西的时候逃走。因为没有人捡到蛙嘴钱包会不打开来看看的。」女子得意地说。「这是我发明的侦探工具之一。」 「这可是狸猫图案耶。」 「我最喜欢狸猫了!」 「你该不会也喜欢狸猫假面吧?」 「……哽要说的话,的确算喜欢。」 她说完这句话,皱起眉头,瞪着小和田君。 「我知道啦!我也知道这种心态很矛盾,但这是我的工作,没办法。」 「……我明白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随意吧!」 「谢谢。」女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于是,小和田君离开了六角堂。 走进六角通,再出到乌丸通,还没有开始交通管制,但马路 两边已经停了好几辆厢型车,开始做摆摊的准备。有个中年妇女坐在堆放在路边装满玉米的纸箱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在行道树上拉电线的施工作业,女人身边杂乱无章地堆满了铁板和帐篷的骨架、瓦斯桶等等。 穿过乌丸通,走到西边的马路上,只见山鉾矗立在马路上,看热闹的人开始把狭窄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 回头张望,那名侦探想要躲藏的心意是到了,但还是藏头露尾,反之亦然。小和田君停下脚步,喊她的名字:「玉川小姐,玉川智子小姐。」 「什么事?」玉川小姐从自动贩卖机的后面露出脸来。「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 「可以请你停止你那别脚的跟踪吗?」 「请不要用别脚来形容我好吗?」 「反正你都要跟着我不是吗?那就一起走吧!我们不需要这样顾虑对方。」 玉川小姐侧着头陷入沉思。从她眉宇间的皱纹可以看出她正把身为周末侦探的尊严和跟踪的麻烦程度放在天秤的两端。 「……说的也是。」 她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 ※ 没多久,有一间町屋【※日本的传统商家建物。】出现在右手边。格子门散发出古色古香的韵味,外头有块藏青色的暖帘,暖帘上写着「六角荞麦面」的字样。站在外面竖起耳朵,的确可以听见瀑布般的声响。 「打扰了。」 小和田君推开格子门。 眼前是打荞麦面的声响与流水声四下撞击出火花的战场。 走进去的左手边是一个天花板挑高的中央厨房,里头烟雾弥漫、热气蒸腾。其余的空间把纸门拆掉,规画成宽敞的榻榻米座位区,客人们都坐在座垫上,静待装满了荞麦面的竹笼一一送上桌。荞麦面的竹笼和萝卜泥、葱、海苔、茗荷、鹌鹑蛋各自堆成一座小山的碗公乱七八糟地摆在桌上,貌似是让客人随意取用的用餐方式。客人们皆弯腰驼背地围着荞麦面,一副「我们是一群受了诅咒的可怜人,如果不一直吸着荞麦面就会死翘翘」的惨状。更后面还有一群荞麦面师傅正在面对庭院的位置不停地打着荞麦面。 小和田君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于是有个站在中央厨房、穿着围裙的女人开口招呼他: 「欢迎光临,请进。」 在女人的带位下,两人踏上榻榻米座位区,只见先来的客人一声不吭地停下正在夹荞麦面的手,稍微移动一下座垫,空出一个位置来,好让小和田君他们有地方坐。玉川小姐喃喃自语地说:「这是什么情况?」 「听说是一个名叫无间荞麦面大会的活动。」 「无间荞麦面大会又是什么鬼……哇!那个!你看到了吗?那个!」 「小姐,你冷静一点。」 「分量也太多了吧!哇!看起来好恶心。」 这时,小和田君发现角落有两个狸猫假面。因为他一直直勾勾地死盯着看,所以那两个狸猫假面起身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狸猫假面把《赛马杂志》夹在腋下,另一个狸猫假面则提着一个大布包。 「又来了。」小和田君呻吟一声。「敢问二位,为什么要戴上狸猫面具呢?」 「被发现啦?」其中一个狸猫假面说道。 「被发现了。」另一个狸猫假面说道。「这是从狸猫假面纷丝团的官方网站上下载的喔!」 「做得很精致吧?是我先发现的。」 「虽然一把年纪了,我们还是很俏皮吧?」 「小和田先生,你看你看。怎么样?好看吗?好看吧!好看嘛……」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在小和田君对面坐下。桃木小姐将免洗筷递给玉川小姐,脸上浮现出慈悲的微笑。「……话说回来,小和田先生,这位是?」 「喂!且慢且慢,小和田君。你该不会是想趁乱来场『四人约会』吧?」 「『四人约会』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寡廉鲜耻的家伙。我明白了,原来刚才那通电话是这么回事啊!还说什么被跟踪?这圈子也兜得太大了吧!真可疑……」 「请等一下。」玉川小姐义正词严地说:「我姓玉川,是个侦探。因为某种缘故尾随了小和田先生一段路,只有这样,切莫误会。」 「你说你是侦探?」 「哎呀!小和田君,你真的被跟踪啦?」 「真的啊!我被她跟踪了。」 「好奇怪喔!为什么跟踪的人会和被跟踪的人一起出现?」 「因为这么一来就省去跟踪的麻烦了。」 玉川小姐理直气壮地解释。 恩田前辈被她的回答搞得有些傻眼,接着说:「算了,随便啦!」 「你好,敝姓恩田,跟小和田君是同一个研究所的同事,也是他仰赖的前辈。这边这位美丽的女性是桃木小姐。感谢你来增加我们的战力,真是太好不过了。因为这里的荞麦面会一直端出来呢!」 「你是说要吃掉这堆成一座小山的荞麦面吗?别开玩笑了!」 「本次活动的主办人是一位姓津田的先生,我在学生时代受他诸多照顾。」 「那个津田先生现在人在哪里?」小和田君问道。 恩田前辈指着面对庭院的地方。 「他正在那边鼓励手打荞麦面教室的成员。而那些在打荞麦面的全都是津田先生的学生。来吧来吧!难得津田先生邀请我们来参加,多吃一点嘿!」 恩田前辈挥舞着免洗筷。 「这可是荞麦面的盛会喔!万岁!」 ※ 即使四人通力合作,荞麦面还是不见减少,感觉恍如荞麦面会从竹笼底部源源不绝地涌出来似的。吸荞麦面的声音响彻整家店里,害小和田君昏昏欲睡。 忘了什么时候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大溪地景色浮现在小和田君的脑海里。 蔚蓝的天空与碧绿的海洋,无人岛上静谧的沙滩。 「我想去买彩券。」 「小和田君又要开始说些无厘头的话罗!」 「等我中了头奖,我就要把工作辞掉,前往南方岛屿,远离这个污秽的尘世,欣赏美丽的大海和天空,还有穿着泳装的美女,畅饮芒果星冰乐,自由自在地滚来滚去。再也不会听见所长的说教和恩田前辈的邀请,静静地,悠闲地、什么都不做地养精蓄锐……这么一来会有什么结果呢?我的身体会长出结实的肌肉,胸膛也变得十分厚实……」 「为什么光是去南方岛屿就能长出肌肉呢?」玉川小姐问道。 「你想得太天真了,小和田君。」 「没错,小和田先生,这样是长不出肌肉来的。」 「你们这些家伙,胆敢破坏别人的妄想,可是会被马踢死的喔!」 「请等一下。」恩田前辈突然双眼放光地说。「刚才有一道灵光闪过我脑海,有人想听吗?」 「我想听,我想听。」桃木小姐非常捧场。 「要是中了头奖,就在研究所的基地里饲养羊驼吧!」 瞧!有一群羊驼坐着竹筏,从南国清澈的蓝色大海对岸攻打过来。脸上的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伸长了脖子,一匹挨着一匹。羊驼纷纷上岸,一下子就把明明已经长出钢铁般肌肉的小和田君踢得老远,占据美丽的沙滩。 「为什么是羊驼?我的妄想都被你破坏殆尽!」 「羊驼很可爱啊!我最喜欢马和羊驼了。养匹羊驼,让它成为研究所的吉祥物吧!」 「我才不要。」 「小和田先生,羊驼很可爱喔!」 桃木小姐边说边解开大布包,将饭团摆在榻榻米的边缘。「也吃点饭团吧!我做了很多。」 「我才刚吃完鸡蛋三明治……」 「你去了『smart咖啡厅』吗?所长也在吧?」 「是的。」 「难得星期六的早晨为什么还要和所长一起度过呢?」恩田前辈目瞪口呆地说道。 「那个人就是所长吗?」玉川小姐插嘴:「那个光头佬?」 「没错。」小和田君回答。 玉川小姐压低声音说。「不好意思,各位是不是在从事什么违法的研究啊?」 「再健全不过了。」小和田君抬头挺胸地说。「目的是为了人类的进步与调和。」 「可是所长大人看起来不像什么正派的人物。」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他可是世人所谓的鬼才喔!」恩田前辈驳斥。「头脑功能和我们不一样,一旦全神贯注,脑门就会发热,所以才故意剃成光头的,那样不是比较容易散热吗?当所长在检查大家的论文时,所长室的室温听说会上升五度。」 「玉川小姐,恩田前辈是个大骗子,你要当心。」 「没错,这个人的确是个大骗子。」 「你们说的没错。」恩田前辈吸着面条。「可是我说的谎和所长比起来可爱多了吧!那个人很危险喔!散发出邪恶的气息。」 「但你还是为他举行欢送会呢!」 「就算散发出邪恶的气息,他还是我们的主管啊!」 这时,小和田君往旁边一看,发现玉川小姐早就对荞麦面地狱弃械投降,正气定神闲地吹凉热呼呼的面汤来喝。 你到底有没有骨气啊?怎么可以这么早就举手投降呢?」 「我已经吃不下了。」 「再多吃一点嘛!就像华严瀑布逆流那样。」 「我又没看过华严瀑布。」 「小和田君,如果你还有闲工夫和她打情骂俏的话,就给我动你的筷子。」恩田前辈这么一说,只见玉川小姐横眉竖目地瞪了他一眼。「请等一下,我说过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吧?」 「随便啦!随便啦!」 「怎么可以随便?我一点也不随便!」 「小和田君,你给我吃大口一点。要是你不把这些荞麦面吃完的话,今年的消暑活动照样把你塞进茄子的玩偶装里。 「怎么可以公报私仇?」 「小和田先生,饭团也要吃喔!」 桃木小姐将饭团推往小和田君的方向。「有一堆饭团滚过来罗!」 ※ 「久等了!」堆成一座小山的面条随着这句话出现在面前。 恩田前辈吓得张大嘴巴。 「你真的来啦!多吃一点喔!」 有个头上绑着布条,身上穿着桃红色工作服的人边说边在榻榻米上坐下来。此人正是「六角荞麦面」的老板,同时也是举办无间荞麦面大会的人——津田氏。他盘腿而坐,朝小和田君等人打了声招呼:「大家好!」就摇着膝盖,笑得像是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兴奋得几乎忘了我是谁,结果去缠到万国旗,摔了个狗吃屎的小学一年级生。 「津田先生,你好。真是盛况空前啊!」 「很厉害吧!这些面条都是我的弟子们打的,尽量多吃一点。『我的弟子们』这五个字听起来真悦耳啊!如今我也是有弟子的人了。我是『师父』罗!『师父』!」 恩田前辈将小和田君等人介绍给津田氏,津田氏一掌拍在恩田前辈的背上。「你也混得不错嘛!生活过得挺滋润的。」 「托您的福……」恩田前辈貌似有些害臊。 津田氏揽着恩田前辈的肩膀说:「恩田对我有恩喔!我离开京都的时候,只有这家伙来送我。记得正好是宵山的时候,两人在鸭川旁边喝了好多酒。」 「十年前的事了。 「这家伙很尊敬我喔!」 「因为我当时才刚上大学,还天真无邪得很……。话说回来,我没想到津田先生能完好无缺地回到人世间。当时的我还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津田先生了,所以心想至少要送送你。」 「真过分啊!」 「对了,你现在还有在恶作剧吗?」 恩田前辈的脸上浮现出莫测高深的笑容,只见津田氏猛摇头:「喂!别说了。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珍念寺的和尚从头到脚将我改造了一番。」 「要是你以为人这么容易就能摆脱过去的话……」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那个时候其实是太无聊了,才会小人闲居为不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恶作剧?」玉川小姐对此感到好奇。 「没有啦!请这位小姑娘高抬贵手,别再追究下去了。年轻气盛的时候难免丢人现眼。总而言之,我是为了改头换面才离开京都的。」 十年前,津田氏因为年轻气盛干了一堆蠢事被赶出京都,下定决心「既然如此,那我就四海为家吧!」于是开始在日本各地旅行,而且每个地方都待不久。 最后来到一个位于信州山林间不可思议的小镇。 因为当地居民都会打荞麦面,所以没有荞麦面店。镇上有一座很早以前就有的珍念寺,俗称「荞麦面寺」,里头甚至还有在天保年间连续吃了一百天荞麦面而死掉的和尚坟墓。津田氏主办的「无间荞麦面大会」据说原本是那个镇上每年夏天都会举办的活动之一。人们放下手边的工作,在珍念寺的正殿及镇上的各个角落设置临时的荞麦面摊,拼命打荞麦面,然后拼命地吃,然后再躺成一地睡觉。这段期间无论走到镇上的哪一个角落,都会听到风铃的声音里夹杂着吸荞麦面的声音。这个活动同时也是欢迎外地人的传统,因此津田氏在那里拼命吃着荞麦面的同时,也爱上了这个小镇,最后决定停止流浪的生活。在珍念寺和尚严格的指导下,开始制作荞麦面的修行。 「无间荞麦面大会是什么呢?」津田氏庄严肃穆地说。「其实是一种修行。借由澈底地面对荞麦面,喜欢荞麦面的人会开始讨厌荞麦面,不喜欢荞麦面的人会开始喜欢荞麦面。到底是自己在吃荞麦面呢?还是荞麦面在吃我呢?可以说是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和尚是这么说的——站在荞麦面与人类的界线变得模糊的地点,你便能超脱这个受世俗价值观支配的世界,接触到无限的世界。如此一来就能改变自己。 「听起来好假。」恩田前辈喃喃自语地说道。 「简而言之,就是一场盛会。无间荞麦面大会是一个祭典喔!一提到京都的祭典,大家都会想到祗园祭吧!所以当我回到京都的时候,热切地希望在祇园祭期间办一场无间荞麦面大会,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小和田君早已在津田氏讲得口沫横飞的当下打起盹来。 吸荞麦面的声响忽远怱近,中间还夹杂着祇园囃子的声音。 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小和田君抬起头来,把四周围看了一遍。 好几台电风扇正歪着脖子送风,门梁上的风铃响个不停。弥漫着荞麦面沾酱味道的蒸气充满了整个空间,不时飞来海苔或葱的碎片。拆去纸门的宽敞榻榻米座位区堆满特大号竹笼,简直就像是大平洋上的群岛。弯腰驼背吸着荞麦面的人个个印堂发黑,成员琳琅满目,有长长白发浸泡到荞麦面沾酱里依旧不为所动,继续狼吞虎咽的老人,也有整个人埋在荞麦面堆里的幼稚园儿童。 装饰在壁龛上的红色扇子,看起来格外鲜艳迷人。 每当刚煮好的荞麦面堆成一座小山端上桌时,对自己再有信心的荞麦面老饕都会发出悲鸣,下意识地想要逃亡,因为那座荞麦面山再怎么分也分食不完……于是乎,从荞麦面原本应该仅止于将荞麦捣碎制成的 第二章 度假天堂 为什么休假会从我们的手中溜走呢? 曾经,我们的确把假期握在手中。然而,就在某一天,仿佛辽阔的湖水因为魔术师的毒辣咒语而在一夜之间突然干涸,休假从我们的手中被夺走了,只留下名为「周末」的小小一方绿洲。如今就连这一点少得可怜的滋润,也在猛烈的狂沙吹袭下,就快要消失殆尽。有些人学会如何自圆其说、自我欺骗;有些人始终为此感到忿忿不平;就连笔者也三不五时要大发雷霆一番。 行文至此,笔者想起某个友人曾经梦想过的奇幻王国。 那里既没有时钟,也没有日历,是一个永远都处于度假状态的传说国度。在这块号称受到伟大的「无聊大王」统治的土地最内陆之处,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充满了凡人甚至无法驾驭的狂放无聊。将我们的世界里所谓休假的概念放到这个奇幻王国里,充其量只不过是抹「影子」罢了。 友人称其为「度假王国」。 ※ 小和田君正在水上的小木屋里享受着盛夏的假期。 他坐在露台上的藤椅里,任海风吹拂着自己的发丝。从他坐的位置看出去,只有一片波光潋滥的大海与天空、绿色的海岛。 「就是要这样。」 小和田君心满意足地点头。 为了能让他度过舒适的假期所需要的东西,在这座水上小木屋里应有尽有。干净的床铺上铺着雪白的床单、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书架上还有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哩》和柯南,道尔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冒险》。顺着从露台上延伸出去的楼梯往下走,就可以直接走到栈桥上,一望无际的大海发出沙沙的海浪声,随时都可以从这里开船前往附近的岛屿,以打发大把大把的无聊时间。话说回来,所谓的「打发时间」还真是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啊! 小和田君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能够休更长更久的假。一、两天的休假到底有什么意思呢?从整个人生来看,都还在误差的范围内,只会让人觉得意犹未尽,却走不到无所事事的尽头。唯有澈底地放空怠情到无聊得快要受不了,人类才会涌出想要工作的欲望吧! 「唯有踩到无聊的底线才有出头之日的暑假!」 小和田君举起芒果星冰乐,一个人自顾自地干杯。在这座人世间的乐园里,想喝多少芒果星冰乐,就有多少芒果星冰乐可以喝。 只见他将芒果星冰乐一饮而尽,躺下来仰望天空。 「啊……我再也不要做任何有意义的事了!」 若说在天空与大海之间还少了什么,大概就只差一个老婆吧! 至此。 诚如读者诸君知道的,现实生活中的小和田君正在昏暗的仓库里呼呼大睡。 那里虽然不比南方海域的水上小木屋快活,但是也好过曝晒在大太阳底下。 小和田君整个人埋在茄紫色的座垫里,不合乎人体工学的姿势就像是哭累了睡着的幼稚园儿童。从他紧闭的眼皮可以看出「死都不愿醒来」此等毫无转园余地的决心。除非有美女拿座垫打他,否则他应该不会起来吧! 或许有人会质疑,明明故事都已经进展到一半了,这个人居然还埋在座垫里睡大头觉,这种人有资格冠上「主角」的头衔吗? 可是各位,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颗体恤别人的心。 睡吧!小和田君。睡吧! 因为你是主角,所以必须大显身手—这到底是谁规定的? ※ 与此同时,周末侦探玉川小姐则是人在荞麦面店的屋顶上,躲在层层交错的瓦片屋顶阴影处,用望远镜监视着狸猫假面。热气阵阵袭来,事先打湿的金鱼图案手帕一下子就干了。她用左手拿着望远镜,右手则灵巧地将防晒乳涂在自己细致的脖子上。 「如何?我也变得很有侦探的架势了吧!」她感到十分兴奋。「这才像冒险嘛!」 话说回来,在这个围绕着狸猫假面展开行动的周末侦探大冒险开始直转急下的星期六,浦本侦探又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呢?当他在立诚小学清晨的操场上,把事件交给玉川小姐之后,像个名侦探似地丢下一句「我手上还有待处理的案件」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他也太没有身为侦探的自觉了,真不知委托人做何感想。」 正当玉川小姐心浮气躁地盯着望远镜时,行动电话响了。 「呀喝!」是浦本侦探。「玉川小姐,你那边如何?」 「浦本先生!你怎么还能这么悠哉啊?」 「你不要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嘛!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荞麦面店的屋顶上。」 她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与小和田君在六角堂的不期而遇、到发生在无间荞麦店的大骚动。「我一直想要向你报告,可是浦本先生,你完全不接我的电话。」 「因为我在京都塔的地下室泡澡。」 「泡澡?现在是泡澡的时候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因为跟监已经累坏了又脏死罗!胡子也都没刮……」 「……总而言之,有人在打狸猫假面的主意。狸猫假面正追上一个姓津田的敌人首领,两个人一直在屋顶上不晓得讨论些什么。」 「可以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吗?」 「别为难我了,我的头只要一探出去就会被看光光了。」 「那就算了,不需要勉强。」 浦本侦探不知道在喝什么东西,喉咙发出「咕嘟!」一声,宛如企鹅的叫声。 「你该不会是在喝酒吧?」玉川小姐大为傻眼。 「我刚在澡堂里把身体洗干净,现在正喝杯啤酒休息一下。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秘诀就在于要适度地休息喔!啊……大白天喝的啤酒还真美味啊!」 「总而言之,我会继续跟踪下去,浦本先生也请认真工作。」 「如果能去的话,我当然会去。不过,接下来得先去理个发才行。我常去的理发店就在隔壁……」 这时,玉川小姐从望远镜里看到的画面让她小声地喊出「等一下!」她看见狸猫假面和津田氏正慢慢地开始在屋顶上移动。「有动静了,我得跟上去了。」 「玉川小姐,小心一点喔!今天可是宵山,而你又是个路痴……」 「我会小心的!」 玉川小姐挂断电话。 狸猫假面和津田氏从民宅的屋顶跳到围墙上,然后跳进隔壁的住商混合大楼空地里。她也马上尾随在后。从住商混合大楼的空地往东走,狭窄的室町通已经挤满了祭典的摊贩和前来参加的人潮。晒得皮肤发痛的毒辣阳光和拥挤的人潮,让蒸腾的热气沉淀在四周围。「黑主山」【※京都祇园祭的山鉾车之一,是日本的重要有形民俗文化财产。】就矗立在她眼前,强烈的阳光将驹形灯笼照成一片亮白。 当狸猫假面翻动着黑色斗篷拔足狂奔,狭窄的巷弄里此起彼落地响起「狸猫假面!」、「是狸猫假面耶!」的兴奋耳语。人们原本各自面对不同的方向,如今一口气往这个方向集中,原本乌漆抹黑的背影全都变成一张张惨白的脸孔。 「不好意思各位,我正在赶路!」 原本塞爆整条街的人群纷纷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只见狸猫假面和身穿工作服的男人犹如逃出埃及的摩西,足不点地地穿过杂沓的人群。 玉川小姐对于狸猫假面的人气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当她要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棘手的状态。狸猫假面以自己的声望劈开的那条通道,瞬间就在玉川小姐的眼前合拢,变成目送怪人离去的人群黑压压的后脑杓之海。 「等一下!让我过去!拜托!」 人们的欢声雷动逐渐远去,听在她的耳朵里只觉得心烦意乱。虽循着人们的欢声雷动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但终究还是失去方向。即使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扩音器里传来祇园囃子和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歌声。太阳已经爬到天空的正中央,毒辣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射在她身上。四面八方全都是广岛烧、抽奖或烤鸡的摊位,还有满坑满谷的游客。 玉川小姐束手无策地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在几乎要闪瞎双眼的大太阳底下,游客们熙来攘往地擦身而过。有穿着浴衣【※日本人庄夏天穿的简式和服。】的年轻情侣、撑着雪白阳伞的老太太们、拿着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单眼相机,不停谋杀着底片的中年男子、宅急便的送货员、穿着和服,戴着用麦秆编的硬壳平顶草帽的老人、将毛巾绑在脖子上的学生、穿着甚平【※另一种轻便的日式和服。】亲子装的一家人,小孩正把玩着手里的红色气球……所有人都沉浸在周末的庙会气氛里。 「可是我却要工作,谁教我是周末侦探呢?」 问题是,在跟丢了狸猫假面的此时此刻,她还能怎么办呢?曾经紧握在手中的星期六大冒险已经从指缝间溜走了,唯一仅存的线索,就只剩下那个名叫「小和田君」的懒鬼。 「得先回到荞麦面店,逮住那个人才行……可是,我回得去吗?」 行动电话的地图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想要搜索现在的所在位置,也得不到任何答案。「真是的!」她嘟囔地抱怨着。kbs京都【※以京都府和滋贺县为放送地区的电视台兼广播电台,正式名称为京都放送。】的扇子就放在摆在路边的桌子上,供人免费索取。扇子背面印有街道的地图和山鉾的配置图。正当她一下子把扇子直着拿、一下子横着拿,歪着脖子陷入长考的同时,撞上一名正在指挥交通的警察。 玉川小姐发出「呀!」的尖叫声。 「小心点。」警察说道。那是一名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官,穿着天蓝色的夏季制服,拿着红色的大声公,脸上的表情很是亲切。 「不好意思。」玉川小姐说。「请问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啊!你拿着地图呢!」警官边说边看着她手上的扇子,然后马上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你现在在这里喔!」那种迅速又确实的可靠态度,令她怦然心动。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今天人很多,要特别小心。」 警官露出爽朗的笑容。 于是玉川小姐开始昂首前行。 早已被掌管方向的神明见死不救的她,打从第一步就走向完全错误的方向。对她来说,光是要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就已经是非常高超的技术了。她常常觉得那种会面不改色地说出「只要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就好了」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因为去程和回程的景色截然不同不是吗?看不见原本看得见的东西,反倒是看见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也就是说,那根本是一条全新的道路,没有迷路的人才真是哪根筋不对了。 她把自己迷失在化为巨型迷宫的街头一事暂且搁到一边,对小和田君生起气来。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去了?」 有一半其实是迁怒。 ※ 至于被迁怒的小和田君,则是还在悠悠哉哉地做他的春秋大梦。 躺在南方岛屿的藤椅上,享受乐园的无聊。 「就这样睡着吧!」 就在这个时候,出其不意地听闻可疑的音乐乘着海风而来。小和田君在眉间打了个死结。因为这个音乐好像在哪里听过,是祇园囃子。 小和田君起身,望向栈桥的方向。 有一艘跟南国一点都不搭的屋形船【※做成房屋形状,让人可以一面悠游于河面上,一面享受宴会和用餐的日式木船。】正乘风破浪,朝向这边驶来。混合着杂音的祇园囃子从设置在船头、看起来快要走入历史的扩音器里传送过来。上头写着「狸山」二字的驹形灯笼貌似金字塔地堆在屋顶上,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 没多久,屋形船逐渐靠近栈桥,狸猫假面披着热死人的斗篷现身,一口气将小和田君优雅的假期击个粉碎。怪人走在栈桥上,一边精力充沛地朝他挥手。 「我说过了吧!我会一直来找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我正在度假喔!」 「很好,既然如此,就更能冷静下来聊聊了。」 两人走进水上小木屋里,隔着桌子,坐在沙发上。由于海风不时地吹拂着,小木屋里很凉爽。狸猫假面戴着面具,灵活地喝下星冰乐。「我想你应该也开始觉得本人的面具看起来很可爱了吧!习惯是件很重要的事。一旦习惯就会爱上,一旦爱上就会愿意继承我的衣钵。」 「又在强人所难了。」 「……哦!没想到这个星冰乐还挺好喝的。」 「不错吧?充满了南国的风味吧?」 「这才是度假的味道。话说回来,这间小木屋还真是舒服的场所呢!蔚蓝的大海和蔚蓝的晴空,四周只听见海浪的声音,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不对,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要是被你的懒散病传染到可就大事不妙了。」 狸猫假面放下星冰乐,采出身子。「本人说再多伟大又崇高的理想,你还是无动于衷。可是你并不知道,一旦成为狸猫假面,可以享受各式各样的优惠喔!」 于是乎,狸猫假面开始对小和田君说明一旦他成为狸猫假面二号可以得到的服务。例如此白川镭温泉一整年的通行证,可以好好地抚慰因身为从事怪人活动而感到疲惫的身体。例如位在中京区的秘密基地里,电热水壶及睡觉用的被褥一应俱全。例如高仓通的御饭团专卖店「kororin」无限量提供的饭团。例如基于中京邮局的好意帮他开设的粉丝信专用邮政信箱……。 「那可是少女们写来的信喔!我可以保证,你铁定会很受欢迎的!」 「我承认这点很吸引人。」 「和镇上居民的交流也是狸猫假面很重要的工作。首先要受到大家的喜爱。因为镇上居民如果不爱你,就会报警把你抓起来呢!所以一切得先从受到市民的喜爱开始。」 「这么说来,我倒是很容易讨人喜欢。」 「能收到多少情书,就代表狸猫假面有多受到大家的喜爱。你不只是继承我狸猫假面的衣钵,也继承了她们对我的爱喔!」 「可是她们爱的是狸猫假面不是吗?」 「这倒是没错。」 小和田君稍微想了一下说:「我只想以自己最原始的风貌受到大家的喜爱。」 「你这家伙……喔不,小和田君…… 狸猫假面站了起来,开始在水上小木屋里踱着方步。海风吹动着他的斗篷。他停下来喝口星冰乐,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又开始踱步。「不过,本人心里很清楚,很清楚你在想什么。」狸猫假面喃喃自语,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问题的本质并不在于受不受欢迎,而是你害怕承担责任。」 「这个问题固然也很重要,总之我就是不干,我需要休息。」 「休息那种东西根本是不必要的。」狸猫假面斩钉截铁地断言。「你只是不假思索地以为只要不动就可以休息,然而我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不动,而是维持正确的律动。重点在于要像鲔鱼那样永无止尽地游泳,直到抵达疲劳的彼岸。因此本人根本不知疲劳为何物,因为我已经习惯罗!小和田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习惯就好了。」 说到这里,狸猫假面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安抚小和田君似地说道:「你很认真工作,也肯用心学习,这点我给你高分。但是,你的私 生活能拿到几分呢?你应当从如何让私生活过得更充实的角度来重新审视你的人生。」 「你凭什么给我这样的意见?」 