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手札》 1狐假虎威 87_87399冰寒彻骨的天儿,还是擦黑的,地上却是一片耀眼的白。乾清宫外头的空地广场上,几个小太监正拖着扫帚在清扫路面。 一个有些虚胖的圆脸太监拢着手在一旁督着,一面哈着白气一面喝着:“兔崽子们,都给我利索着些,蒙古的贵主们就要到了,还不赶紧着点儿!” 说着他顺势上前几步,抬脚朝离他最近的小太监屁股就是一脚,嘴里骂骂咧咧的嫌他慢。 周围的太监只得更加用了蛮力,地上的雪被扫得呼哧呼哧的,飞扬起来差点迷了那圆脸太监的眼。 他正要再发作,却听见有三两脚步声传了过来,忙睁大眼睛,见两个宫女一前一后慢慢走来,后面那个还撑着伞,便眯着笑迎了过去。 “给梅香姐姐请安。”他匆匆打了个千,堆笑道:“这么一大早的您怎么就亲自来了呢?也不怕被冻着了。”哈着腰作势要伸手去掸梅香裙角上的落雪,一脸的讨好殷勤。 谁不知道这梅香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宫女,虽然太皇太后宫里的宫女多了去了,但任何一个稍微能管点事的都是他招惹不起的。 当今万岁爷对他的祖母敬重到不行,后宫里面最尊贵的不是万岁爷的亲娘,也不是惠妃荣妃等万岁身边的老人,而是这个历经三朝,大名鼎鼎的孝庄太皇太后! 当然,孝庄太后此刻还不叫孝庄,那是她死后的谥号。 梅香一脸鄙夷的瞧着,心知他只是做做样子,绝不敢真的把手伸到自己裙子上来,还是厌恶往后挪了挪,面无表情的说: “赵三宝,怎么都这会子了,还没把这雪弄明白呢?是不是想叫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亲自来督着,否则你们就不愿使力对么?” 那赵三宝一听,这脸吓得几乎跟那雪一样白,忙打颤着说:“姐姐快饶了奴才吧,奴才就是死也不敢受住这话。” 梅香不理会他,放眼去扫了一圈那几个小太监,十分嫌恶地便说:“你的人也太会偷懒了,多打上几板子,人便勤快了。” 赵三宝一愣,眼角瞥了那五六个小太监,倒不是他赵三宝心疼这几个小的,只是经过了这个寒冬,他手底下的人死的死,病的病,能动能干活的实在不多了,要是再打趴下几个,难道叫他亲自拿扫帚上阵么? 梅香见他没有立即应下,微怒道:“怎么?难不成你赵公公还舍不得打了?这雪不扫干净,叫蒙古王公怎么顺利走进来?若是耽误了太皇太后的事,你赵公公一个人来担待?” “这……”赵三宝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冒出来了,吞了吞口水道:“梅香姑娘要打他们,奴才也不敢护着,只是这大冬天的不好养伤,还求姑娘心疼心疼这些兔崽子,日后奴才一定叫他们先紧着孝敬姑娘您!” 她眼神一利,提了嗓子喝道:“谁稀罕你们的孝敬!奴才嘛,都是这命贱的种,不听话了,懒怠了的只管打,就是死了也不可惜。” 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奴才一样。 他们两方正在僵持着,都没留神我就站在汉白玉栏杆上倚着身子冷眼看着这一切。 紫禁城里面的不平事太多,就算我有圣母玛利亚的心,也没那本事次次路见不平,可眼皮子下面那个叫梅香的丫头字字句句都言及我,我可不想因为她的缘故叫这些小可怜们在心里诅咒我。 便忍不住大声说道:“姑娘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找几个人过来帮着扫地,蒙古王爷进来不就顺顺当当了吗?” 我指着面前这一片空地说道:“再说叫这五六个小孩清扫这么大一片地方,也是难为了他们。” 说话间底下所有人都齐齐仰头看了上来,此刻东方既白,霞光慢慢落在我身上,梅香先是一愣,随即指着我扯着嗓子喊道:“打哪里来的狗奴才,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心里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我身上穿着的男装因为星夜兼程已经被我弄得污秽了,而我的亲兵刚刚也都被我支开去找水来给我喝。 额…… 进京之前,父汗特意停下军队在北京城外安营扎寨,为的就是洗去舟车劳顿,体体面面的过来参拜他的嫡亲堂姑妈,当今太皇太后。 而我,父汗的小女儿,尊贵的科尔沁公主,任谁都想不到的趁父汗不注意,带上几个亲兵,连夜奔进了这紫禁城。 有父汗的令牌,加上我的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叫守城门的护军轻易信了我随意编造出来的使者身份,进紫禁城竟然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那么问题来了,我这土生土长半点不带假冒的纯正的博尔济吉特公主,从来没有走出过科尔沁草原的少女,怎么第一次来北京就能说一片流利京片子呢? 猜对了,因为我是浩浩荡荡清穿者中的一员! 我左右望了望,见底下只有着七七八八的太监和宫女,也没放心里去,笑着拱手糊弄道:“姑娘别见怪,我看今天天气好,便出来随意走走,顺便看看有没有要帮忙收衣服的,没曾想就撞到了各位,也实在是对不住啊!” 我正要糊弄着寻故离开,却见那梅香倒八字眉挑得老高,看样子是恨不得将我身上的肉活活撕咬下来。 “赵三宝,给我抓住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梅香细长白皙的指尖直指向我,当下我心头一愣,自从穿越过来,敢这么对待我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遇到几个,反应过来,我不由得好笑,竟站在那里任她来抓。 赵三宝面上犹豫着,心里虽然犯着顾忌,但终究不敢拂梅香的意思,还是硬着头皮带人小跑过来拿我。 大约赵三宝心里也奇怪得很,我既不害怕惊慌,也不四处躲藏,就这么站在雪地里,嘿嘿的笑着。。 2惩治恶奴 87_87399就在他快要接近我身前时,我以一双径直贯穿他全身的寒冷眼眸直射过去,那神情仿佛在说:“胆敢再上前一步,你就死定了。” 这赵三宝对梅香原本内心厌恶得很,此番受了她的吩咐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大约是被我的慑人气质撼动,脚下一顿,先是保险的作揖问了句,“怪奴才没有眼色,敢问贵人怎么称呼?” 总算遇到一个明白的,我低头掸了掸栏杆上的雪,顺势抖落下去不少,便笑道:“凭你们还不配知道本姑娘的姓名。” 我生来对太监没什么好感,总有些受不过他们身上的酸腐之气,我们蒙古草原不像京城大内,太监这样奇特的物种比较稀少,而我的王帐里是一个都不肯留的。 但即便如此,相比太监,那些见风使舵,狐假虎威的宫女更加令我讨厌。 梅香大喊道:“少跟她废话,还不快拿下!” 我嘴角泛出一丝轻盈的微笑,因为我又一次听见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我有了危难,沙尔斯总能第一时间赶到我的身后,中气十足的怒喝,“大胆!谁敢对公主无礼!” 自从五岁那年,父汗把这个有着皇室高贵血统的年轻将领赐给我做侍卫长,我便知道,父汗他是默许我去称霸一方草原了。 有时候我的母妃会担心他这样宠溺的方式有朝一日会让我闯下祸来,父汗满不在乎的把我高举过头顶,沉浸在我充满幸福的格格笑声中,说道:“齐齐塔雅娜是尊贵的科尔沁公主,大清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孙女,蒙古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无论她犯下什么错误,都一定能被原谅的!” 汗王的女儿不愁嫁,母妃也便毫无顾忌的笑了。 我明显感觉到底下的人呼吸均是一震,全都停止了行动。如果说我这十一岁的小身躯还看不出身份端倪来,英俊挺拔如沙尔斯,任是谁见了,也会生出此人不同凡响的念头。 眼见梅香扑通一声就跪在雪地里,接着底下就全部跪下了。虽然距离远,但能感觉到梅香她们确实是被我吓坏了。 沙尔斯问我,“公主,这些人怎么处置?” 六年来,沙尔斯对我忠心耿耿,从不违逆我的任何意思,我对他,也是极尽崇拜与爱戴。 我对他俏皮一笑,正经下令,“让这个梅香亲一下那个赵三宝,要嘴对嘴的亲,这事才算是揭过去了!” 我往常行事虽然刁蛮了些,却不狠毒。前后两世,我活得年岁也算比较长了,虽然在这一世我拥有绝对天然的领导地位,却也知道刁蛮与狠毒的界限。 沙尔斯眼底露出熟悉的笑意,我十分喜欢看他的笑,略带深蓝的眸孔,像极夜空中最亮眼的星辰,十分迷人。他得到了命令,便即刻叫身后的亲兵过去执行。 赵三宝彻底懵了,舌头打着结,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而那个梅香却哭丧着脸,似乎想要求情,又不敢抗命的样子可怜极了。 我心里默默为这两个别扭的人哀悼,遇见我真的是你们的不幸。 但愿这个梅香日后别这么狗仗人势,紫禁城里面的规矩我还是清楚一些的,说不定她因祸得福了呢? “想不到一年多不见,你这丫头还是这么有趣。” 当我正无比享受着惩治恶奴带给我的痛快感觉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阵算是清脆的男孩嗓音。 沙尔斯原本觉察出来身后有人的,只是在沙尔斯转身的同时,那人就开口说话了。 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忙转过头去望了望,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象牙白垂地长袍,身上裹着油光水滑的纯白貂裘,头上戴着树懒皮草绒帽,整个贵气逼人。 沙尔斯与两名亲兵连忙侧身避让,我顿了一会,忙笑着上前,双手很自信的交叉在身后,下巴微扬,道:“原来是大阿哥,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一年前大清康熙皇帝驾幸蒙古,大阿哥胤褆作为陪王伴驾的唯一一位大清皇子,一路上所用的仪仗皇幡几乎与康熙相同。 雍容的气质,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好相貌,让他在那次幸蒙途中名声大噪,各位蒙古王公都极尽巴结。 这个时候,康熙约莫还是十分喜欢他这个皇长子的吧! 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对他喊我“丫头”有些生气。彼此又不算太熟。 那梅香一见到他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膝行着上前两步,先是重重在雪地里磕了两个头,然后抬头撑地哭道:“大阿哥救命,求大阿哥替奴婢美言几句,奴婢实在是无心冒犯公主的。” 作为太皇太后宫里的奴才,在这后宫里是十分吃香的,即便是阿哥公主们,也多是对她们和悦相向,很少打骂的,所以也惯得这些底层的奴才头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 听到梅香的求情,胤褆的笑容丝毫未减,冲地上的梅香说道:“你这奴才一向骄纵得很,此番又有眼无珠得罪了公主,活该受罚,还有脸面来求饶?” 梅香大约每想到大阿哥会一口回绝,满腔的希望全化为沮丧,无助的悄悄打量我的神色,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联想到她刚刚的张狂,我不由得只觉得好笑。 我在外面的名声大约也是张狂,不可一世等等,可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怂过。 也许这丫头的张狂不是偶尔为之的,当下隐隐有些觉得眼前的紫禁城与我印象之中的有些不一样,却也不想去细究,笑着心里默想,反正我有父汗撑腰,就是在紫禁城里也是不用害怕什么人的。 大阿哥笑着走上前两步转向我说:“只是那奴才好歹也是太皇太后宫里的,此番出门也是为太皇太后办事,也算她不知好歹冲撞了公主,只是若要惩处,我以为由慈宁宫来处罚更为妥当,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我爽快笑道:“那就放了她吧。” 我对这些从中原来的贵族子弟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很不习惯(虽然我前世也是中原人),只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就如同一年前父汗命我做东,陪同胤褆游历草原风光时,我总是借故叫别的公主替我顶班,然后偷偷骑着我的小白马,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那才是我最快活的时光。 胤褆的眼睛却像一年前那样闪着微微的亮光,他笑道:“公主还是那样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愿遵从公主吩咐。” 我不喜欢他投射在我身上的灼热目光,从一开始就是不喜欢。 便十分尴尬的笑着点点头,很不自然的拱手说:“那我就不打扰大阿哥了,我先走了。” 说着边说边退,沙尔斯他们几个自然跟着我一道撤。大阿哥却开口叫住我说:“公主可是要先去慈宁宫?” 我身为女眷,又是这副摸样,自然不能先去求见康熙的。可我与孝庄从来没有见过面,我怎么可能去单独求见慈宁宫? 还没来得及说话,胤褆便又上前说道:“公主远道是客,对这皇宫禁苑还不熟悉,未免下人们再不知情的冲撞到公主,还是由我来带路,护送公主前去吧!” 我连忙摇头摆手,“不,不用了……” 这一世虽然托生成公主的命,还是改不了前世根深蒂固的平民反应,就是装也装不出尊贵的样子,遇到真人立马露相。 “公主又何必客气,昔日承蒙公主多番照顾,难得公主来北京城,就让胤褆略尽地主之谊,必也能让公主宾至如归。” 真是尽职尽责啊! 他都已经纡尊降贵,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下去就撕破脸了。既然躲避不了,我只好学着电视剧里面的清朝贵妇们的样子,十分恭敬的冲大阿哥福半身下礼,甜甜道:“如此那就有劳大阿哥了。”。 3初见孝庄 87_87399我温顺的坐在慈宁宫的下座,稍稍扭动一下脖子,毡帽上垂下的珍珠流苏就发出清脆小响动,这时身后的漂亮宫女就上前替我加满手边酥油茶。 我小声对她说了一句,“我想喝你们这里的茶叶,大红袍有吗?君山银针也行。” 我最想喝的是碧螺春,不过这寒冬腊月的喝绿茶不合适。在蒙古生活的这十一年,都是大块吃肉,嚼奶茶,我很少能够喝到中原的茶叶,都快忘记那个味道了。 那宫女愣了一下,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转眼就替我换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叶,我低头闻了闻,沁香扑鼻,果然是记忆中的味道。 孝庄在上首将这一切瞧得一清二楚,对坐在她旁边我的父汗说道:“这丫头倒是真稀罕,她今年有十一岁了吧?” 孝庄的头发全白透了,上面简单盘着星点银饰,身上穿的也是十分家常的打扮,但人看上去很精神,也很高兴,就是显得我和父汗的穿着倒像是浓重过头了。 他们在聊他们的,我在一边玩我的,看样子气氛很好。 父汗瞧了我一眼,神情自豪的笑道:“姑妈记得不错,齐齐塔雅娜刚十一岁。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总是做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父汗说的也尽是事实,除了这一次随父进京以外。 事实上,我之所以下定决心大着胆子一个人夜闯紫禁城,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受不了他忽然对我一反常态的要求,从规行矩步到衣食言谈,无不过问。 完全违背了他维护我天真烂漫个性的一贯作风,我以为他是因为惧怕康熙心生畏惧而生气,这不符合他蒙古第一巴图鲁的身份,终于在最后一次学走步子时,头顶上的水碗被我摔在地上之后,我同父汗大吵一下,入夜就带亲兵跑了。 此刻见他对我笑,我心里就算有气也烟消云散了,本想对父汗做一个鬼脸,碍于他旁边那个和悦但威严的孝庄太后,便老老实实的腼腆一笑,规矩得很。 孝庄太后快八十岁了,她在科尔沁人民的心中,那就是神一样的人物,要不是我也姓博尔济吉特氏,跟她血缘相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来紫禁城见她一面的。 不过此行,父汗好像另有打算。 他们的话题好像大部分都是围绕着我来进行,父汗极力对他的姑妈说许多关于我的故事,说我从小向往汉文化,对汉学无师自通,还拿出我做的剪纸,绣品呈给孝庄。 我惊讶父汗什么时候把我那些小玩意都带在身上的,父汗故意不瞧我,我便气哼哼的扭头不听他们互相吹捧了。 屋子里还站着好些宫女,个个都是出挑的很,要放在现代也够得上选美的标准了。 当我正在感慨中原水土果然比草原更能养人,父汗突然用蒙古语对孝庄说:“齐齐塔雅娜生来就应该嫁进紫禁城入主后宫的,姑妈别忘了,为了助大清入主中原,蒙古牺牲了多少勇士。从皇太极那一代开始,大清后宫就应该是由蒙古女人来统治,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我惊讶的转首过去望着父汗,这就是他这两个月一反常态的原因吗?他有这样的打算怎么从来没跟我讲过? 按照父汗的意思,是想让我嫁给康熙?他想让我做大清皇后?。 4我不乐意 87_87399现在是大清康熙二十五年,元后赫舍里氏,继后钮祜禄氏都已经仙逝多年。虽然目前中宫之位空悬,但实际掌权的是佟佳皇贵妃。 佟佳氏一族在京城权势遮天,不少蒙古王公贵族每年都少不了对他们的大小孝敬。后宫其他嫔妃如大阿哥生母惠妃,三阿哥生母荣妃,四阿哥生母德妃,五阿哥生母宜妃,虽然加封为妃不过才几年,可几乎都是从康熙亲政开始就跟在身边,在大清后宫里已经稳若泰山了。 父汗是凭借着什么,会自信的以为我能一准儿把她们这些人全都比下去? 我再看了看孝庄,我这个时代的亲姑奶奶,青史留名的女中豪杰,虽然已经到了耋耄之年,但神情之间自有一份威仪,亲切和善的面容下,端的是一副叫旁人不敢与之对抗的气度。 屋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我只觉得我剧烈跳动的心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张了张嘴就要开口说话。 这时孝庄身边的大姑姑,目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苏麻拉姑,使眼色叫屋子里的几个贴身奴才也退下了。 她还笑着走过来对我福道:“奴婢带公主四处转转吧。”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她用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目光折服,乖乖的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牵着她的手朝外面走去。 在见到我父汗几乎有些急躁的面孔后,孝庄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更加慈爱的笑着用蒙古话安抚道:“你不要着急,我没说齐齐塔雅娜不好,你想让她以大清皇后的身份进宫,若是早二十年,我自然能帮你完成心愿,只是如今皇上早已亲政多年,儿女成群,眼下怕是不能够了。” 经过门口那一排红红绿绿的礼物旁,这是父汗为他的孝庄姑妈精挑细选的礼物,无一不是极为珍贵难得的,从草原千里迢迢带来。 我突然感觉这些礼物格外刺眼。 出了门,外头已经是一片明媚了,虽然天气阴冷得紧,呼出一口清新空气,总算也比刚刚闷在屋子里面强得多。 我还是感觉到心里有一丝难受,回想临别前母妃依依不舍的目光微微含泪,那神情就像是我的两个姐姐出嫁时的那种留恋。 当时我还笑话母妃天生爱哭,现在想起来,或许在那个时候,母妃已经对父汗妥协,我怕是回不到草原了。 所以她才答应让汉人宫廷嬷嬷来教我规矩的吧! 一切细节犹如电光石火间串成一线,我突然回头望着身后那道已经关得严实的红雕木漆大门,迫切想知道他们在里面议论的有关我的任何种种。 苏麻拉姑微笑着轻轻抱着我,冬日的暖阳照耀在她花白的两鬓上,我喜欢她慈爱的微笑,像草原的天空上最洁白耀眼的云彩。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把我搂在怀中,小声哼唱着草原民谣,那是牧民招呼成群的小羊羔回家时最喜欢哼唱的歌谣。 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我抬头对上苏麻拉姑有些浑浊却炯炯有神的眼眸,喃喃的说:“姑姑还记得这首蒙古民谣?”。 5羊肉串 87_87399苏麻拉姑陪着孝庄太皇太后一辈子,从年轻的时候沈阳大金汗宫到紫禁城皇宫,从未再踏回草原,她却能随口悠闲而准确的清唱这首草原民谣,可知这几十年来,她从未有一日忘记过故乡故土。 苏麻笑了笑,说:“心里常常想着,自然就没那么容易忘记。”她笑着摸摸我额前的碎发,道:“奴婢有时也会跟宫里头即将远嫁的公主说,只要她们没有一日忘记紫禁城,忘记大清,她们就一日没有真正离开,因为留下的人都会记得她们。”她低头望着我,多了一丝坚定,“大清公主都能做到的,咱们蒙古公主想必也能做到的,对不对?” 这几日,我几乎有些刻意的去回避与父汗之间的单独相处,虽然看其他人的反应,我即将嫁入清廷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我却害怕听到父汗当面宣布的那一刻。 好在父汗进京之后各方宴请不断,也没什么时间能够顾得上我,很放心的把我扔在了太皇太后宫里继续学规矩。 饶是我再好的性子,也经不住像个木偶一样千百遍的练习顶碗。 “不学啦!” 在最后一个瓷碗摔得粉碎,里面蹦出来的水珠溅了我一身之后,我终于恢复了在科尔沁时候的刁蛮,把一旁的嬷嬷吓得唯唯诺诺起来。 这副威武的模样正巧被踏进来的苏麻拉姑瞧见了,她先是有些惊讶,又笑眯眯的看了一圈,我一下心虚起来,为了掩盖我的无礼,便将嘴角翘得老高。 做小孩总有做小孩的好处,而且习惯了之后,就感觉自己真正是个小孩了。 苏麻给我行礼之后便让那两个嬷嬷退下,又吩咐宫女给我找身干净衣服过来,待我坐下之后才转身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 从她进来我就闻到了一阵久违的孜然粉香味,碍于正在气头上便没表现出来。这会子见她揭开盖子,烧烤味伴着热气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烤羊肉串子!” 我拍手笑道,一边迫不及待的接过苏麻递来的一串油几乎要滴出来的羊肉串吃起来。 为了怕人笑话,我特意用手挡住吃相。 起码有两个多月没尝到这美味了,一下子我什么心事都没了。 “公主慢些吃,奴婢让膳房做了好多了,一会还会送过来的。”她慈爱的看着我,“为了让公主吃到热的,奴婢特意命人用小火炉喂着一路来的,总算没被这大雪损了味道。” 我笑咪咪的看着苏麻,没空说话便直点头。 住在慈宁宫的这几天,孝庄和苏麻几乎对我这里一天三问,生怕我过得不习惯或者下人伺候不周到了。 孝庄和苏麻对我是真的好,这种好是假不了。 外头的宫女纷纷矮半身行礼,清脆的喊着:“大阿哥吉祥!” 苏麻赶紧由宫女扶着退到一边,我凭空被人打断这难得的美味时间心里十分不情愿,硬是不想起身。 “奴婢给大阿哥请安。” 苏麻还没俯下身去,大阿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止住了礼,笑道:“皇阿玛都免了嬷嬷的礼,嬷嬷在我面前实在不需如此。” 苏麻听了,也没有过多客套,笑着说了句阿哥客气,便受了。。 6遛弯 87_87399我咬下竹签上最后一块精瘦肉,才起身预备给大阿哥行礼,他却被我这里的香味吸引,问道:“你在吃什么?这么香?” 我囫囵吞下,用手胡乱抹了抹嘴角,笑道:“是蒙古烤肉,大阿哥要不要尝尝?”这下行礼都能免了。 大阿哥点点头,很随意的坐下,由宫女把羊肉串端上来,再用银质刀具分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才用银筷夹起来慢条斯理的品。 我看了着急,伸手拦上去,“大阿哥,这烤肉串要热气腾腾的才好吃,你这样放到盘子里都冷掉了,吃着也没滋味。” 苏麻有些着急的轻轻唤了我一声,示意我不要太无礼,我故意装得没领悟苏麻的意图,也许我是打心底的没把这个送上门的阿哥放在眼里。 大阿哥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便站起来对我笑道:“公主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只怕还没怎么出去走动过,难得今日天气好,我又得空,不如就让我略尽一下地主之谊,带公主四处逛逛?” 这已经是大阿哥第二次纡尊降贵的向我发出诚挚邀请了,瞧他的眸子,我几乎可以确定我内心那一点疑惑,本想着要拒绝,但看了看这繁华的四面墙壁,终究叹了口气,笑着起身道:“如此那便多谢大阿哥了,只是还请大阿哥稍后片刻,容我去换身衣服。”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大阿哥的双眼几乎要泛出光来,同时他注意到了我裙子上的水渍和地上还没来得急收拾的碎片,很知趣的没有再提问题,我想这人还不算是太笨。 苏麻没有出声,算是默许了,只是随我回内室,叮嘱宫女为我多加件貂裘。 北京的天气真奇怪,十来天前这里还是冰雪覆盖的,今日雪便全都化干净了,天空像水洗过的白,看得格外舒服。 我全身都裹在锦衣华服里面,只露出一张白皙可人的脸庞,初出温室,还是感觉到一阵干冷扑鼻,几乎要打寒颤。 大阿哥笑着回头望我,很随意的要解开袍子为我披上,我连连说不用,见他还是执意,我便只好迈开步子跑开了。 沿着那年去北京游故宫的碎片记忆,我扶着围墙,望着头顶巍峨赫赫的游龙戏珠屋宇,有些感慨。 这样伤感的心境几乎很久都不曾出现在我的印象之中,父汗的态度像一块石头一样,深深的压在了我的心底。 如果这一切真的不能改变,那我该怎么办? “公主若觉得这些景致都没有趣味,那我带你去隆梅苑看看吧?听说这几日的晴好天气让那儿的红梅竞相盛开,犹如花海。” 他再次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心里有些许恼怒,还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脚下走得有些发热,正在感觉燥的时候,听到不远处的梅花海中传来阵阵笑声,像是几个小男孩。 我好奇的放目望去,身边的大阿哥笑着解释道:“公主勿怪,是我的几个弟弟们,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玩意,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几个弟弟?一群皇阿哥?我瞬间来了兴致,忙欢快着直点头。。 7戏弄皇阿哥 87_87399我急忙越过大阿哥,往那堆热闹源里走,大阿哥大约没想到我能有这么大的兴致,看样子也挺高兴的,紧跟在我的身后。 很快我看到前面大约四五个小萝卜头,他们围成一个圈,小一点不过三四岁的样子,蹲在地上研究什么,大一点的,就站在一旁看热闹。 有个不过十来岁的摸样,却背着手,一脸的冷静,一看就没有融入到这些热闹里面去,显得格外突出。 走进一看,个个穿金戴银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我一下子高兴坏了,忙拨过人群钻进去,笑着问:“你们在玩什么呀?” 大家听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女音,一瞬间都愣住了,地上蹲着的两个萝卜头扬起圆乎乎的小脸抬头望着我,其中一个眼睛黑黑的像两颗扣子,真是可爱极了。 我还没来得急上前摸摸他的小脸,就见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大阿哥身上,忙撑地站起来,顺便拉了拉身边更小的小孩,十分有礼貌的朝大阿哥请安。 噢,对了,在这里说话之前先要看身份请安的。 我脸上有些囧,又不肯在这些小孩面前表现出来,便清了清嗓子扭头对大阿哥笑道:“这些都是你的小弟弟?”(听上去好怪~) 大阿哥笑着点点头,指着那个背着手装成熟的小男孩说:“这是四阿哥胤禛,德妃娘娘的儿子,旁边那个是他的弟弟六阿哥胤祚。还有那个是宜妃的五阿哥胤祺,他弟弟才两岁多一点,这会应该被奶娘哄着午睡。” 大阿哥一边介绍,目光由始至终都含着宠溺微笑,像是在他眼里,这群弟弟都是最乖巧的孩子。 他伸手拉了一个小孩过来,就是刚刚蹲着的眼睛黑得像扣子的小阿哥,隆重的对我介绍:“这是八阿哥胤禩。” 说完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抓过来就用自己的袖子擦他手里的泥土,笑道:“你又胡闹了,看额娘一会不罚你。” 这时候八阿哥是养在惠妃娘娘宫里的,看样子大阿哥也确实拿他当亲兄弟来看。 八阿哥身后的地上躺着一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小麻雀,原来刚刚这群阿哥们都围着研究这个可怜的鸟儿。 多么有爱的小阿哥呀! 那小孩望着他憨憨的笑,又陌生的望着我,四阿哥适时疑惑的问了句,“大哥,这位是?” 我多看了一眼四阿哥胤禛,他眉清目秀,看着跟我差不多的年纪,这会子也显不出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便也不过多在意他,我对那个可爱的八阿哥更感兴趣。 “哦,是我的不是了,忘了跟你们介绍,这位便是从蒙古来的科尔沁公主,齐齐塔雅娜。” “你们的表姑姑。”我加了一句,不出意料的所有人的嘴巴都成了o型。我感受到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匆匆抬眼打量看了我一眼之后连忙把头又低下,恨不得缩到脖子里面去,我更加觉得好笑。 能够成功的戏弄到这些皇阿哥们,普天之下几个人有这个机会? 再说我说的也没错,按辈分我跟康熙是一个辈的,可不就是这些小屁孩的长辈了么?。 8可爱的小八 87_87399我不理会阿哥们的惊讶,越到他们中间去,看着那个头埋得低低的小太监手里的麻雀,笑着回头问:“你们刚刚是在研究怎么喂养这只鸟吗?我告诉你们吧,小麻雀的气性是很大的,它不喜欢被人捉去喂,要不然它就可能不吃你们喂的东西,会饿死的,正确的方法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八阿哥怯生生的扯着大阿哥的袖子,说:“大哥,四哥好不容易给我们打下来的小鸟,这个公主姑姑是要抢走吗?” 我感觉我的心都快要被化掉了。 这个小八阿哥圆乎乎的一对无辜大眼睛,可真是可爱死了。 我忍着没上前去捏捏他小胖脸的冲动,尽量克制的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无比慈爱的笑着说:“乖,姑姑才舍不得抢你的小麻雀呢,姑姑好喜欢好喜欢你噢!” 说着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八的圆脑袋,却见他惊着直往大阿哥身后躲,我便一把将他拉过来,强制的捏捏他的小脸蛋。 肥嘟嘟的,好可爱呀! 我嘿嘿的笑着,全然没感觉到聚集在我背上的目光越来越异样…… 时间很快的就快进到了半个月后的小年夜,此前我有过两次机会从远处见到了康熙的影子,便被小宫女们慌忙拉着,在太监的挥鞭声还没走进之前遁走了。 原本我对康熙还是有些好奇的,几乎有些盼望能见到这个旷古烁今的伟大皇帝,但自从知道父汗的打算之后,我开始变得有些抗拒了。 也许,仅仅只是为了抗拒长大,能重新做回小孩子,可以任性放肆无理取闹的滋味是太好了。 终于到了非见不可的这一天。 乾清宫内外张灯结彩,宫女太监们都换上了喜庆的新衣服来贺新年。虽然只是小年夜,受邀的除了父汗和几位满人内大臣外,还有这几年比较炙手可热的人,如裕亲王福全,康熙的二哥。 后宫女眷们都被安排在偏殿坐席,用屏风隔着用膳,别处我见不到,但我坐的这一桌是个小单间,里面只摆了一张大圆桌。 原来我十分幸运的被安排在和孝庄,佟佳皇贵妃等人一个桌用膳,这一路走过,我见到不少穿得花团锦簇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召见的小妃嫔们,这叫我感觉到一丝丝荣幸和意外。 有个德高望重有权有势的姑奶奶真是好。 佟佳氏是康熙的母族的表姐,人家才是康熙正儿八经的亲戚,人看着也挺和气,侍奉孝庄也殷勤。 她见我坐着有些局促,便笑道:“都说雅公主最是活泼可爱的,今日怎地文静不爱说笑了?可是这年夜饭不合口味,若是想到些喜欢的,尽管说与我来。” 我急忙站起身来谢过,佟佳氏满意的点点头,让贴身宫女过来扶我坐下,又命人将她面前的一盘四色糕点端到我的面前。 不知怎么,我有些不敢看佟佳氏的眼睛,总感觉自己有些见不得人似的。 人人都知道,皇贵妃是晋为皇后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佟佳氏几乎是皇后的内定人选,没有之一,我不知道为什么父汗还会打这样的心思。 孝庄见佟佳氏这样体贴周到,满意的也只剩下点头了,这样一来,殿里一众女眷也都只有羡慕我的份了。。 9已成定局 87_87399地龙大概多加了十几盆炭火,也有可能是我在草原长大,身体已经习惯抗拒严寒,在这殿里不过才喝了两杯酒,我便感到口干舌燥,呼吸不畅了。 我的贴身侍女康泽木看出我脸颊绯红,担心我出丑,便适时提醒我去外头透透气,我便点头随她出来了。 哪知越过前厅大柱,就见到父汗已经负手等在那里多时,我发现之后急忙调转过头,父汗已经开口叫住了我。 他沉着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激荡在空旷的大殿中,让我心里一阵抽搐,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不过不到一个月避着未见,父汗的声音怎么就苍老成了这样? “小雅,你转过身来,父汗有话要对你说。” 我迟疑着不想转过去,父汗叹了一口气,绕到我的面前,此时父汗的贴身侍从和康泽木早退让到殿外把守去了。 父汗缓缓道:“过了明天,我就要起身回草原了。这次进京耽搁了不少日子,新年那头不能没有人来主持。” 他低头看了看我,我将头埋得低低的,只顾着掰手指夹,看似漫不经心的,天知道此刻我的心简直要蹦出来了。 父汗将手放在我的头顶,我嫌恶的扭头别开,泪珠滚滚落下,我赌气伸手使劲擦掉,眼睛用力的盯着斜前方那根金龙盘绕的镏金红柱。 以往我表露出这样任性的时候,父汗总是慈爱的微笑,好像看生气的样子是一种享受。 而今天,显然我们两之间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我的赌气更多的是为了掩盖心虚,而父汗的宠溺也不再明显表现出来。 他对我说:“王儿,你要记住,你是科尔沁最尊贵骄傲的公主,长生天给了你无双的美貌和智慧的头脑,同样也给了你最艰难的使命,这些是你逃避不掉的。” 我并不是只有十一岁孩童的智商,父汗说的这些我全都明白。 科尔沁这十几年来已经不复当年荣耀,为了全族的荣华安康,父汗要牺牲我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倒不是说父汗对我不是真心疼爱,只是对比整个科尔沁人民,整个博尔济吉特全族,我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对父汗来说,份量太轻了。 我的两个姐姐,一个嫁给土尔扈特部的伊尔根觉罗氏,一个嫁给噶尔丹部的噶尔丹大汗。 剩下一个我,对汉人文化无比向往,从小古灵精怪从不吃亏的我,父汗他要把我嫁到京城去。 我知道父汗是真的爱我,可想到沙尔斯,我就想哭…… 大约他也觉得刚刚的话过于严厉,便和缓了一丝口气,说:“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太皇太后还在,这宫里总没有人敢小看你。就是皇上,也会多给你三分面子,你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站稳脚跟,若有机会,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抬头望他,看着他的眼神,即便我再想要强装天真,也知道一切已经不可逆转,我几乎是恳求着说:“父汗,求你至少答应,让沙尔斯留下来,我一个人在紫禁城会害怕……”。 10离别苦 87_87399父汗眼中显现一丝薄怒,让我立即冷静下来,暗暗后悔此刻竟生出不该起的奢望,若被父汗看出来,沙尔斯今后会有怎样的遭遇,我不敢想象…… 片刻,父汗笑着再次摸摸我的头,这回我呆呆站着感受到他雄厚的手掌拂过我头上的珠翠,听他笑道:“我的傻姑娘,你怎么会是一个人。” 他开始提步朝前,“至于沙尔斯,他的身份也不适合继续留在你身边了,这里是大清后宫,不是咱们的科尔沁王宫,你若实在想要侍卫,待找机会我去为你跟皇上求来就是。”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我急忙跟上,大殿的侧门被吱呀一声的打开了,外头的冷风强灌而入,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想起自从进京之后父汗的种种变化,终于明白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做无忧无虑的小孩了,我的幸运时光开始也一去不返。 父汗离京的这一天,我获准盛装送他,我站在太和殿汉白玉砖雕刻的五爪金龙前,我的身后站立着肃容的八旗将士军官,彩旗蔽空。这几乎叫我有种错觉,这场面并不像是送别,而像示威。 父汗大约也同我的感觉一样,说起来自我入宫之后,康熙还没有正式召见过我,尽管他此刻就站在我身后的人群中央,正默默的看着我。 父汗再次抬手摸摸我的额头,我强制忍耐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滑落,父汗的眼中终于现出以往我熟悉的宠溺和怜爱。 他放开手,转身走到康熙面前,握拳单手弗胸,郑重行礼道:“皇上,现在冰寒彻骨,小雅体弱不堪长途跋涉,臣将她留下,待来年春暖花开再来接回,还望皇上恩准。” 康熙体格健硕,目光如炬,听完很自然的看了我一眼。 只这一眼,便叫我生出惧意,只听他心领神会的笑道:“雅公主深得皇祖母欢心,朕也盼着她能留下,爱卿尽管放心。” 父汗的腰弯得更低了,康熙还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汗跪别康熙,经过我身边时,只深意的看了一眼,脚步并未做停留,很坚决的踏下台阶,跨马而去,独留我一人在原地痴痴望着。 我看见沙尔斯在父汗的亲兵中间,他胯下的白马仿佛能读懂主人的心意,也迟迟不愿决然离去。 我知道我眼中已含满热泪,却不愿意眨眼,我要把沙尔斯这英俊多情的模样深深印在脑子里,永不抹去。 我继续住在太皇太后寝宫,没有了父汗的保护,我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这位并不熟悉的姑奶奶。 好在,她对我的确很好。 最艰难的这几天,苏麻拉姑看出我心事重重,宽声安慰我,“公主别想太多,长生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公主生来尊贵,只要好好的把心放宽,长生天一定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 我原打算深呼吸几次,将这些委屈暂时从心头摆开,可她一说话,我心底强压的委屈像大河开闸一样倾泻而出,心里压抑不住泪水夺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苏麻的肩头大哭起来:“姑姑,姑姑……”。 11夜话 87_87399深夜,孝庄在被窝里面清咳了两声,苏麻忙举灯过来询问,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孝庄睡意全消,便由苏麻服侍着坐了起来。 想到齐齐塔雅娜,孝庄便问:“那丫头怎么样?听说这阵子不大愿意进食?” 苏麻将床边三盏油灯全都点上,光线明亮了不少,她放下灯台便坐到孝庄床边,隔着被子替孝庄揉腿。 “也是难为雅公主了,这么小的年纪。” 孝庄长长叹了一口气,近年来她是感觉自己身子骨越来越不济,夜里时常睡不着,有时睁着眼睛天就亮了。 这一生也是历经坎坷磨难,得享极致富贵,为爱新觉罗家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看着康熙越来越贤明,这天下也越来越太平,孝庄心里舒坦得很。 要说唯一的遗憾,怕也就是科尔沁了。 汉人有句话叫落叶归根,孝庄近来的记忆思绪总飘落在儿时辽阔的草原上,驰骋着烈马,天空还有飞鹰盘旋。 那是一段多么痛快酣畅的时光。 “科尔沁的姑娘也不是容易娇气的,我看着丫头身上有种倔强性子,跟我年轻时倒是有些相像。” 孝庄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起了谈性,便叫苏麻脱了鞋子偎在被角窝里面陪她说话。 苏麻陪伴孝庄的时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长,在这宫里早就没人敢拿她当奴才看了。 饶是这样,苏麻还是斟酌着说道:“奴婢看着也觉得是,只是不知道皇上是怎样觉着的,毕竟这后宫里头也有不少蒙古庶妃在那里摆着,皇上看都不看一眼,咱们可别耽误了雅公主的终身才是。” 孝庄也沉思起来,康熙对蒙古还是有些忌讳的,轻不得重不得。可打压和安抚并用,是大清对待蒙古诸王的一条根本国策。 平心而论,康熙待科尔沁也算尽心,科尔沁是恩赏公主和财物最多的部蒙了。 “你提醒的对,我也是该去问问皇帝的心意了。” 苏麻笑了笑,孝庄知道苏麻心里想的什么,便笑道:“你也别笑话我,你是知道我的,我对吴克善哥哥一家心中有愧呀!” 苏麻低头笑道:“都是些陈年老黄历了,您也该释怀了。当年吴克善王爷犯错被顺治爷惩罚的时候,您说后悔没求情,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情若要去求,可得怎么求呢?” 孝庄点点头,用被角擦了擦眼睛,颇为惋惜的叹道:“谁叫他当时犯的是谋逆罪呢,虽然事后查清是一场误会,也复了他的爵位,但他死的那样年轻,必定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 苏麻见孝庄越发伤感,忙哄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那会子的亏欠,咱们现在全补给吴克善王爷的亲孙女雅公主,咱们尽最大的可能,让她在这里过得快快活活的,不就好了吗?” 孝庄这才笑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外头的天色渐渐蒙蒙亮了,苏麻问过孝庄后,便吹息了蜡烛,起身出去唤人来伺候孝庄梳头穿衣。。 12引荐 87_87399中午康熙下了朝,过来慈宁宫请老祖宗安,正巧佟佳氏也在,两人便闲话了几句。佟佳氏告诉康熙,老祖宗昨夜像是没睡好,眼下乌青的,精神不太从容。 正说着话,宫女搀扶着孝庄过来,见到康熙便笑道:“皇帝过来了,快些入座烤烤火,外面冷极了吧。” 康熙应答着坐了下来,“听说皇祖母昨个没休息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过来诊脉?” 孝庄瞧了眼佟佳氏,嗔笑道:“你这表姐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巧嘴惯会念叨。人老了睡不好是常有的事,传什么太医呀,怪费事的。” 佟佳氏便笑着起身告罪,康熙接着问了苏麻孝庄近日来的饮食,着样吩咐了佟佳氏要留心,佟佳氏一一应下了。 趁康熙和佟佳氏说话的空当,苏麻朝孝庄使了个眼色,孝庄点点头,苏麻便到暖阁后头来。 我瞧着这后头的宫女们都双目含星,时不时的瞧着我偷笑。 她们今天将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举止又十分的神秘小心,生怕惊了前头的人,我就知道她们在打什么主意了,我故意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瞧不出来。 很快就见到苏麻快速的迈着步子朝这边走来,以她现在的年纪可是难为了。 苏麻一脸笑意的过来先是看了看我面前,盘子里头的福禄寿糕点和茶点都摆放好了,又叮嘱了几句,才把我领到了前头。 我屏住呼吸,由着她带着我朝前走,我知道她们这是要把我郑重的引荐给康熙,如果不出意外,康熙会顺水推舟的把我从慈宁宫领走。 不行,一定得出点意外才行。 不能从糕点上下功夫,别说类似于泻药,苦药什么的我这没有法子弄到,即便是弄到了,也没法子瞒过所有人的视线撒到糕点里头,即便是撒了上去,也还要过试毒小太监的那一关,这样一来,就太折腾了。 我绕过孝庄,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之中来到康熙身后,微微福了福,便将手中托盘隔在茶几脚,端出这盘糕点来。 康熙的侧面很好看,他有高耸的鼻梁,坚毅的双眼,皮肤黝黑,下颚略微有些胡渣,跟我想象中的麻子脸不一样, 孝庄趁机笑道:“皇帝快尝尝这四色米糕,这可是小雅亲手做的专门献给你的,听说昨儿个为了把粳米捻成沫子,她也是没睡好呢。” 我汗颜,这捻米的活不是宫女们代劳的吗?我充其量的只是帮着把这成品摆了个形状出来。 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低头福了福,算是认了这功劳。 康熙听后,微微侧头扫了我一眼,没说话,但嘴角牵了牵,表示笑了笑。 佟佳氏趁机赞道:“雅公主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看着糕点的色泽多么鲜亮呀。” 康熙身边的小太监用银针拨下一点放在另外一个盘子里准备试毒,康熙摆了摆手打发他退下,“在老祖宗这里不用这么麻烦。” 然后伸手捻了一块糕就往嘴里送,嚼了两口便点头。 这似乎在表示他对孝庄的好意心领神会,也暗暗接纳了。 原来让他吃东西这么简单?!早知道就放点芥末在里头了。只要破坏了这第一印象,剩下的事情可就好办了。。 13小手段 87_87399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有个小宫女端着茶盘过来了,我忙笑着对她使眼色,双手接过了托盘,转身对着康熙的侧面笑道:“皇上吃了糕点该口渴了,喝点茶水润润吧!” 康熙这才正眼看了我一眼,我心突突的直跳,我知道孝庄这会子在上头一定正赞赏的看着我,虽然内疚得很,但我必须得让她失望了。 很快,只听见杯子清脆的落地,茶水溅湿了康熙的袖子。 康熙微微蹙眉,却是不动声色,我急忙跪下请罪,心里却暗自高兴,这样一来,怕是谁都认为我是扶不起的阿斗了。 苏麻忙过来轻声责备了我两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对康熙福着赔笑道:“求皇上恕罪,雅公主年纪小,初次得见天颜怕是紧张了。” 康熙伸手弹了弹衣袖上的水渍,轻轻的说了声:“不妨事。”却定定的又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发慌,我不知道刚刚的小伎俩叫他识破了没有。 算了,即便是识破了我也不怕,有孝庄在,我就不信他会杀了我。 佟佳氏也赶紧站起身过来,一番告罪之后,便扶着康熙进里间去更衣了。 苏麻没有过来扶我,也没有人叫我起身,我把头埋得低低的,想要掩饰我的心虚,直到现在,我的心都在砰砰跳个不停,我知道我刚刚也算是拼了。 过了几日,大晴天,孝庄要我陪她去慈宁宫后头的小花园走走,我点头答应,便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迈了步子。 孝庄的皮肤耸达了下来,几乎能捏到里面的骨头,我感叹岁月的无情,让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女人在它面前臣服。 苏麻命人在花园中的露天白玉石墩上铺上了厚厚的垫子,我扶着孝庄坐下来,孝庄支开身后的人,单留下我,我隐约感觉到她大概是要问那天的事情,我原本想过或许可以对她和盘托出,以她目前对我的宠爱,成全了我和沙尔斯也未可知。 可我不能冒险,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我不能拿沙尔斯的性命来冒险。 他身上还肩负着使命,我不能连累了他去。 “丫头,你不愿意侍奉皇帝吧?” 我听了,缓缓跪在她脚下,抬起头望着她,“是的。” 孝庄不看我,只放眼望着远处不挂一片树叶的枝头,“你不愿意的理由先不要说,让我来猜一猜。” 她深吸一口气,悠悠道:“若是说年龄的原因,不错,皇帝大你二十多岁,他的孩子甚至比你还大,然而你是科尔沁公主,从小到大你的耳边应该听过不少满蒙贵族联姻之事,许多年龄甚至辈分相差悬殊的不在少数,甚至连我自己,当初也是同我的亲姐姐和亲姑姑一起侍奉太宗皇帝的。”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头顶,我惊讶她纡尊降贵对我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得呆呆的迎上了她的视线。 她的眼神里面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她不动声色的继续道:“论起辈分,你是皇帝的表妹,论身份,他的尊贵更是天底下无人能及,而且正当盛年,天纵英明。所以,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她逼视我,“你心中另有他人。”。 14不叫你受委屈 87_87399我急忙掩饰着摇头,“不,老祖宗,小雅不敢……” 我不敢迎上她的视线,我知道我的狡辩一定会被她看穿。我感到脚底生出一股凉意,和这一世从未有过的恐惧,我开始后悔在康熙和孝庄面前玩的小把戏,这种把戏糊弄我父汗那样的粗人也就罢了,可是在这里…… “你若想要继续骗我,我劝你尽快放弃这个念头,你知道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清缘由,到时候不但你想要保全的人要丧命,即便是你自己也难以万全。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容小觑的就是皇权。” 她仿佛在叹息,叹我自以为聪明的小伎俩被轻易看穿,而我却还茫然不觉。 我想我是真的怕了,她让我切实感觉到,这里和草原已经万全不一样了。 孝庄盯着我看了一会,便让我起身坐在她身边,坐定之后,我小心翼翼的把桌上的茶盏递到她手边。 “小雅,你父汗弼尔塔哈尔还没把你送来之前,我就听过很多你的事,你三岁能背诗,四岁能读三国,五岁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偏又生得这样好的容貌,难怪他要对你寄予厚望,因为你是我们科尔沁的骄傲。” 我汗颜,原来我已经被当做神童传到北京了。如果这样能说得通,那么古往今来的神童们,难道十有*都是穿越回去的?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当初要早知道父汗有这样的安排,我就不会那么显摆自己了。 孝庄握着我的手,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理解你父汗的急躁,你若是见过当年科尔沁的辉煌,你也会难以割舍的。终究是我这个姑妈的不是,没有尽到我的责任,好好的照顾你们。” 孝庄的声音现出了一丝哽咽,我才听出来,原来她在我身上寄托了这样深重的情感,这个了不起的女人在被岁月侵蚀过后,也呈现出一个再普通不过老人应有的状态。 这是我的又一个幸运之神吗? “姑奶奶……”我也动情叫道,重新跪了下来。 此刻我不叫她老祖宗,更不叫她太皇太后,因为我好像从她的身上见到我在现代奶奶的影子。 我想念我的奶奶,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 “小雅,我不怪你父汗的贪心,不会对你说什么科尔沁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这样的话。人生苦短,地位权势都是过眼烟云,只要你能快活,我不会去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前提是你要相信我。” 她凝视我的双眼,里面好像还闪着泪花,“你还不打算对我说实话吗?我的亲孙女。” 原来,她对我竟然这样的真心! 我是修了几生得福,能得到她的眷顾。 这样强烈的爱心攻势之下,我彻底被软化了,我喃喃说道:“姑奶奶,小雅的确对一个男人很有好感,我很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可若跟我在一起会给他带来灾难,我宁愿永远跟他分开。” 我始终没有说出沙尔斯的名字,或许我可以相信孝庄,但从这件事情上,我无法相信我的父汗。 孝庄点点头,仿佛印证了她自己的猜想,她道:“容我再好好想想,我必定不教你受委屈的。”。 15孝庄的打算 87_87399苏麻前后进来两回了,第一回抱了个天青色的梅瓶,把屋里枚红色梅瓶换了下来,说是红红相映显得多余。第二回是给孝庄榻桌前的小香炉加香料。 苏麻加完香粉,便把小铜勺递给身后的宫女,打发她出去,笑着站到孝庄的面前,“老祖宗今儿个是怎么了,这好一会子都不言语了,难道是我们做奴婢的惹您生气了?” 孝庄抬头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就是不吭声。 苏麻心知肚明,特意转到孝庄身边,小声说道:“老祖宗,这天也算是渐渐暖合起来了,您要是觉得在这屋里不自在,奴婢扶着您出门走走去呀!” 孝庄还是不吭声,却也不打断苏麻的说话,原本屋里主子不发话,奴婢是不能主动开口的,不过苏麻是个例外。 再说孝庄年纪大了,人老了,有时候惯爱图个热闹什么的,这些年对宫里小宫女们也纵容起来,就爱听她们时不时叽叽咋咋的,贪个灵透。 孝庄此刻心里想的,是前几天小雅的话。 这小雅也算是好的,性子虽然娇惯了些,却也懂事明理,知道轻重。才不过十一岁的年纪,遇事就已经能够这般克制了,担忧顾虑也全在道理上,是一颗好苗子。 不过她既然已经来了紫禁城,又有这样的才貌品性,将来前途极有可能不可限量,回去科尔沁也是可惜。再说弼尔塔哈尔那粗陋急躁的性子必不肯答应让爱女加给区区一个侍卫长的。 可小雅若真是那不爱富贵权势的人,倒也是难得,只是现在若是想成全了她,就等于断了弼尔塔哈尔的打算,对小雅的处境反而是不利的。 所以这件事情要说容易也是,棘手也是,就不大容易办了。 孝庄没好气的嘟哝着:“你又来打趣我,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时候能走十步路了,还不是坐在轿子里头叫人抬来抬去的,与其这样,我倒不如就坐在屋子里念经,图个省事呢。” 苏麻像没听到似得,笑着凑耳过来,“听说御花园里头这会子可热闹了,雅公主和几个皇阿哥在抽陀螺玩呢,别看雅公主是个女儿身,玩起来可不输给阿哥们呢。” 孝庄眼睛一亮,顿时感觉豁然开朗起来,还是苏麻最能贴心,总能顺着她的心思。 小雅说起来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能够过早的下决定,若是逼于无奈,硬是需要政治联姻倒也罢了,现在分明还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小雅肯跟年纪相仿的阿哥们一块玩笑,那么就有可能会喜欢上他们中间的某一位,即便都不喜欢,京城里头青年才俊那么多,多挑几个家世好的,人聪明的,总有能够入得了她的眼的。 再加上时间一长,还担心她忘不了那个普通的侍卫长吗? 等姻缘真的定了下来,再求皇帝加封郡马,多多赏赐,务必风风光光的,对科尔沁也定是有帮助的。 若真按弼尔塔哈尔的打算,送小雅进了后宫,万一不得宠,不也帮不了科尔沁吗? 现在皇帝明摆着不亲近蒙古嫔妃,好多从草原上送来就没见过皇帝的,若让小雅也过上这样的日子,那弼尔塔哈尔还不得心疼死。 想到这里,孝庄连日来的愁容也便消了。。 16阿哥们的比赛 87_87399御花园里头还是一片肃容,所有的精致仿佛都是一个颜色,灰灰的石头,灰灰的树干,连水面上的倒影都是灰灰的。 这样更显得空地上那群穿戴得花花绿绿的阿哥们越发惹眼了。 当然这群男孩子中间还夹着个小姑娘。 也不知道最先是谁出的主意,大概是嫌天气冷,上书房里的炭火把屋子熏得又太闷,就想着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于是才有了御花园一景。 阿哥们的游戏其实也单调的很,概括起来就射箭,骑马,抽陀螺,还有布库。 起初我还不知道布库是什么,穿越过来之后才晓得这就是摔跤的意思。 满人和蒙人相对汉人来说,比较爱好勇斗狠,大概是原生长地的缘故,环境太恶劣了,冰天雪地的,又时常有野兽出没,没点狠劲活不下去。 而汉人就幸福得多,气候环境摆在那里,物产也足够丰富,于是就有了上层建筑:之乎者也and鄙视一切外来蛮夷。 结果鄙视来鄙视去,把自己的祖产都给鄙视掉了。 事实证明,光会摇头晃脑的念孔夫子是绝对不够的。于是自清王朝入关以来,从未松懈过培养皇子体力方面的锻炼。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身为皇子必须要会摔跤和抽陀螺。 朝廷上武官说话往往也比文官有分量得多。 这点结论我是从父汗身上总结出来的。他在京城走了一圈,宴请他的,给他送礼最多的不是跟他关系近的满蒙大臣贵族等,而是汉人文臣。 平日里他往京城送礼,也大多是给武将的礼物要比文官的厚上三分。 于是我就知道了,在康熙年间,至少是从现在起往前,文臣混的不如武将。 其实想想也有道理,现在天下局势是大环境趋于稳定,小范围还处于动乱,比如西北的噶尔丹,是全蒙古民族的噩梦。 在科尔沁有的阿妈就拿噶尔丹的名字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父汗这次来京城,必定也跟康熙说了噶尔丹的事情。 三藩也是前两年才刚刚平息,好像现在还在打台湾,还有南明小朝廷,朱三太子什么的。 总之形势是不那么太平,武将的地位比文臣要高,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目测这几个娃娃中,三阿哥的陀螺抽的最好,抽的陀螺型号也是最大号的,像西瓜那么大的,他挥起马鞭撇撇的抽,抽的小脸红扑扑的汗直流,看他欢快的神情,像是这颗陀螺一会就能给他抽到天上去了,他身边的小太监也是高兴坏了,手握拳头眼睛放光,一脸自豪的。 大阿哥估计也能抽得好,但更喜欢指导弟弟们抽,他这边停一下,那边留一下的,时不时握着小弟弟的手,替他抽两鞭子,把陀螺抽得转起来了就放手让他自己来抽。 没见到太子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事实上我也没什么机会跟太子来个照面,如果太子不留心的话,说不定还不知道有我这号人。 本来还以为四阿哥会自持身份,不屑于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哪知道他也玩的起劲,本来远远的在其他地方抽,见三阿哥抽的好,便把陀螺往三阿哥跟前抽过来,也不知道是要故意挤着他还是想要存了心跟他一较高下,总之是三阿哥慌忙护着自己的陀螺避让,这抽得正好呢,万一不留神挥错一鞭子,那可就玩完了。。 17太子领导来检查了 87_87399我抽的最小号的陀螺,大概小恐龙蛋那么大,像榛子的形状,椰子壳的颜色。陀螺中间那一圈被抽得油光水滑的,就感觉陀螺头上是戴了一顶西瓜太郎的帽子,十分的逗。 我怎么抽那陀螺都只转个两三圈就要倒的架势,十分不给面子。眼见三阿哥四阿哥抽的那么好,就是小八在大阿哥的指导下也抽得比我好,我就越发的急躁起来,我就偏不信了。 我发起蛮力,把鞭子挥的脆响脆响,咬牙瞪眼抽得狠急了。就连小八都留意到我的表情,怯生生的样子又露出来了。 大阿哥几次想要上前来帮我,都被我的眼神吓退了,我才不给机会让他英雄救美呢。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也不敢上前,怕我抽到了他们,更担心我不小心抽到了自己,我要是受了伤,他们这些人怕是也要跟着倒霉,一个个比鬼还着急。 突然,我手腕一紧,刚在想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出来拦我?扭头望去,见一身象牙白包金边绣繁纹长袍,一脸贵气逼人的英俊小生伸手拦住了我。 小生看上去跟大阿哥差不多的年纪,但眼睛不如大阿哥明亮活泼,我正猜着他的身份,目光便落到他袍子的纹饰上来。 那分明是五爪金龙的式样。 能穿龙袍的,这普天之下除了康熙之外,就只有…… “给太子请安!” 我慌忙就要行礼,却听见太子似笑非笑的语气说道:“你这样的抽法孤倒是没见过,你哪里是想要抽陀螺,你分明是要把这陀螺给打粉粹喽。” 我微微有些脸红,只好低着头掩饰,送别父汗的那一天倒是远远望过太子一眼,那时他穿的是比康熙龙袍浅两分的储君服饰,虽然显眼,但那天人实在太多,我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完全没看清楚长相。 今天一见,他长的跟大阿哥还是有几分相像,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脑子飞快的盘点着接下来的说辞,面对太子,我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即便是隐约知道他今后的结局不是太好,但至少在现在,他是十分受人尊敬的,父汗每年单独给他进献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 “回太子的话,我……” 我小声就要回答,哪知抬头时太子已经起步走到大阿哥他们那边,站定了等小八那几个给他见礼。 人家居然没空搭理我了! 自从穿越过来,哪怕是在王公贵族面前,我也是能吸引众人目光的那一个,不论身份或者名气,哪晓得来到这紫禁城之后就要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了? “小八,你这身子骨得长结实一点,你看上去可比这陀螺大不了多少。”他眼睛晃了一圈,又落在三阿哥的身上。 此刻三阿哥已经停了下来,虽然陀螺还在地上转着,越转越慢,看三阿哥的眼睛都是里面满满的心疼。 “老三,瞧你这一头的汗,仔细一会再着凉得了风寒。” 四阿哥大概早在太子走近之前就主动停了下来,此刻负手站在一旁聆听教诲,哪知太子还没顾得上说他。 我心里哑笑,敢情是太子领导来检查了。。 18傲慢的太子爷 87_87399太子前后训话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自己,心里大概十分满意,便转过头来看我。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有些不大自在,被一个十三四岁但时刻装老成的小孩子莫名其妙的盯着,我只好上下检查了自己的衣裙。 没什么不妥当的呀! 却见太子问道:“你就是蒙古来的雅公主?” 我几乎要倒吸一口气,虽然今天是第一回正面对着太子,但我入京前后都快三个月了,他作为这紫禁城的半个主人,居然才意识我的存在,这也罢了,可他还刻意表现的这么明显,这叫我不得不生出一种“此人太清高”的印象。 我清了清嗓子,笑着福了福:“回太子的话,我正是科尔沁王爷的女儿,齐齐塔雅娜。”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太子,君臣有别,被忽视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八悄悄提醒道:“太子哥哥,雅公主是皇阿玛的表妹,我们应该叫她姑姑呢。” 我面色有些发窘,不禁在心里为小八的勇敢善良狠狠点赞,但更留意到太子表情中的不屑越来越明显。 太子笑着望着小八,那表情就像在看儿子似的:“八弟,你这话算说错了,俗话说天子无亲戚,若要论起皇亲国戚来,这京城里有一半多的人要跟你我称兄道弟。可我们是天潢贵胄,真要论起辈分来,不就都乱套了?这样一来,皇权的威严何在?” 我默默叹气,孩子,你有这优越的身份感本来也没什么可挑剔指责的,可事实真的能如你的意吗?做人留一线,今后好想见,这都不懂。 我笑的十分灿烂,更加福深的说道:“太子说的是,谢太子训导,也谢八阿哥。” 大阿哥见气氛有些尴尬,便笑着走到我面前扶我起身,转身对太子笑道:“难得今日天气好,咱们兄弟在一块玩就别太拘礼了,雅公主来者是客,不如就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可好?” 大哥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太子大约见我看着温顺知礼,便欣然点了点头。 可这样一来,所有人的玩兴已败,即便是重新开始玩,也大多以在太子面前表现为主,没有刚刚的兴致勃勃了。 尤其是我,刚刚卖力抽了半天陀螺,这会子觉得胳膊已经酸透了,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叫康泽木给我揉揉。 我正想着要不要就此回宫,却见太子背着手悠悠的朝我走来,我眨着眼睛故意望着别处,脑子里面剧烈挣扎要不要起身迎接。 在犹豫了一秒钟之后,我决定死都不站起来,就当没看到。 “你怎么啦?怎么不过去玩?” 我一抬头,太子已经把我面前的阳光挡住了,从这一的角度,就感觉他的头被阳光包围,就是上面多了一个光圈的那种。 我觉得好笑,便坐着回道:“刚才抽的正过瘾,被你这么横空一拦,手不抽筋才怪呢。” 刚刚在那么多人面前那是没办法不给他面子,现在是在私下里,我当然不想太由着他,便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19慈宁宫的妃子们 87_87399哪知他很乖的蹲在我旁边,煞有介事的拿起我的手腕瞧了瞧,皱眉自语道:“好像是有些肿了。”轻轻嗯了一声,又说:“我宫里有一些消肿化瘀的药膏,一会叫人给你拿去,涂个几回保管就不疼了。” 按理我本该起身谢恩的,可瞧着太子爷这么乖的蹲在我身边,且充分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初中生大的孩子,便想要调戏他一番。 故意瞪眼道:“你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了?”刚刚不是很嚣张的吗? 太子好像一直在研究我的手腕,听了我的话才迎上我的视线,白了一眼,说:“刚刚你说被我一拦才抽筋了,我要是就这么不管了,回头老祖宗过问起来,我可不好担待。” 聪明! 可总感觉有点奇怪,这孩子太喜欢装了。 他站起来,随意的拍了拍袍子,便笑便走到四阿哥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今日上书房的吴师傅给我带了一幅颜真卿的字帖,咱们一块去观摩观摩,你若瞧着顺眼,孤就赐赠于你。” 四阿哥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听了之后也是躬身谢了谢,便跟在太子半步之遥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我在身后瞧着,想起将来可能的数字党大战,使劲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也参合不进去。 新年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北方的冬天气温虽然低,经在人的身上却不会感觉太冷,不比南方湿冷的气候,阴阴的。 天气一好,我在屋里渐渐坐不住,慈宁宫后花园那块小地方显然已经不能够满足我,可时常往宫外头跑,叫人瞧见也不怎么好。光是遇见康熙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们,我就得躲闪回避,倒不是因为怕她们,而是她们有些人太难缠了。 是的,她们中的很多人已经开始缠着我了。 在慈宁宫里我时常会看见三五成群的宫妃一起来给孝庄请安的,孝庄十有*都不会接见,只是留她们在偏殿喝茶,吃点小点心什么的。 就这样的冷漠都无法阻挡这些当朝宫妃巴结孝庄太皇太后的热情,来的人只增不减。 所以,慈宁宫里面一纵不相干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得了这些宫妃的好处,为的只是这些人能有机会在太皇太后面前替自己递话。 有好几次被我瞧见那些在东暖阁伺候的小太监袖子里面塞得鼓鼓的闪出来,一见到我之后红红的小脸更红了,险些要吓的瘫在地上。 我摆了摆手,叫他快闪,小太监不容易,我虽然不肯用他们,也不忍心去揭穿他们。 那些宫妃们多是有名分但过气的妃子,终年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一面,但至少曾经有过宠,不然不会有名分,只有有名分的宫妃才有资格来给太后请安。 她们也真是可怜,大约在此之前也想过好多法子,乾清宫递不进去话,这才求助于慈宁宫,无论是哪个太监宫女,不问有权没权的都塞银子,就拿刚刚那个小太监来说,他这一辈子做到老做到死,也不可能伺候到孝庄跟前,即使伺候上了,也绝不会冒险替宫妃递话。 所以这些省着自己份例银子来喂这些慈宁宫奴才的宫妃,她们的希望始终注定是要落空的。。 20我还没有脑残 87_87399而这些还都只是明面上看得见的,还有更多被皇帝临幸过后就抛到一边的庶妃们,她们的境况更糟。 西六宫的不知道哪个宫房里的一个小宫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上次我撞见时就感觉这女孩子胆子很小,见人说话就脸红,可见她穿着打扮尚可,至少有别于其他宫女,一问才知道原来她已经为康熙生了一个公主,小公主已经两岁多了,还没断奶,也没取名字,而她自己也没有名分,只有一个更小的宫女伺候,不大出门见人。 帝王临时对哪个宫女起意临幸也是常有的事,我父汗就有好几个侧妃都是婢女出身,可好歹她们伺候父汗一场,就算没有生儿育女的也都给了名分,像这样什么都不给的也少见。 不过汗王帐子里的女人少,不像紫禁城里面的佳丽千万,基数大了,竞争多了,能出头的自然就少了。 还有,听宫女说承乾宫里面住着四五位蒙古庶妃,自从进宫之后就没入皇帝的眼,十多年了,在后宫都是默默无闻的,只是偶尔来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说话。 好歹有这么一层乡情在,要不然深宫的日子更加难熬。 有天我换了一身粉红色的小棉袄,意气风发的来东暖阁找我的皇祖母说话,就遇见三人一伙的蒙古小妃嫔等在殿外头,一见我来,纷纷屈膝行礼,虽然是低着头,却在努力的抬眼皮子打量我,想要把我瞧个究竟似的。 我还了礼,她们又开始欲言又止,对于这样有些过分的关注,我既享受又觉得负担,只好催促门口的太监快些进去给我通传。 那太监也是个眼尖的,一见是我,连忙跪地打千,不等我吩咐又利索爬起来掀帘子放我进去等。 我一脚刚要踏进门,顿了顿,回头瞧了瞧那三个,她们的眼神正巧对上去,慌忙全低下头来。 这些故意做出楚楚可怜的小嫔妃们只怕是巴巴的盼着我能把她们给带进去。 对不起了三位,我还没有脑残。 孝庄摆明了不想搭理你们,你们还整天的缠过来,像蚊子一样在门口嗡啊嗡啊,害的人家出门都不方便,以为这样就能够讨好太后,讨好皇上,太痴心妄想了吧! 想要获得康熙的宠爱这没错,这也是你们的本分,可是整天不着调的异想天开就对了吗?有这点毅力和功夫不如去做些别的,走走好的门路。实在没有,那就对下人宽和些,广结善缘,挣个好名声,扩大你们的影响力。 如果连这个都不会,那么恭喜,你们的确不是这一块料,赶紧洗洗睡去吧,那些恩宠啊,荣华啊都跟你们没有关系,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不招惹是非,不欺善怕恶,总能活下去的。 男人嘛,在客观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想娶多少老婆,想亲近谁都是不受限制的,这点自由没有,那谁还眼巴巴的盯着那方宝座? 后来想想,历史上的康熙明面上的老婆就有五十多个,背地里面看不见的只怕是数都数不过来了,难怪生出那么多儿子搞了一场九王夺嫡。 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老爷子他自己呀!。 21寂寞的惠妃 87_87399后来我也问过苏麻,为什么西侧殿里来喝茶的小妃嫔越来越多了,太皇太后从来也不召见,却也不见她们气馁? 苏麻没对我说的很明白,大概是为了顾全那些皇妃的颜面,不过苏麻的意思我是明白了的。 大致就是这些深宫无宠的嫔妃,日子十分难熬等等,要是一直默默无闻的那还好说,关键是她们明明都有陪王伴驾的经历,或多或少都有过宠爱和怜惜,或许那时候年轻的康熙也对她们许诺过种种美好愿景,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全都没有实现,于是就有了这个心理落差。 苏麻说完之后还点拨我,不要瞧不起她们任何一个,这后宫里面的人都不简单,尤其是这些可以进出慈宁宫的,更是非比寻常。 好吧,您说的对,我听还不行吗? 我觉得还是小阿哥们比较好玩一些,那些女人身上酸味太重了。 算起来大阿哥也有好一阵子没来找我玩了,我今天心情好,跑去找他吧! 惠妃宫里面给我的感觉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古色古香的,透着历史的沉淀意味。 也难怪,惠妃是康熙早年众多老婆之中的代表者,如今孩子都快要娶媳妇了,就算是为了装身份,也不能像小妃嫔那样净喜欢花花绿绿没有厚重感的东西的。 可惠妃的年纪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呀! 或许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她对我倒是客客气气的,招呼坐又招呼吃,还陪着一块吃。 “难得雅公主得空过来,可事有不巧,我们大阿哥这会跟着师傅学骑射去了,估计还有小半会子才能回来,公主就在这里陪我坐坐,咱们俩说说话吧。” 惠妃皮肤挺白的,是那种干净剔透的白,整个人也丰满,只是身上穿着土黄色百合宫装有些老气。 不过细看她的眼角也有些皱纹,脸上似乎多涂了些蜜粉。 我看桌面上的牛轧糖果像是很好吃的样子,便点点头答应略坐一会子。我放了一小块糖在嘴里,粗粗嚼碎了吞,又小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放下茶碗笑道:“大阿哥的骑射功夫想必十分了得吧?前年在科尔沁的时候就听说大阿哥骁勇善战,出外打猎是俘获猎物最多的呢。” 如果记得没错,大阿哥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封为君王,功勋卓著,说他骁勇善战总是错不了的。 说到儿子,惠妃眼睛似乎要放出光来,连忙笑眯眯的握着我的手,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生唯一的知己。 “连雅公主都这么说,想必就是了,我也时常听人提及那年大阿哥随皇上巡幸蒙古,一路上添居风光。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能有皇阿玛的些许风采,真是不枉费皇上的悉心教导,阿弥陀佛。” 我:“……”能不带这么夸自己儿子的好么? 看来我注定跟这些嫔妃们没有共同语言,于是找了一个借口便准备开溜,可正当我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大阿哥!。 22大阿哥表白了 87_87399原本大阿哥低头慢步走着,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见是我,便笑着快步走过来。 “你来找我了?” 看着他闪着星星的两眼,我有些不好意思,便背着手望着天空说:“嗯,我闲着没有事,便出来溜达溜达,没曾想便走到这里了,方才进去给惠妃娘娘请了安,这正要回去了呢。” 大阿哥脸上的笑意不减,像是我不小心走到了这里这已经是对他莫大荣幸似得。 他笑道:“皇阿玛这阵子国事缠身,额娘怕是也觉得无聊,今日有你来陪他说话解闷,真是好极了。” 然后他才想到我刚刚说过的词,“溜达……”他沉眉一想,又笑了起来,“想必是蒙古最近兴起的词,挺有意思的。” 我却对他刚刚走来的样子有些感兴趣,便说:“听说你这阵子已经不去上书房学习了,可是皇上给你派了差事?”也没见你去找我玩,虽然不怎么喜欢你的过于主动,但你偶尔能来陪我打发一下时间还是很好的。 谁叫在这四面高墙之内,我这么没有朋友。 谈到这里,他又心事重重起来,深吸一口气,望着我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我一瞬间又有些后悔,刚刚的话会不会让他误会我在关心他? 很快,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道:“不瞒你说,我终于有了为国尽忠的机会。” 我一听吓了一跳,他便解释道:“皇阿玛已经亲*代,眼前这次攻打准噶尔,让我随二伯出征。” 跟裕亲王福全一起?裕亲王这时可是红极一时的人,这么看来康熙好像很重视眼前这小子。 瞬间联想到我所了解不多的清朝历史知识,好像这个准噶尔王很难对付的。 当年父汗要把姐姐嫁给噶尔丹做王妃时我还特意开口求了情,因为我知道噶尔丹后来的结局也不太好。但是当年我年纪太小了,说话做事也不能够太像一个大人,父汗不睬我,我只能去磨母妃。 母妃对我不舍得姐姐远嫁的哭缠也没有太在意,也有可能因为姐姐并不是她亲生的缘故,只是叫人好生照看安抚我便罢了。而父汗也给那位庶妃抬了名分,以视做功劳。 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我也只能够感叹那些没有权势的女人命太苦,叫侍女多分给那位苦命的姐姐一些我的财帛,如此而已。 我不禁有些担忧,“那你跟去打仗了,惠妃娘娘一个人在宫中不是要担心的?” “额娘那边,舅舅会去安抚。”他顿了顿,像是很难开口。 我静静等着,心情也十分复杂起来,这小子如今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生在帝王家,我要是做得有些偏差,叫他对女人这个物种失望起来,将来要祸害多少无辜女人? 