「因为狸猫假面的意见就跟茄子的花一样,能让你受用无穷。」 忘了在哪里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小和田君心想。 两人沉默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小和田君用令人费解的语气说道:「我可以去吹吹海风,好好地想一想吗?」 狸猫假面意气风发地微微颔首。「那有什么问题?毕竟是重大的决定嘛!」 小和田君站了起来,一手拿着星冰乐,走到露台上。当他走到栈桥上的时候,海浪在脚底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风声。大海与天空的交界落在远远遥遥的天际,融化成一条线。世界如此辽阔,天地间仿佛尽化于无。不需要时钟,也不需要日历,这里便是那个永远都在放假的传说中国度的入口。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片位于最深处的土地,在那里,时间几乎是不存在的概念,多的是凡人甚至无法驾驭,大把大把的无聊时光。 「正如我所愿,能去多远就去多远吧!」 小和田君从栈桥跳到屋形船上。 当狸猫假面从小木屋冲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戴着小和田君的屋形船已经离开栈桥,航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狸猫假面在栈桥上狂奔,挥手大叫:「等一下!」 「小和田君,你这么做未免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一个人跑掉!」 「请慢慢享受!」 「你先把船开回来再说。不要走!不要走嘛!有话好好说!」狸猫假面以悲痛的语气控诉。「不用这么快就做出结论。你根本什么都还不知道,先试着成为狸猫假面看看嘛!会很开心喔!只要当过一次就会上瘾,令人心痒难耐,想停都停不下来,甚至会影响到原本的工作。」 「那我更不要。」小和田君向他挥手道别。「再见。」 不一会儿,船已经远离栈桥,就连狸猫假面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小和田君躲进屋檐底下,避开阳光的直射。地上铺着榻榻米,小和田君躺在榻榻米上,感觉背部传来海浪的摇晃,然后又沉沉地睡去了。 ※ 下鸭神社糺之森以东,有一栋公寓静静地座落在安静的住宅区里。 如津田氏所言,那是一栋学生专用的公寓,但异样的氛围说是被恶势力占领的最后一道防线也不为过。盖得杂乱无章,仿佛可以趁着黑夜偷溜进行将解体的老旧民宅里。晒衣服的竿子从窗户里伸出来,上头挂满了刚洗好的衣服,活像是漂流在黑夜大海上的幽灵船。钉在墙壁上古色古香的管线及室外机怎么看都不像还有在运作。 挂在玄关旁的招牌上隐约可见「下鸭幽水庄」的字样。 狸猫假面躲在围着恶魔党基地的混凝土围墙外,对身旁的津田氏窃窃私语:「这里真的能住人吗?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倒塌的样子。」 「如果你把学生当人看,那就能住人。」 「既然你是正义的伙伴。」另一方面,津田氏躲在狸猫假面的背后说道。「想必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战斗场面了,邪恶组织对你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吧?」 「别担心,一切交给本人处理。」 「我只有打荞麦面的才能,所以请不要指望我能掩护你喔!」 虽然在津田氏面前表现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但狸猫假面也没有跟「邪恶组织」战斗过的经验。他的工作顶多是助人,并不是对抗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组织。 「我先去和那些人的首领谈谈,然后再来决定是不是要诉诸武力。」 「那家伙还算是有点绅士风度,但如果是能沟通的人,根本就不会加入『大日本沉淀党』这种组织。」 「我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是本人的作风。」 「我知道喔!我知道。你也有你的做法。」津田氏举起双手。「……我可以撤退了吗?因为我有点担心无间荞麦面大会现在变成怎样了。」 「可以,你走吧!」 于是,狸猫假面一个人踏进下鸭幽水庄。 明明还是大白天,玄关通往屋子里的走廊却满是尘埃,暗得像是用砖块砌成的隧道。后门的玻璃在走廊尽头发出亮白的光芒。玄关旁的鞋柜则飘散着无法形容的恶臭,脱下的鞋子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混凝土的脱鞋处,其中只有一双宛如要去参加夏日祭典的少女会穿在脚上的红鞋孤零零地混在里头。 狸猫假面爬上二楼。 「那群人已经发现本人了吗?」 整栋公寓静悄悄的,仿佛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严阵以待。大热天的蝉鸣声,听起来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非常虚无缥缈。空气中弥漫着蚊香的味道。 狸猫假面来到二楼的走廊上。 日式衣橱的颜色看起来好似煮过头的酱菜,圆形的火炉上布满了灰尘,染上奇怪污渍的废弃纸箱堆积如山,甚至还有会出现在药房店头的青蛙和二手书店的旗帜、充满思古幽情的路灯……搞得像是可以从这个走廊尽头直接通到哪个奇妙的胡同似的。正觉得有个红色的东西在视线范围内的一隅悠然摇曳着,定睛一看原来是悠游在圆形鱼缸里的金鱼。走廊两侧一整排房间的门全都敞开着,房间里众集着貌似年轻学生的家伙,他们几乎一丝不挂地端坐在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以紧张的表情看着从走廊上走来的狸猫假面。 狸猫假面一步又一步地前进,觉得脚底下好像踩到什么黏黏的东西。 二楼的走廊尽头貌似通往晒衣服的地方,不知道为何要用纸箱把面向晒衣场的玻璃门堵起来,从微微敞开的缝隙间,射出有如雷射光的光线。里头有张绿色的沙发,黄色的泡棉还跑出来了,大日本沉淀党的首领就坐在沙发上,背后顶着一圈宛如佛祖背后的光晕。被汗水湿透的t恤胸前还写着大大的「党魁」二字,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首领似的。 「欢迎你,狸猫假面。」党魁说道。 刚才在走廊上,脚底下踩到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黏呼呼结晶,该不会就是这男人身上的东西吧?因为在大学附近一再尝试错误的结果,弥漫在空气里的「男学生」概念在此沉淀,偶然幻化为人形,出现在这里。这个怪人就坐在沙发上,把脚泡在一脸盆水里,咯吱咯吱地啃着冰棒。状似棉花糖般膨膨软软,甚至有些可爱的脸颊上,突兀地长满了乱七八糟的胡碴。脸上戴着闪烁出七彩炫光的油腻眼镜,看起来俨然成了肉体的一部分。每当他移动一下分量十足的肉体时,沙发就喷出大量灰尘,如同金粉般在灯光下飞舞着。 「你就是大日本沉淀党的首领吗?」狸猫假面问道。 「没错。」党魁啃着冰棒回答。 「身为我大日本沉淀党的创始者,却背叛党的津田逃走了吗?至少也该过来打声招呼嘛!算了,无所谓。他身为一个叛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为什么要找本人的麻烦?」 「我和你并没有过节喔!……请你不要恨我。」 党魁如是说,把手举起来,众人纷纷从各个房间里倾巢而出,化身为脏兮兮的洋菜凉粉,顺着走廊往前冲,将狸猫假面包围在面向走廊的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这个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热得有如三温暖。里头空空如也,没有半件家具,流理台上堆积着干巴巴的灰尘,想要开窗,窗户却纹风不动。 狸猫假面靠着墙壁,盘腿坐下。 位于天花板角落的灰色扩音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开始传来党魁的演说。 「过去,我们一直是基于,幸福是有限的 资源。的理念,默默地从事着活动。像是把味噌汤泼在下一秒就得交的报告上、看到情侣吵架,就在一旁火上加油、偷偷换掉停课的通知、将观光客带到错误的风景名胜……仔细想想,这些努力全都充满了斑斑血泪!在我们孜孜不倦的努力下,这些不幸的数量应该要回肴到拥有正当权利的人身上。至于谁才是拥有正当权利的人呢?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人吗?(底下传来「没有别人了!」的呼声。)我们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以别人的不幸为乐的变态,也不是扒粪的混球,我们的主张只不过是要把幸福进行平等的重新分配罢了!(底下传来「一点也没错!」的呼声。)正义是属于我们这边的。事实上,我大日本沉淀党过去也曾经有过毁灭的危机,就连创立本党的党魁都逃跑了。这个窝囊废!叛徒!你还敢说你想为了世界、为了他人活下去吗?自以为是德雷莎修女【※著名的天主教慈善工作家,主要替印度加尔各答的穷人服务,一九七九年荣获诺贝尔和平奖。】吗?少臭美了!别污辱德雷莎修女!(底下传来「真不要脸!」的呼声。)」 演说自此中断了一下。 党魁说:「喂!狸猫假面,你有在听吗?这个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可是『下鸭幽水庄』最令人发指的杀人小房间喔!炎热程度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不相上下,是曾经把好几个住宿生送进医院里的恐怖房间。别小看它。如果你愿意投降,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的话,就可以带你去舒服一点的房间。」 「少废话。你才是,想投降的话最好趁现在喔!」 「好大的口气!在你举白旗以前,要我讲多少话都行。演讲可是我的强项。」 于是党魁的演说继续发表下去。 「你还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呢!我只要动一根手指,就可以让好几百个学生留级,让住在鸭川对岸的新婚家庭土崩瓦解。我们接下来就要开始放暑假了,却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首先是祇园祭,对于那些越来越不把宵山放在眼里的轻浮家伙,我们会见缝插针地找他们的麻烦。……但是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危害这个世界,相反地,我是带来和平的使者。和平来自于平等。各位都是戴着恶魔党面具的和平战士!而干扰我们这场圣战的人是谁呢?(底下传来「狸猫假面!」的呼声。)」 党魁沉默不语,观察狸猫假面的样子。 只见狸猫假面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半点也不为所动。 「你就投降吧!」党魁一脸担忧地建议他。「再硬撑下去,当真会昏倒喔!」 「不可能,还早得很。」 狸猫假面说道。 ※ 当玉川小姐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一条羊肠小径上了。 因为一直在大太阳下走来走去,走得头昏脑胀的。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曾几何时,宵山的喧嚣已经离她远去。 「感觉自己似乎走到完全不对的地方了。」 她看到一座小庙,信乐烧的狸猫错落有致地镇守在位于建筑物缝隙间的阴暗角落里,看起来不问世事。 「八兵卫明神!」她喃喃自语地说道。「……这么说来,这里是柳小路罗?」 玉川小姐回头张望,只见浦本侦采用来盯梢的香烟摊就在眼前,二楼垂挂着竹帘,在香烟摊的屋檐下形成一方小小的阴影,阴影底下坐着一只胖猫。胖猫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貌似正在打瞌睡。玉川小姐摸摸胖猫:「小胖,你在做什么呢?」 猫咪冷不防开口。 「小姑娘,你不要紧吧?」 「还好,只是有点累。」 「进来休息一下吧!」胖猫打了个呵欠。 玉川小姐把头伸进香烟摊张望,只见有个老婆婆坐在黑暗里。空气中弥漫着烟斗的甜甜香味,让她联想到祖父的书房。「果然是婆婆在讲话呢!」她这么说,老婆婆优雅地「呵呵呵!」笑了。 「打扰一下,我可以上二楼吗?」 「可以啊!你请自便。工作辛苦了。」 她又摸了胖猫一下,走进香烟摊,爬上二楼。 面向柳小路的二楼有个两坪多的房间,房间里的空气沉甸甸的。窗口的竹帘被太阳晒得闪闪发光,反倒显得屋子里更加阴暗。单薄的被褥、只剩下两三口就要见底的酒瓶、书名为《名侦探的条件》的单行本、烟蒂几乎要满出来的烟灰缸、吃到一半的甜面包、散落满地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和发票、看完就随手乱扔的周刊杂志……这些无庸置疑都是浦本侦探这位天生不善于收拾的家伙的人生轨迹。眼前的光景跟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干净的「浦本侦探事务所」如出一辙。 「真受不了!」 把垃圾塞进塑胶袋里,将周刊杂志叠起来,把被子折好,收进壁橱里。然后再打开位于房间角落的黑色电风扇,坐在榻榻米上,发起呆来。 「我又在整理房间了……这根本不是冒险。」 玉川小姐开始利用周末在浦本侦探事务所打工,是距今约一年多以前的事。她原本的工作其实跟侦探这一行无关,而是替不会整理的浦本侦探整理办公室。当时浦本侦探事务所凌乱的程度,绝对超乎大家所能想像。要提交给公安委员会【※日本的地方自治事务机关,为管理日本各都道府县警察的行政组织团体。】的证书上有着味噌汤的痕迹、资料里夹着一年前啃了一口的马卡龙、整个档案系统乱七八糟的。就像小学生把用来擦过牛奶的抹布藏在抽屉里,沙发底下还塞着早已发霉的雨衣。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把泼到味噌汤的「侦探业从业证明」弄干,妥妥贴贴地裱框挂起来。 因为实在乱到令她看不下去,玉川小姐每周末都来上班,开始慢慢地对侦探这个行业产生兴趣,不知不觉就成了助手。薪水虽然少得可怜,但是工作很对她的胃口。上司只有浦本侦探一个人,扣掉他是个懒鬼,又好酒贪杯这两个缺点,以人类来说,也算是光明正大的人物。她把发霉的雨衣拿去丢掉、修改合约书的格式、重新建立档案系统……一旦搞定这些琐碎的例行公事,要掌握主导权其实意外地简单。 浦本侦探时常这么说: 「现实生活中的『侦探』才不是多光鲜亮丽的工作,而是平凡又辛苦的工作。」 她也这么觉得。 然而,随着她在浦本侦探事务所工作的时间一久,有件事是她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像这样的工作内容,绝对会依侦探而异。浦本侦探虽然是个懒鬼,还是个根本没有心要做生意,成天晃来晃去,不知脚踏实地为何物的人,但是却身怀从无到有地生出工作机会的天赋异秉。各式各样的委托会从公车上偶然坐在隔壁的人身上、在夜晚的木屋町偶然遇到的人身上、在街头撞到的人身上如雪片般地飞来,怱而从天而降,忽而又宛如从地底冒出来。例如委托他寻找旧式单逞眼镜的镜片、调查瓜生山的天狗底细、「六只招财猫」事件、「颜色斑驳的八桥」事件……。而那件「帮我找寻眼镜镜片」的委托,多亏掉进池塘里的玉川小姐刚好抓到镜片,从镜片上雕刻的凹凸纹路循线找到埋藏在船冈山上不足以塞牙缝的宝藏。 浦本侦探天生拥有召唤事件的天分,是个如假包换的天才。首先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要委托他办事,这点非常重要,不只是侦探这一行,放诸四海皆准。然而令她心生不满的是,或许是天才特有的不食人间烟火吧!浦本侦探对于好不容易上门的委托总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就像逃避暑假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他总是想尽各种方法推拖,甚至还会欺骗委托人「这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根据他的判断,找上这家事务所的案件,其中有五成都是放着不管也会自然而然解决,再酌收一点微薄的报酬即可,另外三成听说是就连委托人也会 忘记委托过的事,所以根本没必要努力。「所以再不情愿也只要把剩下的最后两成搞定就行了」他是这么说的。最后计算下来的结果也算是损益两平。 然而,玉川小姐很坚持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问题。她经常咬牙切齿地叨念着:「真受不了这个懒鬼!」就拿这次的「狸猫假面事件」来说,浦本侦探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根据躲在这家香烟摊盯梢,徒然虚掷许多宝贵的时间。因为自己平常要去大学上课,只有周末才能出动,害她一直处于坐立难安的状态。 玉川小姐掀起竹帘,居高临下地望着柳小路。 柳小路被日正当中的艳阳晒成一片白茫茫,看起来就像时代剧的布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连自己直到刚才都还站在那里,从外头窥探着香烟摊里的阴影一事,感觉上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八兵卫明神只是悄无声息地待在那里。听说狸猫假面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狸猫之神要搞那么多花招? 风铃滴铃铃地响起。 老婆婆从一楼端着抹茶刨冰上来。 「哎呀呀!收舍得好干净啊!」 「弄得乱七八糟的,真过意不去。」 「很热吧?这个给你吃,会变得很凉快喔!」 玉川小姐边和老婆婆闲话家常,一边吃着刨冰,原本在她身体里熊熊燃烧的盛夏暑气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这才深刻地体会到「啊……真的好热啊!」她叹了一口甜甜凉凉的气说道:「但也不能一直休息。」 「咦?你还有事要忙吗?」老婆婆说。「难得今天是宵山呢!」 ※ 下鸭幽水庄里,党魁的演讲还在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在演讲的同时,党魁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狸猫假面「快投降吧!」但狸猫假面紧咬着一句「才不要」不松口,结果就连党魁也开始气喘吁吁。 沉默犹如沙漠股蔓延开来。 然后又从扩音器里传来:「喂!听得见吗?狸猫假面,投降吧!」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小房间变成一个炎热的地狱。狸猫假面依旧一动也不动地盘腿靠墙坐着。没多久,身体终于开始慢慢地往旁边倾斜,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小房间的门打开,党魁和他的一票党羽走了进来。 「好像三温暖喔!」 「我都快晕了。」 「居然还穿着斗篷,肯定更加痛苦吧!」 就在党魁走过来,把手放在狸猫假面的肩膀上时,一直以来像条破抹布似地气息奄奄的狸猫假面突然跳起来,抓住党魁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将他推向对面的墙壁上。「完蛋了,他还活着!」党羽们纷纷发出悲鸣,从房间里逃窜到走廊上。 党魅胖得像只熟透的茄子,狸猫假面紧紧抓住党魁撑大的t恤下摆,灵活地将其绑在党魁的脖子上。这时,狸猫假面的斗篷掀起一角,露出斗篷下的黑色运动衫,只见发烧时贴在额头上降温的贴布就像厕所的瓷砖一样,密密麻麻地贴在他的运动衫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个卑鄙的家伙!」党魁发出如丧考妣的惨叫声。 「你就是邪恶的头目吗?」 「什么叫邪恶的头目?好过分!怎么这样形容人家。」 狸猫假面将党魁按倒在榻榻米上,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一面以优雅的姿势喝运动饮料,一面伸出手去抢走党魁的眼镜。「喂!你做什么?」党魁不住地挣扎。狸猫假面将拿在手里的眼镜仔细地端详一番,只见油腻腻的镜架上有用透明胶带补强过的痕迹。 「我见过你呢-」狸猫假面冷冷地说。「你可不要说你已经忘记罗!」 党魁缩了缩脖子。「你还记得啊?」 狸猫假面将脸贴近党魁的耳边,以低沉的凌厉语气喃喃低语:「……本人全都记得。」 在狸猫假面的脑子里,有着宛如行事历的页面。某月某日,在琵琶湖疏洪道和鞍马口通的交会处,他曾经帮助过一个因为掉了眼镜而泫然欲泣的人。要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找到眼镜是件极为困难的任务,再加上那个人弯着腰,四下摸索的行迹十分可疑,使得路过的行人全都对他所陷入的窘境视而不见,当狸猫假面发现这个走投无路的男人时,他只差一点就要跌落琵琶湖疏洪道里了。 「是谁陪你一起找眼镜的?」 「……是狸猫假面。」 「又是谁找到眼镜之后还帮你修好的?」 「……是狸猫假面。」 「对吧!对吧!」狸猫假面大嚷,有如跳弹簧床似地坐在党魁身上用力摇晃着身体。「尽管如此!你居然!居然还!恩将仇报!你到底在想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妨碍本人?给我从实招来!」 「我绝对没有要妨碍你的意思。」党魁抽抽搭搭地回答。「我们是全世界最低三下四的生物,怎么敢挑衅,正义的伙伴。呢?」 「少给我在那边打哈哈,我知道你就是幕后黑手。」 「这点我承认,我承认。是我命令大日本沉淀党的创始人,同时也是叛徒的津田暗算你的,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行事?快说!快说!快说!」 「是闺房调查团啦!」 狸猫假面松开按住党魁的力道,党魁一面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面狼狈地爬到走廊上,将变得破破烂烂的t恤绕在脖子上,挺着圆滚滚的汗湿小腹,精疲力尽地瘫靠在墙壁上。「我无法违抗闺房调查团的命令。」党魁如是说。 狸猫假面也来到走廊上,递出一瓶矿泉水,只见党魁咕嘟咕嘟地喝个精光。 「当我熬过那段韬光养晦的时光,成为党魁的时候,本党已经快要不行了。没有人愿意跟这么扭曲的思想扯上关系。当时的大日本沉淀党已经堕落成只会拿别人的不幸来当下酒菜的无可救药集团。即使我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也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我的容身之处只剩下这里,所以必须要想办法重振大日本沉淀党,必须加强党员间的团结,亦即男人之间的羁绊。」 党魁发出嘤嘤的啜泣声。 「当时是闺房调查团拯救了我,是他们提供的黄色书刊让我们团结在一起。从此之后,我便牢牢地抓住了党员们的心。那群人完全掌握住我们的『性趣』,同时拥有数量庞大的黄色书刊来源。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所以你说我怎么能拒绝闺房调查调的要求呢?」 狸猫假面抬起头来,看着走廊。 只见党员们全都集合在下鸭幽水庄黏呼呼的走廊上,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耳边传来有人不住清喉咙的声音。一跟狸猫假面的视线对上,那个人就会羞愧地避开狸猫假面的视线。看起来活像是被老师责骂,垂头丧气的小学生,个个变成缩头乌龟,露出乖顺的表情,静静等待老师的怒气平息。 狸猫假面大声嘶吼。 「怎么啦?尔等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党员们之间掀起一阵阵的骚动。 「遇上麻烦了。」不晓得是谁率先发难。「我们遇上麻烦了。」 「要是真遇上麻烦,就抓住本人的手吧!」 狸猫假面一如往常地想要伸出右手。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右手简直就像是埋在泥土里,动弹不得。 他不禁怀疑,这群为了抓住自己而集合起来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试着看清楚每一张愣头愣脑地杵在这里的众人脸孔,明明貌似脑袋空空地随波逐流,却个个露出乖顺的表情,装成有在反省的样子。犹如挤成一团的橡实,看起来委实可爱,却反而让他大动肝火。这群懒鬼! 狸 猫假面硬生生地将冲到喉咙口的咒骂吞了回去,在面具底下默念「威士忌」,然后挤出笑容,面向大日本沉淀党的党员们,伸出沉重的右手。 「帮助有困难的人,不就是本人的工作吗?」 ※ 玉川小姐离开柳小路,往寺町通的方向前进。 早上只有小猫两三只的商店街,如今也呈现出与周末午后相得益彰的热闹。冷气的魔爪从各家店铺里伸出来,诱惑着被盛夏的暑气击败的人们。三不五时还可以看见穿着浴衣的身影。 玉川小姐在一家土产店前停下脚步,店头陈列着大量狸猫假面的周边商品,有狸猫假面手帕、狸猫假面t恤、狸猫假面毛巾、狸猫假面马克杯、狸猫假面玩偶、狸猫假面蛙嘴钱包、狸猫假面手机吊饰、狸猫假面扇子、狸猫假面饼干……。算准了正义的伙伴不会主张有什么肖像权的问题,周边商品有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 「这真是太棒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让玉川小姐看得眼花缭乱,她像个小学生似地目瞪口呆中,暂时忘记自己的任务,专心挑选战利品,最后买了狸猫假面手帕和狸猫假面扇子。 「糟了!现在可不是买东西的时候……」 玉川小姐开始迈步前行。 走没两步就回头张望的脚步,充分显示出她的极度缺乏自信。 「我想我现在应该是朝北走,但是在这之前已经被骗了太多次,害我一点也不相信『北边』这个方位了。就算我以为自己正朝北走,也有可能其实是朝南走对吧?『北边』这个概念根本就是个骗子。老是发生同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对策,但是每当我想要将计就计地往反方向走,偏偏就只有这时候不能将计就计的情况也所在多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要我贯彻始终的意思吗?……算了,我也是个大人了,也知道『梦话留在梦里说就好了』这个道理,但如果有一条法律是我要前进的方向都能自动变成北方就好了!」 至少她知道举行无间荞麦面大会的「六角荞麦面」位于寺町通以西的地方,所以光是一个劲儿地往北走也到不了。 「所谓的西边,指的就是左边。」 她一边走,一边指着左边。 「可是这是建立在我现在是朝北走的前提之下。万一我其实是朝南走的话,那西边……就会变成是在右边了。只要一步错就会步步错呢!要是我正往北走边的话,只要向左转就好了,但如果我并不是往北边走的话,向左转只会越走越远。西边的反方向是哪边?我到底是要走去哪里啊?」 她在还打不定主意是要直走还是要转弯的情况下经过商店街。 然后从「smart咖啡厅」的店门口经过。 在她跟踪小和田君的时候,曾经来来回回经过这家咖啡厅无数次,所以印象十分深刻。每次往里头张望的时候,那个坐在小和田君对面,表情狰狞的光头佬都会以凌厉的眼神瞪着她。「那张脸活像邪恶组织的干部。」 玉川小姐往咖啡厅里一看。 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她还以为心跳要停了。因为有两个狸猫假面,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厅深处的沙发里。玉川小姐吓得目瞪口呆,睁大眼睛一看,不料那两个狸猫假面转往她的方向,对她挥挥手。拿下面具之后,才发现自己认识那对年轻的情侣。 「……恩田先生和桃木小姐?」 因为他们朝自己招手,所以玉川小姐走进店里。咖啡柔和的香味缭绕在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身上,看起来十分轻松的样子。恩田前辈请她坐下,她就坐下了。 「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骚动呢!」恩田前辈说。 「真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桃木小姐说。 「我逃走了,真难为情。」玉川小姐说道。「后来怎么样了?」 「别说了,简直一塌糊涂呢!」 据恩田前辈所说,打荞麦面的师傅津田氏消失了踪影,散乱一地的荞麦面和佐料把整间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大部分的客人都逃之夭夭。然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居然还有一部分的会员留在现场,默默地继续打着荞麦面,也有一些客人受到他们的热情感召,继续吸着面条。据说无间荞麦面大会至今仍在持续着,与这个世上的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啊?」桃木小姐喃喃自语地说道,恩田前辈也侧着头表示讷闷。「津田先生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呢?」 「不过,可以看到狸猫假面还是很高兴。」 「真的很高兴呢!我们的星期六实在太美好了……」 玉川小姐连忙打断他们的对话。 「……对了,你们知道小和田先生上哪儿去了吗?」 「我们不知道耶!你也不知道吗?」恩田前辈的眉头都皱到一块儿了。「我们逃出荞麦面店的时候有找过一下,可是没找到,打了好几次的电话也没人接。」 「可能是回宿舍了吧?他之前也说过要回去的。」 「不知道小和田先生人在哪里,我会很困扰的……」 「什么意思?」 「工作上的事。但是详细的内容我不能说。」 「嗯哼……」恩田前辈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算了,就当是工作上的事吧!我们也不好追究你们的私事。」 「没错,我们不会追究的,你大可放心。」桃木小姐也如是说。 玉川小姐放弃否认,只说:「我想回那家荞麦面店看看。」 「那家店在北边喔!从六角通往西走,就在乌丸通的对面。」恩田前辈教她怎么走。 「六角通?」 「从这里往南第几条街来着?不是有首歌是教我们怎么记路名的吗?」 「姐五佛阁蛸药师……那首歌吗?」 「感觉有点怪怪的。」 「应该是『姐三六角蛸锦』吧?」桃木小姐加以解释。「因为是姐小路通、三条通、六角通、蛸药师通、锦通,所以三条通再往南的下一条路就是六角通,也就是说……」 桃木小姐用原子笔写在餐巾纸上为玉川小姐做说明。 「首先要先走出『smart咖啡厅』对吧?然后马上向右转,沿着商店街笔直地往前走,经过三条通,看到『六角通』的路牌之后,再向右转,接着只要笔直地往前走就行了。过了乌丸通的红绿灯之后,在正前方的右手边应该就可以看到荞麦面店。暖帘上写着『六角』的字样,因为是町屋的造型,所以一看到外观,应该就会想起来了。虽然很想送你去,但是我们接下来也排满了行程。」 「二位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在学生时代住过的宿舍名叫『下鸭幽水庄』,因为桃木小姐说想去看看,所以我要带她去。」 「听说是栋非常古老,看起来像座要塞的建筑物。」 「再接下来的行程也已经决定好了。去完下鸭幽水庄探险之后,先去跟大学的恩师打声招呼,再前往北白川镭温泉,晚上去宵山逛逛。在摊贩吃完晚餐以后,晚上十一点再到四条乌丸的十字路口目击宵山结束的瞬间。怎么样?这个周末的计划很完美吧?」 恩田前辈收起记事本,站起来。 「我们原本也打算找小和田君一起去逛宵山的,所以你如果找到他的话,麻烦请他跟我们连络。」 「对呀对呀!拜托你了。」桃木小姐盈盈一笑。「可以请你转告他一声吗?叫他不要以为自己逃得掉。」 ※ 与此同时,小和田君正做着搭火车旅行的梦。 「没错,就是这样。」 他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在包厢式的座位区里把脚伸得长 长的。 这辆车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只有旅途中在丰桥买的竹轮和保特瓶装的茶。手中握着青春十八【※由日本旅客铁道所推出,限制搭乘火车种类且限制使用期间的周游券,适用于该集团旗下的六家旅客铁道公司路线。】的车票。这张车票是一张等同于魔法的车票,曾经在大学时代带小和田君前往日本各地。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尽可能省钱地前往遥远的地方,于是拟订了超脱常轨的远行计划,从这辆火车跳到另一辆火车上。当太阳西下的时候,即使在陌生的城市下车,也单纯只是因为火车刚好到站,既不会去拜访谁,也不会去吃什么好吃的东西,就只是挥霍着无聊的时光,沉入度假王国的最底层。学生时代的暑假和铁道之旅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 「好无聊啊!真的好无聊啊!」 小和田君喜不自胜地喃喃自语。 正当小和田君享受着他的无聊之旅时,有人从隔壁车厢走来。车窗外射入的炎夏日头把那颗光头照得灿亮生辉。只见那个人迈着大步,从摇晃的车厢内笔直走来,然后在小和田君的对面坐下。 小和田君吓了一大跳。「所长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和田君,你好。你又在这种地方发呆啦?」 「在列车到站以前又没有别的事可做,也只能发呆了吧!」 「列车到站之后你要做什么?」 「就只是到站而已,什么都不做喔!」 「也就是说,结果还是什么都不做的意思吗?」所长喟然长叹。「不是叫你要把周末过得充实一点吗?」 「我现在就过得很充实啦!被无聊塞得满满的。」 「这样也能算是充实吗?完全没有半点称得上冒险的东西。」 「瞧不起小冒险的人终将为小冒险哭泣喔!」 听到这里,所长说了句「真是的!」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你真是个奢侈的人。人生苦短,比你想的还要短。你可能会反驳我说这种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但你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以为知道罢了。」 「……高不成低不就。」 「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眼下可不是让你吊儿郎当的时候喔!在你混吃等死的时候,你的人生早已债台高筑。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等你蓦然回首的时候,只怕已是百年身了。」 「所长,看看窗外的景色嘛!」 「景色? 「好不容易有机会搭火车。」 「都说不是享受铁道之旅的时刻了……」 「偶一为之又有何妨?」 小和田君望着窗外,发现有个陌生的小镇座落在深山里。也许有一天,自己会造访那个小镇也说不定。「到时候肯定会有『没想到我现在居然在上次从疾驶而过的车窗里看到的那个小镇里』的感概。」那个小镇的对面是一座山,山脚下有一座神社,神社挂着几盏灯笼。或许是因为森林太过蓊郁的关系,只有那一带看起来特别阴暗。感觉不可能听见的祭典音乐声穿越空间,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听见了吗?」小和田君问所长。「听见祭典的声音了吗?」 所长露出诧异的神情。「我什么都没听见耶!」 然后所长从有颜色的眼镜后头射出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小和田君。 「你只是在害怕,所以才会对自己说谎。你其实很想冒险,很想跳进陌生的世界,很想赞美自己的人生。这才是你的真心话。肯定没错。你瞒不过我的法眼。」 「才没有,完全不是这样。」 「人类这种生物,一向无法察觉到什么才是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真实的你如今正陷入天人交战,打算踏出崭新的一步。我能明白你的痛苦,我真的明白。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当你冲破内心的矛盾冲突,你就能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好男人。我说小和田君,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工夫,才变成这种好男人吗?」 小和田君心想,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可是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有过这样的对话。只见所长沉默不语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小和田君说:「可以让我一个人想想清楚吗?」 「那有什么问题?毕竟我讲的话非常重要。」 小和田君起身,走向隔壁车厢。 不多时,火车停靠在深山里的无人车站。小和田君对这个车站有印象,他在学生时代曾经来过这个车站。火车大大地摇晃一下,完全停了下来,四周围静得吓人。小和田君跳下月台,等了一会儿,车门随即关上,火车又慢条斯理地开始往前跑。 所长靠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与站在月台上的小和田君四目相交的瞬间,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用手掌拍打着车窗大叫:「你在搞什么飞机?」 「我要在这里下车,所长先走吧!竹轮就留给你享用了。」 所长开始往跟列车行进方向的反方向狂奔,一面不停呼唤小和田君的名字。「你在这种地方下车要做什么?这种出其不意的叛变太过分了!」 「只要是为了可以偷懒,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又说这种话了!多冒险一下嘛!」 「我才不要。」小和田君对他挥手道别:「再见。」 如此这般,载着所长的火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隧道的深处。 小和田君站在站名看板的旁边,状似稻草人一般地展开双臂,竖起耳朵倾听足以沁人心脾的蝉鸣。这个车站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一样,这点令小和田君没来由地心花怒放。 饭田线「小和田」站。 此等小不拉叽的车站,仿佛随时都会被埋没在夏日枝繁叶茂的深山里,能够撑到现在不被森林吞没还真是不容易。无论是空空如也的月台、还是古色古香的木造车站,全都杳无人烟。盛夏的阳光洒落在从隧道里穿出来又消失在隧道里的铁轨上,发出沉郁的光芒。 搭乘火车的时候,在列车到站之前是无聊的,下了车之后,等待下一班列车来之前也是无聊的。 这个世界充满了无聊。 想在木造车站里小憩片刻,但是椅子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墙壁上还有一只特大号绿蛾,就连小和田君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做停留。他坐在车站的阴影处,沉浸在列车摇晃的余韵里。如同拍打在南国的沙滩上又旋即退去的海浪,唯有在尽情地享受过纯粹的无聊以后,才能感觉世界似乎变成一片虚无。时间当真有在流动吗?下一班车当真会来吗? 「真是太美妙了!」小和田君喃喃低语。「啊……我再也不要做任何有意义的事了。」 冷不防,刚才在车窗里看到的山间小镇祭典又在脑海里苏醒。 「那场祭典会是宵山吗?」 小和田君无可无不可地思考着这件事,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 下鸭幽水庄笼罩在一片静默里。 时间有如黏答答的麦芽糖般不干不脆地流逝。乱之森传来蝉鸣。党员们好似妖怪般藏身在公寓的阴暗处,视线集中在洒落一地午后金黄流丽阳光的玄关前,空气中满溢着毫不遮掩的杀气。作战计划是谎称已经抓住狸猫假面,逼闺房调查团的人现身,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狸猫假面也躲在位于楼梯旁放洗衣机的地方。 「闺房调查团。」 他嘟囔着。 他听过这个名称。 所谓的闺房调查团,指的是一群共同收集、共同拥有各个领域的黄色资料,企图建立一座大秘宝馆的人。其中有一部分是学生,称之为青年部。他们收集的对象不仅止于书籍及影像,从江户时代的浮世绘【 ※日本的一种绘画艺术形式,起源于十七世纪,主要描绘人们的日常生活、风景和戏剧。】,到被历史的洪流吞没,只存在过极短暂的时光,弥漫着哀愁的玩具都是他们收集的对象。甚至还有谣言指出,其所收藏的数量之庞大,足以傲视全球(或者应该说是丢脸丢到全世界),目前正在长冈京市的某个秘密基地建造共同的档案库。听说无论是再怎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得在这么庞大的黄色资料面前俯首称臣,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 狸猫假面翻开储存在脑海里的活动日记。 说到狸猫假面为什么会认识他们,是因为狸猫假面曾经抢救过分散在京都市内保管的部分资料免于被烧成灰的命运。地点是位于北野白梅町的岚电【※全名岚山本线,是自日本京都府京都市下京区的四条大宫车站至右京区的岚山车站的京福电气铁道的轨道路线。是前往岚山等观光景点的必经之路,也是通往四桑通的交通路线。】沿线上的老旧公寓。某月某日,青年部的学生还开着老掉牙的电暖气就睡着了,就在倒塌的资料起火燃烧,开始冒烟的时候,青年部的学生手忙脚乱地打开窗户,狸猫假面碰巧经过那里。多亏狸猫假面的活跃,事情才能在不惊动消防车和警察的情况下圆满落幕,那堆黄色收藏品的存在也才能免于公诸于世的命运。后来连忙赶到的闺房调查团干部无一不对狸猫假面感恩戴德,甚至还说要送些黄色收藏品给他,但狸猫假面坚持不收。 如今他们居然想要抓自己,真可说是恩将仇报的行为。 「这些人到底想干嘛?」狸猫假面厩到十分愤慨。 等了好一会儿,五个闺房调查团的成员这才出现在玄关。其中一个说声「打扰了。」鬼鬼祟祟地进屋里来,一边不太满意地抱怨着:「好脏的公寓。」、「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他们脱了鞋,在走廊上摸索着前进的时候。 「上啊!」 狸猫假面一声令下,大日本沉淀党的党员们发动奇袭。「你做什么?」、「你们这些叛徒!」闺房调查团异口同声地鬼吼鬼叫,但是因为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一下子反应不及,转眼间便统统被制服在走廊上。有个上了年纪,皮肤还很光滑的男子被按在地板上,破口大骂:「可恶!」狸猫假面翻动着他的斗篷站了起来,男人倒抽一口凉气,噤声不语。此人正是火灾骚动的时候,慌不择路地赶到现场,提议要送黄色资料给狸猫假面当谢礼的干部。 狸猫假面问他:「你已经忘了火灾骚动时的恩惠吗?」 「……那时的确是承蒙你照顾了,狸猫假面。」男人恼羞成怒地说。「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当时不是已经好好地谢过你了吗?一码归一码,如果因为帮助过别人一次,就要对方永远『感恩戴德』的话,未免也太厚脸皮了。」 「为什么要找本人的麻烦?」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以为只有我们在找你的麻烦吗?」 就在这个时候。 下鸭幽水庄的周围发出有如冲锋陷阵的呐喊声,使得就快要倒塌的公寓整个天摇地动。下一瞬间,大批的人影从洒落了一地午后金黄流丽阳光的玄关和后门一口气涌入,宛如土石流股从前后两边挤到走廊上,闺房调查团和大日本沉淀党和狸猫假面全都挤成一团。刚才明明已经降服的大日本沉淀党党魁也趁乱大喊:「抓住他!抓住他!」只一眨眼的工夫,大日本沉淀党又叛变了。不一会儿,公寓的一楼就演变成好比在人满为患的电车里发现槌子蛇【※日本传说中的生物。】的大骚动。不断涌上的人潮全都兴奋地争夺着狸猫假面,但是因为都无法制服他,所以一向没有成果,只要有人喊出「抓到了!」那个人马上就会被一把推开,因为大家都在互相干扰,有的人擅长乱枪打鸟,也有人因为自投罗网而导致自我毁灭的下场,场面一团乱。 过程中,狸猫假面整个人都呆掉了。 脑海中的活动日记仿佛受到强风吹拂,一页翻过一页。大日本沉淀党和闺房调查团就不用说了,其他想要抓住他的敌人当中也有好几张他认识的面孔。像是大学新闻社的学生们;当地小学生组成的少年侦探团;互相抢夺忍者秘笈而陷入内斗的时候,由狸猫假面出来调停的社会人士忍者研究会的成员们;因为要用来洗柚子澡的柚子顺着坡道滚走正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承蒙狸猫假面出手相助的澡堂老板;为了活化商店街,帮忙举行「狸猫祭」的商店街居民;从倒塌的明治文学全集底下被他抢救出来的丸太町通二手书店老板;从咖啡豆窃盗集团手中帮忙保住老字号咖啡厅的高层……曾经令他备感亲切的人们,如今全都怒气冲天地想要抓住他。 狸猫假面被挤得一塌糊涂,但还是放声大叫: 「你们到底发什么神经?本人可是狸猫假面喔!」 这时,伴随着「沙!」的一声,强劲的水柱冲向走廊。 已经丧失理智的人们纷纷发出「哇啊!」的咆哮。 从玄关的方向传来「狸猫假面!」的呼唤。仔细一看,有个年轻的女性有如西部片的快枪手一般,把水管架在腰部。从水管里喷出来的水柱淹没了公寓的走廊、铲倒了贴着「故障」纸条的十圆电话、打落了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灯罩、轻而易举地就把不小心抬起头来的大日本沉淀党党魁的眼镜给弹飞。有个男人推开被淋成落汤鸡、抱头鼠窜的人们冲进来。男人抓住狸猫假面的手,将他拉往玄关的方向。「别想逃!」大呼小叫地追上来的人一一被水柱放倒,发出呻吟,走廊上满是水花。 狸猫假面连滚带爬地退到玄关外。 「这只是战略上的撤退。」 狸猫假面冲到外面,掀起斗篷,开始往外跑。 宛如一道黑漆漆的风,卷过下鸭泉川町静谧的住宅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在那栋就快要土崩瓦解的宿舍走廊上摩肩接踵地蜂拥而上的那群人的脸孔。他们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想做什么?怎么会想要用蛮力抓住自己呢?而且还是以助人为快乐之本的自己? 「狸猫假面!停一下!停一下!」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狸猫假面边跑边回头,发现跟在他后面的是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狸猫假面边跑边回答:「这已经是第二次受到你们的帮助了!谢谢你们!」 「我们会永远支持你的。」恩田前辈气喘如牛地说。 「还有这是粉丝信。」桃木小姐气喘如牛地说。 狸猫假面边跑边接过信,行礼如仪地点头致意。恩田前辈又说:「给我签名!给我签名!」狸猫假面于是接过纸和笔,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 「感谢你们的帮忙!本人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狸猫假面离去后,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终于停下脚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恩田前辈拢起湿答答的头发,状似捧着冠军腰带地高高举起刚到手的签名板。 「你瞧,桃木小姐!我们办到了!」 「好棒!真的跟计划一模一样!」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喜上眉梢地笑了。「话说回来,真有你的!」恩田前辈笑着说。「你拿水管的样子真是太帅了!根本跟神枪手没两样。」 「你冲进去的样子也很帅喔!」 「原本还想带你参观充满回忆的宿舍……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那里从以前就是目无王法的三不管地带吗?也太吵了!」 回头一看,下鸭幽水庄受到此起彼落的怒吼与谩骂声的震撼,一副随时都要倒塌的样子。因为事情着实闹得太大,开始聚集看热闹的人群。没多久,淋成落汤鸡的人开始鱼贯地走出来。 「是谁?到底是谁喷的水?」大街上满是诸如此类的怒吼。「我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又互相看了一眼,动如脱兔地逃之天天。 「真是充实的星期六啊!」 「真是充实的星期六呢!」 ※ 玉川小姐没有去冒险。 不过,笔者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的结构其实有它坏心眼的地方,而且是专挑我们卑微的愿望来开刀,害我们的愿望落空。 玉川小姐这个人经常让就快要到手的冒险白白溜走。因为浦本侦探是那种把事件交给时间解决的人,所以很难预测接下来的发展。如果不培养侦探的直觉,可能都还来不及冒险,事情就解决了。当学生才是她的本分,所以要追踪事情的发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她却拥有超乎常人的干劲,无法随便认为「反正事情只要能解决就好」这点,正是玉川小姐讨人喜欢的地方。 她走在六角通上。 毒辣辣的太阳直射着大地,两旁林立着民宅、商店、公寓大楼的街道上完全没有树荫,热到人都快要融化了。炎热的暑气令她更加心浮气躁。 「快点!不快一点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身为侦探的直觉告诉她,「狸猫假面事件」的情势十分紧急。父亲也教育她,当事情陷入混乱,鸡飞狗跳的时候,正是没没无名之人展露头角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想趁着这件事还没有到浦本侦探口中「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解决之前插上一脚。眼前已经可以看见冒险的入口。「怎能让宝贵的周末徒然虚掷?」 就在她经过六角堂前的时候,浦本侦探打电话来。 「呀喝!玉川小姐,狸猫假面怎么样了?」 「你的语气怎么还是这么悠哉啊?真是的!」 她在六角堂的门前叹息。门底下有一方凉爽的阴影,吹过高楼大厦间的热气吹动着绿意盎然的柳树。浦本侦探似乎还在京都塔地下室的理发店里怡然自得地剪头发。她简单扼要地把截至目前的事情经过报告一遍。 「这样啊?狸猫假面逃走啦?」 「因为宵山的缘故,观光客实在太多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的跟踪技巧很别脚了。」 「请不要用很别脚这种形容词好吗?」 「不过只要能找那个叫作小和田君的男人,或许就能有什么进展也说不定。」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话说回来,委托人有跟你连络吗?」 「有是有,不过已经被我打发掉了。他到底在急什么?」 「浦本先生,你一定要这样冷眼旁观吗?你到底有没有信心可以解决这件事啊?」 「不管我有没有信心,跟解决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这点我倒是很有信心。」浦本侦探斩钉截铁地说。「我再打电话给你,再见。」 回过神来,玉川小姐已经站在摊贩林立的羊肠小径上了。除了游客不断涌入之外,另一方面,摊贩的铁板正在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导致气温变得越来越高。她的确是从六角通直直地往西走来没错,所以差不多可以看到那家荞麦面店了。可是眼前却只有鳞次栉比的摊贩,放眼望去并未看到挂着藏青色暖帘的町屋。 心里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对面前正在指挥交通的警官说声:「请问,」那是一名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官,穿着天蓝色的夏季制服,拿着红色的大声公,脸上的表情很是亲切。 这边是北边的左边……也就是西边对吧?」 「不对喔!这边是北边。」 「哇呜?……啊!发出怪声了。」 玉川小姐愣住了。自己明明是往西走的呀?她不记得自己有在半路上转弯。可事实上她却是往北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六角通这条路会在半路转向北边吗? 「既然如此……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啊!你有带地图吗?」 警官说道,探头看着她的扇子,然后马上指着地图上的一点,「你现在在这里喔!」那种迅速又确实的可靠态度,令她怦然心动,但她随即想起大约在一个小时前也发生过同样的对话。果不其然,警官看到她的脸,发出「咦?」的一声低喃。 她不禁面红耳赤。「我又迷路了……」 「因为今天人很多嘛!请小心一点。」 警官爽朗地笑了。 她仓皇而逃地迈着大步离去。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她边擦汗边思考。 「就算我再怎么路痴,平常也不会迷路迷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宵山搞的鬼?」 玉川小姐穿过摊贩后面,差点被电线绊倒,再穿过装满了玉米和纸箱和瓦斯桶之间的空隙,还向在巷子里某个从来没见过的神社里玩游戏的小朋友们问路,爬到大楼的屋顶上,搞清楚大文字山的方向,再从玻璃窗窥探有一半盖在地下室里的阴暗咖啡厅,从摆着看起来很清凉的金鱼缸的画廊前走过,抬头望着屋檐外直接曝晒在大太阳底下的钟馗神像,又向在民宅的庭院里享用流水面线的居民们问路,钻过脏兮兮、爬满了长春藤的大楼后面,走进扎着红色气球的地下道,在大丸百货公司的食品卖场徘徊了半天,结果反倒越来越分不清方向。看起来好像可以穿出去的马路变成死胡同,看起来好像死胡同的巷弄却通到大马路上。有些地方她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也有些地方让她觉得自己明明已经走过无数次了。 即使询问路上的行人,观光客通常都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就算有人告诉她该怎么走,现实也绝对跟对方指引她的方向有所出入。街道总会在她前进的方向改头换面,变成陌生的样子。而且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祇园囃子的声音。 相信一定有读者会被她路痴的程度打败吧! 问题是各位,我们现在需要有一颗体贴的心。 尽管迷路吧!玉川小姐。尽管迷路吧! 因为是侦探,所以就不能迷路——这到底是谁规定的? ※ 把自己埋在仓库的座垫里呼呼大睡的小和田君梦见自己正乘坐在南方海域的小船上,梦中的小和田君随着海浪轻轻摇晃,又梦见自己在饭田线小和田站的月台上睡觉了,然后在小和田站睡着的小和田君又梦见当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开始放暑假的梦。 小和田君坐在榻榻米上。 凉爽的晚风吹动竹帘,吹过纱窗,吹进屋子里来。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竹帘的另一头是一大片沐浴在夕阳下,染成金黄色的稻田,远远地可以看见围绕着盆地的群山,天色正一寸寸地逐渐变暗。他一个翻身躺下来,令人怀念的榻榻米味道便钻进鼻孔里,仿佛是受到榻榻米的味道牵引,令他活灵活现地想起从玻璃瓶里倒出来的麦茶有点咸咸的味道、父亲开车载他去游泳的游泳池氯气的味道、以及午睡后身体那种倦怠的感觉。 「这里是爷爷家吧!」 小和田君想起来了,小时候每逢暑假,全家人都会一起出游。事到如今,祖父母的家都已经没有了,想要回去也没地方可以回去。 没错,现在是暑假。眼前是才刚揭开序幕的暑假,而且暑假长到让人难以相信会有结束的一天。放暑假的时候,每天都是暑假。小时候觉得一个月有够长的,真是不可思议。现在他知道了,顶多重复四个周末,一个月就过去了。平常都是在注视着周末的情况下度过的,只要重复四个周末,一个月转眼之间就过去了。以上行为只要重复十二次,就是一年。就在这样的每一年周而复始的情况下,我的二十岁结束了、三十岁结束了、四十岁结束了……当然,以上是以我能够活这么久为前提。话说回来,小时候以为永远也挥霍不完的暑假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呢?到底是被谁 第三章 宵山重来 宵山是祇园祭的活动之一。 当夏日的太阳落入西山,妆点着驹形灯笼的山鉾高高地矗立在各町内,敲锣打鼓和吹笛的声音响逼四条乌丸的商业区,路上充斥着宛如魔界的光亮。大家或许也都从新闻节目中看过这首初夏的风物诗也说不定。 笔者第一次去逛宵山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 当时是和另一个朋友一起去的,比较惊人的是,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山鉾」是什么。所谓山鉾,指的是拥有悠久的历史与华丽装饰的山车,每到宵山的夜晚,山鉾前还会垂吊着好几串的驹形灯笼,一切都笼罩在幻想的氛围里。若说山鉾是祇园祭的象征也不为过。尽管如此,我们却只去有参拜祇园的八坂神社,自以为「不怎么有趣呢!」山鉾连看都没看就回去了。要耍笨也不是这样的。 事实上,笔者至今依旧不是很了解祇园祭的前因后果。只知道始于平安时代为了祈祷无灾无病的御灵会【※「御灵会」是指为了防止死于非命的怨灵作祟所举行的镇魂仪式。祇园祭源自爆发疫情的平安时代,百姓把位于祇园八坂神社内的神与请出神社,在京都市内巡行,举行御灵会(演变成后来的山鉾巡行),以祈求袚法邪秽并消除瘟疫。】、这段历史曾经被记载在教科书上的「应仁之乱」【※发生于日本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利义玫在任时的一次内乱。】给打断、不是只有宵山和山鉾巡行,各式各样的仪式会持续一整个月……光是这些历史和规模就只以令我俯首称臣了。 因此,我现在几乎每年都会去参观。 ※ 笔者去年也去宵山看热闹了。 在地下铁乌丸线的御池站下车,走到地上,天空是望不见一片云的藏青色。乌丸通已经开始进行交通管制,摊贩的灯光照亮了办公大楼的最深处。在一整排数也数不清的摊贩尽头,可以看见京都塔,烧烤的酱汁香味乘着潮湿的晚风而来。 笔者从乌丸通往西走,再沿着室町通往南走。 在经过名为「黑主山」的山鉾时,右手边是五层楼高的住商混合大厦,那是一栋非常老旧、非常杀风景的混凝土大楼。一楼的理发店前林立着摊贩,铁板正滋滋作响,穿着浴衣的游客们全都坐在乘凉的台阶上。 浦本侦探事务所就位在那栋大楼的三楼,灯光从面向马路的窗口流泄出来。明明整个城市都被宵山的明亮与热情吞没,浦本侦探却还是老样子,在事务所里滚来滚去,置身事外地等待「水到渠成」的时机到来。笔者突然很想去拜访这家侦探事务所,想逃离宵山的喧嚣,瘫在老旧的沙发上,喝杯天狗白兰,向浦本氏请教这起「狸猫假面事件」的来龙去脉,于是下意识地爬上位在理发店旁的窄小楼梯。问题是,他可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懒鬼侦探,要是他用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就把我给打发掉,那我就赶不上截稿日期了。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笔者弯腰驼背,一个人走在宵山的喧闹中。 没多久,笔者已经走到四条乌丸的十字路口。 所谓四条乌丸,指的是四条通与乌丸通交叉的十字路口。 东北角的京都三井大楼、西北角的urba四条乌丸大楼、西南角的四条乌丸大楼、东南角的京都钻石大楼有如支撑着天空的柱子似地巍峨高耸,无论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走,有如都市丛林的高楼大厦间都挤满熙来攘往的游客,摊贩的灯光照亮了黑夜的最底层。长刀鉾矗立在东方、函谷鉾与月鉾矗立在四方,大批的群众不停涌入,祇园囃子响彻云霄。 这里的天空与地面非常接近,时间的脚步静止了。 请让我们满怀敬意地称其为「四条乌丸大十字路口」吧! 还有一个毫无根据的传言,就是只要能在这个大十字路口的正中央露天席地睡上三天三夜,就能登上晋身为天狗的阶梯。十字路口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神秘。而这个大十字路口本身也将成为这个故事画下句点,翻开新一页的起点。 「既然如此,就赶快继续把故事说下去吧!我们可是很忙的!」 或许也有人会这么说。别急,请等一下。这么急是要赶着去投胎吗?话说回来,要是真这么赶时间的话,一开始就不应该阅读这样的文章吧! 总而言之,得先和身为主角的小和田君再会才行。 我们的夜晚从现在才要开始。 ※ 这时的小和田君还在小学时代的暑假世界里滚来滚去的。 只有小和田君一个人,穿着红色浴衣的小女孩已经咯咯地笑着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他躺在榻榻米上,望着怡然自得地悠游在金鱼缸里的金鱼。祭典的喧闹声远远地从竹帘对方笼罩着暮色的街上传来。眼前是感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暑假,时间仿佛多到挥霍不完。抢回被掠夺的黄金时光,小和田君高兴得不得了。 