在我犹豫是不是要换个话题缓解气氛时,大阿哥终于表白了,他左右看看无人,便从腰带上解下一块浅绿色雕龙玉佩,颤抖着手递给我,目光羞涩但很坚定的说:“替我好好保管,等我得胜归来时再亲手交给我。” 我:“……”。 23单方面的定情信物 87_87399见我迟疑着不肯接过,他干脆硬塞在我手里,连同我的双手一同握住,说:“一定等我回来!” 玉佩躺在手心里冰凉凉的坠手,让我有些毁三观。 事实上我从穿到这里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三观尽毁,在草原上我就像是一匹小烈马,托身为科尔沁王爷的唯一嫡公主,在草原上没有任何人敢招惹我,同样也没有人敢对我表白。 如今收获了这一世以来的第一个表白,我却怎么都浪漫不起来,我想把手给抽回来,因为他手上有汗…… 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很厚道且很负责任的安慰他:“你也别太过紧张,虽然是头一次出征,但横竖有裕亲王在,他身经百战,威名远播,你们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说话时我低着头轻轻抽回了手,并故意紧张的左右望了望,做出很难为情的样子,至少不会让这个单纯的大男孩太过尴尬。 我说的话可是有根据的,历史上的大阿哥走的就是武将路线,后来战功赫赫,肯定不会现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 而且人家都要出远门了,总要适当表示一些的。 谁知大阿哥好像欣喜若狂,甚至有些眼中含泪,语调急促的说:“我原本心里头还七上八下的,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你放心吧,我一定竭尽所能,勇立战功,总不会叫你失望的。” 额,我望了望他清澈的眸子,一眼能够望到底,心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理解错误了。 看来这惠妃宫以后是不能够主动过来了。 好不容易脱了身,回到慈宁宫,打发了宫女都出去,关上房门,掏出那块玉佩仔细看了看,做工极为考究,在这个时代见惯了宝贝的我,见到这块圆形的玉还是有些暗暗吃惊的。 极品羊脂玉本就难得,这块还做成圆形的这么费料,这也算了,它还生得这么纯净得这么灵透,京城的物产富饶果然跟风吹草低的地方不是一个级别的。 难怪人人都想要做皇帝。 我起身在多宝阁上找了只大小合适的锦盒,换出了里面的东西,然后用绢子包好放在里面。 搁好之后,我还特意在锦盒上面放了一只墨绿色的小乌龟。 安置妥当之后,我拍了拍手,想着好一会子没有上点心了,惠妃宫里的那些点心太传统太旧式了,看着好看,吃起来味道一般,我有些吃不惯就没怎么吃,我便走到外边招呼康泽木过来。 我喜欢吃点心这一点,伺候我的四位宫女都知道,每日御膳房都有新做好的准时送来,只等我一声招呼便摆盘上炕。 不一会,面前呈现的就有山药枣泥糕,马蹄菊花糕,桂花南瓜糯米饼,抹茶绿豆酥,蜂蜜芝麻糖,并几盘糖浸话梅,椒盐南瓜子等十几小盘并一壶玫瑰清露和一壶柠檬山楂水。 我一定是太*了哈哈! 这些揉搓了古今色彩的小点心,可是我花了好多好多心血才调教慈宁宫厨房做出来的。。 24我身边的宫女们 87_87399在这里吃饭可不比在科尔沁,紫禁城里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餐和午餐,晚饭是不吃的。 在现代人的眼里,早餐应该是八点到九点之间,午餐是中午十二点的样子。 可这边早餐提前了两三个小时,午餐又往后面推迟了两个小时,不知道这些人想要干嘛。 而且所有的菜式基本上都是清蒸水煮,看着色泽鲜美可口,可吃去吃来都差不多一个味道,至少慈宁宫里的厨子是这样的,或许这是为了照顾好孝庄的牙。 偶尔吃个一两天那叫换口味,时间长了我肚子的馋虫可就要抗议了,再说我现在可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会发育不好的。 所以我认为两顿饭之间的零食格外重要。 孝庄为了彰显对我的恩宠,几乎每顿膳都要派人赏菜下来,有时候还会派人来请我过去一块用膳。 这也是我感觉到别扭的地方。 就好比你跟一个长辈一块吃饭,长辈疼你,给你夹了一筷子菜,即便不喜欢吃,也要硬着头皮吃完,然后笑着说谢谢好好吃噢这样类似的话,长辈才会开心,才会更加的疼爱你。 听宫女们说,赏赐下来的菜是要吃完的,说的好像要连盘子一样舔干净才好。我理解这中间的尊重含义,也极力试过把孝庄赏赐下来的菜全部吃光。 然后当天晚上我就神经性的拉肚子了。 第二天我望着面前飘着香味热气腾腾的毛麟青鱼片,毅然决然的放下了筷子。 我还没有那个胆子和决心把这桌饭菜通通撤走另点,但我决心彻底改善我的生活标准——多吃零食! 苏麻分过来给我的四个宫女其中一个叫秋葵,十五六岁的样子,算是大宫女了,长的水灵灵的很爱笑,虽然不是这四个中最漂亮的一个,但绝对是最聪明最能够体擦主子心意的一个。 比如我在吃话梅的时候略微皱了皱眉头,下次送来的话梅外头一定会包裹一些白糖,或者干脆用蜂蜜浸过之后才端过来。 不是立马撤走再也不见,而是改良之后再送来瞧瞧,足够说明这姑娘是能个花心思,且有些胆子的。 我房里面原本人就不多,于是我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尽心竭力的姑娘,也很自然的把她当做“大姐姐”似的亲近起来。 秋葵在我身边显了出来,无疑是对其余三个人的激励和鞭策。 都是一同来的,为什么人家可以一跃成为近身侍女,而却只能够做些打扫屋子摆放器具的杂活? 她们当然不知道这里面其实是有一个重要原因的,那就是康泽木。 康泽木跟在我身边也有很多年了,大我三四岁的样子,是父汗王帐中一位已经退休的侍卫长的女儿,父汗借着母妃的名义赐给我做的侍女。 康泽木对我细心照料,事无巨细,原本我跟康泽木也是玩得很好的,但自从来了紫禁城之后,我隐约有些感觉康泽木很多时候是在替父汗监视我,或者说成提醒更加合适,但就是叫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便存心想冷一冷这个有些武功底子的丫头。 所以,接近秋葵,让她渐渐有取代康泽木的势头,成了我现在最好的选择。。 25孝庄生病了 87_87399于是康泽木让我给搪塞着去做些点膳传膳的工作去了,为此我还特意拉着她的手撒娇着说:“姐姐你最了解我的口味了,你点的东西最合我心意了。” 膳房里的菜都是一个味道的,随便你怎么点,我总是不会多吃的。 平时她也进屋伺候,多是端茶倒水之类的,我身边更衣洗漱的事情,已经不大叫她沾手了。 大约是这丫头隐藏的有些深,起初硬是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不满或者失落的样子来,这更加印证了我对她那个有心计的印象。 不过在日子又过去两旬之后,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有天有些神秘的给我敬上了一晚点了樱桃甜汁的香蕉糊。 还说着看着公主日渐消瘦,许是吃不惯京城的食物,奴婢看着心里难受极了,盼望能为公主分忧之类表忠心的话。 我看着面前飘着香味的香蕉糊,心里受用极了,投过去的眼神也充满了“姑娘你很有觉悟的嘛!” 我才不想话心思去研究你到底是不是父汗派来监视我的人,只要你懂得忌讳我,知道谁更有本事决定你就好了。 我还是很念着旧情的人,我来京都半年了依旧忘不了沙尔斯就能看出来。康泽木在给我差不多有三次主动示弱之后,我就又吩咐她伺候我近身的事情了。 起初我还有些担心秋葵会不服气,暗中给康泽木使绊子什么的,后来发现我这操心纯属多余。 秋葵笑嘻嘻的康姐姐前康姐姐后的,叫得比亲妈都还亲,而且自从康泽木恢复了我身边第一宫女的位置之后,她很识趣的退居二线,专门给康泽木打下手,只是偶尔陪着康泽木进屋来帮忙。 这才是顶聪明的人,跟聪明人交流,总是能够轻松很多的。 于是,我屋里的氛围一直都很好,大家虽然争相表现想出头,总的来讲还是很团结的,没有暗地里较劲之类的事情发生,这样的良性循环的让我很满意。 我满意的好处之一是对她们越来越慷慨,开箱子挑东西出来赏她们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多么喜闻乐见,其乐融融啊,连苏麻来的时候都称赞我这里的规矩好呢。 日子平静的过着,正在我又一次觉得无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孝庄生病了。 老人家偶尔有个头痛脑热的原本也是平常的,可孝庄这一次生病却是来势汹汹。 据说这一次是因为这几天的天气突然急剧升温又急剧下降,导致更换衣物不及时而着了凉,还引发了旧疾,所以显得有些严重。 佟佳氏一天来慈宁宫三次,除了给她的皇祖母侍疾之外,就是不停的召见太医问询病理,看那样子像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甚至有些夸张的是她还听信民间偏方,说以血亲之血下药,方能百病全消这之类的话,要不是好几位宫妃跪拦着,她或许真敢在自己身上动刀子。 此时我对孝庄也渐渐有了感情,印象中这位慈祥的老奶奶对我总是和颜悦色的,如今见到她躺在病榻上日渐消瘦的模样我也心疼极了,可我绝对不会丧失理智相信什么割肉疗亲。 我不想去揣测佟佳氏的意图,只愿以古今思维不同来解释她的行为。。 26弥留之际 87_87399我半跪在孝庄病榻前,伸手握紧她的枯手贴在我的脸上,她缓缓转过脸来,对我依旧慈爱一笑。 我的眼泪迅速落下,想要开口喊她,却已经泣不成声,只是不停抚摸她已经像干柴一样的手腕。 “姑奶奶,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 不过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今天早上的孝庄气色便已经呈现枯败之相,我好害怕她这轻飘飘的身体随时会飘到天上去。 那种感觉我曾经尝试过一次。那时我分明能够见到围在我病床周围的亲人,能清楚听到她们的哭声喊声,能看到她们肆意拉扯我的身体,企图唤回我已经渐行渐远的灵魂。 然而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越飘越高,直致紧挨在天花板上俯瞰这个不大房间里面我最亲的人。我试图大声呼喊,但没人能够看得到我。我慌乱着,害怕着,任由无比的空虚无助将我紧紧缠绕,包围,并随风而逝。 孝庄脸上泛出只有孩童才有的单纯笑意,她吃力的说道:“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你别太难过。” 我泪如决堤,支撑不住的将脸埋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佟佳氏跪着膝行上前将我强行拉下,斟酌着在我耳边略大声的说道:“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这一次太医们也一定能够妙手回春。雅公主你也别太过担忧才是。” 后半句她微微加重了语气,拉着我的肩膀也渐渐用力,或许我此刻的确十分失态,已经影响到孝庄的求生*。但我坚信,这时的孝庄该是不想听那些不切实际的鼓励,而只是想好好见见身边的孩子们,好好道别。 这时门口大声万岁而至,康熙箭步而来,他双眼微红,身上还穿着朝服,现在这个时间是平时议论国事正值高峰的时候,看得出来康熙听闻皇祖母病情恶化无心政务,草草结束了朝会而来。 佟佳氏丢开我而起身迎接,康熙把帽子胡乱摘下丢给她便坐到孝庄的榻上,佟佳氏转身把帽子给到惠妃,惠妃再招呼宫女来收好,才又转身过去拿娟子擦了擦眼角,偷偷瞧了瞧康熙。 孝庄同样也对康熙笑了笑,说了声,“孙儿,你也来了。” 孙儿这个称呼,孝庄有多年没有叫出口了,大约是康熙迎娶赫舍里元后之时,孝庄便改口称康熙为皇帝了,此后平时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孝庄都不改称呼,康熙心里不由得为之一颤。 康熙也握起孝庄的手,含了泪道:“皇祖母……您可好些了吗?” 康熙说话一向都是浑然有力,我极为难得的见到他如此没有底气的一幕,他像是在问询,更像是在哀求,哀求能够转危为安,尽管从内心里他大概也明白此次已经无法逆天而行。 “我的好孙儿,如今已经是位英明的好皇帝了。昨儿个先帝托梦给我了,叫我转告你,咱们大清必胜,流寇噶尔丹必败,叫你放心。” 康熙的眼泪滚了下来,肩膀也微微发抖,“是,请皇祖母放心,孙儿一直相信噶尔丹被完全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他似乎在咬牙切齿,他在憎恨仇敌噶尔丹,因为这个一个不入流的人居然让已经在弥留之际的祖母还要为自己担忧。 噶尔丹!朕誓要剿灭你!让你在茫茫天地之间再无立锥之地!。 27孝庄病逝 87_87399一屋子嫔妃里里外外的跪着,我跪在佟佳氏的身后,神情有些恍惚。这场景是如此惊人的熟悉,连同这极端的空洞感都无比熟悉。 我害怕的蜷缩起来,我看了看周围,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靠并给我支撑的人,比如康泽木的肩膀,但她是没有资格进入寝殿里来的。 连那些小阿哥们也要回避到珠帘以外,里面除了近身女眷之外,只有康熙一个男人。 也许只有在危难无助的时候,才显得出男人的重要,我知道要不是康熙在这里镇着,这些女人心里都有个忌讳,或许早哭乱成一团了。 现在她们只敢小声的抽搐,或许真情,又或许自身。 康熙开口了,“皇祖母,你的手这么冰冷,孙儿让人给你再加一床被子吧。” 如今已经是五月的天气,孝庄身上盖了三层薄被子,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还要加? 我不等孝庄做出反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站起来走到床榻前对康熙说道:“皇上,姑奶奶并不觉得冷,她现在只是不堪重负。” 说着不理会康熙眼里的惊诧,很迅速的抽出了最外面的那一层桑蚕丝被。 就像是遥远而又模糊的那一幕,我有多么想掀开我身上负重的被子,却无能为力那样。 康熙怒道:“你在做什么!” 我不抬眼看她,依旧整理被子,还说:“皇上放心,姑奶奶不会冷的。” 康熙伸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双眼暴红,神情逼人,对我此刻的大不敬行为十分恼怒。我看见佟佳氏原本要上前来求情,见到康熙这样,也不敢开口了。 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康熙要对我治罪我也要这么做。 很快,听见孝庄似乎仰着帐子长叹一声,“现在舒服多了。” 她感觉变得迟钝,人世间的一切都成了包袱,当然不会感到寒冷。 康熙眼中的惊诧变成了不可思议,他放开我的手腕,转而去看孝庄,孝庄脸上的笑容似乎比刚刚更加畅快了些,这才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眼中仍有薄怒。 我刚想府身退下,孝庄却转动眼珠子望着我,康熙连忙道:“你等等,皇祖母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我赶紧转过身去跪在榻前,伸出已经背康熙抓得发红的手腕,握住了孝庄的手,泪珠又狠狠滚落下来。 我真的很舍不得她,老天可不可以不要取走她的性命?或者,像对我的优待一样,也给她第二次生命可不可以? 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是直愣愣的望着我,我无法参透她眼神里面的含义,只知道那里面肯定有怜惜,不舍,宠爱,还有担忧。 她吃力的伸出另外一只手朝康熙,康熙立刻双手接过握住,她紧紧握着我们两个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康熙,紧接着,她脸上出现无比轻松的神情,像最最单纯可爱的孩子那样,充满童真。 她最后吃力的说:“……要好好的,好好的……” 突然,她双手同时从我们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床榻上,我失色惊呼了一声,随即晕倒过去,我耳边立刻嘈杂起来,哭声震天,我好想感觉到我被人抬了起来,接着便没有了知觉。 等我从昏迷中惊醒过来,一时恍惚又以为回到了深冬,因为窗外是一片缟素。 慈宁宫几乎乱作一团,佟佳氏带着四妃里里外外张罗布置着,还是显得有些慌乱。 孝庄是得急病病逝的,虽说在此前内务府也预备过孝庄的身后事,但突然之间还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内务府在本朝也办过几场丧事,如孝康章皇太后,孝诚仁皇后和孝昭仁皇后。但此次去世的是历经三朝的孝庄文太皇太后,葬仪规格的程度在后宫绝对应该是空前绝后,光照搬先例肯定是不行的。 好在灵堂梓宫很快就布置好了,礼官奏请康熙,康熙下旨辍朝二十七日以视哀悼,且全国一年之内不可婚假娉娶,男子百日不得剃头等。 我披麻戴孝,面不施粉在跪在灵堂,手几乎是机械性的烧纸钱。殿里还有好多同我一样装扮的嫔妃,她们个个哭的梨花带雨,看得我见犹怜。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哭也能哭得这么楚楚可怜,一个两个是这样,那也算天生丽质了,但所有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全哭得这么美丽动人,这叫我不得不怀疑她们是发自内心的想哭,还是只想哭给别人看的。 或许,只是为了哭给他一个人看的。 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我的胃有些不舒服,在这么一群矫揉造作的脂粉堆里更加叫我反胃不舒服。 突然我的身子猛的朝前一倾,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手中纸钱的余香稍稍止住了我内心的恶心感,但这样下去非得失态不可。 我站起来朝旁殿走去,康泽木刚刚也已经赶了过来,端了一晚姜茶让我喝下。 还是康泽木了解我的心思,灵堂里面森冷森冷的,我们又全都跪在地上,虽然垫了软垫,还是抵挡不住体内的寒气。我原也是想不到这些的,闻着咸辣味的姜茶香,感激的看了康泽木一眼,她略笑了笑,忙蹲身下来替我揉膝盖。 我左右看了一眼,把杯子递给她,说:“别揉了,叫人见到不大好。”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而且人人都在力图表现,我不去跟风也就罢了,再不避讳的做些这个,只怕会叫人抓住小题大做一番。 再者,我也实在没有心情顾忌到自己的状态。回想入宫这大半年时光,孝庄对我的种种疼爱于偏袒,此刻都浮现在眼前,而她骤然离世,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她身边侍奉一碗汤药,心中实在有愧。 我的眼泪又泛了出来,未免叫人见到笑话,便快速用袖脚拂去。 “别人都在灵堂哭,偏你一个人只躲在这里,可别太伤心了。” 也许太过沉浸于悲伤,我竟然没有觉察到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有了人,康泽木也应声而起,连忙扶起我,朝来人行礼。 “给太子……”膝盖还没有弯下去,手臂已经被太子扶起,此刻他距离我已经很近,温和道:“别拘着,现在是非常时期,能免就免了吧。” 我只好谢过太子重新坐下,顺带抽回手臂,诧异着为什么太子能够进来这内眷的地方。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也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说道:“皇阿玛担心皇贵妃太过劳累,叫我过来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哦”了一声,找不到其他的话题,空荡荡的殿堂,十分肃静,我的思绪又被悲伤笼罩,只想要如无旁人。 父汗把我丢在这里,如今姑奶奶也离开我了,今后在这空空的皇宫里面,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康泽木给太子上了茶之后便退在我身后站立着,太子似乎有心想要打开话匣,也许是我太冷若冰霜始终未得。 他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态,即便伪装的再像一个大人。我想他此刻内心也十分难受,他的亲奶奶离世。别的小阿哥可以躲在额娘的怀里撒娇求安慰,他不能。 我望了望他,清俊的脸上果然愁容布满,下颚已经隐约有些胡渣了。 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见一行人挑帘子进来,待看清楚来人,我连忙扶椅子站起行礼道:“皇贵妃娘娘。” 佟佳氏快步走过来亲手扶起我,“原来你在这里,可叫我好找。”说完,她才注意到方才越过的太子,笑道:“原来太子也在。” 太子说明来意,佟佳氏便垂眼做出抹泪状,说:“有劳皇上费心了,这是我应尽的本分,目前一切礼仪有条不紊,还请太子转告皇上,别叫皇上担忧才是。” 太子尊了声是,便看看我们两人,告退了。 佟佳氏扶着我一同坐下,先是好言宽慰了一番,然后才说了来意,“皇上开了金口,让你一同去天坛为大行太皇太后祈祷,三日之后便要出发,你且准备一下吧。” “去天坛?”我有些吃惊。虽然我初来乍到不大了解这里的规矩,但却是知道一般后宫女眷无法自由出入宫廷,除非奉旨。而天坛这样神圣的祭祀场地,女眷绝难涉足,康熙却叫我同行,究竟是什么用意? 我注意到佟佳氏眼中难得一现的酸味,再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也算竭力操持,难道她不去天坛吗? 我没有傻到要问出口来,只是点头称是,佟佳氏便笑着握了我的手,叮嘱道:“这两日你一日来灵堂两次就够了,别太劳累,听皇上说这次祭天祈祷,他决意步行过去,你可要仔细些自己的身子。” 说着她还满腹同情的伸手摸摸我的脸颊,心疼道:“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瘦了,可怜的人儿。”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佟佳氏说话做事都这么滴水不漏,我却很难真心的喜欢上她了。 她太渴望好名声了,然而假的总归是假,即便伪装得再真也徒劳。。 28祭天 87_87399夜深,景仁宫。 佟佳氏回到寝殿脱了鞋袜,李嬷嬷忙呈上一块热帕子递给佟佳氏敷面,一旁早已经准备好洗漱用具的水烟,水秀,水纹三大宫女也一应围上来,有条不紊的替佟佳氏通头发,卸护甲,揉腿等。 佟佳氏今天回来脸色不大好,疲惫中透着一丝薄怒,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打起精神伺候着。 李嬷嬷是佟佳氏的奶娘,跟着佟佳氏从内大臣佟国维府到紫禁城。虽然奶着佟佳氏长大,也熟知佟佳氏的性子,却始终低眉顺眼的,从来不敢拿捏主子半分。一方面是畏惧佟国维一族的权势,另一方面,也与这个佟佳氏的泼辣性子有关。 主子是什么样的她心里面最清楚不过,刚入宫那会子孝昭仁皇后还在,她就敢暗地里给皇后叫劲,是个争强好胜的。 偏她那会子已经将宫廷险恶瞧的清清楚楚,见过好些个稍有不慎就丢掉了性命的奴才。主子的命到底金贵一些,可也是皇上皇后的奴才。 好多次李嬷嬷半夜里吓得惊醒,担心主子被人揪住了错处而受罚,连累了她们这些奴才。好在后来主子慢慢理事,待人渐渐宽和起来,再后来孝昭仁皇后没了,主子也被提了皇贵妃,就是名副其实的副后,再没人敢小觑,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今天的事情李嬷嬷也看得清清楚楚,皇上恩准了科尔沁的雅公主随行祭天,这事情虽然稍显意外了一些,可也绝对犯不着主子生这么大的气,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雅公主入了皇上的眼成了嫔妃,一时间也越不过主子去。 再说,京城外头还有佟丞相呢。那雅公主有什么呀,一个远在天边的王爷,成不了气候的。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佟佳氏没有开口说话,她也不敢擅自开口宽慰她,只得默不作声的伺候着,等着佟佳氏自己想开那是最好的。 洗漱完毕之后,李嬷嬷伺候佟佳氏换了寝衣,打发了宫女出去,佟佳氏这才终于开口了,“皇上今晚上还是独宿乾清宫吗?” 李嬷嬷预备着佟佳氏会问起,早已经打听了个清清楚楚,她点头答道:“回主子的话,是的,乾清宫的张德海三刻前来报,说皇上今儿提了,这阵子都不来后宫,想必也不会翻牌子了。” 佟佳氏脸上这才和缓了些,在镜子前坐下,凑近瞧了瞧,发现眼下乌青一片,又担忧起来,“终究是年岁不饶人,如今我这样子哪里能够比得过那些鲜花一样的女孩子们。” 李嬷嬷忙躬身笑道:“娘娘哪里显老?按奴婢说娘娘如今的摸样还像是双十年华呢,娘娘只不过是这阵子劳累,脸色有些疲惫了,可正是这样才刚刚好呢,叫皇上能够瞧得见娘娘的孝心。” 佟佳氏目光微微一柔,拿起妆台上的一只碧玉簪子在头上比了比,心道国丧期间自然是不能够穿红戴绿的,可也不能够不加修饰,如今这年岁,哎。 佟佳氏比康熙还要大两岁,却进宫的晚,在康熙大婚三年之后才入的宫。作为孝康章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进宫一路运途通畅,曾几何时她也满足于自己的得天独厚,即便是犯了些错误,康熙都对自己隐忍。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满足于自己此刻拥有的,就越是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归根到底,始终是她内心缺失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 在这跌宕起伏的深宫墙垣,为了让内心能够稍微踏实平静一些,她只有充分发挥自己的天然优势和性格去捍卫已经得到的荣誉。 倒不是说她是那种大奸大恶的,像以往宫斗剧中的主旋律诸如陷害嫔妃,谋害皇子什么的事情她是做不出的,但她会花心思阻止康熙跟其他小妃嫔见面,或者在选秀的时候把最漂亮的女人先撂倒等这些小动作。 总的来说,康熙后宫虽然人多孩子多,却还是很平静的。 “祭天!” 佟佳氏突然发狠咬出了这两个字,着实把李嬷嬷吓了一跳。李嬷嬷自然明白佟佳氏恨的是什么,只叹这主子什么都好,就是爱犯妒忌,在外面还不轻易表现出来,只会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过不去。 她早已经有了准备,忙宽慰道:“娘娘别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娘娘贵为皇贵妃之尊,那小丫头即便是再有能耐,又怎么能够捍卫您分毫?” 佟佳氏却来了劲,将碧玉簪子狠狠拍在桌角,转头喝道:“人家也是金枝玉叶,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孙女,皇上的亲表妹!又是这样的年纪,我哪里能够跟人家比?” 佟佳氏这些年渐渐在乎名声,处事也老练了起来,像这样的酸话当着其他人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可眼下再无旁人,李嬷嬷早跟她密不可分,这才使起了性子。 或许是无意中瞧见镜子中自己难看的怒容,佟佳氏这才收敛了几分气性,望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李嬷嬷,叹了一口气。李嬷嬷的性子太柔,自己这么些年,要是能够跟她和一和就好了。 李嬷嬷知道她心里头难受,不让她把气都撒出来她是不会好过的,只好柔声在一旁劝慰着。 佟佳氏像是在自言自语,两眼发直的说:“你是没有瞧见,皇祖母临终前紧紧拉住皇上和那丫头的手,八成是要把那丫头托付给皇上的意思。如今看皇上的态度,只怕再过不久,那丫头就要跟我比肩了。” 我跟在祭天队伍之中,全员步行。 朝霞便整军开始出发了,而我大概是夜里两点半就起床准备,以前去北京旅游的时候,坐着旅游大巴从紫禁城到天坛,还不算堵车的情况下都得一个小时。 今天却是步行过去,我低头望了望自己的两寸厚的白靴,心想辛亏我没有裹小脚。 皇帝出行,规格自然是隆重浩大的。丰台大营的士兵们来了将近一半,除去前后方探路清道的,随行的官兵大概在一千人左右。 康熙就在人群中间,他全身只有腰带是赤金色,其余是一片雪白,背影略微弯曲,大约是伤心太过的缘故。几个皇阿哥都随行出来,就在我不远的前方。 走到日头正午,我嘴唇发白,体力渐渐不支了。此时乾清宫的总管太监张德海小跑着步子过来小声对我说:“雅公主,皇上吩咐了,若雅公主身体不适,可以上轿子稍作歇息。” 我抬头,朝康熙的方向望去,他仍朝前走着,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体力不支的。 随行的这么多人都没有喊累,偏我一个人要求乘轿子,就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一咬牙,对张德海笑道:“多谢皇上,有劳张公公转告皇上,我如今还能够撑得住。” 张德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哈了哈腰,便又一路小跑着往前去了。 一旁的康泽木扶着我,奇怪的问道:“公主何不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呢?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做声。我是相信鬼神之说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机缘巧合的来到这里,我只愿意用我最诚挚的心意,去祈求那个可爱的奶奶在天国多一份安宁。 又过了一会儿,队伍停了下来,我看不到前方的情况,便叫康泽木上前去打听,才得知有王府在路旁设了路祭。 一路上我也见过不少的路祭,如今京城里亲王,郡王少说也有十几位,另外还有好些达官显贵,与孝庄有姻亲的,有主仆情谊的,在路旁设祭,供上牌位瓜果,披麻戴孝跪烧纸钱于情于理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为这个停下还是头一次,不知道是哪家的王爷这么得皇帝的面子。 我也不去理会,只趁机站着靠康泽木的肩膀歇了歇,活动活动脚踝。有大半年没出门活动了,这区区徒步都快吃不消了么? 好不容易走到了天坛,已经是晚霞时分了,祭天仪式只能在明天白昼进行,我们一行人被安排在天坛行宫歇下。 康泽木小心翼翼的为我脱去鞋袜,我“嘶!”的哼了一声,原来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子。 都怪这古代的袜子,虽然是棉的却不十分精细,穿着没那么贴合脚,走了一整天的路,不起水泡才怪呢。 一会洗漱过后,还得叫康泽木去这附近问问有没有伤药来涂一涂。 正想着,外头是张德胜的声音,“雅公主。” 这天坛行宫其实就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四合院,据说以前是明代一位皇帝养在宫外的小老婆住的地方,有些简陋。 我随身又只带了康泽木一个宫女,外面虽然有两个侍卫把守,却不方便进屋传话,于是张德胜只好倚在墙角喊了。 我已经脱了袜子,自然不好再穿上,便叫康泽木过去问他什么事,“有事你在门口替我回了就行,能不进来最好别进来。” 不一会,康泽木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天青色小瓷瓶,打开一瞧,正是治脚伤的芦荟膏。。 29形式主义 87_87399我把这小瓶子拿在手中,心里不说震惊,也是久久不能平静的。这东西既然是张德胜亲自送来的,那自然是康熙的意思,只是康熙竟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又想到白日里在人群中张德胜也专程赶过来问我需不需要乘轿子,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康泽木伺候我擦了药躺下,只觉得一阵冰凉的感觉从脚底慢慢涌上来,把一天的疲惫都驱赶掉了,困倦之意也随之而来,我翻了一个身,就一秒睡着了。 第二天照样是天不亮的时候就被人叫醒,康泽木早端了热水过来给我洗漱。这里大约是在郊外,早晨感觉凉意阵阵,我险些要打喷嚏。 未免一会在仪式中失礼,康泽木连忙要了些姜汤过来给我喝下,又不敢喝得太多,我只得先不喝水,硬往嘴里面塞了几块糕饼和小包子,最后就着还算温着的姜汤随便喝了几口便抹嘴出门了。 我与随行的阿哥们一道,跪在祈年殿下面的小广场。我们的身后分别跪着文武百官,我悄悄往后面瞧了瞧,这气势磅礴的,都可以拍电视剧了。 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东方已经隐隐出现霞光,今天大概是一个好天气,于是驱散了不少心中阴郁。我原本就乐观,除了偶尔有些神经质的毛病之外,总的来说还算没有超出正常的范围。 大阿哥早在上个月就已经跟着裕亲王去攻打噶尔丹,剩下的阿哥只有五以上的跟了出来,其余的都太小,大概还没被当成大人。 我们大概在地上跪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的膝盖早已经从疼痛到现在的没有知觉,前方正中的龙脉上才出现康熙一行人缓缓的身影。 所有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我只感觉两眼冒金星,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康熙依旧浑身缟素,只有别了一跳赤金雕龙纹的腰带象征身份。一众文武官员头顶上的帽子也换出了白色,丧服之下是正是的朝服。 随着康熙的走进,所有文武大臣齐齐三呼万岁,我原本就有些不适,陡然听了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便觉双耳发懵,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抬起头直视过去。 一旁的三阿哥好心拉了拉我的袖子,拼命的给我使眼色,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再疑惑的看着他。 此刻初晨的日光恰好落在我的脸上,感觉一阵暖意,但我眼前的人和景好像都出现了幻觉一样。 我心里这时在想,难道这里的人眼睛都跟太阳光一样的会发亮么? 康熙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好像还停留了一下,接着才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康熙跪在祈年殿露天祭坛当中,将自己亲自书写的祭文拿出来大声念诵了一遍。 他声音本就浑然有力,此刻又极尽抑扬顿挫,我虽然听不大懂这祭文里面写的具体是什么,但光听着,就能够听出他把对祖母的怀念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我瞬间联想到他的祖宗努尔哈赤起兵时对天下昭告造反七大恨,那声音一定是震耳发聩,气吞山河,要不然不会有感染力。 试想一下,要是努尔哈赤生就一幅娘娘腔的嗓音,斯斯文文的把这著名的七大恨念出来,在三军之前是多么的煞风景呀! 感觉身旁一直有目光盯着我,我瞧了过去,发现三阿哥眼神里面全是疑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神色有些微微失态,思维太过跳跃了。 辛亏是让善良的三阿哥看出我的表情有些许轻松,如果要让太子看到,非得教训我一个大不敬不可。 也许是跟这些古人价值观的差别,若是一件原本值得悲伤的事情被无限放大到仪式化,我就不愿意去照本宣科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祈祷仪式才宣告结束,当礼部尚书高喊出声的时候,我简直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终于可以不用跪了,再跪下去,这腿就不用要了。 谁知道跟开场的时候一样,退场也是要跪等康熙和随行一众亲贵大臣先行,接着我们才分拨退下。 我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望了望身后那雪白的队伍,好歹我还是皇亲国戚,而他们这些官员在我们还没来的时候就跪在那里了,要等我们全都走了才能退下,这里果然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呀!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行宫的,只知道这一路走来,我几乎都是靠在康泽木身上的。心想辛亏她有些武功,还是个蒙古妹子,要换成是江南水乡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早被我折磨得累趴下了。 把裤筒子挽上去的时候倒是没有见破皮,只是膝盖骨上淤青了巴掌大的一片,淤青的中间已经有些发紫蓝了,我初初看的时候吓了一跳,头一个反应是这腿会不会坏死废掉,这古代医学这样落后,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康泽木出去请来了行宫里面的医官,给我开了些外敷的膏子,当天晚上就消了肿,后面坚持敷了两三天,就不感觉到疼了。 看来是我太小瞧这些中医了。 我不想回到紫禁城去,我感觉那个地方跟我的八字好像不太合。初次进宫的激动早已经被那幽深的四面高墙消磨干净了,再加上孝庄的离世,我心里的无归属感越来越浓厚。 看来我还是比较属于外面的世界。 回行的一路倒是十分顺利,我们终于可以骑马了,原本礼官是给我准备了四人抬的轿子的,被我谢绝了,难得呼吸郊外的空气,我不想再束缚自己。 只是在马背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前方的太子和四阿哥齐齐往后望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久不锻炼,身子弱呀! 回到皇城外,时间正是正午当阳,街道却很安静,能出来跪迎圣驾的也都不是一般的平头老百姓,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他们的着装,像是刻意的打扮朴素。 这样的境况,让我心里最后那一点尘世向往也灰飞烟灭,我摇摇脑袋,提醒自己天亮了,该醒醒了。 回到慈宁宫,是苏麻带人迎接的我,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苏麻,她像是凭空苍老了好几岁,站着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我急忙丢开康泽木往前赶了几步,总算在苏麻跪下之前把她扶了起来,苏麻笑着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如果嬷嬷不嫌弃,今后就跟在我身边怎么样?” 回到屋内安顿好了之后,我招呼苏麻坐在我榻前的绣墩上对她说道。她伺候了太皇太后一辈子,如今陡然成了一个人,宫里面总要给她安排一二。 与其再去别的地方当差,还不如就留在我身边,一来我不会把她当下人来使唤,二来,好歹我和孝庄之间还有那么一层血亲,能让她有些亲近感,再说,我也一下子没了靠山,我们两个人正好能够作伴。 苏麻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才说:“奴婢多谢公主的好意,只是奴婢已经年老无用,怕是也伺候不了公主几天了,与其先跟着公主再叫公主难过,倒不如此时就随了奴婢去。” 她有些浑浊的望着我,嘴唇颤抖,“即便不在公主身边,奴婢也会日夜会公主祈祷平安,求公主成全。” 我看得出来她有些意志消沉,原本准备好的安慰话在她最后一句话说了之后我已经无法开口。 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是低估了她们主仆两人的感情,远比我能够想象中的要深远得多,古人所求的忠仆不侍二主,更何况,我连孝庄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既然这样,我也愿听从嬷嬷,只是一点,若嬷嬷有任何所求,但凡我能够办得到的,还请务必开口才是。” 苏麻自然是十分感激,我们接着来倒没有再说什么,我亲自送苏麻出了后殿。空气中仍然有香灰味道传来,想必是前殿在燃烧纸钱。心里面好不容易才平复好的悲伤情绪又被勾起,一时间竟然无法消散。 过了几天,一早,我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康泽木便轻手轻脚的走到我的床头,小声对我说:“公主,外面有人来看您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呢喃问道:“是谁呀,这么一大早?”接着伸着脑袋瞧了瞧屏风边上的木钟,都已经八点半了,平常这个时候皇阿哥们都已经上了半天课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康泽木是知道我的,在科尔沁没人管的时候,我差不多都要睡到九点才醒,在这里,主子们都是夜里三四点就起来了,宫女太监就更早了。 “是谁过来了?”我好奇的是居然有人来看我。 “好像是几位嫔娘娘。” 我更加疑惑起来,按道理不应该呀,康泽木像是懂了我的心思,解释道:“这几日奴婢听说外面在传,说公主跟着皇上去天坛为大行太皇太后祈祷时因为悲伤太过几度昏厥,想必她们是来看公主好些了没的。” 我听出了重点,反应过来更加好笑,这些爱跟风的人,永远弄不清楚形势。。 30各显神通 87_87399既然是身份高于我的嫔主子们,我自然是不能够耍大牌不去见的。虽然我极不情愿去周旋这些一点都没有共同语言的人。 康泽木领着她们来到我的内室,一共来了三个人,都是身份相当的。见过礼之后,我们四个不分主次一同围坐在圆桌,然后互相寒暄。 首先肯定是要提一提孝庄的,那三个像是约好了似的,一提太皇太后就落泪,非得要身边的贴身小宫女又递帕子又安慰的方能止住一点点悲伤,好像太皇太后生前跟她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似的。 这样有些诡异的气氛让我这个主人觉得十分尴尬,我只好垂着眼喝茶掩饰。 秋葵也在屋里伺候,她跟了我也有一段日子了,早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此刻便站出来打圆场,“回各位娘娘,我们小主子跟娘娘们一样,同沐太皇太后的恩泽。此番遭遇突变,小主子日日夜夜都伤心哭泣,好容易昨晚上稍稍好了些,这会子又谈起,只怕又要伤心好一阵子了,还望各位娘娘能好生安慰主子,奴婢给娘娘们磕头了。” 我感激的朝这丫头看去,心道丫头你胆子蛮大的嘛。 若说口才和机智,一定是秋葵,可要论坚韧和顽强,那就是康泽木。我顿时发现原来我身边有这样一文一武两个好有用的人噢! 三位嫔娘娘见秋葵说的可怜巴巴的,几乎要哭出来了,也就不好意思再在我面前卖弄恩宠和忧郁什么的。 其中一位圆润的稍显肥胖的嫔娘娘,瞧了一眼秋葵,挑了挑眉毛笑着:“都是我们这几个的不是了,平白无故的来招小公主落泪,辛亏这丫头机智,倒是提醒我们了。” 另外两位连忙附和:“就是,我们也快别说这些了,怪叫人伤心的,要再说下去,不等皇上开口,皇贵妃就得先治我们的罪了。” 说话的这位长的不算漂亮,但是很讨喜,眉毛眼睛都好像在笑一样。她这一句俏皮话一出,气氛为之一松,比刚刚自然多了。 我于是也装模作样的对秋葵说道:“平日太纵容你了,越发没有规矩了,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不知道非得主子问话,否则不能擅自开口的吗?” 秋葵连忙跪下请罪,那位圆润的嫔娘娘离秋葵最近,一边笑着替她求情,一边吩咐自己的宫女把秋葵扶起,又同我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出于礼貌,我把这些人送到了内殿门口,一路上还不忘记咳嗽两声,以表示实在不是我不愿意留她们多坐一会,实在是身体支撑不住,也怕把病气过给她们的缘故。 望着这些人慢吞吞踩着花盆底远去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让人开了箱子,从里面拿了一串小指肚那么圆的珍珠项链,并一个半两重的金吊坠,一齐赏给了秋葵,把这丫头吓的扑通就跪了下来。 我看这丫头挺有天分的嘛,知道对主子忠心,不见风使舵。 她原是苏麻奉孝庄的旨意给我挑来的宫女,现在孝庄已经离世,我的地位一定会受到影响。现在苏麻不理事,秋葵如果是一个有二心的,完全可以怠慢我,或者另谋别处,但她没有,而是更加忠心的图表现,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 然后,秋葵又告诉了我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是关于我的。 原来我跟着康熙去天坛为大行太皇太后祈祷,这事安排的原本极为反常,整个后宫可都看在眼里的,要说嫉妒甚至暗恨我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可这些人还摸不准康熙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还不好言说出来。只是加倍的留心我的一举一动这样子。 很快,在我们这一行人还在路上的时候,康熙恩准我乘轿子被我拒绝这事已经传到后宫来了。 这可好比是一个重磅炸掉一样,叫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根了。 我的脸上只怕早已经被这些人盖上了无视皇命,恃宠而骄的戳。 可是,重点是康熙居然没有怪罪下来,给我安个什么违抗圣旨的罪名。更叫她们跌破眼镜的是康熙后来还给我赐了药下来。 这下子让原本因为太皇太后的去世,而对我这么一个依附太皇太后而存在的人产生的一点观望心理,也深深的埋在了肚子里,从而得出“此人不同凡响,不要主动招惹”的结论来。 “公主是不知道,这后宫里的好些人都是长了两幅耳朵,两双眼睛的,公主身边的一举一动,只怕都给她们盯着呢。”秋葵认真道。 我咋舌,“啊!这么恐怖!”鸡皮疙瘩几乎都快出来了。 我在草原的那些年虽然也是过着众心捧月的生活,可那会年纪小,个性活泼可爱些才有人疼,更何况草原儿女心胸都宽广得很,不想这个被皇帝圈起来专门给女人住的院子,处处充满了勾心斗角的意味。 康泽木走了过来,责备的看了一眼秋葵,有些怒道:“在公主跟前胡说什么呢,几日不见你这胆子是越发的大了,先是敢在娘娘们面前胡说,又敢在公主面前危言耸听,你信不信我这就去内务府告你个口没遮拦以下犯上!” 康泽木说完还有些求助似的看了我一眼,她刚刚替我教训秋葵,并且放话可以轻易决定秋葵的去留,这事做的同样也有些过。虽然康泽木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决定我身边一个宫女的去留这等大事,她回都不回我,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虽然这个秋葵也实在是有些卖弄聪明,才不过赏了她一些好东西,就这么得意忘形了?秋葵这会子替她紧紧弦,替我立立威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没说话,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倒是秋葵听了之后连忙跪了下来,带着哭音说道:“姐姐教训得是,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管着自己的嘴,吓坏了主子,主子怎么罚奴婢都没二话,求主子开恩。”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小丫头都在拼命刷好感讨好我呢。 我有些乐了,笑着叫秋葵起来,说:“你康姐姐说你是为了你好。我虽然年纪小,进宫的时间也短,可这宫里是什么规矩大致也全都知道了,辛亏今天来的几位嫔主子也都不是爱寻是非的人,倘若你今天擅自开口的行为传了出去,不等我发落你,慈宁宫主管太监就会找人把你领去,你可是明白的?” 秋葵连忙感激涕零,头点的跟拨浪鼓似得,我真担心会把这小丫头吓得在我这里晕过去,便让人叫她下去做些别的了。 这一上午的美好时光,就这么又给我荒废了。 我站在慈宁宫内院的小空地上,抬头仰望头顶上湛蓝的天空,这个年代没有汽车尾气,没有空调废弃,也没有烟囱,所以也没有雾霾。 京城的空气真是好呀,好得让人昏昏欲睡。 我捂着手打了哈欠,心想看着天色似乎又没到叫午膳的时间,可我要做点什么才能快点打发时间然后回去睡午觉呢? 我又迷茫起来。 现在我的生活主线就只剩下了吃饭,消食散步,睡觉,如此循环。 我坐在假山上单手撑着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乾清宫侧殿某个阴暗的角房,张德胜带着两个精干的大太监走了进来,环视着屋子一圈,地上集了一滩看不出是什么的腤臢液体痕迹。上面还躺了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一旁站着的两个太监连忙过来给张德胜请安,其中一个利落的打千讨好道:“张爷爷好,张爷爷您看那小子也忒不经打了,不过三十板子,就成了这副模样。” 张德胜冷冷的看了面前的太监一眼,那太监再也不敢多嘴吱声。屋里现在一阵恶臭味,血腥,汗渍,还有几种不明气味的全混在一起,在里面多待一秒钟都觉得难受。 张德胜一没有露出异样,二没有伸手捂鼻口,而是冷冷的转身吩咐道:“既然都不中用了,你们几个便拖出去处理了,早早的去了,也好来日换投个好胎。” 说着边从袖子里面讨出几两碎银子仍在了地上,算是给这屋里的两个太监的辛苦钱。 刚刚说话的那个太监大约是被张德胜刚刚的表情吓到了,一时竟然不敢上前去捡,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白亮亮的碎银子,看上去足足有个五六两呢。 想当初他给爹娘送进宫里头来当太监时,也只得了内务府一两三钱的卖身钱。还记得当时娘一手抓银子,一手死死的把他的脸扣在自己的臂弯里,哭天抢地的大叫道:“儿啊,别怪娘狠心呀,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但愿你在宫里能跟位好主子,有口饭吃呀!” 张德胜原本要走的,此刻也许是出于好心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稍稍侧过头来对这太监冷道:“别怪爷爷没提醒你,仔细管好你的嘴,地上那个便是多嘴的下场。”。 31佟佳氏的心事 87_87399办完了差事,张德胜沉着脸回到了乾清宫,得知康熙这会在南书房练字,便喊住了正要端茶进去的小太监,自己接过茶盘端了进去。 康熙有个习惯,在批阅奏折的时候是不肯叫人打扰的,练字或者读书什么的,倒是可以偶尔进去上个茶点什么的。 张德胜弯着腰板过去,利落的放稳茶杯,却不退下,而是垂着手站在一旁。此刻康熙正写到“无为而治”的“治”,侧头看了看,总觉得少了几分锋利,觉得不满意,便要裁下重写。 瞥了一眼张德胜,并不抬头,手边不停的问:“问出了什么?” 张德胜恭敬答道:“回万岁,那小子经受不住刑,还不等问出来便一命呜呼了。” 康熙皱了皱眉头,给了张德胜一眼,张德胜的头埋得更低了,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张德胜自小就跟在康熙身边,已经十多年了,除鳌拜那会张德胜还立了大功,那会子皇上年纪还小,少年心性,却是少有的稳重能经事。但张德胜也是个人精,眼透耳聪,从不仗着皇上对自己的宠信嚣张行事,因此在宫里面倒是得人敬重。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阳奉阴违。 康熙说道:“既然这样,后头的你看着安排吧,只是一点,别弄脏了这块地。” 张德胜舒了一口气,告了退。 直到走出乾清宫正门,张德胜才感觉出后背早已经湿透了,便抬头望望天,闷热得很,一只鸟儿都没有。 心道刚刚真是太险了,虽说为了皇上的颜面有心想要瞒着,可到头来别聪明反被聪明误才好。 可若刚刚他据实以告,只怕会死的更快。 想起那被打死的小太监招的那些话,他自己就不寒而栗。看来,当时负责行刑的几个太监也要早早结果了。 那位被卖了一两三钱的小太监叫小唐,六岁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内务府,他隐约还能记得那间黑乎乎的房子那种阴暗的味道。 那锋利的一刀过后,他几乎疼的要晕死过去,紧接着便感觉到给他动刀子的老太监往伤口的地方撒了一把粉。 又是一阵燃烧的感觉。 后来整整五天在那张床上躺着,说是床,其实不过就是一块木板子。任凭他鬼哭狼嚎,任凭他求爹爹告奶奶,吃喝一概不给,连水都没有一口。 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那些老太监们狠心不给水饭,即便是给了,他们也吃不了,因为排不出去。 动刀子之后老太监会在他的伤口处插上一根鹅毛管子,以免伤口长好之后堵塞了,不然即便当时不会死,过后也会被胀死。 一起挨刀子的一共有大概七八个小男孩,只活下来两个,其中就有他。还有一个下床之后被分到了长春宫的一个偏殿,去伺候一位不得宠的常在主子,听说也没活过两年。 被分到乾清宫,而且一直活到了十七岁的他感觉自己很幸运的,也坚信了娘那句话,一定会遇上好主子,有口饭吃。 现在小唐被带到一间暗房。 一进这暗房他心里头就渗得慌,儿时那恐怖记忆又涌了上来,虽然他现在已经长的比较高了,还是忍不住想要凑到前头问领他过来的太监,“公公,您不是说要带我去向张爷爷磕头的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虽然在乾清宫做了十一年的粗使太监,小唐却不敢把遥不可及的康熙当成主子,他也压根就没有机会见到康熙。 小唐天真的想,只要能够得到张德胜的赏识,能做他的奴才,就已经是自己的造化了。 那位公公只侧过来半张脸,阴笑道:“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等到了路的尽头,小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刚想要拔腿跑,脖子便给身后袭来的人紧紧勒住,小唐双脚乱瞪,大声喊着救命,可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哪里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还想要见张公公,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兴!”那太监唾了一口在小唐的脸上。 小唐大声呼着,缠绕在脖子上的粗绳越来越紧,顿时小唐感觉自己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这十一年来自己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当奴才,被大太监欺负了从来不敢吱声,无故被人打,被抢饭,被抢钱更是稀松平常,可近几天却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找上了自己——给张爷爷办事。 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小唐也激动的几乎一宿没睡。 但这一刻,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可惜已经太迟了。 这一生就快要结束,回想自己充满憋屈的一生,他只有冷笑。正巧这个时候勒他脖子的太监手松了松,给他喘了一口长气,他便破天荒的怒喊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是东西,让我替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就要来杀我灭口了!” 那太监冷笑:“省省力气吧,让我们干脆些,你自己也少受点苦头。” 小唐仍在挣扎着,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哀求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饶了我吧!我该说的都说了,那人都招了,都是佟娘娘指使的呀!” 两个太监一听,心里都害怕极了,两人都知道这小唐和另外一个太监都是在行刑的时候听到了不该听的,这才被张公公下令灭口的。 小唐这一吵嚷,还喊出了“佟娘娘”这三个字。 他们被吓坏了,生怕自己也落了个跟小唐同样的下场,手上便加重了三分力气,直到小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有,手脚也停止了挣扎,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小屋,被外头烈日一照,两人都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门外也有两个太监把守,见两人出来,便上前问情况。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说:“老实得很,三两下就解决掉了。” 其中一个方脸太监打趣道:“他临时之前就没说什么?” 浑身一个冷战从头冒到脚,看明白是玩笑之后,装的十分不屑的对方脸太监说道:“就小唐那闷罐子,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你指望他还能说个什么?” 景仁宫里头已经摆上了冰雕,佟佳氏爱好个雅致,冰雕被雕刻成梅兰竹菊的花式,摆放在宫里的角落,既赏心悦目又解暑降温。 才刚给皇太后请安回来,这便叫人通了头发,准备小睡一下,过不了一会,后宫的嫔妃就要过来请安了。 李嬷嬷端来一盘冰镇西瓜,笑着放在佟佳氏榻上的小方桌上,福道:“娘娘吃些西瓜解解乏吧!” 佟佳氏瞥了一眼,并不搭理,李嬷嬷只好命人把西瓜撤下,让烟秀纹云四个丫头也退了下去,自己绕到佟佳氏身后替她按摩太阳穴。 佟佳氏肯定心里头不痛快,而整个景仁宫里,佟佳氏最信任的人也只有她了。 果然,佟佳氏睁开眼睛便叹气,“本宫想着,皇上大概是已经知道了。” 李嬷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又不敢开口问询,只得诺诺的应了一声,便留神听着。 “我当时不过是想着皇上到天坛那边没人照顾,便安排几个可靠的人随行跟着,有个什么事情也好叫我放心,却没想到,圣驾回京便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这实在不能不叫人起疑心呀!” 原来是这件事情,李嬷嬷心叹自己年岁毕竟渐显,早该猜到的事。 她稍稍运量便说:“娘娘也无需太过操心,娘娘对皇上的心意十几年如一日,皇上自然是最明白不过的,奴婢看来,这或许是娘娘多心,也许皇上压根还不知道呢。” 佟佳氏挥退李嬷嬷,自己坐起身来回头望她道:“不知道?这普天之下有什么是皇上不知道的事情?” 她又忧心自怜:“除了我对他的一片真心,再没什么是他不知道了的。” 李嬷嬷不好再劝,只得悄悄退了下去,此刻便留佟佳氏一人在屋里面就好。 自从康熙回宫的那天佟佳氏匆匆请安之后,十多天来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佟佳氏明显感觉到少有的冷遇。 这期间她曾经几次差人往乾清宫送些康熙平时喜欢吃的小食,回来的人都皱眉苦脸,只诚惶诚恐的说:“回禀娘娘,皇上这会子在召见大臣,后宫一概人等均不接见。” 佟佳氏高坐在上首,虽然是大热的天气,只感觉无比的寒冷,孝庄临死前一手抓着康熙一手抓着雅公主的画面又一次的浮现在眼前。 是她自己太着急了吗? 皇上祭天,后宫女眷若有跟随,不应该是她这个名副其实的副后吗?为什么会是那个初来乍到的黄毛丫头? 佟佳氏感觉头又有些疼了,最近这阵子总感觉精力不济,头发也掉了好多,她担忧自己已经出现白发,显得老态了。 而雅公主还正当年轻…… 她努力的摆摆头,不让自己越想越偏。 皇上总归是个念旧情的,带雅公主出行,不过因为雅公主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有着血亲关系。 再说了,打探的人不是带回消息吗?天坛行宫的那晚,皇上和雅公主是分别而居的。 佟佳氏对自己笑了笑,心道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太皇太后才去,皇上还要守孝呢,决计也做不出这大不敬的事情来。 李嬷嬷悄悄走了进来,神色凝重,踌蹴着像是不敢开口。 佟佳氏心情颇佳,并没注意到李嬷嬷的表情,让她有话快回。 李嬷嬷鼓足了勇气,尽量平缓的说道:“娘娘,皇上已经搬到慈宁宫庐次居住了。”。 32康熙的心意 87_87399我正在午睡的时候,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把我弄醒,我还在感觉奇怪呢,这一世活到现在,几乎没有睡觉时被外面的杂音吵醒的经历。 这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有志气! 我揉了揉眼睛,叫来秋葵询问,秋葵告诉我的消息几乎让我快从床上跌下地来。 连忙穿好了衣服到外头一看,就在我住的小院隔壁,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盖了一座简陋的小砖房,宫监们这会子正在房顶上堆集砖瓦片。 我指着这个白墙黑瓦,且绝对不超过四十平方的小屋,有些咋舌的问秋葵,“你,你说这个屋子是安排给万岁住的?” 姑娘你玩我呢。 秋葵十分为难,但很肯定的回答了我,“内务府的人说,万岁今天晚上就过来这里歇着了。” 我三观尽毁,没头脑的背着手回到寝殿。 这太离谱了。 我正翘着二郎腿烦恼呢,秋葵脸上喜色掩盖不了,在一旁忙碌着,时不时的偷偷看我一眼。 被这丫头弄的更加摸不着头脑,我干脆直接了当的问她:“你老看我笑什么?你以为皇上搬到慈宁宫住在我隔壁是为了我吗?这是为太皇太后守孝,是守孝好吗?”难道不应该严肃一点吗? 秋葵表面顺从了,心底还是在偷笑,我没别的办法,只好不去看她。 康熙这用意到底是为什么呢?要说真的只是为孝庄守孝这么简单,慈宁宫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我的小院旁边建庐次?我只要一出门就能见到,这多尴尬呀! 我当然知道秋葵的心思,在这宫里当然是人人都以皇上为核心,皇上在哪里,哪里的人就能有好处,就这么简单。 算了,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一边,自从开始适应穿越之后的生活,我就坚信的明白一点,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人生苦短,好好珍惜吧妹纸! 尤其是我这样一个已经走完一酸甜苦辣的一生,大约是祖坟上冒青烟还是我上辈子救过国,让我在另一世界以王族公主的身份重新生活。 这无疑是比中了亿元大奖还要高兴的事情,因为即便是中了奖也是平头老百姓一个,钱也会有花完的一天。中了公主这个大奖,不止有了钱,还有权,更有了尊敬爱戴拥护等等这些虚的东西。 别看着虚的东西,它能让我生活充满阳光色彩! 我只要每天吃吃喝喝玩玩睡睡,不去做死就不会死。 正当我又开始满足于自创的奶油冰激凌的时候,康熙搬过来了。 康泽木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殷勤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我也知道她的心思,看来这莫名其妙的希望又让她开始蠢蠢欲动了。 “公主,皇上来慈宁宫里住,您好歹也应该过去请个安。” 我慵懒的舔了舔嘴唇,刚刚的冰激凌厨房做出来的味道中糖放的太多,多了几分厚重少了两分清爽,夏天吃起来并不是很解暑,回头得仔细好好教一教。 “你好像比我还着急呢,要不你先过去帮我打探打探情况?” 大约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快,康泽木开始陪小心起来,低头道:“奴婢不敢。” 前些日子我对她的冷遇她是知道的,强制跟我作对,对她来说是没有好处的。 外头一声三呼万岁,我愣了一会神,还是连忙起身迎接,康泽木也忙过来搀扶我并退到我身后。 康熙顶着热气进来,环视一圈之后叫起,我让了座,康泽木端来了茶水,康熙的注意力便集中在桌上的小瓷瓶上。 他指着里面还没来得急融化完全的奶油冰淇淋,问:“这是什么点心?倒是没见过。” 我低头回道:“回皇上,这是用牛奶鸡蛋加上蜂蜜方糖等做成的,是我在家时创出来的法子,夏天吃了解暑解乏,皇上要不要尝尝?” 没想到康熙居然点了点头,我只好让康泽木去把剩下的冰激凌端过来。没想到康熙也愿意吃点这种女人吃的东西,难道只是因为新鲜? 东西端了过来,隔在康熙面前的案台子上,还冒着徐徐凉气,冰激凌上面点了玫瑰卤,杯壁还冒了些冷气珠子,看上去的确十分解热。 “这倒是个好东西,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康熙好像要开话匣子的意思,手很自然的搁在台子上,还轻快的点了点,再看他的表情一脸的轻松,我于是试探着问:“皇上今日怎么这么有空?不需要批阅奏折或者面见大臣吗?” 康熙稍稍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这段时间为佟佳氏在自己身边插人的事情心生恼怒,有心想要冷一冷佟佳氏。 可偏偏佟佳氏不甘,得知之后竟然每日到乾清宫门口请安请罪,搞得满宫里都知道皇上最近因为雅公主而冷落了皇贵妃。 康熙心里头有气,可后宫还是要给佟佳氏掌管,特别是太皇太后刚刚去世,而皇太后向来不问世事,佟佳氏的稳定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他不想太弗佟佳氏的面子,只好私下里暗示佟国维,让佟佳氏的母亲进宫请安,好好警醒她几句。 而自己干脆搬到了慈宁宫庐次,一方面是遵循古人为逝亲守孝,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避静。 外面闹的沸沸扬扬,可小雅这里呢?像是没事人一样自娱自乐,还研究出了这种透心凉的甜品,刚觉得浑身一松,想要跟她聊聊,可她却摆出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稍稍有些弗了面子。 康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朕要替太皇太后守孝,顺道过来看看你,如今你这里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换言之,这话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这宫里都可有什么人不长眼的给你小鞋穿? 我对着突如其来的关心顿时受宠若惊,斟酌着小心翼翼的回道:“多谢皇上,我这里一切安好。” 我顿了顿,康熙这阵子是挺照顾我的,心想也总得有些表示才行,便说:“皇上也要节哀才是,好多国家大事还要等着皇上来拿主意呢。” 康熙点点头,大约是见我表情实在不咸不淡,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起身告辞。 康泽木催促我送康熙出宫门,我别扭的看了看那间颇为寒酸的小屋,对也停下脚步的康熙说道:“皇上就住在这里?可要住多久呢?” 康熙回过头,面色不解,我连忙又说:“若皇上有何短缺,内务府一时照应不到的,大可先在我这里取用。” 虽然说是对新来的邻居示好,这话说起来总是别扭的。 康熙倒是没说什么,嗯了一声便出门,很快进了那一间庐次,张德胜也跟了进去,外面十几位侍卫几乎隔了一步的把守着。 我对着他的背影深福了福,赶紧退回来关好了门。 这感觉实在太诡异了。 这一世虽然我只想做一个后知后觉的人,但心思细腻是前世留下来的毛病。康熙前前后后对我的反常态照应太明显了,任凭我装的反应再慢,也的确是存在的。 难不成他爱上我了? 我几乎想要笑出声来,开玩笑吧,三十多岁的男人爱上一个小学生年纪的女孩子?太离谱了吧! 可回过头来想,孝庄那会不也正是以这样的年纪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名义上还是自己姑父的男人。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我躺在床上几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闭眼就是这些日子的离谱事情,先是对自己说不可能,康熙是一代英明君主,脑子里面哪里会有这些有悖伦常的事情,孝庄才刚刚去世,他不可能打着服丧的名义在孝庄生前的寝宫里面风花雪月吧? 后又对自己说这事怎么不可能?孝庄死前分明一手抓了一个人,还暗暗叮嘱着什么话,而且康熙的态度发生截然转变大约也是从这之后开始。会不会是康熙以为孝庄临终将我托付给了他? 仔细想想,完全有这个可能。 我不由得慌了神,看样子,奉大行太皇太后遗命择日嫁娶纳妃,这帽子极有可能要扣在我头上了。 这不科学呀! 再想到我这样刚刚开始发育的小身躯,还有大阿哥情窦初开的眼神,心想,这个玩笑可是开大发了。 日子很快一天一天的过去,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借故不出门。我知道康熙为了服丧已经停朝多日,这阵子的朝政事务都是由上书房大臣主持,除非前方军情等大事才来陈情康熙,御笔也暂时由朱批改为蓝批。 现在无论是康泽木还是秋葵,两人几乎都统一了占线,明示暗示的鼓励我去给康熙献殷勤,我哪里能够容忍给两个丫头片子操控。 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很正式的对她们说:“皇上在为太皇太后服丧,你们屡次让我去打扰,我是说你们对皇上不敬还是对太皇太后不敬呢?” 两个人当然没有这样的胆子,几番告罪之后,我的耳朵和眼睛终于清静了。 只是才刚刚过了几天,又一个重磅炸掉投了过来。 佟佳氏病了。。 33推向了风口浪尖 87_87399其实后宫嫔妃生病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嫔妃们身娇肉贵,又常年累月闷在这一亩三分地,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也再正常不过了,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就行。 可这是佟佳氏的病情之所以惊动了后宫,是因为听说她是跪在慈宁宫门口跪出病来的。 这下子等于是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 后宫里最尊贵的皇贵妃,在我的宫门口跪出病来,而且这阵子的流言直指向我,她,康熙。 我就是再会装聋昨夜也不能继续无视下去了。 因为秋葵告诉我,现在宫里面连前些时候在京郊天坛行宫的晚上,康熙给我赐药的事情都被传开了。 “现在外头就连太监都在说呢,皇上宠了雅公主,眼里就没了佟贵妃了。还说宫里的风向就要变了,以后就不是佟贵妃说了算了。” 我被吓坏了,很快就从心理反应上升为生理反应。 这样一来,我等于彻底得罪了佟佳氏,想起佟佳氏在前朝后宫的权势,我可是真的有些害怕,毕竟这里不是我的主场,我现在也没有任何依靠。 我开始不进食(也可能是跟越来越炎热的天气有关),不爱说话,整个人慵懒懒的,终日躲在屋里面不肯动弹。 特别是昨天晚上,竟然还发烧说起了胡话,半梦半醒之间,我竟然梦到了以前看的小说纪录片等等历代帝王后宫的种种黑暗内幕。 更形象的是我居然梦到了传说中吕后把戚夫人便成的“人彘”。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宫斗进行时呀! 我没有一点实际的宫斗经验,小时候在汗王宫,父汗的几位庶妃们都小心翼翼,从来不敢生出事端,因为母妃的正妻身份决定她拥有能够随时杀死小妾的权利。所以一直以来,那些人都安分的很。 可我现在一想到以后吃饭洗澡,用的胭脂,就连房间里面点的蜡烛什么的都要小心翼翼,检查再三之后才能够用。 我真的害怕了。 我好像是吐了,只知道半夜三更烛火晃眼睛,我头脑又不是太清醒,一会哭闹一会说胡话的,头胀得厉害,滚烫滚烫的,十分难受。 周围还有哭泣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粗声呵斥的声音,然后一个手臂弗过我的额头,我心情烦闷,一把抓过来不由分说的用力咬了下去。 借着床边好像一阵涌动,很快就平静下去,我感觉到一行温热带着腥味的液体被我咬了出来,应该是那人的手臂给我咬伤了。 我总算还是有些理智,慢慢的放开那人的手,翻过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之后,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布置的整齐的屋子,连床单被套都透着清新的味道。 康泽木半跪在我床前打瞌睡,秋葵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大约听到了动静,康泽木惊醒过来,一见我睁开了眼睛,惊喜的站起身来笑道:“公主,你可算是活了过来,吓坏奴婢了。” 说着便要出门喊人进来,门外的人早已经听到了动静,迅速涌进来三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太医。 最令我吃惊的是,这里面还有张德胜! 他不应该是在康熙跟前伺候的吗? 太医给我把脉过后,便轻松说道:“公主已经没有大碍了,仔细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由此得出,我这几日过得应该十分凶险了。 很快,康熙夺门而入。 说他夺门而入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他风尘仆仆,冠帽不整。我从来没有见到他这样近乎狼狈的模样,他眼圈发青,像是已经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了。 我没有力气说话,也反应不过来这会应该要起身向他请安。但他好像毫不介意,像只看到我会转动的双眼就很满足了。 他坐在我床边,抬手摸摸我的额头,我惊愕的发现他手腕上缠绕着雪白的纱布,里面隐约透出月牙形状的血色伤口…… 从那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于我的流言。 想必这一定是康熙的雷厉风行起了作用,老大发话了,小鬼们还敢出来生事吗? 可我细心的发现,康泽木和秋葵,我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的脸上都有难以言说的痛苦神态。 尽管她们在跟我眼神相触之后都会发自内心的冲我笑一笑,但这痛苦是掩饰不了的。 我猜想,她们一定是被人在身体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刑的,或许被针扎了,或许挨了板子,只是康熙或许怕我担心和多想,这才没有叫人告诉我,也没有把她们贬到其他地方去,还要她们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连我近身伺候的人都是这样,不敢想象这一次因为我的事情牵连到了多少人,我想,她们一定都恨死我了。 我的身体一天一天在恢复,却始终不怎么爱说话,以前的活泼好像也渐渐消失了。 我对外宣称在静养,其实我压根都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生病的,仅仅只是因为被吓的吗?我有些怀疑我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了? 我变得文静起来恐怕还有一个原因:我来了月事。 算起来我十二岁的年纪,也该到了来月事的时候了,可我竟然又开始害怕起来。 月事的到来,在这个时代应该代表着已经成长成一位可以嫁娶的成熟女人,从此之后脱掉了小姑娘的帽子,可以为人妻甚至为人母了。 我不想这么快长大,我只想要永远当孩子。 我试着向康泽木和秋葵打听慈宁宫外面的事情,想要知道佟佳氏的病怎么样了?帝妃两人有没有和好什么的。 谁知只要我一开口,这两个人要么就是支支吾吾,要么就是装着忙其他的事情绕开我的注意力。 我猜想,事情一定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事实上的确也是这样。 康熙在乾清宫里和一脸病容的佟佳氏发生了短暂而激烈的争吵。 佟佳氏哭诉康熙在太皇太后尸骨未寒却招纳新宠,康熙愤怒的几乎想要立时废掉佟佳氏的皇贵妃名分。 还好他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以约束宫规不严,任由谣言遍布,私自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等名义将佟佳氏禁足于景仁宫,并暂停一切分位内供给,只按最低等宫嫔的例子拨给景仁宫,所有人等若有求情一概同罪。 佟佳氏的病情更重了,几次半夜里都咳出了血。 李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想要差人递话给乾清宫都递不进去。 也不知道康熙是怎么知道佟佳氏的病情加重的,过了不久,便下令叫太医给佟佳氏医病,也恢复了佟佳氏的一应供给,只是仍然不肯见她,也不给她解禁。 帝妃二人十多年的感情,几乎全都付之一炬。一时间后宫里面人人自危,只有我所在的慈宁宫算是一片桃花源了。 我又一次想到了沙尔斯,快一年没见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经娶妻生子了? 如果我还在蒙古,倒是可以跟他过日子,我实在喜欢那里的环境,喜欢那里的人对我的态度。 这里,我只能呵呵。 康熙一直开始保持一天来一次慈宁宫的记录。 