然而,耳边却传来邪恶的坏蛋想要打断他的暑假的叫嚷。 「小和田先生!小和田先生!」 「起来!快给我起来!」 再也没有比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被外力硬生生吵醒更痛苦的事了,为什么自己非得承受这样的痛苦不可呢?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也要起床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内心深处的懒鬼愤恨不平。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权利唤醒沉睡的狮子呢? 至此,小和田君终于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来着?」 这里是饭田线小和田站的月台上,太阳已经下山,衰败的车站在鬼影幢幢,令人毛骨悚然的山谷间,孤零零地亮着一盏灯。车站四周围的森林皆已被黑暗吞没。「哎呀呀!已经是晚上了呢!」小和田君喃喃自语,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与此同时,隧道深处变亮了一点,耳边传来火车前进的声响。「下一班车来了。」小和田君等着等着,伴随着从隧道里透出来的光线一起出现的并不是火车,而是「小和田先生!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催促他起床的女神声音。 小和田君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摇摇晃晃的船上。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没想到在他睡着的时候竟风云变色,灰色的天空和大海之间充满了暴风雨的气息,想也知道单薄的屋形船哪有可能抵挡得住狂风暴雨。风雨盖过了从扩音器里传来的祇园囃子,屋形船在汪洋大海上随风飘摇着。 「我还在度假耶!」 他对着灰色的天空怒吼,「度什么假啊!」女神激愤的怒吼随雷声轰然作响。下一个打来的大浪,就像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就连左脸也转过来让他打。「饶了我吧!」小和田君仰天长啸的同时,回过神来,人已经掉进软绵绵的大海里。感觉像是座垫的大海,周围没有光线,但有股奇特的味道。 他一下子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你终于肯起来啦!」耳边传来这样的注解。抬起头来一看,有道人影双手擦腰,踩在座垫山上。小和田君打了个呵欠。「咦?玉川小姐,早安。」 「你在这里干嘛?」 「世人口中的睡午觉。」 我叫你好几次了,你都不起来,我还以为你死翘翘了。」 「我睡着的时候就跟石头一样喔!……话说回来,现在几点?」 「太阳已经下山了。」 「我睡了半天啊?难怪觉得神清气爽,哈哈哈!」 「也就是说,你一直在这里睡觉吗?我被你打败到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玉川小姐的声音因愤怒而发起抖来,小和田君在座垫上盘腿而坐,抬头看着她,一脸没想到她会生这么大气的表情。「听清楚了,玉川小姐,今天是假日喔!我有权利爱怎么混时间就怎么混时间。而且我一 直待在这里,对你也是好事一桩吧!至少你可以很轻松地跟踪到我不是吗?」 「我又不知道你在这种地方睡大觉!」 玉川小姐气得跳脚。「在你像尊地藏菩萨似地把自己埋在座垫里的时候,可知我在街上来来回回地奔走过几百遍吗?」 「不要这么大火气嘛!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小和田君从座垫山上跳下,在阴暗的仓库里走来走去。仓库的门关得死紧,推也不动,拉也不动。难道是有人从外面上了锁吗?尽管光线从靠近天花板的小洞倾泄而入,但是能从这种地方逃出去的,大概只有魔术师或鳗鱼吧! 「怎么会这样呢?」 小和田君将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玉川小姐推开日式衣橱,打算往黑漆漆的衣橱里走。「小和田先生,这边。」她如是说。 「我才不要进去这么暗的地方呢!」 「有股闻起来很美味的味道从里头传出来,搞不定有什么密道。」 整个仓库都深陷在黑暗里,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只能靠着闷着头前进的玉川小姐屁股的气息、各种乱七八糟收在仓库里的东西的味道、以及直觉大步向前。 「小和田先生,是这边啦!」 「你说这边我也看不见是哪边,走慢一点啦!」 「这边有个台阶,请小心一点。」 「太暗了啦!别再前进了。」 「呀!脸上有什么东西!脸上有什么东西!」 「冷静下来,只是蜘蛛网。」 「真的只是蜘蛛网吗?很有弹性耶!就跟吊床一样。」 「唔……那这只蜘蛛未免也太大只了。」 「别说了,别让我想起来。」 「前面肯定有只像螃蟹那么大的蜘蛛……」 「都叫你别说了,你是没听见吗?」 「在这种乌漆抹黑的情况下,就算真有怪兽也看不见吧!」 「好像在参观清水寺的内部呢!」 「……玉川小姐,难道我们就不能有回头的选项吗?」 「请不要给我出这么难的难题。」 「不就只是沿着来的路往回走吗?」 「真是的!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啦!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回头』这两个字。你知道我今天已经因为回头而浪费了多少时间吗?」 「啊哈哈!我知道啊!谁教你是个路痴呢?」 「啊!」 「怎么了?」 「……没什么。」 「才不是没什么呢!」 「请把头低下去,这里有个尖尖的东西。」 「你的形容太抽象了。 「……啊!你闻,味道被风吹过来了!闻得出来吗?闻起来很香对吧?」 「原来如此,这就是宵山的味道啊!」 「我说的没错吧!真的有秘密通道喔!」 「以什锦烧和章鱼烧、鸡蛋糕的香味为主,再加上些许烤鸡和苹果糖葫芦【※在苹果外侧裹上一层脆硬糖衣的糖葫芦。】的味道。我肚子饿了。离开这里以后,找家摊子吃点东西吧!」 「你明明就吃过荞麦面。」 「那都已经是半天前的事了……在我睡着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有趣或好玩的事吗?」 「有一群人冒出来攻击狸猫假面,就在快要展开大冒险的时候……我被抛下了。这一切都要怪小和田先生。」 「为什么要怪我?」 「你应该要有更多身为继承人的责任感才行啊!不过,也因此我才有机会像这样二度逮住你。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你逃跑了呦!狸猫假面一号正在对抗邪恶的组织,狸猫假面二号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小和田先生也一定要搅和进这场冒险才行啊!」 「可以停止这种不吉利的预言吗?」 「这可是侦探的直觉告诉我的。我也会陪你一起卷进这场大冒险,打开浦本侦探事务所的知名度……啊!不好,鼻血流出来了。」 「我越来越搞不懂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了。对你来说狸猫假面根本一点也不重要嘛!你的动机太不纯正了。 「不是有一句成语叫作飞蛾扑火吗?」 「什么意思?」 「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我也正朝着冒险奔去。」 ※ 正朝着冒险奔去的周末侦探从新町通的山鉾「北观音山」底下冒出来。 当小和田君跟在玉川小姐屁股后面爬出来时,看见山鉾就在自己的正上方。暮色低垂的藏青色天空下,许许多多的驹形灯笼正闪烁着光芒,对于已经习惯于黑暗的眼睛似乎太刺激了些。 「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了。 「小和田先生,你全身上下都是灰尘喔!」 「你还不是一样。」 他们拍了拍身体,像棉絮股牵成一丝一丝的灰尘断成一截一截,变成毛茸茸的神秘生物,掉落在马路上。玉川小姐手一挥,斩断缠绕在两人之间的蜘蛛丝。只见蜘蛛网好似一块柔软的布,轻飘飘地飞舞在半空中,缠在围绕在山鉾四周的高耸栅栏上。 正在栅栏外拍摄山鉾的游客无不大吃一惊地盯着他们看。 小和田君和玉川小姐小心翼翼地闪避着保存会人员的视线,跨越栅栏,走进宵山的杂沓人声里。邮政医院的电子招牌在暮色中大放光明,摊贩都林立在羊肠小径上。为了爬上山鉾而在一旁等待的人们排成长长一条人龙,到处都是如织的游客。老旧民宅的屋檐下,有个老人站在梯子上,正要挂上一盏上头写着「御神灯」的灯笼。柏油路上的余热、汹涌的人潮、摊贩里炒面的铁板……将原该凉爽舒适的晚风变成热气,热得有如浸泡在热水里,跟仓库里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们现在人在哪里?」 「那座山鉾上写着『北观音山』。」 小和田君回头指着山鉾。 四周灯火通明,仿佛要用光线塞满整条羊肠小径。组装好的山鉾巍峨高耸,比马路两旁的电线杆还高。山鉾上头垂挂着好几条垂直连成一线的驹形灯笼,把山鉾衬托得无比耀眼。有一枝翠绿的松枝插在巨大屋顶的顶点。 玉川小姐抓住小和田君的手。 「你可以带我去浦本侦探事务所吗?地址就写在名片上。」 「那地方并不远啊?」 「要是你把我丢在这里,我可能又会回到柳小路,所以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语声未落,玉川小姐已经拿出手帕,将自己的手腕与小和田君的手腕绑在一起。小和田君感觉自己相当于被警察带走的犯人。 「请在心里想着万一走散,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也太夸张了。」 小和田君锁定浦本侦探事务所为目的地,带着玉川小姐迈步前行。 走到某个十字路口,不管面向哪一个方向,都只能看到游客和摊贩的灯光。 小和田君向正在指挥交通的警官问路。警官告诉小和田君该怎么走之后,看到玉川小姐的脸,脸上浮现出「咦?」的表情,「这是第三次罗!」警官是这么说的。玉川小姐面红耳赤地回答:「承蒙你照顾了。」「怎么?你们认识?」小和田君问道,玉川小姐只是含糊其词地说:「我向他问过好几次路。」警官看了把玉川小姐和小和田君绑起来的手帕一眼,脸上诧异的表情又加深了几分,说道:「如果有认识的人和你在一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于是乎,他们沿着被游客塞爆的室町通向北走,狭窄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摊贩,让整条街闪耀着金碧辉煌的光芒。有挂着「大众游乐场」招牌的空气枪、抽签玩具、刨冰、捞金 鱼、烤鸡、串烧、超级球……不知道在烤什么的铁板冒出阵阵白烟,在灯泡的光线中形成一道漩涡,不知道在烤什么的美味香气乘着热气吹送过来。 「闻起来好香噢!」 「小和田先生,请不要绕到别的地方去。」 「要我在这种地方忍住不要绕到别的地方去,根本是侵犯人权吧!」 在某个摊贩里,有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站在瓦斯炉袅袅上升的热气对侧,t恤被汗水湿透,头上绑着一条毛巾。摊贩的帐篷上写着「烤土鸡」的字样。小和田君就像剑道比试时要求较量的人一样,说了句「一串」。中年男子沉默颔首。不多时,小和田君接过一串烤鸡,热腾腾的油脂还发出滋滋的声音,上头洒满了某种神秘的粉末,不知道是否正是美味的秘诀,这种宛如黑市般的不修边幅,反倒更令人口水直流。 小和田君啃着鸡肉,往旁边一看,玉川小姐也抗拒不了恶魔的诱惑,正舔着宝石般的苹果糖葫芦,不知什么时候弄来的,脸上甚至还侧着戴了一副「超人力霸王」【※日本某部特摄(超现实或科幻题材的作品)影集中的英雄人物。】的面具。「小和田先生,这可不是玩耍的时候喔!」她是这么说的。 「你不也乐在其中吗?还买了那种面具。」 「我是想说可以运用在工作上才买的,例如变装之类的。」 与此同时,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子脚步轻盈地从小和田君的面前走过,因为衣着实在太华丽,反而让人觉得她们身边有股异常静谧的气氛。最后经过的那个女孩瞥了小和田君的方向一眼,小和田君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欸?」小和田君愣了一下。 「好古怪的孩子们。」玉川小姐喃喃自语。 ※ 当小和田君找到浦本侦探事务所的时候,玉川小姐死都不敢相信。即使小和田君说:「就是这里吧?」她还是咬着苹果糖葫芦,呆若木鸡。 「完全不对嘛!」她摇头。「感觉不太一样。」 「没有错喔!名片上不是有地址吗?就是这里啊!」 「我对这个地方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没来过这种地方。」 位于住商混合大楼一楼的理发店前摊贩林立,还摆出乘凉的台子。游客都在这里歇脚,享用着章鱼烧或刨冰。御神灯则是在熄了灯、拉上窗帘的理发店屋檐下闪闪发光。小和田君拉着玉川小姐穿过摊贩与摊贩之间,走到大楼的楼梯口,指着信箱说:「你瞧,看看这里,不是写着『浦本侦探事务所』吗?」 「是喔……」玉川小姐喃喃自语地说:「没想到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你就是这样才会迷路的。」 「可以请你不要把我当傻瓜吗?这一切都是宵山的错,平常一定马上就可以分辨出来。」 小和田君爬上狭窄的楼梯时,嘴里嘟囔着:「这味道好香啊!」玉川小姐说:「肯定是天狗白兰的味道。 「有次浦本先生喝醉了,把酒洒在楼梯上。」 「真是个邋遢的侦探呢!」 「一点也没错,我都快要受不了了。」 浦本侦探事务所就位在那栋住商混合大楼的三楼。每一层楼都有三个房间,浦本侦探事务所是最前面那间,隔壁是代书事务所,最里面那间则是空的。 「就是这里。」 玉川小姐打开事务所的门,夏季的热气全都沉淀在阴暗的房间里。 微弱的日光灯照亮了大约六坪大的空间。 看起来很廉价的屏风对面是两张貌似在二手店里以很便宜的价格大甩卖的合成皮长沙发,隔着矮桌面对面地摆放着。旁边还有两张小巧的木头椅子、堆满了文件和档案夹和闲书的书架、粗糙的行军床、放在两者之间的映像管电视机、堆积如山,不晓得都装了些什么的纸箱。百叶窗已经被太阳晒到变色了。办公桌的上面和下面全都堆满书和文件,早已丧失身为桌子的功能。里头还夹带着周刊杂志和侦探小说,究竟是为了「侦探」这个工作所准备的资料,还是为了让委托人在等待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的道具呢?其实也搞不太清楚。还有简直是把人当傻瓜的信乐烧狸猫、莫名其妙的不倒翁小山、爆胎的脚踏车。脏兮兮的流理台里,塞满了泡面的空碗和喝过的保特瓶。邋遢的程度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连自己的事务所都整理不好的侦探,有办法把事情处理好吗……就算委托人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这地方不是很棒吗?让人心情平静。」 「哪里平静了?简直像座垃圾场,还发出诡异的味道!」 玉川小姐拿起放在流理台上的除臭喷雾,四下喷洒了一番,无一遗漏地貌似还想喷在小和田君身上。 「看到这种事务所,委托人很难不担心吧!」 「话说回来,如果是这么一点小事就会被吓退的人,根本也不会来委托了。」 「至少要整理一下嘛!」 「别看这样,这已经很认真地整理过罗!光是能看到地板就已经很厉害了。浦本先生也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被垃圾压死,所以才雇我来打工。尽管如此,我才一收拾好,浦本先生就又弄得乱七八糟。如今已经变成两个人的角力,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来如此,这位名叫浦本侦探的人物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呢!」 「是很耗油的懒鬼喔!」 玉川小姐解开把自己和小和田君绑在一起的手帕,说要去洗手,就走了出去。 小和田君脱下满是臭汗的衬衫,用冰凉的自来水将手帕打湿。在用手帕擦身体的时候,突然想起做干布摩擦的小学生,内心仿佛涌出一股健康的力量。一面左摇右摆地扭腰,一面发出「嘿咻!嘿咻!」的吆喝声,心情变得越来越好。「这样是无法把萝卜拔起来的!」【※此为小和田君胡乱窜改「嘿呦嘿呦拔萝卜」的歌词。】。 把身体擦干净以后,小和田君穿回衬衫,坐在沙发上,啃食还没吃完的烤鸡。沙发旁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不倒翁,散发出一股前一刻还在欢天喜地地嬉闹着,却在发现小和田君他们进来以后,便将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的氛围。 「喂!你们这些家伙。」 小和田君开始对不倒翁说起话来。 「干嘛摆出那么难以取悦的嘴脸啊?今天可是祭典的日子喔!」 这时,玉川小姐回来。「你在跟不倒翁讲什么?」她甩着打湿的手帕问道,打开放在流理台旁边的小冰箱,絮絮叨叨地嘟囔:「啤酒大人,啤酒大人,请您出来吧!」拿出两瓶属于浦本侦探私人财产的罐装啤酒,举哑铃似地用双手捧了过来,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 「玉川小姐,你突然变得很开心呢!」 「总之是平安无事地回到侦探事务所了,又把汗擦干,整个神清气爽。而且比起这些,我还逮住了小和田先生呢!」 「别说得像是抓到犯人好吗?」 「因为小和田先生可是跟狸猫假面有关的重要线索呢!表示我还有冒险的机会。」 「我已经受够冒险了。」 「你在说什么没骨气的话?接下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喔!」 小和田君打开啤酒,玉川小姐也打开啤酒,两个人咕嘟咕嘟地大口大口地灌着啤酒。「好好喝嗅!」小和田君对不倒翁们炫耀。「可星期六几乎都要结束了,再磨蹭下去,星期日就要来了。」 「小和田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的工作是研究用来保存食物的新材料。」 「此话当真?这不是很正经的工作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非常正经的人喔!」 「因为 所长先生、恩田先生和小和田先生净是一些怪咖嘛!」 「玉川小姐每天不以为意地用完就丢的日常用品,也是像我和恩田前辈这么优秀的人,在室长及所长的调教下,每天孜孜不倦地研究所制造出来的成果喔!也就是所谓的鸭子划水。请你要心存感激。还有,多谢惠顾。」 「好的好的,请原谅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 「话虽如此,但我还只是个小罗喽,顶多只能努力记住测量装置的使用方法和工作的步骤,因为被恩田先生赞美而喜不自胜、或者是在研究所内简报而已,比较像吉祥物喔!不过,要是我真的出人头地的话,可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导入周休五日制,把公司搞垮就是了。」 「我想你应该不用担心自己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吧!」 ※ 祭典的灯光在面向室町通的事务所窗户上怱明怱灭。灯光的另一头肯定是从铁板袅袅上升的白烟和来参观的人潮所形成的蒸腾漩涡,充满了灯泡和驹形灯笼的光亮。 小和田君竖起耳朵来倾听如织行人捎来的宵山欢腾,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玉川小姐一只手拿着啤酒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将信纸摊开在桌面上,行云流水地写了一堆字。他探头欲看,她却用双手遮住信纸。 「怎么可以偷看别人写信?太没礼貌了吧!」 「那是要给狸猫假面的粉丝信吗?」 「没错。」 「我说你啊,真有这么喜欢他的话,就不应该揭穿他的真面目啊!」 「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矛盾,但这是我的工作。」 玉川小姐绷着一张脸把信写完,装进信封里。然后火眼金睛地看见小和田君又在打呵欠,问他「你还困啊?」孰料小和田的回答竟是「只要有想睡觉的意志,我随时都可以睡着。」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换了枕头就睡不着」,但是对于小和田君而言,是不是同一颗枕头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这点我想读者诸君已经了然于心了。 「你居然能在那种仓库里睡上半天。」 「上天保佑呢!我还做了奇怪的梦。」 小和田君向她描述他在南方岛屿的假期、饭田线之旅、以及小学时代的暑假所代表的醍醐味。小和田君其实也把周末运用得淋漓尽致,只是方法跟恩田前辈略有不同就是了。 「小和田先生在梦里也是个懒鬼呢!」这是玉川小姐的结论。「不是在南方岛屿度假,就是漫无目的地跳上地方线火车,再不然就是小学时的暑假什么的,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 「在梦里偷懒又不会碍到任何人。话说回来,人本来就是为了偷懒才睡觉。」 「但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我想在现实世界里大展拳脚,想要不眠不休地工作!」 玉川小姐是大三的学生,她打算把接下来才要开始的暑假都用来在浦本侦探事务所里竭尽所能地贡献一己之力,例如要将这家事务所澈底地打扫干净、建立一套管理案件档案的系统、一旦有奇特的事件上门则无一不插手,借此展开冒险云云。她把自己这分坚定的决心告诉小和田君,真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魄力。 「我原本打算从今天就开始大展身手的,没想到白白浪费了半天。」 「也就是说,你这半天都在偷懒罗?」 「我才没有偷懒!我简直是拼上老命了。」 「可是你根本没有抵达目的地,只是一味地到处兜圈子,这不就是所谓的『绕远路』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玉川小姐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地为自己找借口解释着:「……是浦本先生说『迷路也没关系』的,还说『能在该迷路的时候迷路也是一种才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喔!」 「你的雇主说的话很有哲理呢!」 「我实在很讨厌这样的安慰,像是『你的苦心绝对不会白费的』之类的安慰。太天真了!浪费掉的东西就是浪费掉了……」 说时迟、那时快,玉川小姐似乎想什么重要的事。先是充满整个肺部的空气一下子被抽光似地,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然后另一种完全异样的光辉重新回到她的眼眸里,原本就快要扑上来的气势突然消失了。「……浦本先生虽然不是什么名侦探,但却是个天才,我猜啦!」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好像跟我很合得来。」 「……可是,他当真是个什么事都不做的人喔!这点有点讨人厌。」 「可是你不也什么事都没做吗?」 「你可以闭嘴吗?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她把啤酒喝光,喃喃自语地说:「喝完了。」由于酒精的关系,她整张脸热呼呼又红通通的。因为她说「来人啊!把我的酒拿来。」于是小和田君走向冰箱,又拿了一罐啤酒回来。玉川小姐接过啤酒,芳心大悦地嫣然一笑。 「玉川小姐大学毕业后想成为名侦探吗?」 「怎么可能?……我的未来会变成怎样呢?」 「找我商量也是没用的喔!」 「这你不用担心,我没打算跟小和田先生讨论人生的问题。」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察觉到我的伟大……」 「看来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其实并不伟大的可能性呢!」玉川小姐说道。「不过小和田先生,你的工作不是很开心吗?还有像恩田先生那么好的前辈在。」 「因为大家都很爱我。」 「真亏你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呢!」 「研究所里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小和田就像鱿鱼丝一样,看起来虽然很不起眼,但是越嚼越有味道』,所以猫和杓子也都很喜欢我喔!」 在他们说这些五四三的同时,如同变魔术一般,桌子上出现了一瓶葡萄酒和两个玻璃杯。玉川小姐拔出葡萄酒的橡木栓,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把酒倒进两个玻璃杯里。在日光灯昏暗的光线下,葡萄酒的红色看起来鲜艳得不可思议。刹那间,小和田君想起那群穿着红色浴衣,路过宵山的女孩子。与此同时,脑海中闪过红色气球轻飘飘地飞舞在空中的景象。 「简直就像是漂浮在空中呢!」他自言自语道。 「你在说什么?」 「明明外面是锣鼓喧天的祭典,我们却在祭典的正中央无所事事地喝着酒。」 「你这个懒鬼!」 「请恕我直言,玉川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呢!」 然后他们用装满了葡萄酒的玻璃杯干杯。 「敬我们内心深处的懒鬼。」小和田君说。 ※ 玉川小姐将小毯子披在肩上,宛如要做出崇高预言的部落长老,吞下葡萄酒,将玻璃杯对着日光灯,望着那鲜艳的红色看得入神。侦探事务所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老旧的空调噪音和窗外宵山经过稀释的喧嚣。 小和田君开始打起瞌睡来。 「你睡了吗?」玉川小姐以口齿不清的语气问他。「已经睡着了吗?」 「只要想睡的话随时都可以睡着,这是意志力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没骨气的话?再多喝一点嘛!哈哈哈!」 「玉川小姐,你喝醉的样子有点奇怪喔!」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有够诡异的一天啊!害我都觉得有点荒谬好笑了。」 「这真是太好了。 「你可以在这里睡到打呼喔!我一个人喝就行了。」 「在也不是很熟的男人面前喝得烂醉不太好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喝得烂醉了?我可是冷静沉着的代名词呢!呜呼呼。」 小和田君站起来,望着密密麻麻地排列在 沙发旁边架子上的不倒翁们。大大小小的不倒翁们全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沭目惊心的红色有如熊熊燃烧的野火。小和田君试着拿起一颗垒球大的不倒翁,两只眼睛都点上了黑色,背后贴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蒟蒻芋头伪贵族事件」,还有委托及解决的日期。 「只要有委托上门,就会准备好一个不倒翁,先点上一只眼睛,等到事情解决以后,再把另一只眼睛也点上。要是事情解决以后,委托人想要的话,就当成纪念品免费送给委托人。这是浦本侦探事务所自创一格的服务,人称不倒翁调查法。」 「光看有这么多的不倒翁,表示你们的生意十分兴隆呢!」 「委托人看到这座不倒翁的山也会比较放心。」玉川小姐趾高气昂地笑了。「不瞒你说,这可是我出的主意喔!」 有个特别大的不倒翁好像在对小和田君眨眼睛。他抱起那个不倒翁,不倒翁背后写着「狸猫假面事件」,委托日大约是两个星期前。小和田君像抱婴儿似地抱着那个不倒翁,回到沙发上,把不倒翁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拍打着不倒翁。 「请不要拿不倒翁来玩。」玉川小姐阻止他。 「什么时候才能为这个不倒翁点上另一只眼睛呢?」 结果只换得玉川小姐的嫣然一笑。 她故作姿态地喝着葡萄酒,放下玻璃杯,让身体深深地陷入沙发里。接下来,自以为是那个举世闻名的伦敦大侦探,将双手的指尖交碰。 「关键果然还是在小和田先生身上呢!」 「是这样的吗?我倒觉得相较之下,我其实是比较不重要的人物喔!以全世界的人口来说。」 「你可以告诉我吗?你是怎么遇到狸猫假面的?」 小和田君道起他和恩田前辈他们去瓜生山时发生的事。玉川小姐边喝葡萄酒边听得入迷。当他说完的时候,她的眼神益发闪闪发亮、光芒四射了起来。 「这故事背后铁定有鬼!你不觉得只是在深山里偶然遇到,就当场决定要你继承他的衣钵这件事很奇怪吗?」 「当然很奇怪啊!那是因为狸猫假面还不知道我是多么懒惰的懒鬼吧!」 语声未落,玉川小姐就迫不及待地鸡猫子喊叫:「才不是那样呢!华生君!」 「怎样了?怎样了?」 「我喝了酒之后,脑筋运转的速度可快了……搞不好我是个天才也说不定。」玉川小姐语焉不详地咕哝。「不是那样的呦!狸猫假面早就认识小和田先生了。」 她打开小提琴盒,拿出贴满了狸猫和不倒翁贴纸的厚重笔记本。在那本她很喜欢、也用得很认真的红色笔记本里,有报导着狸猫假面活跃事迹的新闻剪报、八兵卫明神的历史、从她写给狸猫假面的粉丝信草稿到献给毛茸茸狸猫的爱语,密密麻麻,琳琅满目。她翻开笔记本,指着依照星期一到星期日做成的图表。 「我试着把狸猫假面出动的时段及当天是星期几记录下来。平日基本上都是以晚上为多对吧?白天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狸猫假面最常在星期五晚上露脸,然后周末和假日则是从早到晚都可以看到他到处出没的身影。从这里可以得知,狸猫假面是个上班族,只能利用闲暇时间来活动。再从小和田先生说的话判断,狸猫假面从以前就很了解小和田先生,也就是说……」 「是我的同事?或者是朋友?」 「狸猫假面出现在无间荞麦面大会的会场上时,恩田先生和桃木小姐也在场对吧?所以既不是恩田先生,也不是桃木小姐。可是我认为我见过那个人。」 她意有所指地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和田君终于恍然大悟。「该不会是所长吧?」 「没错,这就是我的推理。」 「玉川小姐!玉川小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所长。」 「其实在那个仓库里找到小和田先生以前,我已经先在柳小路见到那个很像所长的人了。那颗光头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他看起来非常累的样子,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所以我还把手借给他。事实上,狸猫假面过去也曾经把手借给我过,那只手的触感我是不会忘记的。有如外国人的大手,给人非常靠得住的感觉……」 「问题是,证据光这样还不够。」 「你说的没错。」玉川小姐戴上向摊贩买来的超人力霸王面具,秀给他看。「要确定是不是真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剥下他的面具。」 小和田君下意识地喃喃低语:「……所长才不会做那么蠢的事。」 「你认为变成狸猫假面是一件蠢事吗?」 小和田君完全无法想像那个所长竟会是狸猫假面。只不过,人类这种生物,一旦被什么东西逼急了,的确是会自暴自弃,做出就连自己也吓一大跳的怪事。听玉川小姐这么一说,所长习惯在众餐聚到一半的时候中途开溜、假日的行动和他的住处都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今天早上在「smart咖啡厅」里和所长交谈的一字一句……这些记忆开始娓娓道来另一个藏在神秘面纱下的意义。 「可是……为什么是我?」小和田君说到。「假设狸猫假面当真是所长好了,他应该很清楚我有多么懒惰,再也没有比我更不可能继承他衣钵的人了。」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为什么他不选别人,偏偏要找上像我这样的懒鬼呢?」 「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他其实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继承他的衣钵。」 这句话造成一片犹如沙漠股荒凉的沉默,最后是玉川小姐的行动电话打破了沉默。「喂!浦本先生!」她骄傲地说:「我已经回到事务所罗!」但是说没两句话,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我马上过去。」 她挂断电话,丢下一句「真是够了。」站起来,拖住小和田君的手臂往外走。 「怎么了?怎么了?」小和田君问她。 「浦本先生好像在屋顶上。他说他正在喝天狗白兰!」 ※ 小和田君和玉川小姐沿着狭窄的楼梯爬到屋顶上。 太阳已经下山了,屋顶上是个杀风景的地方。室外机、水塔、天线皆以路灯为背影,勾勒出幽暗的轮廓。从那里放眼望去,屋顶上简直像是天狗之类会出来闹事的世界。在盖得杂乱无章的高楼大厦另一边,隐约可见郁郁苍苍的松树,是小和田君他们刚才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北观音山。 「感觉仿佛可以化身成天狗,在天空中翱翔呢!」 小和田君背对室外机喷出来的热气,俯瞰着夜晚的街道。 玉川小姐喊了声「浦本先生!」走向屋顶上的另一边。 「嗨!玉川小姐,你居然能走回事务所。」浦本侦探以不痛不痒的语气回应。「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以请你不要取笑我吗?」 空荡荡的屋顶上,正中央有一把大阳伞,伞下有张藤椅,有个穿着花俏衬衫的男人正悠哉已极地躺在那张藤椅上。小茶几上摆放着酒瓶和玻璃杯,藤椅的脚边还有一个儿童用的塑胶游泳池,上头漂着一艘小小的屋形船。侦探卷起裤管,露出一截长满脚毛的小腿,把脚浸泡在游泳池的水里。今晚明明是宵山之夜,唯独这个角落宛如南国的海边。 小和田君走上前去,浦本侦探坐在藤椅上向他打招呼。 「初次见面,你就是小和田先生吧?」 「你就是浦本侦探吧?」 「我可是全世界最懒惰的侦探喔!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这时,浦本侦探的口袋里传出行动电话的铃声。只见侦探一脸不耐烦地拿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一眼,又塞回口袋里。玉川小姐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酒瓶,酒标上写着 「天狗白兰」的字样。「你居然在这种地方喝酒!」她忿忿不平地说。 「别发那么大火嘛!」 「结果浦本先生从头到尾都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呢!」 「我不是说如果能去的话我就会去吗?但是不能去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不就在这里无所是事地喝酒吗?」 「我美丽的助手啊!你仔细想想。你平安无事地回到事务所,还带回来事件的重要参考人,而我在这里听取你的报告,这一切都太完美了,哪里有问题吗?」 「你真是够了!」 相较于气得跳脚的玉川小姐,浦本侦探实在是游刀有余得很。 玉川小姐说明截至目前的来龙去脉,浦本侦探侧耳倾听的态度犹如在听什么愉快的音乐。当她说出「狸猫假面=后藤所长」的假设时,无关紧要的侦探转向小和田君的方向说:「你对她的推理有什么想法?」 「该怎么说呢?这种事要问本人才会知道。」 「说的没错,说的完全没错。」 浦本侦探的电话又响了。当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玉川小姐趁机想要抢走他的手机。浦本侦探表现出不像懒鬼会有的矫捷身手避开,微微一笑,瞥了来电显示一眼,喃喃自语地说:「好危险,好危险。」可是又不接电话。 「我就知道!」玉川小姐以尖锐的声音说:「是委托人打来的电话对吧?」 「你猜对罗!」 「他要你过去对吧?」 「现在正是等待水到渠成的时机,一切的一切都会自己去到它该去的地方。抓准那个时机也是很重要的喔!这跟我们的利益也有关。要是让委托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些有的没有的,要抓住那个时机就会变得相对困难。」浦本侦探笑着说。「工作什么的先放到一边,来喝酒吧!各位,今天可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喔!」 「对呀!玉川小姐,喝吧喝吧!」小和田君也跟着附和。 玉川小姐还是绷着一张脸,把拿来的葡萄酒瓶放在小茶几上。浦本侦探称赞她:「反应真快呢!」把三个玻璃杯摆在桌上,分别倒进一些天狗白兰,然后再注入葡萄酒。这几个杯子就像红色的灯笼般,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玉川小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酒说:「你又把事件丢着不管了。」 「不要急躁嘛!玉川小姐。雇主都要你别那么认真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可会变成路边的小石头喔!」 「就算是路边的小石头也无妨,只要有一天能变大就行了。」浦本侦探举起红色的玻璃杯,对着路灯说道。「像我,虽然已经是有头有脸的大石头,但还是冀望着有朝一日能变成巨大的岩石。」 浦本侦探望着小和田君的方向。 「假设这里有一条河流过,河床里肯定滚动着很多巨大的岩石和小石头吧!小石头会顺着河水的方向流向下游。那么,你觉得巨大的岩石会怎么样呢?」 「应该不会被河水冲走吧!」 「错了,你给我仔细地听清楚了。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测验。」 浦本侦探兴高采烈地喝着酒。 「假设这里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无论河水的流速再快,巨大的岩石都不会被冲走,这么一来,当河水撞击在巨大的岩石上时,其作用力就会带走河床的泥土。当河床的泥土一再被带走,巨大的岩石迟早有一天会失去平衡,朝着上游的方向滚动。这种情况一再重复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呢?绝对不会被河水冲走的巨大岩石反倒逆流而上了。怎么样?俨然是一段佳话吧?」 玉川小姐嘟嘟囔囔地说:「这段佳话我已经听腻了。」 浦本侦探毫不在乎她的反应,径自得意洋洋地说: 「解决事情也是同样的原理喔!河水不停地流动着,大家都被推着走对吧?人在随波逐流的时候,总会想要做点什么来抵抗。但我的做法和大家不一样,我会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随波逐流喔!这么一来,事情的状况会自己产生变化,把我带到真相的彼岸。」 「那是因为浦本侦探是天才啊!」 「玉川小姐是个行动派的人,但是经常会搞错前进的方向呢!」 「谁教我是路痴呢。」 「我告诉你,这种人有这种人的优点,我并不讨厌这种人。我有个弟弟,那家伙光会给我惹麻烦,但是却让人讨厌不了。把事情搞得越复杂、纠纷越严重,他就越朝气蓬勃这点,跟玉川小姐一模一样。」 玉川小姐沉默不语。 浦本侦探转向小和田君的方向说: 「别看我这样子,我也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呢!在那个时代,我常常和别人商量自己的遭遇,透过这样的经验,习得浦本氏侦探术。」 小和田君佩服得五体投地,脑海中浮现出像块豆沙糕般,长满了青苔的巨大岩石。当他无声地举杯,浦本侦探也举起玻璃杯,两人默默地互相点头致意,杯子互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住在彼此内心深处的懒鬼发出共鸣的声音。 「想要做出什么贡献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浦本侦探如是说。 ※ 宵山的喧嚣从眼前的室町通涌来,羊肠小径上充满了金黄色的光芒,闪烁着驹型灯笼的「黑主山」和「鲤山」看起来小小的,简直就像玩具一股。 小和田君椅着栏杆,品尝天狗白兰兑葡萄酒。 天狗白兰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酒……不,天狗白兰真的是酒吗?仿佛是种透明的、会散发出美好的香气、暧昧不明的东西,轻轻地将葡萄酒的味道包覆其中,喝在口中十分圆润,甚至喝不出来是不是含有酒精成分,就这么流进胃里。 「真是奇妙的酒,该说是好喝还是什么呢?感觉像是吞下一股香气。」 「不管兑什么来喝,都会变成天狗白兰的味道呢!再多也喝得下。反正今天的冒险就到这里为止,浦本先生也没有要工作的意思。」 玉川小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眼里笼罩着一层天狗白兰的薄雾。小和田君盯着她的眼眸说「玉川小姐,你喝醉了喔!」 「我才没有醉,一点也没有!」 「喝醉的人都会强调自己没醉呢!」 「既然如此,那我醉了,喝得醉茫茫!」 浦本侦探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走过来,站在小和田君身边,隔着天狗白兰俯瞰宵山的街道。「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酒,味道很美妙吧!」 「真的很美妙。」 「有人说是因为喝了会觉得自己仿佛变成天狗,所以才取名为『天狗白兰』;也有人说因为是天狗发明的,所以才叫作『天狗白兰』。还有人认为这酒原本是模仿浅草的酒吧所发明的『电气白兰』酿造的酒,所以『伪电气白兰』这个名称才是正确的。」 「这酒是在哪里酿的?」 「我虽然知道,但不能告诉你。我还想多活几年。」 「原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神秘美酒啊!」 「各位,我们脚下有一条天狗白兰的河。」浦本侦探一口气把天狗白兰喝干,闭上眼睛。「请把天狗白兰喝下,然后闭上双眼,摊开双手,感觉只差一步就可以翱翔在天空中了对吧?感觉飞不飞得起来只是个人运气的问题。只要喝下天狗白兰,就可以轻松地享受天狗的感觉。我们连同整个夜晚都成了天狗。」 小和田君试着闭上双眼。 如此这般,当他侧耳倾听宵山的喧嚣,自己的所在位置反倒变得模糊难辨,感觉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睁开眼睛,一切又恢复原状。再次闭上双眼,身体又开始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当他反复再三地把玩这样的 感觉,感觉自己站的位置似乎正一寸一寸地往上提升。只要一直闭着眼睛,就能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拂在脸颊上的空气的确是吹过天空的风。 当他闭着眼睛,转动脸颊,只见脚底下的宵山情景浮现在紧闭的眼皮内侧。祭典的明亮光线照亮了整条街,穿透眼皮,直达凝眸深处。光和光产生共鸣,接二连三地创造出新的光。任何光怪陆离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在被祭典吞没的街道上。天狗在鳞次栉比、貌似踏脚石般的屋顶上狂欢饮宴,狸猫之神跳着舞,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们宛若悠游在水里的金鱼,在摊贩间穿梭来去。令人眼花缭乱的宵山万花筒。 啊!电话又来了,真的很烦耶。」 耳边传来浦本侦探的不耐烦。 小和田君张开眼睛。 事情就发生在侦探从口袋里掏出行动电话的瞬间。玉川小姐推开小和田君,一个箭步冲上来,从侦探手中抢走他的手机。 「我收下了!」 她大声叫,火速拉开自己和侦探间的距离。 浦本侦探将视线从空空如也的右手移到玉川小姐身上,只见她活像是在奥运比赛获得金牌的选手,洋洋得意地高举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不可一世地宣布:「我要接电话了。」或许是对冒险的期待令她心跳加速,血液全都冲上脑袋,从鼻孔流出一道鼻血。 「我还以为你喝醉了。」浦本侦探说。 「佯装喝醉是我的拿手好戏。」 「不,你是真的喝醉了。」浦本侦探不容辩驳地断言。「会想接委托人打来的电话,正是你已经丧失正常判断力的证据。还给我流鼻血。」 玉川小姐用手帕把鼻血擦掉。 在整个过程中,手机还在响个不停,有如爆炸前的倒数计时。「玉川小姐,别这样。」小和田君也帮忙劝说。「我们才刚为内心深处的懒鬼干杯不是吗?」 「在我内心深处的懒鬼刚才已经睡着了。」 「玉川小姐,这是我身为所长的命令,把手机还我,现在还来得及。」 「才不要。玉川智子,现在要接电话了!」 「等一下,玉川小姐!别冲动! 浦本侦探以悲痛的语气呐喊,可是却阻止不了她。稍后铃声停了,玉川小姐把行动电话贴在耳朵旁边,以干脆俐落的口吻开始说话。那口吻冷静到让人难以想像她其实醉到抢走雇主的电话。不一会儿,她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去向您报告」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唉……」浦本侦探喟然长叹。「是那个古董店的老板吗?」 「是委托人,说在菊水餐厅的露天啤酒屋等你。好了,浦本先生,现在可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喔!」 然后她转向小和田君的方向说:「可以请你也一起来吗?」 小和田君愣了一下。「为何?」 「因为你是第二代的狸猫假面。小和田先生,如果你能够有自己其实是重要人物的自觉,我会很高兴的。」 小和田君什么也没说,走向藤椅,脱掉鞋子,把裤管卷起来,躺在藤椅上。当他把脚一股脑儿地踩进游泳池里,屋形船颤巍巍地摇晃着。小和田君用手扶着快要翻覆的屋形船,大声宣布:「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那我也……」 浦本侦探想要走到小和田君身边。 「你们这两个懒鬼!」玉川小姐大叫,浦本侦探举起双手,貌似有人从背后用枪抵着他。「好啦!小人也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请好好地回应委托人的期待吧!浦本侦探。」 「现在还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报告啊!难道要我下跪磕头吗?」 为了不让浦本侦探逃走,玉川小姐抓住他的手臂,对小和田君说:「小和田先生,请你答应我,在我们回来以前,请不要擅自离开这栋大楼,就在这里滚来滚去,可以吗?」 接着玉川小姐把天狗白兰的酒瓶放在他面前。 「这个给你,你可以全部喝光。」 「好,我知道了。我会在这里滚来滚去的。」 小和田君答应她的要求。 「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变成天狗了。」 ※ 独自留在屋顶上的小和田君,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天狗白兰。 心想「我终于转运了吗?」一面品尝着天狗白兰,一面悠哉地坐在屋顶上的藤椅里,置身事外地俯瞰着宵山。宵山的光亮映照在藏青色的天空,美丽而通透。真是个美好的假日。果然不该舍弃坚持要怠情的意志。 这时,他想起恩田前辈。 「糟了!我把要打电话给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和田君赶紧拨通电话,「喂……」耳边传来恩田前辈爽朗的声音。「你还活着吗?小和田君。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在荞麦面店的仓库里睡着了。」 小和田君将截至目前的事情经过说明一番后,「你实在很了不起耶!」恩田前辈夸赞他。「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懒鬼。」 「承你贵言。恩田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现在吗……在北白川镭温泉喔!明明是宵山,泡什么温泉啊?像这种出奇不意的感觉也很棒不是吗?而且人少得就像包场一样喔!这是故意跟人家相反的胜利。」 「桃木小姐也跟你在一起吗?」 「那当然,我们感情那么好。」 于是乎,换桃木小姐接电话。「小和田先生,你好吗?」紧接着说:「听我说,我们救了狸猫假面喔!而且第二次……」 「这用电话来说太可惜了。」耳边传来恩田前辈在话筒那头阻止她的声音。然后从不满地反问「为什么?为什么?」的桃木小姐手中把电话抢回去说: 「小和田君,你现在有办法过来吗?」 「嗯……」小和田君犹豫着。「有点困难耶。」 「星期六还没有结束喔!我们还有满满的计划。接下来要先上街去逛宵山,找个摊贩吃晚餐,然后去偷看津田先生的无间荞麦面大会。最后再去四条乌丸的十字路口观赏宵山画下旬点。刚好是晚上十一点喔!我们在那里碰头吧!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救了狸猫假面的来龙去脉吗?」 小和田君又喝了一口天狗白兰。自己在睡觉的时候究竟发生了哪些事啊? 「可是我很忙耶……」他说。 「你说你很忙?你到底在忙什么?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那个……我答应玉川小姐了,如果不在这里等她回来,到时候事情又要变得很复杂了。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个大路痴,要是找不到我……」 说到这里,恩田前辈在话筒那头哈哈大笑。 「什么嘛!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如果是这种事的话早说嘛!」 「咦?这种事是哪种事?」 「真是的!怎么可以让女孩子等呢?该说是每条生命都会自己找到出口吗?你这个大笨蛋!星期六不是过得挺充实的吗?害我差点变成大电灯泡,真是太丢脸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宵山约会了,告退!」恩田前辈突然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听到桃木小姐心花怒放的笑声:「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语无伦次的!」打到北白川镭温泉的电话就这么硬生生地挂断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和田君凝视着手机,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大楼后面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还有「他跑掉了!」、「你往那个方向追!」等诸如此类的叫声。小和田君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向屋顶的边缘。 「是在追小偷吗?」 他把身体从栏杆探出去。 一栋贴着和服 公司商标的大楼矗立在对面,脚底下是古朴町屋的瓦片屋顶,犹如暗夜巨浪翻腾的汪洋,无边无尽地往前延伸。小和田君屏气凝神地睁大眼睛,只见有道黑影东倒西歪地在屋顶上前行,是狸猫假面。被大冒险搞得身心俱疲的怪人,仓皇失措的老态令人不胜唏嘘。甚至还出现了黑色斗篷被老旧的天线勾住,「啊!」的一声跌个狗吃屎的意外。 「那件斗篷实在是太碍事了呢!」 小和田君事不关己地注视着这一切,只见好几个穿着一身黑西装的男人有如活在现代的忍者,也爬上屋顶。他们用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着,仿佛舔过每一块瓦片的光线,在照到狸猫假面和天线纠缠不清的身影时,男人们全都见猎心喜。 「在那里!」、「小心点!」互相提醒的声音响彻云霄。 很明显是在追狸猫假面。 小和田君忍不住大叫。 「狸猫假面,后面后面!」 男人们的手电筒往这边照过来,好险小和田君在千钧一发之际蹲了下去。蹲着从栏杆的空隙偷看,只见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们正一寸一寸地逼近狸猫假面。说时迟,那时快,空气中响起「噗咻!」的一声闷响,白烟激流对着男人们喷射。追兵们发出「呀!」的可爱叫声,纷纷后退。「他居然还有武器!」 狸猫假面掀起斗篷,弹跳似地拔足狂奔。 小和田君忍不住想要声援他。 「快跑!快跑!」 狸猫假面迅速地从町屋的屋顶上冲下来,跳到仓库的屋顶上,露了一手堪称奇迹的跳跃绝技,貌似纵身飞跃到小和田君的这栋大楼的走廊上。 然后就再也看不见狸猫假面的身影了。 手电筒的光线有如探照灯似地,在大楼与大楼之间漫天飞舞的灭火器白烟中晃动着。「跑到哪里去了?」、「不见了。」追兵们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地回荡在水泥丛林里。 ※ 冒险的气息又开始蠢蠢欲动。 「真伤脑筋。」他心想。 即便如此,因为很想知道玉川小姐的推理到底正不正确,小和田君还是动身下楼。万一所长真的是狸猫假面,他也委实没有办法作壁上观。在下楼的途中,耳边传来男人们在大楼后面大呼小叫的声音,交织在祇园囃子里。小和田君压低了重心。 当他下到二楼的时候。 日光灯闪得令人心里发毛,狸猫假面瘫在地上,好似被海浪打上岸的特大号海带。听到小和田君的脚步声,怪人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说:「哦……是你啊!」想要起身,却力有未逮。 「你受伤了吗?」 「没有,不要紧,我一点事也没有。」 「可是看起来并不是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 「非也非也,我的身体健康得不得了,活力充沛得不得了。」 从他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德性,丝毫感觉不出他本人坚持的活力充沛。不仅如此,倒像是他内心深处的懒鬼们大获全胜,把拼命想要否认这件事的他打得溃不成军。这时,从大楼后面传来有人踩在瓦片屋顶上的声音。 小和田君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有人在追你吗?」 「是一群名为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人。别担心,本人会把这个问题处理好,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你只要脱下面具逃跑不就好了吗?快点,快把斗篷也脱掉。」 小和田君才刚把手伸出去,狸猫假面马上把头摇成一个波浪鼓,抵死不从.「住手!住手!你想做什么?本人可是狸猫假面喔!狸猫假面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过,大楼四周都是敌人,只好先回秘密基地。」 狸猫假面苦不堪言地气喘如牛。 「……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把手搭在小和田君的肩膀上,狸猫假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斗篷随他的动作掀开,跑了一整天,疲劳到极致的汗臭味有如爆破的炸弹,差点没把小和田君给呛死。定睛一看,他的狸猫面具也被汗水和灰尘搞得皱巴巴,一个洞一个洞的,只能勉勉强强地盖在脸上。 狸猫假面手脚并用地爬到三楼,在走廊上前进。 走过浦本侦探事务所,又走过代书事务所。 「就是这里。」狸猫假面说道。 「这里?」小和田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说是这里就是这里罗!有什么好惊讶的?」 能不惊讶吗?狸猫假面的秘密基地和浦本侦探事务所居然只隔了一个房间。「灯台照远不照近」就是这个意思吗?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为揭开狸猫假面的真面目东奔西走,绝对想不到怪人居然就是他们的邻居吧! 狸猫假面从斗篷底下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这个房间比浦本侦探事务所还小,地板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几乎没有多少家当,只有桌上放着台灯的小茶几和座垫、陈旧的衣橱、保温瓶和茶杯、一组折得像豆腐干整整齐齐的被褥。房间角落有个老旧的电热水瓶。空调发出喀答喀答的噪音,吹出不冷不热的风。杀风景的房间仿佛是用来行使什么刑罚的牢狱。 狸猫假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开小和田君的肩膀,脱下斗篷,斗篷底下是黑色系的运动服,就像是陈列在体育用品店的花车里那种。狸猫假面请小和田君坐在座垫上,从保温瓶里倒出茶来,放在小茶几上。 「当自己家一样。」 然后狸猫假面从日式衣橱里拿出针线盒,坐在地板上,仔细地检查着斗篷。没多久,只见他弯着虎背熊腰,开始动手补起斗篷来。 「你在做什么?」 「刚才的战斗让斗篷破洞了。」 「比起缝缝补补,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本人是不需要休息的喔!小和田君,准备战斗。」 狸猫假面继续像个虎背熊腰的母亲般缝补着斗篷。小和田君目瞪口呆地喝着麦茶,拿起小茶几上堆积如山的狸猫面具。应该是用印表机自己做的吧!充满光泽的纸那种廉价的质感娓娓地诉说着狸猫假面身为正义使者背后的辛酸。 过了好一会儿,狸猫假面讷闷地把头歪向一边。 「手边都快看不清楚了,眼皮为什么会这么重呢?」 「这不就是困了吗?」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眼皮好重。」 狸猫假面和他内心深处的懒鬼之间的战斗超级白热化,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抗什么。不多时,狸猫假面开始打起瞌睡来。 小和田君的目光停留在小茶几上叠了好几本的剪报册。 将报章杂志剪下来贴上的剪报册里,记录着狸猫假面大显身手的风光事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全是没完没了、一丝不苟地用浆糊贴上的小篇幅报导。版面都不大,类似用来填满空白的小篇幅报导,宛如俄罗斯方块游戏中的方块【※俄罗斯方块是一种落下型的益智游戏,各种形状的方块会随髅落下,玩家要尽量让方块紧密地接在一起,只要填满水平的一整列,就可以把该列消掉。当方块叠至顶端,游戏便结束。】般,缝缝补补,拼拼贴贴。当他翻完一本,再打开一本新的剪报册之后,剪报的数量变多了,贴的方式也更加一丝不苟。从他剪贴的状态可以感受到,他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还一点一滴地挤出时间来,不屈不挠的精神。 小和田君喟然长叹,把剪报册放回小茶几上。 与此同时,狸猫假面呻吟般地说: 随便看别人的新闻剪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喔!」 小和田君倒抽了一口气。 ※ 接下来请让我们先飞到北白川镭温泉。 从正面的玄关上楼,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往前延伸。由于后面就是悬崖峭壁,所以开着灯的走廊还是很昏暗,空气里的湿度颇高。走廊前方有一道纸门,纸门对面是一个宽敞的榻榻米房间,摆放着矮桌和座垫,是刚泡完汤的客人可以用来伸展筋骨的空间。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悠哉地坐在那个榻榻米房间里,冷气开得几乎有点冷,耳边传来从温泉前的京都府道上经过的车声和从深山里不断涌出的蝉鸣声。 两人在下鸭幽水庄救了狸猫假面以后,恩田前辈去了他就读大学的研究所,和一位姓淀川的教授相谈甚欢,接下来再去吉田山散步,到「茂庵」茶馆稍事休息,在白川通上拦了计程车,来到北白川镭温泉。极为享受地泡了温泉,还让按摩椅松弛了奇经八脉。 恩田前辈把他爱最看的《赛马杂志》摊开在榻榻米上,竖起一条腿的膝盖,看得津津有味。 「你瞧,桃木小姐。」他轻轻地抚摸着长得跟马一样的脸,模仿预言家庄严地说道。「马儿们在杂志里奔驰,我可以明白马儿们的心情喔!」 桃木小姐笑着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她擦干刚洗好的头发,面向矮桌,专注地凝视着笔记本,反复地确认星期日的计划。过了好一会儿,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发出「咚!」的一声,仰躺在榻榻米上。恩田前辈也发出「咚!」的一声躺在榻榻米上。 「明天的计划也很完美。」桃木小姐梦呓似地喃喃低语。「无懈可击。」 「亮晶晶对吧?」 「亮晶晶的喔!就像加水捏成的泥巴球一样亮晶晶的喔!」 恩田前辈把手脚伸展开来,凝望着天花板,微微一笑。躺在榻榻米上,侧耳倾听森林深处的静谧,感觉时间仿佛停止流动,停留在此时此刻。只见星期日这个尚未到来的明天,无限宽广地等在他们眼前。 「好安静啊!蝉鸣声沁人心脾。」 「……你不觉得有种『暑假』的感觉吗?」 「人生无时无刻都在放暑假,到底是谁规定出了社会就不能享受暑假了?」 「没有人规定。」 「今天明明是宵山,却跑来泡温泉,这就叫宵山温泉。」 「宵山温泉。」 「我们相亲相爱。」 「我们相亲相爱。」 写到这里,笔者不禁苦笑。