现在慈宁宫里还有位皇太后在世,这个皇太后不是康熙的亲生母亲,两人母子情分比较淡,但康熙对她还算是尊重,一应照应兼顾。 至于我,现在正处于对康熙的持续别扭之中。 好几次我不肯吃药,刚巧他进来了,就盯着我把药喝了才肯缓和表情。我心道:“皇上,您要是不来看我,我这病不吃药都能好了。” 可我敢这样说吗?我不敢。目前我的切身性命可全都寄托在这个男人的喜怒之中了。 很快,前一阵子的风言风语似乎全都消失干净了,就像一阵风吹过似得,完全没有了痕迹。 到底是身体年轻,我恢复的格外快,但因为有了心事,病好之后却不见往日的活泼劲了。 康泽木倒是很高兴康熙对我越来越好,尽管我有意无意的提醒她,我才是她的主人,还是没什么作用。 对她来说,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对我来说,这里是一个将我越困越紧的樊笼。 我渴望能够跳出。 西北的捷报传来时,是我再一次开始切身感受到我还跟紫禁城的人生活在一个世界。 在此之前,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后宫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同样的,我的一切或许也与他们无关了。 我再次见到大阿哥,已经是秋黄十分,他皮肤变黑了,人好像也长高了不少,变化大到我几乎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只有那一双热情如火的眼睛让我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笑着朝我走过来,我也十分开心的朝他走过去,牢笼一般的生活,再见到故人,不管这人是谁,都会让我生出莫大的亲切之感。 “好久不见你了,听说你打了胜仗?战争很辛苦吧?快让我瞧瞧你有没有受伤?”我将他上下打量,他只是静静带笑站着看着我不说话。 我打趣道:“出去外头转了一圈,话都不会讲了是吧?还跟我面前玩深沉呢。”。 34大阿哥的深情 87_87399谁知道他突然抱起了我,就在地上转起了圈来。在慌乱之中,我也头一次感觉到他全身上下透着浑厚的力气,他不再是我眼中的男孩子,而是接近一个男人了。 “你快把我放下来,叫人看见了不好!” 我慌了神,在他头顶上乱叫,他却更加兴奋,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小雅,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吗?我一回宫第一个就是来找你!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有一瞬间的感动,这种感动不同于对康熙,那是一种只有压力和敬畏的感受。 康泽木早已经闻声跑了出来,开始见到一个男人把我高举过头顶,吓得赶紧冲过来,仔细一看是大阿哥,便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小声劝道:“求大阿哥快把我家公主放下来吧!” 身旁站了人,大阿哥的玩兴也败了,慢慢的把我放了下来,双手按在我的肩头,凝重的对我说:“小雅,我立了大功,我要皇阿玛赏我。”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大阿哥首战告捷,肯定能够震撼朝堂,从现在来看,他的前途几乎是一片光明的。 “那恭喜你了,你打算……”我刚想要问你打算让皇上赏你什么,立马就住了口。 难不成他想要康熙把我赏给他? 前后的种种迹象表明,绝对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我又开始慌了,这种恐慌犹如是在面对康熙的时候,我不好明说什么,只结巴的表达:“不管你想要皇上给你什么,最好都跟惠妃娘娘商量一下吧。” 他似乎有些听出我的欲言又止,我怕他再问起,连忙说:“你离开宫廷时间也长了,快去叫你额娘好好看看你,她肯定着急着要见你了。” 然后不等他回答,我便转身小跑着回去了。 直到关上了门,面对一个人空荡荡的屋子,我还是没有真实感,头脑嗡嗡的,心里十分不舒服,感觉自己做了好多错事一样,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刻意的去做什么呀! 只要这小子见到了他额娘,只要他还不算昏头,就应该会改变主意的。 为了保险起见,我连忙翻箱倒柜的找出他临走时给我保管的玉,那会子如果不收下的话会感觉不吉利的,现在他平安回来,该还给他了。 这样他应该能够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 看来我又得闭门不出了。 百无聊赖,又不肯看那些晦暗难懂的经史子集,我开始花心思研究美食,以折磨慈宁宫膳房的厨子们为乐。 深秋时节适合吃什么呢? 我把目标瞄准了各种汤药煲,什么山药炖排骨里面配上虫草枸杞啦,还有雪梨炖木耳加点川贝,还有乌鸡汤里面加点柴胡,反正只要是我汤里面,凡是能够加药材的我都加上一点,印证我正在生病的事实。 总不能够长期直接喝药吧,即便是补药身体也是受不了的呀,何况我现在还只是一个是十二岁出头的小孩子,太强劲的补势,肯定会让身体受吃不消的。 没过几天,我听秋葵说大阿哥来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去了,不知怎么的,我知道这个消息,急忙脱了鞋子就往被子里面钻,并且嘱咐秋葵我现在很不舒服,谁来都不见,若她拦不住人,就把康泽木叫过来。 躲在被子里面,我嘲笑自己,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为什么要逃避? 即便是这样,大阿哥还是闯宫一般的进了我的寝殿,我还没有来得及惊呼一声,便给他像拧小鸡一样的从床上提起来。 我有些恼怒,叫道:“你做什么呢!” 大阿哥比我还怒,只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冷冷的扫了我一圈,没有任何表情的说:“不是说生着病吗?有穿旗装躺床上吗?” 我揶揄,竟然找不到任何说辞来,只好扮起无赖,扭捏着挣扎着,就是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还说:“我就愿意穿旗装睡觉,你管得着吗?我爱生病就生病,谁叫你把我从床上提起来的,就没见过你这么没礼貌的,我可是你姑姑!” 大约是被我气急败坏的样子给逗笑了,大阿哥放开了我,我赶忙爬下地去找鞋子,一边整理被弄乱的裙摆,秋葵在一旁帮着我整理,我余光瞥见大阿哥若无其事的抱臂在一旁看呢。 看他的表情,十分的玩味似得。 我正要开口赶他走,却见他走上前来,原来他手里面提着一个小包袱,就是那种用牛皮纸包成方方正正的,再用细绳子一系的那种专门装糕点啊草药啊什么的东西。 他递过来给我,我不接,他便递给了秋葵,然后整了整衣冠,故意装作好心没好报的说:“还以为你真的病了,着急过来看你呢,真是的!” 然后便轻快的迈着步子离开了。 他走后很久,我才反应过来,让秋葵把他带来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天麻,人参,灵芝等贵重中药,分量都挺足的。 这小子…… 我无语,看来我这一切都白忙活了。 惠妃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讲吗?不大可能吧! 看来一味逃避丝毫不能够解决问题,于是我开始自暴自弃了。 自暴自弃的具体表现为:我接受康熙的邀请,出席今年的露天中秋家宴。 这天晚上倒是凉风习习,天上月明星希,是个赏月的好天气。我被安排在最靠近皇帝的坐席,而且是右边。 康熙一个人独留一个席面,余下四妃分别两两而坐,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是单开一个席面,只是我面前的方桌子比她们的稍微小了一点。 但这样的待遇也足够引起六宫侧目了。 而且我很快就注意到,佟佳氏不在。 这可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这至少说明佟佳氏和康熙之间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我本想低调一些,安静的吃饭,吃完就闪。可就当康熙与被受邀而来的亲近大臣或者王公贵族们说话的空隙,我感觉到我身上有后宫妃嫔们投射过来的很不友好的目光。 这是嫉妒或者羡慕或者不平。 这激发了我的反抗*,我又没做什么,你们爱谁谁,我干嘛要自己夹着尾巴,任凭你们都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席间自然而然的谈到了孝庄太皇太后,这里也有不少是孝庄的亲信旧部,或者孙辈姻亲,康熙在跟他们说话时,语气也稍稍柔和了几分,以表明他其实是个很有人情味的皇帝。 京里也有几位蒙古王公的世子,今天都被请了过来,只是这些我一个都不认识。 其中一个一看就是憨厚的中年蒙古世子站起来举杯对康熙说道:“至高无上的天可汗,感谢您把平安带给了大清,让我们能够享受这太平盛世和荣华富贵,愿天神长佑大清,皇上万寿无疆!” 他说话时看得出来很激动,脸都红透了,我听身后的康泽木说,这好像是从土谢图汗逃难来到京城的王世子,叫什么名字倒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一家被噶尔丹打的很惨,家破人亡那种。 瞧他献殷勤和赞美康熙的神情,好像康熙是他头顶上的太阳和月亮一样,没了康熙他无法生存似的。 我心里觉得好笑,想着我小时候听父汗说起的土谢图汗部落的光荣事迹,那可是一个富有而不安分的部族,接连娶了好几个大清公主都不好好珍惜,公主们嫁过去没几年就死了。 那时天下初定,蒙古各部落虽然名义上臣服大清,但实质上是大清每年下降公主,用无数金银财帛才勉强安着这群蒙古王公。 “小人得志就猖狂起来了!”父汗破天荒的用一句汉语来骂那眼皮子浅的部族行径。果然他们在噶尔丹身上一栽跟头,就立马过来抱康熙的大腿了。 有时候康熙自己会在心里默默的感念和佩服孝庄的领导才能,有她在背后支持的时候,这些蒙古王公总不会像现在这样乱的。 那时的孝庄还不算太老,跟康熙相依为命,在政治风云突变的岁月,康熙的每一样决定,孝庄都竭力支持。 只是可惜呀。 就拿这次来说,孝庄的死讯传到了前线,就令噶尔丹部落周围的小部族蠢蠢欲动过,辛亏福全临战经验丰富,一口气先荡平了有可能反叛的部落,这才没有给他们机会去联合噶尔丹来造反。 听说,大阿哥在这场战役之中表现的十分过人,勇猛机智,身先士卒。 这次是该好好赏他,上次他好像看中了书房里那柄世宗留下的宝剑,这次一并赏给他,再看他还想要点什么,再好好历练历练,等过几年就可以率先封王拜爵了。 康熙心里十分安慰,颇为赞赏的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阿哥,想着大阿哥给弟弟们做了个好榜样,以后的小阿哥们成长起来一定也会个顶个的优秀。 正巧这个时候大阿哥也朝康熙望了过去,见康熙朝自己举杯,饮过一大口酒,大阿哥的胆子壮大了不少,冲动之下腾的战了起来,走到行道中央,郑重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军礼。 他朗声道:“儿子想向皇阿玛求个恩典!”。 35都是月亮惹的祸 87_87399我正在喝饮料,一种鲜榨雪梨汁,这种天气喝起来最合适不过,是我虐待御膳房的人连夜赶制出来的。 这时候却差点喷了出来,大阿哥他不是要…… 不会吧,这个冲动的少年,你这样的性格迟早会给自己惹祸上身的。 我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去救他,却听康熙微笑着问道:“说吧,我亲爱的儿子,你要什么阿玛都答应你。” 完了完了,这父子两个一个挖坑一个跳,要是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就好了。 正在我急得很热锅上的蚂蚁似得,能够解救这一切的人站出来了,是惠妃。 我松了半口气,她能够站出来,就表示事情还可能有转机。果然,见她匆匆走到大阿哥身旁一同跪下,先是笑着给康熙请罪,然后小声在大阿哥耳边嘀咕什么。 康熙心情颇好,大手一挥,爽快道:“你干嘛不让他说,朕的好儿子难道还要吝啬吗?” 惠妃笑了笑,起身来到皇上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皇上恕罪,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想要世宗留给您的那柄宝剑,虽说是要佩戴这剑上阵杀敌为国立功,只是我觉着太放肆了,这才出来阻止。” 康熙笑着听完,目光又朝大阿哥投去,果然见他一脸不服的模样,气哼哼的扭头望向一旁,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连连摆手道:“你瞧你,不就是一把宝剑吗?看你把儿子气成了什么样了,按朕来说,就算是赏他十柄这样的宝剑也不为过!” 他吩咐道:“张德胜!你现在就去书房把剑取来,朕要亲自赏给大阿哥!” 惠妃自然是千恩万谢,一边还担忧的看了看大阿哥,见大阿哥没有别的举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惠妃下来时,从我桌前经过,我分明瞧见她若有若无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恨意。 而此刻,我也看到大阿哥用近乎一种哀怨的眼神正默默看着我…… 我又重新把自己关了起来,不是我害怕出去见人,而是这种情势,我压根是没脸去见人。 我给这对父子心中埋下了一个多么尴尬的定时炸弹,炸弹引爆的那天,这对父子或许没事,而我却一定会被炸个粉身碎骨。 要是就这么死了,还得留下一个祸乱后宫的骂名出来,事实上现在只怕是已经被坐实了。 做人真难。 做鬼又太寂寞。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人言可畏不可畏! 回到宫里,脚还没有站稳,大阿哥迫不及待的遣走一应宫女太监,只剩下母子两人,大阿哥问道:“额娘,这是怎么回事?” 惠妃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身边没有宫女,她就自己给自己砌了一杯茶,这茶是才刚刚备下的,还冒着热气伴有微微香气。 “额娘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雅公主是皇上的女人,你碰不得。” 大阿哥胸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箭步走到惠妃面前,扶着桌子痛苦的逼视惠妃,几乎是咆哮着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临出征前额娘不是答应过我,待我得胜归来就替我向皇阿玛求……” 惠妃一拍桌子,愤怒的战起身来面对大阿哥说:“你跟额娘说话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大阿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失礼,吸气低头道:“儿子不敢。” 惠妃心如刀绞,原本大阿哥回来意气风发,她实在不愿意打击到他,可三番五次的暗示,大阿哥仿佛对这方面缺一根筋似得,一直对那雅公主念念不忘。 或许勇猛过人的优点,也带给他一个弊病,心思太粗。如今宫里虽然不敢公然传流言,但只要心思细密一些的人都能够看出端倪来,怎么偏偏这个傻儿子就是要一厢情愿的? “这件事情不要再提及,无论你愿不愿意,这都已经是一个事实,她是皇上看中的人,也是你的长辈,将来还会成为你的庶母,不管你对她有多少感情,趁现在还没有揭露,赶紧给我断了这份心思!” 惠妃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大阿哥悲痛慢慢从心底浮现在脸上,拧成痛苦的表情,她心里只会比他更加难过,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够因为心软再给他希望,要不然不但害了他,也是害了自己,还有叶赫那拉全族。 跟在皇上身边十多年,她十分清楚皇权的威严和不可撼动,她不想也不愿意去试探帝王的忍耐,更不愿意她的儿子去试探。 我狼狈的回到慈宁宫,心绪也是起伏的厉害,原本以为大阿哥只是小孩子心性,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认真,陷得如此的快,以至于让她的母妃都对我憎恨起来。 女人之间的直觉较量往往是精准的,从惠妃的眼神中我看得出,她对这一切有多么的痛心疾首。 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站临了一个怎样的深渊,感觉到自深渊而下徐徐吹过来的冷风,这让我不寒而栗。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行,我绝不能够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不能因为我而毁掉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要阻断康熙的念头,不管这念头是真是假,我都要明确的拒绝他。 我破天荒的不请自去了乾清宫。 张德胜匆匆赶了过来,见到我委实虽然是十分意外,也毫不犹豫的将我迎到殿内等候,命人好生招待,自己去通报康熙。 我刚刚坐定,茶水上来还没喝一口,张德胜便过来请我前去康熙书房。 我整了整衣裳,义无反顾的迈着步子跟着他走,我不知道前方等着我的会是什么,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我面上却不敢露出胆怯来。 可当我进入书房,见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面不止康熙一个人,还有好多上书房行走大臣,在父汗进宫领宴的时候我见过他们其中的一两个,这会都很模糊了。 其中一位离门口最近的半老头子见到我来,连忙起身行礼,我还了礼,接着后面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起身,我数了数,连上康熙一共是六个人。 桌上铺着很多纸张,茶杯等物,这些人分别而坐,很明显他们是在商量政务,可既然这里不方便,康熙为什么还要让我过来呢? 等我们分别见完礼,其他人都重新落了座,我仍是站在那里,木然的望着正在伏案的康熙。 康熙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奏折,这才抬眼看我,我连忙行礼,“请皇上吉安!” 康熙微笑着点点头,指着我对大臣们说道:“这是科尔沁的雅公主,孝庄太皇太后的侄孙女。”转头又道:“张德胜,你还不给雅公主搬张凳子来。” 那些上书房大臣只好再次起身对我又正式行了一遍礼,张德胜利索的给我端来了凳子,我只好坐了下去,这是要把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康熙端起手边的茶盏小抿了一口润喉,放下边直视我,说:“正巧你过来,给我们讲一讲蒙古的地形,朕可是听说你在科尔沁的时候没少上窜下跳。” 康熙很少有这样打趣的玩笑,那几个大臣也都十分捧场的笑了笑,气氛好像很愉快的样子,我倒是也很有兴趣跟这些学富五车的大臣们聊聊天,不过我对康熙给我的四个字评价很不感冒。 怎么叫上窜下跳了?那是活泼好不好!活泼活泼! 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他们现在讨论的正是蒙古噶尔丹的战况。 噶尔丹原本是草原游牧首领,擅长打野战,通畅都是打完了抢,抢了就换一个地方打。而朝廷地方兵力调动的灵活程度就跟不上,常常是等朝廷布置好了,兵力全面出动了,噶尔丹又跑到别的界限去了,再由另外一座城池的将领排兵布阵,并且上报兵部。可折腾完之后,再一看,噶尔丹又没影子了。 噶尔丹像是充分了解朝廷在这点上的漏洞,将游牧民族的天性发挥的淋漓尽致,而朝廷对他的影响犹如隔靴搔痒,效果太微弱了。 前几年朝廷忙着平三藩收台湾,对噶尔丹的问题上不能够使出全力,但现今不同了,前不久裕亲王带领大阿哥就在碦尔碦草原给噶尔丹狠狠的教训,无疑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内大臣明珠笑道:“如今噶尔丹元气大伤,这几年肯定是形成不了气候,我看朝廷大可以趁胜追击,将其一网消灭!” 索额图却不以为然的摇头道:“明珠此言臣不敢苟同,我大军三十万一日的钱粮装备就要十几万两银子,就算是省着花最少也得十万。蒙古草原地广人稀,光是找到叛兵形成合围之势,少说也得半年,而如今几场战争下来,国库早已空虚,除非能找到噶尔丹的准确藏匿地点,否则轻易出动大军,难免会有力不从心直忧啊!” 康熙没有说话,脸上笑意不减。 我小心翼翼的建议道:“噶尔丹能够突袭我们,我们也可以派出骑兵去突袭他们呀!用一样的方法,抢完就跑,这样他肯定要派并追着我们跑,这样一来不就有了踪迹了么。”。 36康熙的矛盾 87_87399我的话一说出口,这里有大概五秒钟的沉默,所有人都不出声,就这样望着我,茶也没有喝,我突然感觉自己很蠢,在这群见多识广的内大臣面前卖弄什么?脸“蹭”一下的就红了,真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算了。 谁知道康熙却连声叫好,干脆站起来笑道:“小雅说的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大可以先派出先遣部队,至少不让噶尔丹安逸下来,而我军却可以趁机整顿休养,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与噶尔丹决战!” 他自信的笑道:“等到那个时候,朕要御驾亲征,亲手将噶尔丹的首级斩于马前!” 屋内的大臣们都激动的跪下来,三呼万岁,我在那里站着也不是,跪下来也不是,我干脆把心一横,装作没看到他们的热水沸腾,就只坐着不动。 这次小讨论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夕阳的余晖射到屋内的案角上,阳光已经成了红色的了,康熙看看怀表,惊讶的说时间过得这样快,便下令让御膳房传膳进来,并给上书房大臣连同我一起赐宴。 张德胜立马出门去办了,大臣们自然也要站起来谢恩的,我心想,这老板还算不错,留人加班知道要管人的饭。 这顿饭倒是稀松平常,没见什么鲍鱼熊掌仙鹤肉等稀罕东西,预备的是这个时节时令的鲜川贝玉米笋,黄瓜切丝炒百合,香菇鹧鸪浓汤,野山椒炒鸭肉,猪蹄莲藕,茭白炒五花肉。甜品是银耳莲子羹,主食有细米饭,糯米馒头,山东甩饼等。 这饭倒是吃的很热闹,乾清宫的御厨房果然是紫禁城里面最顶尖的,看着菜品相都差不多,可味道就是比慈宁宫的做的入味一二分。 我每样菜都夹了好几筷子,就是连汤也喝了三碗,最后摸摸圆鼓鼓的肚皮,十分满足的用绢子擦了擦嘴角。 然后才有空悄悄其他人的桌子,我们都是分桌坐的,大臣们是两两一桌,康熙自己吃,我也自己吃。我惊讶的发现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的桌上并没有减多少,有好几道我这里没有的菜他们连动都没有动过,这不是浪费吗? 我看看索额图,刚刚不是他还喊着国库里面没钱吗,没钱还吃这么好不知道要珍惜,真是的,只会高谈阔论的主。 康熙见都吃的差不多了,便挥手命令撤掉,索额图他们整理一下衣帽,便都躬身告退了。 我看外面天色都已经暗透了,正考虑着要不要也先回去,等再找了机会过来。康熙却开口说话了,他换上了另外一幅表情,一种有别于对臣子的严厉表情,十分柔和的对我说:“难得你过来,有什么事要奏吗?” 此刻我已经被颇为新鲜的政务熏染的内心热血沸腾的,顿时感觉原来前方还有这么一片广袤的天地,刚刚群臣激扬指点江山的豪言壮语还在我耳边没有散去,我只觉得这个时候若要刻意的说那些小儿女柔情,只会很煞风景,而且也不见得对大阿哥有好处。 毕竟打胜一场仗,得点站功对他来说也实在不容易。养尊处优的皇长子,去到遥远的漠北,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的时间,衣食住行标准全都一落千丈。 而且这些还只是小事,关键的是打起仗来性命那是朝不保夕的,想想就能知道那日子有多难熬。 我站起来对康熙说:“原本是有事的,不过都是些小事,皇上这会子也累了,不如先歇着,等改日我再来?” 康熙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是很善解人意。”然后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黯淡。 我立刻想起了佟佳氏,或许是这一下午跟康熙说了好些话,此刻竟然大着胆子道:“不如皇上去看看皇贵妃?听说皇贵妃这阵子身体一直都不见好转,如果皇上能去看看她,嘱咐两句,对她的病情想必是十分有帮助的。” 康熙脸色有些阴沉下来,我很后悔自己多此一举,可话已经说出了口,又不能够收回去了。 正在我心里又七上八下的时候,康熙突然有些感性的叹道: “你小小年纪,想不到就这样的肯为人着想,佟佳氏虽然跟在朕身边多年,眼下却还没有你一半的气度,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抬头看康熙的双眼,他眼中有好多复杂的东西我看得不是很明白,可有一点我很确定,现在的佟佳氏很让他难过。 我虽然没有听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从宫女太监反常的言行中也大致猜到了一些,佟佳氏可能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事情,跟我有关。 既然是这样,我不得不出面表个态了,我直面康熙说:“皇上,家和万事兴,您还有好多国家大事等着决断,后宫该是上下和睦才对。皇上心忧万民,不过一个小女子的心事,皇上何不一并包容了?” 康熙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子,赞叹科尔沁果然是出才女的地方,先有太皇太后孝庄,后又有眼前这个齐齐塔雅娜公主,她竟然能够在不经意间说中自己的心事。 不过,康熙脸上的惊叹几乎在同一时间悄悄化为警惕,科尔沁,一个多么有野心的部落,如果控制不好,那就是第二个噶尔丹,只是眼下应该竭力安抚才对。 至于她…… 康熙突然站了起来,笑容也变得淡淡的,用没有温度的语气说道:“这个朕心中有数,天色也不早了,小雅你跪安吧,朕改日再找你说话。” 我刚刚大着胆子说那一番话原本就是冲动之下说的,没想到康熙果然还是有些介意了。想想也是,我一个没品没级的蒙古公主,用什么身份来品评皇帝后宫?皇帝没有借题发挥降我的罪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难道是最近这阵子康熙对我太好了,让我有些得寸进尺了吗? 康熙望着已经没有人影的门口,张德胜要进屋来伺候,被康熙挥退下去。他此刻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齐齐塔雅娜这个女孩子是很合自己心意,可是就是太合了。加上她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若真正重新重用起来,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科尔沁会不会又蠢蠢欲动? 他倒不是不能猜出弼尔塔哈尔送她来京的目的,无非是想要利用进献美女来稳定自己王族,从一开始他也是暗暗排斥的,对小雅保持不闻不问的态度。 可后来他渐渐发现,小雅对他也是这样的态度,先是故意用一眼就能够看穿的小伎俩来给自己设障碍,然后更是三番五次的直接拒绝自己的好意,这份胆子在后宫可是绝无仅有的。 这让他有些奇怪,再看看从亲政之初就被送来的蒙古庶妃们,每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自从进了紫禁城就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想要自己多看她们一眼,多临幸她们几分。 太宗和世祖两朝的蒙古嫔妃把持后宫的势头让他胆寒,那时候清军刚刚入关,不得不在军事上依靠强大的蒙古,作为妥协,后宫里也只得重用蒙古女人,可这些蒙古女人的心思远远不能够止于闺房,她们看中的更多。 今时不同往日了,大清日益强盛,剿灭了小明王朝残余部,荡平了三藩,收复了台湾,此刻再也不用看蒙古人的脸色了。 想到这里,康熙胸中又有些热血沸腾了,如今大清实力强盛,蒙古实在是不足为惧了,虽然眼下还不能放松警惕,也没有必要紧张了。 不过一个蒙古公主而已,不是吗?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又想到了佟佳氏。念着往日的情分,他可以不怪罪佟佳氏,可这次佟佳氏做的实在太愚蠢,闹得满城风雨,不仅伤了她自己的脸面,更是连同朕的脸面也一起折损了,实在是不能够轻易的原谅。 至于小雅,大可以就这么放任之。如果小雅是个有野心的,一定会借着佟佳氏闹出来的事情做大文章,待看清楚了到时候也自然能够有办法拿住小雅。 如果小雅是个没本事的,在佟佳氏这里也不会占到任何便宜,那么即便她是个有野心的,也翻不出什么来。 这样一来可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康熙对自己想出来的结论十分满意,喊了张德胜进屋换了一杯茶,就着灯火又接连批阅了好几份折子,这才叫了来水洗漱。 景仁宫里,佟佳氏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听下面跪着的宫女来报,雅公主今天进了乾清宫,下午去的,一直到晚上才出来,还跟大臣们一道给皇上议事。 佟佳氏手指发抖,指着宫女喝道:“你说的可没有半点虚假?” 宫女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李嬷嬷见势头不对,连忙打发宫女退下,好言安慰道:“娘娘保重凤体,也许事情不是咱们想象的那样也说不定呢。” 佟佳氏气的额头上的汗珠子直往外冒,就着灯光一张脸顿时显得蜡黄,突然她胸前一甜,呕了出来,定睛一看,贡缎床单上赫然一道鲜红血迹!。 37争强好胜的佟佳氏 87_87399李嬷嬷慌了神,忙喊着要去请太医,佟佳氏死死的抓住李嬷嬷的袖子,狠狠的摇头:“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段时间宫里的人看佟佳氏的眼神都跟以往不一样了,佟佳氏知道自己有些事情做的不对,但天生好强的性格让她此刻已经骑虎难下。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示弱,哪怕是硬撑过去,也要把这尊严保住了。 齐齐塔雅娜,这个丫头像是已经横在自己跟皇上之间,是全部的矛盾所在,这个时候,才不让她再看自己的笑话呢。 李嬷嬷跪在地上,几乎要哭了出来,“娘娘,奴婢斗胆,请娘娘以自身为重,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这咳血可是不得了的。” 李嬷嬷虽然对自己是真的关切,可李嬷嬷这副老泪纵横的脆弱模样实在叫佟佳氏更加心烦意乱。 她想着,若是自己身边多几个能出主意的能人,也不至于任由自己的性子来,如今连皇上也对自己开始厌恶了,而那个丫头却平步青云起来,凭什么! “李嬷嬷,你要是累了就先歇着去吧!” 佟佳氏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李嬷嬷退下,李嬷嬷六神无主,又自觉自己留在这里实在帮不上忙,但见佟佳氏的模样,也不能不忧心,只好磕过头,一步三回的出了屋子。 佟佳氏后面又补了一句,“没事别过来了。” 李嬷嬷感觉自己站在门口就要晕过去了,还好水纹离得近,扶了她一把。 一时间,景仁宫里的人几乎都恨不得自己能够钻到地缝里面去。 佟佳氏咳血的风声不管再怎么瞒着,还是被透了出去,不过这已经是五日以后的事了。 惠,荣,德,宜四妃组团来看王佟佳氏。佟佳氏脸上带着笑,吩咐四大宫女给四妃们倒茶拿点心,强打精神跟她们说了好一会子话,中间半点疲惫之色都不露出来,还开玩笑说要不是今天天气不好,不然还可以陪各位姐妹们到御花园去玩投壶。 宜妃在这中间最为年轻,人也活泼,此刻将佟佳氏上下打量一番,心里也有了数。佟佳氏的表现太刻意了,她好像是竭力想透过她们几个来向阖宫证明自己身体好得很,完全没有受到外界影响云云。 越是要表现什么,就越是想要隐瞒什么,宜妃虽然年轻,却也看得透透的,但脸上还是笑着说道:“都是那起子人胡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一听说皇贵妃身体不适,连忙赶来侍疾,谁知道却是唬人的,看皇贵妃这样子,去外头骑马都可行的呢。” 宜妃一席俏皮话,惹得在座的几个人都捂嘴笑了起来,佟佳氏更是笑着喊着要掌她的嘴。 笑过,佟佳氏望着宜妃渐渐凸起的肚子,心里又是一阵酸,笑道:“如今也有四个月了吧?一切都还正常吗?太医可是隔天就来请脉?” 宜妃敛了笑容,忙一一答了。佟佳氏又道:“虽说你前头已经为皇上生了两个阿哥,可多子多福,本宫希望你今次能再添上一个阿哥,今后太子也好再多一个帮手。” 宜妃心里嘲笑佟佳氏自己连个公主都生不出来,还在她跟前指指点点,面上还是很尊敬的起身福说是。 戏做足了,四妃便起身告退。人一走完,佟佳氏像被拆了骨头一样,几乎瘫倒在椅子上了,一旁的水烟见了,忙扶着佟佳氏又急着吩咐:“快把参汤端来!” 佟佳氏却挣扎着打断她,艰难道:“你小声着些,四妃还没走远,想把她们招过来再看我笑话吗?” 晚上,佟佳氏在迷糊之中睁开了眼,便见到床边有个熟悉的人影,透过鹅黄的帐子,依稀能够辨认清楚他的容貌。 待认出来之后,佟佳氏心中一喜,忙撑着手就要爬起来,口中怯弱的喊着:“皇上……” 康熙方才正在沉思,思绪被打断后就见到佟佳氏一脸病容,正急切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叹气。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刚刚都听李嬷嬷说了一遍。李嬷嬷虽然畏惧佟佳氏,可更加担心她的身体,她心知佟佳氏是个会要强的,此刻要她以病区向康熙服软是不大可能的,就只好自己去做了这恶人,把所有坏事都由自己顶上。 康熙哪里听不出来这不过是忠心护主之言,可也听得出,佟佳氏明知道他不喜欢的事情偏偏还是做了。 他掀开帐子,坐到佟佳氏的床边好言安抚她,“怎么弄成了这样?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知道吗?” 佟佳氏听了,只顾埋在康熙怀里面大哭起来,像是要把心里的所有委屈都抒发出来似的。她紧紧的环抱住康熙的腰,生怕他会马上丢下自己走了。 康熙只好坐在一旁不动,也不开口说话,等佟佳氏静静的哭。 连康熙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跟佟佳氏的关系闹成这样僵,按理说佟佳氏也是个能干的,对自己又是尽心尽力。 钮祜禄皇后也去世之后,她将后宫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好多人明着不说,暗地里没少拿她跟继皇后相比,都说如今后宫的规矩和用度,比继皇后在世时好多了。 这里面她的功劳当然是不能抹灭的,可她花的心思也是数倍高于前两任皇后,说是用心也可,说是争强好胜……似乎也能够说得通。 “皇上,臣妾有罪,求皇上降罪……” 佟佳氏哭得这样伤心,里屋伺候的人早很有眼色的出去了,房间里面只有康熙和佟佳氏两个人,康熙便抚摸佟佳氏的头发,叹道:“好了好了,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康熙又劝慰了一番,佟佳氏仍旧没有止住眼泪,也不肯放开康熙,只是埋头痛哭。她原本以为康熙已经沉迷女色,不再来看她了。结果却迷糊之中真的把他给盼来了,怎么能不感动,不想去诉说? 可就在此刻,康熙心里莫名显出反感情绪来。 佟佳氏这样宣泄着情绪,是不是在表示对朕的不满?如今弄成这副摸样,难道不是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吗? 听到她病重的消息,朕已经丢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情过来看她了,而她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不肯为别人着想,还是这样的性子,连委屈都要自己个儿全部给占尽吗? 康熙犹豫片刻,还是狠心道:“朕改日再来瞧你,现下还有几样要紧政务要处理。” 说完便放开佟佳氏的手,起身整理衣袍,佟佳氏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见康熙说道:“太医说了,你如今身子虚弱,得好好静养,后宫里的事情你暂时先别管了,朕让四妃暂时出来顶一顶,你好生养病为重。” 康熙说完,不等佟佳氏跪安自己便走了出去,这屋里他感觉太压抑,几乎不想多待一刻。 还是年轻的时候感觉好,那时的表妹多么天真烂漫,执拗的个性都可以成为可爱,可如今……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可事实是,如今跟佟佳氏之间,的确有了一种他说不清的牵扯。 他又想到了小雅,初见佟佳氏时,她正是小雅这样的年纪。 这一边,康泽木翻箱倒柜的在屋子里面来来回回,我不由得搁下手里面的花样册子好奇的望着她,“你在找什么呢,找了这一会子了,要不要叫秋葵过来帮你?” 康泽木过来对我福了福,道:“公主,去年进宫时王爷给你的长白山千年人参放在哪里了?” 我想也没想,指着多宝阁下面的小暗箱,“打开箱门左手边第二个还是第三个抽屉,我忘记了,你去找找看。” 康泽木少有这样浮躁的时候,而且轻易不会开口问我要东西,她这一要,肯定有原因的。 康泽木连忙跑过去找,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捧过来笑着对我说:“公主,这千年人参即便在京城也是难得的,如今佟佳皇贵妃的身子是越发不好了,公主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示好,将来必定有好处的。” 我睨了她一眼,读懂了她的意思,重新把花样册子拿了起来,却没法静心的再看了,我装的十分漫不经心的问她:“有什么好处?等将来皇上要册封我的时候让她别拦着吗?” 康泽木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抿了抿嘴唇,才又劝道:“公主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我愤然放下册子,有些生气道:“怎么打算?跟佟佳氏示好,向她摇尾乞怜以求能够庇护吗?”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认不清情势,刚进宫的时候是这样,如今稍微遇到点事情还是这样,虽然说她也是一心为了我,或者我的父汗,可她筹谋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还执迷不悟。 康泽木低下头来,虽然我动了怒,可康泽木大概是知道我就算是在盛怒之下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这么多年都已经摸清我的脾气了,越发的有恃无恐了。 我加重了语气,跟她直接明说:“首先,我是不会任由父汗摆弄嫁给康熙的,再者,即便是要嫁,我也不会刻意去讨好佟佳氏,摇尾乞怜向来不是我的长项,这点我希望你给我记住了,要不然……” 我望着她,一点都不带开玩笑的,很认真道:“我就把你赶回科尔沁去。”。 38最难得的奢侈品 87_87399今年的新年宴会佟佳氏也没有出席。 太医院里面十几个太医轮番过去给佟佳氏瞧病,都是出手无策。可也不见听说佟佳氏真的害了什么病出来,左不过是气血虚弱之类可有可无的。 我从来没有去景仁宫给佟佳氏请过安,我也知道她并不想见我,事实上这会子我连她长什么样几乎都快要忘光了。 四妃合力,将眼下的年会办的有声有色的,跟去年相比,更是增加了好几个有趣的项目。比如击鼓传花,传到了谁,谁就负责出来表演才艺或者说个笑话什么的。 虽然在我看来这些都很小儿科,但重要的是康熙很捧场。有了皇帝带头,气氛当然活络。 这次参宴的都是后宫家眷,照例是阿哥们和后妃分开落座,用屏风隔开或者干脆安排在不同的房间。 我原本担心的可能会见到大阿哥的忧虑被打消了,面对美食,开始安心的大吃大喝起来。 吃到一半,一同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我是跟几位嫔娘娘一起坐的,原本我的位置离康熙很近,在四妃中间,可不知道谁把我给刷下来了,我也不去计较,乐得清闲。 这会子见到嫔娘娘们都站了起来,我便停了筷子望了过去。原来是太子带着大阿哥三阿哥过来敬酒了。 大阿哥没看我,只站在太子半步开的地方,说是来敬酒的,可他的连拉的比驴脸还长。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脸上写着很想要见到我又想回避我的表情,弄得我也尴尬起来。 有太子给后妃敬酒的传统吗? 虽然说在座的都是太子的庶母,可太子是储君,再说太子的性格有些倨傲,去年也没见他过来敬酒呀! 我带着疑问也跟着站起来举杯,同桌的一位刚刚生下十三阿哥的庶妃对太子笑道:“怎么好有劳太子和各位阿哥来给我们敬酒。” 这位庶妃姓章佳氏,年宴前一个月才分娩,现在是刚出月子,她可是这次宴会上的大红人。 三阿哥笑着替太子答道:“娘娘言重,大清一向以孝治天下,我们兄弟几个敬重各位妃母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三阿哥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这会子章佳氏头上还没有任何封号,他就敢称呼她为娘娘,人是被奉承得服服帖帖了,可他自己阿哥该有的气度风范也折了不少。 三阿哥转头看向我,笑道:“这些菜式雅公主可还用的习惯?我听说今年宫里来了好几个蒙古厨师,想必是皇阿玛特意为雅公主准备的,什么时候也能叫我尝尝鲜?” 我清了清嗓子,心里直骂他多嘴,没见到我拼命往人群身后钻吗?还把我揪了出来,于是没好气的假笑道:“呵呵,有蒙古厨子吗?我怎么没有听说,三阿哥想必是听岔了吧。” 三阿哥笑着还要再解释,还好太子此刻发话了,“想吃蒙古菜那还不简单,等捉到了噶尔丹,蒙古这块地界就太平了,到时候咱们陪同皇阿玛一起巡视蒙古,保管叫你天天吃,吃到肚皮撑破为止!” 所有人都很捧场的笑了笑,隔壁桌的人也都笑着朝我们投来羡慕的眼神。 章佳氏见太子三人还不打算急着走,便又捧场的笑着奉承道:“还是太子志向远大,想必日后定能够成为跟皇上一样的明君,还请太子日后多多照顾小十三阿哥,妾身先在此谢过太子了。” 说完盈盈一福,姿态说不出的优美动人,一点都不像是刚刚生过孩子的。 太子坦然受了礼之后,才笑道:“小十三聪明可爱,来日必成大器!” 我正感觉这样站着有些尴尬,大阿哥突然开口说道:“太子,咱们该走了。” 大阿哥至始至终都不看我一眼,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没有一刻不注意着我,看他憔悴的模样,我才真正感觉到,我有多么让他伤心。 我突然有一点难过。 他们三人走了之后,我重新坐下来,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却再也动不起心思来。 宴会散后,我和康泽木回到慈宁宫,洗漱完毕,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粉红色的绣花床幔子发呆。帐外面的光线朦胧的,没有丫头守夜。 原来依照宫里的规矩,应该是贴身丫头整夜的跪坐在床畔为我守夜的。我感觉这规矩很不人道,贴身丫头晚上值班,白天也要站岗,长期下去谁能够受得了? 起先原本是康泽木和秋葵两个轮流换岗,后来我就把她们两个都打发去睡觉了,我自己一个人睡。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睡觉喜欢说梦话,有人在一旁盯着,我担心一不小心说出了在现代的见闻,吓到了她们就不好了。 正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窗外好像有了动静,我立刻被惊醒,忙细耳倾听。 外头好像有脚步声走动,不知怎地,我竟然大着胆子披了袍子起身,推窗而望。 我的院子后面不远处是一座小池塘,我原本不住这里,来的时候正是大寒,后来入夏之后,我贪图这边的凉快幽静,便求了太皇太后搬到了这里住。 现在又是深冬,我原本是要挪回去的,但这段时间后宫事情多,我的处境有些微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我便留下来了,不过屋子里面的地龙却是早早的烧开了,人住在里面也是决计感觉不到冷的。 “是谁在外头?” 我小声喊了喊,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个感觉会有人来回应我。 一声熟悉的咳嗽声证实了我的判断,我一开始就相信人与人之间有心有灵犀这一说法,这种感应到不全发生在恋人之间,哪怕是互相不喜欢的人,比如偷偷说别人的坏话,极有可能那个人正巧在某个角落里面听的一清二楚一样。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我不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为大阿哥难过了一小会,这会就见到他来到我的窗前,瞪大眼睛看着我了。 “不必惊慌,我来只是想要问你几句话。” 大阿哥的表情比我紧张,声音也有些发抖的意味,看得出他是鼓了很大勇气才来的,还要冒着夜闯后宫的危险。 当然夜闯慈宁宫跟夜闯后宫被抓之后的性质也截然不同。 我很坦然对他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像是惊诧于我的淡定,大阿哥也渐渐消除了紧张,很利落的翻窗进屋,跟我面对面。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有些慌神,我让他开始说,并没答应就同意他进屋来呀。 “你……” 大阿哥突然握住我的双手,泪眼朦胧,一幅十分委屈的摸样,动情的对我说:“小雅,我们一同离开这里吧,我们可以到辽阔的草原上去,在那里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我惊讶道:“大阿哥,你在说什么?” 我有猜到他今夜来的动机,我甚至已经准备好要怎么婉言拒绝,又不伤他自尊,我哪里知道,他对我的感情竟然已经这样的深,要知道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抛下所有,只为跟她远走高飞,这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普通的富家子弟都很难做到,更何况是天潢贵胄的大阿哥! 他胸前此起彼伏不断,身体也在瑟瑟发抖,他的手冰凉凉的,脸却十分潮红,我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问道:“大阿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隐约也有听到,惠妃宫里面的宫女嘴碎,前段时间说出了一些有关惠妃和大阿哥起了争执的事情,虽然谣言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这后宫里面是最不缺话题的,我虽然远在慈宁宫,也还是听到了风声。 至少在今天的年会上,我就没见到惠妃和大阿哥有任何哪怕眼神上的交流,至始至终大阿哥都是落寞的神态,即便是在康熙问话的时候。 大阿哥,还是欠缺一点成熟。只怪太年轻了。 “小雅,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突然张开双臂,紧紧的抱着我,十分用力,像是要把我揉在他胸膛里面一样。 我小声喊着:“你快点放手,要不然我就喊人过来了!” 我不忍心大叫,因为我知道康泽木就在隔壁屋里面睡着,万一把她招过来,事情就闹大了。 如此夜深人静,人的克制力原本就不如白天清醒时,大阿哥现在有些情绪不稳,如果不给他退路,真不知道他会突然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正飞速旋转脑袋,想着要怎么巧妙脱身,却感觉肩头一阵湿热,大阿哥的脸深埋在我的颈窝,他在痛苦流泪。 我平静了心绪,轻声安慰他:“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你若心里面难受,尽可以对我说说,虽然我也许不能帮得上你,但我会为你保密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拍拍他的背脊,很快,他稍微平复了一点。 他问我:“小雅,你真的会嫁给皇阿玛吗?” 我猜到他会这样问,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我肯定是不愿意的,不为别的,仅仅只是我跟康熙之间并没有爱情的发生,我知道爱情这个东西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皇宫里面,是最最难得的奢侈品,但这并不能够阻止我对它的向往。。 39惠妃的打算 87_87399但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对我说,要么嫁给康熙,要么就去死,那我肯定选择嫁给康熙,尽管他已经大小老婆一大堆了。 我虽然渴望能够拥有爱情这稀缺的奢侈品,但并不意味着我会为了这个而不要命。 我已经深刻尝过死亡的滋味,所以我很惜命。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对他说:“大阿哥,你英俊魁梧又有战功,不久之后皇上肯定会为你挑选一位最优秀的女子来当你的福晋,等你成亲之后,自然就会忘记我了。” 他使劲在我肩上摇头,我本就有些怕痒,他这一闹,我几乎要失声笑起来,碍于此刻浓郁的悲情氛围,我在拼命忍着。 “我不要别的女人,我只喜欢你,我只想娶你一个!” 他使劲推开我,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背对着我说:“你也不用劝我,我身为皇长子,自然知道自己能够拥有什么,可以追求什么,你等着看好了,我一定会让皇阿玛点头应允的!” 说完竟然不理会我,翻窗走了。 我愣在原地好久,这剧情是不是跳跃得有些快了。 窗户还是开着的,一股寒气强灌而入,我穿着单衣打了一个寒战,心想这小子出门居然不记得关门,还表现得什么情深不寿的样子,不过也是个粗心大意的。 我愤愤的关了窗户,回到温暖的小窝,回想他刚刚的话。 也真的难为他了,不过刚刚成年的年纪。 感动肯定也是有的,可能是我经历得太多,神经也慢慢的望粗线条方向发展,这样一点小儿女情态实在不足以叫我热血沸腾了。 这个时候,康熙已经有十三个皇阿哥了,但除了大阿哥去年跟着福全攻打噶尔丹之外,剩下的皇子包括太子在内,都没有安排任何差事,全部在上书房跟着师傅读书。 再加上朝堂上有大阿哥的亲舅舅明珠,目前大阿哥在宫里的地位犹如鹤立鸡群,连太子都会羡慕。 中宫长期无主,佟佳氏又眼看着要失去皇上的宠信,惠妃不可能不动心思。 我知道我的处境该是越发的危险了,夹在一对父子之间,不等他们为我反目成仇,惠妃首先就得灭了我。 我正思虑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求父汗让我回蒙古避难去,结果朝廷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御史郭琇参奏明珠结党营私,私自结交大臣中包括一品巡抚余国柱。 巡抚等同于封疆大吏,京官结交外大臣原本就是极大的忌讳,各种卖官鬻爵,冤假错案几乎都是从此开始的,何况这次犯事的还是当朝宰相级别的。 康熙震怒了,下令彻底调查明珠案。最高兴的当然是索额图,他正是查办明珠的最高官员。 在京城里面随便哪一个平头老百姓都知道,朝堂里面有两拨人在闹腾,一个是索额图,一个是明珠。明珠这会犯到了索额图手里,这就代表着康熙一点机会都不给明珠。 惠妃急坏了,明珠不仅是自己的亲哥,还是重要的依靠。眼看着大阿哥才刚刚开始展露光芒,羽翼还没有丰满呢,这个时候少了明珠的支持怎么行。 再说,大阿哥这个时候也不大听话了。 惠妃忙着使银子,上下活动关系,却没有什么效果。一方面下令的是康熙,另一方面有索相的从中作梗,惠妃只有欲哭无泪的份了。 她又不敢天天去乾清宫跪席待罪,前头有佟佳氏这个例子,她当然不敢轻易考验康熙的耐心。 原本这些事情是跟我没有关系的,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惠妃居然找上我了。 直到她真真切切的坐在我的面前,一身雍容华贵,看得出来来之前是刻意装扮过一番的,表情十分冷静。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漠,跟去年我去惠妃宫找她说话那时候判若两人。她的妆容十分精致,发髻上的一根碧玉桃花簪子特别夺人眼球。 她不带任何温度的看着我说:“我哥哥眼看是要不成了,我生了两个儿子,只活下来这么一个,我不想看到他有事。” 我一直低着头,今天惠妃说了好多话,我只听进去了这一句。同样都是女人,我很理解她这个时候的感受,而且我也暗暗佩服她的冷静。 “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呢?” 虽然我没有义务,却也愿意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从此远离大阿哥,刻意回避他,不再跟他说哪怕一句话,不让他再在我身上花无谓的心思。 惠妃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些许情绪,如果说她从进门到现在对我都是居高临下的冷漠态度,那么听到我刚刚那句话之后,总算是肯以稍微平等一些的语气来对我说话了。 可惠妃却说了一句让我大跌眼镜的话来。 “我会找机会劝皇上纳你为后宫。”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接着来又说了一句让我吐血的话。 “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如愿以偿了。”她轻蔑的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在舞台上跳舞的小丑。 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原来她以为我想借着大阿哥来威胁她的地位,被迫让她出面来举荐我? 这是什么逻辑?如今眼看着康熙对我的印象越来越好,只要我肯稍微主动一点点,做康熙的后宫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这也是我父汗喜闻乐见的结果,他甚至可以动用他在京城的全部关系来为我铺路子。 而且毫不客气的说,以我过来人的心思,只要我肯花在康熙身上多一点点,说不定不久之后我就能够跟佟佳氏一较高下,哪里还轮得到她惠妃来对我怜悯施舍? 我忍着胸口快要铺出来的热气,用力对惠妃笑道:“我想娘娘大概是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皇上的妃子,因为皇上已经有很多妃子了。” 惠妃的眼神越来越不屑,像根本就听不懂我的话一样,她说道:“雅公主,我是叶赫那拉王城的后人,不折不扣的女真王族,可不像那些眼皮子浅的汉族女子,我们女真人跟你们蒙古人一样生性洒脱率直,所以很多事情咱们两个不用藏着掖着了。你进宫的目的从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不去揭穿你,无非是看在你们科尔沁的面子,可是你也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的那些小动作,这后宫里的所有人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当妈的都是这么紧张儿子吗?儿子的心上人就是妈此生最大的仇人吗?我到底做了什么了我?我是勾引了你老公还是勾引了你儿子? 我有些生气的站起来,十分不客气道:“娘娘言重了,今天我只当娘娘为明珠大人的事情太过紧张这才语无伦次的,我听完就忘了,娘娘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还请回宫歇着吧,我这里地方狭窄,实在不敢多留娘娘片刻。” 这些话也算是我能够说出的最重的话了,实际上这一世我几乎没有机会对别人放狠话,更别提骂人了。 惠妃望着我冷笑片刻,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她缓缓站起来直视我的眼睛。她比我要高出半个头来,而且风韵十足,不像我还是一个黄毛丫头的模样,在气势上我就输给了她。 她笑道:“雅公主果然胸有大志,那我们就看看谁能够如愿以偿。”她凝视我的眼眸:“在后宫的时日还长着,你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磨合彼此的脾气,相信这一定会很有趣。” 屋内原本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一来就遣散了我房中的人连同她自己带来的宫女。我猜到她要跟我说大阿哥的事情,却没猜到原来她竟然是这样的打算。 好狠心的女人,为了保护儿子,断绝儿子不该生出的妄念,竟然狠心做这样的安排。 我相信以康熙目前对我的态度,加上惠妃的推波助澜,她的盘算很有可能会实现的。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大阿哥就算还有什么心思,也只得搁浅了,除非他要弑君夺位。 当然,以惠妃的心思,肯定也能够实现洞察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是他们母子拉锯争夺的牺牲品? 我气坏了,心扑通扑通的跳,脸也只怕烫得不正常了。康泽木进屋来的时候看我几乎要发抖的模样,急忙回头望了刚刚离去的惠妃一眼,又迅速的奔到我面前,着急问道:“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我扶着桌角坐下来,康泽木的出现让我稍稍冷静了一点点,我飞快的想着,不能够就这样坐以待毙。好歹我也活了这么些年,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要是被这么一个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古代女子三下五除二打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那我还在这里混个什么劲呢? 我头一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嫌疑,但这几乎是最有效果的了。 既然惠妃已经志在必得,我不需要去防着她可能会在背后做什么动作,我只需要釜底抽薪,在康熙那边做好功课不就行了?。 40出宫遇险(上架万字) 87_87399我冷眼看去,康熙后宫的嫔妃多半是传说中的淑贤德容几种类型,在我这边是翻译成矫揉造作的。如果惠妃要打我的主意,想必也会刻意在康熙面前说我的好话等等,我就偏要反其道而行。 我做的第一个荒唐事是在屋里面玩火。 这几天夜里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呼呼的北风吹个不停,不像除夕夜那天还见了小半响的阳光,我这屋里越发齐冷,秋葵和康泽木都在内室守着我,其实是她们不敢出屋子。 我让她们两个人找来木棍,柴火什么的,把会客厅的中间挪空,架了一个篝火台子,点燃火把之后席地而坐,在火势烧起来之后我和康泽木站起来围着火堆转圈跳舞,把秋葵看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我绝对不会忘记在篝火堆里面扔两块土豆红薯烤来吃的。 很快,我就等来了迅速有人在佟佳氏跟前告我一状的待遇,佟佳氏现在已经病的不大理事,后宫琐事都是给四妃共同打理的,我可以想象得出惠妃听了我的荒唐行为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惠妃怂恿德妃宜妃两人来教训我,自己却躲起来了。德妃人很和气,一直带着笑,话却不多。宜妃倒是活络些,见面之后就直问我住在这里冷不冷,要不要给挪个地方,又晓以大义,说了好多这里的房屋是木质的,经不得点火什么的,如果实在是想要玩火,可以等天气好的时候向皇上申请了在御花园里面跳大神。 宜妃笑道:“知道雅公主是个爱热闹的,从前在蒙古也是无拘无束惯了的,等改日还请公主去我那里坐一坐,也好给我讲讲你们在蒙古的新鲜事,咱们一块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我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应该说是我没有猜到我竟然会有这样大的面子,让宫里面的两大主位过来给我说好话,再加上我原本就理亏,于是我很爽快的答应不再玩火了。 两人去后不久,张德胜就带着一大堆人过来不由分说的进屋翻箱倒柜,我正在纳闷呢,张德胜十分恭敬的给我行礼道:“都怪奴才粗心,让雅公主夜里受了冻,皇上得知之后已经好生训斥了奴才一顿,奴才特奉皇命给雅公主搬屋子,还请公主稍稍忍耐,随奴才来就好。” 我被弄得一头雾水,秋葵这会早已经带着掩藏不住的喜色小跑着过来,请安之后便挽手搀扶我,在我耳边小声说:“皇上可真把主子放在心上呢,新搬的宫苑是这慈宁宫最好的一间,比寿康宫的皇太后住的都要好呢。” 我感觉我好像适得其反了。 为了改变我的待遇,我决定再做一些更加出格的事情,我翻来覆去的想,一定要看准了,然后稳扎稳打。 然后我想到了去找某位小阿哥打一架。 我想康熙绝对不会要娶一个跟自己儿子打架的小老婆吧。 我看中了三阿哥。 选中他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他年纪比我小,而且生得比较瘦弱,跟他大哥二哥不像是一个爹生的。二,他太文弱了,整天之乎者也卖弄文学,却连马背都踏不上去,我有心发善心想好好提点提点他。 约莫到了阿哥们下书房的时间,我故意潜伏在上书房附近,等其他小阿哥们都陆陆续续回阿哥所之后,再装模作样的走进去,三阿哥果然还是一个人在那里苦读圣贤书。 在我看来他总是喜欢图表现,想要高人一等,偏偏又没有那个气场。 我很热络的搬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他放下书,有些木讷的看了看我,诧异的问:“公主有事吗?” 我笑着摇摇头,突然从怀里面掏出一只竹筒递给他看。他很好奇,稍微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半是自言自语的问了句,“这是什么?” 我笑道:“送给你的,看你读书辛苦了,特意弄来给你解解闷,快打开吧。” 三阿哥一听果然来了劲,把圣贤书丢在一边,仔细研究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竹筒了。盖子太紧,他有些打不开,又放在耳边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动静,他大约是想着能从里面蹦出一直蛐蛐什么的,这天寒地冻的,这小子脑洞大开嘛。 “里面到底是什么呀,这个怎么打开呀?” 他有些急了,忙问我。我煞有介事的接过来,扭开弯滑道,轻轻的就快要完全打开了。 这是我虐待慈宁宫的小太监特意做出来的盒子,就是类似矿泉水瓶那样的盖子,比起这个时代的木塞,密封性更好,而且不容易漏东西。 我把盖子开到最后一个圈的时候递给他示意他自己来打开。 他显然给这个神奇的盖子完全吸引住了,兴奋的接过来左看右看,在盖子打开的一瞬间,我突然迅速的伸手过去在竹筒底部使劲一拍,里面赭石红的粉末刺了他一鼻子,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磕磕巴巴的问我,“这是什么呀!”他已经有些恼怒了,我看他红了半边脸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连忙笑道:“辣椒粉!” 说完还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他脸上补了一道,他又急又羞,还忙着打喷嚏,眼泪都要出来了,根本顾不上反击我。 他身边的太监连忙跑过来,对我有作揖又是拜的,连同上书房的值班太监一块把他给弄走了。 我可以想象得到荣妃见到宝贝儿子被我折磨成这副惨样之后的表情,其实我也是出自好意,这个看上去有些清高却够俗的小屁孩子,是该给点教训,要不然成不了大器了。 我等着康熙来教训我,等啊等,康熙没等到,却等来宫里面人人对我敬畏的消息。 秋葵战战兢兢的说:“听说如今连京城里面都知道主子的威名了,好多达官贵人都想要来走主子的门路,看能不能谋个好差事。” 我竟然有这么厉害? 我左等右等,等不来康熙的教训,倒是把太子给等来了。 在太和殿外广场外偶遇的时候,太子背着手,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温怒,像是在说:“听说你把我弟弟给打了?” 我虽然想要把事情闹大,却也知道谁是能够惹谁是不能惹的,大阿哥已经开始参与国事,相信太子也不远了,太子是康熙元皇后生的嫡子,地位非同凡响,我是不敢惹他的。 我讪讪的走过去,笑嘻嘻的说:“太子爷,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 太子别过脸,一幅不屑的模样:“雅公主身为内宫女眷,不在后宫里面待着,怎么跑到这太和殿来了?这可不大符合规矩。” 还上纲上线了? 我也板了脸,不愉快的反驳道:“那太子又为什么在这里呢?这个点太子不是应该在上书房跟师傅学功课的吗?” 太子瞪着圆眼睛气鼓鼓的看着我,脸都涨红了,“皇阿玛已经开了金口,说不久就会给我安排差事的!” 我笑了,是会心的笑了。 看到太子这样稍显局促的模样,竟然有些可爱了。本来就是半大的男孩子,干什么要整天装得很老成似得,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做什么? 我笑道:“这是自然的,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迟早要参与国事的,只是太子如此心急,叫人看出来了再传到皇上耳朵里,我觉得反倒不妙,不若顺其自然,等到皇上自己想起来自然会给太子安排的。” 太子脸上的表情又阴转多云,他很疑惑,像是在判断我的话是否出自真心,但他必定也是认同的。 于是他缓和道:“哦,其实孤也是不着急的,不过正巧路过,来看看这广阔的外广场罢了。” 他又开始摆谱了。 我也不想跟他在口舌上多做计较,也便转身望着前面三万多平米的大广场。紫禁城的东西六宫被大大小小的屋宇隔开,里面空间实在太小,感觉太压抑,而长期仰望天空又感觉太傻,我只好折中跑在这里看看。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你看这里真是叹为观止!”我真心的赞叹着,深深为这古代纯人工搭建的建筑工程折服。 我感觉到他带着疑惑和惊叹的眼光看我的侧脸,知道他在好奇我刚刚讲出来的话,但碍于面子,他只放在心里欣赏,不肯说出来。 我暗自好笑,又道:“你想象过如果有一天能够站在最高的屋宇上俯瞰眼前的一切,地上的行人几乎都只有蚂蚁那么大小,那样的感受该是震撼也不足以来形容的吧。” 他似乎灵魂出窍的神往起来,又陌生的看我,一脸疑惑,我也望望他,突然有些可怜这个还未成年的男孩子。 他自从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虽然早早的被封为皇太子,但历史上的康熙还有好几十年可活,而他注定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皇太子。他没有真正的朋友,也只能够眼看着其他兄弟畅享母爱,想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内心也会感到痛苦吧。 哪知道他居然不屑道:“雅公主想必没有登上神武门城楼吧?那可是紫禁城最高的地方了,可以俯瞰半个长安街道。”他神秘一笑,“当然,如果雅公主肯不那么调皮,孤倒是可以带你前去一观的。” 我心里苦笑,这肯定是代沟问题了。 近年三月的京城已经是暖春时节了,这一年多在紫禁城的日子过得很颓废,每天混吃等死,没有任何波澜,我都感觉自己就快要成废人了。 也许在现代的精彩生活让我无法安稳沉浸在这日复一日的平静中,我开始向往在草原上的自由和无拘。 至少让我再回到草原吧! 如果有机会面见康熙,我一定会提出这个请求,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见他。 朝廷里面的风浪渐渐往后宫的方向吹,我知道最近几个月康熙忙着整顿明珠留下来的后遗症,从前跟随明珠的一干人等,罢免的罢免,杀头的杀头。 惠妃的宫门口渐渐也冷却下来,几乎闭门不出,这也让我稍稍有些放心。 一日,我在巷道里面走着,看到两个年轻英俊,穿戴颇为富贵的男孩子迎面而来。他们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而且不是宫里面的皇阿哥,我好奇起来,便放眼望了过去。 领他们进宫的太监见到我便停下脚步对我行礼,互相通报姓名之后,我才晓得,原来这两个人是佟佳氏的亲侄子,佟国维的孙儿,一个叫额敏,一个叫泰佐,是亲兄弟,听说佟佳氏一直缠绵病榻,来看望他们的姑姑的。 他们两个人都彬彬有礼,见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小厮提的其中一个盒子上,便接过小盒子双手奉给我,笑道:“这是京城街边的小玩意,若是公主喜欢,便奉与公主,还望笑纳。” 我看了看那盒子,是一方巴掌大的镂空雕花红木锦盒,外表平淡无奇,揭开盖子之后便有奇香溢出,而且里面还有一层镂空,配着外面雕花的图案才能构成一幅完整的图画,里面还可以搁置些胭脂项链等,做工十分考究,一看就是女孩子闺阁的爱物。 我摇头笑着道:“多谢二位公子,东西是很好看,只是平白无故的不好拿人恩惠,还请收回去吧。” 说完我便盈盈一福,道了声先走,便在他们的注目之下飘然而去。 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给忘记了,可隔日之后,我的案台上就多了一方这样的盒子,我问康泽木,她说是一位脸生的太监送来的,其余便不知道了。 我责备道:“不熟悉的人送来的东西你也敢收?你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康泽木跪了下来,沮丧着道:“奴婢原本已经拒绝过一次,可又换了一个太监过来,还说前面那个太监因为没把东西送到,回去之后便给发落到冷宫里伺候先帝太妃了,奴婢见那小太监实在哭的可怜,再看这盒子也没什么不妥当的,便自作主张的替公主收下了。” 她偷偷看我,试探着又道:“公主进宫这一年多,收到各门各府送来礼物也是不少了,为何今次收不得了?” 我对这丫头,心里直叹气,“那天你是跟我一起,该知道这是佟府的人送来的,你怎么能够轻易收下,可知道后果吗?” 康泽木心虚,不敢抬头跟我对视,我知道她的私心又被激发出来了,她大约是想借着这次佟佳氏主动示好的机会,让我跟佟佳氏握手言和,以图在后宫旅途更加顺当。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竟然如此的不体谅我。 我摆了摆手,叫她退下,看着这精工雕琢的小木盒子,心道已经收下了,要退回去那是不能的,便找了个锦盒将它锁了起来,让人拿到了库房里。 白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没过两天,我接到了拜贴,说是佟国维府上的,我打开一看,原来是那天见到的两兄弟联名邀请我去看京城花灯节展,我这才知道原来京城有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之说。 虽然我对那繁星似锦的夜市很向往,但还是婉言谢绝了,我是亲自回的帖子,康泽木在一旁替我磨墨,我故意挑眉毛问她:“你心里可是很想我出宫去应约?” 这几天我故意对她的冷淡也稍稍冷却了一些她的狂热,她忙道:“当然不是,公主还是待字闺中,轻易赴男子约会对公主名声不好。” 我彻底服了,不过才来京城一年半,原来洒脱烂漫的康泽木到哪里去了?我们草原儿女什么时候计较过这些繁文缛节了? 我搁了笔,故意挑衅笑道:“那我就偏要去赴约,赏你跟我一起去!” 出宫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因为我不是康熙嫔妃,出宫只需要得到佟佳氏批准就可以。 临行前,我去景仁宫外头等着,原以为佟佳氏会召见我,跟我说点什么,等了片刻,却见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是出宫的牌子,小太监只说道:“娘娘这会子身体不适,不能接见公主了,娘娘吩咐了,外头人多,请公主注意提防,务必在天黑之前回来。” 我苦笑,灯展当然是要在天黑的时候看,白天看什么灯呀! 不过还是对着大殿门口福了福,对太监道了一声有劳,大摇大摆的出了宫。 坐在软轿里面,我掀开帘子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嘈杂的人声,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像是久经服刑的犯人终于重回人世。 我指着街边的一个小摊贩,对康泽木大叫道:“快让车夫停下,去给我买点那个回来!” 康泽木也是十分兴奋的,忙下车买回那种朴素但美味的梅花顶糕,我吃了两口在嘴里,有些粗糙,但十分爽口,便很豪爽的全部下肚了。 到佟府之前,我的车子里面已经堆满了买回的东西,贴纸画,风筝,琵琶(虽然不会弹),折扇,胭脂水粉,陶瓷等等。完全土豪的感觉! 我从佟府大门进去,佟国维在书房会客不便接见我,福晋招待我在花厅说了几句话,好声交代了两句,便让她的两个孙子带我出门了。 额敏和泰佐都是健谈的,他们举止斯文却不呆板,活脱脱京城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有这两个人陪着逛街,也是很有面子的。 他们带我去了闹市和后海,这里的街砖还是小青砖块,是最最古老的明清老街,踏在上面特有文艺范儿。 于是我斯文的遐想,我是太幸运了。死过一次给穿到清朝了,还成了尊贵的科尔沁公主,在北京逛街还有富二代陪着,指什么给买什么,引得街上的满汉女子频频回头望我,这感觉不要太土拽噢! 我专挑人多的地方挤,一进店铺那两个人便吩咐家丁清场,让老板亲自过来陪着,我也没拦。 他们可真会献殷勤。 我原本以为他们会趁机跟我说点什么,或许拉拢我,或许替佟佳氏惊醒我什么的,结论是我想多了,人家只是一心玩乐享受富贵的世家公子,根本不关心政治和后宫。 这一趟出宫旅途十分顺利,在日落之前,我已经满载而归回到了慈宁宫。 我例数这房间内大大小小的纪念品,赏的赏,收的收,屋里的太监和宫女都很捧场,有好东西能白拿,谁不爱? 出宫之后,我像是初尝咸味的小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向往热闹的凡尘俗世的心再也按耐不住。 我等了几天,也没等来任何动静,康熙那边像是不知道我出过宫似的,这阵子也没听见大阿哥和惠妃的任何消息,我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的目的只是为了给康熙留下一个不稳重的印象,除了戏弄皇阿哥之外,频频出宫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我现在无品无级,想出宫也不需要通过很多手续。于是过了大约半个月之后,我又像景仁宫提了出宫的请求。 这回佟佳氏也没见我,准确的说她身体又不好了,出宫的牌子是宜妃签的,宜妃把我叫到她的宫里,倒是跟我说了一会子话,不外乎是路上小心之类的。 我出宫的理由当然还是去赴那两兄弟的约,虽然我也感觉他们有些过于殷勤,但这一世我被人奉承的机会太多了,也没怎么觉得什么不对劲。 很快我又到了集市上,这回没有去佟国府,是在街上跟他们碰的头,比起上次的拘谨,这两人今天看上去自然了不少。 我们也算是第三次见面的熟人了,我一上前去便跟他们称兄道弟起来,他们又带着我去逛街,然后把我领到了一个酒楼。 这酒楼位置独好,属于前门大街五星级的,里面的菜式也是很拿得出手的,我们在二楼雅座,推开窗子就能见到闹市,还有戏子唱曲,京城人真会享受。 额敏笑着为我斟酒道:“小生也一直很向往蒙古草原辽阔壮丽,只是很可惜没有机会去观赏一番。” 这两次我听他们讲的奉承话也有些多了,此时两杯桂花酒下肚,也有了些酒意,便豪爽笑道:“想去草原还不简单,改天姐姐带你一块去就是了。” 额敏和泰佐相视一笑,他们眼睛里面出现了一丝陌生的东西,但正在醉中的我并没有留意。 泰佐吩咐康泽木,“丫头,你下去吩咐小二再送一壶酒上来,要极品女儿红。” 此刻雅座里面的歌妓都已经被遣散出去了,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康泽木在一旁站着伺候。 康泽木不为所动,只是盯着我越见发红的脸,我感觉一阵阵醉意上头,听说这店里面有极品女儿红,也很想尝一尝。 我也忙道:“愣着干嘛,公子都吩咐你了,还不快点去?” 康泽木这几天有点怕我,大约是我对她冷面的缘故,她不敢拂逆,便乖觉的出门下楼了。 其实这会我意识还比较清醒,隐隐感觉有些地方不对,我平时酒量还算可以,在蒙古的时候几乎跟着壮年男子大碗喝酒,几碗下去眼皮都不带眨的,怎么这两杯桂花酒下去,人就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呢。 康泽木前脚刚一出门,原本在我对面的泰佐便起身坐在我旁边,这两兄弟夹着我落座,都不约而同的劝我不要喝太多,却还在为我斟酒。 我开始警觉起来,连连摆手。