这不正是所谓的「对无关的人毫无用处的铺陈」吗?对于相亲相爱的小情侣来说,有关的只有他们彼此,所以包含笔者在内,我们全都是无关的人。该怎么办呢?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好了。 冷不防,恩田前辈喃喃自语:「话说回来,那个活像羊驼的人怎么样了?他也泡太久了吧!」 桃木小姐骨碌碌地转了个身,变成俯卧的姿势。 「活像羊驼的人是什么鬼?」 「有个人长得很像羊驼喔!」 事情发生在恩田前辈刚才在泡温泉的时候。 恩田前辈很喜欢泡温泉。当人投入于自己喜欢的事物时,是最幸福的时刻。而当人陷入幸福的极致时,通常就会变成蠢蛋。因此,他刚才兴致一来,就站在雾气蒙胧里,扭腰摆臀地开始高歌。他唱歌的时候有多么心情舒泰,真想让读者诸君也听听看。歌声里充满了所有事都照着自己写的剧本呈现的喜悦,天真烂漫得就像是马上要开始放漫长暑假的小学生。夕阳早已沉落在浴室的窗外,但是从开过京都府道的车上还是有可能看见他一丝不挂的下半身,不过他毫不在意此等猥亵的可能性,把充实的星期六紧紧地握在手中,就像一丝阴影也没有的月圆! 因为他实在太开心,再加上浴室里回荡着自己的歌声,所以恩田前辈并没有注意到,后来又有一个客人进来。当他毫不知情地高歌,还一边「嘿嘿!」地扭屁股,这时突然听到一句「你心情很好呢!」才猛地回过神来。因为实在是丢脸丢到北冰洋去了,他几乎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见笑了,我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真的非常抱歉。」 「不会,没事,不要放在心上喔!」 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我先出去了。 恩田前辈慌慌张张地离开温泉池的时候,偷眼看了一下那个人的脸。那个人坐在雾气氤氲的另一边,全身一直泡到乳头的高度,像尊佛像似地闭目养神。 恩田前辈站起来,模仿那个人的样子给桃木小姐看,于是桃木小姐噗哧一声笑了。 「真的跟羊驼一模一样喔!」 「反正你肯定又加油添醋了吧!」 「到底是长得很像羊驼的人?还是长得很像人的羊驼呢?至少他前世铁定是只羊驼,所以这辈子也是羊驼。他其实长了一张品味超然的脸。」 「别再说了,我求求你。」桃木小姐捧腹大笑。 「为什么?我很喜欢羊驼啊-你不想跟我讨论马和羊驼吗?」 「万一那个人出现了,发现我们正在笑他该怎么办?太没礼貌了吧!」 正当桃木小姐小声告诫恩田前辈的时候,纸门倏地打开,话题中的男人走了进来。头上盖着毛巾,脸色红通通的。正如恩田前辈所说,跟刚泡完汤的羊驼一模模一样样,感觉好像是从前世通往来世的过渡期中,偶然路过人世间,刚好托生在羊驼身上。 ※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立刻正襟危坐。 羊驼男轻轻地行了一礼:「打扰你们了。」在和他们有段距离的地方坐下,然后瞪着半空中,嘴巴微微地蠕动着,像是在反刍什么东西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桃木小姐发出「啵!」的一个怪声,连忙把脸藏在座垫里,逃出房间。 羊驼男问恩田前辈:「你的同伴不要紧吧?」 「不要紧。」恩田前辈正襟危坐地回答。 「原来如此,她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是的。」 「敢问她想起什么呢?」 恩田前辈这才第一次与羊驼男四目相交。 这时,有一股就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战栗,如电流股窜过恩田前辈的背脊。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十足十地诡异,诡异得足以让恩田前辈后悔他干嘛要吹牛「自己认识所有住在京都的怪人」。两人明明四目相交,但是对方的视线却穿过恩田前辈的眼眸,窥探着他的内心最深处。 羊驼男还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说道: 「像这样的日子,没想到还有年轻人会来这种地方。」 「好像是呢!」 「大家都去逛宵山了吧!你瞧,除了我们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泡汤客了。」 「我们接下来才要去。呃……泡温泉就像是『净身』的感觉。」 「呵呵呵!真是有心,真令人佩服呢!」 恩田前辈灵机一动,扯出「净身」这种鬼话,没想到羊驼男居然就相信了,表情纹风不动地说:「把身体洗干净再去宵山是对的,因为宵山是个特别的日子。天与地靠得非常近,必须非常小心地度过这一天才行。我也是来『净身』的。」 「你接下来也要去逛宵山吗?」 「不去,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看来今晚将会忙得不可开交呢!」 羊驼男口中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呢?恩田前辈想问却不敢问,脸上浮现出模棱两可的笑容,翻阅着自己脑子里的「怪人名册」。 羊驼男的行动电话突然响起。 羊驼男依旧注视着恩田前辈,灵活地拿起行动电话。一边回答「我是」,视线还是直勾勾地钉在恩田前辈身上。「好,好。」男人讲电话的柔和语气仿佛是将小石子一颗一颗地放进池塘里。 「毕竟今儿 第四章 神圣的懒鬼们 昔日,笔者的朋友在找到工作的时候曾经发出以下的豪语。 「因为学生时代已经睡饱了,所以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三年。」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栖息在你我内心深处的懒鬼拥有悠久的历史,我们在生为人类以前,骨子里都流着懒鬼的血液。祖先们之所以放弃住在树上的生活,也是因为爬树实在麻烦。当勤劳的猴子致力于提升爬树的功力时,视爬树为一件苦差事的懒鬼们正在地面上懒散度日。某一天,大家幸运地分享着被雷打到,烤得焦香的山猪,有个先知注意到一点:「咦?即使不会爬树也没问题嘛!」一刀劈开人类历史的新纪元。要证据是吗?那我请问在各位之中,有多少人是爬树的高手? 栖息在你我内心深处的懒鬼是头沉睡的狮子,用打呵欠来代替咆哮,梦想着南方岛屿的假期、不疾不徐的火车之旅、没有尽头的暑假。将时间虚掷于绕远路,把今天该做的事推给明天,被莫名其妙的酒灌醉都无所谓,还是继续沉睡着。 可以将一切托付给这种人吗? 当然不可以。 除了神圣的懒鬼以外。 所谓神圣的懒鬼,指的是畸于人而侔于天【※出自《庄子·大宗师》篇,意指异于常人而合于自然者。】、无用之大用【※出自《庄子·人间世》篇,意指乍看之下貌似没有用,责则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的人。 不过,也请不要把「无用之大用」这句话当作传家宝刀似地见人就现,高声主张。要是太过于强调「无用之大用也是有用的一种」,就会成为推崇人要有用的打手。这里应该换个角度,改称「有用也是无用的一种」才对吧!假设无用之大用也是有用的一种,那么当有用也是无用的一种时,无用之大用虽是有用,也是无用……。 各位想必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总之,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 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离开菊水餐厅后,来到四条大桥的桥墩。 四条通上满满的都是来逛宵山的游客,警察正在川端通挥舞着红色的萤光棒指挥交通。 玉川小姐一面等待麻痹的脚恢复知觉,一面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瞪着浦本侦探。侦探靠在栏杆上,正从咖啡色的信封袋里抽出一叠钞票清点。这可是他最认真执行的侦探业务。可是他的手指头非常不灵活,每次数的张数都不一样,这点总令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算盘在浦本侦探脑海中胡乱弹跳的样子显而易见,看得玉川小姐更加不耐烦,天狗白兰带来的醉意已消退大半。 「那个人不是狸猫假面,绝对不是。」 玉川小姐摩挲着疼痛的脚。 自己恐怕已经在今晚跪完一辈子要下跪的配额了吧!他们含糊其词的报告令五代目暴跳如雷。这时,浦本侦探露了一手下跪的绝技,那是一段漫长的下跪。当浦本侦探将下跪的立场在「主动下跪」与「被迫下跪」之间转换的瞬间,似乎就是在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这时,非常唐突地接到据说人在秘密基地的狸猫假面打来的电话。当对方告诉她:「希望能得到玉川小姐的同意」时,她就应该要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会这样说的除了小和田君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然而,当时她的脚到底是太痛了,所有的智慧与感情都集中在双腿上。所以她随便答应之后,随后出现的狸猫假面居然是小和田君。这可把她吓了一大跳! 「多亏有小和田君的帮助,这么一来,事务所的帐单就有着落了。」 「浦本先生,原来你知道那个狸猫假面是小和田先生啊?」 「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侦探的话才刚说完,玉川小姐就把咖啡色的信封袋抢过去。 「啊!你做什么?玉川小姐。」 「我要把这个还给五代目。你都已知道狸猫假面是小和田先生了,居然还有脸收人家的报酬?」 「你冷静一点嘛!小和田先君是狸猫假面的传人不是吗?也不全是冒牌货。五代目都满意了,我们就收下报酬,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为了赚钱打算牺牲小和田先生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是顺应时势而已。」 浦本侦探这种没要没紧的态度差点没把玉川小姐给气死,就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紧紧地将咖啡色的信封袋抱在胸前,靠在四条大桥的栏杆上。浦本侦探咕哝着:「真拿你没办法啊!」玉川小姐则说:「我想好好地工作。」 「你敢跟我提工作?是谁醉醺醺地闯进委托人的地盘来着?」 被他这么一质问,玉川小姐一下子答不上来。 「为什么不告诉五代目狸猫假面的真面目,你不也知道吗?」 「……又没有证据,也没有得到浦本先生的同意。」 「你到底想达成委托人的要求?还是不想达成委托人的要求?」 「……我也知道我很矛盾。」 玉川小姐无精打采地隔着栏杆俯瞰着鸭川。 浦本侦探靠在栏杆上豁达地说。 「矛盾很好啊!一点问题也没有。如果都是非黑即白的问题,就没有侦探大显身手的余地了。白色会变成黑色,黑色也会变成白色,而我们的商机就在这里。玉川小姐,请把你的眼睛打开,现在还不是水到渠成的时机喔!」 「……什么意思?」 「我身为侦探的直觉告诉我,五代目很着急,那德性看起来就是个惧怕上司的家伙。哈哈哈!我想在黑幕的后面肯定还有黑幕。」 「你是说五代目可能是谁的手下吗?」 玉川小姐大吃一惊地望着浦本侦探。侦探一面擦汗,一面用街上发的扇子朝脸部猛扇。说的也是,此人虽然是个手不动三宝的家伙,但也不是脑袋空空地什么都没在想,可以说是一块「会思考的岩石」。虽然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就是了。 她把抱在胸前的咖啡色信封袋还给浦本侦探。 拿到报酬的浦本侦探斗志高昂地说:「打起精神来,玉川小姐。这么一来,我们的星期六终于从『委托人』的魔掌中重获自由了。 玉川小姐抬头看着菊水餐厅的露天啤酒屋,喃喃自语:「你想干嘛?」 「观察情势。」浦本侦探回答。「确保眼前的利益,然后再狠狠地大赚一笔。」 ※ 五代目带小和田君走出菊水餐厅,跨越四条大桥。 往东走的人潮和向西前进的人潮在从八坂神社到乌丸一带的四条通上熙来攘往地奔腾流过。由穿着西装,一脸横肉的男人们包围着羊驼男和狸猫假面所形成的集团,在人潮如织的游客中显得格外突兀。 穿过四条河原町的十字路口,转进里寺町,五代目带小和田君来到那条狭窄的柳小路上。以五代目为首的那群男人对八兵卫明神行礼膜拜。小和田君在心里询问在黑暗中窃笑着的狸猫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狸猫们只是笑嘻嘻地,仿佛是在告诉他:「别担心!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接下来,他们走进一家面向柳小路,名为「响」的居酒屋。 在屋子里迎接小和田君的,是几乎要将居酒屋木造的屋顶掀开的掌声喝采。在裸露出混凝土的地板上摆放着焦黑的木制餐桌的居酒屋里挤满了醉汉,简直就像是把宵山的人声杂沓直接剪下一角放进来。人的热气和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白烟让一切变得雾茫茫的。五代目拉住小和田君的手,推开醉汉们伸出来的手,往里面走。目送他们往里面走的醉汉们大声叫嚷:「呦-狸猫假面!」、「亲切的怪人!」 里头是一个稍微垫高的榻榻米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穿着黑 色和服,坐在最里面的壮硕老人。众集在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虽然也都怪怪的,但是这个老人的存在感是其他人无法望其项背的。从他满是皱纹的脸看来,至少超过八十岁了,眼神却如老鹰般锐利。更令人惊讶的是他那硕大无朋的身形,即使在跪坐的情况下,视线位置还是比小和田君高,宽度是小和田君的两倍。坐在旁边的舞妓看起来就跟洋娃娃一样,掌心里的酒杯更是小到几乎看不见。 老人以细致的动作把酒杯放下,看着小和田君。 「欢迎你来。」 五代目将小和田君带到老人身边后,以四脚着地的姿势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回最角落的座位。 「我们是星期六俱乐部。」 老人如是说,为他介绍聚集在这个房间里的俱乐部成员。 首先是穿着黑色袈裟,肮脏程度远胜其他人的大和尚,头发和胡子都乱七八糟的,正从放在膝盖上的脏兮兮袋子里掏出长着一堆脚的晒干昆虫,啪哩啪哩地咬得响声大作。吃得到处都是的昆虫碎片沾在胡子上,在灯光的照亮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再来是穿着红色和服,华丽程度远胜其他人的舞妓。一个大小几乎和冲浪板不相上下的羽子板【※日本传统中长方形、上头有图案的木板,原本是用来汀羽板球的工具,后来人们认为它可以避邪,于是有了装饰艺术用的羽子板。】竖立在她背后的墙壁上,羽子板上描绘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看起来最穷酸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初老男人,一面摇着塞满了脑浆的硕大脑袋,神经质地眯起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你终于来啦!」大声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红着脸的中年男子,穿着桃红色的衬衫加金项链、金手环。端着一个贵妇架子的老妇人正以冷若冰霜的表情看着那名中年男子,把背伸得直挺挺的。然后是一只非常美丽、鸡冠的颜色非常鲜艳的军鸡,说是最不可思议的成员也不为过。漆黑中夹杂着一丝咖啡色的羽毛光泽迷人,有如绸缎般柔亮动人,笔直地伸直了健美的脖子,姿势相当端正地坐在座垫上,头不时转动着,仿佛在跟同伴们说话。「华丽先生也很兴奋喔!」老妇人轻声说道,小和田君这才知道「华丽先生」是这只鸡的名字,也才知道这只鸡也是俱乐部的成员之一。敬陪末座的是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五代目,在这样匪夷所思的阵容中,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稀释到最低。 「大家准备好了吗?」 老人把背打直,以手击掌,发出极高的音频,在座的人全都安静下来。老人转向小和田君的方向,把双手贴在榻榻米上。当他低下头去,其余的俱乐部成员也都配合他的动作,深深地低下头去。「是星期天俱乐部邀请你来。」老人说道。 「咦?」小和田君不明所以。 「星期天俱乐部在周六晚上聚会,可以说是前所未闻的事。」 老人以掷地有声的语气说。 「能够受到星期天俱乐部的邀请,比什么都更能证明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光是像这样和你交谈,就足以令我等战战兢兢,深怕惹恼了星期天俱乐部的人。星期六俱乐部只不过是星期天俱乐部的接待室。只要把你平安无事送到星期天俱乐部面前,我们在宵山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那么,就请你小心一点过去吧!」 舞妓说声:「请随我来。」牵起小和田君的手。 当他被舞妓牵着,走出星期六俱乐部的小房间时,看了一眼坐在最角落的五代目,或许是之前的疲劳一口气涌上来,只见他像只羊驼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地打着瞌睡。前方是居酒屋的人声杂沓,然后在犹如上下班的尖峰时刻挤爆电车的醉汉们之间,隐约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是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 ※ 舞妓牵着小和田君的手,离开那个稍微垫高的房间,沿着光秃秃的灯泡照在灰色墙壁上的狭窄走廊往前走。走廊尽头有一道拉门,小和田君脱鞋进门。 舞妓留下一句:「奴家告退。」便退下了。 小和田君拎着鞋子,打开拉门,里头又是一个榻榻米的房间。星期天俱乐部的成员正在恭迎大驾。小和田君受到无微不至的盛情款待。星期天俱乐部的代表是一位妖艳的美女,漆黑的小礼服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令小和田君也不由得心旌摇曳。美女简单扼要地自我介绍,点头致意。「星期天俱乐部只不过是星期一俱乐部的接待室。只要把你平安无事送到星期一俱乐部面前,我们在宵山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他刚刚才听过同样的台词。 小和田君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开那个房间,当纸门在背后关上的时候,他听见里头传来仿佛完成一件浩大工程的喜悦与高呼万岁的声音。 告别星期天俱乐部上楼,在前方等着他的是星期一俱乐部;穿过点亮灯笼、长满苔藓的中庭,在前方等着他的是星期二俱乐部;沿着两旁是一整排纯白的纸门,擦得光可监人的走廊,在前方等着他的是星期三俱乐部。小和田君的所到之处皆充满掌声喝采,有人拿进口的葡萄酒招待他,有人拿包在竹叶里的高级甜点招待他,有人拿香气四溢的绿茶招待他。小和田君喝过一摊又一摊,有如一再地穿过伏见稻荷的千本鸟居【※日本京都市伏见区的稻荷神社,以数量惊人的大小鸟居闻名,俗称「千本鸟居」。】。 假扮狸猫假面的罪恶感越来越强烈。 「哎呀!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耶。」 越受欢迎,越找不到表明身分的机会,事到如今,也不能随便脱掉这个面具和黑色斗篷。而且,在他赞叹这种滑溜溜的点心很好吃、这种酒很好喝的同时,罪恶感就被打在身上的镁光灯和美酒的微醺给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紧接在星期五俱乐部之后,小和田被带到星期六俱乐部。他还以为兜了一圈又绕回原点,但是这个星期六俱乐部和刚才五代目带他去的星期六俱乐部似乎完全不同,房间里的成员全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你们真的是星期六俱乐部吗?」小和田君问道。 坐在上座,像个布袋和尚似的巨人笑了。「我们正是星期六俱乐部!」 布袋和尚拍打着硕大的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挥动深红色的扇子,将酒倒进跟脸盆一样大的酒杯里,请小和田君喝。「我是有听说过好像有个跟我们同名的俱乐部,但那群不值一提的家伙就只是我们的影子。不过,或许我们也是另一个俱乐部的影子也说不定……开玩笑的,别当真。来吧!狸猫假面啊!让我带你去星期天俱乐部吧!」 小和田君的朝圣之旅犹在继续着,没完没了的宴会在宵山的夜晚描绘出一个没完没了的螺旋。 越往前走,狸猫的气味益发浓重,脚底下的榻榻米也像小婴儿的脑袋一样,益发柔软,出现在宴会上的人也越来越像妖怪。有的房间里正上演着《平家物语》【※作者不详,描述西元一一五六至一一八五年之间,源氏与平氏的政权争夺。】的一幕做为余兴节目;也有的房间里正欣赏着装在脸盆里的大锦鲤,杯觥交错;还有的房间里有巨大的影子在香烟缭绕的烟雾里穿梭来去。出现在宴会上的人的躯体变得越来越大,小和田君终于闯进头部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巨人们的宴会。天狗白兰化为雾气,充斥在空气里,光是坐着也薰人欲醉。闷热的程度直逼热带。数也数不清的宴会全都塞在这家「响」居酒屋里,水乳交融,沉入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有时候,当某个房间里响起高八度的笑声,笑声会传到走廊上,连柱子也为之震动。笑声会唤起笑声,令宴会与宴会产生共鸣,融为一体,仿佛从地底涌出的朗声大笑,让整栋建筑物都为之震动。 「既然如此,那我就看你们能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吧!」 小和田君已做好心理准备。 突然间,没完没了 的宴会一下子走到尽头。 眼前是一个空荡荡的阴暗房间。 大约五十张榻榻米的房间里,两侧是白色的纸门,红色的光线在纸门上摇曳着,正前方是壁麄和通往另一个房间的拉门。房间的正中央铺着两张榻榻米大的天鹅绒地毯,上头摆放着会让人连想到《一千零一夜》【※又名《天方夜谭》,是一部源于东方口头文学传统,于西元九世纪左右以阿拉伯文写成的故事书。】的超大水烟管和红色玻璃的西式煤油灯,四周围绕着三张红色的沙发。水烟管时不时地发出细微的啵啵声响。走近一看才发现,有群穿着红色背心,瘦小如同婴儿的老人坐在沙发上。 「晚安。」 小和田君嗫嚅地试着打招呼。 老人们在西式煤油灯的红色灯光照耀下无声地笑着,脸皱成一团,嘴里咬着从水烟管长长地伸出来的红色烟管滤嘴,烟雾不断地从满脸皱纹中应该是嘴巴的缝隙吐出来,让人不禁担心起他们的身体是不是有哪个地方正在起火冒烟,感觉就像是在跟树龄五百年的盆栽对话。 从老人们口中吐出来的烟雾像条蛇在充满整个房间的红色光线里蠕动着,没多久就被吸进隔开这个房间和下一个房间的拉门缝隙里。 「是这里的意思吗?」 小和田君把手放在拉门上。 震天价响的笑声让整栋建筑物摇晃起来。 ※ 当拉门在背后关上,撼动整间居酒屋的笑声戛然而止。 又是个大约五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 有个穿着红色浴衣的小女孩站在小和田君的面前。小和田君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小女孩嘴里不知含着什么,小巧的脸颊鼓鼓的,在小和田君面前欠了个身,摆出「请往里面走」的手势。 要说这个房间里有什么照明,只有在穿过整个房间的正前方的拉门前有一盏驹型灯笼,上头写着「狸山」的黑字。然后在灯笼旁,还有一个穿着红色浴衣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背面向小和田君,宛如贴在后面拉门上的一抹剪影。 小和田君走进房间里。 「真伤脑筋,来到一个令人心里发毛的地方了。」 耳边传来祇园囃子的声音。感觉就像横越一望无际、满地荒凉的原野,一直走不到眼前那个背对自己的小女孩身边。脚步沉重。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他想起小时候跟家人一起去海边的事。明明是想在温暖的浅滩游泳,没想到水温突然骤降,害他始料未及,当他发现胡踢乱蹬的脚尖踩不到地的时候,委实恐怖至极。 背脊如有电流窜过。 小和田君回头一看。 仿佛就是在等他回头,刚才的小女孩摆出奇妙的动作。 小女孩闭上眼睛,把背挺直。当她噘起嘴唇,如同在等待男朋友的亲吻时,从她嘴里吐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的东西,掠过阴暗的天花板,在小和田君的头上勾勒出一道弧线。借由驹形灯笼的光线,可以看出那是一尾闪着红色鳞光的金鱼。与此同时,站在驹形灯笼的旁边,面向拉门的小女孩灵活地转过身来,如同追逐着饵食的鲤鱼,一口吞下破空而来的金鱼。 小和田君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忙不迭地回头一看,刚才那个女孩已经又背对着他,宛如贴在后面拉门上的一抹剪影,唯有红色浴衣的袖子还径自晃动着。小和田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转回驹形灯笼的方向。同样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面向他,站在灯笼旁。 小和田君问她: 「你们是双胞胎吗?」 然而,女孩却鼓着装有金鱼的脸颊,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打开拉门,对小和田君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拉门对面是个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小房间,弥漫着令人感到心安的暖意。房间中央有座通往楼上的巨大梯子。 「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令人怀念的蚊香味道。 从梯子上方传来小孩子高八度的声音。 「欢迎光临,狸猫假面。上来吧!不必拘谨。」 ※ 就在小和田君爬上宵山最后的梯子时,世上最懒惰的侦探浦本氏正在居酒屋「响」的吧台喝着高球【※一种鸡尾酒,由威士忌和通宁水或苏打调成的花式调酒。】,身为周末侦探的玉川小姐则是在与「响」有段距离的街头。在已经熄灯的大众食堂屋檐下,抚摸着桃红色的十圆电话,要自己冷静下来:「给我冷静下来,给我冷静下来。」 她竖起耳朵,但是已经听不见祇园囃子的声音。 羊肠小径上的路灯稀稀疏疏的,一整排已经打烊的药房、医院、民宅的围墙。到处都不见宵山的气息,她似乎闯进豪华绚烂的舞台后台了。 玉川小姐原本是把喝了太多高球的浦本侦探一个人丢在居酒屋「响」里,跟踪被带进店里的小和田君才对。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那天下无敌的才能偏偏在居酒屋里施展得淋漓尽致,一转眼就把小和田君给跟丢不说,想要回头,却又走进另一条走廊,闯入陌生人的宴会里,不知为何受到热烈的欢迎,害她必须狠下心来婉拒送上来的酒,匆匆地逃离现场。在那之后,她迷路迷得更澈底,来到不晓得是哪条街的巷子里。穿上带来的鞋子走路,左思右想,怎么想都只能得出自己已经走出居酒屋的结论。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陌生的街头了。 她打电话给浦本侦探,等了好久,浦本侦探才「呀喝!」一声地接了电话。话筒那头应该是居酒屋「响」,但是却回荡着惊天动地的笑声,听起来就像呼啸而过的风声,就连浦本侦探的声音也听不清楚。当她说出:「我迷路了。」浦本侦探回以:「那可不妙。」 「浦本先生,这件事再怎么想都太奇怪了。我再怎么路痴,平常也不会迷路迷成这样喔!这莫非是你口中『该迷路的时候』吗?」 「哦!你学会破罐子破摔啦?在该迷路的时候迷路也是一种才能。」 「我只要观察情势就行了对吧?」 「对的。」 「可是不太对劲耶。我所在的地方安静得不得了,完全没有宵山的气氛.」 「只要稍微远离市中心,巷子里都是很安静的。」浦本侦探喃喃自语地说。「说不定你比你想像的还要接近这里喔!」 「不管再怎么接近,对我来说都是很远的。」 ……也就是说,远的地方有时意外地靠近。」浦本侦探说着故弄玄虚的话。「总而言之,我会继续在『响』盯稍。因为五代目他们好像还在里面喝酒。」 「浦本先生也别喝太多喔!」 玉川小姐说完这句就挂断电话,开始在阴暗的巷子里前行。不知道哪里才是目的地。这时,她终于决定要从折磨过她无数次的迷路才能上澈底地解放自我。要迷路就来迷路吧!因为是侦探,所以就不能迷路—这到底是谁规定的? 路过已经熄灯,鸦雀无声,广大又古老的小学,又经过已经关门的废弃寺庙,走在路灯有一盏没一盏的石板路上。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脚下的人孔盖上。 上头写着「狸」的文字,四周围长着膨松柔软的毛。她蹲下去抚摸那些毛,眯起眼睛望向前方,发现在路灯聊胜于无的照亮下,路面上到处都是一坨一坨的毛。 「……我见过这玩意儿。」 她自言自语。 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去逛宵山,结果和父亲走散,一个人走在路上的夜晚。当时的自己还不是路痴,不对,应该说是小得还无法分辨自己是不是路痴。但是却充满了好奇心,朝着冒险勇敢地往前飞。自己一个人不停地往前走,相信迟早能与父亲 会合。空有满腔的自信,认为自己不管再怎么迷路,也能回到该回去的地方。这股自信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那股乐天的,亦即所谓浦本侦探式的信心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当时走着走着……」 遇见了一个怪小孩。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孩的记忆。毕竟那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至少她在这一带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孩子。虽说是她小时候发生的事,但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那个时代已经没有貌似围着红色肚兜的金太郎【※日本民间故事中,拥有怪力的儿童,最大的特征是穿着红色的菱形肚兜。】的小孩会在附近晃来晃去的习惯了。那孩子胖嘟嘟的,小腹的肉从肚兜挤出来,几乎对她产生压迫感。好奇怪的孩子!住在塞满了破烂的肮脏小屋里。不,不对,那孩子坚持说那是「山鉾」。怎么可能?哪有那种塞满了垃圾的山鉾?更不要说还有个小孩住在里面了。乱七八糟的程度简直跟浦本侦探事务所有得拼。那孩子是个连垃圾都不肯自己丢的懒鬼……。 与此同时,有盏微弱的灯光从她前进的方向亮起,接着便是一串连锁效应,两侧那一整排不问世事的阴暗民宅屋檐下开始点亮一盏又一盏的灯光。 她喃喃地念着写在那些灯笼上的黑字:「狸。」 记忆被唤醒了。 小时候,她也看过这种灯笼的灯光,应该也喃喃地念出过「狸」这个音节,也曾经像这样追逐着这道光线。利用「狸猫老师」送给曾祖父的狸猫屏风治感冒,在深爱着狸猫的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就算看不懂其他汉字,也不可能不认识「狸」这个字。 ※ 小和田君爬到梯子上,那是个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头塞满了破烂。 「你也太晚来了吧!害我一阵好等。」 有个怪小孩盘腿坐在脏兮兮的棉被上,自顾自地生着气。穿着宛如金太郎的红色肚兜,屁股光溜溜的,腰间挂着装有蚊香的圆形金属容器。胖嘟嘟的脸雪白雪白的,像块切成方形的年糕。肚兜底下挤满赘肉,看起来很有分量。 「你是什么东西?」小和田君问他。 什么东西?这种问法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孩子鼓起脸的样子活像烤到膨起的年糕。「我是八兵卫明神。」 「你说你是八兵卫明神?」 「你是狸猫假面对吧?我认识你。……你可以坐下罗!我准许你坐下。」 八兵卫明神吸着鼻涕,「哈啾!」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么一来,屁股的地方便露出一截圆滚滚的狸猫尾巴。他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露出狸猫尾巴,「啊呀?」地喃喃自语,看着屁股。然后试图把尾巴塞回屁股里,拉过随意丢在榻榻米上的一条脏兮兮的大毛巾擤鼻涕。「只要毛一乱飞,我就会打喷嚏,真伤脑筋。」 八兵卫明神盘腿坐着的棉被虽然已经因为不知道怎么弄得污损而变成灰色,但是看得出来过去曾经是很豪华的棉被,还可以看见绣得很精细的鹤龟图案。而八兵卫明神刚才拿来擤鼻涕的布,前身则是上头描绘着孔雀和麒麟,精致华美的壁毯.长壁毯的边缘勾到放在房间角落的武士盔甲,盔甲四周是破掉的灯笼、断了弦的古筝、变色的松枝等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抬头一看,脏兮兮的天花板原本是涂了金漆的格子状天花板,上头绘有山茶花和水仙的花纹,却必须很努力才能辨认出来。 小和田君目瞪口呆地把房间里看了一遍。「这个是狸山?」 「昔日我曾经把这玩意儿做成各式各样的山鉾来玩,后来玩腻了,所以现在就只是滚来滚去。这五十年来,我不曾下过楼。」 「真是个懒鬼啊你!」 「喂!你讲话给我放客气一点。我可是神明喔!」八兵卫明神说是这么说,但全部的精神都放在把从肚兜突出来的肉压回去。因为他说:「帮我一下!帮我一下!」所以小和田君也助他一臂之力,但是八兵卫明神肚子上的肉就像是拥有「想要去远方」此等意志的生物,再怎么用力按压还是会突出来。 小和田君背后的墙壁上有道掉了漆的金屏风,屏风上立着漆成红色的鸟居,鸟居前面堆着好几把坏掉的红伞。还有鲤鱼跃龙门的木雕、坏掉的弁庆和牛若丸【※弁庆和牛若丸都是平安时代末期的人物。牛若丸为源义经小时候的乳名,而弁庆则是他最亲密的家臣之一。】的人偶、金色的鱼形装饰、描绘着兔子和乌龟的超大型扇子等等,堆积如山。在这堆破烂当中,有好几颗弹珠大小,毛茸茸的毛球。小和田君「呼……」地吹气,毛球们就像四处逃窜的生物般滚动着。 「比我的单身宿舍还脏。」 「什么是单身宿舍?」 八兵卫明神终于放弃压肉这件事,躺在地上。「我永远也赢不了这家伙呢!流了一身汗……对了,狸猫假面,你要喝茶吗?也可以吃点心喔!我准许你。」 「啊哈哈。」 「那个鲤鱼木雕的后面有个茶壶不是吗?也帮我倒一杯。」 小和田君把茶杯上的灰尘擦干净,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给他。八兵卫明神依旧躺在棉被上,伸出一根类似草茎的东西喝茶。「好喝吧?」 「啊哈哈。」 「狸猫假面,你只会说『啊哈哈』吗?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八兵卫明神把玩着放在棉被上的奇妙玩具。那是将小型木雕雕刻成京都塔和南禅寺、大文字山、平安神宫的小玩意儿。八兵卫明神将它们打散又重组,做成小型的京都来玩。 「你一直待在这里吗?都不会无聊吗?」被小和田君这么一问,八兵卫明神回答:「很无聊啊!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我更讨厌麻烦。」 「啊哈哈。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不过,宵山之夜可就忙得不可开交了。」 「……我只看见你闲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呢!」 你在说什么!接下来就要忙得不可开交了。」 八兵卫明神气鼓鼓地嘟着脸,坐了起来。 「你瞧那面墙上的窗户!被埋在一堆东西底下就是了。」 小和田君看着背后的墙壁,在堆积如山的破烂间找到一丝缝隙,把头探进去,发现那里的确有一扇玻璃窗,眼前是香烟摊的屋檐和室外机、居酒屋的招牌。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原来还在柳小路上。 「得把垃圾从那扇窗户扔出去才行。因为那扇窗户只有在宵山的时候才会和柳小路相通,所以动作不快点的话……丢垃圾这件事,实在太麻烦了。」 「是你不该堆这么多垃圾吧!算了,你好好加油吧!」 「你在说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些垃圾全部都要你来倒喔!」 「……我吗?为什么?」 「谁教你要随便自称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不用我提醒吧?所谓使者,指的就是跑腿打杂的下人不是吗?所以我便灵机一动—有了!让这家伙来帮我收拾不就好了吗?其他人都不能上来喔!感恩吧你!」 小和田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八兵卫明神「碰!碰!」地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说:「来吧!没时间让你发呆了!」然后露出完成一件浩大工程的表情,躺回棉被上。「啊!请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好好地监督你的。」 小和田君凝视着八兵卫明神状似切片年糕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一声不吭地放下茶杯,推开周围的纸屑垃圾,一翻身躺了下来,用手撑着头,然后便一动也不动。 八兵卫明神被他搞得失去耐性。 「狸猫假面!我说狸猫假面!」 「什么事?」 「不要偷懒了,赶快开始工作不是很好吗?」 小和田君只回了他一句:「不要。」 ※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在四条乌丸大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京都三井大楼楼下,两个人分享着一碗刨冰,一面抬头仰望其壮观的外墙。「十字路口!」恩田前辈回头用手指确认,桃木小姐也说:「十字路口!」两人把刨冰碗扔进垃圾桶之后,手牵着手走向大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听说只要在这个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睡上三天三夜,就能变成天狗喔!」 「你又在吹牛了!」 「这可不是吹牛喔!学生时代,宿舍的前辈就有人变成天狗的徒弟了。」 他们站在乌丸通和四条通交会的十字路口上,把四周围看了一遍。 东北角的京都三井大楼、西北角的urba四条乌丸大楼、西南角的四条乌丸大楼、东南角的京都钻石大楼有如支撑着天空的柱子似地巍峨高耸,无论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有如都市丛林的高楼大厦间都充满熙来攘往的游客,摊贩的灯泡光线照亮了黑夜的最底层。长刀鉾矗立在东方、函谷鉾与月鉾矗立在四方,大批的群众不停涌入,祇园囃子响彻云霄。 恩田前辈踮起脚尖,望向十字路口的东边,指着大丸百货公司前。 「那是长刀鉾。」 有座山鉾高高地矗立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宛如一座不可思议的岛屿。从巨大的屋顶上延伸出好几十个驹形灯笼,光芒耀眼。演奏乐器的乐手们坐在扶手上,正在演奏祇园囃子。从巨大的屋顶垂直往前伸展的罗汉松顶端,正是银光闪闪的长刀。 桃木小姐也同样踮起脚尖,望向十字路口的西边。 如同以四条乌丸十字路口为中心点落在对称的两端,西边也有一座巨大的山鉾,从巨大的屋顶垂直往前伸展的罗汉松顶端,有一弯暧暧内含光的新月。 「那个是月鉾。」 桃木小姐说道。 此时此刻,宵山已接近尾声,星期六正准备落幕。充实的星期六正逐渐展现出其全貌。他们扳着手指头,细数今天完成的事。在三条大桥迎接晨光,然后在四条乌丸目送宵山画下句点,写在手册上的计划全都按照原订计划实现了。虽然没能参观到下鸭幽水庄,但是反而因此达成「拯救狸猫假面于危难之中,并且请他在签名板上签名」的壮举。参观祇园祭山鉾巡行的星期日计划也已经完成,这样还能不乐得手舞足蹈的人才真是有问题。 「假设小和田君也在那一带。」恩田前辈说道。 「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玩了。」 「……才九点多一点,还早嘛!要不要去看一下无间荞麦面大会?」 「好啊好啊!」 于是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边欣赏山鉾边往前走。游客们开始陆续踏上归途,林立着摊贩的羊肠小径也变得好走多了。摊贩中有很多店家因为东西都已经卖光而开始准备打烊。有个把毛巾绑在脖子上的年轻人站在逐渐冷却的铁板前,心不在焉地抬头望着灯泡。 最后,他们终于走到「六角荞麦面」前。 暖帘里头暗暗的。 「不知道津田先生怎么样了?」 恩田前辈悄悄地打开大门,才觉得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就传来「窣!窣!」如同大蛇在榻榻米上爬行,阴森森的声音。踏进去一看,只见阴暗的房间里,结束战争的人们全都四仰八岔地躺在榻榻米上,微弱的灯光令人胆战心惊地摇晃着。满地都是空空如也的竹笼,还有好几个空的胃药袋。 爬上尸横遍野的榻榻米,发现后面的墙壁上映出一道高大的人影,而且还在动,简直就像妖怪一样,令人寒毛倒竖,桃木小姐不禁发出「咿!」的尖叫声。影子的主人是津田氏,只见他一个人弯腰驼背地对着竹笼里堆积如山的荞麦面。与宵山的喧嚣隔绝成两个世界的荞麦面地狱还在这里继续着,这点令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皆为之惊愕不已。 两人捏着一把冷汗,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一会儿,恩田前辈以嘶哑的嗓音喊出:「津田先生。」 津田氏心头一紧,停下还在打荞麦面的手,回过头来的脸色十分凄怆。 「哦!是恩田啊!」 「……你还在杆面条吗?」 「不过大家都倒下了。坐吧!」 津田氏说完,又转向荞麦面。「在我拜师学艺的信州,无间荞麦面大会最后也是变成这副德性。」他如是说。 ※ 与此同时,后藤所长还在位于室町通的大楼某个单位的狸猫假面秘密基地里呼呼大睡着。眼角挂着一滴眼泪,嘴角则噙着做了美梦的余韵。在他的眼皮底下,烙印着四条乌丸十字路口笼罩在漫天纸片与欢呼声中的情景。 没有任何前兆,所长突然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闪一闪的日光灯,还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感感的光景啊!那场盛大的嘉年华会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梦与现实的落差令所长呆若木鸡,只能注视着日光灯。现在几点了?自己又在哪里呢……? 「好像有什么事来不及了。」唯有这股确信一下子涌上来。 大家都有这种经验吧!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特别神清气爽,感觉睡了一场好觉。「好奇怪啊!应该没有睡多久啊!」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时钟,惊觉早已过了上班时间。这种再平常不过的事、避无可避的事,终于降临到自己头上了。美梦的余韵瞬间烟消云散,连忙拿起行动电话,未接来电全都是公司打来的电话……基于这种恐怖的经验,我们很容易把神清气爽的起床与不祥的预感画上等号。 下一瞬间,所长回想起一切的状况。 「睡过头了!」他弹跳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薄得可怜的被褥上,斗篷和面具和假发都不在身上。什么时候脱掉的?空调的声响冷清清地回荡在秘密基地里,远处传来祇园囃子的声音,不见小和田君的人影。「为什么不叫我起床呢!」随着这股愤怒涌上心头,自己大言不惭的声音也同时在脑海中响起:「因为我说我绝对不会睡着!」 所长下意识地抱住他那颗光头。 「怎么会这样……太丢脸了……」 看了一下时钟,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我到底在干嘛!星期六已经结束了!」 所长从被窝里跳起来,冲向洗脸台洗把脸,把光头擦干净。想要变身为狸猫假面,却遍寻不着明明直到睡前还在缝补的斗篷。所长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光头,心想:「莫非是小和田君拿走了?」他该不会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就变成狸猫假面二号吧?谁准许他这么做了? 「大事不妙,没有时间烦恼了!」 所长从日式衣橱里拿出备用的斗篷和假发,抓起小茶几上的面具。 当他冲出秘密基地,飞奔下楼,跑到大楼外面时,宵山的明亮与热气将所长团团包围,几乎令他不能呼吸。感觉就像是从梦中醒来,又跳进另一个梦境里。 游客们看到狸猫假面,纷纷停下脚步。 「是狸猫假面!」 惊喜的叫声传遍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室町通。 难道那个美好的梦还有后续吗?山鉾在蔚蓝的天空下前进,游行队伍歌颂着狸猫假面的功绩,响彻云霄的喝采。当他对聚集在脚下的广大群众大喊:「尽管放马过来吧!」那分足以震撼心灵的喜悦。全世界都和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然而,一声「抓住他!」敲碎了他自以为有一条接地线从梦中连过来的日常生活。「你们想干嘛?」当他进入备战状态,甩开蜂拥而上的人潮时,所长看见以为和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世界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碎裂成两半。 旁观者 都是他的敌人。 没有人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没有人。 ※ 恩田前辈和津田氏隔着荞麦面的竹笼,聊起十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两人趁着夜色溜出下鸭幽水庄,穿过下鸭神社的糺之森,来到鸭川畔。暖烘烘的晚风吹来,感觉好像狸猫在作祟。在从葵桥往北走的地方,他们将大方巾铺在堤防上,盘腿坐下,干杯互道珍重。那是津田氏偷偷弄到的天狗白兰。「滚石不生苔。」恩田前辈祝福他。「我会滚动到就连苔藓也没时间长出来。」津田氏回答。远离宵山的鸭川堤防上静悄悄的,只能看到对岸住宅区柔和的灯光。 十年后,这两个人又在「六角荞麦面」的店里面对面,耳边传来那一天因为距离太远而听不见的祇园囃子。「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津田氏说道。 离开京都的时候,我以为已经不行了。」 「我也以为津田先生已经不行了呢!」 「小人闲居为不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澈底成为狸猫假面的粉丝罗!再也没有人像他那么伟大了。希望他平安无事。」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心下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恩田前辈戒慎恐惧地问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白天那场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时是想要抓住狸猫假面的吧?」 「我也有很多苦衷呢!」 「今天在下鸭幽水庄也发生了类似的骚动喔!」桃木小姐补充。只见津田氏苦笑着说:「我知道。」然后凝视着从筷子上垂下的面条,侧耳倾听外头的喧嚣扰嚷。 「明明我已经改变了……」 津田氏把面条吞下去,开始道起信州时代的回忆。 虽然觉得过去应该不会追他追到这种地方来,依旧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但是在珍念寺和尚严格的锻链下,这股不安也随时间淡去。和尚对荞麦面很有研究,但是却完全不肯透露一丝一毫,只是神秘兮兮地说:「首先你得摆脱那些无谓的杂念才行。」要他去整理寺庙后面那片恣意生长的竹林、打扫寺庙。由于津田氏每天只能得到一点点食物,所以总是处于饥肠辊辕的状态。说到那个和尚,跟「开悟」这两个字可以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物,再加上不怀好意的心眼直接表现在脸上,所以出入珍念寺的也净是一些可疑分子,就算认为他只是趁机压榨津田氏,也没有人会反对。然而,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开始对和尚萌生杀意的过程中,津田氏身上背负着的那段不祥的记忆却逐渐烟消云散。然后是那场名为无间荞麦面大会的仪式。他不停地打着荞麦面、吃着荞麦面,直到失去意识为止……。 不知不觉间,竹林恢复明媚的风光,寺庙的走廊和柱子也都擦得一尘不染,身为在无间荞麦面大会中总是能撑到最后一刻的「珍念寺守门员」,津田氏自此声名鹊起。「怎么样?这都是老子的功劳喔!」总是以恩人自居的和尚也越来越厚脸皮,经常要津田氏在正殿里正襟危坐,人模人样地阐述着「禅与荞麦面的融合」,自己却因赌博罪遭到起诉,最后甚至还害津田氏流离失所。无论让他做多少杂事,唯有犯罪一事没让他参与这点,可以看出和尚对他的爱,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否认和尚为了尽情享受犯罪的快感而拼命指使津田氏做事。 「无间荞麦面大会到底是什么?」 津田氏凝视着筷子的前端喃喃自语。 「和尚是这么说的:不是你把荞麦面吃掉,就是荞麦面把你吃掉。在荞麦面与人类之间的对立水乳交融的那一刻,你才能超脱受世俗价值观所支配的世界,接触到无限的世界,利用这样来改变自己。」 津田氏的语气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时,桃木小姐侧耳倾听门外的声音。 「你不觉得很吵吗?」她如此说道,屈膝站起。 恩田前辈也放下筷子,竖起耳朵。有股与宵山的喧嚣略有不同的嗓音正逐渐靠近过来。津田氏也露出诧异的表情。恩田前辈还在喃喃自语:「怎么回事?」高八度的叫声:「他逃走罗!」响彻门前的街道。下一瞬间,町屋的门被打开,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紧跟在他背后,打算破门而入的追兵们被荞麦面店内遍地的尸骸吓住,全都在玄关止步,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嚣着。 狸猫假面爬着逃进榻榻米的房间里。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有人在追我……」 当狸猫假面看到津田氏的脸,一时表现出怔仲的样子,绝望地说:「是你啊!」 津田氏将脸凑近桃木小姐耳边,压低声音说:「仓库后面有一堵墙,麻烦你带狸猫假面从那里逃出去。」 桃木小姐小声地说:「请跟我来。」带着狸猫假面往走廊上走。 津田氏对恩田前辈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津田氏双手叉腰地挡在追兵面前,恩田前辈拿起放在缘廊的灭火器,拔开安全栓。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恩田前辈举起灭火器,喃喃低语。 「真是精彩绝伦的星期六啊!」 追兵鱼贯地从荞麦面店大开的门涌入,没多久,有个穿着高级的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拨开厚厚的人墙,不动声色地现身。 戴眼镜的男人举起手来,命身后吵吵闹闹的人闭嘴。「我们是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人。」男人发出肉麻兮兮的声音。「你们也喝过天狗白兰吧?没喝过吗?」 「喝过又怎样?」津田氏说道。 「喝过就好。感谢您的消费。」男人的眼镜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光芒。「单刀直入地说,我们没有耐心了,快把狸猫假面交出来。」 津田氏和恩田前辈异口同声地说:「不要。」 ※ 自己应该已经逮到狸猫假面,用轿子将他送到五代目的跟前才对啊! 问题是,狸猫假面竟又出现在四条乌丸。 他是本尊吗? 还是冒牌货呢? 「理应抓住的狸猫假面又出现了」的消息震撼了整个四条乌丸一带,同时也传遍夜晚的大街小巷,将满心以为「事情终于搞定了」而沉醉在宵山喧闹里的人又召唤回来。一度松开的线结又再度系在一起,形成捕捉狸猫假面的包围网。 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传令兵无法承受闷热的暑气,将西装脱下来揉成一团,夹在腋下,脚步声大作地奔驰在已经熄灯的锦市场商店街上。推开穿着浴衣卿卿我我,手牵着手散步的情侣;踢飞堆放在鱼店前的保丽龙箱子;头也不回地冲过寺町通和新京极,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柳小路「响」的大门,拨开将居酒屋塞得水泄不通的醉汉们。当正坐在星期六俱乐部的末座打瞌睡的五代目听闻这个噩耗时,整张脸都发白了。 五代目对星期六俱乐部的成员说声「我失陪一下。」便离开座位,将传令兵连拖带拽地带到居酒屋的角落交代:「总之先抓住他再说。」 「那我们刚才抓到的狸猫假面又是何方神圣?」 「这种事你问我我问谁!」 这时,五代目注意到一个人坐在吧台喝着高球的浦本侦探。五代目猛然推开传令兵和几个醉汉,逼问浦本侦探:「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完成一项工作,沉浸在成就感里。」浦本侦探悠哉地回答。五代目抓住他的衣领,死命摇晃。「刚才的狸猫假面是冒牌货吗?」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那是狸猫假面的标准配备不是吗?有面具,也有斗篷……」浦本侦探已经醉到连话都讲不清楚了。「怎么看那个人都是狸猫假面啊!」 「够了,不用再说了!」 五代目一把推开浦本侦探。 浦本侦探从椅子上掉下来,说道:「有事再找我。」 五代目回到星期六俱乐部,但却无法隐藏他的慌张。 在首席长老的逼问下,五代目把一切从实招来。 「也就是说……刚才送去星期天俱乐部的狸猫假面是冒牌货吗?」 长老这句话让俱乐部的成员们全都陷入惊慌失措的状态,一口一声地抢着发言。「可是……也有可能出现在四条乌丸的狸猫假面才是冒牌货啊!」、「可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可是……」「咯!咯!咯!」只见长老一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木头桌子被他拍得弹跳起来,酒杯和菜肴东倒西歪。「叫他回来!现在!马上!」长老的怒吼响彻云霄,花容失色的舞妓顾不得从裙摆露出来见人的脚,急匆匆地奔向星期天俱乐部,星期天俱乐部也发生了同样的骚动。 然后从星期天俱乐部到星期一俱乐部、星期一俱乐部再到星期二俱乐部……消息宛如古时候的火灾警报,顺着螺旋梯往上传开。 警报的前方,有三个已经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人等在红色的榻榻米房间里,再前方是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们,而在穿过如同荒野般阴暗的房间前方的「狸山」里,懒鬼界的两大巨头对脚底下的世界发生这么大的骚动浑然未觉,兀自对峙着。 ※ 小和田君躺着说:「丢垃圾这种小事自己做嘛!就算是圣诞老人,每年也还是有一天要工作的。」八兵卫明神也躺着回答:「圣诞老人是幻想中的产物吧?」 「都一样吧!你也是啊!」 「不要污辱我!我不是说我会监督你吗?」八兵卫明神在大喊大叫的当下,鼻涕又流下来,于是他又用孔雀和麒麟的壁毯来擤鼻涕。「监督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工作吧?」 「可是真正动手的是我吧!你以为我会做这么麻烦的事吗?」 「没你想的那么痛苦啦!只是从那扇窗户扔出去而已啊-任何人都办得到喔!不需要花多少工夫的。」 「既然如此,请你自己动手。」 八兵卫明神把小腹突出来,摇晃着圆滚滚的身体。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是要我说几次?你可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喔!而且这句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就乖乖地照我说的话做吧!」 「不要。」 「你这个懒鬼!」 「你才是懒鬼!」 「不快点的话,宵山就要结束了,就会不能扔垃圾了,你也没办法回去罗!」 双方继续在躺着的情况下瞪着对方。 没多久,八兵卫明神拉过附在武士盔甲上的模型刀,开始用刀戳小和田君。小和田君则是抓起坏掉的红伞,开始戳起八兵卫明神富有弹性的肚子。这么一来,只见八兵卫明神一面「哇哈哈哈!」地抱着肚子大笑,一面满地打滚地尖叫:「好痒好痒啊!」八兵卫明神东倒西歪地笑了好一阵子,拭去眼角的泪水说:「啊!痒死我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干。」 「好,我明白了。那里有个小小的橱柜对吧?里头塞满了金子,虽然是古代的金子,但是该怎么说呢?这样反倒能高价卖出不是吗?全部给你,帮我丢垃圾吧!」 「不要。」 「人类为了金子不是愿意做任何事吗?跟我们不一样。」 「我在身为一个人类以前,要先当好一个懒鬼。」 「……你以为我会认输吗?赶快给我工作!我是神明喔!死也要让你为我工作。」 八兵卫明神不断地把报酬垫高。一百年份的饭团、七千个不倒翁、五千个信乐烧的狸猫、一万个招财猫、三百条锦鲤、京都府内所有澡堂的全年通行证、屁股长毛、背上长毛、手臂长毛……然而,不管他再怎么诱之以利,小和田君还是不为所动,像尊佛像似的,眼睛半睁半闭,躺着一动也不动。 反倒是八兵卫明神讲得气喘吁吁。 「太奇怪了!你是狸猫假面吧?如果你是对大家都很亲切的怪人,对我应该也要好一点啊!更何况我是神明,你一定要对我好一点!」 「狸猫假面已经变成世界上最懒的懒鬼了。」 「这种狸猫假面,要来做什么用?」 「本来就没有要做什么用啊!」小和田终于张开眼睛。「基本上,硬把狸猫假面这个角色推给我,我也觉得很困扰。因为是正义的伙伴,就必须帮助所有的人——这到底是谁规定的?」 「这个嘛……那个……又不是我规定的。」 「身为神明,你认为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行得通吗?」 「人家我……我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神明,我只是一只狸猫啊!」 八兵卫明神用壁毯擤掉鼻涕,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当狸猫假面了嘛!既然那么麻烦的话。」 「要是有人愿意继承我的衣钵就好了。」 「我可是神明呢!早就替你想到一个完美的点子了。只要我下达一个神谕,让大家都抢着当狸猫假面不就好了吗?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帮我倒垃圾了吧?」 「这种事你办得到吗?」小和田君半信半疑地说,气得八兵卫明神又鼓起脸,双颊涨成跟肚兜一样的猪肝色。「我有叫你不要污辱我吧?我确实说过吧?」 「我并没有要污辱你的意思。」 「所以说啦!你不是乖乖地来到这里了吗?因为是我叫你来的呀!」 「什么意思?」 「听好罗!你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我下达了神谕喔!我说『把狸猫假面给我叫来!』还特地写在纸上,交给下面的女孩子。我不晓得他们接下来是怎么运作的,但总之是完成我交代的任务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小和田君喃喃自语。「很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把大家都变成狸猫假面吧!」 八兵卫明神再三确认:「约好罗!一旦我下达神谕,你就要帮我丢垃圾喔!」 「好,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本事。」 「你应该要更尊敬、更尊重、更尊崇我一点的!」 八兵卫明神爬下万年铺盖,把皱巴巴的纸拉过来,趴在地上,舔了舔铅笔的笔尖。「该怎么写才好呢?」、「要写神谕实在很麻烦,所以我不喜欢。」絮絮叨叨地碎念个没完,一面开始写起文章来。不一会儿就写好了,把纸卷好,封起来,仿佛完成一件浩大工程似地仰躺在万年铺盖上,又开始絮絮叨叨地碎念个没完。额头浮现出汗珠。 「那么,就请你把这个交给下面的女孩子吧!」 小和田君接过神谕,沿着梯子往楼下走。 打开拉门,只见穿着红色浴衣的小女孩站在阴暗的房间里。他把八兵卫明神的神谕交给对方,女孩嫣然一笑,也递给他一张对折的纸。「这是要交给八兵卫明神的吧?」小和田君问对方,女孩点头称是。 