突然,额敏抓住了我的手腕,对我凑近笑道:“公主这是喝多了,这后院有厢房,不如小生陪公主去内房歇息片刻,正好醒醒酒?” 我有心抽回手来,却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我陌生的看着一脸微笑的额敏,心道我怎么中了他们两个人的圈套了? 我故作镇定的摇摇头,笑道:“怎么敢叨扰二位公子?还请二位送我去上轿子,出来的时候宜妃娘娘吩咐要早点回宫,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我把宜妃端出来,就是想要提醒这两个外表斯文的浪荡子,可惜,他们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乖觉。 额敏站起来把窗户关上了,回转身对我露出可怕的笑意,他道:“公主何必着急走呢?可是我们兄弟招呼不周?我见这天色还早,不若我们再陪公主喝上两杯,再送公主回去?” 我的身体渐渐不听使唤,头脑却异常惊醒,我清楚的知道,我刚刚喝的酒只怕被下了药了,这会子我急切的盼着康泽木快快出现,她会点武功,关键的时候还能保护我。 可康泽木像是消失了一样,我绝望的想着,这两个不要命的连我都敢动手,何况是康泽木? 我怎么就栽在这两个高中生的手上了? 我强颜欢笑举杯道:“公子说得好,今天难得高兴,那我们便在痛饮二杯!” 眼下越发要稳住这两个人,不能露出任何惊慌,要不然只会死的更惨。 果然,他们见我还这么“豪爽”也稍稍放松了警惕,腾出手去拿酒壶给我倒满,我接着装酒疯,也给他们两个轮流斟上,笑闹着让他们把酒喝了,又叫着指着一盘所剩无几的红烧狮子头说要吃鲜的。 泰佐被我支开去叫菜了,剩下额敏一个人,我起身道:“公子慢坐会,我要去喊我的侍女陪我去换件衣服再来。”我说的换衣服就是上厕所的雅称,这些世家公子肯定能够听懂。 可他把我看得紧紧的,我一动,他便要赶紧站起来把我按倒在椅子上,笑道:“何必劳烦公主的侍女,不如就让在下陪公主更衣?” 好一个浪荡子?这算是撕破脸了吗?连我都敢明目张胆的下手,真不知道在我之前有多少女子栽在他手里面。 我掂量一下他的体型,估摸着我的力气肯定是不能硬拼的,但眼看泰佐就要回来,便把心一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叫道:“你走开!谁让你碰我的!” 额敏抿嘴一笑,把手中的酒杯一扔,站起来紧紧扶着我说:“好,那么就让小生陪公主回宫吧!” 他硬拉着我,把我直往内房里拽,我开始大喊着,开始撕破脸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可是科尔沁公主,你们怎么敢对我无礼?” 额敏见我如此,知道我除了喊之外是没有一点办法了,于是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公主言重了,小生不过是看公主微有醉意,想扶着公主去歇息片刻而已,小生怎么敢对公主无礼呢?” 此时外头有了动静,隔着屏风我看不清是谁,只知道有人迅速的进屋之后便把门反锁,我才绝望的想到是泰佐也回来了。 我看着眼前模样清秀俊逸的额敏,哪里知道他的人皮外表下竟然有这样一颗龌蹉的心,是我看人太肤浅,还是他太会伪装? 泰佐穿过屏风进来就见我一脸惊恐的挣扎,便大步流星的上前来抓起我的胳膊冷笑道:“怎么?都到这会子了才想着后悔了?早前不是很放浪的吗?过来再陪本公子喝上一杯,就送你回去!” 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拽到酒桌前,抓起酒瓶便直往我嘴里面灌,辛辣的酒水沿着我的脖子流到衣服里面,我被呛到了,推开酒瓶趴在桌上直咳嗽。 我睁红了眼睛,颤抖的指着他们道:“这可是在天子脚下,我是蒙古公主……” 泰佐冷笑道:“公主可算还知道这是在天子脚下,这京城里可是我们佟府独大。而且我们不妨告诉公主,想要跟我们佟娘娘争,公主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额敏附和着笑道:“是呢,再说公主这次是自请出宫,若遇到了什么事情只怕公主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去的。” 他们开始对我拉拉扯扯,我已经潮湿的衣领很快就被他们解开,我绝望的挣扎着,好希望此刻能够看到沙尔斯,想我以前在蒙古草原横行霸道,还没有遇到危险沙尔斯便会站出来保护我,哪里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我不由得哀求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佟娘娘争什么,你们就放过我吧。” 泰佐道:“你这会子才求饶,已经太迟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清的公主都不愿意嫁到蒙古为王妃,那里到底不是自己的主场,所有的尊贵不过是强撑出来的。大清公主都是如此,何况我这样一个蒙古公主? 我见求饶没有作用,索性把心一横,大叫着开始剧烈的挣扎,边打破桌上的杯盘往他们身上砸去,还拼了最大的力气掀翻了桌子。但原本瘦小的我,加上又被下了迷药,我的这些举动很快就被彻底制服,换来的是更加的禁锢。 额敏边解开衣领边道:“原本想着你好歹是个公主,要给你留点脸面的,但你这么不识相我们也只好得罪了,泰佐,咱们两个人一起上吧!” 我惊诧这两个人的无耻,拼命的挣扎身躯,却感觉到一个黑影强行压来,我绝望的闭了眼睛,只希望这一切尽快过去。 我很快就听到有人闯进来的声音,接着便是剧烈的打斗,我眼皮越来越沉,也不知道是昏了还是睡着了,只感觉到一个温暖的双手将我抱在怀里,接着我就完全不省人事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躺着,被褥什么的都是朴素而干净的。 我连忙惊坐起来检查自己的穿戴,衣服虽然是完整的,但却被换了! 我脑袋一阵巨疼,想着临睡前那两兄弟险恶的嘴脸,先是大叫一声,接着便使劲的摔枕头。 有人掀开床帘子看我,我惊觉的蜷缩在角落抱紧身体,将脸深深埋在膝盖窝里面不敢抬头。 “小雅,是我。” 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唤我,让我烦躁而惊慌的心安定了不少,我猛的抬头,来人背光而立,恍惚间我以为我看见了沙尔斯。 我连忙张开双手,哭着上前抱着他,他也张臂抱着我,喃喃在我耳边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险些让你受了委屈。” 是大阿哥的声音!我抬头看去,果然是他。 我有些不自在的松了手,他却越发将我抱紧在怀中,亲吻我的头发,愤恨的说:“我饶不了佟家那两个小子!” 我惊慌的坐起来,说道:“你别冲动,既然你及时救下我,那我们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这样算了吧!” 明珠已经倒台,大阿哥此刻正如同风中小舟,自身都难保了,怎么可以让他为我去招惹佟国府!再说,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不雅的,有我自己不稳重的原因,若是闹大了,还指不定我的名声要怎么被那些人败坏呢! “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他重新将我揽到怀里,我感受到他逐渐剧烈的呼吸,和他咬牙切齿的神情,我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来自他对我的关心。 在这皇宫禁苑,只有他,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只有他,是实实在在的把我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对待。 半响,我才小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 他的手弗过我的肩膀,轻轻抚摸我的发丝,说:“你第一次出宫我就知道了,佟家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在京城早已经臭名远扬,偏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跟他们出来乱逛。” 我惊讶,原来大阿哥竟然这么关心我的一举一动,而且算得上是在他最危难的时候。 当下一股暖流冒了出来,面上还是装作不服气道:“我原先又不认识他们,再说了他们脸上也没写上坏人两个字嘛!” 大阿哥脸上由阴转晴,再转阴,他放开我,敲了敲我的额头,“你还嘴硬!” 我没再说话,感觉他眼神越来越炙热,我只好低头寻找床下的鞋子,“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了,你送我吧!” 他点头嗯了一声,便弯腰捡了鞋子起来,掏来我的脚不由分说的要替我穿鞋子。 我连忙挣扎着说使不得,他只回头定定的望着我不说话,我只好放弃挣扎,任由他细心的为我穿上。 他很仔细,生怕把我弄疼了,我看着他的侧脸,原来他身上不止是匪气,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康泽木一路都是泪眼朦朦,请罪不下百次了,我反倒要压制住自己心里的情绪先来安慰她。 今天的事情也让我十分憋屈,好歹也是在皇宫里面待过的,智商竟然下降成白痴的级别,说出去都丢人。 我决心将这件事情彻底忘记,不是我没有能力去追究,只是不想脏了我自己的手。 多行不义必自毙,佟国府的人连蒙古王公的女儿都敢肆意得罪,还担心他们的敌人会少么?被清算那是迟早的事情。 我知道这世间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却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被肆意渲染得如此之快。回宫之后没过几天,我便感觉到整个皇宫都在议论纷纷,说我在外面私自结交年轻男子,在外头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原本行为就有别于宫里的人,在他们看来,我无疑是荒诞的,加上这次的事情,正好对号入座。 宫里的人原本见识浅短,爱听信谣言也是有的,只是我全然没想到原来暗地里恨我的人竟然这样的多。 这段时间里,康泽木和屋里的一众宫里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出门也是低着头,见到人就躲避,生怕听到冷嘲热讽。 想通了之后,我对这些事情倒是看得开,再说了,我也没有吃亏,何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就在我觉得事情就要过去的时候,康熙的一道谕旨让原本已经消沉的事情又沸腾起来。 佟国维的儿子原本世袭的一等承恩宫爵位,竟然给丢了,理由是教子不严,纵子行凶。 当然不是纵容儿子欺凌妇女,罪名换成了放火,说是这两个儿子在京郊烧了一片民宅,激起民怨。 就连佟国维的儿媳妇也牵连了进去,跟着也丢了二品内命妇的品级,失去了进宫递牌子请见的资格。 这件事据说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将目光从明珠一党暂时挪开,转向了同样权倾朝野的佟国维,而且佟国维本人也深受非议,都说他教子不严,家风不好什么的,甚至已经有御史开始弹劾佟国维,并为他罗织罪名。。 41陪同康熙下南 87_87399当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也震惊了许久,我没有想到此时的大阿哥竟然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敢在这个档口把矛头指向佟国维,要知道明珠已经下了狱,就算大阿哥在西北颇有战功,要想完全独当一面,还是很欠缺的。 天气又开始炎热起来,树上的知了吵人,我吩咐秋葵等几个替我拿棍子粘。我躺在葡萄架下的凉椅上远远看见大阿哥独自一个人前来,便坐了起来,并没起身迎接。 大阿哥一身轻便衣袍,看样子是下了朝之后回宫换了衣裳才来的,也就是说不会有什么急事。 康泽木给大阿哥搬来了椅子,就坐在我的旁边,上了茶,她们都告退了。 大阿哥坐下来就开门见山道:“这次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这宫里不会再有人敢说什么闲话了,皇阿玛已经处置了好一些人,听说有十几个宫女都被割了舌头。” 我正在喝水,一听这话险些要喷出来,割舌头这也太恶心了,我扭头瞪眼看他,他很快明白过来,连忙笑着告罪。 大阿哥什么都好,就是个性急躁,有些不沉稳。 我有些于心不忍,为那些宫女说情道:“不过传了几句闲言碎语,不至于要被割舌头这么严重吧?今后她们怎么吃饭,怎么生活呢?” 大阿哥一脸严肃,“身为奴才当然不可随意讨论主子,何况还是这样的……” 开的茶叶,也没有出声。 大阿哥笑着调节气氛,“我也没有想到这事情会这样顺利,皇阿玛好像早就想要给佟佳氏一门教训似的。” 我思绪漂浮起来,最近这一年来,康熙和佟佳氏的关系越来越冰冷,听说已经到了好几个月不见一面的程度,我不知道我在这里面扮演了多少分量,只是佟佳氏一门远不如从前那么风光了。 大阿哥也许正是看着这一点,才大着胆子把借机把朝中的视线从明珠身上移开。又或者,根本是康熙想要腾出手来整顿这些位高权重的元老朝臣。 我顿了顿,还是提醒道:“多谢大阿哥好意,不过大阿哥也要自己多多提防。” 他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我,我只好把话又说得更加明显一些,“京城里面的豪门望族眼看就要倒下两个,这要牵连到多少人?可皇上还不是雷霆手段,说降罪就降罪了,这不是太快了吗?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他好像若有所思,这让我很得意,果然活的年岁长一些,看的事情会透彻一些,看来我的脑袋还没有废,这是这些天来唯一让我高兴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舅舅被问罪并不是偶然,有可能是被人猜到了皇阿玛的心思,再顺水推舟?” 我点点头,说:“就跟我这次的事情一样,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次险些被人诱骗,虽然我不愿意追究,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晚上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还被惊醒过几次,而且这几天晚上我不敢一个人睡,而且要求康泽木或者秋葵在我房中守夜才能安心。 如果再想的复杂一些,这会不会是别人安排的局?因为我横看竖看,总看不出那两个斯文的孩子会是这种事情的惯犯,看着也不大像啊! 而且我出宫的过程也太轻松了,在紫禁城里面教条规矩还是很多的,宫女要熬到二十五岁,嫔妃除非有皇帝特别旨意,否则更是终身不能踏出皇宫。 我想得脑袋有些疼,于是闭了眼睛揉揉太阳穴。另一只手里面的茶杯被人轻轻拿走,我睁开眼睛一看,是大阿哥凑近在我面前,轻轻将茶杯放在圆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类似鼻烟壶的形状,上面画着花鸟栩栩如生。 在我的注视下,他打开小瓶子,瞬间一股清新气氛散发出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他倒了两滴在手指上,把瓶子递给我后绕到我的身后,轻轻为我按揉太阳穴。一边解释道:“这是我命宫中老嬷嬷静心调制出来的花香,听说有怡神的功效,便拿过来给你。” 我对这暧昧的气氛有些局促,忙扭捏着要起身,他强按着我示意我不要乱动,温柔的在我头顶轻声说:“听说你夜里睡不好,晚上你可以让康泽木在床前摆上一杯水,在洒几滴花露在水里晕开,或许会有些效果。” 一个行军打仗的汉子突然对我这样温柔起来,我有些无所适从,只好硬生生的坐着让他按揉,好在近前再没有别人,稍稍减轻了我的尴尬。 自从他在酒楼救下我之后,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是近了一些,又好像还停留在原地。 我心里面仍然有沙尔斯的位置,五年青梅竹马的缘分,沙尔斯对我百依百顺的纵容,让我彻底的养成了公主病的性格,也养成了对他的深深依恋。 一日,我接到乾清宫太监的传唤,说康熙一个时辰之后要在养心殿召见我。 这是少见的事情,事实上自从康熙在慈宁宫短暂居住之后,我就没有什么机会见到他,他突然召见,会不会也是为了今次的事情? 我怀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去了,见面之后,康熙并没有跟我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跟我一起谈论日常琐事,或者拿出一些书法画作一块品论,我对这些自然是不通的,康熙便耐着性子为我一一讲解,就好像他整天闲着没事似得。 到日落西斜的时候,他还特意留了饭,等我从养心殿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算起来我在养心殿跟康熙独处了大约四个小时。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时间过得太慢了。 宫里面的风向标又变了,如果说有些宫女被割舌头之后,成功的震慑住谣言的流向,那么这次康熙的召见更是彻底的绝了那些要看我笑话的人的心思,我再也没有听过对我不利的谣言。 反而这阵子上门来拜访我的人却日渐多了起来,我不得不也学着我的姑奶奶孝庄那样,只留她们在偏殿里头喝茶,而我推说身体不适,不方便召见。 我至今都不明白,我在京城里面孤身一人,姑奶奶又没了,无权无势的,都来巴结我做什么。 虽然是七月的天气,景仁宫的地砖都好像是冰冷的,床榻上的佟佳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都瘫软着,仿佛一呼一吸都很吃力。 李嬷嬷悄身走了进来,佟佳氏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无力问道:“皇上南巡的时间可是定下了吗?今次有多少嫔妃跟随?” 李嬷嬷有些战战兢兢,还是回道:“娘娘,您可要受得住呀,皇上这会子已经出宫了,都过了金水桥了。” 佟佳氏睁大了双眼,里面是从未见过的迷茫,她胸前一挺,像是不甘,后又回落在榻枕上,李嬷嬷连忙上前要扶她,被她摆手推却了。 佟佳氏看了看眼前泪眼朦朦的李嬷嬷,再看了看着房中的所有摆设,叹道:“物是人非呀!皇上!我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你这样冷落我?” 李嬷嬷连忙示意她小声些,“求主子万万顾全自己,这大逆不道的话可是不能乱说的呀!” 佟佳氏冷笑道:“难道如今我在皇上眼中还是什么好人吗?你还担心什么隔墙有耳?” 佟佳氏一门接连好几个被贬,她的侄孙辈好几个人丢了官,而皇上至始至终却不愿意见她一眼,甚至连她递上去的请罪折子也丢在一边不看。而事情的起因,就是齐齐塔雅娜公主在京城酒家遇险。 佟佳氏看着小方桌上一抹书屏,这是用沉香木做的,虽然有些年月,透出的香气却始终不减半分。一两沉香万两金,当初在乾清宫见到皇上案牍上的这一扇精巧屏风之后,佟佳氏便硬讨了过来,那年皇上对自己多么盛宠有加,当下便差人送了过来。 她流下两行泪水,皇上今次不但封了酒楼,查处了一干人等,还堵上了后宫的悠悠众口,并将这件事情迁怒于她,仅仅因为涉案的是她的两个侄儿,还是皇上根本就想打压佟佳一族? “齐齐塔雅娜,我饶不了你!”佟佳氏双目猩红,李嬷嬷跟着在一旁胆寒。 我坐在南巡队伍的轿子里面,掀开如意缠金帘子,就能看见满城张灯结彩,喜气冲天,街上摩肩接踵的人们都带着兴奋愉悦的神情三呼万岁而跪。我看见威严肃穆的护卫队严密守卫的道路两旁,神情刻满忠诚。 得知可以跟去南巡的消息,我激动的几乎彻夜未眠,我实在太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我兴奋的收拾要带的东西,原本以为能装一车就足够了,谁知道竟然陆陆续续收拾了八大车的衣物,秋葵给我预备了好多吃的用的,还有在轿子里面消遣的玩意,甚至连恭桶都给我准备好了。 “怕主子用外面的东西会不习惯。” 秋葵脸上的表情也是兴奋的,因为她和康泽木一起陪我出巡。还好路上轿夫什么的是不消担心的,这一去至少要半年时间呢! 原本我是担心大热天里出行,路上会不会有不便的地方,但真正启程上路之后我便不担心了,我们这一路下江南都是走水路。 湖面碧波万顷,即便头上有烈日照着也不觉得热,只看着金色湖光点点,直叫人不忍眨眼。 这无尽的锦绣山河,难怪那一方宝座让古今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康熙与众位皇子们乘坐御舟,我则跟后妃公主一道,坐的是凤舟,比御舟稍微小一些,但船纹花式更加新颖生动,颇有闺阁特色。 这一行人加上文武大臣,连同伙夫水手杂役等,也不过五六十来艘船只,队伍人数总共约三千来人,也不算是特别大的场面,跟我想象中的笙旗遮天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我想毕竟康熙不是他孙子乾隆,没有那么多的排场享受,再说这会子条件也没有后来的好,他即便是要享受,大约也没那个本钱。 随着水船渐行,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山东德州,船只全部靠岸而停,山东巡抚钱钰带领一众官员早在岸边磕头待见。 康熙下令点头之后,钱钰只身进入御舟跪迎康熙,片刻之后,康熙与钱钰一块出来,两人只错一肩而行,相谈甚欢。 岸上的早已经派了重兵把守,将百姓隔绝在外,但康熙一露面,百姓还是从兵勇的缝隙中瞧见,一时间万岁呼声震天。 康熙放眼望去,心情甚好,连连夸赞钱钰治理有方,钱钰听罢,立刻跪谢皇恩,康熙亲自搀扶钱钰起身,场面颇为感人。 钱钰将康熙迎往已经建造好的行宫,汇报了本省主要的军政要务之后,便站立在一旁,聆听康熙教诲。 康熙翻阅钱钰呈递上来的公文,粗粗扫了一眼,心里知道这些文件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这会子钱钰递上来不过是走走场子罢了。 便笑着让钱钰坐下,起身对着一屋子的大小官吏说道:“你们大伙在钱大人的带领下,将这山东一方的军政要务处理的很好,朕在京城也颇多耳闻,朕心里很高兴呀!” 在场的二十余名官员听罢,赶紧起身跪地,口说:“臣等愿意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康熙点点头,命他们起身,又故作忧虑道:“可如今朝廷并不太平,南边有郑氏霸者台湾,西北有准噶尔叛乱未平,蒙古以北,还有沙俄虎视眈眈,眼下三藩才刚刚剿灭,百废待兴,朕真是日日寝食难安!” 一众官员只得又跪地道:“让皇上忧虑,臣等该死!” 康熙又命他们起身,先是好言安慰一番,说你们都是好样的,个顶个的棒,还特意提了几个道台,知府出来,表扬了他们名下办理过的几个漂亮的案子和政绩,以表示虽然老子坐在金銮殿上,你们底下有什么风吹草动老子还是一清二楚的。 接着康熙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奖赏了这两名官员,所有人都投来羡慕,地方小官能得到皇上亲自召见不说,还御前嘉奖,这可是祖上冒青烟的事情。 接着,康熙这才说了正题,“朝廷和噶尔丹之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朕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朕必胜!噶尔丹必败!但眼下朝廷国库空虚,朕的母后皇太后甘做表率,已经自请撤去六十大寿的祝贺,只为给朕省下银子剿灭叛贼!古人云,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朕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待与噶尔丹决一死战!” 所有人这才明白过来皇上的来意,原来是要他们凑银子的。钱钰连忙带头出了队伍跪下地来,重重磕头道:“皇太后六十高龄,臣等却还让她老人家为国忧心,是臣等不忠不孝。但请皇上放心,山东是江南富庶之地,皇上若短缺银两,只管交由微臣来办,微臣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为皇上筹得银两,荡平噶尔丹!” 有钱钰这一带头,下面的官员纷纷再一次跪下表态,都说要给皇上筹银子打仗,还说要给太后筹银子办寿宴。 呵呵,这难道是最早版本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康熙是龙颜大悦,连连点头,接着在钱钰等人的陪同下一起看了专门为康熙和众位后妃准备的富有当地特色的歌舞杂技等,后妃公主们和当地官员的座位被层层隔开,互相都望不到眼。 舞台上的表演新鲜出奇,看得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嫔妃公主连连称奇,我却几乎要打瞌睡了。 还好这四周都有钱钰派人安置的大瓮,里面盛满了大冰块,要不然这盛夏的暑天,这么一大波人一起坐在这里,肯定热得难受。 我对康泽木示意一下,让她扶去出去透透气,好在这里临水,出了院门便闻到一阵阵清新水汽,瞌睡是赶走了不少的。 我坐在院墙外层的栏杆座椅上,望着身旁水面反衬下波光粼粼的白墙,头脑间空无一物。 当我觉察到身后有动静的时候,康泽木已经很警觉的档在我身前了。自从上次的事情自后,她每天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恨自己没有把我保护好,恨我没有半分责怪过她。 这丫头对我还是很忠心的,只是有时候太爱替我拿主意了。 原来是四阿哥带着他的弟弟六阿哥也出来了,六阿哥是跟来南巡的最小的阿哥了,本来七阿哥跟六阿哥年纪差不多大,但生下来就腿脚不便,所以并不是很得康熙喜欢,南巡这么长途跋涉的活自然也是没有他的份的,这个以后再说。 我连忙站起身来迎接,待他们走进之后恭敬福道:“给二位阿哥请安。” 对于四阿哥,我是打死都不敢得罪的,进宫也有快两年时间了,跟他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这样私下的交集还是头一次,我感觉有些紧张,比面对太子的时候要紧张得多。 四阿哥点点头,微笑着说:“如今不在宫里,雅公主不必拘礼,随意坐下吧。” 这可是我听他讲过最有温度的一句话了,我笑着点点头,心道这小子并不是太冷漠嘛,要不然这大半夜的也不会牵着弟弟出来溜达了。 于是我借机笑道:“阿哥们可是也觉得那紧锣密鼓的太无聊,这才想出来走走?” 要认真说起在清朝的年龄,四阿哥还要比我小两岁,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感觉他透着一种跟年龄不符合的成熟气质,那是一种有别于太子的,太子的稳重更像是刻意做出来的,而他的冷漠,却是实实在在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 我想着这或许跟他们两个人的身世都有关,太子是中宫皇后遗留在人间唯一的孩子,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没有真正享受过母爱。 而四阿哥,虽然有生母,却是被养母抚养长大,跟生母的情分很尴尬,比起太子来说,他的处境要更加难以承受一些,难怪他会有这么老练的感觉。 不过此刻的夜里,他脸上却写满了孩童的纯真。 六阿哥笑着叫道:“雅公主姑姑说得对极了,那些咿咿呀呀的唱得实在太难听啦,我听得耳朵疼,只好缠着哥哥把我领出来了。” 我稍稍俯低了身子,本想伸手去摸摸六阿哥的小脸,在四阿哥的注视下实在不敢,便对六阿哥笑道:“小六呀,你若觉得无聊就来找姑姑玩,姑姑那里有好多好多好好玩的东西呢!” 比起四阿哥来,六阿哥算是幸运的,自一出生,生母就被封了德嫔,做了一宫主位,六阿哥是在自己额娘身边长大的,一定宠爱得不得了,他脸上也写满了天真无邪。 小六一听,两只眼睛都被点亮了,连忙点头,几乎要蹦起来,显然他对我是相当有好感的,大约也觉得我跟宫里其他女人不大一样,至少我没有那么沉闷。 接着又说了不到片刻的话,四阿哥便带着小六告辞了,我目送他们的身影很久才转过头去。 这个时候的皇阿哥们多可爱呀! 还没顾得上叹气呢,就听见一阵水流激起的声音,接着便是孩童剧烈的哭声,我心道不好,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转角处有一方石头格外光滑,难不成是他们两个人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湖里?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便同康泽木飞奔过去,果然见到两个小小的人儿挣扎在湖面中,我吓得大叫起来,我和康泽木都不熟悉水性,这漆黑的夜里周围也看不到一个人,我被吓坏了。 很快,我慢慢镇定下来,因为我看见四阿哥极其熟练的从后勾住小六的脖子,带着他使劲往岸上游,看样子四阿哥是懂水性的,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还好两人落水的地方距离岸边不远,康泽木找来一根长的树枝,跟我合力递了过去,很快四阿哥便抓住了树枝,我们便用了力气把他们两个拉上来了。 四阿哥上岸之后没有什么大的异常,倒是小六显然被吓到了,双眼都是惊颤的,身子还在发抖,四阿哥紧紧抱住弟弟,不断在他耳边安慰着,我和康泽木还有四阿哥合力把小六抱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平躺下来。 这个时候巡守的侍卫听到了动静,很快就往这边赶了过来,我们待的地方很快就被多盏马灯照亮,我也看清了小六的表情。 他脸色苍白,像是喝了不少的水,更要紧的是他全身都在打惊,而且眼睛泛白,正在渐渐失去意识。 四阿哥慌了神,大叫着让侍卫去找太医过来,可是太医这会子陪同康熙在看戏呢,一时间也找不过来。 我冷静的回想在现代的急救知识,心想这落水之后最佳救助时间很短暂,如果没有把握好那即便是成功救活了,也会留下后遗症。 便把心一横,半跪在地上,就着灯光就要动手解开小六的衣服。 四阿哥伸手拦住了我,眼睛发红,不知道是怒的还是惊的,他粗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我示意康泽木把四阿哥拉开,镇定道:“我要救六阿哥,虽然我也不是太有把握,但总比坐以待毙好。” 康泽木如今很听我的话,我指着东,她便不敢往西。这时候见我示意,便毫不犹豫的档在我和四阿哥中间,不论面前的人是谁,也不露惧色。 四阿哥半信半疑,也许是被我那句好过坐以待毙给吓到了,比起皇家体面,他更加关心他的弟弟的生命安全,眼下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我把小六上身剥了个精光。 在我看来,小六不过是个小学二三年级的男孩子,丝毫不涉及到男女之防什么的,所以我一点也没有迟疑,但此刻我能够感觉到围观的兵士对我的不解,还有暗暗的咋舌。 我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沉着的寻找小六胸前两块肋骨的中间点,双手交叠用力不停按压,小六的双眼已经完全合上了,应该已经昏了过去,可怜这么小小的娃娃,想必刚刚那一幕他这辈子都忘却不了,等救活了他,还得给他做心理上的额疏导才行。 按压了差不多三十次之后,我掰开小六的嘴唇,确定他的口鼻内都没有杂物,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上去,口对口的给小六做人工呼吸。 我听到周围惊呼一声,接着身后的脚步声局促而近,我不管不顾的,继续运用我的一切医学常识来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成何体统!” 这大约是康熙的声音,他匆匆而来,围观的士兵刚刚给他让出一条道,他便见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继而怒喝道。 我理解康熙的急躁情绪,好好的在看戏,突然听说儿子落水了,等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就发现儿子被人占了便宜,怎么能够不发怒。 我没有理会康熙,但停止了人工呼吸,继续半跪在一旁给小六做心肺复苏,不停的按压他的胸前。大概是我的表情太严肃,加上手法也显得很专业,康熙只喝了一声却没有让人阻拦我。 而且很快,我期待中的一幕发生了,小六的眼睛慢慢睁开,渐渐神色恢复过来之后突然哇的从口中喷出一口湖水,接着便大哭起来。 四阿哥推开我,迅速上前把小六抱在怀里,小六见到是他四哥,哭的更加伤心了,小小的手臂紧紧抱着四哥不肯松。 四阿哥也泪眼朦朦的直小声在小六耳边安慰着:“小六不哭,哥哥在你身边,是哥哥不好,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到这感人的兄弟情,会心一笑之后便瘫软在地上,我已经很累了,身心俱疲。 我后来看着一向稳重的德妃几乎抱着小六失声痛哭,好像还见到德妃略带哀怨的看了一眼四阿哥,康熙显然也动了怒,当面不好斥责四阿哥,只是狠狠的看了一眼,便拂袖而去。 钱钰等官员唯恐皇上发怒,也赶紧跟着,康泽木和赶来的秋葵一道扶起我,我看了看地上仍坐着的四阿哥,突然觉得这孩子太孤独了,也太委屈了。 刚刚我看得清楚,分明是他救了小六上岸,而且事实极有可能是小六先滑落水,四阿哥接着跳下去的。 很快四阿哥的随从捧来了衣服,被他推开了,我便撑着最后的力气走到他身边安慰道:“小六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这次的事情也不怪你,找机会我会跟其他人解释清楚的。” 四阿哥冷冷的说了声不用,便自己爬起来领着随从离开了。 果然是个冷面王爷,这天分多高呀!我心道。 我几乎是被康泽木和秋葵两个人架回房的,她们两个像是蒙了大难一样,跑前跑后的,给我烧热水冲姜汤,又是加厚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我害了风寒,也不担心我被捂中暑了。 哎,落水的人不是我好不好?我只是给小六做心肺复苏累到了额。 康泽木和秋葵才不管这些,在她们眼里只有她们觉得我没事那才是真的没事,不管我口头上怎么嘴硬都不管用。 我想我是不是太纵容这两个丫头了,哪天都叫她们骑到我脖子上去了。 不仅是她们两个,很快康熙又派人赐了药下来,说是伤寒去热的良药。我望着康泽木和秋葵,面面相觑,皇上赐的药,怎么能不喝呢?还得当着来人的面趁热喝下才好。 还是康泽木懂我,连忙招呼太监坐下,给他倒上一杯茶水,秋葵也很机灵的取了一个荷包递给他,说了一车好话。那太监给引开之后,我连忙把那碗透着苦味的汤药倒掉了,然后一抹嘴巴笑道:“果然是好药,我喝完就感觉快要好了,回头烦劳公公跟皇上说一声,得空我去给皇上磕头道谢。” 太监一头雾水的被秋葵送走了,我哈哈大笑,回来直夸她们两个人够机灵,没白在我身边待。 我很快就睡着了,晚上像是咳嗽了两声,总感觉有些睡不踏实,不知道是不是认床的缘故,可从蒙古初到北京那会,我也没有不习惯呢。 我感觉我的屋外头有人来过,后来又走了,我大约猜到是谁,便又安心睡下了。 除了大阿哥还会有谁会大晚上的跑来看我,又不让我知道。 我原本以为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对爱情是迷茫懵懂的阶段,显然他的认真与执着远远超乎我的预期。 我是个很念旧的人,我跟沙尔斯在一起五年,这份感情从时间的长度来论,显然大阿哥是不能与之相比的。何况那时候我天天跟沙尔斯在一起横行霸道,与大阿哥认识的时间虽然不短,相处的时间却是不多,我也不能理解,他是如何爱上我的。 不过在京城酒楼,他的确让我大大感动了一把,如果我能够早些年认识他,说不定我也会对他产生感情。 也许等活到了我这个岁数,也就能明白所谓的情有独钟在大多数的时候不过是一句空谈,能够遇到一个比较合拍的人,通过长时间的相处跟他产生感情,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我不奢望会有个男人能够义无反顾的爱我一生一世。 小六的情况并不乐观,听说已经伤到了心肺,又牵出这孩子原本在娘胎里就没有发育好的旧事,总之小六的事情,为这次南巡蒙上了一层不愉快。 我就没见四阿哥笑过,这会子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即便是后来德妃亲自宽慰他也无济于事。 他这是自己跟自己杠上了,这个可怜的娃。 小六跟着我们这一行人好不容易撑到了苏州,病情便再度恶化,发烧呕吐不止,随行的太医虽然都是精的,可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够治好,再加上这旅途中的药材什么的都是常备中药,治疗这样突发并引起旧疾的还是有些难度的。 思量再三之后,康熙决定先派人把小六送回北京,德妃自请跟小六一起回京,原本四阿哥也要请求跟着回京,却被德妃一个眼神吓退了。 四阿哥忧虑的想,额娘并没有真正原谅自己,倘若小六有个什么,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找了一个机会,单独对大阿哥说:“你寻个机会好好宽解一下你四弟吧,这次的事情不能怪他,他也被吓得不清,若不能解开心结,只怕一辈子都要留下阴影了。” 大阿哥终于找了机会跟我单独说上两句话,只是他还没开口,便听了我一通吩咐,不由得好笑道:“你如今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关心老四?” 我一头雾水,道:“我又得罪谁了吗?” 好像自从我来北京之后,就一直有人看我不顺眼的,好不好?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索性就不去想了。 大阿哥宠溺的望着我,微笑片刻之后才说:“你如此离经叛道的做法,虽说的确解了燃眉之急,却也落下了话柄。” 他见我还是不明白,便凑耳过来小声道:“这里可是在江南地带,汉人的天下。原本儒家拜年信奉男女有别,即便小六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也是个男人,你当着众人的面跟他肌肤相亲,这辈子看来是不好嫁出去了。” 我被说红了脸,连忙一锤把他打开,见我恼羞成怒,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说:“不如这样,你求了我,我便好心娶你过门,也成全了你舍身取义的心思,你看怎样?”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难不成真是这江南的美景把他整个人都给陶醉了吗?满脑子都是浪漫? 等等,这哪里是浪漫?这分明是调戏好不好? 我扭头就要走,大阿哥拦住我的胳膊,将我一把往他怀中拉去,我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回头瞪他。 我见到他眼中满是惊艳和赞绝,似乎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像是困顿者骤然发现一块稀世珍宝,像是频临渴死的人终于寻找到水源。 我不由得愣了愣,这清澈的眸子,不是只有最天真的孩童才能够拥有么。 他嘴唇蠕动着,将我轻揽入怀,手指插入我的发丝之中,轻轻抚摸着。 出奇的是,我破天荒没有挣扎逃开,整个人像是触电一般完全立住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小雅,答应我,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大阿哥的温柔话语犹如闪电般让我彻底清醒,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撑出他的怀抱,只冷冷丢下一句,“大阿哥,我跟你之间绝无可能,请你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 追究起来,这算是我第一次正面的,严厉的拒绝大阿哥的情意。我原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顾全他的颜面,好好的跟他言说,不知道怎么的,这时候我竟然一点余地都不给双方留下。 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又或者是在逃避什么? 我丢下他拼命的逃离现场,我知道他停留在原地,不敢想象他会是什么表情,事实上,我已经伤他很深了。 御驾开始回京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寒了,早在出门之前,秋葵已经为我准备了冬天穿的大氅,鹿靴等。入冬之后,行驾的人天天炖各种肉汤滋补,虽然是在外头,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大约是上次义正言辞的拒绝过他,之后的这两三个月内,我都刻意回避他,说来也奇怪,当你真正要回避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在同行的队伍中,也是不容易遇见的,后来我也就真正相信已经事过境迁了。 我感觉轿子里面太闷热,刚想掀开窗帘透透气,便看到大阿哥驰骋白马从我窗前飞驰而过的身影。 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就这么恰恰好。 我还没有来得及惊讶,便听到身后有了嘈杂的动静,忙探出头张望,车轿后面的队伍一阵蠕动,还有人大声呼喊,隐约有兵器厮杀。 难道有人侵犯天子御驾?。 42佟佳氏的反击 87_87399后来派人查清了才知道,原来是这里的一户居民带着年轻的女儿说要献给皇上。 那位老伯都七十好几了,满头白发,精神抖擞,说是快六十才得的这个女儿,算命先生说是个有福气的人,赶巧得知天子南巡,在这里等了几天几夜才等到金銮轿子。 康熙听到奏报之后哭笑不得,身旁的庶妃也笑着恭维康熙,直说他受万民敬仰云云,说得他心情很好。 康熙摆摆手示意大阿哥把这老伯赶走,大阿哥领命正要离开,我笑着对轿子里面的秋葵说:“人家好心把女儿送来,他看都不看一眼又让人回去了。” 谁知大约是此刻太过安静,还是我说话声音太响,这话竟然被康熙听了进去,他赏了我一道眼风,叫人招来大阿哥,笑道:“雅公主说让人这么回去不妥,你替朕想想看,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 大阿哥有些不解,回头望了我一眼,我连忙把轿帘子放下,这摆明了是在笑话我嘛。 但我还是竖起耳朵听着,只听康熙若有所思的说:“你见过那女子,长得如何?” 大阿哥恭敬答道:“乡野民间中也算清秀的了。” 此刻康熙身旁的庶妃笑着拍手道:“皇上何不成全那老农的心意,依臣妾看来,既然那女子能入大阿哥的眼,何不就赐给阿哥做个侍妾婢女也是好的?” 我听后心里烦闷,不免又掀开帘子来看。那不知名的庶妃也真是多嘴多舌,皇上都没有问她,她就自顾自的乱拿主意刻意讨好,这样缺心眼的人难怪还是个不知名的庶妃,哪像人家章佳氏,孩子都生了,这次南巡还自请留在宫里照顾幼子,博了一大票好感,那才叫做聪明的好吧! 等等,她建议把那姑娘给大阿哥,我跟着急什么? 如果大阿哥能接受,那也是一件好事,虽然阿哥所不缺宫女,但山野女子对皇城阿哥来说,还是有一定新鲜感的,就此能够叫他收心,也是好的。 宜妃的轿子就在我的轿子对面,中间隔着康熙御轿,我看见她也听到动静掀开帘子瞧外面,那庶妃见到宜妃,便闭口不出声了。倒是康熙,听了这看似漫不经心的玩笑之后反倒没有任何表情,沉默了好几秒才有意无意的问大阿哥,“你觉得如何?” 难得听到康熙如此商量的口气,我赶紧把目光移到大阿哥身上。只见大阿哥眉头紧锁,轻轻张开薄唇,抬眼正视康熙道:“儿臣已经有了心上人,还望皇阿玛体恤。” 他这句话一说,四周顿时惊诧起来,我注意到宜妃的脸刷的一下全红透了,她愤然放下帘子躲在轿子里面,我马上又去打量康熙的表情,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连目光都是冷冷的。 很快,听他干笑了两声,说道:“好!既然如此,你便带上银两把拿老农给打发了吧!” 大阿哥不卑不亢的躬身退下了,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不能语,他竟然……竟然……如此深情。 正当我将轿帘再度重新落下时,我隐约望见康熙的目光朝我这投射过来,只那么一瞬间,还是足够让我浑身一震。 秋葵大约知道我的心思,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缓缓神,我将茶杯推开,我什么都喝不下去。 同样的,康熙的反应也很让人猜度,他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他为什么目光要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想去多想,脑袋却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想,我伸手揪了揪头发,抓起软枕就倒下不动了。 我们这行人走到京郊的时候,已经下过第一场雪,腊月的天气,说话都带着白雾。 康熙下了轿子视察农田,这一路他看过的水利河道无数,也许在外面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在田间,无论是臣子还是宫妃,跟康熙说话都比平时自然了几分。 却唯独不见大阿哥近身前来,自从半个月前农家女的事情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大阿哥了,问起来总说是在队伍的后面护卫,可总有躲避的意味。 我看见惠妃朝我走来,虽然是在外头,她打扮得仍旧光鲜亮丽,走路时仪态万千,宫妃气势十足。而此刻我身上不过穿了件枣红色的汉人棉裙,外加一件纯白狐裘坎肩,实在不能跟玫红紫光长裙繁绣摆袍,头上是宫廷繁髻外袋大红团绒花,耳鬓均别有金丝尾簪的惠妃相比。 她踏着花盆鞋履扶着宫女的手腕缓缓走来,身上的裙子在行动之间会透出一种浅浅的宝蓝色,简直就像是画里面的人似得。 她不看脚下的路,却直视着我,我只好在原地等着她近前之后,徐徐行礼道:“惠妃娘娘。” 惠妃站定,示意宫女退下,她身边的宫女把我身边的康泽木都带下去了。我直面惠妃,“娘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讲?”其实我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惠妃点点头,冷声道:“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此番来,定是为大阿哥的缘故。” 我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她今天特意装扮的如此隆重,未必没有示威的意思,我只好淡淡笑道:“娘娘恕我无礼,大阿哥毕竟是娘娘的亲生骨肉,若娘娘的话他都不肯全听,更何况是别人了。再者,我与大阿哥之间并不像娘娘想的那样,事实上我们已经很久都不曾说话了,娘娘大可放心。” 惠妃开始时有些薄怒,后来听我把话说完,这才稍稍放晴,她走进一步,语气柔软一些对我说道:“其实本宫也不是那无情的人,若你们实在两情相悦,本宫倒是可以考虑跟皇上求了这个恩典,但一来你对大阿哥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而来你的确引了皇上的主意,加上你又是汗王特意进献给皇上的女人,我们实在高攀不起。”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想着要要如何结束这别扭的谈话,又听惠妃说道:“再说,如今朝廷又是这样一个情况,原本我们母子能够跟来南巡已经是皇上格外网开一面了,我们已经没有本钱节外生枝,我们如今就像是站在了冰面上,稍不留神便会跌落下去。如果你有了机会,还请你能把这些告诉大阿哥,也许只有你的话,他才愿意听进去。” 我原本不必理会惠妃这些看似苦口婆心,实则把所有过错全推在我身上的行为,而且她话到最后,还有些厚颜无耻的请求我来劝解大阿哥,这等于是把她自己摆在一个完全道德的高度,如果我不答应她那就成了别有用心。 我想反唇相讥,但想到了大阿哥,便强制忍住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女人是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的亲额娘,这位额娘即便不能理解他,也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我不想伤害到这个女人而进而伤害到他。 我不说话,惠妃便以为我默认了,她亲切的走过来拉了我的手,叹了声:“实在是难为你了,你这份情,本宫记下来了。” 惠妃这样也算是纡尊降贵了。 她这样有些慌乱的反应恰恰印证了我心里的猜想,康熙有些不大对劲的反应她一定也觉察到了,所以她才会这样。 难道,康熙对我和大阿哥的事情有所耳闻吗?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脚下而起,险些就要站立不稳。从惠妃的只言片语中,再加上以往的种种端倪,如果康熙真的对我留意,那大阿哥该怎么办? 带着惴惴不安的感觉回到了紫禁城。 想起两年前背着父汗偷偷连夜越过城来的那一天,我何曾想象得到,我今日竟然会困在这个巨大的樊笼之中。 随着轿子完全进入得当,身后隆重的关门声传入耳膜,外面的精彩又将我阻隔在外,此后我又将一个人面对重重险阻。 今年的年宴,是佟佳氏主持的。 她没有跟去南巡,再见到时,反而没了那病怏怏的姿态。康熙见他不在皇宫的这段日子,佟佳氏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下十分满意,回宫的第一天晚上,便留在了景仁宫。 帝妃许久才见和睦,宫中上下有人欢喜有人愁,更多的是长舒一口气,毕竟气氛得到了缓解,大部分的人都不用再提着胆子过日子了。 年宴照例又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皇太后格外高兴,把从南巡途中带回的东西赏赐给众人,不过是些稀罕的民间小玩意,重在活跃气氛。 各位皇子皇孙也很殷勤的去给皇太后拜年,皇太后在孝庄太皇太后的影响下,默默无闻这么多年,也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此刻是家宴,她是辈分最高的人,自然很欢喜。 皇太后也来自科尔沁,不过是一个博尔济吉特氏不知名部落首领的女儿,是顺治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终生无宠无子。 至于顺治皇帝的第一个皇后,也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博尔济吉特氏王族,是我的一位堂姑姑,但如今没有人愿意提起她,更愿意当她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因为她,科尔沁蒙上了从未有过的羞辱,也间接因为她,我的爷爷吴克善含恨而终。 她是大清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废后,也是科尔沁心中永远的痛。 皇太后在人群中发现了我,她热情的用蒙语招呼我坐到她身边来,我心里面有些疑惑,对于我这同族远亲,我进宫两年一直跟她没有什么交集的,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对我这样热情? 但看老人家神情天真,犹如孩童一般,我还是很愉悦的坐过去了。 她一辈子与世无争,也不大会说汉化和满语,全程都用蒙语在跟我交流,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不过是些日常生活琐事,我以为老人家每逢佳节倍思亲,便很配合着跟她演绎一出乡愁。 这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让我大跌眼镜的话,她握着我的手说:“你也不要太局促,凡事都有我,我刚入宫的时候是做先帝的侧妃,后来也熬到了皇后,你年纪还轻,在宫里的日子还长,就算初封的位分不高,可往后总是有机会的。” 还好她说的是蒙语,康熙朝已经没有多少蒙族妃子了,周围的嫔妃大多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我手心还是透出了汗。我连忙解释道:“太后,您对我可能有些误会,我……” 这老太太是许久不管事,一管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孝庄这一去,她便很自觉的把为科尔沁发扬光大的任务揽到了自己的肩头,她哪里知道,科尔沁汗王根本没有把她这个小部落出身的皇太后放在眼里过。 皇太后更加捏紧了我的手,神秘的凑近笑道:“你不要害羞了,佟佳氏都已经跟我说了,难得她贤惠大度,又这么看重你,我也想着你如今年纪还小,最多还能等到明年,就着手准备皇帝纳妃的事情,我得为你争取一个好的名分。” 天哪,这一切竟然是佟佳氏在太后耳边吹的风,我顾上去提防惠妃了,却没曾想真正有实际行动的,却是万万都料想不到的佟佳氏。 佟佳氏她不是顶恨我接近康熙的吗?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虽然不曾跟佟佳氏有过正面的冲突,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不喜欢我,几乎是厌恶的程度,而且这一年来帝妃关系恶化,种种端倪显示都跟我有关,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恨我的吗?又怎么会把她最最看中的帝王宠爱拱手割让给我呢? 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我又想到了佟佳氏的两个无耻的侄儿,他们这会子还在大牢里面关着吗? 我赶忙解释道:“姑妈,小雅知道姑妈疼我,可这件事情小雅想要自己做主,能不能请求姑妈先将这事缓上一缓,不要告诉皇上。” 我都已经叫她姑妈了,要是被父汗知道了,非骂我没出息不可。可我觉得这不丢人,一来我现在确实在求她,二来女儿出嫁之后身份随着夫家而变,不管她在科尔沁的时候多么卑微,如今她是大清的皇太后,母仪天下,身份自然尊贵。 皇太后被我这奉承笑得合不拢嘴,显然她很满意“姑妈”这个称谓,她干脆双手握住我的手,整个人都侧身对着我道:“跟姑妈还会含羞啦?都是快要出嫁的女孩子了,再说皇上这会子早知道了,听佟佳氏说,皇上听了这个建议之后赞不绝口,直点头呢。”她凑耳过来道:“皇上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可要好好把握。” 我只觉得我耳边嗡嗡的,后面她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真是心里面害怕什么就偏要来什么,我已经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佟佳氏,你也太会坑人了吧! 宴会散去之后,佟佳氏回到景仁宫时感觉累的快要散架了,她收起了宴会时那一幅无懈可击的微笑,让人卸掉了脂粉头髻,一张老态毕现的人脸出现在铜镜之中。 佟佳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梳妆台上一块小木盒子,见里面的脂膏已经快要见底了,便有些生气的说:“这白玉珍珠膏都快要用完了,怎么还不见太医院呈上新的来,本宫如今是一日不能离开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吗?” 身旁的宫女水烟连忙跪下道:“回娘娘,奴婢十天前就知会太医院,让他们加紧多备几瓶,可他们推说皇上南巡前把太医院的药材带走了七七八八,如今实在短缺制不成,奴婢这才不敢深加追究,望娘娘恕罪。” 佟佳氏一听,心里更加来气,又想起太医叮嘱过,如今不能生气,也见自己刚要生气,镜中人的脸便更加显老了几分,便稍稍克制了一下,平缓道:“那如今皇上已经回宫,你再去一趟太医院,若他们还要推脱,你只管看章办事。” 水烟答应着退下了,水秀忙上前替佟佳氏捏肩膀,佟佳氏歪靠在引枕上闭眼稍事休息,又睁开眼问道:“惠妃这几天有来过吗?” 水秀忙答道:“回娘娘,惠妃娘娘三日前来过一回,那会娘娘正在午睡,奴婢便没敢进屋通报,惠妃娘娘听了,也就对只是着屋子福了福便退下了。” 佟佳氏皱眉道:“不是已经叮嘱过她这段时间不要来景仁宫么,皇上最恨嫔妃勾结一气,肆意操纵皇权朝政,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好不容易安排的万一给她弄砸了可怎么办?” 水秀安慰道:“娘娘也别太忧心,这次的事情关乎大阿哥,惠妃娘娘再怎么着急,也是会知道些分寸的。” 她后面那句“惠妃娘娘如今的处境可比娘娘严重得多”硬是没从嘴边漏出来,水秀比水烟聪明的一点就是,她会环顾左右而言他。 佟佳氏点了点头,惠妃刚随驾南巡而归,第一个来景仁宫给她请安,刚开始她还以为惠妃有来耀武扬威的意思,直到听到惠妃的建议,才明白过来一直以来自己都做了件错事。 齐齐塔雅娜根本就是抗拒成为嫔妃的,她之前处处对她提防监视,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惹得皇上对她厌弃起来。 惠妃再想要取而代之,也不可能拿大阿哥来做诱饵,后宫里面人人都知道惠妃是最惯孩子的,连死了五个孩子的马佳氏荣妃都没她那么偏宠孩子。更何况,如今明珠失了势,惠妃她将来唯一能够依仗的,就只有这个初露锋芒的大阿哥了,惠妃她是一定会为大阿哥的前程考虑的。 当两个人初步达成了协议,佟佳氏才感觉到稍稍轻松起来,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谋,既给了齐齐塔雅娜教训,又成功收复了惠妃,从此两个人彻底结为同盟。佟佳氏膝下无子,早前虽然抚养过四阿哥几年,但眼看德妃这几年上升得很快,四阿哥也不像是能靠得住的,只能够另谋出路。 大阿哥,似乎是个可以指望的人。 只是,这样做还有些冒险,万一齐齐塔雅娜是个有心计的,得了皇上盛宠之后反过来再对付她们这些人,那该怎么办? 佟佳氏闭了眼睛,仔细想着齐齐塔雅娜进宫之后的种种行为,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小女孩根本就不愿意成为嫔妃。如果她是假装的天真烂漫,将来养虎为患,那她也为这种深沉心计服气! 怪只怪佟佳氏她自己,眼前的这副容貌,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蹉跎了。 我在房间里面坐立不安,原本屋子里面地火就炙热,我这么转来转去的,越加烦躁,秋葵和康泽木也都战战兢兢在一旁立着,都恨不得自己能立马消失似得。 康熙已经答应了吗?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我着急的想着,结果越陷越深,脑袋几乎都有些不好使了,秋葵见状,上前小声提醒道:“主子这会子要不要找人过来商量一下?” 跟在我身边好歹也有些日子了,秋葵大致也能看出我的心意,我是决计不想嫁给康熙的,要真愿意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再加上此刻的反应,她赌了一把。 我停下脚步侧头望她,她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招致不好的后果。这丫头一向都很机灵,大约也看得出来我是真心待她,平时我有好东西也很大方的赏赐下来,宫里面能够遇到这样的主子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这丫头也算是牢牢要抱紧我大腿了。 可忠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帮得上忙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没好气的问道:“这个时候还能找谁来商量?” 我干脆找了椅子坐下来,这一打岔,我也感觉有些累了,我半趴在桌子上,用手撑着头,康泽木小心翼翼的给我端了一杯水过来,我只看了看,没有伸手拿。 “主子忘了,还有一个人约莫能帮到主子。”她鼓足了勇气,抬眸看我,清晰道:“苏麻喇姑嬷嬷。” 我一拍脑袋,猛的站起身来,差点没把康泽木端过来的茶杯打翻,我边笑边朝外头走去,边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呢,她的话皇上大约还是愿意听的。” 我出了门,直奔慈宁宫后院苏麻喇姑如今居住的佛堂。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苏麻嬷嬷也很快淡出了宫中人的视角,自请在佛堂与青灯常伴。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多年孝庄太后几乎和苏麻寸步不离,人们已经习惯了某些时候苏麻的言行举止可以代替孝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麻选择隐退也是明智的。 还是秋葵细心,见我出门着急,也不慌忙跟在后头,而是命人收拾了一些素布素食包好跟来,笑着说:“好歹如今还在年节上,主子也许久不见苏麻嬷嬷了,空着手去总是不好,不如备些礼物,面上能好看些倒是其次,总得要苏麻嬷嬷心里感觉到主子还念着她的。” 我感激的看了秋葵一眼,连康泽木都暗暗点头,我直夸道:“你这丫头翻了年倒是跟以往不一样了,不错,若这事情能顺利办成功,回头我得好好赏你。” 康泽木也笑道:“是啊,秋葵原本就灵透,如今也历练出来了,有她在主子身边跟着,我也能放下一大半的心了。” 我赞赏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大宫女,她们也算相处了些时日,彼此的性格脾气都磨合的差不多了。最关键的还是康泽木,自从去年京城酒楼那件事情闹出来之后,我看得出来她很自责没有把我保护好,从此更是一心一意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再也不敢生出二心。 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要想办成一件事情离开这任何一个要素都是不行的,至少我现在把人和都占尽了,这是个开始,剩下的再一点点去争取。 推开苏麻的屋子,就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意味,不大的房间里面佛香迷绕,轻纱帘里面的苏麻端跪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上,单手轻轻拨动佛珠,口中振振有词。她一身粗布蓝衣,头戴僧帽,她已然梯度出家。 我有些怅惘,要这样一个已经斩断红尘的人再为我这样的俗世去打扰她,会不会太不恭敬? 有小宫女端着黑炭进门,见我们三个人站在这里,先是愣了愣,继而连忙放下黑炭在地上,双手胡乱在衣服上抹了抹,便郑重磕头道:“奴婢给公主请安,因佛堂冷清,寻常都无人进来,所以万没料到公主来此,怠慢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我见这小宫女瘦小,穿的有很单薄,在这大雪冬天实在太可怜了,便示意秋葵过去把她扶起来,又盯着她身边的炭盆子问道:“苏麻嬷嬷如今就用这种炭?” 这种黑炭是宫中下人才用的,烧得快不说,还留下一股呛人的味道。宫里稍微有点脸面的宫女,如我身边的康泽木和秋葵,她们用的都是木炭,而我用的是更好的银丝炭,像佟佳氏和太后想必都是用最最上等的红罗炭。 小宫女答道:“回公主的话,正是苏麻嬷嬷用的,她还万般舍不得,一日里只让燃一盆的量,中午点的,还不到天黑便全都灭尽了。” 我听了心酸,便摆手让她离开。秋葵会意,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回去取些炭来,我欣然应允后,便轻声轻脚的走入内堂来。 相信我们在外面的谈话苏麻都觉察到了,可她专注念经,我也不好贸然上前打断,而是静静在一旁候着,直到她悄悄放下佛珠。 我连忙上前去搀扶她起来,她如今也是七十岁的人了,又过得清苦,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念经,身子哪里能够吃的消?果然,我再一次见到她的脸时,瘦得我几乎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望着她消瘦的脸颊与深陷的眼窝,见到是我,还努力冲我笑,我很不争气的滑落下泪水,扑通一下跪在她身前紧紧抱住她道:“苏麻嬷嬷,你怎么也不爱惜自己,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苏麻吃力的扶起我,淡淡安慰道:“公主不必如此忧愁,万物生消,缘起缘灭,本是因果轮回,一切都看淡便好。” 我还是抑制不住,起身扶她一同坐在方椅子上,康泽木找到茶壶,一摸发现是冰冷的,扭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便提着茶壶出去了,门重新关上之后,屋里面便只剩下我和苏麻嬷嬷两个人。 此情此景,我恍如隔世,想起初入宫廷时的亲切的苏麻,和眼前这个四大皆空的人相比,竟不像同一个人。 我握住苏麻的手说道:“即便没了太皇太后,嬷嬷实在不必这样清苦自己,嬷嬷年纪大了,是该受人照顾,可是那内务府有人刻意为难嬷嬷,这样的人别说是我,连皇上只怕也不能容得下的!” 苏麻笑着摇摇头,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我跟内务府打了一辈子交道,就算不看太皇太后的面子,他们中间的多数人也会买我的帐,又怎么会苛待了我?公主实在忧心了。” 我想想也觉得有理,苏麻为人忠厚,平日里从不与人为难,根本不可能会得罪谁,也不存在得势和失势这些,但坐在这里又感觉寒气实在逼人,便又道:“那这严冬里,嬷嬷屋子为何这样冷清?还有屋里屋外的,我只见到一个幼小的宫女,她看样子根本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这又是为何呢?” 苏麻又笑了,她的神情是庄严神圣的,我顿时感觉自己思考的东西跟她远远不在一个层级上,我考虑的是眼前和现实的,而她显然要超凡脱俗一些,所以眼前的境遇她并不觉得就是痛苦和难熬。 她笑道:“我原本只想一个人静静的陪伴佛祖的,这丫头自请留下来照顾我,我见她颇有灵性,便留了下来,她小小年纪肯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子,倒也是难得。” 我开始沉默低头了,苏麻嬷嬷脸上清苦,几乎是一片死灰之气,但精神却好,眼神中透着满足。我自私的想,或许她心里头会觉得若跟了孝庄一起到九泉之下,要比独自活在世间更加快乐。 我不忍心打扰她的清修,只得沉默,我想陪她坐上一会,听她讲讲佛法,便告退。 直到她开口问我:“公主过来可是有事情要对我说?” 我抬头,她脸上仍然是慈爱笑意,便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呢,我只是想你了,便过来好好看看你,待会我会让人给你送些吃的用的过来,你可不要推辞,并且一定要用在身上才是。”我拉着她的手说:“不管嬷嬷你如何一心向佛,终究也是肉做的,这样苛苦自己身子很快会吃不消的,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时时能见到我吗?” 我尽量勾起她可能会有的对人世间的眷恋,我不知道我在她心中的分量会有多少,但肯定是有的。 苏麻又笑了,她脸上瘦得几乎没有肉,皱纹像是都刻在骨头上一样,但那种慈爱的眼神却是温暖。她道:“我都听说了,你此番过来,是为了皇上的事情吧?” 我惊讶,苏麻现在对我来说就像是山中神仙,她怎么会洞察到这些俗事呢?虽然是这样想着,我还是犹豫着点头嗯了一声。 她叹气道:“原本这也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啊。”她定定看着我,说:“这是太皇太后唯一留下的憾事,就是没有好好把你的事情交代清楚,让你有个明了的前程,如今这重任只好由我来扛着了。” 我震惊道:“姑奶奶对我还有未了得遗训吗?烦请苏麻嬷嬷快快说与我听。” 孝庄太皇太后骤然去世,我心里本来是很难过的,当时苏麻也离开了我,虽然加深了我的悲伤,却也缩短了我沉迷悲伤的时间,面对全新的人和事,我很快又活泼起来,现在又想起了孝庄,心里只觉得有些愧疚,没能好好报答孝庄对我的恩情。 苏麻笑望着我道:“太皇太后心里自然是记挂着你的,即便在她去世前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的也是你。当时她同时拉着你和皇上两个人,只有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将你交托给皇上,希望皇上能按照你的意思来照顾你的人生。” 她又转动手中的佛珠,叹道:“太皇太后她是知道你的,你不是那爱争名逐利的人,所以她老人家并不愿意强迫你要入宫侍奉皇上,她虽然不曾明说,可我隐约也能猜到,她大约是想将你许配给某个皇子阿哥,或者王公亲贵,当然这一切都得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可惜,她走的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交代这些。” 我的泪水早已经又涌了出来,我没想到原来孝庄是这样为我打算的,我知道她是很真心的待我,但这份情谊显然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深重一些。 我哽咽道:“有姑奶奶这一份心意,即便最后只能事与愿违,我也感激涕零,终身不忘。” 苏麻听出了话外之音,忙问了缘由,我想了想皇太后的话,便说:“不瞒苏麻嬷嬷,皇贵妃已经透过皇太后求了皇上纳我为后宫,皇上已然允了。”。 43帝妃反目 87_87399苏麻显然有些吃惊,她自然能够明白这话里面的意思,佟佳氏先是求了皇太后在皇上面前说和,皇上为了不拂逆母后的面子,自然多半是要应允的。 苏麻问道:“事先你半点都不知情吗?”见我摇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轻声道:“皇贵妃这个举动确实有些逾越了。” 我见苏麻也这么认同,更多了几分勇气,道:“既然嬷嬷也这样说,不知道嬷嬷还有没有办法?” 苏麻深深吸着气,缓缓转头过来笑着对我点头道:“办法也是有的,就不知道管不管用,公主暂且忍耐几日,奴婢自然会全力以赴的。” 我提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笑道:“有嬷嬷这句话,我这心里头踏实多了,不论结果如何,我总是要感激嬷嬷这份心意的。” 苏麻脸上尽是慈爱,我们又说了一好会子话,临走前我嘱咐苏麻要好生注意身体,把秋葵着人带过来的东西一一给苏麻摆在近身的面前放好才算完。康泽木也打赏了苏麻身边那个小宫女一个分量颇重的荷包,我瞧见了,在心里暗暗点头称赞,康泽木也是长进了。 不管这小宫女对苏麻是否一等一的忠心,她年纪摆在那里,难免有朝一日会有松懈怠慢等,此刻给点好处也是好的,起码能让她看到伺候苏麻还是有希望的。 苏麻直送我到门口,我已经走开很远,回头时还瞧见苏麻依靠在门沿上,黑洞洞的门里,配着她一身粗布灰衣,像一幅古老的画卷。 秋葵笑道:“嬷嬷是真舍不得主子呢,还眼巴巴的望着,主子若有空可得时常来看望嬷嬷了,老人家心里头记挂着呢。” 我白了一眼秋葵,她笑而不语,康泽木也在一旁打趣道:“是呢,瞧嬷嬷看主子的眼神,可真是疼爱的紧呢!” 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也不答话,任凭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的。 至少苏麻给了我希望,让原本已成决定的事情又有了一线生机,真希望,不要转变为失望。 晚上做梦,我又梦见驰骋在辽阔草原上,沙尔斯策马紧跟在我身后,一脸焦急的挥鞭子喊着:“公主慢些,抓紧缰绳!” 我扭头对他调皮一笑,更挥了几下马鞭子,任凭温和的风在我耳边吹过,头顶的阳光也是清新妩媚的,这一片青幽幽中包容着我的全部喜悦,我知道,就算我侧翻落马,沙尔斯也会保证我毫发无伤的。 他就是这样有安全感,从小到大默默的保护着我。 梦醒之前,我的嘴角都是勾着笑意的,当我睁开眼睛,外面的阳光已经透过纱窗照耀进屋子里了。我扭捏了两下,起身揉揉眼睛,掀开被子迷糊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寻常我没有睡醒之前秋葵不会把窗帘子打开扰我瞌睡的,今天难道是有事情? 康泽木听到动静,忙走过来替我穿鞋子,很快秋葵带领四位小宫女鱼贯而入,为我漱口,更衣,洗脸,梳头等。 收拾停当之后,我看了看座钟,早上九点半。 去年端午节时康熙开了库房赏赐六宫诸人,什么金银玉器,古玩字画都被哄抢一空,唯独这西洋座钟是无人问津,我正巧需要一个可以准确看时间的,便求了回来,我还记得当时康熙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别意,如今想起来,说不定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暗暗留意了,或许更早也说不定。 一切都收拾妥当,康泽木才慢慢禀告,“主子,苏麻嬷嬷一个时辰以前就动身去了乾清宫。” 我正坐着刚喝了一口玫瑰花茶,我最近有些心神不宁,特意要了这种茶来缓和身心。苏麻一定是为我的事情而出了慈宁宫,而且还是一大早,心里有些感动,便看着窗外道:“这个时候皇上只怕还没结束朝会呢,苏麻嬷嬷这会子去了怕也是见不到皇上的。” 秋葵把不远处的马蹄糕递到了我跟前,说:“苏麻嬷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在宫里头奴婢又不能坐轿子,早些去也是有缘故的。何况皇上最近几日下朝之后就往皇太后处来,苏麻嬷嬷怕也是担心跟皇上走错开了,这才早早过去等着。” 我点头道:“那真是难为她了,一会等她回来我们一块去看看吧。” 她们两个自然是点头应允的。 可我们盯着窗外从早看到晚,几次院子里面有了动静,这两个丫头飞奔出去看,不过是过路的宫人,丝毫不见苏麻的影子。 已经日落西斜了,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怪,就算苏麻和康熙情分深厚,康熙也不可能留苏麻待在乾清宫一整天这么久的。 心里越来越七上八下的,便让秋葵前去打听,结果她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一个震惊的消息。 乾清宫急招太医,骤然病倒的人正是苏麻!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了消息之后什么都来不及细想,即刻出门坐轿子赶往乾清宫,康泽木在身后小跑着,手里还抱着我的斗篷。 我再见到苏麻的时候,是在乾清宫偏殿的大宫女住处,她安详的坐在方椅上,不远处有太医在写方子,而康熙却不见踪影。 望着苏麻有些发白的面色,我又是心疼又是庆幸,辛亏没有发生让我抱憾的事情。 我走过去握了苏麻的手,冰冷冷的,细声问道:“嬷嬷是怎么了,我听到之后委实吓了一跳。”我自动省去那些不吉利的话,专注的看着她,想要从她眼睛里面探出一丝答案来。 苏麻吃力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立刻又转化成痛楚,我惊讶了一声,半跪在苏麻脚边,着急道:“嬷嬷何不躺下来,这样坐着想必也是难受的。” 苏麻摇头说道:“皇上仁慈,给奴婢在乾清宫里传太医诊脉,可奴婢不能就此破坏规矩,等缓上这一缓,奴婢就要回慈宁宫去了。” 我还想要说什么,见苏麻的精神已经很不济了,便忍着没问,替苏麻盖了条斗篷在身上,站起来说了句,“那一会嬷嬷就坐我的轿子回去吧,可别推辞了。” 苏麻笑了笑,算是默认,我便走到太医处问询病症。 太医有些支支吾吾,只说是苏麻年纪大了,平时又甚少活动的缘故,我见也问不出个什么,便也不耐烦他说那么多晦涩难懂的病理。 问了苏麻之后,我让几个大力太监进屋来,连同苏麻坐的方椅一同抬了出去,到乾清宫大殿的左侧边我停轿的地方,才换乘了轿子,让人把椅子又搬了回去。 我和苏麻两个人坐在轿子里面,苏麻一路上都是微笑着,她看着轿帘子掩盖着的车窗,回头瞧了瞧我,我领悟过苏麻的意思,忙伸手拉开了,好叫苏麻能把外头的景色看得清楚。 这一路红墙碧瓦,偶尔有枯树冰枝,虽然冷气灌入,却不见苏麻有任何不支,她一眼不发的,满足的看着窗外,似乎在回忆她这精彩沉重的一生。 跟随孝庄五十多年,一直是孝庄身边最可信任的人,她用自己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稳稳居住在风云诡变的深宫六院,人人佩服,这一生,真是精彩极了。 我原本想要苏麻去我的屋子里躺着养病,但她坚持要去佛堂,我只好命人先赶去把佛堂熏暖和,我们这一行人再把脚步放缓,这样等到佛堂的时候,那屋子里面的温度勉强就有些热气了。 苏麻这个性也够强的,面上是柔柔弱弱和和气气的,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认定好的事情,谁都违背不得。 她吃力的笑着对我说道:“你可以放心了,皇上他应该会改变主意的。” 我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我此刻只担心可怜的苏麻,她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先别说这些了,嬷嬷你现在要好好养身体,千万不要再操劳了。”我的泪水不争气的滑落下来,苏麻眼前这个摸样,跟孝庄离世前的那会,太像了。 苏麻却一脸释然,轻手抚摸我的脸颊,,我忙将手贴了上去,在这宫里如今真心待我的人不多,苏麻是其中一个。 “公主,老奴的时日不多了,能在临死之前为公主做成一件事情,就算是死了也是无憾了。” 我急忙摇头,正要开口说话,苏麻又艰难笑道:“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公主跟其他人不一样,公主是千金之躯,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活,老奴和太皇太后只会尽全力完成公主心愿。” 她说话断断续续,短短的一段话说的格外吃力,我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此刻犹如哽咽在喉,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我何德何等,承蒙她们两个人如此真心照拂。我实在无以为报,只得在苏麻剩下的时间里,尽心尽力的照拂,让她能走得安心一些。 我日日衣不解带,亲自喂水喂饭,并且盯着太医开方子。我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略翻过医术,知道些医理,像苏麻这样的情况,太医是不敢下猛方子来治的,通常都是开些不温不火的药来喝,喝不喝效果都没有的那种,不过是给人他正在竭力医治的表象,或是给病人心理安慰。 我看过一张方子,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三十多味药材,多是贵重的如虫草,长白山人参之类的,大约是看到我如此重视苏麻的缘故。 我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的对太医说道:“周太医,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中药材当是单味药时最见效果,你这么多味药混在一起,互相影响不说,如果起了作用,到底是哪些有用呢?若是那没用的,能不能弃之不用呢?” 周太医没料到我会这样问,有些意外,还是镇定道:“回禀公主,微臣所开具的药方乃是跟太医院上下合议而出的,只消服用几贴,必见起色。” 我深知人体对疾病的抵抗力是很强的,而且身体的状况,与心理的支撑有着必然的联系,在现代时就没少被医生糊弄,不过得了一个感冒就被拉着做各种检查,开各种药片,花了一大堆钱,药吃下去了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大的损坏,人体自然有修复能力。 那个时候是个平头百姓到也就罢了,这辈子托身成资产阶级,还要受这些庸医的糊弄? 我表情坚定的笑道:“周太医的这方子,我实在是看不懂,也不敢给苏麻服用,既然太医院都拿苏麻的病没法子,我只好请皇上在民间遍寻民医进宫,我就不行苏麻的身体调养不好。” 其实我心里面是没有把握的,这些太医们敢糊弄我,却一定不敢糊弄康熙,只要搬出了他,事情就会好解决很多。 果然,周太医再三告罪,又重新开了一张,这张的药材上减到了只有十三味,我想着他这会应该不太敢玩什么花样,便点头叫小宫女跟着他去抓药了。 我整日都耗在小佛堂里,衣不解带的照顾苏麻,亲自喂水喂饭,苏麻起身说什么都不肯,被我命人强制扶起靠在床榻上,我则坐在床沿,喂了汤药给她,并且威胁她若不肯喝,那我自己就全喝下了。 她泪眼朦朦,十分感激的张嘴喝了几口,就见到她脸上的泪珠滑落到药碗里面。 如此过了好几天,秋葵悄悄跑来告诉我,这几日秋兰神色有异常,她一问之下,便问出了原来乾清宫的小灵子被张德胜下令打死了。 我对小灵子这个名字很陌生,仔细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是秋兰的同乡,听说两人还沾亲带故的。 我不爱使唤多的奴才,身边大多数的时候也只有秋葵和康泽木两个人,对秋兰这丫头的印象,也就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模样。 “有没有打听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我问道,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秋兰放几天假什么的。 秋葵探了探两旁没人,这才凑近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因为小灵子偷偷听了皇上跟苏麻嬷嬷的谈话,皇上发了怒,连张公公都受了训斥呢。” 苏麻? 我头脑一惊,苏麻自从回来之后只说了一句让我放心,那日乾清宫里面是什么情形谁都不知道,我也没想着要去问,这会听秋葵说起来,便暗暗联想到这件事情会不会跟我有关系? 让秋葵领着秋兰进屋之后,我看着秋兰淡粉面妆的脸颊,稍稍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秋兰便开始抽搐起来,看出来是强忍着的。 秋葵担心她面上腤臢让我不愉快,赶忙递了快帕子给她,并且示意她在主子面前收敛几分。 我适时说道:“看得出这次的事情乾清宫那边还挺严重的,你素日以来同小灵子走的也很近,虽说这次的事情想必同你没有关系,可难免不让人对你疑心,这样吧,你把你知道的所有的都告诉我,我来替你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保全你。” 我说的也正是秋兰心里担心的,自从小灵子的事情出了之后,她已经几天几夜都睡不好的。上次康熙为了警醒佟佳氏,把十几个宫女的舌头割下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秋兰半夜翻身,有时候会摸摸自己的腿脚,心里一阵阵胆寒,主子想要迁怒奴才,不会问奴才究竟有罪没罪,大多数的时候,可能仅仅只是迁怒而已。 秋兰扑通一下就跪倒在我面前,哭着磕头说道:“主子救命,那一日小灵子匆匆跑来找奴婢,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紧接着他就被人给带走了,奴婢原本觉得奇怪,想着要抽空去乾清宫看望他一下,谁知道就听到他被打死的消息,奴婢心里又惊又怕,主子又时常不在宫里,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说着,很快就泣不成声,我留意到她刚刚说的话,便问:“你是说,小灵子是当着你的面被人带走的?” 秋兰认真的点点头,又说:“那日小灵子过来给了我个荷包,说里面是他这些年进宫攒下的所有积蓄,当时奴婢就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还来不及细问,他就被人带走了。” 也许是又回忆起那天的惊怕,她突然猛的磕头起来,口中直求我救她。 看来秋兰是真的不知道内情,我想了想,又安慰了她几句,便叫她退下了。秋兰走后,秋葵使劲看了看秋兰走的方向,过来小声对我说:“主子,如今乾清宫那边还查着呢,主子打算怎么处置秋兰?” 我明白秋葵的意思,虽然秋葵秋兰平时关系也是不错的,但如果我遇到了危险,秋葵肯定毫无迟疑的来保护我。在这个时代的奴才是有种本事,可以在主子面前低到完全没有自我,不是因为她们生来就没有尊严,而是她们的尊严荣辱都是依附主子而存在的,在她们的心里和骨子里就认为,主子的利益就是她们的利益。 秋兰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我的眼中还是个不谙世事高中生的年纪,我实在不忍心为了撇清自己而把她给推出去。更何况,这件事情或许我根本就撇不清。 便摇摇头道:“先不要惊动,让她还跟往常一样在宫里面当差。好歹如今皇上还看着我几分薄面,不会有人强制安上莫须有罪名给我宫里人的。” 秋葵感激而又敬佩的看着我,替秋兰给我磕头,紧接着又有些自怜起来,她心里大约在想,若是她出事,也会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有主子袒护着。 夜里,我刚躺下,秋葵在身侧值夜,听到门口有动静,便披衣起身,见到是秋兰,她说有要事禀告,秋葵进屋问了我之后,才让秋兰进来。 秋兰在屏风后头跪着磕头哭道:“奴婢有罪,不该隐瞒主子。”我跟秋葵对视一眼,这算不算是意外惊喜?接着秋兰把小灵子被抓之前告诉她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在乾清宫康熙和苏麻几乎要争吵起来,苏麻一反常态的坚持,终于有些触怒康熙。 “听小灵子说,那日张德胜公公都在殿外头候着不敢进去,小灵子进去上茶的时候见皇上脸色阴沉的很,两人都不说话,待小灵子走远之后,苏麻嬷嬷才说这都是太皇太后的遗命。” 还原那天的场景,久未见到苏麻的康熙自然是很高兴,结果苏麻说出来的话却让康熙颇为意外,从本朝开始,大清国力日益昌隆,再也不是初入关中那个需要靠蒙古外戚鼎力支撑才能震慑住万万黎民百姓的后金王朝了。康熙要娶什么样的女人,纳哪一位做妃子,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可苏麻一张口却搬出了太皇太后,这让康熙不得不被迫遵从,心里自然是不会痛快的。 我可以想象得出,苏麻是多么急切的想要做成这件事情。她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一是因为她抓住了康熙的软肋,剩下的,恐怕也有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不能蹉跎下去,才这雷厉风行的。 第二天,我来看苏麻的时候,窗外阴沉沉的,苏麻已经睡着了,现在她一天之中一多半的时间是在昏睡着,我望着她安详的脸,心里也踏实起来,希望她冒险经营的这一切不会白费,但愿能有个好结果。 景仁宫里,康熙大步流星的踏了进来,宫人们自然是跪了一地的,皇上游幸后宫,这原本是应该高兴的事情,可这里的人却都噤若寒蝉,因为康熙的脸色不大对劲。 这位皇帝喜欢生闷气,就算是气急了,也很少有勃然大怒的时候,可今日却不一样,跟着阴沉沉的天色一样,就要下雨似的。 佟佳氏像是早知道康熙会过来一样,穿戴得十分整齐,静静坐在那里等了好久,没等到通报,却见康熙自己打帘子走了进来。 她连忙起身就要行礼,康熙伸手制止了,他自己找了地方就坐,转首问道:“朕考虑了几日,册封齐齐塔雅娜的事情恐怕要缓上一缓了。” 佟佳氏疑惑的看着康熙,十多年的相处,她太了解康熙了,康熙说的缓上一缓,多半是要放弃的意思,急忙问:“可是因为苏麻在您面前说了些什么?” 康熙点点头,此时水云过来上茶,匆匆摆好退下,康熙提防的看了一眼,待水云完全出去之后才道:“原来皇祖母早有遗命,并不打算将她指给朕。” 想到这里,他心头有些薄怒而起,他加重语气道:“你素来侍奉祖母勤勉,怎么会丁点儿不知晓这件事情?”在他看来,若是佟佳氏能够事先提醒一两句,他此刻也不会感觉到尴尬。再说,若老祖宗真的有这样的打算,而佟佳氏一点都不知晓,这本身就是失职。 佟佳氏只得起身跪下,“臣妾有罪,可皇祖母并未对臣妾提及过雅公主的婚事,所以臣妾实在也无从知道。”她转了眸子看着康熙道:“可是臣妾听说,前几日雅公主去了佛堂找苏麻,两个人关在屋子里面还说了好一会子话,而皇祖母的遗命又只有苏麻一个人知晓,这会不会太凑巧了?” 见康熙神情一肃,却不搭话,佟佳氏只当康熙有些被说动了,她不希望自己好容易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便又添油加醋说道:“臣妾说句居功的话,自臣妾入宫以来,十多年间对老祖宗也算是尽心尽力,而老祖宗也是极疼爱臣妾的。后来掌管六宫,老祖宗更是事事都找臣妾商量,只偏这一件事情臣妾不知晓,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呀!” 康熙此刻已经掩藏不住内心的愤怒,他拍桌子喝道:“你大胆!出了事情不想想是不是自己有做的不够的地方,而是含沙射影攀诬他人,你身为六宫执掌,处理事情就是这样不公正吗?” 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佟佳氏一直以来都是忌讳齐齐塔雅娜的,这次却十分热心的要将小雅举荐给自己。原先他还有些高兴,不是因为小雅,而是佟佳氏终于又回到当初那个善解人意的时候,他很欣然的接受了佟佳氏的提议。 如今看来,佟佳氏并没有长进,那么她反常的举动说明什么呢?这里面会不会根本不那么单纯? 佟佳氏没想到康熙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一年多来受的冷遇已经在心里形成莫大的委屈和不平衡,好不容易帝妃二人的关系才逐渐和缓,眼下又因为这件事情又要反目,不免失衡哭道:“在皇上心里,臣妾不如新到的雅公主也就算了,难道如今臣妾连一个老奴都不如了吗?” “你说什么?”康熙没料到佟佳氏会这样当面顶撞自己,心头诧异,有些陌生的望着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心里是一阵阵厌恶。佟佳氏露出这副摸样,是不是在指责自己喜新厌旧? 佟佳氏似乎为自己如此大胆的举动惊愕不已,虽说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已经好久了,可她也知道自己虽然贵为后宫之首,独一无二的皇贵妃,可也是皇上的奴才,身家性命,乃至全族的荣耀都系在皇上的喜怒之间。 于是她不等康熙发话,便俯身用力连磕好几个头,以示忏悔。她不抬头看康熙的眼神,她内心仍然是不愿意就此屈服的。 看到佟佳氏这副摸样,康熙也有些动容,想到了往日佟佳氏的好处,深深叹道:“玉麟,你入宫多少年了?” 佟佳氏心头一惊,自从受封皇贵妃之后,几乎不曾听到皇上叫自己的闺名。起初以为皇上是要维护自己的六宫的权威,可又觉得这也是两个人关系渐渐拉开的征兆。此刻重新听到这个名字,竟陌生的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回皇上,臣妾是康熙九年进的宫,到今天已经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人生的一多半时光都在这红墙碧瓦之间,这么多年来宫闱斗争一日不曾停止,争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却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真正要的是什么,佟佳氏突然感到十分惆怅和乏力。 康熙听到这回答,也是十分惆怅,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八年可以活? 从小时候他就知道,这位后族家的嫡亲侄女,自己的亲表姐,一早就已经许给自己为妃的。但因为与赫舍里皇后的大婚,佟家为了给皇后让路,耽搁到大婚三年之后才让佟佳氏入宫。 一路走来,该有的礼遇自己也尽数给了她,就算她偶有些小任性,自己也都尽数包容,一方面因为她是后族的姑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她心里因为委屈而对皇后生出什么怨气。 赫舍里皇后,也是难得的贤后,只可惜走的太早了。 康熙平缓的说道:“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为朕做的一切朕自然都是心中有数的。朕对待你自问也是跟别人不同,该给你的,能够给你的,无一没有给你。可是朕也越来越发现,与你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越来越不知道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朕实在觉得有些疲累,咱们都好好冷静冷静吧!” 说着,康熙便起身准备离开,临行前还特意看了佟佳氏一眼,心里头有些担心她会承受不住这些话。 如果佟佳氏是聪明的,她就有机会能想通她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就有机会改正,两人还有和好如初的可能。若她一味偏执下去,加上她如今的身份,对自己,对整个后宫的影响都是十分不利的。 可她真的能够想通吗? 他见佟佳氏没有任何动容,只是有些木讷的继续跪在那里,表情也不见变化,便在心里叹气走开。就快要出屋子,突然听到身后佟佳氏跪转叫道:“皇上刚刚等于下令要将臣妾打入冷宫了吗?” 康熙心里的烦躁被这句话又勾了起来,心头冒出“执迷不悟”这四个字,便没好气的转身说道:“你自己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他不管佟佳氏的痛哭,执意自行走出景仁宫。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自从过了年之后,天气也就一天比一天缓和起来。这时天空乌云密布,似乎有场大雨要降下。 张德胜见到康熙出来,赶紧上前打开御轿帘子,请康熙坐了进去,抬头看天,低声吩咐抬轿子的太监,“脚下都快着些,一会就有大雨降下了,可别让皇上淋着了。”八个大力太监齐声应了一句,一齐抬起轿子,脚步匆匆但十分平稳而去。 轿子里面的康熙怒气未消,随着轿子的晃动而越加烦躁,好不容易捱到了乾清宫,康熙下轿子之后便疾走入内,张德胜只好小跑跟着。 脱靴上茶之后,康熙心中的燥意还是没消,眼下虽说手中拿着一本书,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过。 张德胜悄悄的进屋在康熙耳边说了句话,康熙马上放下书,说了个“传进来问问”。 一会,只见一个一身旧衣的太监拱着身子入内,年纪倒是不大,三十左右的模样,看样子腿脚稍稍有些不便,大约是不久之前受了刑罚的缘故。进屋之后他便扑通一声跪在康熙三丈远的地方不敢抬头,也不主动说话。 康熙侧目吩咐:“抬起头来。” 那人才缓缓抬头,眼神仍旧不敢直视康熙,康熙似乎在细细辨认,这个来自景仁宫的太监,自己究竟见过没有。 张德胜便在一旁吩咐道:“在皇上面前,可得知无不言,把你在牢里面说的话现在一五一十的重复一遍,若有半点欺瞒,连同你整个村子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你可明白?” 那太监大力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才带着浓郁江西口音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半分,奴才原是景仁宫西配殿掌管烛火的太监,因前不久在当差的时候犯了荤,被主管太监发落到辛者库做苦活,没过多久又被发落到牢里服刑。” 张德胜又厉声问道:“那么你当差的时候,犯的什么错?把你发落到辛者库之后,又为什么让你下狱?是不是你在背后散播了什么对主子不利的谣言,才屡遭贬斥?” 那太监听后,马上生出了一幅哭丧的脸,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哭道:“皇上圣明,奴才并没有造谣,那日奴才当值的时候,确实见到佟府的两位公子在娘娘房中商量要事,这种事情奴才决计不敢胡说的呀!” 康熙目光狭长,一直没有说话,但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起来,如果这太监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佟佳氏…… 张德胜看了看康熙的神色,又对着那太监问道:“你说清楚一些,你是哪一日当值的,又是什么时辰见到佟府两位公子,你又听到了什么话?” 那太监继续磕头回道:“回张公公的话,奴才记得清楚,是去年的五月初三这天,刚巧轮到奴才值班,因为听到有男子说话的声音,虽然是在大白天,奴才也有些警觉,凑耳听了过去,谈话内容并没听清,只是好像有‘酒楼’两个字传来。当下奴才也并没在意,只是后来奴才不知怎么就触怒了主子,被发配被受刑,奴才至今都不明不白。”。 44惠妃的心计 87_87399康熙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去年五月初三?一般外戚若要进宫觐见皇妃,多半都是会挑初一或者十五的日子,以攀扯些节气增加彼此的亲近感。 虽说时间隔得有些久了,他却记得很清楚,佟府的那两个小子进宫的时间绝对不会是初三这样的日子! 难道是他们私下里觐见,并没有支会内务府吗?若真的是这样,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他有些不忍心往下去想,原以为佟府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做出的糊涂事情跟佟佳氏是没有关系的,当初发落他们时,也完全没有想过久居深宫的佟佳氏会在这里面起什么作用。 如今看来,他把佟佳氏想的太过单纯了。 康熙挥了挥手,张德胜立即会意,喝退了那太监。那太监临走之前还十分期待的看着张德胜,以为自己近一年来受到的不白之冤有可以解脱的机会,却见张德胜一脸不耐烦,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张德胜回来之后,见康熙阴着脸,本不敢在里面久待,但作为康熙身边最亲近的太监,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道:“皇上,眼下可有什么吩咐没有?” 康熙默不作声,他现在面上虽然平静,却心乱如麻。佟佳氏有可能透过两个侄儿掌控宫外的事情,就也有可能透过其他人的舌头将后宫的事情透露出去! 如此一来,她就不是自己的妻子了,而是佟国维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 康熙手搁在桌角上,指甲在桌面上划出几道赫然的划痕,张德胜瞧见了,只当做不知道,将脸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掐进脖子里去。 屋里越来越阴沉了,外面飘起了磅礴大雨,张德胜大着胆子出去喊小太监拿了火折子,自己亲自把屋里面的十几盏灯给点亮了,又估摸着雨天湿气重,往火盆里面多加了两块炭。 做这些的时候,他十分留意身后康熙的动静,康熙并没有出声,表示默认,他才稍稍放心下来,看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又过了一会,康熙才道:“把刚刚那个太监处理掉。” 张德胜光顾着给康熙端茶,一个没留神,几乎没有听清楚,又不敢让康熙再说一遍,先是答应着,才努力回想,确认这个结果跟自己猜到的相差无几。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问道:“敢问皇上,跟那太监相处过的一干人等,该如何处置?” 康熙结果茶盏,拨开盖子挑了挑茶叶沫子,徐徐抬眼道:“全部处理,一个不留。” 张德胜打了个哆嗦,虽然跟在康熙身边久了,见惯了大场面,可刚刚那个太监出事之后先后去过两个地方,而且都是奴仆密集的场所,待了大半年之久,若真要处理起来,这杀掉的人……也不算少了。 大约见张德胜有些迟疑,康熙赏给他一道眼风,张德胜不敢耽误,立刻领命下去。 佟佳氏一直保持那个跪姿直到现在。 李嬷嬷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了好几遍,陪着她一同跪了许久,她就是不起身,不说话,也没有哭。 她此刻心里正在一遍遍回想那些甜蜜往昔,康熙曾经对自己说的甜言蜜语。 也许,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太年轻,那些承诺许得太轻易,所以才不懂得珍惜。 屋外雨一直下着,地板上虽然铺就了厚厚的线织毛毯,可膝盖这样长时间跪在地上,身体终究是吃不消的。佟佳氏早就没有了疼痛的知觉,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终于在李嬷嬷的一声惊讶之中,佟佳氏轰然倒地,耳边一片宁静。 佟佳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周围的宫女一个个都在拿着帕子擦眼泪,她吃力的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这几个人。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要坐起来,李嬷嬷忙倾过身子扶了她的手,问她要什么。她吃力的问道:“我晕倒了吗?有没有派人告诉皇上?” 李嬷嬷流着泪点了点头,回道:“已经派人去了乾清宫,还没回来。奴婢估摸着皇上国事烦扰,恐怕暂时没空,所以没能过来看望娘娘。娘娘一定要保重身子呀!” 佟佳氏失望的垂下了手,眼睛盯着米黄鹅帐绣凤纹床幔。册封皇贵妃那一日,佟佳氏求了皇上,破例准许她用这只有皇后才能用的凤纹床幔,当时皇上欣然应允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佟佳氏问鼎后位,只是时间问题。嫔妃晋封皇后,皇贵妃是必经之路,当朝如有皇后健在,皇帝是不会立皇贵妃的,可见皇贵妃这个位置的与众不同。 当她在册封大典上俯视下面跪拜的嫔妃皇子公主们,心中自然生出母仪天下的贵重,那时的她多么得意,多么满足呀! 若早早的遇见了今日境况,当初还会不会费力力争? 佟佳氏心中没有答案。 佟佳氏病重的消息传来,惠妃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心想大约佟佳氏那边是为雅公主的事情跟皇上起了争执的缘故。 佟佳氏的性子,皇上能够容忍到今天,也是给足了佟国公府的面子了。惠妃有时候会想,佟佳氏就是命太好了,出生在当朝后族,所以不知道要珍惜,不像自己的叶赫王族,在太祖努尔哈赤时期就已经出现没落的状态,这一代中要不是自己入宫为妃,加上哥哥明珠为当朝宰相,也算曾权倾一时,不然过不了几年,世人都会忘记还有叶赫拉娜这么一个显赫姓氏存在过了。 她披上了一件貂裘袍子,往身上紧紧裹了裹,方才觉得暖和了些,她要万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大阿哥还年轻,明珠又顷刻之间要倒下了,这个时候她一定要顶住才行。 望着窗外的雨滴,她痴痴的想着,从苏麻前去乾清宫求见时,就感觉这件事情不会像当初想象中那么顺利,心里也越发恨透了小雅。 宫女玉芬进屋求见,惠妃并未回头,却留神听那宫女说:“娘娘,皇贵妃病重,但如今各宫的嫔妃们都没有去景仁宫侍疾。” 惠妃嘴角漫出浅浅一笑,心里安稳了不少,道:“替本宫更衣梳妆,本宫要去景仁宫侍疾。” 玉芬不解,道:“外面大雨弥漫,娘娘又何苦劳烦跑这一趟呢?况且……”她大着胆子说道:“如今皇上摆明已经厌弃了皇贵妃,娘娘又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 惠妃身边的几个大宫女,玉芬,玉秀,玉燕,跟在惠妃身边也有*年了,算是心腹,她们熟知惠妃的脾气,其中玉芬最为灵透。她更是有把握就算是说了这样的话,惠妃也许会明着数落自己的不是,心里也是受用的。 果然,见惠妃浅笑道:“好歹她如今还是皇贵妃,我就应该遵守妾妃之德,好好侍奉汤药。再说了,皇贵妃举荐雅公主这件事情中,皇上不难知道其中也有我的份,我这个时候若是刻意避着她,也只会招来皇上的厌烦,也为六宫不齿。” 玉芬笑着福了福道:“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奴婢望尘莫及。” 苏麻的身体一天一天的好转起来,这是让我最高兴的事情了。沉浸在这种喜悦中的我,对后宫中突变的诡异气氛有些反应迟钝,直到大阿哥的又一次到来。 此时树上已经结了新芽,他先是到小佛堂里面瞧了瞧苏麻,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便给我示意一个眼神,我便随他出来了。 算起来,又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他眉宇间的气度又沉稳了不少,只是远远没有往日的灵活,上次出征,的确给了他很大的锻炼,与他两人并肩行走着,几乎没有办法把他跟四年前那个随康熙巡幸蒙古的小皇子相比。 我们两谁都没有先开口,我在静静等着,既然他来找我,想必是有事情要告诉我的。 果然,他停下脚步,我跟着停下,见这四周都没有人,除了雕栏玉砌就是假山环绕。我心里有些紧张,对他,心里有种莫名的亲近与陌生感交融的感觉。 他沉着的声音背对着我传来:“今年朝廷对噶尔丹还会有一场大的战事,额娘的意思是让我竭力争取统兵之权。” 我心里有些惊讶,对清朝历史非常模糊的我,根本无法预料这一仗的结果是赢是输。很快,我便惊讶的发现自己在深深的为他担忧,我急忙打消自己这个念头,故作镇静的笑道:“这是好事,如果能够为国立功,才是一等一的荣耀呢!” 其实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却是,你年纪轻轻便屡次上战场杀敌,那险恶的战局你要如何应对?边疆凄苦,你额娘如何能够舍得? 他缓缓回过身来,目光触及在我故作平静的脸上,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头胡乱嚼着帕子,烦躁的想着,噶尔丹或许气数已尽,大阿哥这次出征一定也能像上次那样凯旋而归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等我有了战功,在朝廷上有了一席之地,我说的话也便有人听了。” 我不明白,抬头望他,他看着我的眼神意味复杂,但只这一个眼神交流,我几乎确信,虽然过了这么多时日,他对我的心意却未曾改变,我心里竟然有一丝小小的窃喜。 接着听他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 只这一句话,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我觉得我必须得说点什么,要不然就太遗憾了。 我定定的望着他,说:“你是担心我现在的处境?皇贵妃已经将我举荐给了皇上,担心回来之后你我便身份有别了?” 他的神情有些痛苦,我后悔自己说的话完全没有温度,可我必须得这么说,我接着道:“皇上的心意我无法左右,我只可以告诉你一点,我决计不想成为皇上的妃子。” 他眼神里像是燃起了希望,十分期待的望着我,我转过头,侧身对着他。痴痴望着石缝里发出的小嫩芽,似乎让人看到了春天的希望。我身边这个二十岁不到的男人,我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他的心意,可在我无法保证他和我的安全之前,我无法给他任何承诺,我所能够做的,是激励他,让他稍显瘦弱的肩膀早日锻炼成可以包容我的臂弯。 “如今你的处境也是很危险的,明珠大人的事情没有牵连到你,是你的幸运。可这种幸运不会一直伴随着你,只会随着你对政事的深入越发影响。如果你这次能够顺利的领兵出征,一定要勇立战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的家族,和你想要保护的人。” 看着他的眼神,我相信他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他似乎还有些暗暗吃惊,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心头苦笑了笑,我平日里是喜欢装傻卖萌,可不代表我活得没有别人清醒。事实上,我觉得我比这里的多数人都要清楚明白,所以痛苦会更多。很多时候,我是宁愿自己笨一点,或者忘掉上世的记忆,简简单单的生活在这里,那样我会幸福得多。 他若有所思,我已经悄悄转身过去,飘然离开。身后,他似乎前进了两步,急切叫道:“小雅,若我这次能够再立战功,你会嫁给我吗?” 我脚步顿住,忍着没有回头,他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而不是直接向皇上求取。心头涌出深深的感动,我慢慢侧头,看着自己的肩膀轻声道:“等你平安回来再说吧!” 我不能给他太多希望,也不应该让他绝望,战场凶险,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剩下的事情,我此刻不愿意去多想,顺其自然就好。 我突然想到他上次出征前给我的那一块玉,快两年了,我至今都没能还给他。好多次要还过去的,都被耽误下来,这难道也是某种缘分吗? 我迈着轻轻的步子,在大阿哥的深情注视下,慢慢走远,直到转角处,我都没有再回头,因为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后不远。 对于他,我心中多了一份心疼。 宗人府的大牢里面,关着许多皇亲国戚,这些人都曾经位高权重,以至于他们被关在这里,牢卒都不敢亏待他们,因为只要不死,日后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明珠被关在大牢东边一间有阳光透进来的房子里面,四周是铁栏重锁,木板隔床,四角桌子倒是齐全的。最特别的,是这房间里面有一排书架子,笔墨纸砚都是没有定数的,大阿哥进来的这会子,正看到明珠在捻灯芯。 昏黄烛火的映衬下,明珠老态毕现,这个母族的亲舅舅,也算是有过一段辉煌的日子,惠妃本打算着让明珠好好提携大阿哥的,谁知道大阿哥还没有出仕,明珠便已经倒台了。 “舅舅。” 大阿哥轻轻叫了一声,便被牢房里面特有的酸腐味道熏了一鼻子,当下不好伸手掩面,却皱了皱眉头。 明珠挑眉看了一眼,并没有搭理,而是继续拨弄灯芯,直到屋子的光线又亮了许多,这才丢掉钎子,站起来朝大阿哥走来,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大阿哥来了,若不嫌弃,便请落座吧!” 说完自己走回去又坐了下来,大阿哥猜想约是刚刚自己的蹙眉摸样落在了舅舅眼里,便有些内疚的走过去坐下,道:“舅舅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那些奴才们有没有对舅舅不恭敬?” 明珠意味深长的望了大阿哥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他笑道:“明珠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哪里还顾得上好或者不好,有口饭吃,有碗水喝,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大阿哥知道明珠是在故意拿捏自己,当下也不想过多计较。明珠虽说是自己的舅舅,然而从小到大,对他的印象始终都是冷淡的,偶尔能见到他来宫中跟母妃两个人悄悄商量什么,都是避着自己的。这个舅舅始终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形象,对自己也很少有慈爱的面孔。 大阿哥左右望了望,见再没有旁人,便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竹筒,捻开线条,掰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一封小条子,双手恭敬递给明珠。 明珠接过来眯着眼睛看了过后,便就着烛火烧掉了,对大阿哥点头说道:“看来皇上这次十有*派你出征了,你可好好好把握机会。” 大阿哥明白是明珠的势力在背后操纵活动,自己才有这样的机会,心头也有些感激,便起身拱手行礼道:“多谢舅舅提携,待孩儿得胜归来,定会来接舅舅出去。” 明珠却不以为然,摆手笑道:“如今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皇上天威难测,他老人家若不想明珠出这牢狱,明珠便一辈子都出不去。但只要他肯用你,我们叶赫那拉族便有希望。” 甥舅两再没其他话题可讲,明珠写好书信,仍放在竹筒里面给大阿哥带出去,大阿哥起身准备离开,告辞之后,又忍不住回头说道:“舅舅,孩儿看中了一个女孩子,想娶她为妻,但额娘不允,还望舅舅能够从中说和,孩儿感激不尽。” 明珠捻着已经花白的胡子,沉思片刻,便站起来走到大阿哥面前,神情严肃,望着大阿哥的眼神都充满了丝丝凉意。大阿哥心道不好,舅舅这是生了大气。 果然,便听到明珠喝道:“大阿哥本是天子骄子,按理说臣子无权指责阿哥。但你既然叫了老臣一声舅舅,那么就恕老臣无礼,舔代叶赫那拉家族惊醒你几句!” 大阿哥听完,未免明珠生更大的气,只得跪倒下来,说:“孩儿知罪,孩儿实在是无心惹恼舅舅,望舅舅保重身体。” 明珠像没看到似的,眼光越过大阿哥,直盯着面前一片白墙,目光如炬,满怀豪情与悲壮说道:“我们叶赫那拉家族是女真海西四部最尊贵的王族,我们家族最美丽聪慧的女儿孟古哲哲是大清第一位皇后,我们辅佐太祖皇帝,攻城略地,对抗强大的明王朝,还有流寇李自成,张献忠之流。我们死了多少英雄好汉,可以说如果没有叶赫那拉,大清不可能这么顺利入关称王!” 他神色渐渐暗淡下来,又道:“可是到了我们这一代,大清强大了,不再需要依靠我们了,我们的地位被蒙古诸王和汉臣不断分化,也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荣耀。我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度贵为首辅大臣,最后还不是被皇上说废就废了。” 大阿哥神情哀伤,磕头道:“舅舅,皇阿玛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这才听信了小人谗言,过不了多久等他老人家想通之后,定回来接舅舅出去的,还请舅舅耐心等待些时日。” 明珠对这些话无动于衷,他突然厉色喝道:“可是你!身为皇长子,也是叶赫那拉最深厚的希望,你不思进取,整日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你如何对得起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的额娘,如何对得起我们叶赫那拉的先辈!” 大阿哥愣了愣,他以为明珠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发泄对皇阿玛的不满而已,没想到,他真正不满意的却是自己,他将头埋得更低了,虽然心里默认舅舅说得都是对的,可是要他就此放弃心上人,他没有那么容易做得到。 明珠的目光慢慢落到大阿哥肩头,他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慈爱笑容,他弯腰下来用力将大阿哥搀扶起来,伸手拂了拂他额头上的残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你也不需要太过为难,生死自有定数,你不用急着救我出去。你只要管顾好你自己,在朝廷中立起来了,我们叶赫家族就有光复的希望!” 从大牢里面出来的时候,大阿哥感觉自己脚步都是飘乎乎的,里面的空气的确不好,但对比别的牢房犹如幽灵一样的哭泣和喊冤声,明珠所受到的待遇已经是绝非一般能比了。 他曾经青眼见过犯人受刑的场面,牢头用削得尖尖的弯钩子把犯人胸前的锁骨连根拔起,就像在湖里面钓鱼一样,整个人被吊起来,重量全靠这一根弯钩做依托,血溅横流。。 45惠妃母子生嫌隙(6000) 87_87399他在战场上也见过不少残忍的画面,但那时第一次出征,而且跟着王伯父,双方交战,几乎都只是在战况有绝对取胜把握之下,他才会受命挂帅出征收拾残局。尸横遍野是见过的,但没见过这样生生折磨活人的,他心头不由得颤了颤。 牢头殷勤的跑过来磕头赔罪,他也没搭理,鄙视的看了一眼便快步走出去透气。外头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他想,或许皇阿玛根本不想处置明珠,不过是要杀杀他的锐气。 舅舅的确满腹才学,但有的时候太清高,太自以为是了,所以才落得这样下场吧!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提醒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挑战皇权。对他而言,皇上先是君王,然后才是父亲。 回到宫中,惠妃正领着宫女们加紧收拾东西,他走过去一问,惠妃便笑着说道:“而今你又要出远门,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得给你多备着些东西,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大阿哥诧异,忍不住道:“额娘如何知道皇阿玛这次一定会派我去?”竹筒里面的密信,连他都没有打开过,额娘是个久居深宫的妇人,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 惠妃不以为意,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额娘已经都替你谋划好了,你这一场仗一定要打得漂亮,跟上次一样,要好好挫挫敌人的锐气!” 大阿哥心里疑惑,便没有接过话来,他随意翻了翻惠妃给他准备的东西,看得出来,都是惠妃经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便道:“额娘,我还是轻装上阵的好,这是去打仗,不是随皇阿玛下江南,路上的士兵也不是挑夫,没替我搬这么多东西的。” 惠妃遣散了宫女,拉着大阿哥小心坐了起来,慈爱道:“你当额娘舍得你去西北那寸草不生的地方?不过是盼着你早日建功立业,为自己博出一个好前程。你堂堂皇子之尊,多带点随身所用,难道还担心被人说三道四不成?听额娘的没错。” 大阿哥心里突然生出一些无法遏制的反感,额娘和舅舅都一样,都不过是巴望着自己去建功立业,好恢复叶赫那拉昔日的荣光,他们的心都太大了,眼下过的也是荣华富贵的日子,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 惠妃见大阿哥不语,以为乖巧的他又将自己的话全听了进去,又接着道:“如今你舅舅眼看就要不行了,朝廷里面虽然也有我们的人,可大多都是不成气候的。如今你也逐渐立起来了,可要趁底下的弟弟们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早早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别等到将来被别人踩在脚下才追悔。” 大阿哥实在有些听不下去,那些弟弟们年纪都小,还那么可爱,而且皇阿玛时常也教导他们要兄友弟恭,额娘今天这是怎么了?净说这些离间骨肉亲情的话来? 他给惠妃倒了一杯水,亲自递了过去,说:“额娘也别光顾着说话,喝点水润润喉咙吧!” 惠妃接过茶杯便放下,接着道:“你也别怪额娘心狠,那雅公主已经是皇上看中的人,你再惦记,那便是违反人伦!你若有朝一日身在高位,还怕没有绝色美人相伴在侧吗?说起来不过是他赫舍里氏运气好,早早出了个首辅索尼,这才出了个中宫皇后,若明珠能够早生一二十年,这中宫皇后的位置说不定就是我叶赫那拉氏的,若真是那样,你也不会以皇长子之尊屈居为庶子啊!” 她伸手将大阿哥的手握住,期望着道:“可是太子终究是没有母亲的,你不同,你有额娘为你筹谋,这世道上的事情最是说不清楚,只要咱们肯下功夫,不愁没有取而代之的机会!” “额娘!” 大阿哥再也忍耐不住,拂袖而起,怒道:“额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太子是储君,也是将来的皇上,儿子对太子既有兄弟之情,也应该有君臣之礼,额娘快快收回刚刚那番话吧,儿子就当做没有听到!” 他望着屋外,确信周围都没有人,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说:“儿子累了,先告退了。”说完不等惠妃言语,便转身而去。 许久,惠妃才收回盼望的眼神,她慢慢拿起桌上的茶杯悠悠的品起来,又不声不响的放在桌面上。心道,这孩子的确是长大了。 景仁宫里,佟佳氏又费力咳出一口鲜血,李嬷嬷惊讶大叫起来,张罗着要去喊太医,被佟佳氏深深拦下来了,佟佳氏睁红着眼睛说道:“不要声张!我不想叫别人都来看我笑话!” 上次佟佳氏传出病重,整个东西六宫,只有惠妃带着宫里几个小常在小答应过来侍疾,其余都不闻不问,让她这个皇贵妃颜面扫地。 更让她伤心的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是对自己不闻不问,仿佛整个宫里根本没了自己这号人一样。 李嬷嬷擦着眼睛,深知佟佳氏这会子是自己断了求生的念头,即便太医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也是无济于事呀! 她跪在佟佳氏的床头,流泪接过汤药,舀了一勺递到佟佳氏嘴边道:“娘娘,奴婢求您喝下一点吧。”除了这个以外,她也想不出其他可以说的了。 佟佳氏闭了眼睛,无力倒了下来,脸色苍白,呼吸也是进的少出的多,整个人几乎跟死了一样。 李嬷嬷受人搀扶着起身,说要到乾清宫门口跪着,请皇上过来看娘娘一眼,被生生拦了下来。 水烟苦口婆心的劝道:“嬷嬷且不要慌乱,奴婢明白嬷嬷此刻焦急的心情,只是乾清宫到底不是咱们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嬷嬷若是贸然前去,见不到皇上的面不说,还可能惹得皇上更加恼怒,到时候迁怒到娘娘身上,嬷嬷何尝忍心?” 李嬷嬷听了觉得有理,这才打消了去乾清宫的念头。毕竟佟佳氏如今已经失宠,而自己也远没有苏麻那样大的面子,能求得动皇帝。 只是看着佟佳氏那样痛苦的表情,李嬷嬷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做点什么的。她陡然想到,佟佳氏跟皇上的关系逐渐恶化,只在那个科尔沁公主到来之后才有的事情。 那个公主究竟是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够不动声色之间就能让堂堂当朝皇贵妃为皇上所厌弃? 李嬷嬷觉得自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悄悄走出房间,回到自己的屋子,从衣柜最里面的小暗格里面找出一包昏黄纸张包裹的东西,细细的只打开了一个边角,看看有没有变色便马上合上。 她心里十分紧张,这包粉末藏在身边已经有两年多了,每到一段时间,她都会用新的来替换一次。 在宫里面当差,她算是当的比较明白的,奴婢的荣辱全都维系在主子的身上,而主子的荣辱都维系在皇上身上,皇上一个喜怒,就能决定一大批人的去留。 她备着这个东西,是为了以防将来有个变动,她也能够快速的死得体面一些。 跟着主子入宫十八年了,她见过的事情也算多的了,每每夜里惊醒,身上都会冒出胆寒的冷汗。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纸包,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当宫女来报,景仁宫的李嬷嬷在外头求见时,我刚和康泽木在慈宁宫后花园锄地回来。 这阵子苏麻的病调理的很到位,已经能够下床活动少许了,我很高兴,心情也格外的放松,便有了心思做些小玩意。 我用青稞干穗子折成方三角形状,折了好几个捆成绳子,连同大阿哥给我的那块玉一起装在木盒子里面包好,外面再套一层帛匹。我打算将这些寓意吉祥的东西一起埋在土地里,以祈祷他平安归来。 我做这件事情的初衷只是为了单纯的祈祷,所以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同康泽木。 她的心思没有秋葵那般细腻,但身体健壮不少,就给我拉过来做苦力了。 “主子,您埋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呀?” 我拍了拍手中的泥土,笑道:“我种了一个盒子,等到来年春天地里头就会长出两个盒子,到时候分给你一个吧。” 康泽木闪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一点都不明白的样子,我笑得更加开心了,拍拍她的肩膀道:“骗你的,是为了保有家宅平安的。” 康泽木这才笑了笑,跟我离开的时候开刻意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她还担心这盒子被别人挖了去了。 等听了宫女的报告,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什么景仁宫的人会找来我这里? 顾不上想其他,我让人把李嬷嬷请到偏殿稍坐,自己则匆匆回到房间更衣梳妆,穿戴整齐,整个人看起来美艳富贵,我才慢慢走出来。 李嬷嬷见到我,先是简单福了福,秋葵护住心切,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皇贵妃是六宫之首,都说景仁宫里的规矩是最严的,怎么从李嬷嬷的身上险些瞧不出来了,难道是李嬷嬷在宫里面呆了大半辈子,已经忘记要怎么给主子行礼了吗?” 李嬷嬷何尝听不出来这是挖苦,脸上当下有些不好看了,但碍于年纪,也没见她马上磕头请罪。我摆了摆手,和缓笑道:“没有关系,李嬷嬷是皇贵妃身边的得力人,又是宫里的前辈,规矩上松散些也是可以的,快别站着说话了,请入座吧!” 秋葵心里虽然不满,还是不情愿的端了个小绣墩放在我近前两步之外的距离,示意李嬷嬷入座。 如今秋葵的胆子也是大了起来,眼见皇贵妃已经失宠,便不把景仁宫的人放在眼里,这点太小孩子脾气了。 不过又想到佟佳氏的两个侄子为我设下的埋伏,那日宫外酒楼的事情,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我便也不言语了。 李嬷嬷谢恩之后坐好,我便和善问道:“不知李嬷嬷过来,可是皇贵妃有何吩咐?” 李嬷嬷低头朝我福道:“回禀公主,我们娘娘身子越发不如往昔了,太医都说药石难灵,眼下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我有些惊愕,倒不是因为李嬷嬷说了实话,而是她这么直白的对我说佟佳氏,一点都不知道避讳,这实在很反常。 佟佳氏的病我也听过不少,知道已经到了危险的时候了。虽然我对佟佳氏来说,现在是相看两厌,但人之将死,还有什么恩怨放却不下的?这也是我请李嬷嬷进来坐的原因。 “那李嬷嬷走这一趟的用意是?” 我直截了当的问道,既然猜不透她的来意,那便问出来算了,总比自己费脑子来得好。 李嬷嬷脸色上似乎有些为难,左右看了看,我明白她的意思,只留下秋葵和康泽木两人,打发其他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出去了。 然后对李嬷嬷说道:“她们两个都是我身前伺候的人,李嬷嬷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便是,不需要忌讳她们。” 李嬷嬷原本面上有些迟疑,见我这样说,也缓和下来,见她低头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荷包递了上来。 秋葵下台阶去接,用托盘托了端到我面前,我疑惑的看着李嬷嬷,李嬷嬷解释道:“这里面装着的是皇贵妃的爱物,是一方云锦斯帕,皇贵妃常常戴在身上不离的。” 我还是不明白,并没接过手中详看,仍旧望着李嬷嬷,见她继续答道:“奴婢自小就在佟国公府为奴,说句不忌讳的话,奴婢是看着皇贵妃长大的,皇贵妃进宫之后,奴婢也是日夜伺候在身旁不离,如今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是难受得紧,恨不得代替皇贵妃受苦去才好。” 说着,她眼角垂下眼泪,忙用袖子掩了掩。我看得出这是真情流露,也很理解她这种白发人即将送黑发人的伤痛,便让康泽木递了帕子过去给她。 她感激的坐在位置上福了福,又接着道:“奴婢是杭州人士,家乡曾有种起死回生的法子,就是用病人生前最喜欢的爱物,和生前最惦记的人的贴身衣物一块供奉在那人床头七七四十九天,这病痛便可全消。” 她说着话,一边试探着望我,好像随时已做好我可能会拒绝或者发怒的准备。果然,秋葵动了动,想说不吉利,生生忍住了。 那个人是皇贵妃,即便是不得宠,也是这后宫里名副其实的主子,主子有命,奴才哪里能够有异议? 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以我看来,这件事情里面鬼鬼祟祟的成分很多,而且,李嬷嬷口口声声说皇贵妃心里最惦记的人是我?这话说的含糊。 我正想着要怎么拒绝,便见到李嬷嬷跪下磕头道:“奴婢知道这件事情的确让公主为难了,可让奴婢眼睁睁的看着皇贵妃不久就要撒手人寰,这实在是让奴婢犹如万箭穿心一般难受。不瞒公主,奴婢不敢为这件事情去求皇上,如今皇上对皇贵妃的态度,阖宫都看在眼里,皇上若是知道皇贵妃要来劳烦公主,定不当允,可奴婢情愿死在公主面前,也要为皇贵妃尽力争取能够活下来的希望,若公主愿意答应奴婢,奴婢甘愿赴死!” 李嬷嬷这一番话,可谓是含蓄的把康熙如今对佟佳氏的冷淡薄情骂了个遍,还暗中指责我狐媚惑主,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康熙冷落了佟佳氏,这是要把佟佳氏如今的凄苦境遇都安在我头上啊! 对此我看透还不能够说透,看李嬷嬷的样子,就像一个受了伤的母亲,在为自己的孩子做最后的争取,我见到了,也实在是不忍心再怪罪。而且,不等我去怪罪,她都极有可能撞死在我这里,到时候我再来一个逼死景仁宫嬷嬷的名声,那我就彻底不要混了。 我顿了顿,妥协道:“那既然是这样,我也应当为皇贵妃的病体略尽绵薄之力。” 李嬷嬷眼中看到了希望,一脸期待的望着我,我想了想,又说:“只是能换一种方法吗?能不放在我床头,只放在内室可以吗?” 李嬷嬷急忙点头道:“可以的,但是一定要主子亲手暗放,不能假手于人,而且也不能够告诉别人这东西放在哪里,否则就不灵验了。” 我叹了叹气,心想这古代人就是迷信,讲究还很多。想想这对我来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便点头答应了。 李嬷嬷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走了,秋葵望着她的背影,狐疑道:“主子,奴婢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透着怪异,主子还是不要轻易动这东西的好。” 我摆摆手,笑道:“哪里的事?你没听过病急乱投医,她这也是没有法子了。”佟佳氏一死,李嬷嬷在这宫里就没有地位了,就算能够辗转伺候别的主子,也不会得到这样的重用,再说她伺候佟佳氏的时间太长,在人前光鲜够了,也不见得能够忍受在不得宠主子身边的落寞,所以当下她最重要的是祈祷佟佳氏的平安。 秋葵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过她更加明白,维护主子的利益和安全,比维护她自己的更加重要,否则眼前的李嬷嬷就是前车之鉴。 于是她留了个心眼,悄悄绕到后院,把李嬷嬷来了的这件事情告诉了苏麻喇姑。 “主子已经答应了李嬷嬷,可是奴婢总觉得这事情透着怪异,主子仁慈,竟然不以为意,奴婢只好来找苏麻嬷嬷,还望苏麻嬷嬷能多留个心。” 苏麻眯着眼睛认真听着,眼下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她腿上还搭着一条棉质毛毯,身子还是有些虚的,不过比起前段日子,已经好得太多了。 她慢慢说道:“李嬷嬷我同她打交道的日子也不算少了,这个人最是胆小本分的,不过听你说今天她突然过来,还提了这样的要求,这事情的确有些蹊跷,你留意得对。” 苏麻赞赏的看着秋葵,秋葵是苏麻挑选过去伺候小雅的四大宫女之一,两年过去,也只有秋葵一个人跳了出来,成了公主的左膀右臂,当时她就看出这个女孩子不同一般,也暗暗留心着,若她心思歪斜些,苏麻定是不能够容她的,不过观察下来,发现这个女孩子一心一意的伺候公主,也算是个聪明的,便也放任她的小差错。 苏麻没有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如果皇贵妃娘娘能多受点她的影响,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摸样。” 苏麻让秋葵先行回去,并仔细嘱咐她要留意公主的一举一动,若有发现异常,就要马上出面阻止,或者过来告诉她。 “公主终究是年轻的,在后宫的日子待的浅,不知道人心叵测,你要时刻打起精神,记住,只有公主平安,才有你的平安。” 秋葵跪下磕头道:“奴婢多谢苏麻嬷嬷提点,定当誓死效忠公主,从一而终。” 苏麻颇为安慰,奴婢愿意效忠,也说明主子实在得人敬重,小雅身边能多几个忠心侍奉的,也是她的福气。 秋葵走后,苏麻便叫人去请来了太医院的管事太监崔谨。崔谨四五十岁的年纪,许久不来慈宁宫,见了苏麻起初有些局促,很快便缓和下来,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 苏麻上前虚扶一把,说:“劳烦崔总管跑这一趟,老身怎么好承受总管的礼?”说着连忙吩咐人过来看茶让座。 崔谨人如其名,最是谨小慎微的,见苏麻如此客气,刚放松的心又重新紧张起来,忙要起身站着,苏麻示意他坐下,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苏麻笑道:“如今都当上了太医院总管,还这样小家子气,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这个玩笑开了,崔谨脸上的紧张气也一扫而空,拱手道:“还请嬷嬷直呼奴才的姓名罢,这总管二字,别人能够叫也就罢了,嬷嬷叫了,奴才实在不敢应承。” 苏麻知道崔谨他是出自真心,便也点头应下了,双方又寒暄几句,崔谨知道苏麻今日叫他过来,定是有事情要求,便先开口笑道: “让嬷嬷见笑,当初若不是嬷嬷仗义执言,并求太皇太后开口救了奴才,哪里有奴才的今日,奴才自从那日起,便在心里打定要把嬷嬷当做主子一样来伺候。所以嬷嬷如今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来便是,奴才不论怎样,都会费心为嬷嬷办妥。”。 46李嬷嬷奸计险得逞〔6000〕 87_87399苏麻点头笑道:“到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叫你来不过是想打听一下,这阵子景仁宫除了寻常抓药煎药之外,可有到太医院寻些别的什么?” 崔谨为人小心,却也是个留心的,苏麻这一问,便明白了苏麻的意思。他左右瞥见四下无人,便小声说道:“不瞒嬷嬷说,皇贵妃身边的李嬷嬷前些日子跟小冯走的很近,奴才曾经留意过,暗中见到小冯偷偷将一包药粉塞给了李嬷嬷。” 苏麻自然能够听懂崔谨的话里面是什么意思,她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示意崔谨继续说下去。 崔谨接着道:“太医院里面的药材都是有定数的,哪位主子哪一日用了哪种药材,用量是多少,这都是有根据可查的。在那日之后,奴才后来查了,发现丁公藤与九里香这两味药材短缺了少许,但分量不多,并不足以引起注意。” 苏麻仔细想着,说:“这两味也是些寻常药材,虽然是有毒,但也能够治病,人若吃了,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崔谨点头,回道:“嬷嬷说得对,但这两味药如果跟一味雪里霜混合,那便成了虎狼之药,一旦人体沾染分毫,则毒气入侵体内,见血封侯,立即毙命无疑。” 苏麻手中隐约映出了汗渍,她不无责备道:“如此大事,若不是我去叫你过来,你打算要瞒到什么时候?” 崔谨立刻离开椅子跪了下来,磕头道:“嬷嬷恕罪,经过上次的事情,奴才实在不敢再多言,加上这次私自拿药的是景仁宫的人,若是牵扯到皇贵妃,奴才横竖都是一个死啊!” 他不断的磕头,很快额头上就被磕破了皮,隐隐渗出血来,苏麻回忆起五年前那一幕,崔谨大约是被吓破了胆子,当下气全消掉了,说道:“你起来吧,这事不能怪你。”后宫争斗不断,是非早已经不重要了,要保全自身,除了日夜警觉之外,还得要学会装聋作哑,苏麻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崔谨停止了磕头,却不敢起身,苏麻便走过去亲自扶起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肯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这便回去吧,不要对人说你来过这里。” 崔谨欲言又止,苏麻已经背对过他,崔谨只好跟来时一样,小心翼翼的走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苏麻一点头绪都没有,听秋葵说,李嬷嬷已经成功的将这东西给了小雅,而小雅还浑然未觉。 苏麻扶着窗子而立,外面阳光和煦,是个晴好的日子。天边的云轻薄而透明,很容易会让人忘却阴雨梅天。她叹道:若一直都是这样晴好的日子,该多美妙。 小雅是太单纯了些,而李嬷嬷给她的东西,又不能立即就能认定是有毒的,万一李嬷嬷留了个心眼,想要趁机铲除小雅身边的得力干将,那又当如何呢? 苏麻似乎望见不远处的树干上,有个小小的鸟巢,一只大鸟正俯在枝干上,将口中衔来的东西喂养小鸟,小鸟吃的欢快,拍着还没有长好的翅膀,似乎在说我要飞翔。 蓝天固然是美好的,可张翅高飞,就有掉下来的危险,更会有凶猛的敌人虎视眈眈。但即便是这样,飞翔,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不会飞的鸟儿,始终是活不久的。 苏麻打定主意,便收拾停当只身前往前院殿宇。 此时我正半趴在地上,和宫女太监们玩我创造出来的纸牌。就是类似我小时候玩的大富豪什么的。 不是我不理会此刻后宫严肃而又诡异的气氛,实在是物极必反,人被禁锢久了,总是想要些欢快活络的氛围。我原来以为这一屋子的大小宫女和太监不大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陪我娱乐,谁知道我一号召,竟然通通都响应起来,并且很豪气的拿出毕生的积蓄来陪我娱乐,这让我感到有些荣幸。 我们用木头做成塞子,上面写些号码,然后在一张大纸上画上游戏图,里面的人物换成他们容易理解的书生,小姐,将军,丫鬟,道士,尼姑等等。 然后用铜钱或者银角子做赌资,通常这些宫女太监们都会输给我,但是我赢回来的东西又都会尽数赏赐给他们,既打发了时间又赚够了开心,他们也在我面前露了脸,这叫一举数得。 可苏麻来得有些突然,我就像是赌博给警察抓了一样的慌张,忙站到游戏图的前面,竭力挡住苏麻的视线,背后直摆手叫她们赶紧收拾起来。 苏麻早瞧出了我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点破,行礼之后拉着我的手一同走入了内室,坐下让了茶,苏麻跟我闲聊起来。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我书桌上的一块小荷包,她走了过去,伸手拿起那个绣着大红牡丹图案的荷包,转头对我笑道:“这荷包倒是别致,该不会是公主自己闲来无事绣的吧?”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女工可不是我的专长,便走过去对苏麻撒娇道:“嬷嬷快不要取笑我了,我哪里能够绣得出这样的水平来。” 苏麻宠溺的看着我,疑惑道:“可你宫里也没听说有善于刺绣的,这荷包想必是从内务府领过来的吧。” 我边去替苏麻把茶水端了过来,摇头说道:“也不是,这是景仁宫的李嬷嬷送来的,说是皇贵妃的东西,我便放在书桌上,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苏麻接过了茶水,我继续说:“李嬷嬷说是要我替皇贵妃祈祷,我见她言辞恳切的,不忍心拒绝,便先收下再做打算。” 苏麻接过茶盏子,顺手将荷包塞进袖子里,面对我的疑惑笑道:“既然公主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边交给奴婢吧,奴婢保管能够处理的妥妥当当。” 我拍手笑道:“嬷嬷肯收下自然是万事大吉的,我也就不用愁了。” 苏麻走的时候,我叫人封了几碟子御膳房新送来的小糕点,都是我折磨他们做出来的,哄着苏麻收下,又派了宫女提着跟她回了小佛堂,苏麻一步三回头,我也只好站在门口远远望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 我心里觉得有些怪,但没太去在意,而是叫人重新布置了游戏图,又开始浴血奋战起来。 等到了晚上,我刚睡下,便听到小佛堂方向有些异动传了过来,我披衣服起身叫来秋葵问道:“过去看看,可是苏麻嬷嬷那边出了什么事?” 秋葵应了下来,披了袍子就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她泪眼朦朦的跑过来跪在我面前哭道:“主子,不好了,嬷嬷她去了。” 我几乎要瘫倒下来,秋葵牢牢的将我扶住才不至于跌倒,我泪流如雨下,顾不上披衣服,便冲进了夜幕里。 太医赶来的时候,苏麻已经咽了气,我在一旁哭成了泪人,任凭谁跟我说话谁来劝我都是不理。 “大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能到前院来看我,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来应诊的是一位年轻太医,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被另外一位年长一些的太医眼神制止住了。 “回禀主子,苏麻拉姑大限已到,回天乏术,还请主子节哀才是。” 他们两个人一同跪下磕头请罪,在我没有怪罪之前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 我挥手让他们退下,再看了看苏麻安详的面容,知道白天的事情很可能就是回光返照,我想要上前去看看她的遗容,被秋葵拦住,我推开秋葵,坚持上前去,默默上前替她把被子盖好。 奴婢死后,是要被抬到西山蕉园安葬的,但像苏麻这样一辈子在宫里伺候主子的有身份的奴婢,是能够知会家人将遗体护送回家乡的。 我知道苏麻和孝庄之间的主仆情谊胜过任何亲情,孝庄安葬在昌平,我便求了皇上,也让苏麻葬在昌平。让这一对主仆生生世世都能互相守护,永不分离。 康熙欣然应允,并看我神色哀伤,还好言安慰了几句,这是自从有册封征兆后,我与康熙的第一次谈话。 我之前有想过再见到他时,我会不会尴尬,可真正见到了,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之后,我也没有露出紧张不安的感觉,我想我并没有真正在意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万事总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皇上,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想先告退了。” 康熙没有答话,而是走上前来,站在我的面前静静的望着我,我顿时有种压迫感,康熙可比我如今高出很多。 他轻声说道:“知道你难过,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必定会满足你就是。若想要出宫散散心也是可以的,事先说好,朕会派人保护你。” 我抬头,对上他的眸子,里面满含安慰和怜惜,我不敢多想,忙跪倒说道:“多谢皇上。” 他伸手过来扶我,我本能的稍稍躲开,他会意,便虚扶一下让我起身,我转身告退的时候,感觉他灼热的目光仍然不偏不倚的落在我身上,让我心慌。 难道康熙他是认真的吗? 晚上,我在睡梦中大汗淋漓,我好像看到了很多的人,有孝庄,有苏麻。孝庄还是那么慈爱的看着我,但她的身影可望不可即,而且已经模糊了,苏麻却是清晰的,我连忙上前奔了过去。 苏麻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公主,此后苏麻不在你的身边,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记住,万事都要留心,不要轻易相信这宫里的任何女人。” 我哭着要抱着她,却没有真实的触碰感,我值得张大力气叫道:“苏麻,你去哪里了,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苏麻慈爱的笑了笑,伸手拢一拢我的发丝,说道:“公主请记住奴婢的话,奴婢能够保全你一次,保全不了你终生。但叫奴婢欣慰的是,公主现在身边已经不乏能人了,假以时日,她们必定能够成为公主的左膀右臂。而奴婢早已经大限将至,就算硬拖着,也活不了多久,但若能够因此让公主看清这个世界,奴婢便是死得其所。”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正要追问,苏麻的身影却渐渐消失在白雾之中了,任凭我怎么叫喊,她就是不回来,直到我满头大汗的惊坐起来,才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秋葵过来安慰我,轻轻的拍背,康泽木听到了动静,去倒来了水给我喝下,我还是觉得心里头难受,抱着她们埋头痛哭起来。 一连几日,我都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宫中有规定,主子不可为奴婢服丧,我便尽自己所能,以示哀悼。我观察到,这样做的人还有很多,大多是宫女太监,她们或者是敬重苏麻的为人,或者是曾经受过苏麻的恩惠,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一日,外头来报,说太医院有位太监要求见我。 刚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医院哪里有太监,不全都是太医吗? 秋葵淡淡笑道:“主子有所不知,那些替人看病的是太医,但抓药,煎药,配药,送药,还有药方打扫的这些可都是太监来做的,太医们只管看病开方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管的。” 我点点头,叫人传他进来。 是个面色有些偏黄,始终搭着眼皮不敢抬头的太监,他的摸样颇有些叫人心酸,一看就是个苦哈哈的,他自报家门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崔谨,是太医院的总管太监。 这个官算是不小了,大约他一直以来都特别低调,以至于我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听都没有听说过。 我让人给他看座,他却干脆跪了下来,紧接着他说明了来意:“不敢欺瞒主子,奴才在几天前见过苏麻嬷嬷。” 我心里惊讶一番,直觉意识到这会是个有效的线索,有关苏麻为什么会突然死亡的线索!难道……苏麻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 我不敢往下猜想,只得直定定的看着崔谨,让他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他说完之后,我立刻瘫在椅子上,手无力抬起,只觉得口干舌燥,却又顾不上喝水,只得硬哽咽着问:“你的意思是说,苏麻早就洞悉了李嬷嬷的阴谋,故意瞒着不叫我知道?” 苏麻拿走荷包的时候,我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当时哪里能够想象得到,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保全我。 我的指甲在椅子边缘上摩擦,心里狠狠着道:“我从来没有招惹过李嬷嬷,她为何要这样害我,白白害了苏麻的一条命啊!” 崔谨似乎急剧挣扎了一番,下定决心说道:“公主,依奴才来看,李嬷嬷此举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她身后的主子。苏麻嬷嬷能为公主挡过这一次,以后的事情,还望公主万般小心才是。” 我就算此刻心绪再乱,也能够听得出来,这位公公是对我投诚的,想着不能亏待了人家,便让康泽木取了几块分量足够的金银,好生让他收下。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 佟佳氏,我与你之间的恩怨,这辈子算是化解不开了。 我口中发狠,心中笃定,无论如何,我都要替苏麻和我自己讨回公道,我要让这些无风起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好生说道:“崔公公是个心中有正义感的人,只是还请崔公公能将这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皇上,好让恶人能得到应有的报应,我在这里谢过了。” 说完我站了起来,浅浅一福,以示恳求,崔谨连忙站起来连连磕头,口中说道:“还请主子放心,奴才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的。” 我欣然点头,有了人证物证,就不相信佟佳氏能够逃得了。 我亲自带着崔谨来到乾清宫,正巧遇到殿内大臣议事,我们在外头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总算得到应允可以入殿。我见崔谨额头上已然冒出豆大的汗珠,没想到他这样紧张,不免宽慰道:“崔公公但且放心,只要有我在,必定会极力护你周全。” 崔谨躬身谢过,这就随我入了殿。整个过程,他都是额头点地,喉咙里面发出浑浊之音来应对康熙的问询。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足够将事实还原清楚了。 “奴才泣血上呈,所说的事情全都有根有据,皇上尽管可以派人勘查太医院档案,若有任何攀诬,奴才甘愿领责。”还有太医院太监小冯 我静静看着康熙的反应,这件事情关乎到后宫最有身份的女人,他是否愿意为了我,为了苏麻而去破坏某种既定多时的平衡。 换句话说,如果这件事情在他心中有个权衡问题,他更愿意倾向于那一边。 我完全没有把握,虽然这两年来,他和佟佳氏的情分堪舆,但听宫人提起,加上佟佳氏入宫的年份,帝妃二人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大约过了半个世纪这么久,我才听到来自天籁般的声音说道:“传旨,即可捉拿太医院小冯。” 我跪地磕头:“万岁英明!” 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我流下泪来,有了康熙的决心,苏麻的含冤就能够得到昭雪了。 我静静的在慈宁宫等待消息,枯坐了一整夜。这一夜特别难熬,我不让人点很多灯盏,只留下足够照明的三支。康泽木和秋葵我打发她们两个去多宝阁的另一侧静坐,当然她们如果愿意去休息也可以,但她们更愿意陪着我。 我知道慎行司那边肯定是灯火通明,宫廷里负责执刑的太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让那个小冯开口透出背后的主使人。 我似乎听到了些微动静,抬眼望去,似乎看见从门边来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惊喜叫道:“苏麻!” 秋葵和康泽木的瞌睡被我这么一喊完全消失了,她们两个人同时跑过来见我一脸迷茫,便都跪倒在我面前不语。 她们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也是。 没了孝庄,没了苏麻,今后我在宫中的日子该是多么寂寞呀! 天蒙蒙亮,乾清宫里。 康熙端坐在九龙宝座上,下首跪着佟佳氏,两人都是穿戴整齐,尤其是佟佳氏,虽然跪在殿中央,穿的却是每逢节气时接见朝廷内外命妇的礼服。 外头的天色还早,最勤勉的皇子都还没有起床,也就是夜里两三点的样子。而康熙和佟佳氏脸上丝毫不见疲惫,两个人反而是越说越精神。 佟佳氏脸上施上的脂粉早已经被眼泪冲刷干净,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已经不相信臣妾,即便臣妾再如何为自己辩解,可是无用的,如此那便请皇上废了臣妾吧!” 康熙脸上一阵薄怒略过,搁在案台上的手紧握成了拳头,这个佟佳氏,自己做了错事,还反倒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反将了自己一军,如此好强的性子,哪里适合为六宫之主? 他冷漠道:“如何处置你,朕自有分寸,你只需要将事情如实禀告而来,究竟是不是你在背后指使,还不打算招供吗?” 佟佳氏抬头痴痴望着康熙苦笑:“臣妾已经说过了,臣妾对这件事情根本毫不知情,臣妾入宫十八年,受到嫔妃的诬陷也决计不止一两次,每次在臣妾绝望的时候,皇上总能明察秋毫,出面袒护,这也是臣妾得以在宫中安然生存的原因。可如今皇上为何已经不相信了臣妾,臣妾的为人,皇上不是最最清楚的吗?” 一席话,说得康熙心头震动起来,回想起佟佳氏往日的种种,曾经温柔天真的浪漫女子,跟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已经显出老态的妇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真是造物弄人呀! 他赶走心头的柔情,把脸一沉,喝道:“当初朕袒护你,并不是因为你楚楚可怜,而是因为证据摆在眼前,朕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如今你已经罪无可恕,还想让朕袒护你吗?” 他不等佟佳氏答话,便让人传来李嬷嬷和太监小冯。两个人都是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衣服上面还有叠痕,几乎是没有上过身的新衣,但大小不一致,像是生生套进去的。。 47佟小姐初入宫廷,李嬷嬷受刑不屈(6000) 87_87399佟佳氏很快就发现李嬷嬷满脸是伤,想必她和小冯一样,夜里受了酷刑,这会子主子传召,为了不污主子眼睛,临时梳洗干净才被人带来的。 李嬷嬷跪在那里,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神情哀诉,佟佳氏惊叫一声,赶忙要扑上去,被两旁看着她的宫女拦住了。 佟佳氏转首面对康熙,泣道:“皇上,你好狠的心。” 康熙表情淡淡,毫无温度的说道:“佟佳氏,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思悔改吗?难道让朕把证据一一摆放在你面前,你才肯承认吗?” 康熙没有叫佟佳氏的闺名,也没叫皇贵妃,而是直呼她的姓氏,这表明他已经完全不顾念曾经的旧情,眼前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已经不值一提,他已经无需要再去维护她。 