「那么这个就麻烦你了,请务必传达给大家。」 小和田君将八兵卫明神的神谕交给女孩,关上拉门,顺着梯子往上爬,一边把那张纸打开来一看,上头写着「启奏,这个狸猫假面可能不是真的狸猫假面」。 小和田君把那张纸撕碎,放进口袋里。 一面往上爬,心里一面想着「所长是不是已经醒了?」 ※ 笔者认为,「整理」是从「舍弃」开始的。 为了舍弃,就必须先将东西分成有用的东西和没用的东西。然而,笔者在这里突然有一个疑问,什么是真正有用的东西?什么又是真正没用的东西?时间的脚步会将有用的东西变得 没用、将没用的东西变成有用。要搞清楚东西的本质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必须要有长期保管的空间。而为了确保有这样的空间,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这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想丢弃,但是又无法割舍。如此苦恼了半天的结果,我们内心深处的懒鬼便会发出恶魔的呢喃:「明天再做吧!」 在小和田君整理垃圾的期间,八兵卫明神一直坐在万年铺盖上。对于小和田君打算丢掉的东西,一再地表示意见:「这个要留下来!」、「你还是真不识货啊!」表现出吹毛求疵的态度。 「这个被鼻涕搞得脏兮兮的玩意儿,可以丢掉吗?」被小和田君这么一问,八兵卫明神面有怯色地把壁毯拉过来说:「这个不要丢,还可以用!」 「已经离堪用的状态很远罗!」 「没关系,这玩意儿能令我感到安心,光是这样就很有用了。」 「啊哈哈!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有道理吧?」八兵卫明神脸上露出喜悦的光芒。「就像那边的武士盔甲,搞不好哪天也能派上用场呢!不是说圣人无弃物【※出自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七章,原文为「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意指圣人爱人惜物,因此在圣人眼中没有无用之人、无用之物。】吗?」 「嗯……可是照这样下去的话,没办法整理得多干净耶。」 「别说丧气话了,一定要整理干净啊!」 「照这样下去的话,信息熵【※信息熵用于计算一个系统中的失宇现象,也就是计算该系统混乱的程度。】只会越大越大喔!」 「信息熵?信息熵是什么?是可怕的东西吗?」 小和田君打开日式衣橱,只见一大堆不倒翁从里头掉出来,发出声音在榻榻米上滚了一地。「这些不倒翁呢?」小和田问道。「当然要留着啊!你在想什么?」八兵卫明神回答。「每一个的大小都不一样,只要少了一个就没有意义了。」 小和田君把不倒翁一个个捡回来,塞回日式衣橱里。 「距离你上次丢垃圾已经过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我不记得了。」 「当时是你自己整理的吗?」 「这个嘛……」八兵卫明神在万年铺盖上滚来滚去,陷入沉思。布丁般光溜溜的屁股对着天花板,尾巴的毛很是膨松柔软。 「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女孩子帮我。」 「肯定是你死皮赖脸地请人家帮忙吧!」 「才不是!是她自己迷路跑进来的,我可没有拜托她!」 「是要怎样才有办法迷路跑进这种地方来?」 「这我哪知道!可是那孩子对狸猫非常了解,连我也觉得很佩服呢!」 「对狸猫很了解的女孩子?那的确是很稀奇。」 「很稀奇吧?我还让她摸了我的尾巴。当时实在很开心,不过她说她想念父亲,所以就回去了。害我难过得要死,我还想跟她多玩一会儿呢!」 聊着聊着,小和田君已经把狸山从庞大的混沌整理成出一个比较小的混沌。用膝盖想也知道,即使把混沌从混沌里拿掉,剩下的还是混沌。小和田君把四周看了一遍,以举手投降的语气说道:「一点也没有改变嘛!」但八兵卫明神却在万年铺盖上笑得合不拢嘴,开心地说:「才没有这回事,宽敞多了。」小和田君打开窗户,把那一小团混沌推出去。柳小路上传来破烂掉落一地的声音。 「累死我了。那我就告辞了。」 小和田君打算打道回府,八兵卫明神却从万年铺盖上坐起来。 「你要走了吗?我准许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准许你吃点心。」 「你不是说,一旦宵山结束就出不去了吗?出不去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呋!你还记得啊?真是聪明的家伙!……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快滚!」 「那就再见了。」 小和田君扬起斗篷的衣摆下楼,下到梯子底下的时候抬头往上看,只见八兵卫明神离开他的万年铺盖,正趴在地上往下看。「你干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小和田君问他,于是他回答:「我才没有无精打采,只是觉得大家都要回去啊……如此而已。」 「你其实也不想待在那种地方吧?出来不就好了吗?」 「才不要!太麻烦了。再加上这里什么都有。」八兵卫明神年糕似的脸抽搐扭曲了一下。「像你这样的懒鬼实在很伤脑筋,但还是帮了我的忙,这点要称赞你一下。」 然后八兵卫明神就把头缩回去了。 小和田君打开拉门,那两个穿着红色浴衣的女孩子已经消失了。下一个房间也只剩下红色的沙发,不见那群老人的身影。竖起耳朵来倾听,听不到半点声音,先前几乎让建筑物天摇地动的笑声也戛然而止。穿过走廊、下楼的这一路上,经过每个房间都探头进去看,但无论哪个房间都只留下遍地狼借,没有半个人影,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明明前一刻还有很多人的温度,以及天狗白兰的雾气。那样子看起来活像是接到什么噩耗,导致客人们纷纷仓皇逃离的匆忙。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恩田前辈打来的。 「哎呀!小和田君,你是否正享受着愉快的约会?」 「恩田先生,我并没有在约会喔!」 「别害臊了,别害臊了。」 「恩田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说到这个,现在这里乱成一片了呢!我们又救了狸猫假面一次。真是一场激烈的大战。」 耳边传来桃木小姐的笑声。「你说得太夸张了!」 「无间荞麦面大会的会场又变得鸡飞狗跳了,现在正在大扫除。讨厌啦-累死我了。为什么我非得帮忙打扫不可呢?今晚可是宵山呢!」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英勇事迹留到以后再说。我现在只想赶快打扫完,去看宵山结束的那一刻……所以你可以来帮忙吗?我们在四条乌丸。你也想听听我们的英勇事迹吧?」 「那群追捕狸猫假面的坏人上哪儿去了?」 「这我不晓得,大概还在找他吧!我从津田先生那儿听到了一些内幕,总之似乎所有人都在找他。这世界是怎么了?」 「狸猫假面没有被他们抓住吧?」 「我只能祈祷他平安逃走了。」 当小和田君打开通往下一个房间的拉门时,整个人愣在当场。「怎么啦?」恩田前辈在电话那头发出讶异的疑问句,但小和田君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因为眼前的房间,榻榻米只铺到一半,再过去的墙壁呈喇叭状向外展开,变形成商店的玻璃门和商店街的屋顶,再往前则完全变成了寺町通商店街。 没有半个人的商店街上,扩音器里传来祇园囃子的声音。 ※ 小和田君走在寺町通上。 就连他也觉得「这件事太古怪了」。 原本坐落于柳小路上的居酒屋,房间有一半被切断,直接通往商店街,这也太奇怪了吧!当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闷着头往前走时,寺町通商店街竟又变成乌丸通,这更奇怪了。小和田君停下脚步,用行动电话的gps查询所在地的位置,然而地图上的小和田君却连一步都还没有跨出柳小路。 「各位,大事不好了。」 小和田君呼出一口气来。 「我喝醉了,而且还醉得非常厉害!」 他走到一半,想要折回原路,眼前却出现他不记得自己有走过的花见小路,令他更加混乱。现在就连想要折回原路也回不去了。自己每走一步,就有人像在玩魔术方块一样,将每条街道重组。东西南北的方向在这 个世界一点参考价值也没有。曾几何时,北边变成南边、南边变成西边、西边跑到东边去了。不应该通的地方畅行无阻,原本可以畅行无阻的马路却变成死胡同。 宵山在这等混乱至极的世界里还在持续当中,祇园囃子始终不绝于耳,马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灿然生辉的山鉾。 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 小和田君眯起眼睛,看着安装在红绿灯上的路标,上头写着「四条四条」。小和田君讷闷地歪着脖子,「四条和四条的十字路口是什么鬼?」面向十字路口的四个角上都各有一家「smart咖啡厅」,刺眼的灯光从没有半个人的店内流泄到马路上。 街道在自己的前方变了样子,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当他开始破罐子破摔,一直线地往前走时,四条通突然断掉,出现四条大桥。他走在桥上,四条大桥却被他越走越窄,最后变成一条羊肠小径。小和田君这才回过神来,往四周围一看,只见热气拂过夜晚的办公大楼,吹动了被居酒屋窗口的灯光照亮的柳树枝条。外表古色古香的居酒屋前面有一个小巧的招牌「响」。抬头往上看,竹帘低垂的屋檐下黑漆漆的,日光灯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大楼就矗立在由屋檐框出来的一方天空里。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原来是那只狸猫搞的鬼。」 说时迟、那时快,路面突然变得毛茸茸的,如同被风卷起的大浪,像输送带似地开始往前推送。定睛一看,柳小路的前方正朝向夜空升起,把室外机、竹帘、排水管全都卷到另一边去。小路两侧鳞次栉比的餐饮店及香烟摊先是隆起,然后伴随着如同粗鲁的木工在工作时所发出的噪音,一一变形,铺天盖地从从小和田君头上罩下来。待祇园囃子响起,灯光也亮起,小和田君已经回到狸山里,眼前是那张万年铺盖。 「你回来啦!」八兵卫明神说道。 八兵卫明神和他刚才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圆滚滚的肚子还是一样往外突出,但是脸上却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全身上下都长出硬邦邦的毛。 「你突然变老了呢!」 「靠近的话就会返老还童,想要远离的话就会年华老去。」 「但还是一样胖。」 八兵卫明神突然冒出一句:「喝杯茶再走嘛!」一边滚了过来,抓住小和田君的斗篷。「不用了。」就算拒绝他,他也像个耍赖的小孩紧抓不放:「别这么说嘛!」 「我星期一还要上班,没有时间在这里跟狸猫之神闲话家常。星期六马上就要结束,假期只剩下一天了。」 「不用客气,你可以在这边混到明年的宵山。」 「放开我!我快被你勒死了!不要扯着我的斗篷啦!」 就在小和田君拼命挣扎,想要摆脱狸猫之神的纠缠时,格子状的天花板被踩得吱嘎大响,一个桥红色的人影从天而降,好似瞄准八兵卫明神似地,不偏不倚地掉在他身上。毛茸茸的神明发出「呀!」的一声尖叫,硬邦邦的毛扑簌簌地抖得犹胜秋风中的落叶。另一方面,从天而降的人被神明毛茸茸的小腹上的赘肉弹开,稳稳着地。来人边抚平t恤的下摆边回头张望,居然是玉川小姐。 「狸猫假面!」玉川小姐大喊。「……不对,小和田先生!」 「玉川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啊!」 两人皆为意料之外的再会感到一头雾水,一旁的八兵卫明神发出「好痛噢!」的呻吟,一边滚过来,全身的毛气得倒竖,狠狠地瞪着玉川小姐。瞪着瞪着,神明突然发出「哎呀呀!」的惊讶叫声,脸色瞬间变得柔和。「你不就是……那个时候的!」 「啊!八兵卫先生,你还认得我吗?」 「我当然认得啊!你还有一点当时的样子。」 「好久不见了,那么再见了。」她冷淡地说。「好了,小和田先生,我们回去吧!」 八兵卫明神哭哭啼啼地阻止她。 「等一下啦!再多待一会儿嘛!事隔多年,你好不容易又来了……」 八兵卫明神想要抓住她的手,她却从口袋里掏出蛙嘴钱包丢向他。「你以为这招有效吗?」老狸猫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轻而易举地中招了。「让我瞧瞧。」他捡起蛙嘴钱包,打开,里头是蛙嘴钱包,再打开,里头还是蛙嘴钱包……完全玩得入迷了。 玉川小姐拨开堆积如山的破烂,一脚踹在墙壁上。 墙壁被她踢出一个洞来。 「那个蛙嘴钱包就送给你了,后会无期!」 她朝洞里纵身一跃,小和田君也跟着跳进去。 背后传来八兵卫明神悲痛的呐喊:「喂……!」 ※ 在玉川小姐的带路下,小和田君闯进黑暗里。 「过去好像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对呀!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后她打开天花板上的圆形盖子,从那里可以通到新町通的路上。北观音山大放光明的那一带悄无声息,没有半个人经过。那是个有无数条马路纵横交错,不存在的十字路口星罗棋布,过了一个桥就能抵达想像不到的地方的世界。状似黑色手帕的夜空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然而却蒙蒙胧胧地散发出不知打哪来的光线。 玉川小姐在路上拍拍身上的灰尘,轻飘飘的毛球掉了满地。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和田君的打扮说:「小和田先生,你还是变成狸猫假面了呢!之前明明还那么不情不愿的。」 「我也是身不由己。」 小和田君告诉她,追捕狸猫假面的既不是五代目,也不是星期六俱乐部,更不是星期六俱乐部上头那一堆俱乐部,而是八兵卫明神。对于他的大冒险,玉川小姐只用一句「真想不到。」就打发掉了。 「浦本先生第一时间收下报酬还真是做对了呢!」 「那真是太好了。 「总之先回去吧!」 玉川小姐在邮政医院前面向北方,迈开充满自信的步子大步前行。小和田君连忙追上来,抓住她的手。「玉川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从这里直走,就能走到四条乌丸了。」 「不对不对,如果你想去四条乌丸的话,是在反方向吧?」 「你还真是个路痴啊!」玉川小姐笑道。「这边才对喔!」 玉川小姐踩着轻盈的脚步,走在两旁林立着民宅和住商混合大楼的羊肠小径上。 冷不防,小和田君感受到一阵天摇地动,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看脚下。 抬起头来,正想叫住玉川小姐时,却看见在她的前方,新町通宛若正在切换轨道的铁路,发出震天价响的噪音,往左手边偏离而去。路灯怱明怱灭,电线杆摇摇欲坠,被扯断的电线在空中飞舞,把林立在两侧的大楼和民宅硬生生切断,其断面从眼前的方向滑向左手边。寺町通的拱廊型商店街则逐渐从右手边滑过来,商店街上的灯光照亮了倒塌的建筑喷出的粉尘。然后就像铁轨与铁轨刚刚好咬合接轨般,新町通接上了寺町通。只不过,街道的变形还不是这样而已,商店街前方又开始进行下一波的切换轨道,覆盖着商店街的天花板掉下来,惊心动魄的声响令空气为之震动。 玉川小姐前方的街道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线路不停地切换,发出震天巨响,在玉川小姐前进的方向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祇园囃子响彻云霄的无人街道。 玉川小姐回过头来,对他招手。 「你在干嘛?是这边喔!」 「这真是太惊人了。」 「只是直直地往前走而已啊!」 于是他们走进一条夹在迷你的大楼与大楼间的 尾声 星期日的男人 各位观众。 故事已接近尾声。 最后就让我简单地交代一下发生在星期天的事。 ※ 小和田君在单身宿舍的房间里睡到天荒地老。 前晚累得像条狗似地从宵山回到家,在神智不情的状况下摇着屁股冲完澡,躺在床上,手里还拿着「将来娶了老婆以后想要实现的梦想清单」时,内心深处的懒鬼们一起蜂拥而上,将他打趴在床上。小和田君连那张有益清单的一行都还没看完,便沉沉睡去。 在他沉睡梦乡的过程中,认为「星期天一定要过得很充实」,浑身充满惊人能量的恩田前辈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小和田君不起来就是不起来,仿佛长满青苔的地藏菩萨股继续沉睡着。 就在夏天的太阳在天空中拉出一条曲线,祇园祭的山鉾巡行都已在京都市内告一段落的时候,小和田君终于睁开眼睛,脑子就像用清水痛快地洗涤过一番,神清气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窗户往外看,只见夏日炽热的阳光照射在位于同一块腹地内的钢筋水泥研究所上。天空蓝得几乎要刺痛他的双眼。打开房门,往走廊上探头探脑,单身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星期日午后特有的佣懒氛围弥漫在空气里。 「恩田前辈去参观祇园祭了吗?」 冲过澡,刷完牙,正当小和田君狼吞虎咽着起司蒸面包和牛奶时,猛地想起那些被八兵卫明神扔在柳小路上的破烂。附近的居民肯定很头痛吧!八兵卫明神的任性妄为固然是主因,但自己也算是帮凶,不免有些耿耿于怀。 「去看一下状况吧!」 小和田君离开单身宿舍。 搭乘近铁电车前往市内,再转乘地下铁,从四条乌丸站上到地面时,街上还残留着祇园祭山鉾巡行的兴奋。午后的阳光把一切都照得闪闪发亮,阳光下也有很多观光客是来看回到各町内的山鉾的。然后在四条通的路边,到处都可以看到前来收拾昨晚宵山留下的垃圾的人影,他们脸上全都戴着狸猫假面的面具。 小和田君停下脚步,陷入沉思。 「这世界真是充满了谜团呢!」 漫步于柳小路上时,小和田君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整理出来的那些八兵卫明神的破烂都已经被收拾干净。据正在凉爽的香烟摊里喝弹珠汽水的老婆婆说,七早八早就来了一大群狸猫假面,把垃圾收拾得干干净净。 「世界上还是有亲切的人呢!」 老婆婆如是说。与此同时,从香烟摊里传来了啪哒啪哒,踩着轻快的脚步声下楼的声响,接着是玉川小姐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说:「那么我这就告辞了,多谢你的照顾。」老婆婆咕嘟一声咽下汽水,转过头回答:「欸?这就要走啦?你们可以继续在这里盯梢啊!」 「可是婆婆,已经没有需要盯梢的对象了。」 这时,玉川小姐才注意到小和田君就站在香烟摊的屋檐下。 「哎呀!这不是小和田先生吗?」 「嗨!玉川小姐,午安。」 「你来这里做什么?今天不是要懒懒散散地过一天吗?」 「我是在懒懒散散地过一天啊!」小和田君说道。「没有任何事需要处理。」 玉川小姐噗哧一声笑了。 ※ 玉川小姐说要将狸猫假面事件的不倒翁送给他,所以小和田君和玉川小姐参拜过八兵卫明神之后便前往侦探事务所。 「因为五代目不肯来拿。」 「嗯,我想也是呢!」 「但也不能给所长先生吧?」 路过锦市场的时候,与大批的狸猫假面擦身而过。他们全都东张西望,脸上写满了「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小朋友啊?」的表情。由于他们一直逼问:「你们是不是有困难?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商量喔!」小和田君和玉川小姐只好回答:「我们没有遇到困难。」 位于室町通六角上行乌帽子屋町的侦探事务所里暗成一片不说,最让人看不过眼的,是都已经快要下午两点了,浦本侦探还躺在行军床上呼呼大睡,花俏的衬衫前襟敞得开开的。从百叶窗的缝隙洒落进来的阳光,在床上切割出一条一条的阴影,枕边还有一堆天狗白兰的空瓶。 「我来就是为了匡正秩序。」 玉川小姐嘴里念念有词。只见她拉起百叶窗,把窗户打开,喷洒着除臭喷雾,将浦本侦探从床上一脚踹下。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动作,是一场秩序对抗混沌的圣战。当她把垃圾全部塞进垃圾袋里,正用吸尘器吸地板的时候,浦本侦探爬到行军床上避难,小和田君则是爬到会客用的沙发上避难。在风卷残云地散播秩序的女神面前,这两个懒鬼也只有俯首称臣的分。他们好比孤独地分别住在两座小岛上的岛民,互相为对方加油打气。 「浦本先生也真是不容易呢!」小和田君说。 浦本侦探盘腿而坐,用烟斗吸着香烟说:「无妨,这也是一种必要之恶呢!」 「你还好意思说?浦本先生也帮忙打扫嘛!」玉川小姐抗议。 当整理告一段落,浦本侦探事务所终于恢复其引以为傲,最基本的功能时,玉川小姐打开面向室町通的窗户,突然把身子从窗口采出去说:「喂!午安。很热吧!」 玉川小姐朝路上行人招手。 「要上来喝杯茶吗?虽然是很普通的茶,但至少有冷气可吹。」 几分钟后,上楼走进侦探事务所的是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桃木小姐戴着一顶大大的遮阳帽,恩田前辈则是把打湿的手帕缠在脖子上。走进事务所的恩田前辈说:「啊!这里好凉快呀!」然后在看见小和田君的时候,大惊失色地尖叫着:「小和田君居然在这里!」 「我在这里又怎样?」小和田君说道。这时他已经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正从冷冻库里拿出冰棒。 「我打了那么多次电话给你!你居然面不改色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小和田先生也是来参观祇园祭的吗?」因为桃木小姐这么问,小和田君咯吱咯吱地啃着冰棒回答:「不是,我没有要参观什么。」 「这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真的是个懒鬼耶!」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从一大早就在京都的街道上散步,看过山鉾巡行,正要踏上归途。一边欣赏回到各町内的山鉾,一边走走逛逛,购买纪念品。就在经过室町通的时候,玉川小姐刚好把身子从侦探事务所的窗口探出去。读者诸君请看,这两个人身上正笼罩在一股「保证能把星期天过得很充实」的光环里不是吗? 「街上到处都是狸猫假面,吓了我一跳。」 「对呀对呀!变得一点都不稀奇了。」 玉川小姐从冰箱拿出冰得透心凉的弹珠汽水,分给大家,然后拿起不倒翁。不倒翁的背后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狸猫假面事件」。「那是什么?」玉川小姐向表示讷闷的恩田前辈等人解释了不倒翁的含意。 「事情解决之后,就得为另一只眼睛开光。」 浦本侦探从办公桌上拿了一枝毛笔过来,将不倒翁的眼睛涂黑。由于一只眼睛的黑色部分被涂得比较大,害不倒翁看起来活像是在别脚地抛媚眼。 小和田君笑嘻嘻地抱着不倒翁说:「话说回来,恩田前辈。昨天找不到机会问你,你说你『救了狸猫假面』,发生什么事了?」 「哦?你想知道吗?这件事说来话长喔!」 「是一场冒险喔!冒险。」 「我们总共救了狸猫假面三次。救了三次正义的伙伴这种高超技术,可不是懒鬼做得来的。说到我们第一次救他的时候……」 「正好是我们相遇的契机呢!」桃木小姐笑意盈然。 ※ 「我经过的时候,狸猫假面的斗篷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了。」 「也就是说我也搅和在里面,毕竟麻糬才刚捣好嘛!」 「所以说狸猫假面这个人啊……其实是『提到正义的伙伴就想到斗篷』这个既定概念的牺牲者……喂!小和田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有啊有啊!我有在听。」 「听好罗!接下来才是重点……」 正当恩田前辈口中「第一次拯救狸猫假面的始末」渐入佳境的时候,有人用力地拍打事务所的门。他们同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浦本侦探打算使出「假装没人在」这招,用眼神示意大家「别出声!」但是玉川小姐却站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啊!」 玉川小姐开门,发出「哎呀!」的惊呼声。 出现在侦探事务所门外的是所长。 「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啊!」所长以高八度的音阶说道。「这是什么集会呢?」 「没有,不是什么集会啦!」小和田君说道。「只是无所事事地聚在这里。」 「这样啊!那就好。」 「有什么事吗?」浦本侦探问道。 「昨天你不是给了我名片吗?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所长的话还没说完,玉川小姐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欢迎光临!请这边坐。」 她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在事务所里乱转,拍干净「侦探业从业证明」上的灰尘,重新摆好,再把全新的不倒翁从箱子里拿出来,从档案夹里把委托调查合约书和重要事项确认书抽出来。请所长坐到沙发上:「请坐。」然后跑去泡茶。她原本还要把小和田君等一千不相关的人赶出去,但所长说:「没关系。」 所长坐在沙发上,将侦探事务所四下打量一番,挤了挤与外国人差不多高的鼻子,闻到天狗白兰残留的香味。「这就是男人的秘密基地呢!」 「你的脸色好看多了。」浦本侦探说道。「昨天真是太糟了。」 「因为我去北白川镭温泉泡了半天。」 「难怪看起来神清气爽。」 所长喝下玉川小姐泡的茶,将身体凑向浦本侦探的方向,再三确认:「听说你是全世界最懒惰的侦探?」侦探泰然自若地回答:「一点也没错。」 「……而且很擅长解决莫名其妙的问题?」 「因为找上门来的净是些莫名其妙的委托呢!委托是从天而降、从地底冒出来的……」 「很好,这么说来你的经验很丰富。」 所长颔首,开始道起令人跌破眼镜的委托内容……。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至此,笔者已经把整个故事说完了。 对于值得一提的故事来说,「句点」比什么都来得重要,笔者是这么相信的。我们充实的一天会在落幕的那一刻才展现出它的全貌来,然后把时间的棒子交给崭新的一天。没有句点,就没有起点。没有告别,就没有再会。 读者诸君,离别的时刻到了。再会。有朝一日再见。 过去,京都市内出现过一个怪人。那家伙的身上穿着被虫蛀了的旧制高中制服斗篷,脸上戴着可爱的狸猫面具,那个人的名字叫作「狸猫假面」。 很久很久以前。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不是那么久以前。 写在最后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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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 这本书得以付梓(与其说是付梓,毋宁说是重新出发)其实是受到朝日新闻出版的山田京子女士相当多的关照。执笔的过程中也曾多次触礁,全赖山田女士始终相信这部作品一定能完成,每次都在紧要关头救了《神圣懒鬼的冒险》一命。像这种时候,最能够表达感谢的一句话,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怎谢你才好」了吧! 二〇一三年 三月 森见登美彦 初稿〈朝日新闻〉二〇〇九年六月九日~二〇一〇年二月二十日 于发行单行本之际全面改写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 这本小说终究只是小说,虽然出现很多真实存在的地名及祭典,但依旧不是「现实」。 八兵卫明神是供奉在京都中京区柳小路上的狸猫之神,然而,在这本小说里描绘的样子,全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对于我照自己的想像擅自描写这点,谨在此向八兵卫明神致上最深切的歉意。如果不这样描写的话,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南无南无。 ※ 即使呕心沥血,也不见得就能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小说最麻烦也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充满很多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神圣懒鬼的冒险》从距今四年前的二〇〇九年六月开始在朝日新闻的晚报上连载,结束于二〇一〇年二月。这是我第一次在报纸上连载,真的是呕心沥血,希望每一次都能让大家看得很开心,但是整体而言,却成了一栋「盖得歪七扭八的房子」。 连载结束之后,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再加上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时间改稿子。其实也是因为我委实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好。在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方法之后,下定决心只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则是在二〇一二年五月的时候下的决定。再那之后又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执笔,终于在二〇一三年二月完成。 因此,这本新的《神圣懒鬼的冒险》除了标题和主要登场人物跟连载在朝日新闻的《神圣懒鬼的冒险》是一样的以外,可以说是一部完全不同的作品。这点我得向各位期待能以连载当时的形式集结成书的读者们道歉。 接下来是题外话,这部作品和同样以祇园祭宵山为题材的拙作《宵山万花筒》、以狸猫为题材的《有顶天家族》有很多相连的蛛丝马迹。至于找出是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或许也是阅读时的乐趣之一。当然,即使不知道有哪些相连的蛛丝马迹,对于阅读这部小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首先,我要感谢朝日新闻社的加藤修先生,感谢他给我在报纸上连载的机会。然后也要对尽管行程满档,还是一直为这部作品描绘出切题又精致的插画的藤本胜先生致上最深的谢意。我很高兴这部小说可以和藤本先生的插图一起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