听了康熙的话,李嬷嬷着急的望着佟佳氏,挣扎着要开口辩解,她想说这一切都是自己做主,佟佳氏根本就毫不知情,她想跟皇上求情,一切都是自己死有余辜,请不要把怒火怪罪在娘娘身上。 可是她不过刚想要开口,腰间便受到狠狠一击,吃力的闭眼缓过神来,原来是身旁的太监在厉色警醒她,天子面前非问不诏。 此刻,小冯在不停的磕头,就像这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哭道:“皇上,奴才全都是受了李嬷嬷的指使,奴才若不把药给李嬷嬷,皇贵妃娘娘想要杀奴才就跟杀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抗呀!” 李嬷嬷脑袋都是嗡嗡的,整个人像是在梦中。 她是看着佟佳氏从羞涩的闺阁小姐长成仪态万千的尊贵妇人,佟佳氏泼辣的性子她真切的担忧过。她曾想着要用自己的小心谨慎来影响主子,好叫主子知道分寸进退。 却没曾想到,她一辈子胆小懦弱,甚至担心佟佳氏的大胆任性而牵连到自己。哪里知道到头来却是自己的不理智反而牵连到了主子。 这是莫大的讽刺了。 李嬷嬷苦笑,望着佟佳氏凄楚的摸样,真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免得承受这良心的煎熬。 佟佳氏还在一旁哭诉,磕头道:“皇上,这都是诬陷,臣妾真的毫不知情啊!” 康熙见她欲加狡辩,更是怒道:“你不知情,你那两个侄儿在宫外做的丑事难道你也是不知情的?” 佟佳氏微微有些胆寒,一方面是康熙的态度,另一方面,两个侄儿当初进宫的时候,的确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建议,不过自己并没有应允。 当时的对话此刻仍然记忆犹新,她直面两个侄儿:“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于心何忍啊?” 两个侄儿更是急切说道:“姑母,无毒不丈夫,此刻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准能够一击即中。只要我们得逞,皇上必定会对她厌弃,到时候我们尽可以把一切都推在她身上,反正她离经叛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说不定身子早已经破了。姑母若是不忍心,等到她将来在宫里面成了气候,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佟佳氏仍然是摇头,“我不同意你们这么做,佟佳一族的荣耀并不是要靠毁掉一个姑娘清白去维护的,何况她还是科尔沁公主,蒙古王公的势力你们总归是要顾忌一二的。” 佟佳氏望着眼前深靛蓝的地砖,双膝跪在上面,已经隐隐有些发麻,她忍着疼痛还有连日来的虚弱费力解释道:“皇上,那件事情臣妾事先的确知情,臣妾也再三告诫侄儿了,可……” 话一出口,佟佳氏便后悔起来,她暗暗怪责自己病糊涂了,光想着要跟皇上陈述实情,忘了这样做也是坐实了佟佳一族的罪孽,与其让皇上对族人降罪,还不如此刻发落自己呢。 毕竟夫妻多年,皇上终究算是个心软的人。 康熙见佟佳氏解释不出缘由来,便淡淡说道:“佟佳氏,你身为皇贵妃,却不能够做到宽和待下,如此歹毒的险恶用心,你还指望朕能够相信你,继续让你执掌后宫吗?” 佟佳氏明白这话里面的意思,她突然抬头望着康熙,他脸上不见丝毫犹豫,她突然害怕了。 她虽然嘴硬,但却心软,也能笃定康熙会对她心软,皇贵妃的位置,说到底她还是无比在乎的,就像是在乎家族的权势一样。 可这一次康熙似乎是认真的了,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余地,也不给她任何退路,她不敢相信的试着问道:“皇上真的要废掉臣妾吗?” 康熙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想起过往的种种,他也很难下定决心,但反观佟佳氏对小雅的种种恶行,他实在是无法容忍。 对一个还没有正式受封,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威胁的人都有如此狠毒的心肠,更何况其他有名有姓的嫔妃! 这么多年来,他究竟是信错了她,还是信错了自己? 他冷冷道:“你究竟还是朕的皇贵妃,要想废你,没有那么简单,还需要上告祖宗太庙,你且先回宫闭门思过吧!” 说完便起身,任凭身后佟佳氏再怎么哭诉恳求,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夜之间,大地仿佛转了方向,佟佳氏再次被禁足在景仁宫中不得外出,但此刻她是以戴罪之身,只等到皇上上慰祖宗,下抚朝臣之后,便要废掉她! 她在殿中不施粉黛,不顾身体的疼痛而翩翩起舞,嗤笑癫狂,宫人们都远远躲避离开,私下大胆耳语道:“皇贵妃可不是疯掉了?” 这些窃窃私语传到佟佳氏耳中,她竟然毫不以为意,仍旧跳着,迈着已经不算轻快的舞步,想着初见皇上的时候,他曾为自己的舞姿倾倒过。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进来一个妙龄女子,穿着茜素红长裙,梳着别致的旗头脚踩花盆底,就这么落落大方的走了进来。 屋外的光线陡然一亮,让佟佳氏有些睁不开眼来,待仔细辨认,竟然觉得这女子跟自己有些相像。 只见那女子盈盈拜倒,口齿若含贝清脆道:“玉容给姐姐磕头,姐姐万福!” 佟佳氏恍惚回忆起来,家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小妹妹,还是自己入宫四五年之后才出生的,额娘阿妈宝贝的不得了,如今应该正当豆蔻年华。 李嬷嬷被慎刑司带走之后,佟佳氏便感觉身边没了主心骨,虽然平日里她不大听李嬷嬷的话,可那毕竟是最亲近的人,眼下见到了自己的娘家人,她也是倍感亲切的。 连忙上前双手亲自将玉容搀扶起来,上下打量,眉眼不住笑着点头,“原来是玉容,好!果然是好相貌,连姐姐都自叹弗如呢!” 玉容年轻娇美的脸庞令佟佳氏都看得有些眩晕了,多年没有传召家人进宫,她竟然不知道,原来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这样的人才了。 玉容宛然一笑,又轻轻福了福,才道:“姐姐过奖,玉容姿色不过耳耳,哪里及得上皇贵妃娘娘的风采。” 提及皇贵妃这个名头,佟佳氏目光又暗淡下来,她突然有些意外,忙像外头看了看,发现再没别人,便拉着玉容的手入内问道:“你是如何进宫的?这个时候内务府还能放佟国府的人进宫吗?” 玉容虽然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眉眼之间却是少见的成熟,此刻听了佟佳氏的话,便捂嘴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在宫中多时,竟然忘记我们佟国公府的威风了吗?这宫里哪个奴才不买我们阿玛的面子,进宫还不是想来就能够来的。” 佟佳氏见这孩子一幅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里头暗暗着急,告诫道:“你是不知道后宫深浅,一朝踏错便追悔莫及。”见玉容并没听进心里,又觉得她的突然到来实在有些蹊跷,便忙问来意。 玉容也不掩藏,从袖筒里面掏出一方泛黄的信封,上面用火漆密封,还没打开过。 佟佳氏一看信封上的字迹,知道这是佟国维的亲笔信,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颤抖着接过来一看,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玉容连忙扶着她坐上了美人榻,半蹲在佟佳氏脚边,替她小心翼翼的捶腿道:“姐姐,阿玛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佟佳氏低头望着玉容,苦笑道:“你一点都不知情吗?” 玉容摇摇头,只说:“父亲只说姐姐身体有恙,吩咐我进宫探望姐姐,随侍左右直至姐姐痊愈,其他的倒是没有多说。” 佟佳氏慢慢将手中的信函揉捏成团,那信中的内容绝情而冷血。 眼看自己是要不成了,阿玛便将玉容送进宫来,托她引荐给皇上,信里面口口声声说要她以家族荣辱为重,还简述了如今佟氏一门已然今非昔比云云。 阿妈真的好狠的心,在我最需要他支持的时候,狠心将我抛弃? 佟佳氏伸手抚摸玉容光嫩的面颊,玉容也是乖巧,见佟佳氏神情不对,便主动凑上前去,细声宽慰道:“有玉容在身边伺候,姐姐一定能够很快痊愈的。” 佟佳氏忍不住抽搐道:“姐姐这病,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佟佳氏坚持要请传佟国维入宫,折子递到乾清宫,康熙便应允了,景仁宫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乾清宫,他是又叹又气,他想着或许有佟国维的劝说,佟佳氏或许能够不那么离谱。 佟家目前在朝中的势力还是太大了,如果真的要下决心废掉她,难度还是很大的。 佟国维奉命来到景仁宫,先是见到了迎在大殿门口的小女儿,他一脸喜色的上前嘘寒问暖,接着又被小女儿迎到殿内,见到端坐在上方的大女儿皇贵妃佟佳氏。 佟佳氏正襟危坐,穿戴整齐,十分雍容华贵的坐在上首,下面还放了一道花开富贵屏风,完完全全的接见下臣的气势。 佟国维见状,只好下跪行礼,叩请皇贵妃娘娘千岁。 见到老迈的阿玛这样,佟佳氏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挥退了宫人,撤掉了屏风,让玉容领着阿玛进来内殿,却是相顾无言。 佟国维见四下里已经没有了旁人,便有些哀切的对佟佳氏说:“你在宫中可还好?” 佟佳氏一听便泪如雨下,哭道:“我好不好,与阿玛可有何相关,不过是看我如今算是不成了,便让玉容来取代我罢了。” 玉容一听言及到自己,又见皇贵妃这样,便走来跪下请罪道:“姐姐切莫伤心,阿玛做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这样一来,就便是玉容十分认同佟国维的决定?还有她应对这么流畅,一点都不像事先完全不知情的。 佟佳氏有些惊愕,很快又明白过来,当时自己问玉容可知道信的内容,她自然是要说不知道的,她隐约有些明白为何阿玛能想到要让她取代自己。 她的确比自己天分要高一些啊! 可是,这一路走来的十八年艰辛又算什么呢?就这样将成果轻而易举的拱手让给别人吗?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佟佳氏也是有些不甘心的。 佟国维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尽管眼里没有多少泪水,这举动还是叫佟佳氏动容几分,她渐渐止住了哭闹,怔怔的看着佟国维,等着他开口。 佟国维果然开口,慢慢道:“你的心情阿玛最是能够明白,阿玛的立场也不需要再对你多说,如今朝中的形势你也是看得到的,首辅明珠曾经多么位高权重,皇上说罢免就罢免,即便是国丈索额图的地位也远不如前些年那样坚固,你虽然贵为皇贵妃,膝下却是多年空空,在此期间,我从未提及过要送家中女儿进宫的建议,一方面也是没有合适的嫡出女儿,另一方面,实在是不忍叫你伤心。” 他望着佟佳氏,眼中已经闪动晶莹,佟佳氏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阿玛如此卑微的神情,这一瞬间,她感觉到,阿玛真的老了,已然两鬓斑白了。 “可是我的女儿,如今情势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眼看后宫便要易主,咱们若再不做点什么,佟氏一门便摇摇欲坠了,还望你能考虑一二。” 佟佳氏只顾擦眼泪,难掩心头起伏,却听见玉容在一旁喊道:“阿玛,使不得。” 她急忙抬头望去,却见到佟国维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磕头道:“女儿,阿玛给你跪下磕头,求求你了。” 方才进宫跪拜那是君臣之礼,而现在已经入了内堂,则是父女亲情,佟佳氏哪里还能忍心让父亲这样卑微的恳求自己,急忙下地跪着膝行到父亲跟前,点头哭道:“阿玛……女儿答应你还不行吗?” 冰冷的牢房之中,李嬷嬷被一头凉水泼醒,她剧烈的颤抖起来,只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发抖。入宫多年,跟在佟佳氏身边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哪里受过眼前这样的折磨。顶多是见到过而已。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面对面都看不清楚身旁人的模样,只知道一个个青面獠牙,就如同地府里面的小鬼一样。 李嬷嬷已经分不清楚身上滴答滴答的哪些是自己的鲜血,哪些是刚刚泼的冷水。也算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昏厥过去了,对待一个在宫里面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嬷嬷,他们也用这样残忍的方法来强行逼供,这些人都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李嬷嬷心中狠狠骂道,也只有这样,才能用仇恨稍稍缓解一点*上的痛苦。 “李嬷嬷,杂家劝你不要硬撑了,这慎刑司里面的一百单八种刑具,你不过才尝试了七八种,剩下的那才真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你只需要供出幕后主使的人,万岁自然会赦免你的。” 李嬷嬷笑了,十分嘲笑的望着眼前这个肥头大耳朵的太监,这个人是个脸生的,大约也是个没谱的,这才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苟延残喘。 自己如今已经残废了,要想重见天日再去伺候主子,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再说了,她若真的为了一时的解脱污蔑皇贵妃,且不论自己良心上是否能够过得去,第一个饶不了自己的,最有可能是万岁,无论他相信不相信。 李嬷嬷的声音此刻已经细如蚊蝇,可她仍然拼尽最后的力气竭力说道:“我死之后必定化为厉鬼,终日盘旋在慎刑司的上空,让你们这些胆敢污蔑皇贵妃,试图屈打成招的走狗惶惶不可终日!” 通常进入慎刑司里的人,不出一日便不敢大声说话了,到了三日几乎剩下求饶的份,而这李嬷嬷进来已经足足七天了,还能说出如此狠烈决绝的话来,一点多没有屈服的迹象,这些牢头们几乎个个都被吓了一跳。 李嬷嬷微微抬头,目光从披散着的湿法中望去,见到的惧是惊慌神色,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这一群不过都是些魔鬼,表面会吃人的魔鬼。 而这一切,几乎一字不落的呈现在一直在旁边暗房静静等候的张德海眼中。 皇上给他派了这样一个差事,一方面自然是对他信任的缘故,不过这么多天蹲点下来,保密工作倒是做的很足,可这牢房里面天天都是哭天抢地的声音,听久了,只感觉自己不在人间了。 他冷冷看着,如今看来,给小雅公主下毒的这件事情,恐怕跟皇贵妃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他漏液赶回了乾清宫,梳洗干净之后,便捧过小太监手中的托盘,将茶盏轻轻递到康熙案牍上,康熙正在挥笔书写,手中不停的瞟了他一眼。 康熙一气呵成,看着奏折上的朱批,在心里默念一遍才放下,拿起手边的茶盏问道:“打听出了什么?说吧。” 张德胜连忙答道:“皇上,这李嬷嬷看着弱不禁风的一个老太婆,受了慎刑司那么多刑法,竟然抵死不招。” 康熙喝完茶润了喉,听后稍稍抬了眼皮,稍微想了想,才放下茶盏子,似有意无意的说了句:“她倒是个硬脾气。” 张德胜试探着问:“皇上,还要给李嬷嬷用刑吗?” 慎刑司的刑法康熙早有耳闻,一般的男人也是决计受不了的,何况一个老太婆?她这么嘴硬不过两种原因,一是根本无从招供,二是对主子太过忠心。 这两个都有可能,可佟佳氏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任性有余,心计上还是欠了点,应该调,教不出太有主意的奴才。 那一日的事情,他也有些后悔,或许真的误会了佟佳氏,又或许她也是有苦衷的,眼见佟佳氏如今这副样子,他也是于心不忍的。 康熙淡淡道:“罢了,放她回去吧,再审下去,只怕要屈打成招了。” 张德胜点头应着,轻声出去了。他暗暗的想,屈打成招怕是不一定,舍身取义倒是有可能。他这一辈子没几个真正佩服的人,这个李嬷嬷可以算是一个,李嬷嬷最大的问题是运气上欠缺了一点,还有脑袋瓜子转得慢了一些。 这几日有玉容的陪伴,佟佳氏感觉舒心了不少,几乎是少有的轻松感觉,回想这一两年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皇上会不会冷落自己,这后宫里面会不会有新人辈出? 可看着玉容的笑脸,佟佳氏也渐渐喜欢起来,谁不爱更加年轻的容颜,如果有那种胸怀,把这后宫所有女子都想象成自己的血亲妹妹,只怕自己会快乐很多吧! 玉容写了一首词,是摘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玉容的字轻灵而通透,却不软弱,小小的字体竟然力透纸背。字如其人,可以知晓玉容虽然看上去文弱,实则刚强。 她将还带着香气的信笺,双手递给佟佳氏。佟佳氏打开来一看,女子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信笺的右下角还画了淡淡的花鸟图,整个一赏心悦目,连忙点头说好。 两姐妹同时舒心一笑,佟佳氏感觉宫里笼罩多时的阴霾散去了不少,阿玛让玉容进宫,也不是一点不为自己着想的。 可正在这时,前殿里面闹哄哄的,有小宫女按捺不住的尖叫声,佟佳氏蹙起了眉头,玉容忙扶着她出去一看,险些也被吓了一跳,只见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吃力的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看不出还活着的老嬷嬷,正慢慢走来。。 48小佟佳氏争宠(6000) 87_87399佟佳氏惊讶的几乎要立时昏厥,忍住阵阵眩晕奔上前来拉住李嬷嬷的手。李嬷嬷吃力的睁开眼睛,看是佟佳氏,似乎想要笑一笑,无奈却没有一点力气。 佟佳氏泪如雨下,哭道:“他们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你!”她仰天喊道:“皇上,你究竟还是如此的薄情!” 周围赶过来的宫人见佟佳氏这样,纷纷跪地磕头,将脸埋的低低的,瑟瑟发抖。玉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腿脚酸软瘫坐在地上。 两位太医进进出出,玉容在内室转来转去,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佟佳氏高烧呓语不断已经一天一夜了,她也是六神无主。 李嬷嬷被人抬下去治疗,她虽然张罗着要太医用最好的药材,可太医却道:“李嬷嬷怕是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了,实在伤得太重,神仙都救不了了。” 玉容无品无阶,佟佳氏也失了宠,太医也就直言不讳了。 玉容心里恼怒,怒喝道:“太医说得是哪里话?且不说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分,如今李嬷嬷还活着,你就胆敢说她立时就要死了,你是看着皇贵妃这会子也不省人事,存心来糊弄我呢?要不然我让我阿玛亲自来督着,也好过你们这些奴才阳奉阴违!” 太医没料到这小小的女孩子家竟然这样厉害,当下也不敢得罪,只是反复的赔不是,答应尽力医治云云。 正在玉容好不容易出了胸中一口闷气的时候,外面有脚步声齐整而来。玉容侧过头望去,只见一晕明黄颜色袭来,身后跟着步履几乎一致的三四个太监,个个脸上都写着精明。 玉容即便是没有见过康熙,也是认得那一身龙袍的,她离门口最近,急忙盈盈拜倒,口中直呼万岁。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情,所有人都跪下磕头。 康熙掠过玉容旁边的时候诧异的望了一眼,却也不言语,而是直奔佟佳氏的病榻旁边。玉容的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来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家姐的病,还有刚刚太医糊弄时的恼怒,脸唰的一下全红了。 见床榻上的佟佳氏一脸惨白,额头上似乎还冒着细珠子,双眉紧锁,时不时还见惊吓的神态,康熙有些动容,便坐在佟佳氏的床畔上,问道:“这样病着有多久了?” 太医正要回答,玉容却跪着转身道:“回万岁,姐姐这样已经有一天一夜了,喝了四副汤药下去,却还是不见起色,太医说再过三刻还不清醒,便要用针灸了。” 康熙见此抬眼直视玉容,玉容忙羞愧的低下头来,手中却不停攥着娟子,慌张不已。 康熙淡淡问道:“你是皇贵妃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玉容连忙答道:“回万岁,臣女名叫玉容,是皇贵妃的胞妹,今年十五岁了。” 康熙微微蹙眉,他并没有问她的年龄。 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听到玉容在里屋对太医发号施令,起初他还以为是这景仁宫里面的掌事宫女,还叹过这声音这样年轻,却威慑十足,没想到听到后头,却是佟国维的女儿。 这女孩子看上去美貌端庄,天赋极高,却有些伶俐过头了,佟国维挑在这个时候让她进宫,必定是有让她取代玉麟的心思。在看看床榻上已经病的不省人事的玉麟,心道佟国维也太狠心了。 康熙没有再理会玉容,而是转身俯视佟佳氏半响,轻轻唤道:“玉麟,玉麟。” 佟佳氏根本毫无反应,还是蹙眉抽搐,康熙不免有些恼怒道:“怎么治了一天一夜还不见醒转?你们这些太医也太会当差了,见这景仁宫无人主事便存心糊弄是吗?要不然也让你们去慎刑司走一圈?” 太医急忙跪下磕头,直说恕罪,康熙不耐烦听下去,便大手一挥,下了最后通牒:“今天天黑之前皇贵妃若还不醒转过来,你们两个连同太医院院使,都提头来见吧!” 太医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瘫坐下来,又不敢耽搁,连忙哆嗦着起身上前替佟佳氏诊脉,康熙起身避到一旁,见玉容还跪着,便吩咐她起身。 玉容缓缓站起来,身姿轻盈,裙摆刚好极地,她不自觉的扶了扶头上的钗环,心道还好不算凌乱,便稍稍带了一点笑意对康熙福道:“臣女多谢皇上,有皇上关切,想必姐姐立时便能醒来。” 康熙淡淡看了一眼玉容,没有任何反应,便转身对张德胜说:“回乾清宫,留人在这里守着,一有动静立刻来禀。” 张德胜应承着答应了,疾步跟在康熙身后,稍稍看了看玉容,玉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呆呆站在那里看着康熙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整个人说不清是喜是忧,只觉得有些局促。 她出神想着,皇上对待姐姐还是有些情分在里头的,并不像姐姐表现的那样哀怨。又着急回忆刚刚自己是否有失礼之处,有没有说错什么话让皇上恼怒了。想到阿玛对自己的打算,心里便像裹了蜂蜜似得,会心一笑。 李嬷嬷终究没有能够熬得住,这样的年纪,能够活着从慎刑司走出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在病床上折磨了两天一夜,瞪大着双眼,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咽气的时候,都看着景仁宫正殿的方向。 伺候李嬷嬷的两个小宫女直掉眼泪,把她的遗体擦洗得干干净净的,回了主管太监之后,便好生叫太监抬了出去。 奴才的性命最是不值钱的,连李嬷嬷都是如此,更何况她们这些主子根本不知道的人,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佟佳氏好不容易醒转过来,却一脸惊骇。康熙下了死命令,让太医极力救治,太医怕掉脑袋,只得下药用针猛催,催的急了,佟佳氏便被疼醒了。 太医总算是松了口气,忙派人去乾清宫报信。但这几位太医都是心知肚明的,佟佳氏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 玉容奔上前去,跪在床榻边上,握着佟佳氏的手,含泪道:“姐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可把我着急坏了。” 佟佳氏仔细辨认了眼前人,才微笑着轻轻叫了一声:“玉容。” 玉容含泪点头答应着,佟佳氏又转圜着双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目光落在水烟的身上,水烟忙跪下哭道:“娘娘,李嬷嬷她去了,娘娘要保重啊!” 似乎早有感应,佟佳氏听到之后也只是神情黯淡片刻,一滴泪珠垂落下来,便转为安然。她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又或者一早就猜到了,只是印证一下心中的猜想。 太医们避到了外殿后头,内殿伺候的宫女太监一并二十多人,均膝行上前小声哭泣,佟佳氏这副摸样,任是谁见到了,也是难掩伤心的。 争一辈子,抢一辈子,终究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外面一声细长的喊声,众人都知道皇上驾到了,纷纷挪动着让出一条行道来,仍是低头垂泪,只敢小声哭泣。 康熙直步走到佟佳氏床前坐下,见佟佳氏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模样,天真浪漫,似乎初见她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感慨起来。 玉容哭着就地给康熙磕头:“求求皇上,救救我姐姐吧,姐姐她……”便再也说不下去。 康熙只得起身搀扶玉容起来,好言安慰道:“你姐姐一定会没事的,放心吧!” 玉容这才稍稍止住了哭泣,楚楚可怜的看着康熙,康熙眼神躲避,移到佟佳氏的身上。佟佳氏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切,只是微笑着对康熙说:“皇上终于来了。”吃力伸手过去,康熙连忙接住,重新坐下,伸手替她擦眼角泪水。 康熙微笑着说:“爱妃放心养病,朕已经决意封你为皇后,从此以后统领后宫,名正言顺。” 册封佟佳氏为皇后的事情,前些年就有朝臣提出,康熙一直都没有应允。与佟佳氏的情分自然是没得说,可总感觉她少了那么一点皇后该有的心胸和气魄,但他心中也没有其他皇后人选,连他自己都觉得,册封佟佳氏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只是后来一系列的事情破坏了帝妃的情分,册封她为皇后的念头被再一次打压下来,直到最近李嬷嬷的事。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李嬷嬷行事也是偏激冲动了些,可这样也算是有骨气让人敬佩的了,何况她终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出自于对主子的一片忠心。 所以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某些决定做错了?这两年来不断的冷落佟佳氏,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将她禁足,堂堂一个皇贵妃,后宫位分最高的人,这样明着暗着不支持她,让她怎么统领后宫,让四妃如何服从? 眼见现在她面容消瘦,模样憔悴,却极力对自己微笑,他真的很心疼,决心也终于说出。 佟佳氏似乎毫不在意,只当做一句很平常的话听了进去,淡淡点点头,笑容更加真切了而已。 她似乎都已经忘记,这是她盼了十八年的皇后宝座,今日一夕获得,竟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原来,她也可以对这些名利之事看淡。 康熙的眼神越见担忧,他感觉现在望着的不是佟佳氏了,心中越发忧虑,忙张口喊太医过来。 玉容却在一旁听得心惊,很快便转为喜色磕头道:“姐姐病中糊涂,玉容戴姐姐向皇上谢恩,皇上圣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屋内齐齐叫道:“皇上万岁,皇后万岁!” 听到这样排山倒海的呼声,佟佳氏才算是有了一点真实感,她吃力侧着头望着下首的太监宫女们,心道:我真的成为皇后了吗? 又疑惑的望着康熙,康熙坚定的点点头,并伸手轻抚她的面颊,已经消瘦如骨了。 佟佳皇后在次日凌晨时分薨逝,神态安详,与世无争,谥号孝懿仁皇后。 紫禁城又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似乎给这大热的暑天也降了温度。 由于天气太热,遗体不易保存,康熙下令停灵三十日之后便迁往东陵。 停灵的时日长短,似乎也能看出当朝者对大行之人的重视程度。一般都是停灵半年以上,以示缅怀,甚至还有停灵几年的。佟佳皇后的陵寝只停了一个月便要迁走? 上下俱是猜测,皇上对皇后并无太多感情,不过是想她走的安心才加封皇后的,不然的话为何不早早册封? 佟佳氏年纪轻轻便去世了,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有些唏嘘的,即便是我们之间有往日恩怨,如今人死灯灭,便也随着烟消云散了吧。 我是很敬畏神灵的,死者为大,我便素装来到景仁宫为她送行。 我刚要踏进门槛时,却险些与出来的人撞个满怀,我定睛一看,是个容貌秀美的女子,看着有几分眼熟,那人也正一脸疑惑的望着我。 我心里还在想是谁这么没有礼貌,在景仁宫里面都敢横冲直撞的,身旁带路的小太监急忙打千道:“玉容姑娘吉祥,这位是科尔沁的小雅公主。” 这位叫玉容的女孩子肆无忌惮的将我上下打量,而后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就是那个日日给我姐姐不痛快的科尔沁公主呢。小公主,如今姐姐去了,你可得了意?” 我惊讶着这个看上去一脸稚嫩,却说话骇人的女孩,怪不得她这么眼熟,这样瞧着,眉眼之间果然跟佟佳氏有些相像。受了她的讽刺,我也有些恼怒,心里更是对这个小佟佳氏的不屑,淡淡笑道:“佟小姐言重,我决计不敢给皇后不痛快,此番过来也是给大行皇后上柱香,聊表心意。” 玉容怒而喝道:“收起你的心意赶快滚吧,我姐姐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给她上香,你不配!” 说完便要上前来推我,康泽木急忙拦在我面前,太监在一旁跪下磕头哭着说使不得。正在这个时候,玉容挥起来的手被狠狠抓住,用力逮在身后,她整个人都跟着险些摔倒。 我急忙整了整衣冠,忙看清眼前人,心下便安心不少,微笑着说道:“大阿哥。” 大阿哥轻轻点头,便转面对玉容说:“佟小姐进宫的机会少,怕是有所不知,在宫中禁苑内伸手打人可是大罪。”玉容正要辩解,大阿哥不等她说完又道:“再说如今这里还是大行皇后的灵堂,若是惊扰了皇后,小姐又怎么忍心?” 玉容见是大阿哥,先是有些惊慌,自知理亏便强忍了下来,又似乎仍然气愤难平,便稍稍镇定下来,仍旧怒道:“大阿哥真是好规矩呢,看来改日有机会要多向阿哥请教请教,今日还有事,便先告辞了。”她说完便微微一幅,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待她走远之后,我走到大阿哥面前,望着她的背影说道:“看样子这个小佟佳氏也是个烈性子的,大阿哥何必为我得罪她呢?” 大阿哥望着我笑道:“不想得罪也是得罪了,又能够怎么办呢?” 我两相视一笑,一同走入内殿。 天气转凉的时候,佟佳氏的丧事才算落幕,宫殿撤下了白幡,宫女们也渐渐开始了穿红戴绿,嫔妃们偶尔言及大行皇后时,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刻意歌颂大行皇后如何贤德,与皇上如何同心的话了。 在皇宫里面生活接近二十年的佟佳氏,就像一阵风吹过一样的,没有人再说起。现在谈论最多的,却是她的妹妹,小佟佳氏,玉容。 起初那段时间,众人都以为玉容会得宠,因为她长得确实漂亮,家世也好。尤其是大佟佳氏临死之前还被册封皇后,所有人都想着这个小佟佳氏必定前途不可限量,眼色上都奉承着。 可后来却越发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皇帝似乎对这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并不怎么在意,尽管她是自己的表妹外加妻妹。 玉容心里也是着急,丧仪的时候,阿玛还特意找了机会过来点醒自己,要好好把握,完成姐姐未完成的心愿。玉容知道姐姐虽然被封了皇后,却跟追封的差不多,她没有穿过一天凤袍,也没有住过坤宁宫,连接受文武百官还有嫔妃朝拜都没有。 她这个皇后也是当的名不副实的,所以,我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玉容这样想着,人也格外殷勤着,往养心殿和乾清宫也跑的勤快,每每有机会单独和皇上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忘记提几句姐姐的往事,以期望皇上能把对姐姐的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 可她却发现,皇上肯见自己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少,最近十次求见里面,竟然有八次是拒绝的,她原本就十分聪明,这样一来自然也是发现问题的。 皇上似乎对自己并不怎么感兴趣的。 到底哪里错了呢?难道他还沉迷在丧妻的悲痛之中?可应该不会呀,皇上登基已经二十七年了,后宫佳丽就像御花园里面的花儿一样,开了败,败了开,即便皇上是个长情的,也绝对抵御不住美,色的诱,惑。 更何况,玉容自己是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长期痴情和沉迷的,至少她从小生活着的环境里面是绝对没有的。 同样,女人的光鲜也只有那么十几年,把握住了,以后的时光才会轻松顺遂,所以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行。 这一日,玉容带着佟国维的请安折子来到乾清宫朝见,算起来也有小半个月没有过来了,或许今日运气会好,皇上能够召见,她这样想着。 在乾清宫门口被拦下来,玉容照例让水烟给了一个荷包递给太监,太监却不敢接,只是求爷爷告奶奶的让玉容赶紧离开。 玉容不解,问:“公公今日为何如此,不过是一些茶钱而已,还请收下吧!”往日她也是打赏得很大方的,这些乾清宫的人也很买她的账,为什么今日行不通了呢? 那公公仍旧是一脸为难的说:“不敢瞒骗佟小姐,张公公吩咐了,若再有违反宫规的事情,便要拿我们是问了。” 玉容心里一沉,她也是知道的,张德胜的话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皇上的意思。她结舌道:“那么张公公可有明示?” 她想着至少从这小太监嘴里面套出些话来,看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张德胜在宫里面再怎么有权利,也不过是个奴才,如果是这个奴才想要档自己的道,那就要找机会给他点教训了。 那小太监一脸为难,此刻真恨不得从未收过小佟佳氏的钱财,他左右看了看,玉容很快注意到这周围守门的人似乎换了一拨,除了眼前这个太监以外,其余的人自己都不认识了。 正在疑惑着,似乎听到殿内传来笑声,是皇上在里面,依稀还伴有女人的声音。 玉容手指攥得紧紧的,指尖都发白了,她定定的问道:“告诉我里面是谁,我就走。”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雅公主。” 这阵子天高气爽,我又动了外出活动的心思,便找了个时候来到乾清宫想要跟康熙求恩典。 他刚死了老婆,应该没这么快要纳新宠,我是这么觉得的。 谁知道一进殿,却看见他正兴致勃勃的在研究地球仪。我见到这样亲切感十足的东西自然是要迎上去好好瞧瞧的,康熙见我对这个有兴趣,便拉着我给我讲解起来,当然,他是一边看手中的书一边讲给我听的。 我忍住笑,装作很受教的样子,他简短说过一边之后,我总是能够很神奇的复述一边,并且用词比他更加精准。他一脸惊讶的望着我,像是发现了意外宝藏似得,这让我十分得意。 于是我趁机求道:“皇上,如今京城天气极好,能不能让我带着宫女去郊外骑马?我也好久没有活动活动了。” 康熙笑道:“骑马哪里有带着宫女的?这宫里面的女人几个会骑马的,你若真的要去,朕改日找个空闲,带你一同去京郊打猎赛马如何?” 我脸上冒出了黑线,人家是想骑马,可是不要跟你一起去嘛!。 49两情相悦(5000) 87_87399当然我可不会作死的把这话说出来,我笑盈盈的福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皇上日理万机,实在不敢耽搁皇上,那就有劳皇上派出一骑侍卫跟我一同去打猎,我必定能获得猎物回来敬献皇上!” 我可不是吹牛的,在现代整日困着当然是不敢说的,可是在古代,在蒙古,我可是马术高手,虽然不排除猎户对我的奉承,可我确确实实能够打到野物,通常都是赏赐给仆人了。 康熙笑道:“不妨事,朕也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几个阿哥带出去一块历练历练,别成日的关在上书房里面,都快成书呆子了。” 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三阿哥,我刚想要问大阿哥的事,早前就说要他去领兵出征,可一直都是没确切消息的,亏得我都已经跟他告别了,连吉祥物都埋好了,他就是不动身,这样晾着有点尴尬的。 我还没开口,便见康熙笑道:“还有朕的大阿哥,出兵在即,正好叫他试一试身手。” 我想,这还可以考虑一下,突然脸就泛红了,忙别了过去,含羞说道:“那多谢皇上美意。” 户外的空气总是十分清新的,木兰草原围场,是京郊最大的皇家围场,据说是当年鳌拜看中这里的清爽空气和辽阔肥沃的土地,盲目仗胆的圈地,惹得御史弹劾,这才让康熙注意到这块宝地。 中间的过程拉锯不得而知,现在我只知道映入眼前这片让人心旷神怡的土地目前是康熙的私有。 今天来的人不少,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全都过来了,嫔妃公主是一个都没带上。除了我以外。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身份究竟是嫔妃还是公主,谣传归谣传,看宫里人看我的眼神,我总感觉到有那么一点别扭。 我坐在车轿子里面,让康泽木把帘子喽到车顶子上去,就坐在马车前头,肆无忌惮的欣赏这湖光山色,此方风景独好呀! 小六的身体并不算好,一直虚弱摇晃的,我见他骑着虽然是小马,身旁还有人牵着,还是不免为他担心。 我大声叫道:“六阿哥,你上车里来,同我一块坐轿子吧!”我十分友善的说道,可小六听了之后,却一脸红扑扑的,真恨不得把脸缩进脖子里面去。 他这是害羞了吗?不过是个小学生,还是低年级的,我能对他有什么企图吗? 我笑着摇摇头,便看到四阿哥正望着我,他的眼神也似乎对我格外友善起来,大约是我曾救过他弟弟,便收起了对我的冷漠意味。 我正了正色,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也还了礼,加大了挥鞭子的力度,从我身旁驾过去了。 正好大阿哥跟在四阿哥的后头,来到了我的轿子边上,扭近小声笑道:“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小六坐轿子,这不是笑话他不是个男子汉吗?” 我惊讶的望着他,又看看小六,小六骑马骑得更加卖力起来,不多时已经远离了我的视线。我不平道:“他还那么小,身子又弱,你们给他那么大的压力做什么?” 大阿哥笑了笑,宠溺的望着我,沉默不语。我故意扭头不看他,心里却是甜蜜蜜的。前几天似乎听到宫中传了谣言,说大阿哥要出宫建府,预备大婚之事,大阿哥福晋人选的版本都传了好几条街的人了,就是没有我的名字。 我很不想承认的一点就是,我似乎在对他吃醋。 这样想着,我突然又嘲笑自己起来,他都不着急,我急个什么呢?该我的自然是我的,档也档不住。不属于我的,求也是求不来的。 就好像沙尔斯,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也是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对他的印象渐渐淡去了,都快怀疑当初是不是我单纯的单相思?他根本没有对我产生过男女之情? 要不然,这么长的时间,他为什么不来找我?甚至连派个人送信过来都不肯? 如果大阿哥能够让我准确而真实的感受到他的心意,我是考虑要接受他的。何况,他本身是那样的优秀。 我有些生气,口口声声说心里面只有我一个的人,两个月不来找我不说,还音讯杳无,就不知道这个时候更应该表决心,让我心里安稳吗? 他又凑近了一点,大半个身子几乎要弯到我的轿子里面来了,幸好赶车的人是康泽木,并没有车夫,纵然是这样,我的脸还是刷的红了,整个人也局促起来。 他说:“你这么关心我的弟弟,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我本想抢白过去,转眸子望着他情深的双瞳,突然有些不忍心。算起来,我并没有正面回应过他的感情,一次都没有过。 我知道一段恋爱的维持一定要两情相悦才有意思,我也不喜欢追求单方面的享受,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我是要对他有所回应,因为我不舍得让他太辛苦。 我的眼神慢慢柔和起来,抿嘴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笑得更加灿烂了,像个孩子一样。我忙提醒道:“你凑到外面些,周围都有人呢。” 他的眼神里面多了一丝玩味,仍旧笑道:“你的意思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好好说说话?” 我急得直跺脚,说:“我哪里有这样说过?你这个人真是的!” 见我着急,他反而更加惬意,小声说:“今天打完猎物之后,我们晚上应该会在京郊行宫歇息,西北边上不远有个风波亭,那儿时常少有人来往。你从碧湖池泉出去,绕过假山,有个小角门,我在那里等你。” 不等我回答,他直盯着我笑了笑,便策马离开。 我半响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康泽木笑着回头过来望我,说:“晚上需要奴婢为公主保驾护航吗?”不等我说话,她也自言自语笑道:“恐怕不需要吧,有奴婢在,公主和大阿哥怕是也说不了什么话的。” 这丫头真是的,被我惯成个主子了,竟然还调侃我了!我装作愤然道:“多嘴做什么,好好赶你的车,你赶车的技术可是越来越后退了,我在里面坐着头都晕了!” 康泽木只顾笑,我看她的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大约是许久不出门,心情格外的好,我们安营扎寨完毕之后,我便开始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起来。临时铺就的床畔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我已经挑了半个小时了。 康泽木端了茶进来,见我这样子便捂嘴偷笑,我白了她一眼,不去理会她,我这小儿女情态只有她看得到,只要她不告诉别人,要笑就笑去吧! 我的心砰砰直跳,好多年没有这样正式约会了,想到大阿哥英俊魁梧的英姿,我便有些心旷神怡,一会他会跟我说什么呢? 我梳妆打扮好之后,顺着他说的话,很快便绕过假山,找到了角门,门紧闭着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我正想着要怎么确定他是不是就在角门外头。 突然,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本能的藏到假山后面往这一头张望,果然就见到了他。 我惊喜的奔上前去,笑道:“我在这里!” 大阿哥低头望我,很自然的牵了我的手,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合拢了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我知道今夜此时的他,已经是无比安心了,我终于给了一个完满的答复给他了。 他将我的手举在他的唇边,闭上眼睛颤抖着说:“太好了。” 我能感觉到他心中有隐约的紧张,等待的那段时间,一定十分的漫长吧! 这样弄得我有点负疚,这两年的时光,让他十分煎熬吧,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执着,早听闻爱新觉罗氏多生情种,可随着大清入关这么多年,我以为这些生长在纸醉金迷中的皇子们,早已经忘记何为情有独钟。 对清朝的历史并不熟知的我也知道,历史上的大阿哥的结果并不好,是九龙夺嫡中的战败者,好像最后是被幽尽而死。可这些妨碍不了我目前对他的喜欢喝感动,我不想用漫长今后的苦难现在就折磨自己,我只想大胆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我提醒道:“我们走吧,这里随时会有人过来的。” 他像是恍然大悟,牵着我的手从小门穿了出去,锁好门,我只感觉一阵清新扑鼻而来,外面是漫漫草地,虽然有些偏黄了,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我们手拉着手,从草坪中穿过,我突然玩心大发,绕到他身后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他身子往前一个越俎,差点摔倒,而我在背后笑得前俯后仰。他站直之后便回过头来追我,我便跑,他很知趣,总会让我一点点,不会马上把我捉到。 我们一起躺在草坪上看星星,他担心草坪上有虫子,就脱下自己的袍子铺在地上,只给我一个人躺上去,我欣然接受了。 整个夜晚,我们手拉着手,说了好多的话,从草原,到皇宫,再到南巡。我知道他的心情是欣喜而激动的,今晚的一切显然是他的意外之喜。而我也很享受这种感觉,如果能够两情相悦,为什么要你追我赶呢?给自己多一个机会,也是给幸福多一个机会。 “待粮草准备齐整,我出征之前会先给皇阿玛请求指婚。”他扭过头来望着我,幸福道:“我要你嫁给我。” 我的笑容洋溢在脸上,此刻我也是幸福的,我眼前仿佛能够看到未来美好的图画,有他,有我,有个温馨的家。其余的事情,我不再去想。 我点点头,笑着“嗯”了一声,说:“等到你胜利归来之时,就是我们成亲之日。” 两年多的时间,足够我看清一个人的为人,也足够我去下定决心决定一件事情。尽管人生多变,但我更加愿意选择珍惜眼前人。 他轻吻了我,他很紧张,而且有些笨拙,这让我有些得意,我翻过身来紧紧贴着他,低头仔细吻着他的双唇,久违的幸福感觉弥漫在我们心头。此刻,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只有他,全部都是他。 康泽木说我眉眼中都似乎带着笑意,说好久没有见过我这样子了。我对着镜子,很得意的笑了笑,冲镜子里面康泽木的脸说道:“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你也会是这幅表情的。” 如果这话是说的秋葵,那丫头肯定含羞脸红,着急的要跺脚。但是康泽木却不会,她笑着冲我福道:“奴婢此生愿意跟随小姐,终生不渝。” 我转过头去,我相信康泽木对我的忠心,但要一个花样的女孩子如此许下一辈子孤单的承诺,在我看来太过残忍。 于是我拉着她的手,很诚恳的对她说:“别说傻话了,我的好姑娘,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不然不能够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这一辈子也不算拥有完整的人生。你如今还小,或许还不知道情是何物,等以后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想要嫁给他的时候,不妨来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主持的。” 康泽木感觉到我的真心实意,便温顺的低下头,俯倒在我腿边,感激道:“公主此生对奴婢的恩典,奴婢铭记于心,来生也要结草衔环,报答公主。”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转身对镜梳妆起来。最近我十分在意我的穿着,多种颜色之中总是更加偏爱粉红色的衣服头饰,我也不怕被人看出来,我不想过分掩藏我的感情。 今日康熙号召的千人赛马大会,我一定要看到大阿哥勇夺头筹。 出了门,只觉得阳光灿烂,又不觉得闷热,真是个适合户外活动的好天气。为了应景,我也选了一套赛马装,虽然今日赛马没有我的份,但我准备了小彩旗,红,蓝,青,靛各一面,我和康泽木一人两面。 我要为大阿哥摇旗呐喊,他一定能够获得胜利。 带着康泽木出了门,出了院子没走多久,便听到前面的挥鞭之声,我知道康熙就在附近,便忙跟康泽木避到一旁静静跪下。 不一会儿,便见到张德胜匆匆跑来对我打千,道:“公主,万岁请公主过去。” 我点点头,带着康泽木一同去了,便见到康熙一身戎装,一脸意气风发的对我招手。我行完礼之后,康熙便笑道:“看得出来你今日也做足了功夫,你心中希望谁赢?” 这个问题问得我有些紧张,对于康熙,我心里面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别扭。最近佟佳玉容对我越来越针对,无疑也将这点别扭在刻意放大。 我想着我既然已经接受了大阿哥的情谊,就应该对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负责。我笑着直面康熙,说道:“小雅自然希望得胜的是大阿哥!” 康熙面色一顿,随即抚掌笑道:“朕的大阿哥出征在即,正是众望所归,朕心中也觉得他会拔得头筹。” 我慌乱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接下来又问我道:“你说,如果真的是他赢了,朕要怎么赏赐他才好呢?” 我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的跳着,我望着康熙的眼神,里面有我看不透的复杂情绪,但我确定他是在故意试探我,显然他对我刚刚的答案有了疑虑,只是我不确定他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出于保守,我还是笑道:“这个皇上心中必定已经有了答案,我只是想着,无论皇上赏赐什么,大阿哥一定会满心欢喜的。” “好!好!”康熙连说两声好,便丢下我,自行离开了。一众太监绝尘而去之后,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在什么时候,我对康熙总是有种天然的敬畏,虽然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喜爱,仍然担忧着会随时惹恼他之后的后果。 笙旗蔽天,威武的飘在空中,显得我拿的两只小彩旗太不起眼的。我与大阿哥分站在两侧,互相望着,我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彩旗,他会意点头,他知道这是我刻意为他准备的,他眼里也便看不到其他的色彩。 康熙亲自下场挥动旗杆,下令开始。整齐排列着的队伍大喊一声,浩浩荡荡的挥马扬鞭出发了。在队伍最前端的自然是一群皇阿哥们,他们的马匹和戎装自然是最上等的,其次是王公大臣家的世子们,再次便是京城名流和内大臣家的公子们,最后便是各王府家奴中比较有权有势的一脉。几乎大半个京城都被搬过来了,场面宏大,不亚于两军对阵交战的场面了。 我激动的站了起来,奔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起跑线上,垫着脚尖直望远方望着,真恨不得此刻手中有柄望远镜,那边那样的精彩热闹,我却要在这里静静守着,跟那些死板的嫔妃公主们有什么区别? 我按捺不住,悄悄转过身去,趁人不注意骑上了专门为我准备的小红马,跨马扬鞭而去! 康泽木在身后着急喊着我,又不敢真的上前拦着,我回头冲她直笑,我的骑术虽然不算上好,可这围场里面都是精英能人,太医都跟来了好几个,他们怎么会让我出事呢? 我只想要第一个知道大阿哥赢了。。 50暗箭 87_87399我顺着足迹策马扬鞭,很快便融入在小树林里面,阳光星星点点落在我脸上,这让我感觉十分舒服。 草丛中似乎有动物穿梭而过,我提起了弓箭,用力拉开对准前方。好久没有射箭了,我没把握一击而中,不过这些根本没有关系,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身后的侍卫提醒道:“公主小心,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没理会,只眯着眼睛看着,心想就算是冒出一只大熊,他们这几个人也完全能够替我摆平。 正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背后一阵阴冷,似乎有空气急速穿过,紧接着就听见“啊!”的一声,我身后其中一个侍卫惨叫着落马倒地,抽搐两下就没了气息。另外几个侍卫都慌了神,忙围绕在我周围,形成一个圆圈。 “公主切勿慌乱,臣等誓当拼死保护公主!”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愣愣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还那样的年轻,顶多不过二十多岁。 很快,大阿哥闻讯赶到,将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坐在他的红鬃马上,我们两个共乘一骑。我倚靠在他的胸口,有些颤抖的问道:“这件事情会是针对我的吗?” 那冷箭上分明是喂过毒的,如果只是一般的涉猎,是绝对不会喂下剧毒,可是我是临时起意,要跟进林子的,如果这些真的是冲着我来,那这一定是早有预谋,说不定我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几次三番的逃过死劫了。 我额头冒出一阵阵冷汗,双手不自觉的抓住大阿哥,他感觉到我的紧张,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 他环视一圈,命人将尸体拖走,紧着又厉声吩咐道:“这件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只说他是不幸误中箭而死,若回京城之后听到什么风声,我只记在你们这几个人头上就是!” 我身边大概三四个侍卫,大阿哥随行的也不过五六个侍卫,跟在他身边的自然都是忠心不二的,而我身边的这几个侍卫因为保护我不力,本该受到严惩的,这下听出话外之音,知道大阿哥愿意将这件事情担下来,更是求之不得,连忙对天发誓,决计不会说出去。 我迷茫的仰头看他,他解释道:“如今已经死无对证,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你暂且忍耐一下,若真的是冲着你来的,我必定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我点点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我紧紧抱着他,有他这句话,我已经能够十分安心了。 见我情绪稳定之后,他本来想放我下来,让我自己独自骑马回去,我坚持不肯,他只好跟我随着我,我们两个人同骑一匹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引得侧目不断。 前方的康熙早已经听说了树林里面的一幕,不过应该不知道内情,他已经出了帐子,带着人朝我们迎了过来,我们下马之后,我还是紧紧抓住大阿哥的臂膀,吃力的要对康熙行礼。 康熙扬手道:“不必多礼了,你人怎么样,没有被箭柄所伤吧?” 我惨白一笑,道:“小雅并没受伤,让皇上担忧了。” 康熙的目光似乎在我挽着大阿哥的手臂上刻意划过,进而厉声责问旁人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随行的一个侍卫连忙跪地说道:“回皇上,今日树林骑射人数较多,偶有误射也属平常。” 见康熙就要发怒,大阿哥连忙上前求情道:“皇阿玛,他说的也是实情,好在我们并没有受伤,死了个侍卫,也好让他们警醒着些,不失为一件坏事。” 大阿哥即将出征,近些日子以来,康熙总是似有似无的维护他的颜面,以便他能够顺利的统帅三军,此刻见他求情,便笑道:“那么就依照你的意思吧。” 然后他对我说道:“小雅你回去好好歇着,可别怪朕不近人情,这些日子可不许你独自骑马了。” 我的腿早已经被吓的酸软了,即便是他不说,我恐怕也是不敢骑的了,我怕死。 我低头福道:“多谢皇上关心,小雅定当遵命。” 康熙便不再说其他,回头带着众人扬长而去,我至始至终都跟大阿哥站在一起,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不过我顾不上了,反正我离经叛道的行为也不止让人谈论一两次了。 回到营帐,我再也忍不住,瘫软在床上,康泽木连忙给我拧来热乎乎的毛巾给我擦手擦脸。 大阿哥见我这样子,暗笑道:“还以为你很大的胆子了,这样就被吓去半条命了?这可不像是你。” 我白了他一眼,接过康泽木给我端来的大麦茶,我喜欢闻这种淡淡的米茶香味,这让我安神不少。 “我都已经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在那边说风凉话,刚刚不是你差点被箭射死是吧?” 也许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我感觉我比平时娇气了不少,他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坐在我身边来,我故意别过头去不理他。 他握了我的手,我赌气的抽了回来,他又拉回自己怀中,笑道:“原来我们的小雅公主这么大的脾气,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呢。” 我不搭话,心道,小样,你要是后悔了,看我不掐死你。我脑补得正欢,就听见身后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着我,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我在心里成功腹黑完成,便一脸满足的转过头来望着他,他看着地下,问道:“在树林里面的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的?那只冷箭是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你们进树林之前,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跟踪?” 我仔细想了想,说:“坦白说,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倒是我身边有个侍卫提醒我要注意一下,然后我就看到其中一个侍卫被箭射死了。” 那个人临死前的惨状又一次回想起来,还是很惊悚的,大阿哥大约感觉到我有些不适,便伸手搂住我的肩头。他叹道:“看样子是有人想对你不利,可惜我出征在即,今后你的安危真叫我担心呀!” 他想了想,说:“这样吧,在丰台大营里面也有我的一些亲信,我想办法把他们调到京城做侍卫,日夜守护在慈宁宫保卫你,这样我便能够放心不少了。” 我抬眼皮问他,“我能不能跟你一块去打仗?”我是随机想到的,以前根本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想着才刚刚确定恋爱关系,就要忍受分离,而且还是生死凭天意的那种,太难受了。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念头,一时间惊讶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满眼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康泽木早避到一边去了,可这帐子统共就这么大,虽然中间隔着一个屏风,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局促,但我说了那最后一句话之后,显然她有些慌乱了。 不顾礼节的绕了过来急道:“公主,战场上的事情凶险莫测,你也不要任性呀!”我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我说得出就能够做得到,要真跟大阿哥去打仗了,只怕她会日夜为我悬心。 这些恐怕也是大阿哥想要说的话,他一点都不介意康泽木硬闯进来,笑着点头说道:“康泽木说得对,你还是在京城乖乖等着我回来娶你。”他扭头问康泽木,“你说是不是?” 见我瘪嘴,他又笑着安慰道:“这次我们已经在乌兰木通形成了合围之势,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噶尔丹必定会被斩获,我一定能够凯旋而归!” 望着大阿哥踌躇满志的脸庞,我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想象着他得胜还朝时的威武,必定会让京城无数名媛倾倒,我将多么幸福啊! 我点点头,轻抚他的脸颊,温柔道:“那你万事小心,我在京城很好,有康泽木在身边,你也不用太牵挂我。” 他点头嗯了一声,脸上净是柔情,康泽木早知趣的离开帐子了,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乖乖的闭上了眼,享受难得一刻的甜蜜。 那天晚上郊外直到后半夜才回来,临别十分我们双方手拉着手,依依不舍,真真尝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感情神经还没有被退化,一点就着了。 他走的日子,我可怎么打发时间呢! 临别时,我对大阿哥说道:“我有个姐姐,多年前嫁与噶尔丹为妃,你这次如果能够看到她,千万不要伤害她分毫,如果能够派人将她送回科尔沁,我将感激不尽。” 他点点头,说了声好,便转身而去,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大阿哥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中,外面守卫着的侍卫见他来,忙上前行礼之后,站起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大阿哥点点头,便叫那人退下了。 掀开营帐帘子,里面等候多时的人早站起来立在一边,静静等待大阿哥脱下身上的袍子,坐下净完手之后看他时,他才正式行礼跪倒:“奴才范文勇给大阿哥请安!” 大阿哥接过一杯茶水,漱口完毕之后才说道:“原来是范大人,你这差事当的好哇,不敢叫你行这么大的礼呀!” 范文勇急得直磕头,好像这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但营帐原本就是围着沙地而建造,上面又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他不管多么拼命磕头,就是不见一丝血迹,他急坏了。 他急忙辩解道:“主子这样说,便是生奴才的气了,奴才就是立刻死了也不可惜!”见大阿哥不语,他又开口说道:“奴才等奉大阿哥的命令保护雅公主,没想到让公主受惊,奴才罪该万死!” 大阿哥不耐烦跟他折腾,说:“死了的那个兄弟叫什么名字,家里头可都安排好了?” 范文勇见大阿哥面色稍有和善,忙答道:“回大阿哥的话,奴才都已经安顿好了,他双亲尚在,家中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奴才总共给了纹银八十两,想着这家日子还是能够过得去的。”他抬头望了望,急忙补了一句,“是以大阿哥的名义。” 大阿哥蹙眉,问:“那我问你,这八十两银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范文勇心道不好,仍如实答道:“奴才,奴才是从内务府领的安葬银子。” 大阿哥愤然拍桌道:“混账!卫护不周这罪我还没有跟你算,你又把事情捅到内务府去了?是想让整个紫禁城都知道这些是我安插在宫里面的人吗?糊涂!” 范文勇头倒如蒜,急忙道:“都是奴才思虑不周,奴才这就去解决。” 大阿哥只觉得一脸晦气,摆手说道:“你想法子把那个侍卫的身份替换一下,再报个缺上去,银子无需退换,否则会令人起疑。”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如果这件事情再办不好,你就不用再来见我了。” 范文勇连连磕头告罪,这才弯着身子告退了。 他走后,屏风后面才出来一个人,这人双目炯炯有神,下颚一字胡齐齐整整,一身藏青色的布衣袍子,朴素而显得有学问。 大阿哥面色和缓得多,笑着说道:“让先生见笑了。” 颜霖笑着对大阿哥见礼,道:“范侍卫虽然粗莽了些,但难得的是对大阿哥一片肝胆忠心,又一身好武艺,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大阿哥笑了笑,点头说道:“我在军营里面,也只有结交草莽匹夫的机会,难得先生前来投诚,对我而言,实在是一个意外惊喜。” 颜霖跪地说道:“属下原是明相府中的谋士,明府没落之后无处可去,幸得大阿哥收留,这才有了一席之地,大阿哥天纵英明,又礼贤下士,属下愿意誓死效忠,以报知遇之恩!” 大阿哥的思绪飘至一年前,当时在狱中探望明珠,明珠在草纸上写下几个人名,其中就有颜霖。 明珠对他说:“这些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跟随我多年,只是你如今年轻,不知道能不能震慑他们,所以先不要把他们全部招揽旗下。一来是不要太过引人注目,二来,你必须要确定他们对你忠心不二,才能用他们。你一定要记住,用奴才,要看重忠心胜于才能。”。 51玉容的志向(5000) 87_87399从小大阿哥是很佩服明珠这个舅舅的,即便他如今身陷囹圄,他对他的敬佩也没有减低几分。英雄总有时运不济的时候,更何况舅舅纵横朝野二十多年,早已经有功高震主之嫌了,皇上要打压,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四年前随皇阿玛临幸蒙古,彼此长成的皇阿哥只有自己一人,随行的也只有自己,太子都没有带出来。那一路上可真是风光无限,各蒙古部落的首领几经讨好,甚至好多都要把女儿进献过来的,都被皇阿玛一一笑辞了。 大清皇长子的婚姻大事非同寻常,皇阿玛当然不会贸然应允,一定得是万般权衡之后才会下决定。 当时他就想,如果要娶,一定得娶这世间最与众不同的姑娘为妻,如此方能携手度过漫长的一生。 自从他在科尔沁看到齐齐塔雅娜之后,这位开朗爱笑,古灵精怪的尊贵公主就深深扎在了他心头。她无论是身世,模样,性情,几乎都完全印合了他心中的猜想,他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女孩子就是上天赐给他的妻,等着他过来接她回去的。不然,为什么皇阿玛只单独带他一个皇子出巡?这不是天意么? 他站起来背过手踱步到帐外,天上月明星疏,帐外篝火连绵,他心下安定。舅舅如今能够给到自己的支持已经十分有限了,要想让皇阿玛答应自己的心愿,只有更加努力才行,从今往后,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了! 玉容如今住在景仁宫里面,景仁宫还住着一位嫔主子并几位贵人常在,玉容现在没有任何名分,原本是不能够居住在正殿的,但也正因为此,她索性便以佟佳皇后亲妹的身份住在正殿不出来,也没有人敢说她违反宫规,她倒是要破釜沉舟了。 有些上了年纪的宫人私下里都在说,这个小佟佳氏远比她姐姐更加厉害,更会争强好胜,这样的性子,往后在深宫里面总要吃大苦头的。 康熙似乎跟这个小玉容十分不对付,佟佳氏的丧期一过,他便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也不叫人赶她回去,只任凭她被干晾在那里不动。 这个玉容终究是个聪明的,没几回,就已经感觉到了康熙对自己的刻意冷遇。她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错了,原本奉阿玛的命令进宫,心里也只是小小的徘徊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因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历朝历代也是不乏这样的例子的。 至于姐姐玉麟,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但是家族的荣耀总需要有人去延续,所以姐姐应该不至于怪罪自己才是。 那么问题应该出在哪里呢? 玉容间隙之间跟景仁宫原先伺候姐姐的四大宫女打听,知道除了最近这两三年之外,帝妃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可以称得上是琴瑟和鸣。 水烟伸手抹了抹眼泪,愤然道:“奴婢好多次深夜见到皇后独自在窗边抹泪,那样子真的任凭是谁见到了也会心疼,皇后受到冷落是雅公主进宫之后,那个女人几乎就是天生的狐狸精,专门出来害人的!” 一旁的水秀年纪小一些,胆子也没有水烟那么大,听水烟说得这样直白,担心她给初入宫廷的玉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便笑着解释道:“小姐,这缘分的事情最是不能够强求的,深宫之中最摇摆不定的就是宠爱二字,或许咱们不该这样轻易的下结论才是。” 水烟立刻狠狠瞪了水秀一眼,喝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没有那个女人,我们皇后也一定会失宠?你究竟受了那个女人什么好处,你往日的忠心哪里去了?” 水秀原本一张俏脸,此刻被吓的面如土色,急忙跪下说道:“小姐,奴婢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小姐初入宫廷,不应树敌太多,不然日后行走必然艰难些,万万没有对先皇后不敬,望小姐明察。” 玉容冷冷看着,见这二人都不出声了,才慢慢上前将水秀扶了起来,好声安慰道:“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起来吧,我不怪你。” 见一旁水烟脸色难看,也笑道:“你也别往心里面去,你们都是从我佟国公府出去的家生奴才,一道进宫跟了我姐姐多年,这宫里的繁华自然是见惯了的,一朝受主子的影响而不再受人奉承,其中的落差我当然明白。” 玉容说这话时,见水烟的头埋的低低的,便知道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错,更加自信的笑道:“只是你们需要明白一点,这景仁宫终究还是我佟佳氏在当家,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一样,只要有我佟佳氏一族的兴旺,才有你们的风光,从今往后,你们需要拿出对姐姐的忠心来对待我,方能够有出头之日,明白吗?” 水烟水秀齐齐跪倒,十分虔诚的对玉容叩头,玉容面带微笑,定定的望着前方不语。 水烟胆大忠心,但是容易受情绪影响,主子心志稍微弱一些,都极有可能受她摆布。水秀聪明,能看透世事,但性格保守,需得有个能点破她心思又能给她留全脸面的主子,才能够成功将她收服。 好在我有整个佟佳一族作为后盾,作为先皇后的嫡亲妹妹,这样的身份已经让整个后宫上下不敢小觑了,将来,我一定能够像姐姐那样,光耀门楣。 既然皇上跟姐姐好歹也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在里头,足够证明姐姐在品性在皇上心里还是很认同的,回想一下姐姐的品性,不外乎贤良,孝顺,痴心等等。玉容打听的很清楚,姐姐性情大变,根本是受妒忌的祸害,只要巧妙的掩藏住这一点,就不愁没有机会。 玉容想到了太后,虽然这位太后是蒙古人,也不是皇上的亲额娘,可在宫中多年,受人敬重,只要摆平了她,不愁得不到人心。 只是,要抛下心中的别扭,说服自己去讨好一个跟齐齐塔雅娜有亲族关系的皇太后,对玉容来说也是需要挑战的。 她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果品,来到寿康宫西配殿。自从佟佳太后去世之后,这位博尔济吉特母后皇太后原本可以位居正殿,被她婉言推辞了。其实论起名分,她甚至要高于自己的姑母,但这位母后皇太后一直都与世无争,心甘情愿的把正殿让给圣母皇太后,自己一直居住在侧殿至今,所以才受皇上敬重吧! 皇太后见到有人来看望自己,十分高兴,但她仅仅只会说不多的汉语,而玉容又不懂蒙古语,双方只好用并不太流利的满语交流。 佟佳氏原本是汉人,后来在顺治年间被抬进了八旗,成为满人,又因为姑母佟妃剩下了当今皇上,这才开始了一门显贵的时代。玉容自从出生,身上便被盖上了高贵的戳,面对一脸慈祥但出身卑微的皇太后,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袭上心头,她更加自信的想,她都能够当皇太后,我为什么不能够母仪天下? 她笑着站起来亲自端了一盘自己做的珍珠芒果茯苓糕,递到皇太后面前,并用银勺子喂送她服下。皇太后原本和善爱笑,要不是因为语言不通的问题,有康熙这样维护,寿康宫早就人气很旺了,不过她一辈子始终把自己放在默默无闻的位置,也就不在乎会不会有很多人来看她了。现在见到玉容这样殷勤,加上玉容又是鲜花一样的人,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 “太后,这珍珠膏最是能够美颜肌肤的,如果太后觉得这口味还凑合,臣女可以时常做些给太后送过来,太后您看可好?” 玉容刻意把语速调的很慢很慢,就担心太后听起来费力,不过看太后的表情,好像是听懂了。太后笑着握了玉容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来陪我这么一个老婆子,我这里的稀罕东西不多,你要看上哪个,谁便拿去吧!” 玉容脑袋转了好一会子才算是模糊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忙撒娇道:“太后,姐姐时常给家里写信,说宫里的皇太后对她如何如何贴心爱护,臣女自然也是心存感激的,不过才做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就要求回报?不说阿玛知道后会如何责罚我,就是我自己也是要羞愧的,还请太后别开我玩笑了。” 玉容一笑一嗔,娇羞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太后乐得哈哈大笑,感觉自己都跟着鲜活了不少,急忙拉着玉容的手好生安抚,直到玉容走后许久,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出了寿康宫,玉容才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来之前就临时补了补语言,要不然还真不能蒙混过关呢,这老太后人很和善,也没有什么心眼,属于傻人有傻福的类型。不过还好她不是皇上的亲额娘,如果她精明些,能把满语和汉语融会贯通,只怕奉承的人就轮不到自己了。 玉容时常去寿康宫请安,逗老太后开心的事情也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面。原本对这个玉容的印象就是年轻浮躁,如此看来,她还算有些小心机的。 在佟佳皇后的病榻前,康熙从玉容的眼神里面就看透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进宫的目的是什么,也考虑过要不要顺水推舟,成全了佟国维的私心,毕竟现在朝廷里面还有好多事情要依靠佟国维。 可不知道怎么,一向冷静的康熙竟然自己跟自己赌气起来,对玉容这样一个目前为止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女孩子十分排斥。也许,其中有个原因是,她从玉麟的悲伤里面浮出来的太快。她的容貌体态甚至还要高于当年的玉麟,可眼中却没有玉麟从前难得的天真活泼。或许,这也是自己已经日渐衰老的缘故。 他将狼毫放下,用手扶了扶额头,张德胜瞧见了,立刻过来询问:“皇上,要不要上些点心,如今已经是酉时了。” 康熙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原来天已经全黑透了,冬天快要到了,白昼总是越来越短暂,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感觉有些体力不支,批阅奏折也常常出现乏力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走到殿外去,外头已是寒风骤起了,张德胜慌忙的跑去拿了一件披风过来,刚想要替康熙穿上,却见玉容小姐款款而来。 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百褶裙,头上戴满红石头宝石,点点金光环绕,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动人,饶是见惯了美女的张德胜都愣了一愣,立刻地下头来。 玉容盈盈拜倒:“给皇上请安!” 康熙见到玉容,原本有些许意外,便问到:“这个时候,你不在后宫待着,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玉容见康熙不叫起,便安分的跪在那里,身子一扭,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食盒,高举过头顶笑道:“皇上,如今的气候最是燥热,我特意炖了雪莲银耳羹给皇上享用。”见康熙不语,她急忙又解释道:“这羹汤虽说在家里做过多次,可宫中能人太多,担心不合皇上口味,幸好太后疼爱,替我先行品尝,点了头我才拿过来的,还请皇上赏面。” 玉容说完之后,心里十分紧张,不知道把太后搬出来会不会惹恼康熙。等了几秒钟之后,却见康熙微笑着上前接过食盒递给身后的张德胜,并伸手把玉容搀扶起身,笑道:“难为你这份巧心思,朕也听说了,太后这阵子有你的陪伴,人也开朗了不少。” 张德胜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伺候康熙这么多年,还以为这样的女人是无法入康熙的眼的,可今儿莫不是自己眼花了吗? 玉容受宠若惊,站起身来仍旧笑着福道:“为太后尽孝,为皇上尽忠,不敢言辛苦。” 康熙点点头,笑道:“不如进殿随朕一同用些点心,也好跟朕说说你似乎如何逗太后高兴的?” 玉容自然是求之不得,十分高傲的跟在康熙身后进了乾清宫。 一个时辰之后,她出来的时候,张德胜奉命送她出宫,她见四下无人,特意停下脚步藐视的看着张德胜道:“不敢劳烦张公公了,张公公是御前伺候的人,送我这样一个无品无阶的人,不是破坏了宫里的规矩吗?” 说完不等张德胜回话,便扬长而去,张德胜站在原地望着玉容的背影,心里一阵冷笑。 这样就沉不住气,终究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佟佳皇后那是入宫早,皇上也年轻,可这会皇上已经成熟起来,早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年轻不懂事的女孩子了。 我几乎三天两头的找借口让大阿哥从阿哥所过来看我,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我就是想要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好在我这里是慈宁宫,他来往进出总比后宫那里方便,而且他对我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的,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出征在即,想要好好安抚我的。 我让他给我带了一盒他们阿哥所的膳房最的芙蓉糕,偏说比慈宁宫的厨子们做的好吃,大阿哥哭笑不得,直说:“慈宁宫的厨子是乾清宫都比不上的,你莫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嘴巴都吃刁了吧?” 我的嘴里已经塞满了甜味,来不及咽下便嘟着嘴说道:“我这里的厨子这么好,那你跟我换一换吧!” 大阿哥看着我哭笑不得,他左右望了望,康泽木和秋葵都不在,便撑着桌子俯身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我面色潮红,还来不及说话,便听见门吱呀一声,是秋葵端着茶水进来了,我心里头慌乱,又忙着掩藏,便一口将糕点使劲吞下,只感觉喉咙里面像被梗了一块石头似得难受,脑袋都要胀坏了。 大阿哥急了,忙站起来替我拍背,说:“你慢些吃嘛,这些都是你的,又没有人来跟你抢。” 我白了他一眼,接过秋葵递来的水囫囵灌了一口,又一阵难受下去,总算是顺了过来了,我粗声对大阿哥喝道:“你还说呢,都是你偷袭我,我都快被梗死了,你还在那里说风凉话呢。” 大阿哥刷红了脸,当着秋葵的面没想到我这样直白,现在换做是他不好意思了,讪讪的坐下来喝茶掩饰道:“我哪有……” 秋葵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我又是虚惊一场,便掩笑走开了。 我望着秋葵的背影,收敛了笑意正色说道:“我们现在也只能够这样藏着掖着,什么时候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大阿哥的手扶过我的肩头,顺着上面的头发滑过我的脊背,叹道:“等我得胜归来。” 我突然心里有些堵得慌,比起刚刚被糕点梗到了更难受,我心里向往那种无拘无促的生活,我不喜欢被束缚在紫禁城中,由其他人来决定我的命运,我的生死,我只想要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我慌乱的抱着他,靠在他的胸口,让他不断抚摸我的背,让我渐渐安静下来。许久,我才喃喃道:“让我跟你一块去西北吧,我化成你的小厮,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52穆贵人下毒(6000) 87_87399大阿哥没有回复我,我感觉到他在我头顶上直叹气,我急忙抬头望他,“你不要为难,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大阿哥宠溺的望着我,十分温柔的轻吻我的额头,说:“其实我心里又何尝想要跟你分开,留你在紫禁城里,担心你遇到跟上次一样的危险,带你出宫,且不说本身就困难重重,即便是成功了,我也不忍心让你跟我受奔波之苦。” 他叹气道:“你呀!让我把你怎么样才好?”说着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我才刚刚沉浸在他的深情中,就被这样幼稚的行为给生生破坏了,于是我反过来也捏他的脸,捏得更加使劲,看着他在我面前疼的直蹙眉头,我才开心的笑了。 我带他来到后花园,低头找寻我之前埋东西的那块地,起初他还以为我是在弄恶作剧,愣是不肯过来帮我,直到我挖出锦盒,从里面拿出那块晶莹透亮的雕龙玉佩,他才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我把那枚青稞草编成的三角环郑重递给大阿哥,说:“这是我们科尔沁为即将出征的勇士做的如意环,你随身带着,会保佑你平安的。” 灵不灵验这事我可说不准,不过我知道人心是很容易受到鼓舞的,不然两军对阵的时候,也时常看到有高级将军在军前喊话,激发斗志什么的。 我望着手中的青稞麦穗,虽然入土之前已经用锦锻再三包裹了,可也经不住这东西的不耐潮,加上我的手工活,现在已经有些惨不忍睹了,我很难想象大阿哥把这么一个破玩意带在身上的滑稽摸样,但我还是希望他郑重对待,不管它是破烂还是宝贝,只要是我做的,他就要珍爱。 大阿哥望着我,似乎很意外,很感动,激动的握着我的手,连同那枚结子一起,说道:“原来你竟然这样将我放在心上,我还以为你只是同情我,才接受我的感情,原来竟然是这样!” 他掩盖不住欣喜若狂的神情,一把将我抱在怀中,一点都不管这小花园会有人来人往的,锦盒落在地上差点砸到了我的脚,他也不管,只是十分用力的抱着我,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一脸黑线,这剧情是不是跳跃得有些厉害了? 玉容这阵子穿戴的十分出挑,每次出门都刻意打扮一番,她嫌宫中衣衫头饰的款式太过刻板,甚至还派人去江南制办最时兴的轻盈服装来宫中,摆出一副常驻后宫的架势来。 她摸着手中的料子笑道:“还是阿玛有办法,都快要入冬了,还是给我弄来了云锦,要知道一两云锦一两金都未必能得呢。” 水烟笑着上前奉承道:“是呢,小姐可是佟相国的掌上明珠,别说这穿在身上能变幻眼色的云锦了,就是天上的星星,也得为您摘下来呀!” 这阵子玉容的心情像是格外的好,康熙似乎对她越来越顺眼了,后宫诸人的态度也更加温顺明晰了,景仁宫的笑声自然也比往日更多起来。 玉容笑道:“你这丫头,就一张巧嘴,这串珍珠项链就赏给你了。”说完随手抓起梳妆台上的一串珍珠往后面抛了过去,水烟忙笑着接过,定睛一看,每一颗都是珠圆玉润,足足有小指腹那么大,显然价值不菲,急忙跪下磕头道谢,心道这小佟佳氏可比大佟佳氏要大方得多。 而且,这个小佟佳氏更加急功近利,这样一来,自己便更有出头的机会。水烟在心里盘算着,没有预料到一旁的水秀正定定看着自己,毫无表情。 两人是住在一个屋子里面的宫女,多年相触,彼此之间都太了解了。自从佟佳皇后去世,水秀提议过四大宫女一同去求内务府,请旨出宫,这是最好的保全之策。或者不行的话,便齐齐落发为尼,也不失为一个出路。 皇后生前妒忌心太重,虽然不曾狠毒,却也因为争强好胜的秉性得罪了后宫不少人,她们这几个宫女将来的日子一定很难。 可当时水烟是极力反对的,她说:“我们几个都是从佟国公府出来的奴婢,这一辈子本身就不能够算的上是自己的了,如今二小姐也入了宫,将来不愁没有皇后那样的恩宠,我们此刻更应该好好的辅助小姐,完成皇后未完成的心愿。” 水秀见水烟说的这样凌云壮志,也就不多言了,另外两位宫女水纹和水云本身都是没什么主意的,自然是听着谁有道理,便是听谁的。水秀在心里直叹气,四大宫女伺候皇贵妃十多年,如今最小的也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多年深宫陪伴,如今还能够保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为什么人到中年,还不肯惜命,还要去争个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 我今天说想要喝一碗血燕窝,慈宁宫的御膳房说库房里面没有血燕了,要开了条子去内务府领来才能做,我便大手一挥,让秋葵去办这个事情。血燕原本不是我分内的食材,如果实在想吃,只能够拿了银子去内务府托大厨买,这银子也是几倍的差价。 可我一点都不心疼,因为我最近特别娇气,专门倒腾这些美容养颜的东西,出门也是格外注意装扮什么的,完全没有了以前的邋遢摸样。 比如,我用加工过的石蜡做了眉笔,区别于现在清宫里面用的黑炭颜色似得黛珠,再加上我在里面还添加些许花朵汁,这样颜色便不会呆板生硬了。 还有眼线,我试验了很多种材料,都不够细腻,涂在眼睛上活像是见了鬼了,正在我将要放弃的时候,很偶然的把石蜡里面的屑粉跟蜂蜜混在一起了,颜色非但没有便清,反而更加黑绸起来,于是我当机立断,马上加工,最后出来的效果还比较接近我的理想值,也算是一物多用了。 当我顶着一脸现代妆出门的时候,我感觉到路过的宫人都在回头偷看我,这让我心里很得意。眼线,只怕你们听都没有听说过吧! 大阿哥最近变得忙碌起来,我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前方有个人正站在湖边发呆,我看着背影比较熟,应该是哪个小阿哥,便笑着走上前去。 此时天气已经入冬,我也穿上了小夹袄子,这个人站在湖边感受到的风应该还是很冷的,大约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我站在他旁边笑道:“原来是四阿哥,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吧! 四阿哥见是我来,露出了些许笑意,尽管在我看来感觉很勉强,我还是领了他这份善意。笑道:“湖边风大,不如让我的宫女回去替四阿哥拿件披风过来,一会吹出了风寒可不得了了。” 我主意到他时独自一人,身边连个太监都没有,这很反常。 他望着我摇头笑道:“不用,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我突然想到,他是自小寄养在景仁宫佟佳氏名下的,大约从他出生,便只认得佟佳氏这个母亲,后来德妃也成了主位娘娘,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可母子之间的情分已经疏远起来,任凭再怎么亲密,始终都有一层刻意的成分,他夹在中间,想必十分危难吧! 于是我大着胆子安慰道:“四阿哥想必还在为佟佳皇后的事情难过吧,皇后不管怎么说,也都走完了自己愿意走的路,剩下的日子虽然不能陪着阿哥,可只要阿哥有心,在心里默默怀恋,于皇后来说也是莫大安慰,你说是不是?” 谁知四阿哥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是为皇额娘的离世而难过,再说我如今还有亲额娘,想要延续母子情分,也更加名正言顺。” 我先是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而惭愧,又对四阿哥这样轻易便告诉我他的心里话而惊讶,要知道他刚刚说的这些话要是传到了其他人的耳朵里,可是会捅到康熙耳中,严重的话还会被冠以忤逆罪的。 他竟然这样信任我,还是这里面存在什么阴谋? 我尴尬的笑了笑,“四阿哥……” 他转过身来,正对这我说道:“你不必惊慌,我并不是要试探你,肯对你说这些,因为知道你不是那爱争名逐利的人,相反,你是这宫里面难得的淡泊之人。” 我脸上的尴尬又转为潮红,手不自觉的拨一拨耳边的碎发,嘿嘿的傻笑道:“我哪里有阿哥说的这样好,其实我很懒的。” 四阿哥也不计较我的口不对心,又望着远方叹道:“只可惜,这样好的风景,小六是不能多见到了。” 他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我被这跳跃的思维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才明白原来他担心小六的病情。小六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这个我也是知道的,许久没想起来要去看他,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于是我大声喊了一句,“你现在要去永和宫吗?我跟你一块吧!” 他背影一顿,停下转身说道:“不去了,我去上书房。” 我“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随后他又说了一句,“你今天的妆容很美。”便抬步子离开了。 这小子,初中都没毕业的年纪,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整天不是学人家扮忧伤就是注意女孩子的装扮,哼!不务正业。 不过,听到赞美总是很高兴的,我不自觉的笑开了花,不知道大阿哥看到我这模样会有什么反应。 我感觉我越来越沉沦于大阿哥温柔而灼热的吻了,真想无时无刻都能够见到他,随时随地都可以亲他,也让他随时可以亲我,我想肆意的靠在他身上拨弄他的辫子,或者是趴在他背上咬他的脖子,我知道只要是周围没有人,他一定会允许我放肆,无论怎样他都不会生气,能跟他长相厮守,是我此刻最大的心愿。 我受邀来到寿康宫,进殿之后发现今天皇太后邀请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玉容和另外一个贵人。我们双方见完礼坐下来,皇太后拉着我的手笑着用蒙语说道:“今天穆贵人做了几盘糕点,玉容说瞧着不错,要拿过来给我吃,我想着跟她们语言不通,便把你给找来了,不知道你肯不肯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聊聊天?” 我很能够理解皇太后,她是个善良到没有任何心眼的人,大约也是为上次的事情对我有些歉疚,才这么长时间都不找我过来说话。今天听说皇太后传召,我想都没有想就来了,可是见到玉容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又隐隐担忧起来。 我笑道:“姑妈别这样说,能够过来伺候姑妈,是小雅的福气呢!” 皇太后十分安慰,在这里她仍然是对我比较亲近,可能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有关吧。语言不通,尤其在性格内向得有些自卑的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阻碍。 在场的穆贵人大约是从江南来的,生得一副小巧精致的五官,个子也十分出挑,腿长脖子纤细的,光是往那里一坐,便已经十分吸引人眼球了。她见到气氛正好,便笑着端了一盘淮山枣泥糕到皇太后面前,用笨拙的蒙古话说:“太后,这是臣妾连夜做的,请太后品尝指点。” 我用“姑娘,你蛮有心的嘛!”类似的眼神望着这个小贵人,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一脸稚气未脱,但刚刚分明跟玉容眉来眼去,像是玉容的跟班似得。 太后对这穆贵人的奉承自然也是十分受用的,伸手拿了一块糕点之后,便推让给我,让我也吃,我不好拂逆太后的意思,便也捻了一块在手里,仍旧观望着。太后心疼晚辈,让穆贵人给玉容也送一块去,最后让穆贵人自己也吃一点。 大家都一一照做了,我再不吃显得太格格不入,便也放心吃了下去,还别说,这味道确实还不错,酸酸甜甜的,像固体酸奶。 大家又说说笑笑一会,期间玉容对我一反常态的客气,我本觉得奇怪,但太后兴致很高,频频拉着我说话,让我给她们翻译,我也就顾不上去想这些小小的不对劲。 直到午膳过后,太后要午休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放我们回去。出了寿康宫的门,我和玉容她们互相告别之后便回了慈宁宫,才刚坐了一会,便觉得浑身不适,起初以为是累了,便脱了衣服倒头便睡,可是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便让秋葵拿热水给我喝,可三五杯热水灌下去,我浑身已经快要沸腾了,就是不出汗,我开始意识到可能是在寿康宫里出了问题了。 是糕点吗?不对呀,那糕点我瞧见了,分明大小颜色都是一致的,在场的四个人都吃了,我吃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呀,可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呢? 康泽木刚从外面回来,进屋便要对我汇报,见我脸色苍白,秋葵又忙前忙后的,便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我吃力的问道:“什么事?” 康泽木绞着手中的帕子说道:“主子,大阿哥明日便要出征了。” 我心里难受,加上身体不适,也不知道是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 等我朦胧的睁开眼的时候,见旁边大约坐了一个人,屋里的烛火已经点起来了,大约是天黑了。 “我想要喝水。”我一出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声音是我的吗?怎么这样有气无力的,沙哑得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发出来的声音。 床幔子被陡然掀开,大阿哥亲切的面容映在我的眼前他着急握着我的手说:“好些了吗?” 好些了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面十分嘈杂,好多事情,好多人,都穿插在一个画面里面,就像是电影快进,醒不来,更加融入不进去,别提有多难受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虚弱的问道,连我自己都意识到我不能说太多的话,要不然这嗓子都要废掉了。 大阿哥接过一碗汤药递到我嘴边,几乎是哽咽道:“太医说你一醒过来就给你喝这个,不要怕苦,快点趁热喝了吧。” 我点点头,大约被这氛围感染,我的眼睛里面也滑出了泪花,强忍着苦药刺鼻,我一口气把药碗喝了精光,大阿哥脸上的忧色总算是减轻了一二。 秋裤和康泽木在一旁抹泪,大阿哥握住我的手哽咽道:“小雅,你中毒了,险些救不过来了。” 中毒?开玩笑吧,难道真的是在寿康宫?玉容也太不把皇太后放在眼里了吧! “小雅,你还记得你都吃过些什么吗?”大阿哥问。 我几乎脱口而出,“穆贵人做的淮山糕,在寿康宫里面吃的!”大约是气极了,又觉得太不可思议,此时我的话音像是比刚刚多了三分力气。 大阿哥摇摇头,说:“皇祖母傍晚派人来接你去用晚点,听说你昏过去了,太医又诊出了中毒的迹象,便立刻把寿康宫剩下的糕点全部拿给太医查验。”他无奈而又庆幸的望着我,“不是糕点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你回宫之后,都吃过些什么?” 我挣扎起来,胸中的怒火被点燃,我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叫喊道:“我哪里有吃过什么东西,回宫之后我只喝了几杯水就睡下了,一定是她,上次险些被暗箭射死也是她,我就知道她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刚刚梦中的一切都是混沌的,但好像有一个影子是相对清晰的,此前我看不真切,后来在临醒的时候,才慢慢拼凑出佟佳玉容的相貌,正转身邪魅的对我一笑。 “小雅,你冷静一点,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我们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能够动弹佟佳氏分毫的。” 大阿哥的轻声安抚,让我心里平静了不少,也许是药力的作用,我开始慢慢理智起来,痴痴望着他,泪如雨下。 我颤抖的抬起手,他慌乱抓起,他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的,眼中尽是不舍与难离,他哽咽道:“小雅,你一定要坚强,我很快就会回来娶你。” 我很奇怪,听到这些浓情蜜语之后,我心头泛起的不是甜蜜,而是有些狰狞。我挣扎的叫道:“你光会用嘴说,这话我都听过好多次了,可如今我该怎么办?” 康泽木和秋葵都十分惊讶的望着我,大阿哥更是一脸惊愕。我自己都不相信刚刚这话竟然是我对大阿哥说的,我素来心软,对于一个对我这样掏心掏肺,一心一意的人,我怎么忍心去为难他? 我哭了出来,不是哽咽,几乎是豪豪大哭,直到大阿哥伸手抚在我的脸颊上,整个人前倾的几乎靠在我的肩头,在我耳畔细语,“你等着我,待我凯旋,一定回来娶你,带你离开紫禁城。” 我反手将他的脖子楼住,将脸埋在他的头发里面痛哭:“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是无心的……” “我都知道,你心里太苦了,我都知道。” 景仁宫里,玉容单独留穆贵人在房中,烛火环绕着两人,分别映照在窗花上,穆贵人的倩影尤为特别。 玉容惊叹着笑道:“穆姐姐生的好相貌,特别是在这烛光照耀下,真是倾国倾城呢。” 穆贵人似乎有些腼腆,虽是坐着,仍福了福,道:“嫔妾蒲柳之姿,哪里及得上佟佳小姐万分之一。嫔妾在京中无依无靠,愿依附小姐,为小姐马首是瞻,来日还请小姐提携一二才是。” 玉容白了她一眼,自顾自的拿起面前的茶杯,里面的武夷山大红袍弥漫出丝丝清香。她慢慢弥开了笑容,说道:“你为我办事,我当然会把你视为自己人,无需要你时时提醒。“她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便缓和道:”你入宫已经四年,始终没机会承宠,并不是因为你模样出身不行,你自己也想的明白,是没有人为你举荐,你既然已经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全力为你筹谋。” 穆贵人连忙离座跪地拜倒,欣喜若狂道:“嫔妾多谢佟小姐,日后必当尽心竭力,为佟小姐效忠!” 佟佳玉容见此不动声色,始终端坐的细细品茗,像是十分享受这一刻。。 53多情自古伤离别(5000) 87_87399半夜,我仍旧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全身上下时冷时热的,一会像在被活烤了一会又像被人脱光了衣服绑在冰柱子上,我几乎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大阿哥一直在我床头寸步不离,尽管他明日就要率军出征。秋葵在一旁劝道:“大阿哥,您还是回去歇一会吧,公主这里有我和康泽木照顾,该是不会有事的,您明日开始就要长途跋涉,若是不休息好,那怎么能够有精神呢?” 大阿哥眼下已经乌青了,像是没听到秋葵的话,只握着我的手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此刻眼睛睁的大大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但秋葵正说出了我心中想的,即便我也十分不舍。 我勉强冲他眨了眨眼睛,想要露出一个笑意,却不争气的滑出一滴泪水来,他连忙伸手过来帮我擦去,安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好转为止。” 心里像是被浸泡了蜜一样的甜,身上的痛楚也像减低了不少,然而跟着却是无穷无尽的担心。我挣扎的要坐起来,被他按住了,我便强撑着说:“秋葵说的对,你别在这里呆着了,出征在即岂能儿戏,若你因为我而失了圣心军心,让我怎么能够良心安稳?” 见他仍然纹丝不动,我还要再说什么,又被他拦住了。他严肃道:“你安心睡着,我是不会走的。”语气一点都不容商量。 我终于退步下来,心想,就让我再放纵一次吧,倘若因此而有什么后果,我也会一力承担到底的。 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同的是,这个梦安详多了。 天要朦朦亮的时候,我从床上惊醒,忙左右看去,大阿哥果然扶在我床头睡着了。秋葵和康泽木则在屏风后面的圆桌上趴着,我连忙伸手推了推大阿哥的肩膀,他很快惊醒,抬头看我,问我需要什么。 我说:“你别这样睡着,如今这天气你会着凉的,要不你躺上来吧!盖着被子会好一些。” 大阿哥眼睛里面有一丝犹豫,我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急得几乎要坐起来,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要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外面天都亮了,而且你在我这里待了一整夜,别人要说闲话早就可以说开了,再说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事情。” 秋葵和康泽木似乎也惊醒了,站起身来到屏风旁边杵着不敢过来。我着急的喝她们道:“你们也真是的,光顾着自己睡,也不知道要给大阿哥盖一条毯子,就让他只穿这一身衣服,地火都没有点上……”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紧,接着大阿哥温柔的语气在我耳边轻轻响起:“你终于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原来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恢复力气了? 康泽木和秋葵两人也都喜出望外,一个跑去给我端药,一个连忙去给大阿哥准备梳洗用具,我心里的一点点小喜悦又被冲淡了,我知道他要离开我去遥远的边疆了。 他穿戴一新,顶着乌青的双眼出门时,我披了衣服站在门里紧紧抱着他的背脊不肯放开。 “一定要珍重,早点得胜回来娶我。” 秋葵和康泽木都退避到了一边,只留我们两个在这里腻歪。大阿哥的离别之苦显然要高于我,他没有转身,也许担心我见到他的模样更加牵挂,只是单手紧紧抓住我的双手,紧贴在他胸口,坚定道:“等着我,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说完便不回头的推门出去了。 我的手垂在空中,久久不愿放下,我虽然不舍得,也知道他这样的做法是对的,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可他还有大事等着,再纠缠下去就太拖泥带水了。 我的大阿哥长大了,成为一个英俊的有担当的大男人了,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不求功成名就,只要平安归来就好。 大阿哥走后不久,我的疾病也在太医的调理下慢慢好转了,等到能够出门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过一场薄雪了。 我始终对那一日无辜中毒的事情耿耿于怀,原本皇太后派人过来看望过几回,我趁机套来人的话时,得知那日在场的四个人除了我以外,另外三个都没事,这就很奇怪了,我不可能会无缘无故中毒的呀! 我渐渐胆寒起来,历朝历代的后宫杀人不见血的事情太多了,我既然已经被人盯上了,就只能够时时处处小心才行。 那上次究竟是怎么中招的呢? 我正凝想着,外面一阵嘈杂打乱了我的思绪,我推开窗子,迎着一阵冷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排妃竹后面蹭出一张熟悉的脸,紧着就见到秋葵小步绕到竹前来,福道:“主子,是外院挑水的丫头偷了东西,被奴婢抓了个正着,正在审问呢!” 原来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心里恼怒为什么在我的院子正前方闹腾,没得打扰到我,便挥挥手,说:“既然是这样,就由你自己拿主意吧,别纵容了这些小偷小摸的行为就是。” 秋葵痛快的答应着就又绕了回去,倒是我身后的康泽木歪着脑袋说:“秋葵审问的那个宫女好面熟,我应该见过的。” 我疑惑的回头看了看康泽木,她一脸认真,正对着妃竹的缝隙使劲的瞧,我心想反正已经被打扰了,便弄个究竟吧。如今皇太后又跟我走的近了,免得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影响到近在咫尺的寿康宫了。便说:“你觉得有问题,便把那人拉过来问问吧!” 谁知,这丫头被拉过来的时候,连我都感觉到有些面熟,不过比我想象中年纪要大一些,显然不是小宫女级别的了,看着至少有二十五六岁,保养的还算行,不过面色憔悴,衣服也陈旧的很了。 我半是猜测半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约是被屋里面的地火熏化了她额边冻硬了的头发,我见到她额前有一淌汗水留下,眼睛始终是向下垂着不敢看我的,越是这样藏着,我就越是要弄清楚不可。 秋葵见她不答话,忙在身后狠狠的踢了一脚,喝道:“主子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我正要劝劝秋葵别那么大的火气,低等宫女也是人,凡是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说不定哪天世道变了,自己要落在别人手里了呢? 谁知道这宫女慢慢抬起眼皮,倒是让我的心跟着揪了一下。她缓缓说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名叫梅香,是慈宁宫的挑水宫女。” “梅香?”我依稀记得当年初入紫禁城的那天,差点跟这个叫梅香的高傲宫女打起来了的,后来还是大阿哥出面解了围。 当时她好像还是个小小掌事的,怎么才不过两三年的功夫,竟然混到这个份上了?事实证明,人还是厚道一点的好! 我勉强笑道:“原来是你呀,那个赵三宝呢?如今可还好?”既然遇到老朋友了,自然是要打个招呼的。当然,要硬说成得意忘形我也认了。 梅香似乎开始微微发抖起来,一张沮丧着的脸变得愤恨起来,她抬头直视我的眼睛,冷笑着说道:“公主真是好记性,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看来奴婢这次也不算十分冤枉。” 我见她这有趣的模样,本来也想着再逗她一逗,可话听到后半头,分明是挑衅的味道了,什么叫做不冤枉? 于是我问秋葵,“你抓住梅香的时候她在干嘛?” 秋葵似乎就等着我这一问,忙道:“回主子,是梅香屋里的两个小宫女过来跟我举报,说梅香偷了好多价值不菲的珠宝手钏,我带人前去搜,果然就搜到了好多出来,梅香虽然做过偏殿的管事,可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说主子根本不可能赏给她这么好的东西,一定是她偷的!奴婢想着一定要抓住她好好审问,可这丫头似乎一早听到风声似得,偏不出现,奴婢带着人在寒风里面守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把她等来了,这才捉到,就惊了主子,还请主子降罪!” 说着秋葵便跪了下来,我知道她这是在让我安慰她顺便夸奖她几句。我本来也是想要这么做的,可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前面的话给带过去了。梅香突然多了很多价值不菲的珠宝,我前阵子中毒,这两件事情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此刻梅香也激动起来,挣扎道:“她胡说!这些东西断不是奴婢偷窃来的,不信主子尽管可以彻查库房,若是少了半个铜钱,梅香便算是坐实了这偷盗罪名!” 梅香跟秋葵原本都是慈宁宫的奴婢,若论资历,自然是年纪大一点的梅香更占优势,对秋葵的指责她自然是不服气的。 人各有命,不同的是她们一个跟了我,一个曾经得罪了我,如今混到这个份上,梅香应该后悔自己当初太目中无人了。这样的性子,就算没有遇到我,也会无意中得罪其他真佛的。 秋葵愤怒的回头瞪着她,这个时候,身后的几个小宫女上前来,把刚刚她们口中说的梅香的赃物铺在了地上,我粗粗看了过去,虽然说不上是价值连城,可要是拿到宫外去变卖,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了。 在证据的面前,梅香果然又短了几分,我笑道:“你既然说秋葵污蔑了你,那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这些东西的来路。”我心道,打死你我也不相信这是你自己攒下的,我看你怎么解释。 这时康泽木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在我耳边说道:“主子,别跟她废话了,把她全身脱光,在雪地里打上几十板子,看她还嘴不嘴硬!” 我拍手笑道:“还是你了解我,这倒是个好主意!来人呐!” 我装着要叫人过来,梅香果然慌张起来,忙道:“我招,我全部都招出来。” 我笑眯眯的和康泽木对望一眼,饶有兴趣的看着梅香,可刚听下去,我的心便沉重了。 “这些是景仁宫的小佟佳主子赏赐给我的。” 秋葵一听,几乎面色狰狞喝道:“如今慈宁宫与景仁宫素无往来,你是如何得到佟佳主子的青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主子的事情,快说!” 梅香慌张的解释道:“没有没有,主子前阵子的病说什么也不是我害的,我不过听了佟佳主子的吩咐,往主子平常喝的水里面加了一点白糖,白糖能有什么毒呀,可不能够冤枉了我……” 我再也没有心思听她狡辩下去,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可事实就是她背着慈宁宫所有人,私自收受了小佟佳氏的贿赂,在我平常喝的水里面添了不知名的什么东西,一定不仅仅是白糖而已。 秋葵气急了,朝她的背上又是一脚,“大胆,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存心糊弄主子,你是不要命了吧!” 梅香开始哭爹喊娘起来,平时那么嚣张的一个人,怎么才几年不见的功夫,就成了这个德行,我没空跟这个小角色计较了,她已经给了我想要知道的答案,很明显,我的猜测又一次被证实了,这件事情确实跟佟佳氏脱不了干系! 我无力道:“把她发落到慎刑司吧,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秋葵急切的压小了声音劝道:“主子,这个人可是个人证,她刚刚分明说出了小佟佳主子,您何不继续追查下去,说不定能够连根拔起!” 我站起来,已经没有力气在这么多人面前再装强悍下去了,我只觉得很累,也很不屑于这种宫廷之中的明争暗斗,我没有任何害人的心思,却频频被人所伤,我很累。 梅香终究是被我打发到了慎刑司,她这一去,可是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再加上她平时的为人,我几乎不用动脑子就知道那些人会怎么伺候她。 我又呼呼的睡了一整个白天,直到秋葵轻声进来叫我,“主子,梁太医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主子要不起来梳洗一下,让太医进来诊脉?” 我诧异,“谁叫的太医?” 秋葵急忙解释道:“我跟康泽木原就想请太医为主子好好调理,可没曾想,我还没走到太医院,便遇见太医院的院判梁太医,说是来慈宁宫给您请脉的,我便带他过来。”她小声在我耳边说:“梁太医虽然闭口不言,可他是御前伺候的人,一般妃嫔都请不动他,这次他来,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我脑子反应没那么快,秋葵一边伺候我穿衣服一边劝我,“且不管这梁太医是什么来路,主子让他请脉是断断没有坏处的,何不顺水推舟呢?” 我完全已经没了思考的动力,只想着,如果这真的是康熙的意思,那么我中毒的前因后果难道他会比我更加清楚吗?如今大阿哥不在身边,我不想太引起康熙的注意,反正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我还是无法抗拒求医问药的念头,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够跟自己过不去对不,再说还有大阿哥等着要娶我呢,总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嫁给他吧! 梁太医顶着星夜来到乾清宫,原本康熙正在召见索额图商量军机,听到消息,便叫索额图回避,先招梁太医进来问话。 梁太医进殿之后康熙正大口喝着茶水,同时免了他的请安之礼,开门见山的问道:“到底是什么病?” 梁太医沉着答道:“回皇上,小雅公主是中毒没错。” 康熙似乎沉下脸来,原本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又不可置信的补了一句,“依你所言,当时一共有四个人同时吃下糕点,可为什么偏偏是小雅出事?” 梁太医应对道:“皇上,臣日夜研究,终于得出了其中的奥秘,原来那穆贵人在糕点中多添加了一味叫甘州青的甜剂,份量很轻,且与淮山的味道十分相似,所以轻易不能觉察出,这甘州青原本是微毒,人吃了之后不会有什么事,但若是配上掺了蚩白的水一起喝,那便成了凶猛毒药,只待计量足够那轻则重度昏迷满口胡话形同疯癫,重则瘫痪或是即刻暴毙。” 康熙握着茶杯的手心几乎要渗出了汗珠,他愤然的放下茶杯,胸腔一注怒火几乎要迸发出来,梁太医急忙跪了听命,虽然他在这件事情上是个旁观者,可话是从他口里面出来的,就跟他脱不了干系了,他的性命只在康熙的喜怒之间。 许久,康熙才摆摆手说道:“你且下去吧,不要跟任何人声张此事,切记。” “臣明白,臣告退!”梁太医悄无声息的后退出去,直到完全沉没在夜色之中。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康熙这才想起索额图还在偏殿等着,他看了看座钟,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他找人叫来索额图,说:“不知不觉又这么晚了,国丈深夜回府不便,便在我这养心殿睡下吧,一应用具,只管吩咐太监便是。” 索额图自然是千恩万谢的,他即将要告退时,好像康熙突然莫名奇怪的说了句,“要是赫舍里还在就好了。”。 54小佟嫔 赫舍里贤德,若她还在世,后宫如论如何都不会出这种污秽之事。康熙紧锁愁眉,手心越攥越紧,心头沉敛着。 如今还算是内忧外患,虽然三藩早已经荡平,但北有沙俄,南有郑经,西北正在于噶尔丹交战,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朝廷上可不能够再出什么重大纰漏,之前整倒一个明珠,就已经掀起一阵官员互相告发揭短的党争之风了。 这个时候,佟国维万万不能动。 过了几日,佟国维正与上书房大臣在家中商量筹集粮草之事,星夜点灯,通宵不眠。此刻总管徐千英悄身上前递给佟国维一封火漆密封书信,佟国维见到脸色一变,信封是鹅黄印水纹的。 玉容进宫之前,佟国维便与之商量过,若是报喜,便用寻常牛皮纸扎信笺,若是坏消息,便用鹅黄印水纹。两种信封里面都只写家常问安,这样一来,即便是书信被人截获,也透露不了什么出去。 知道这事情的人不多,国公府里的徐千英是其中之一。所以,徐千英一接到这样的书信便立刻给佟国维送了过来,半分不敢耽误,即便他正在会同大臣商议国事。 佟国维看完书信,眯着眼睛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温茶才站起来拱手道:“诸位同僚,眼下三更已过,佟某又强留诸位在府中加班,实在是过意不去,厨房已经备好了宵夜,大家便一同用完之后回去歇下吧,剩下的事情明日朝会过后,咱们再一块赶赶。” 在场的吏部侍郎徐乾学坐的地方离佟国维最近,听完之后忙放下笔起身拱手道:“佟相体恤,我等深表感念,只是西北战事已经如火如荼,这粮草筹措还不到十分之三四,明日我等无法交差呀!” 徐乾学这一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附和着起身,佟国维心里直骂这帮孙子趁机落井下石,脸上还是笑道:“诸位大人为国家鞠躬尽瘁,老朽大为感动,相信皇上也是同此心。只是这军政要务嘛,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咱们可也得都保存体力,才能跟噶尔丹耗这场硬仗,你们说是不是?” 他背着手走到他们中间,鹤立鸡群的望着这些人笑道:“放心,你们都是国之栋梁,皇上用你们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呢。” 佟国维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国丈,风头甚至一度要盖过了索额图,自然是够面子的。众人都见佟国维替自己出面担保,也就十分放心的告退。 见人都走光了,佟国维连忙召徐千英过来问明缘由,徐千英是太监身份,虽然本职上同内务府是没什么往来的,但佟国维仗着自己是国丈,经常使唤徐千英进宫探望玉容,内务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玉容那边的消息,徐千英是清楚的。 徐千英早已经准备好说辞,回道:“主子,小姐那里只怕是遇到麻烦了。” 佟国维面色一沉,心里早已经料到了,眼神示意徐千英继续说下去,徐千英便一刻都不耽误的说道:“这两日皇上突然传召小姐去乾清宫,自小姐入宫以来,这几乎是未曾有过的事,可皇上也只是刻意询问小姐日常侍奉太后的细枝末节,并为再说其他,小姐的意思是……皇上心里是否已经起疑了?” 佟国维没有立即答话,他知道徐千英会找机会把他的原话都给玉容带进去,便沉着脸吩咐道:“玉容终究还是年轻不经事,老夫改日照应内务府一声,把你调到景仁宫去当值,你要好生替老夫看着玉容,千万提防着他轻举妄动,明白没有?” 徐千英原是紫禁城春熙殿的太监,后来被分到了国公府伺候,一路做到了总管,在佟国公府的十七年是他一生之中最平步青云的日子。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他深深感叹这国公府确实是个养老的好位置,自老爷让他频繁进出内廷,他就感觉隐隐有些不妥,此刻老爷终于说了出来,他就算是心里再不情愿,只得立时跪下高声道:“奴才自当为佟国公府尽心竭力!” 徐千英告退之后,佟国维捻着胡子,仍是不放心,他望了望这间还没有来得急收拾的书房,上面零散放置的全是经国大事。小到地方贪官惩治,大到边疆大吏调任,都从这屋子里面发出并实施,皇上那边通常只是过一遍而已。 都说权利熏心,起初他还不敢全信,早前见到索额图和明珠的翻云覆雨手段,却没想到原来自己也会有这样一日。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能够有机会爬上去,便拼死一口气也要牢牢抓住,不惜一切代价的维护好。 玉容,一定要得到圣心才是。 玉容再三询问徐千英:“你确定我阿玛没再说什么?仅仅只是让我好好伺候皇上而已?” 徐千英已经换了一身宫廷太监服装,脚踩二寸来高的黑靴子,端的是一派空降下来的内殿主管的派头。当然在玉容面前,他是十分虔诚的,他鞠躬说道:“回主子,佟老爷是万事一切有他,让主子无需太过劳神。” 玉容自言自语着说:“可我究竟是小看了那丫头,那天皇上分明言语之间像是洞悉了什么,我真担心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来龙去脉。我姐姐当初好像就是因为她跟皇上离了心,那个女人,真是可怕呀!” 徐千英见玉容并没有直问自己,便在一旁沉默着不答话,谨言慎行,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如今也是唯一的依靠。佟家父女,都不是什么会念旧情的人,若是寻了机会,还需要另觅去处才是。 水烟一脸喜色的跑了进来,不等玉容回过神去看她,张口便说:“主子,内务府的王公公来了!” 玉容脸色一惊,本能的以为不是什么好事,但见水烟水秀水云等三个宫女都是喜笑颜开,心里便狐疑起来,直到王双前稳重踱步入内。 “恭喜小主,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要册封小主为嫔娘娘了。”王双前笑得十分讨喜,他稍微侧过身去,指着带过来的三抬红木箱子并两盒珠宝笑道:“这些都是内务府按制拨下来的,还请佟嫔娘娘笑纳。” 这一声佟嫔娘娘,叫得玉容几乎感觉身在梦中一样的不真实。虽然早前就猜到自己的后宫之途一定会十分顺利,为嫔封妃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可这一声佟嫔,在这个时候听到的太过蹊跷,她不由得愣了愣神,不敢答话。 徐千英见此,忙笑着对王双前拱手道:“有劳王公公亲自送来,可叫我们主子怎么当得?” 王双前见惯了场面话,便十分应景的说道:“徐公公这话太见外了,如今万岁心中,佟嫔娘娘可是顶靠前的,别说送这几抬东西,倘若娘娘有何吩咐,奴才也得尽心竭力的替娘娘办妥才是。” 玉容还在浑噩中,王双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娘娘,如今钦天监正在按制给娘娘择选吉日,待皇上御批之后,娘娘就会穿着我们内务府制的吉冠吉服,正式接受册封了。”他嘿嘿笑道:“皇上对娘娘如此厚爱,可真是少见得很呢,即便是大选入宫的,初封也不过是贵人的位分,娘娘初封便是一宫主位,当真是圣宠六宫呢……” 后面的话玉容几乎没听进去多少,只呆呆的看着王双前抬进来的大红箱子,感觉特别的不真实,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剩下的事情徐千英自然是轻车熟路的,他打发水烟几个拿了金银角子重赏了王双前和几个随行而来的小太监,王双前的荷包自然要比那些小喽啰们丰厚得多,好生的送这群大爷出去之后,徐千英才回来对玉容说道:“主子刚刚可是在人前失礼了,若是王双前不是东西,拿了银子又出卖主子,那可太糟糕了。” 徐千英是看着玉容长大的,在这宫里玉容自然也是最相信他,所以他也敢说实话,见此,忙摸摸自己的脸,惊慌道:“我刚刚脸色很难看吗?有没有令人起疑?” 徐千英叹道:“暂时还不妨事,可日后就不好说了,主子这阵子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让人抓到了把柄,可不止连累满门。” 爬得越高,将来摔得越重,徐千英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是悟明白了这个道理。可这世上的好些人,即便是能够悟到了,也是身不由己。 玉容连连点头,扶着梨木雕花的方椅扶柄,站起来说:“你说的对,我如今是名正言顺的一宫主位了,这天大的恩典泼在我身上,若我表现有一点失常,岂不是丢了皇上的面子,丢了我佟家的面子?” 她环视着景仁宫内殿的一砖一瓦,看得那样仔细,脸旮旯角角都不放过,像是从未走进这神奇的房子一样。她笑了,如今这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了,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笑着对水烟说道:“水烟,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乾清宫面谢圣恩。” 清穿手札 55气数已尽 玉容坐在轿子里面,妆容肃穆,神态故作镇定。紫珠玉帘之外,便是水烟在轿旁紧紧跟着,同样也愁眉满面。刚刚乾清宫前的一幕怕是要多日在这主仆两人脑海中盘旋不去了。 新获圣宠,原本就是值得耀武扬威的事情,可玉容等一行人在乾清宫却吃了闭门羹。连张德胜都没有出面,不过是一个扫水太监摸样的人阻拦了新晋的佟嫔娘娘,这说出去一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水烟,你一定要提醒本宫今日之耻辱。” 轿子里面的人淡淡说道,仿佛刚刚那小太监的笑颜奚落压根就不是冲着自己来得,玉容说出这句话之后,心里暗自也为自己惊叹起来,曾几何时,忍耐竟然也这般与日俱增了吗? 水烟在轿子外面,正准备高声应是,却见远远一行人抬着轿子而来,吃不准是哪位宫殿的主子,只得小声提醒道:“小主,宫苑内行,当心烁口成金。” 玉容轻笑一声,正要继续出那不屑之言论,随着轿帘子的浮动,也看见了前方渐渐行来之人,终是住了口。 只听见挑轿的太监喊道:“前面是何人?” 宫廷礼制等级森严,何种等级的嫔妃穿什么样的服饰,乘坐什么样的轿子都有严格定数,所以单单从服饰上便可以辨别一个人的身份。此刻玉容的轿夫见来人只有四人抬的蓝顶小轿,心想着定是个贵人以下的寻常之人,跟嫔位主子在夹道相遇,也不知道要回避,便仗着新晋主子的身份,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玉容听了这叫喊,掀开帘子查看,只听水烟回道:“小主无需理会,让奴婢先去打探再来回禀。” 玉容并未置可否,水烟便大着胆子去了,似乎卯足了气,要把在乾清宫受到的冷遇在这里讨回来似得。 “前方是哪位宫房的主子,见了我们娘娘为何不下轿子行礼?” 只见前面轿子旁边影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小宫女,正怯生生的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而后又朝轿子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见到轿子帘推动,穆贵人探出头来。 水烟见是前阵子与主子走的比较近的穆贵人,便脸色一缓,小声对玉容说了,玉容没有吱声,只静静等着,穆贵人很快下了轿子亲自走过来请安。 “娘娘金安,才听闻娘娘喜获晋封,正要去景仁宫向娘娘恭贺呢。” 玉容扶了扶额边的碎发,极力将刚刚的落寞神态掩去,轻笑一声,“穆贵人你的耳目消息到是很快,只是这里似乎并不是往景仁宫的方向,妹妹可是从何处而来?” 穆贵人脸色有一丝尴尬,虽说两人早已经结盟,可要论年龄,自己比这玉容还要大上四五岁的模样,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直叫妹妹,心里终究不是滋味的。 虽是如此,穆贵人仍然福身笑道:“娘娘明鉴,嫔妾此番是先要去乾清宫请安。”她见帘中玉容眉色一动,便又补了一句,“是皇上传召的……” 玉容突然心头一沉,联想到刚刚的冷遇,加之那一日刚巧穆贵人在场,便不放心的问道:“你上次好像说,皇上大约有快两年没记起你这个人了,为何今日突然急召,可是有什么事?” 穆贵人如实道:“张公公没有明说。” 玉容心里又是一惊,原来是张德胜亲自去请的她,她不过一个小小贵人,也能够劳烦张德胜总管亲自过去?而自己获封这样的大事,要张德胜去传旨,应该怎么样都是不为过的。 此刻水烟也问道:“敢问贵人,您身边的贴身宫女小兰为何今日没有跟过来,这个宫女可是脸生的很,奴婢刚刚一时没有认出来,险些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穆贵人撇了身后宫女一眼,笑道:“姑姑客气了,小兰今日另有安排,便没带出来。” 玉容只觉得轿子里面很气闷,便催促道:“既然是皇上传召你,那本宫便不多留你说话了,改日你来景仁宫,咱们再慢慢聊。”末了她又叮嘱一句,“一会在皇上跟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得拿捏好分寸才是。” 虽然是隔着轿帘子,穆贵人仍然感觉一阵凉意从脚心漫到脖子后头,想起答应玉容下毒的时候玉容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此一来,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区别在于,我有退路,而你没有。” 她忙低头福道:“多谢娘娘关怀,嫔妾自当谨言慎行。” 直到玉容走远,她才舒了一口,皇上今日召见原本是喜上眉梢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心事悬着的,加上佟嫔刚刚似乎意有所指,这原本悬着的心便更加紧绷了。 不过如今佟嫔刚刚得以晋封,那件事情该是不会有问题才对,可这样一来,佟嫔原本就趾高气昂,将来得了宠爱,还指不定要怎么挤兑自己呢。 她隐隐感觉选择跟着佟嫔未必就是正确的,可是开工便没有回头箭,就算不对,也只能够硬着头皮上前了。 乾清宫的一切都陌生的很,上次过来,还是因为宜妃的生日,皇上心头高兴,便在乾清宫设宴大请六宫。 当时自己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满心欢喜的盼望着高高在上的皇上能看自己一眼,便惊讶的发现自己周围的贵人常在无数,人人的脸上都有这样的心思,当时她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区别于这些人。 张德胜将穆贵人带到了书房便掩门退出去了,穆贵人提着心气小声上前,终于看到了多宝阁后面的康熙正伏案写字,见她来,便抬了眉毛过去望她。 “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她说话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天子威严,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康熙半响都没有答话,穆贵人便大着胆子抬起头去望,却见康熙极为骇然的眼神正盯着自己,更是结结实实感觉到一阵害怕。轻轻叫了一句,“皇上……” 康熙冷哼一声,将视线收回到案牍,口中念道:“穆贵人罗氏,祖籍山东,父亲是皮货商人,赚了银子捐了个七品芝麻小官,约是贿赂了定投上司,不到一年便晋升为从六品盐政司。”他冷笑道,“你家里倒是挺有钱的嘛,这盐政司可是个肥缺,得花不少银子去换吧?” 穆贵人发觉情形不对,慌忙跪下磕头道:“皇上,肯求皇上别听信谗言,臣妾父亲虽然是捐的官没错,但不是那为官不良的小人,臣妾家的银子也都来路正明,皇上可以派人去查。” 穆贵人似乎集成了她父亲的胆大心细,想着皇上根本不会派人去查他这样的地方小吏,即便是查了,也大约出不了什么结果,像父亲那样的人,一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 康熙又是一声冷笑,道:“你都不问朕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便劝朕不要听信谗言,你这样着急分辨,朕到真的要怀疑你的用心不纯了。眼下还有一件事情,你若如实招了,你父亲的事情朕就一概不追究,但是倘若你有一字一言的虚报瞒骗,休怪朕将你满门抄斩。” 康熙这话说的不紧不慢,意在给穆贵人充分的时间考虑轻重,可穆贵人一边听去,额头上的汗珠便顺着脸颊流下,污了精心准备的妆容。 她急切的抬头,对上康熙无比认真的神情,只觉得头脑嗡嗡的,接下来康熙的话像是钉子一般强行钻入脑海中的。 “朕问你,小雅公主在寿康宫中毒一事,可与你有关?若是你做的,背后是何人指使,你若从实招来,朕自会轻判,若有半句假话,你这后半辈子便在冷宫里待着吧。” 穆贵人仍然是犹豫着,张德胜突然带了一个浑身五花大绑的人进来,穆贵人再熟悉不过,此人正是小兰。小兰突然离奇失踪,穆贵人便觉得奇怪,但康熙突然传召的喜悦盖过了这些疑惑,这样想来,康熙一定是有了十足的证据了。 穆贵人几乎连想都没想,便把玉容的名字脱口而出。皇上要咬死她还有全家人的性命真是太容易不过了,虽然这样一来这辈子估计都不能再入皇上的眼了,可也好过现在就打铺盖搬去冷宫强。穆贵人感觉到自己运气太背了,跟错了主子。 穆贵人走后许久,康熙攥紧的拳头自始至终都没有能够松开,玉容这个名字就像刀子一样刻在康熙的眉头。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太心狠手辣了,当初她姐姐玉麟,虽然说性子张扬了些,可好歹还是善良的,而且那个时候自己也年轻,肯把心思还有精力多花在这些小儿女情上面,这个玉容,哎。 康熙只得叹道,这样一来,佟佳氏气数已尽。 要不是佟国维没有其他的办法,又怎么会把这样一个青涩的女孩子送到宫里面来呢,眼下佟国维虽然还是嚣张,可这举动也暴露了他的心虚,只需要暂时由着他,便不愁没有搬倒他的机会。 清穿手札 56康熙的柔情 当枯坐在窗前,感受到外界阳光开始变得温暖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春天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来临了。自从大阿哥领兵出征,我这慈宁宫里就好像没有了声息,好多次我好像听到脚步声,欢喜的回头望去,只望见鹅黄轻纱帐子飘然垂地的声音。 只有偶尔他的书信来到时,这屋子才像是暖了一回,可他的信总是十分简短,我只得翻来覆去的看,将薄薄的信纸几欲翻乱。 都说距离产生美,爱情因思恋才更加美丽,我轻轻的呵气,想象着自己此刻正身纵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跟心爱的人策马奔腾,那种天地间唯独一双人的感觉一定美妙极了。 皇太后倒是时常找我过去打发时间,我也正感觉无聊,只要寿康宫没有其他女眷,我一般都会过去坐坐,有时候我在想,虽然我身在紫禁城,好歹不住在后宫,要不然那里面的胭脂粉味道迟早要把我给熏死。 最近这阵子太后心情挺不好的,先帝顺治爷的最后一个妃子恪太嫔数日前一个晚上突然薨逝了。眼看着同一辈份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世,好像就要论到自己了,而且这恪太嫔比皇太后还要小上十岁左右,这让皇太后心里有些恐慌,又没处去说,我精通蒙古语,便时常陪她开解。 这一日我在太后宫里小坐,外头一声皇上驾到令我吓了一跳,论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到康熙了,我便起身十分恭敬的立在一旁,等康熙进殿之后向太后行完礼,便福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康熙大约进殿的时候就注意到我了,此刻更是走到我身前,虚抬了手说道:“免礼,赐坐吧!” 我带着迷惑坐在右下首,寿康宫早有宫女在太后的左下首放了雕金梨花方椅,康熙便大步走上前去坐了下来。只是这样几乎面对面,我感觉有些尴尬。 太后和康熙像是走过场似得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两人便再无多的话来说了,我一直在想找个机会开溜,却听康熙突然开口说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儿子想奉皇额娘与后宫诸妃去太佛寺上香,以慰太祖太宗和先帝的在天之灵,同时保佑我大清国运昌隆,不知皇额娘意下如何?” 太后整日困在宫中,最近又郁结于心,听到这个可以出宫走走的消息,自然是开怀的,笑道:“皇帝你时时刻刻紧记大清国祚,自然是好事,你的一切决定额娘自然都是支持的。” 太后和皇上之间来往的话大约仅止于这些了,再多的满语太后也是不会说了,两人又客气了两句,康熙似乎准备起身告辞了,我顿时轻松下来。 康熙却突然说道:“那日雅公主也一同前去吧!” 我不想去,虽然可以出宫,可要跟那些帝王的女人一同出行,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我扭曲的笑了笑,说:“皇上,这些是皇上的家事,我就不用一同出行了吧!” 谁知道却听康熙蹙眉说道:“你怎么就不是朕的家人?!”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还带着薄怒,好像他已经把我当做是家人,我却一点都不识抬举似得。 我愣在原地,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刚刚句满语却被太后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笑着用蒙语说道:“小雅你这就不对了,你是孝庄太后的亲侄女,也就是皇上的亲表妹,这怎么不是家人呢?” 关键的时候果然是太后出面救我,这样的解释总比康熙那个眼神里面可能包含的意思让我自在多了。 “皇帝你说是不是?”太后笑眯眯的问康熙,我心里欢腾极了,笑望着太后,眼神里面在传递浓烈笑意,太后,您真是我的亲姑奶奶! 康熙只好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两句话便说要走了。他走之后一盏茶的功夫,我也告辞了,可出了寿康宫准备步行回去的时候,却见到不远处的旁边赫然站在张德胜。 我心里咯噔一下,张德胜已经小跑着过来,笑着向我打千道:“雅公主,皇上有请!” 我错乱道:“皇上召我可有什么事?” 张德胜果然是个老油条,只笑道:“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等他把我带到了地方开溜之后,我才看到不远处湖边凉亭里面背手站着一脸惆怅的人,可不就是康熙。 我硬着头皮上前去福道:“皇上吉祥。” 康熙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湖水淡淡说道:“那一年,我与赫舍里初初相遇,也是这样的天气。当时皇祖母和我在游湖,索尼带着她的孙女进宫请安,原本我对那个看上去过于羞怯的女孩子并没有多大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她的处处无微不至让我动了心。” 他转过头来,我才发觉他原来也可以有这样柔情的神色,正在我惊讶于他一反常态的模样还有语气时,又听他继续道:“我很小就没有了亲额娘,皇祖母虽然真心待我,可她老人家为了教导我做一个贤明的帝王,言行上总是要求严苛,而赫舍里的出现,正是弥补了我心头最大的空缺,可是贤惠如赫舍里,后宫再也没有第二人了。” 我目瞪口呆,瞬间联想到康熙是不是想要了我的命?通常不是即将死去的人才能够知道更多的秘密吗?难道康熙有这个癖好,先对人发一通惆怅之后再把人杀掉? 好吧,既然最坏的打算就是这个了,那我就不说话,看他还能够一个人说多久。 他怔怔看着我,很诧异于我的漫不经心,终于,他忍不住问道:“你想知道朕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吗?” 我急忙摇摇头,笑道:“我不知道皇上说这些的目的,但我却是知道,皇上曾经饱受过得磨难,眼下至少有一个人也正在经历着,而且更可怜。” 康熙似乎被我打乱了章法,已经快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改为:“谁?” 我暗暗定下心来,想了想说:“皇上的太子,他生来就没有额娘,阿玛虽然疼他,却为了教导他做一个贤明的帝王,言行上总是要求严苛的,只是很可惜,他如今身边都没有一个可心的人来照顾,不是更加值得同情吗?” 显然急剧直转,康熙好像彻底被怔住了,几乎有些佩服的望着我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朕要给太子寻个太子妃了。” 我心里肯定着想,你知道就好,像你这样的年纪虽说在现代还是风华正茂,可在古代运气好的连孙子都要有了。我看中的是你儿子,我的年纪也只够当你媳妇,可别再想打我的主意,我不是杨贵妃,你也别想去当杨玄宗。 我笑着点点头,十分赞赏的看着康熙,脑子转的蛮快的嘛!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大跌眼镜,“这太子妃的人选,你也给出出主意吧!” 完全是夫妻之间的商量语气嘛,这样的暧昧实在叫人不得不遐想连篇,我只得再次提醒道:“不敢,太子的婚事既是家事也是国事,皇上若要找人商量,不如先跟四妃商量一下吧!我出来也许久了,若皇上没有别的事情,我想先回慈宁宫了。” 康熙伸手空拦我道:“皇祖母一向节俭,她老人家在世时慈宁宫便年久失修,再说那里也没有什么人气,不如给你另觅居所如何?” 我转身冷冷笑道:“皇上这话说错了,慈宁宫后头就是寿康宫,怎么会没有人气呢?” 说完接着侧身一福,笑道:“小雅不敢再打扰皇上,先行告退。” 我几乎逃也似得迅速跑开了,我知道康熙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他对我的那种男女之情的流露可是越来越明显了,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就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和大阿哥正打得火热吗? 还是他故意装糊涂?反正我是不相信什么只钟情一个人这样的鬼话的,对于一个初尝情爱的少男还是有可能的,像他这样的,绝无仅有! 我想,我明天开始就称病吧,防患于未然。 等夏天快到的时候,我接到来自西北的一封长长的书信,是女人的笔迹。 我正诧异是谁给我写这么长的信时,信尾的落款却让我大吃一惊,昔日封尘已久的记忆被逐步唤醒,就像忆起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写信的这个人是我的第二个庶姐,如今的噶尔丹王妃塔尔朵儿。 虽然噶尔丹的王妃众多,但我总相信她不会是默默无闻的一个,除了她天生的好容貌之外,那种柔顺到个性只剩下温柔的女人,应该是很多男人的梦想伴侣,尤其是噶尔丹这样嗜杀如命的粗犷汉子,是很需要这样温柔的女人来中和的。 信的内容用很大篇幅来回忆我和她时日不多的姐妹情谊,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便被推入了花轿做了新娘,其实我是很喜欢她的,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相处却是是遗憾。然后她在信的末尾才稍稍提点了一下,她丈夫连连失利,脾气越发暴躁,能不能通过我向康熙求个情,她想让她丈夫喘口气。 清穿手札 57审讯 我不知道这个向来温柔到没边,以为全世界都像她这样单纯得没谱的姐姐,在嫁人多年之后的日子过得如何,但看她写信的口吻,我就知道应该没有多大长进。 看样子噶尔丹还不算是亏待了她,否则怎么回纵容她那近乎白痴的单纯? 就算她知道我如今在紫禁城里生活的消息,可也不能够代表我就有份量开口替她求情,就算是有,也请她好好想一想,两军交战激烈正酣,女人的话又能够成就多大的作用? 我粗粗把信揉成一团扔在桌上,又不放心看了一眼,那字迹清秀虚浮表面,纸张背面却是无痕,就像她的人一样,完全没有性格。我于心不忍,便又拿了出来铺平整,找了个木盒子放好锁住。 忙这些事情的时候刚巧康泽木进来,看了我一眼便把茶水搁在桌子上问道:“主子在忙什么,为何不叫奴婢代劳?” 我摇摇头,拍拍手说道:“没什么,我已经放好了。噢对了,刚刚那封信你知道是谁送来的吗?是我二姐!” “塔尔朵儿公主!”康泽木几乎失声叫道,又忙看顾四周掩了口,将声音压低上前道:“如今大阿哥在前线捷报连连,想必是那噶尔丹已经穷途末路,没有法子了这才让二公主写了书信来京求情,主子可千万不能够参合进去呀!” 我笑了笑,赞许的看着康泽木,康泽木跟了我这么多年,进京之后又磨合了这三年的功夫,总算是大约知道了我的心意,我都没有让她猜,她便已经将塔尔朵儿写信的来意猜了个清清楚楚,而且事事都为我考虑,这点狠难得。 我笑道:“这个你放心,别说我没有那么蠢,就是前面冲锋陷阵的是我心爱的大阿哥,我也不会为了噶尔丹去跟他求情。说到底这是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本来就不应该参合进去。” 康泽木这才放心的笑了笑,便伸手拍拍胸脯,表示惊吓得不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问道:“主子不赶紧把信烧掉吗?万一被有心人捡了去,还指不定要给主子编排什么罪名呢!” 我端起她送进来的绿茶喝了一口,茶味清新润肺,这个天气喝了最是清爽,早已经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了,便往外头走便说道:“趁这个时候日头还没有那么毒,你陪我到紫藤架下坐一坐吧,这个天气出门可是不容易的。” 我们两很快就忘记了这样一件事情,直到有一天,宜,德,惠,荣等四妃齐聚坤宁宫,并且派人急招我过去。 我疑惑着,问来人,“四位娘娘如今共同协理六宫,我又不是后宫中人,找我去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呢?” 来人是一个至始至终面无表情,活像一个僵尸的太监,他眼皮都不抬的说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只是四位娘娘共同签署的中宫笺表在这里,而且召见的地方又是坤宁宫,如果公主没有其他特殊的事情,还是请同奴才走一趟的好。” 他一点都不容商量的语气,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本能的感觉到这似乎像是一场专门针对我的预谋,我想了想,四妃之中,我正面得罪过得好像只有惠妃而已,其他三个人几乎没有交集,该是不至于呀! “公主,车轿已经在慈宁宫外头候着了,还请公主快些收拾,四位娘娘已经在坤宁宫等着了。” 我看着架势,如果我要是不答应,他几乎敢叫人过来把我压走,而且是名正言顺的。我想了想,便笑道:“如此那烦劳公公带路了。” 那太监这才稍稍缓和了神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道:“奴才伺候公主。” 我连忙给康泽木和秋葵使眼色,希望她们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快到寿康宫去求助,虽然成功搬到救兵的机会很少,但总不能够坐以待毙。 四妃可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个时候皇上去了西山祭祖,太后又伤了风寒在宫里卧病在床,这个时候要联合起来针对我,我几乎只能够束手待毙。 我突然感觉到,原本我进宫这三四年的时光,都不曾在紫禁城真正站稳脚跟。 康泽木和秋葵平时很机灵的,关键的时候却会错了意,一脸担忧的居然跟着我一道出来了,我趁那太监不注意,小声的对她们说道:“你们跟过来做什么,一块馅进去了谁来救我?” 秋葵眼睛都红了,几乎要哭道:“主子若是有什么好歹,奴婢必定一同追过去!”我哭笑不得,这丫头以为我是去送死才紧紧跟着的呀!一片忠心是好的,可就是感觉,算了,还是不忍心说了。 我一到坤宁宫,就感觉一阵压力袭过来,荣妃惠妃两人不分主次一同高坐在上首,紧挨在下首的是年纪稍微轻一些的德妃宜妃。四人都是穿着接见外臣才穿的朝服,头上都带着紫金宝冠,均是不苟言笑,自我进来全都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感觉到有些紧张,走路都有点虚浮了,在距离四妃还有一丈半远的时候,被两个模样彪悍的嬷嬷一个箭步上前,就把我按倒在地上,强令我跪了下来。 身后一阵惊呼,我连忙扭头过去一看,原来康泽木和秋葵根本就没有被她们放进殿内,在外头就被扣下了。我忙又回转头来,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四人,有些发怒的喊道:“我怎么啦?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 德妃看了看上座的惠妃,眼神里面直叹气,只见惠妃昂然道:“大胆,公堂之上不思悔改还敢出言咆哮!” “不思悔改?我犯了什么错?”左右两边的嬷嬷见我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双双死死按着我的肩膀,厚厚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面,夏天原本衣衫单薄,中间没有抵挡,这样一掐,整个肩膀都要发麻了,我睁红了双眼,盯着惠妃,心想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等我出去之后一定要到康熙面前告你一状! 德妃在这里面之中算是比较温柔的,她回头有些可怜的看着我,放柔了声音道:“雅公主,你还是如实招供了吧,你通敌的罪证我们都已经掌握到了,抵死不认也是无济于事的。” 对面的宜妃也开口劝道:“是呀,早早招供,也省的再受皮肉之苦,虽说你是皇室宗亲,可也不能表示你犯了错就能够免于刑罚,哎,我看你还是快说实话吧!” 我越发的不明白了,什么通敌卖国?我又没有向边境传播消息! 突然,我脑海里面冒出一个细节,昨天临睡前我翻来覆去的感觉浮躁,想起床找杯凉茶来喝,然后轻手轻脚的经过窗前的多宝阁,总感觉有两个盒子不对劲,好像次序被颠倒了,一时也没有多注意,现在想起来,大约是二姐给我的书信被人偷了去。 果然,宫女端了一个托盘到惠妃面前,那托盘上面的锦盒图案我再熟悉不过,就是从我房中偷来的。 惠妃一边望着我,一边伸手从锦盒里面取出书信,展开扫了一眼便将书信递给身旁的荣妃,荣妃结果,口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将书信合上放于桌角,一脸慈悲的望着我:“雅公主,虽说你与塔尔朵儿公主是血亲之交,但是军国大事又岂能容你们二人胡作非为呢?” 惠妃马上接口道:“荣姐姐说的是,此事已经不能单凭我们做主,我们应该马上把雅公主提交到宗人府,由刑部和宗人府联合审理这桩案子!” 荣妃面上还有些犹豫,惠妃急忙劝道:“荣姐姐,这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看样子她们四个人并没有完全商量妥当,很有可能只有惠妃一个人在针对我,于是我趁机大声喊道:“惠妃娘娘你不要含血喷人,这不过是我姐姐写给我的书信,就算她有意让我向皇上求情,可我并没有照做呀,你又怎么样证明我有通敌卖国的嫌疑!” 惠妃似乎早有准备,听了我的反驳并没有变色,而是冷笑道:“即便你没有机会向皇上进谗言,然而你多次往宫外递送书信的事情还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吗?替你通传信笺其中有个叫方胜的小太监昨儿个已经招供了,承认这些信笺是传到西北的,如今你还想要抵赖吗?” 惠妃冰冷的笑意让我有些心寒,难怪我最近一封都收不到来自大阿哥的书信,难不成是半路被她截获了。如果她真的掌握了我的回信,就应该知道那只是纯粹的小儿女情书,跟国家大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个女人真是太狠了,都不担心把这件事情捅大之后有可能会牵连到自己的儿子! 我咬牙切齿道:“你好卑鄙!” 惠妃勃然大怒,大叫道:“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看她还敢不敢出言不逊!” 我这样以下犯上公然辱骂当朝嫔妃,自然是没有人开口为我求情的。面前很快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嬷嬷,一脸横肉狰狞的狠,我几乎很少看到宫廷里面有这样凶猛的面相,似乎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我掌嘴的。 清穿手札 58足刑 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后,我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伴着一股腥甜弥漫至嘴角,我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刚刚她费力接连扇我的耳光,几乎让我一口气憋不过去,生生闷死了。此刻我感觉两眼冒金星,仍然痛苦的笑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为了陷害我真是什么都能够豁的出去,算你狠!” 我写给大阿哥的信她大约尽数都看过了,我对大阿哥的感情她自然是十分明白的,她大概是已经吃定了我会将这苦果咽下,自己一个人承担,这才有恃无恐的。 惠妃被我骂了一通,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两鬓间的并蒂海棠花簪上的红流苏乱颤,显得特别不庄重,她气急败坏的指着我大声喝道:“快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 在我晕晕乎乎的时候,好像有听到貌似宜妃低声劝道:“惠姐姐,好歹小雅也是科尔沁公主,咱们这样私自用刑,总不会太好吧!” 惠妃已经猩红了双眼,寒目射过宜妃,宜妃便下意识的往椅背上倒了倒,只见惠妃冷冷道:“我明白妹妹的意思,若是皇上问起,本宫一力承担便是!给本宫狠狠的打!” 余下三妃皆是你望我我望你,竟然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话来。 惠妃的样子太可怕了,像一头发了疯一样要保护小兽的母兽。 坤宁宫里面进来一个人,此人脚步沉重,器宇轩昂,很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就连伸手打我的嬷嬷也不自觉的停下来了,我总算得以喘口气,只觉得两颊的脸上均是火辣辣的疼痛,就好像这脸都不是自己的了,根本顾不上看来的人是谁,是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耳边好像听到了太子的声音,他正在对四妃说:“儿臣给四位娘娘请安。” 惠妃见到是太子过来,虽是不喜,但好歹收敛了怒容,整了整衣袍冷冷问道:“原来是太子驾到,这个点太子不是应该在上书房用功读书吗?不知太子来后宫有何要事?” 惠妃这话,大半是挖苦之意,似乎在炫耀太子如今的年纪还被皇上圈在上书房学习,而她的儿子却已经两度受到重用,上阵杀敌了。 太子从小没有母亲,对宫中妃嫔这些冷言冷语自然是敏感的,他一笑置之,说道:“回惠妃娘娘,儿臣方才经过坤宁宫,只觉得里面吵吵嚷嚷的,便问了守门的太监,得知娘娘们正在审讯雅公主,且不管雅公主是所犯何罪,好歹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儿臣觉得,此事还是等皇阿玛回京之后再做处理较为妥当。” 德妃宜妃两人自然是比较赞同的,虽然不曾出声附和,倒也是暗暗点头,然后期待的转目看向惠妃的脸色。惠妃游说她们过来的时候她们原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料到惠妃会当堂动刑。而目前皇上是什么态度还拿捏不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她们这几个人可是都要受到牵连的。 惠妃听了太子的话,慢慢调匀呼吸,换了一幅慈爱的面孔,笑着说道:“太子说的原本也是不错的,只是这后宫之事原本不必事无巨细向皇上说明,皇上每日日理万机,军国大事都忙不过来呢,臣妾等身为内宫命妇,自然有道理要为皇上分忧解愁,太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此刻我已经完全喘过起来了,愤恨的看着惠妃那一张笑里藏刀的面孔,明明自己没有道理,却硬要伪装成道德的高度,真是无耻的很,真恨不得要上前去把她的面具给撕下来一样,我愤恨说道:“你不就是要针对我吗?想打想杀都随便你,做什么硬要把道理归置给自己,让人看着都觉得恶心!” 众人脸上都是一顿,没想到我挨了毒打之后还能这样嘴硬,惠妃气的几乎要发抖了,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太子就站在我身边,一脸焦急的似乎要开口来劝,却听惠妃在上首冷冷说道:“大家都听的真切,齐齐塔雅娜以下犯上,公然辱骂本宫,且不论她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单凭刚刚那席话,本宫便能名正言顺的把她投入宗人府!” 太子忙道:“惠妃娘娘……”根本还来不及言说,却听惠妃冷冷道:“来人,赐齐齐塔雅娜施夹足之刑!” 宜妃急道:“娘娘,这夹足之刑可是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落的终生残废行走不得,还请娘娘三思啊!” 彼时康熙令四妃共同协理六宫事务,惠妃入宫最早,又生了皇长子,便以四妃之首自居,此刻当然更加不把宜妃等人放在眼里,她瞥了一眼宜妃道:“宜妃妹妹的意思是,由着这小蹄子继续辱骂大清嫔妃,让咱们这些皇上身边的老人颜面扫地吗?” 宜妃便不敢再多言,只是申请哀怨的看了我一眼,我全无惧色,在我看来惠妃不过只是一只喜欢张牙舞爪的老虎,牙齿和利爪却早早已经被人拔了去,一点都不可怕。我绝对不能够向她示弱,我宁愿现在吃点苦头,来日必定要加倍声讨回来的。 很快刑具被人抬了出来,我微微变色,因为我看到刑具上血迹斑驳,那是一排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头,每个大约有两指来宽,用绳线穿成,这是专门用来夹手脚趾头的! 以前只是在琼瑶电视剧里面有看到过这样的刑罚工具,想着到底还算是文雅,后来渐渐长大,才知道有十指连心一说,这刑具加在身上,必定是阵阵的切肤之痛! 我开始有些胆寒,却也不想就此示弱,好歹我身边还站了个太子,他大约是向着我的,我总不会吃太多亏的。 “上刑具!”惠妃站了起来,冷冷的居高临下忘着我,一脸决然。 太子忙上前一步,拱手道:“惠妃娘娘息怒,请听儿臣一言!” 惠妃挥了挥手,道:“太子虽然贵为储君,可这好歹也是后宫之事,本宫奉劝太子不要过于缠绕其中,对太子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说话间,三四个嬷嬷已经不由分说的把我强按在地上,把我的鞋袜粗暴的脱下来甩在一边,胡乱将脚趾头掰开,将刑具安了上去。 我本能的缩着身子直往后退,我知道这两条绳子一拉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我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秋葵和康泽木几乎在门外都快要哭晕了,挣扎着要进来,被外面的太监和嬷嬷好一阵毒打,哭的声音也已经渐渐弱了下去,我虽然牵挂她们,却也已经没有力气回头看顾了。 “啊!”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我发出来的尖叫声,整个身体像被触电一样,痛楚急剧的由脚趾间贯穿到心脏处,疼的整个人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我愤恨骂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分明是嫉妒我,嫉妒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你栽赃嫁祸,你滥用私刑,你以为这样就会让我服软,趁机夺回你的东西吗?你太天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算你杀了我,你也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我一口气骂完之后,便抵挡不住接连而来的更加钻心的痛楚,此刻我最希望的便是我能够马上疼晕过去,至少没有了知觉,便不用再忍受这一拨接着一拨的剧痛。这一世对疼痛的记忆几乎已经很淡很淡了,我不想一次性的全部补回来。 “全都给孤住手!”太子不由分说的一脚踢开面前的嬷嬷,嬷嬷腰身吃痛,瘫倒在一旁,另一边拉绳子的嬷嬷失去了助力,只得停顿下来。 惠妃自然是惊讶的,喝道:“太子,你在做什么?” 太子上前一步正色道:“惠妃娘娘!儿臣不知雅公主究竟所犯何罪,可她毕竟还是科尔沁王爷的女儿,也是大清的宗亲,如果犯了错理应由宗人府和大理寺联合审理,而不是娘娘单独在这里滥用私刑!” 太子说话的时候全部人都不自觉的抬头望着他,我眼皮昏沉,整个身子也是摇摇欲坠,却看到他的背影,无比的正直伟岸,此刻只想要依靠上去。 惠妃似乎大吃一惊,竟然无力站立,慢慢坐了下来,任何人都听得出来太子刚刚的语气已经是十分的不客气了,她自己心里也十分明白,虽然太子手中没有任何权利,但储君就是储君,其影响力天生就是任何人都比拟不了的。 她慢慢冷静下来,暗暗想着不能够在此时跟太子完全撕破脸皮,这样对大阿哥的将来总没有好处的。 太子不等惠妃回话,已经转过身来走到我身边,似乎有些生气的望了我一眼,竟然蹲下身来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扬长而去。 在我神思完全昏迷之前,我好像听到耳边柔软的愤怒声是这样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平白无故的逞什么能?” 紧张了几乎一个下午,只有这一句看似责备的话让我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清穿手札 59重伤 等我被一阵刺痛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秋葵正朦胧着双眼,端着药碗无助站在一旁,见我醒来,也立刻像是活了过来,惊喜的喊康泽木的名字。 等两人匆匆围了上来,对着我又是笑又是哭的,我十分难为情的把脸别到一边笑道:“我又没死,你们一个个哭成这样做什么?” 康泽木和秋葵自然是笑着责备我的,我稍稍活动了腿脚,惊讶的发现我脚步以下好像没有了知觉,正恐慌着,见太子背着手从屏风后面走了过来,神色凝重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很严重,亏了你还有心情拿自己开玩笑。” 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却看到康泽木和秋葵两人双双奔到太子面前跪下磕头,均道:“求太子殿下救救我们主子!” 秋葵一脸泪痕的抬头说道:“太子从四妃手中救下主子,这份恩德奴婢永远铭记于心,只是一事不烦二主,主子目前的处境仍然是很危险,还望太子能够救人救到底,眼下我们主子唯一能够仰仗的人也只有太子了。” 说完便砰砰的不断磕头,如今是盛夏天气,我这屋里面的地砖没有铺上任何地毯,冰凉坚硬得很,才不过三两下的功夫,我都可以感觉到这丫头已经两眼冒金星了,便心疼的劝道:“秋葵你快点起来,也不怕把头磕破了。” 秋葵跪着扭头对我说道:“若是能让主子转危为安,别说秋葵这额头,就算是要了秋葵的性命,也是无悔的!” 我心里一阵温热,渐渐忘却了脚上的痛楚和麻木,便吩咐康泽木先把秋葵搀扶起来,谁知康泽木却是不听,两人一同跪着磕头。 太子似乎有些意外,讪讪笑着望着我道:“你这两个丫头对你倒是忠心不二,你昏迷的这两天都是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可是难得。” 什么?我已经昏迷了两天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说着,外头小宫女来报,说太医已经到了,秋葵和康泽木这才忙着起身迎太医进来,太子也很自觉的退到了一边,让太医为我诊脉。 太医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势,眉色紧蹙,念着胡须不停摇头。康泽木和秋葵自然是心悬的紧紧的,我不知道这两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只好木然的看着太医,听他怎么说。 太医起身,对我浅显的行了个礼,便走到太子跟前,似乎要小声对他耳语,我便大声喊道:“太医有话就直说吧,我的病究竟怎样,也让我知道个清楚吧!” 太医和太子双双回头,太子叹道:“你又何必如此争强好胜呢?” 争强好胜?我思虑起来,好像自从受到惠妃刻意针对之后,接下来我说话做事都有些偏激了,我便放柔了语气,强自撑起上半身,秋葵忙过来扶了我,我十分恳切的对太医说道:“太医,我脚趾一点痛都感觉不到,可是因为用药的缘故?” 太医看了看太子,太子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说道:“回禀公主,公主的十只脚趾已经被佘断八根,余下两根微臣已用银针护住了脉络走向,以免被坏掉的脚趾影响,这才一并没有知觉……” 什么?他说的佘断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今后不能够走路了吗? 我情绪片刻变得十分激动,我抓了一把枕头紧紧抱在胸前,刻意回想着两天前的每一幕画面,那声惨烈的呼叫,一股锥心疼痛,那些人真的好狠得下心来! 太子上前两步,半蹲在我床边柔声劝道:“你放心,梁太医医术高明,素有妙手回春之说,相信他一定能够将你治好的。” 我感觉到我的手指在不停颤抖,我整个人全身都在发抖,我在强忍着体内随时爆发而出的怒火,我不想要任何人见到我现在的样子。 “多谢太子照拂,我很累,想独自休息一会,请太子先出去吧。” 太子站了起来,看我的模样,终究是把快要到嘴边的话强忍了回去。 秋葵跟着出门去送太子,康泽木则小声对我说道:“公主,大理寺的人已经到慈宁宫来了两次了,都得亏太子挡了回去,若他们再来可怎么办呀?” 大理寺?我差点忘记了,如今我可是有通敌卖国嫌疑的罪犯,他们当然是要押我过去受审了。 我冷笑道:“动作够快嘛,就这么容不下我么?” 见秋葵仍然是一脸忧嘁,我只得安慰道:“你放心吧,既然大理寺的人肯听太子的话,他们就不会太过分。” 秋葵好歹暂时放了心,我重新蒙头大睡,尽管我已经睡得脑仁疼了,在被子里面,我把自己跟这个世界隔绝在外,我真实看到了我缠满了纱布的脚趾,上面隐隐约约还有点点血迹。 我好想念大阿哥,如果他在这宫里面,惠妃一定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我。如果他在,我必定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我好想他…… 到了第二天,太医又来问诊,喝过人参汤之后便为我换药,这换药的过程真是疼啊,难怪要事先喝人参汤来补气,是担心我一口气缓不过来么? 我嘴里面咬着软木,秋葵和康泽木都站在床里面,一人一手按着我的肩膀怕我乱动,中间用帘子挡着,不让我瞧见下面那一片血腥,但我完全能够感觉到,那纱布摘下的一瞬间,我脚上的肉肯定也会被撕下不少。 这古代的医学这么落后,即便是最为先进的皇家,都有不少活不过成年的孩子,我眼下能不能过了这一关还是两说,我只能够尽力的保全自己,不让伤口受到感染。 好不容易忍受住这一场折磨,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想起刚刚的滋味,整个人就想吐,只是胃里面空空的,吐不出什么来。 秋葵和康泽木换了床单之后点上熏香,总算多了一丝人间的气味,想到每一日都要受这样一次轮回之苦,我只想哭。 太子进来的时候,见我抱着枕头的模样十分无助,便哑笑道:“你也有怕疼的时候,那日在坤宁宫,我真以为你不要命了呢。” 我茫然抬头,两颗泪珠顺势滑落下来,我连忙别过脸拂去了,心里嗔怪那两个丫头,怎么太子来了也不告诉我。 我恢复了倔强的神态,赌气说道:“哪里有疼?我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如果这会子大理寺的人来拿我,我是能走不能走。” 太子自己找了一个绣墩搬到我的床畔坐下来,凝神说道:“你放心养病,大理寺的人暂时不会敢动你分毫,孤已经格外关照过他们了。” 我眼神放柔软了一些,连日来太子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急谢谢他,便说道:“小雅这一次的罪名不轻,太子你这样出面力保,让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眼下太子还没有涉及政务,朝廷方面的影响力想必是十分有限的,即便是把他外公的名号喊出来,也难免保证能够人人都买账,从中想必他也是为难了的。 他爽朗一笑,看了看我的床尾,我的双脚已经被最柔软的真丝绵绸盖住,为了防止被子和纱布纠缠在一起,康泽木还特地做了一个类似小木框的架子,把绵绸拱起,现在露在外面的样子一定很怪吧。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脚踝,就见他笑道:“你就不用跟孤客气了,这件事情对孤来说并不十分难办,再说皇阿玛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便能够还你一个清白。” 皇上要回来了吗?从我被审讯到现在,我竟然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完全没有把他当做我的救命稻草一样,反而我会担心,若皇上回来,会不会也勃然大怒,立时把我发落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大阿哥了。 见我脸上仍然有一丝的犹豫,他便又压低声音小声道:“老大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的让我好好照应你,这份人情,我将来自然会去找他算的,所以你只管安心养病要紧,我改日得空再来看你。” 太子在我惊讶的目光中飘然而去,我心里暖洋洋的,太子对我的帮助,竟然是大阿哥临走之前的嘱托,他大约也是一早算到了他额娘会对我不利,这才委托了太子。大阿哥他对我真好。 疼痛和酥麻感好像也跟着减轻了不少,看太子的笑容,他们兄弟之间好像十分亲密,我突然又有些恐惧,因为我知道将来这两个人都会是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最后两败俱伤,反目成仇,真不知道这样纯粹的兄弟感情还能够维持几年? 哎,不管那么多了,只活在当下吧! 又过了几天,我仍然不能够下床,一个人整日闷着,秋葵担心我会胡思乱想,她们两个人便轮流着陪我没话找话。我隐约好像听到外面喜笑颜开的声音,忙好奇的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传来?” 话音刚落,康泽木一脸喜气的掀帘进屋,对我福道:“恭喜主子,大阿哥在西北大捷了!” 清穿手札 60德妃的矛盾 西北大捷?! 我立刻来了活力,忙问:“是不是大阿哥要回来了?” 秋葵忙笑着说道:“可不是呢,大阿哥这次打了胜仗,指不定皇上要怎么赏他呢!”康泽木忙凑过来接话道:“按奴婢来说,公主可不是最好的赏赐么!” 我笑着要把这两个丫头抓来打,被她们两个逃开了,这样一闹,我的精神头也好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果这次真的能够如愿以偿,我真的要烧高香去拜菩萨了。 大阿哥取得大捷,惠妃强按在的身上的罪名最好是能够不攻自破,最好能够活捉噶尔丹回来,跟我当面对质,便能最光明正大的洗刷我的冤屈。 我又想着,如果我真的跟大阿哥结婚了,惠妃始终横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我们要怎么相处呢?而且她一定会在从中作梗,不让我们结合,这可真是让人头疼。 外面喊着德妃来了,我的思绪又被抽了回去,德妃可是几乎从来没有踏入这慈宁宫的殿门,她此刻来做什么? 康泽木和秋葵两人听声音便准备好了,待德妃进屋便双双上前请安行礼,我作势要掀开被子请安,被德妃快步上前按了下来,她似乎十分心疼的看了看我人模样,伸手在我脸上抚摸道:“孩子,可是苦了你了,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 我勉强笑道:“娘娘此番过来是看我的吗?”对于德妃,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知道她是四阿哥的额娘,好像还是着后宫里最后的赢家,可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柔弱得好像没有性格的女人,保养的极好,看着最多三十出头的模样,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 德妃听出了我的疲惫,慢慢抽回手,低眸垂目道:“旧年南巡之时,你冒险救下了我的六阿哥,我原本是要好好感谢你的。”她提及了往事,我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不解的看着她,几乎猜不到她的来意,只见她又说:“前几日在坤宁宫,我实在是迫不得已,还希望你不要记恨我才好。” 说着,她竟然掏出帕子默默拭泪,看着都是我见犹怜的摸样,我突然把她跟我二姐联系到了一起,她们两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很相似的,都是那种大哥背后的小女人。 我忙道:“娘娘无需介怀,我虽然不在后宫,却也知道后宫之事牵连颇深,娘娘地位超然,阖宫的人都看着,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的。” 听了我一席话,她似乎得到了很大的安慰,柔柔笑道:“小雅你真是善解人意。”说着指了指秋葵已经接过来的红锦盒子,说:“这是百年的老人参,最是能够补气养生,我带过来给你,希望你能够用的着。” 我想着如果我不接受,这德妃说不定还要伤心,便笑着谢过了,德妃又问了问我的伤势,好好的嘱咐了她们两个人,便离开了。 德妃走后,我望着她的背影又沉思起来,秋葵不解的过来问道:“主子,好端端的德妃突然来做什么,要来瞧主子的病情,这几天干嘛不来?” 康泽木也嘟嘟嘴说道:“就是,还拿旧年六阿哥的事情出来说,中间这么多日子,她若真的心里有一点点感激,要来谢主子,机会也多的是。” 我白了她们两个人一眼,说:“你们两个,也就会使嘴皮子,很多事情看破但不能够说破,好不容易人家过来示好了,你们还想我再多一个敌人吗?” 出了慈宁宫,德妃询问身边的喜鹊:“你可打听清楚了,皇上确定可是三日之后回宫么?” 喜鹊急忙答道:“正是,小路子的消息最是灵通,应该不会有误。” 接着,她见四下无人,不无担忧的说:“娘娘,您此番纡尊降贵去看雅公主,可奴婢觉着雅公主脸上的神色,像是不大相信娘娘的来意呢。” 德妃神情笃定,继续昂首阔步前行,说:“她信不信不是重点,只要皇上能够相信就好。” 德妃从一介包衣婢女到如今的显贵身份,她当然明白除了自身的美貌才情之外,缜密的心思,左右逢源的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在宫里,德妃素来以稳重贤惠著称,就是她一贯的亲和,笑脸迎人,遇事总能够为自己结一个善缘,这才能够十几年盛宠不衰。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叮嘱道:“你叫小路子做事再谨慎些,张德胜可是警觉的很,别弄得像佟佳皇后那样,让人看了出来,正所谓一步错则步步错,最后得不偿失。” 喜鹊忙道:“娘娘何必那佟佳氏来跟自己比,她身份再高贵,也终究是个没有福气的,娘娘一路走来虽然艰辛,但却沉稳,将来必定能够子凭母贵。” 听到这话,德妃脸上才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深知这一切得来不易,所以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即便几年前成功收买了乾清宫张德胜的徒弟小路子做内应,也是不显山露水,轻易不肯用的,畏惧皇权是一方面,更有佟佳氏的前车之鉴。 不过,这多番观察下来,她倒是越来越肯定了,她说:“眼前这个小雅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非比寻常,绝对不是惠妃能够轻易栽赃陷害的,等到皇上回京,惠妃便有苦头吃了。” 此时喜鹊却换了一副愁容,德妃问了,她才小心道:“只是如今大阿哥打了大胜仗,娘娘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恐怕要屈居在惠妃之下了。” 是啊,皇上即便是看着大阿哥的面子,也是不会为难惠妃的,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真好,可以为自己争取到更多。 “后宫里的日子走的很艰难,但为了孩子们,不管多么难,我都要咬牙走下去。” 回到永和宫中,听外头宫女说四阿哥已经在殿里面等候多时了,德妃并没有说什么,稍稍想了想便进了屋。迎面便见四阿哥走来行礼,想必是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四阿哥恭恭敬敬的垂首俯身子道:“给额娘请安。” 德妃笑了笑,身后虚扶四阿哥一把,便从他身边走过,边说道:“阿哥你不在上书房好好读书,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四阿哥神情一顿,还是说道:“回额娘,儿子想念弟弟了,听说他最近又着了风寒,特意过来看看。” 德妃点了点头,说:“那么如今可是已经看过了?”四阿哥点了点头,德妃继续道:“那么就早点回阿哥所吧,你如今已经长大了,不能时常流连在后宫,叫你皇阿玛知道了,该说你不思进取了。” 四阿哥低着头,只说了声是,德妃大约觉得自己对这孩子太冷漠了,便放柔了语气笑道:“别怪额娘对你要求太严厉,你是额娘最大的孩子,额娘还要指望你将来能够照顾弟弟妹妹们的,你要早早的立起来才行,知道吗?” 四阿哥笃定的看了看德妃,点头明晰回道:“儿子明白,多谢额娘教诲,儿子这就告退了。” 德妃笑着点点头,对喜鹊说:“去库房把前日内务府送来的棉方桃絮软枕找出来,叫人给四阿哥送去。” 她对四阿哥解释道:“早听说你这几日晚上都睡不好,这个枕头是额娘特意命内务府为你赶制出来的,正好你今日来了,便一起带回去吧,晚上要好好休息,这样白天才有精神学习,知道吗?” 四阿哥自然是跪地谢恩的,如此一番之后,德妃便笑着看四阿哥离开了。 喜鹊把已经一脸疲惫的德妃扶回内殿,让人进来打了洗脸水,梳头卸妆之后躺下午睡,周遭没了别人,德妃这才叹道:“喜鹊你不用忍着了,我知道你又想说我对那孩子太苛刻了。” 喜鹊却摇头说道:“娘娘,奴婢这回却不这么觉得了,娘娘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德妃似乎被说动了心事,双眼朦朦,几乎有泪珠滚落下来。自从四阿哥一出生,便给佟佳氏给抱去抚养了,既然这是宫里面的规矩,低等宫嫔不可以独自抚养阿哥,她心里也认了。 可是佟佳氏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四阿哥身上,才刚学会走路的娃娃,便把他丢在了阿哥所,自己不忍心,试过多去探望,却因此受了不少景仁宫的闲话。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如何敢跟已经是贵妃的佟佳氏抗衡,只能够生生忍了下来。 强忍着思子之痛,又幸运的怀上了六阿哥,还封了德嫔,总算是把六阿哥放在身边养着了。可久而久之,跟四阿哥之间的母子缘分却是越来越淡了,这种感觉有时候是十分别扭的,不是故作亲近就能够装的出来。便只能够逼着自己相信,缘分天定,是非人力可以干预的。 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到耳畔有人私语,便觉得心情有些烦躁,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喜鹊一脸歉意的走来,小声说:“娘娘醒了?” 德妃嗯了一声,看着喜鹊,喜鹊似乎有些顾虑,还是说了实话:“六阿哥又发了高烧,好像还在说胡话呢。” 清穿手札 61天花 德妃半点不敢耽误,急忙命喜鹊伺候自己穿衣起身,来到后殿六阿哥的房中,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有几个小宫女经受不住压力,都在用帕子擦眼泪,再看床上躺着的六阿哥,浑身冒出了豆大的水泡,正在半梦半醒的挣扎,样子可怖极了。 德妃厉声问身旁的太医,“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好转了吗?为什么身上还出了豆子?” 太医战战兢兢答道:“回德妃娘娘,六阿哥这病情来势汹汹,微臣恐怕……” 德妃几乎要气得晕了过去,脚下的花盆底险些支撑不住身体,微微晃了晃。她很快醒过神来,好言对太医说道:“还请太医无论无何都要想想办法,救救六阿哥。” 太医跪了下来不断磕头,几乎是用哭音说道:“娘娘明鉴,六阿哥是患了天花……” 景仁宫宫门紧闭,被严禁内外出行,六阿哥住的房间更是用了许多硫磺和醋酒消毒,太医吃住都在景仁宫,不得回家,也不得外出,需要的药材都是外面的宫人放到指定的地方,人走之后再去拿来的,需要什么,也是事先写好了条子,同样放在指定的地方看人拿走。 德妃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她知道不能隐瞒这个消息,便早早的告知了其余三妃多做防范,天花极易过人,而且轻易会要人性命,恐怕整个东西六宫都要不得安宁一阵子了。 “皇上说话之间便要回宫了,要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本宫真是万死难恕罪过了。”德妃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一方面担忧六阿哥的伤势,另一方面,则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六阿哥出了天花,自己自然是难辞其咎的,如果病情蔓延至整个后宫,那只好一死以谢皇恩了。 喜鹊跪下道:“求娘娘千万要保重自己,天花虽然可怕,却也有治好的例子,再说宫里又不是第一次出现天花,这跟娘娘是没有关系的,娘娘此刻更加应该打起精神来,不能叫小人有了可乘之机呀!” 德妃不明白的问:“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趁机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诋毁本宫?” 喜鹊点点头,说:“娘娘忘记了,当初惠妃可是和佟佳皇后连城一体的,好多主意可都是惠妃替佟皇后出的,可最后皇上却只怪罪佟皇后一人,惠妃的地位固若金汤,奴婢真担心,这次雅公主的事情,惠妃会趁机全部推给娘娘,到时候娘娘腹背受敌,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德妃想明白之后,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栽倒下来。 康熙正在皇帐子里面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张德胜凝重神色,端了一个托盘进来,康熙抬头看到他进来,便问道:“还有多少天能到京城?” 张德胜愣了愣神,还是回答道:“皇上,若按现在的进程,大约一天半便能到达神武门城下。” 康熙点点头,张德胜忙又将手中托盘高举过头顶,说:“皇上,这是内宫用四百里加急传来的,请皇上过目。” 看张德胜的模样,大约不是什么好事,康熙放下手中的笔,伸手将奏折挑下,打开一看,眉眼之中立刻形成了一道川字。 这是德妃的请罪折子,上面自陈照顾六阿哥不周,让阿哥患上了天花,危及整个后宫的安危等等。为避免病情传播,目前已经自作主张严令永和宫人出宫半步,连日常的供应都是不经过人手。 “臣妾失德,死罪难容,自请除去一应尊荣封号,倘若此次六阿哥有个不测,臣妾愿意追随六阿哥到九泉……” 康熙将奏折拍的一下放在桌上,整个人重重往后倒了下去,小六如今还不到十岁,患了天花,那便是九死一生了。 “宫里怎么会出现天花呢?” 张德胜无言以对,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他只得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生怕做错了一个动作而遭来惩罚。 康熙依稀记起当年先帝也是因为天花驾崩的,彼时自己年岁还小,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尚不知道人事,也已经将宫人们的恐慌神情深深的印在了脑模子里面。 怎么如今,这个可怕的噩梦又轮到自己的儿子了吗? 德妃在信中还提起让自己暂时不要回京,以免龙体受损,或者暂时避到畅春园或者圆明园去。 康熙紧握了拳头,直看到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德妃性子最是沉稳贤惠,可字里行间分明能够看得出,她心里已经十分慌乱了,真不知道此时的后宫是个怎样的翻天覆地。 他定了定神,吩咐道:“火速回宫,务必要在一天之内赶到!” 宫里出了天花,我这慈宁宫的内外自然也是慌乱不已的,我人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进进出出的宫人们不断的往地上泼什么消毒的东西,秋葵和康泽木更是忙的脚都不沾地,我的内室更是被把手的密不透风。 我嗓子干哑了半天,都没有人过来给我倒水,只好自己掀开被子起身,用脚后跟行走,慢慢的一瘸一拐的接近屏风后面的圆桌。 虽然伤口在脚趾上,可筋骨相连,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痛得很,仍然强行咬牙过去。 “你怎么自己下地来了?” 我抬头望去,两眼一黑,险些将来人看成了大阿哥,眼中放出了满腹的柔情,才发觉面前站的是太子,这才顿了顿,说:“我只是想要喝水,房里又没有人……” 我低着头,不敢触碰他的眼睛,我怕自己会哭。 突然,我脚下腾空而起,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发觉自己被太子一把抱了起来,这场景好像经历过,熟悉得很。 我急忙在他怀中倒腾着,“你快点放我下来,谁让你抱我的!” 太子不理会我,大步走到床头,把我放好,细心的盖上被子,这才又绕到屏风外头,替我倒了水过来塞在我的手中,说道:“不过想喝水而已,用得着让自己吃这么大的苦头吗?我就不信整整一天都没有人过来喂你一口水喝,就这么一会还能渴死你不成?” 我低着头,望着茶杯里面晃荡的水纹,心里越发的酸楚起来,小声说道:“我不想整天躺在床上,不想让自己一直这样颓废下去,不想大阿哥回来见到我这副模样。” 他大约很少见到我这样虚弱无力的摸样,我感觉他整个人都呆了呆,我仰头,把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了下去,喉咙是舒服了不少,可也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太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绕到我的背后替我拍拍背脊,把杯子拿走,嘟哝着说:“又没有人跟你抢,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没理他,他又说:“还要不要再喝一杯?” 我望着他点点头,他便又绕过去给我倒水过来,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真不敢相信这么孤傲的一个人,居然也有为我端茶倒水的时候。 正脑补呢,见太子把水杯放在我手中,诧异的看我说道:“你这是……笑了吗?” 我忙摇摇头,甜甜笑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水好好喝哦!” 天知道我为什么找了个这么愚蠢的理由,好在太子虽然一脸问号,还是没有在这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正色道:“眼下宫里面是非常时期,虽然皇阿玛马上就要回宫了,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行凶,你这里要时时小心才好。” 我不理解,问:“什么趁乱行凶?永和宫的天花难道还为传到这里不成吗?” 太子欲言又止,只得对我换了更加严厉的语气,说:“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我会知会内务府,让他们多抽调人手到你这里来,你的屋里面不能够像今天这样没有人,你如今又不能够正常行走,这太危险了!” 我想了想,太子顾虑的倒也是实情,我才刚刚把惠妃彻底的得罪了,要是她再来一根趁乱偷袭,那我不彻底玩完了。不愧似乎从小在后宫里面长大的人物,心思妥妥的细腻。 我点了点头,感激的冲太子一笑,说:“你那里怎么样?也叫宫人们把庭院什么的都彻底打扫了一遍吗?这段时间内你可要彻底注意卫生,吃的东西要反复煮透了才能够入口,要多洗手,出门最好能够带个口罩,跟人说话时尽量距离远一点,都知道吗?” 我一口气,把我所知道的防止疫情蔓延的方法全都说了出来,在我生活的时代,天花早已经灭绝了,可但凡是极容易扩散的疫情,总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说到底还是自身抵抗力的问题。皇阿哥们还是好的,最担心的还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公主们,平时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要是不小心沾到了一点病气,那可是十分危险的了。 太子眼中似乎有意外的惊喜划过,他仔细想了想我的话,这才点头,等到要离开的时候还叮嘱一遍:“可能最近一段时间内我不能过来看你,皇阿玛回来之后若问起你,你先什么都不要说,一切有我来周旋,切记。” 清穿手札 62罪名 御林军统领徐昌茂刚刚来报,离金水桥还有不到三十里的路程,日落之前必定能够赶回皇宫。 张德胜进入御冕内禀告康熙时,见康熙始终闭着眼睛,手里面却拿着一道朱红鎏金色锦缎奏折,这是边疆大吏特有的颜色,各省府衙只要是接到这类的折子,必定要优先发往京城,不得延误。 难道是西北的战事又有了变化?张德胜提心吊胆着站了一会,见康熙终于摆了摆手,这才躬身退下,直到御冕外面,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皇上最近面上愁云满步,这回京之后,还指不定要有多少人倒霉了。 康熙紧握着折子的手在上面不断摩挲,折子光面净滑,像女人的皮肤一般细腻,里面写的内容却让人久久不能平静,这是大阿哥的请功折子。 平三藩那会,朝廷损兵折将,如今攻打噶尔丹不得不启用裕亲王福全统军出征,即便是这样,将帅之才仍然是青黄不接,好不容易福全将大阿哥带出来了,如今大阿哥也能够独当一面,却还来不及高兴,就接到这样一个消息。 “皇阿玛天威庇佑,我大清军队势如破竹,深入准噶尔境内之后共与噶尔丹激战大小三十余战,多半取胜,噶尔丹损兵一万三千余人,我军损兵五千余人,并有大量战俘归顺大清,俘获牛羊无数,噶尔丹现在已经逃往乌兰木通做最后抵抗……皇阿玛,儿子身为皇子,为大清江山浴血奋战,视死如归,份属应当。此番大败噶尔丹,儿子不要论功请赏加官进爵,只想要皇阿玛能完成儿子一个心愿……科尔沁公主齐齐塔雅娜聪慧俊秀,才智过人,且与儿子两情相悦,儿子想要求娶齐齐塔雅娜为妻,望皇阿玛恩准……皇阿玛若能成就其好,儿子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剿灭噶尔丹!” 康熙的视线落在两情相悦这四个字上,久久不移开,这四个字的字形与整本折子的笔迹微微有些不同,他可以想象大阿哥在写这封折子的这几个字时,内心是多么激动。 的确,他立下着不世之功,如果只是单单要这么一点赏赐,朕几乎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只是……战役还没有完全取胜,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且此刻他手握大军远在西北…… 世上拥兵自重,裂土封王的臣子太多了,当初吴三桂叛变,前来勤王的察哈尔王趁势造反,危临逼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大阿哥,该是不会吧…… 康熙又睁开眼,从书架上取出另外一封折子,上面是西北监军袁拾遗的火漆秘折,上面赫然写着大阿哥曾多次暗中书信往来宫中,信的内容却无法查获,总归是避人耳目的。 康熙突然觉得烦躁得要透不过气来,早在大阿哥还没有率军出征的时候,便有人向他告密,大阿哥与雅公主过从亲密。来人说话蜻蜓点水,他却能够想象得到,男未婚,女未嫁,双方又年岁相仿。 他有些恼怒,皇权天授,他是天子,最忌讳的便是这种先斩后奏,甚至有些威胁的意味。 只有把雅公主嫁给你,你才会心甘情愿的为朕剿灭噶尔丹么?如果不答应你,你如今手握二十万大军,是不是就要倒戈相向,自立为王? “皇上,已经到了金水桥了,文武百官全都跪迎在广场两旁,皇上可要下轿换成步撵?” 康熙揉了揉已经想得有些发疼的脑仁,最近确实感觉到有些精力不济,他嗯了一声,吩咐道:“打开帘子,朕要步行回宫。” 张德胜不敢耽误,喳了一声,便上轿子伺候康熙下车,两旁跪迎的文武百官早已三呼万岁,康熙从这些人中间走过,没有人不是诚惶诚恐,既期盼天子的视线能落在自己身上,又担心不小心惊扰圣驾。 刚刚的些许不愉快,在此刻才算全部一扫而空,康熙端着笑脸一直步行到了神武门下,这才换上了御轿,先是在乾清宫处理政务,直到天黑都不见疲倦。 张德胜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康熙要去后宫看看,自己则要冒死阻拦,可康熙只言未提,便正中下怀了。 永和宫里面已经不像是先前那样凌乱了,德妃虽然表面性子柔弱,却也是个能够分清轻重缓急的人,她严守宫门,坚决杜绝包括她自己的任何人进出永和宫,一时间,永和宫几乎像是从后宫分离了出去。 直到皇上回宫,她也没有听到东西六宫里还有别处惊呼发现了天花,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只要事态还没有恶化,便还有一线生机的。 可病床上的六阿哥日渐瘦弱,喂他吃下去的东西总是一颗不剩的全都吐了出来,眼看是要回天乏术了,她真是悲痛欲绝。 这是她最喜欢的孩子,她甚至有个自私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上天一定要夺走她的一个儿子,为什么不是老四? 德妃跪在小佛堂前,惊讶的睁开双眼,看着面前一脸安详的菩萨,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要跳了出来。喜鹊忙上前来替德妃捡起刚刚滑落的佛珠,对魂不守舍的德妃说道:“娘娘可是累着了?” 德妃瘫坐在地上,靠着喜鹊的肩膀叹道:“喜鹊,我刚刚有一个不好的念头,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喜鹊也不问是什么,只幽幽的说道:“皇上已经回宫了,看到娘娘这样不辞辛苦的照顾六阿哥,想必也会心疼的,娘娘就别太为难自己,想着皇上好歹还会念着旧情。”见德妃没有言语,她便又说道:“好歹娘娘也还有四阿哥,七公主呢,皇上即便不顾全娘娘,也会顾全他们的。” 德妃突然一脸嫌恶的把喜鹊推开,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喜鹊不明就里,忙跟着要过来伺候德妃,德妃这才稍稍稳住了心神,告诉自己,方才那个念头一定要强压下去,对任何人都不能够提起,要彻底忘记。 半夜,我感觉脚趾头奇痒无比,秋葵说这是药在起作用,“里面的肉正在慢慢长好,肯定是有些痒的。” 我却是不相信:“我不这么认为,感觉在我自己身上,这不像是伤口好转的征兆,痒中带有一点疼,还伴着燃烧的感觉,实在是不能够说得清楚。” 康泽木笑着走进来,递给我一杯茶水笑道:“主子躺在床上这么久,许是有些胡思乱想了,快打住念头,奴婢们陪您说说话吧!” 我笑着望着康泽木道:“你倒是天生的乐观脾气,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能够轻松的笑出来,要是让永和宫的人看到了,可不怎么在背后说我们什么呢。” 康泽木低头抿了抿笑意,说:“主子又打趣奴婢了,六阿哥天花的事情也过去一阵子,没听说后宫有别的地方也被感染了,更加不会传到咱们慈宁宫来,而且太子这段时间对公主多番照顾,奴婢们也没有受多少累,所以有心情在这里说笑。”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喜道:“听说大阿哥马上就要凯旋回京了,到时候公主便可以和大阿哥在京城共筑爱巢,奴婢怎么不开心呢。” 我心里一甜,低下头来不搭理她,却望着手中的茶杯,这是青碧色没有参一丝杂质的陶瓷杯子,跟我平时用的缠枝莲花杯不大一样,我便问道:“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吗?怎么我以前没见过慈宁宫有这杯子?” 秋葵笑道:“主子好记性,这的确是内务府前两日才送来的,奴婢看着样式款式新颖别致,便拿给主子享用了,听说这可是宫里的头一份,连太后那边都是没有的呢。” 我心里却狐疑起来,如今我身上的嫌疑还没有去除,惠妃那边还在虎视眈眈,直等抓住我的错误来给我定罪。即便有太子明里暗里的照顾,再加上皇上马上就要回宫,内务府要在这个时候来巴结我,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 便正色说道:“你们两个要注意一下,如今皇宫里头好歹也是非常时期,都要惊醒着些,用我交给你们的方法,穿的用的一应都要用沸水洗过三遍之后才能够入口,要多吃青菜瓜果,少食荤腥,每日开窗透风,都还记得吗?” 两人见我微微变色,也都收敛了笑意,福身称是,我把茶杯递给秋葵,说:“这些日子我还是用旧的器具,这些新的总是有些不放心的,换了吧!” 秋葵接过,便告退了,康泽木伺候我躺下来,蒙上被子刚要入睡,便听到外头又有响动的声音,似乎还伴着敲锣打鼓,我吩咐康泽木去看看什么事,她回来的时候一脸惊色的说:“主子,外头好像是说抓到了传播天花的人了。” 我忙惊觉的坐起身来,顾不上披衣服,便问道:“可有问清楚是哪个宫房传出来的?”被感染的是皇阿哥,还是皇上钟爱的小儿子,要是一旦罪名坐实了,这个把天花带进来的人全族可是凶多吉少了。 康泽木有些不放心,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听说是德妃娘娘前段时间进宫的亲戚带进来的。” 清穿手札 63栽赃 三天后,张德胜出现在永和宫正殿,德妃齐整冠袍召见他,他没有说多的话,只说皇上在乾清宫传召,命她即刻前去。 喜鹊见德妃愁容满布,知道张德胜这次来请,多半是皇上为天花一事要惩罚德妃的前兆,德妃碍着身份,自然是不能够纡尊降贵向张德胜叹口风的,于是她上前笑道:“公公过来一路辛苦,请公公赏脸坐下喝杯茶吧!” 德妃像是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本宫这里有上好的毛竹青峰,这个季节喝对身体最为有益,给你包上两斤回去吧!” 喜鹊闻言,忙命人去开库房去取,一面心里盘算着,毛竹青峰号称一两银子一斤,主子这样的大手笔,若是这张德胜不肯透点风声,那便是太不给面子了。 谁知道张德胜却作揖说道:“多谢德妃娘娘美意,只是奴才愧不敢领受,如今皇上已在乾清宫等着了,还望娘娘快些准备,随奴才一道过去吧!” 张德胜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喜鹊不敢再耽误下去,忙把已经到了手的茶叶换成了银票,推搡着塞悄悄塞到张德胜的袖子里,小声恳求道:“不敢为难公公,还望公公能够略尽绵力,为主子转圜一二,喜鹊感激涕零。” 张德胜犹豫着,总算是没有拒绝,这后宫里起起落落的事情他也算是瞧的多了,眼看德妃大势将去,未必将来没有翻身的希望,凡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德妃做好准备,便深吸一口气随张德胜出门。德妃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出永和宫了,时间虽然算不得长的,却是最难熬的,这一路过来,她贪恋的看着紫禁城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想要将这一切牢牢记在心中一样。 张德胜收了银子,好歹也找机会小声说了一句,“娘娘不必忧心,皇上虽然有些薄怒,但总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娘娘陪伴皇上多年,该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才是。” 德妃正准备上轿子,听了张德胜这一席话,转过头来一看,张德胜低垂着眼眸,默默站在一旁替德妃打帘子,旁人若不是非常留心,是不会知道他刚刚说了话的。 她心知张德胜肯透露这些,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她悄悄对张德胜浅浅一福,说:“公公恩德,本宫铭感于心,若能度过此劫,将来必定厚报公公。” 张德胜道了一声不敢,便替德妃放下帘子,对德妃刚刚的浅福礼,心中仍然有些恍惚。 十五年前,德妃还是个小宫女的时候,自己便已经是乾清宫第二掌事太监总管,世易时移,德妃再次向自己行礼的时候,自己心中竟然是这样的惴惴不安,真是人生无常! 来到乾清宫,不出所料,后宫有头脸的嫔妃全都齐聚在此。自从六阿哥感染天花之时,德妃便知道自己终究是不能逃过这一劫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便感觉自己坦然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尽管康熙黑着脸,德妃仍然规行矩步,端正福礼,康熙左右而坐的不出所料,是其余三妃,这里面没有摆放她的座位,现在该是最后的审判,没有悬念了。 康熙开口叹道:“惠妃,还是你来问吧!” 德妃的视线右转落到惠妃身上,今日惠妃穿了一套暗红万寿金福宫装,显得尊贵非常,虽然自从佟佳皇后仙逝,惠妃便成了这后宫里数一数二的尊贵身份,可今天是这样一个对自己极为不利的日子,她故意穿的这样靓丽,是什么用意? 惠妃点头朝康熙浅浅一福,便清了清嗓子朝下面站着的德妃大声说道:“德妃妹妹,本宫现在可是代皇上问话,你可要据实回答,不得有任何隐瞒。” 德妃只得裣衽袍子,郑重跪地低头道:“惠姐姐请问,臣妾定当知无不言就是。” 康熙有些许不忍,只用眼角探看了惠妃一眼,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听见惠妃问道:“本月初三这一天,你可有娘家亲眷入宫?” 德妃点点头,不卑不亢的说:“是的,臣妾事先依照礼节,上个月便知会了内务府,本月初三,臣妾的奶娘得以入宫探望臣妾。” 惠妃眼中一阵冷笑,道:“德妃妹妹回话可真是滴水不露呀,把内务府抬了出来就能证明自己名正言顺吗?不知妹妹可知不知道,你那奶娘出宫后没多久便暴毙身亡,得的也是天花!” 德妃惊讶的抬头看惠妃,一脸的措手不及,似乎不敢相信有这一回事,她忙问道:“姐姐是说奶娘死了?臣妾十多天前才见过她,她身体康健,如何会这样?” 惠妃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来到德妃面前,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仍旧年轻貌美的德妃,对于她来说真是莫大的享受。如今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只等请君入瓮了。 “是啊,这个可就要问妹妹你了。据本宫了解,你那奶娘在你家里地位绝不是一般奴仆能比得了的,她因为与你感情深厚,被赐了乌雅氏这个姓氏,连她的两个儿子都受你家的恩泽,如今也在当差呢。” 时节已经转凉,德妃的后背却冒出点点汗渍,几乎要湿透了最里间的小衣,这些日子以来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照顾小六,和防止天花病情蔓延出去,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借此事来做文章,趁机谋算自己,如今看来,终究是自己后知后觉了。 德妃很快明白过来,此时惠妃只怕已经谋划好了一切,自己绝对不能够就这样被动下去。 她想了想,便抬头问道:“惠姐姐如何连臣妾娘家的事情也如此清楚?” 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少说一分,只是顺着惠妃的话往下面问,她知道如今的情形惠妃已经算的上是咄咄逼人了,自己越楚楚可怜,就越有可能博得康熙的同情,才有一线生机。 她刚刚悄悄看了看康熙的眼神,便已经明白惠妃所说的未必就完全是康熙的心意,康熙未必就看不明白这是栽赃诬陷,但首先自己就不能够因为愤怒而乱了阵脚。 惠妃冷笑道:“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又牵涉到你这样一个举重若轻的人,本宫自然要查个一清二楚,才能给皇上一个交代。” 她回头看着康熙,接着说道:“皇上,据臣妾了解,德妃奶娘乌雅氏进宫时身边还带着一个丫鬟,名字叫春兰,出宫之后也一同死了,得的也是天花。原本乌雅家还妄想把这件事情盖下去的,可短时间内死了两个人,不派人过问一句,就连尸体都找不到,这恰恰暴露了他们欲盖弥彰的心机,所以臣妾才有机会查出事情的真相!” 说完不等康熙表态,她便急言喝道:“乌雅氏,你放纵家人入宫,将不治之症传染给皇阿哥,陷皇子于危险之中,你可知罪?” 德妃朝康熙磕了一个头,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她似乎抽搐的说道:“皇上,臣妾召见奶娘入宫之时,奶娘如果身上有不干净的病内务府是不会放奶娘入宫的。六阿哥得了这样的病,臣妾自然是万死难赎,可臣妾万万没有故意为之,六阿哥是臣妾的亲生骨肉,也是臣妾将来的依靠,试问臣妾为什么要自绝退路,陷六阿哥于险境呢?” 康熙面无表情的看着德妃痛哭述陈,德妃虽然伤心,但仪容丝毫不乱,相比之下,惠妃有点恃强凌人了,这里面扑朔迷离,关系到的又是自己一贯疼爱的小六,连他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只见惠妃又冷笑道:“你当然不会故意为之,你说得不错,六阿哥是你的依靠。你跟在皇上身边十多年,如今是一宫主位,也算是尽享尊荣了,平时你要个份内以外的绫罗绸缎翡翠珠宝什么的,总不见内务府的人会佘了你的面子。你德妃传召娘家亲眷入宫,本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内务府的人敢出面阻拦的。由于你事先不知道奶娘是带着天花入宫,所以这件事情的最好补救办法便是毁尸灭迹,把奶娘和那个叫春兰的丫鬟活活埋死,这边可以掩盖你的错误,因为旁人绝想不到,六阿哥是因为你的疏忽才得了天花,才性命垂危的!” 德妃哭着磕头道:“皇上,臣妾没有,臣妾的奶娘入宫之时十分健康,永和宫上下都应明了的,而且奶娘进宫时六阿哥是在上书房读书的,奶娘并未与之见面。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随意拿问永和宫的人来审,若臣妾有半句虚言,甘愿自请除去自己连同母家一切封号尊荣,只求换得清白!” 康熙有一点点动容,正准备出言宽慰两句,却见到一个宫女神色慌张的对张德胜耳语了两句,张德胜神色也凝重起来,便问:“什么事?” 张德胜忙走到殿中央说道:“回皇上,慈宁宫的小雅公主感染了天花。” 清穿手札 64感染天花 原本都是身边陪伴了多年的人,这里面谁是谁非,康熙心里还是十分明白的,可事情突然急转而下,病情已经稳定了的六阿哥突然没了,这实在叫人悴不及防。 德妃听完,捂着耳朵大叫一声,情绪激动的起身就要往殿外跑去,周围的太监宫女都不敢拦她,任她像发了疯一样的跑。她脚下还踩着花盆底,十分不便利,没跑两步便狠狠的栽倒在地上,哭道:“怎么会这样,我出来的时候六阿哥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德妃栽倒的地方正好的殿门口,外头阳光明媚,宽大的殿门衬托得她娇小的身躯更加瘦弱,康熙已经站了起来,原本脸上一阵哀愁和怒意,现见到德妃这样,眉心涌出一丝柔情,想着便走下台阶,朝殿门口走去。 快要经过自己面前时,惠妃趁机急切道:“皇上节哀,要不是德妃私自接见宫外的人,六阿哥也不会遭此罪过,德妃保护阿哥不周,该重罚!” 康熙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弯腰捡起方才德妃头上落下的一颗珠花,朝德妃的背影走去。惠妃目瞪口呆,仍然不放弃,再次跟上,走到康熙身边说:“皇上,德妃罪孽深重,皇上万万不可因为昔日些许柔情而姑息呀!” 康熙有些恼怒,转头看着惠妃,瞬时联想到大阿哥的那封信。这母子两个人都是为达到目的愿意赌上一切的人,突然心里生出一阵厌恶,尽管来乾清宫之前已经听了惠妃等三妃的禀告,认为德妃确实是罪孽深重,此时也不得不低声喝道:“你说够了没有?在朕面前如此咆哮越矩,是嫔妃之礼吗?” 惠妃神情一滞,忙低头道:“臣妾不敢。”便退到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康熙走到德妃身边,伸手将德妃搀扶起身,然后把珠花放在德妃手中,对她说道:“朕问过太医,小六的病回天乏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德妃原本稍稍止住了哭泣,听到这话,便忍不住伏在康熙肩头上痛哭起来,哭得神情扭曲,梨花带雨,一面还嗫嚅说道:“求皇上做主,小六还不到十岁……” 康熙轻轻拍了拍德妃的背脊,她衣绸光鲜柔滑,就跟她这个人一样温柔得就跟山泉里面的水一样,康熙不禁怜惜道:“朕都知道,朕会为你做主。” 荣妃宜妃两人见事态已经变化成了这样,纷纷扭头看惠妃的脸色,果然青一阵白一阵的,惠妃蠕动着嘴唇,似乎已经气极了,又无可奈何,只能够怔怔看着。 而荣,宜二人,从进殿的时候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此刻见康熙这样的态度,也便起身走上前去柔声安慰了两句,再也不理会惠妃。 惠妃见到面前几个人都聚集在一起,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登时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许久才缓过神来。 众人赶到永和宫时,六阿哥躺在床上,面色青灰,已经没有了呼吸。德妃被宫女拦着,才没有上前哭天抢地。应该说她的个性温柔,即便是悲痛欲绝,也不会放声大哭,这样强忍着伤心的模样,任何人见了只怕都会动容。 康熙始终在德妃身旁陪着,时不时递帕子给她擦眼泪,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有的替六阿哥换上冥服,有的收拾房间内的东西,个个脸上都是阴沉沉的,十分压迫。 “爱妃你别伤心了,咱们还有四阿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小阿哥的。” 德妃垂着眼泪,迷蒙的看着康熙,终于忍不住的不理会众人,一头扑进康熙怀中,咬着帕子哭道:“皇上,都是臣妾失德,才会保不住六阿哥,求皇上重重发落臣妾吧!” 康熙抱着德妃,轻轻拍打她的背,叹道:“什么都别说了,朕心里明白的很。” 说着,无意中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惠妃,目光意味深长,惠妃全身像是被冰水狠狠的浇灌了一遍,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 荣妃宜妃二人也围在周围好言宽慰,德妃自重身份,便从康熙怀中挣脱出来,面色投向她二人,时不时的点头抽搐。康熙则起身走到六阿哥床前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惠妃,点了点头,便踏脚出门了。 惠妃茫然无措的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宫门前的院子里,康熙走到砖瓦围成的一株名为凤求凰的小叶榕。当初从江南一带运来的时候,只觉得这树枝的形状栽活之后酷似凤尾,心中便想到凤求凰一词。为了取这名字,还惹来一场非议,想来,当时她才不过是德贵人的封号,一定承受了很多压力吧! “你知道朕为什么单独和你出来吗?”康熙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惠妃,惠妃正低着头绞着帕子,见康熙回转身来,便很不自然的放开双手,垂立在一旁,小声道:“臣妾不知。” 康熙仰头,看着树枝的顶端,天空湛蓝,树梢郁郁葱葱,风景独好,心中顿时有些不忍,只叹道:“惠妃,朕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想必你是明白的,你跟在朕身边的时间比玉麟还要多,你跟朕之间还有个大阿哥,朕希望你今后做事能够时时刻刻以大阿哥为先,他将来的路还很长,万万不能够因你受到影响。” 惠妃险些站立不稳,定了定神才反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跟六阿哥之死有关?” 康熙说话不清不楚的,似乎已有所指,又似乎在极力原谅,惠妃却忍受不了这半真半假的情形,她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有没有牵连,你自己心里面最清楚,朕敬重你,也很珍惜跟你之间的缘分,希望你们母子不要让朕太失望!” 康熙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便挥袖子离开,余留惠妃一人继续面对这参天大树,满院空无一人,一叶枯黄的叶子十分应景的落了下来,跟面前的郁郁葱葱十分不相称,惠妃望着地面久久移不开目光,心道:秋天到了,冬天也是不远了。 皇太后尚在世,六阿哥的丧事不宜办得过于隆重,而且六阿哥年纪小,又是得了这样的恶疾离世,更是不能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所以丧事十分冷清,只是在永和宫挂起了白矾,自德妃起,下面的宫人一律穿戴孝服,祭奠了七天七夜,棺椁便迁到昌平皇陵了。 德妃短短几天之内,人好像瘦了整整一圈,衬托得身上的宫装都像是大了一号,穿上去轻飘飘的,眼看秋天到了,天气一天一天的转寒,更是显得单薄。 喜鹊几次上前劝慰德妃,都是无动于衷,德妃终日寡欢,不是捧着六阿哥的衣物静坐,就是再小佛堂捡佛米为六阿哥超度,整个永和宫的人都叹着,六阿哥虽然生命短暂,但得了个这样疼惜他的额娘,也算是不枉费了。 这个噩耗传到慈宁宫的时候,我已经人事不省了。 最近总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面想着的全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有前世的,有今生的,所有的记忆似乎都被揉碎了,再重新和在一起,支离破碎的。 起初我只以为自己躺了多日,身体不适应才会伴着这些症状的,直到有一天秋葵给我换药的时候惊叫了一声,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我的脚边长了两颗红得有些发白的疮。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秋葵便故作镇静的冲我笑道:“主子恕罪,是奴婢大惊小怪了,这不碍事的。” 我没有精力去理会她,只隐隐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但很快就体力不支,又睡了下去。 直到醒来她们喂我吃药,药还没有到我嘴边,我便吐了出来,连同昨日吃下的米果子一块吐个干净,我才惊讶的发现,食物在我胃里面过了整整一夜,居然一点都没有被消化掉,我吃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吐出来还是那个样子。 我开始意识到我的病远远超过了我想象中的严重性,我的消化功能甚至都因为身体的虚弱而停滞了,这是很严重的事。 我叫来康泽木,让她站在我床头一丈远的地方,隔着床幔子对她说道:“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得了天花。” 透过粉色的床幔,我见到另外一边的康泽木正伸手拿袖子擦眼泪,然后故作轻松的笑道:“主子又胡思乱想了,哪有的事,主子若是觉得躺的闷了,奴婢就吩咐人把主子抬到外头去晒太阳好不好?” 我抬起手,来不及惊讶我的手怎么会变得这样瘦,手背上的条条脉络清晰可怖,我掀开床幔子的一角,看着康泽木流着泪的脸,也流泪对她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进我这屋子的人都要带上面罩,我这屋子要整日不分白天黑夜的通风,你们所有人都要分开吃饭,碗筷不能交织在一起用,每日要用沸水兑上白醋洗洗擦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下人房,还要昭告六宫,慈宁宫也感染上了天花。” 清穿手札 65西北军情 说完这些之后,我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样,重重倒在了床上,我没有余力去理会康泽木和秋葵的跪地放声痛哭,只怔怔的看着床顶,上面粉红色堆砌的碎花,是我刻意虐待针线房的人做出来的公主帐,像海洋一样的层层叠叠。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熬到大阿哥回来。 我又沉沉的睡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粉红色公主帐已经被换成了天蓝色的丝绸绣花帐子,被子也全都焕然一新,瞬间我还以为自己换了房间,掀开帐角一看,原来她们两人已经完全按照我的吩咐把屋子打扫得明镜透亮。 见我醒来,已经蒙着脸的秋葵忙上前给我端来一晚汤药,隔着面罩,她的声音十分别扭:“主子,这是太医吩咐了,主子醒来便要喝了这药,一刻都耽误不得。” 我点点头,望着床旁边的绣墩说:“你把药碗放在这上面就退下吧。” 秋葵明白我的意思,带了浓重鼻音跪下说道:“主子,奴婢贱命一条,求主子不要顾惜奴婢,说句犯上的话,倘若主子有个好歹,奴婢自当追随,绝不苟活!” 我半是心疼,半是着急,只得说道:“傻丫头,天花病情凶猛,又极为容易过人,一旦你们要是被我过上了,那谁来伺候我?我的病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了吗?” 秋葵这才点头道:“是了,慈宁宫上下的奴婢虽然多,可再没有其他的能比得上我们两的,请主子放心,奴婢定当竭尽全力,陪主子一起度过难关。” 我全身上下就像是在被火烤一样,心里却犹如三月暖风拂过,十分的清凉宜爽。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老天爷如果现在记了起来,要收回去,我也是认了,只求他发发慈悲,别把这些真心对我好的人也一同招去。 西北,大将军营帐。 大阿哥金盔铠甲布满全身,脸上还带着血迹斑驳,全副武装脚步沉厚的走入营帐内,顺势将头盔解下抛给一旁的随从,脚步不停的领着一众将军走到行军图的面前,神情凝重的看了看图上画满红圈圈的地方,眼神眯成了一条线。 突然,他单手使劲的拍到行军图上的一快空地上,粗声说道:“搜了整整一个月,噶尔丹的踪影却一点都没有搜到,这样下去,我这二十万大军势必要给他拖垮不可!” 沙场风霜,昔日的玉面郎君的脸上已经布满了胡渣,眼眶里面全是红血丝,在提示着帐内大大小小的将军,主帅为了战事已经十分疲惫了。 其中一个长得酷似张飞模样的将军上前说道:“大将军,不是我们搜寻不到,大将军单看着方圆三十里的地方,地形险要,树林繁多,想要找到一支不到千人的军队,可真是太难了!” 大阿哥立时喝道:“照你的意思,噶尔丹带的这群残余部队便就此放过算了,由着他来年死灰复燃,再威胁我大清的江山?” 张飞立刻跪倒在地,顿首道:“大将军恕罪,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大阿哥沉着脸道:“你身为副帅,在此关键时刻竟敢动摇军心,我本不愿意罚你,可未免其他人再有你这样的念头,是不得不罚你。”他顿了顿,在所有人的密切注视下开口说道:“你自己去帐外领五十鞭子吧!” 张飞脸上早已经冒出了冷汗,一听完之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双膝跪地咚咚的磕了一头便起身离了帐子。很快,外头便响起了挥鞭子的声音。 帐子里面剩下的四五个将军更是提着十二分的精神陪同大阿哥周旋,所有人都知道刚刚大阿哥已经是网开一面,若论他平时杀伐决断的狠厉,此刻张飞已经被冠以动摇军心的名义,枭兽示众了。 惩罚了张飞,大阿哥也感觉到有些疲倦了,挥退了众人,余留自己一个在这帐中,静静沉思。 如今虽然是胜券在握,可无论派多大的兵力,扩大多少搜寻范围,始终都找不到噶尔丹的影子。 杀不掉噶尔丹,便不能够称为真正的取胜。可如今兵部几番催促早日决战,加上户部又几次三番拖欠钱粮兵饷,这仗,不好打呀! 大阿哥心里不是不明白,西北这一仗,几乎是举全国之力来打的,如今战线越拉越长,单单这二十万大军一日的开销,数字就已经庞大的惊人了,皇阿玛到现在还不见只言半语的责备,已经是给了充分信任了。 为了不辜负皇阿玛,也为了能够顺利迎娶小雅,这场艰难持久仗,必须要赢! 大阿哥轻咳一声,传来外面的守将,吩咐道:“从今日开始,派出去的探子要挑有家室的,把他们的家眷都给我带到军营里面来,若再探不明白噶尔丹的去向,连同家眷全都给我斩喽!” 守将得令,立刻吩咐下去,出门的时候与另外一个将军打了个照面,浅浅的行了一个军礼,便退下了。 莫卢佩着剑,十分潇洒的步入营帐中,面上带着浅笑道:“大将军何必如此沉不住气,噶尔丹已经是强弩末路,如今他无兵无粮,拿下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眼前这位莫卢,虽然跟大阿哥年纪相仿,论起大阿哥母家的辈分,却是表叔辈,且他行事稳重,又善于征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最重要的是他有“智多星”的声誉,通常遇到棘手的问题,找到他多半就会有个对应之策,所以大阿哥很敬重他。 大阿哥笑着指了指左首下方的椅子,叫来人给莫卢上茶,便道:“你就别取笑我了,兵部那群官爷,一天三份京报过来,催促我早日决战,而户部那些人却迟迟筹不到粮草,我这里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莫卢低头闻闻茶香,书生气息尽显,他抬头笑道:“原来大阿哥是为这事情发愁,依末将来看大可不必。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皇上都没有发话,兵部那群没打过仗的尚书侍郎,哪里知道这西北的情势?” 他打量着大阿哥的神色,见他似乎若有所思,便笑着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继续说道:“说句不该说的,如今大阿哥手握举国重兵,连皇上都忌着三分呢,他们如何敢对阿哥指手画脚?大阿哥可不是他们兵部的某个历任小官,而且是大清皇长子,堂堂的征西大将军!当今万岁最最信任的人呢!” 觉得莫卢说话稍稍有失偏颇,大阿哥不禁笑着提醒道:“表叔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就连我也是担当不起的。” 莫卢爽朗一笑,眉眼之间均是邪魅之色,他从小在军营里面长大,虽然生就一幅细皮嫩肉,乍一看倒像是个白面书生,可骨子里面已经被训练成一个兵油子。官场上都讲究一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到了这边疆重镇更是要运用的无比纯熟。 他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大将军这话,也忒小看在下了,虽然我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偶尔喜欢玩笑两句,可打仗却是一点都不敢含糊,这个大将军想必也是知道的,说到底也是这一连三个月没有仗打,到底也是浮躁了些,还望大将军见谅,哈哈。” 大阿哥见莫卢突然生分起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在外打仗的这些日子,他也渐渐学会了如何对下属恩威并用,如今战局不明朗,军队气势低迷,就越发要拉拢这些常年驻守在此处的官兵,否则自己便有被架空的可能。 他忙也站起来,慢步走到莫卢面前,伸手朝他肩膀上重重一拍,笑道:“表叔这话可是生分了,你我到底还是一家人,你的个性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这军营里面人多眼杂,你也知道有许多皇上派来的监军,说不定你这话明日就被传到了金銮殿上,到时候兵部的令状一到,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莫卢也见好便收,低头俯身道:“阿哥提醒得极是,属下会注意分寸。” 大阿哥点点头,脸上仍带着笑意就要转身,莫卢却说:“大阿哥,我这次来时要给你带一个消息。” 大阿哥顿下脚步,直觉上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听莫卢说:“据京城可靠来报,永和宫六阿哥近日死于天花,慈宁宫的小雅公主被感染上了天花,性命垂危。” 什么! 大阿哥险些站立不稳,要莫卢用力搀扶着才不至于跌倒,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宫里怎么会感染天花呢?小雅如今在哪里?” 按照宫中惯例,如果染上了恶疾,极有可能会被迁出皇宫养病。 莫卢叹道:“阿哥请节哀,为了六阿哥的事情,想必皇上已经劳心劳力了。只是小雅公主的事情却是棘手,虽然我极少有机会出入宫廷,却也知道,永和宫距离慈宁宫也算是有一段距离,如果说道感染恶疾,为何偏偏不是别人,而是小雅公主呢?” 清穿手札 66鸠占鹊巢 大阿哥寻着椅子坐了下来,想起临行前的那几天,跟额娘之间的关系已经跌到了历史最低点,好几日的时光,母子两个几乎是相顾无言,而且最后那一晚,自己却是在小雅的房中度过的,这些额娘若想要查明,不可能不知道。 大阿哥突然睁大眼睛,心道:额娘该不会是…… 以额娘对小雅的憎恶和对自己的担忧,她完全有可能趁机做点什么,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要如何自处? 莫卢从袖中拿出一片碎布,上面血迹斑驳,似乎昭示着这一片碎布颠沛流离,诸多阻碍才到的这里,大阿哥接过一看,上面的字是他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赫然写着:“天花祸乱内宫,六阿哥早夭,疫情已蔓延至慈宁宫,齐齐塔雅娜公主性命垂危。” 大阿哥没有问这消息的缘由和准确程度,他知道莫卢一向与京城来往甚密,这也得益于以往明珠的势力,以及他叶赫那拉的血缘。消息既然已经传到了这里,必定是千真万确的了。 莫卢沉着脸说道:“我十分理解阿哥此时的心情,若换了是我自己,也必定会沉不住气,可是阿哥如今是三军统帅,儿女情长于我们来说只能做锦上添花之用,我将这件事情告诉阿哥,是为了提防不肖之人利用这个消息来算计阿哥,可不是让阿哥冲动行事的。” 大阿哥反手抓着莫卢的袖子喊道:“你要我如何能够沉下心来?我出征打仗是为了什么?或许你是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我却是为了她!你能明白吗?” 大阿哥不顾劝阻,执意要即刻回京城,莫卢只好说道:“阿哥如此重情重义,属下实在不敢再行劝阻,只是这三军将士二十万余人,阿哥把他们弃之不顾,叫他们何以心安?” 大阿哥稍稍沉思,便点睛说道:“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万万不可传至第三人,你就在这营帐中,为我极力拖延,最多十天半个月,我便回来!” 说完不等莫卢回答,便自行走到桌前,挥笔就毫,写下一封授权书,放下笔头,他将纸张拿起,草草看了一遍,觉得没有其他问题,便连同虎符交给莫卢,郑重说道:“表叔,我知道这很难,只是事发突然,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你务必周旋!” 天黑之后,大阿哥便骑马绝尘而去,莫卢一直送他到营地之外,直到他的背影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这才笑道:“大阿哥终究还是没有吃过苦头,不知道要珍惜机会。这三军主帅何等重要,岂能是为了一个女人可以轻易弃军出走的?昔日太宗皇帝为了宸妃海兰珠也曾将三军将帅弃之不顾,如今我不过略施小计,就能独揽大权,将历史重演,哈哈,等到我亲手剿灭了噶尔丹,还担心不能封候拜爵?说到底,叶赫那拉的荣誉还得来靠我莫卢去争取了!” 此时,张飞不知道从哪个黑影里面冒了出来,还带着一小票人,十分谄媚的走到莫卢身前笑道:“多谢将军,属下定当为将军马首是瞻,不敢有半分含糊。” 莫卢爽朗一下,用力拍拍张飞的脊背,笑道:“你跟着我,可不比跟着我们这位征西大将军好得多么,我是不会动不动的就拿你们性命的。” “那是那是!”张飞不住点头,随着莫卢转身离开了。 京城,慈宁宫。现在对我来说,时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天之中,我有大半天的时间是在昏睡着,虽然我知道我被照顾得很好,被子每天都换上最柔软的,用的药也是四方进贡来的上品。可我明白天花对清朝来说意味着什么,基本上沾到之后,就宣布死亡了。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秋葵和康泽木两人每日对我寸步不离,却没有感染到天花,而且也没有听说慈宁宫里有其他的人被感染,至于气氛紧张,人人自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身为奴婢,原本就是依附他人而活的,就像是我,也要依附康熙而活,他说话间便可以要了我的性命一样。 我不敢照镜子,也不敢伸手触摸,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镜子里面满目疮痍的面孔,那曾经是多么的鲜活。 “主子,您好歹吃点东西吧。” 秋葵的声音已经十分疲惫了,我能够听得出来,她又是一夜没有合眼,我轻轻侧头望了过去,果然,她眼下乌青,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竟然也现出这样憔悴的神色来,都完全不像是她了。 我望着她手中热气腾腾的碗,闻着香气大约是人参鹿茸汤之类的,这些日子我几乎是拿这个来当药吃的,这会子我实在是灌不下去了,我感觉我的胃已经被这些东西给绞坏了。 我摇摇头,听着枕头里面的荞麦发出细碎的吱呀声音,说:“我实在是吃不下,你们分着吃了吧,不要浪费。” 秋葵将汤碗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蹲在我的床头,伸手拨动我额前的碎发,心疼道:“奴婢知道主子难受,可是不吃东西病越发不容易好了,还是勉强吃一点吧,哪怕只是喝点汤也行的呀!” 我怔怔望着床顶子,叹气道:“多宝阁下面的柜子里面,有几箱珍宝,有的从科尔沁带过来的红宝石,还没有雕琢成样品,有孝庄姑奶奶赏赐的汉白玉如意,还有些零碎的玉石玛瑙,你和康泽木偷偷把这些分了吧,这些是没有入过库,内务府将来也不会收走的。” 秋葵听完,埋在我的被子里面呜呜的哭了起来,又不敢哭的大声让我伤心,只敢小声抽搐,让人听了心里更加的难受,我的眼角也湿润起来,原本想到要多嘱咐几句的,也说不出口了。 秋葵拉着我的手说:“主子,说句大不敬的,若是您真的有个好歹,皇上和各位娘娘也不会由着奴婢苟活在世上,所以奴婢这条命是寄托在主子身上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块死。” 秋葵性格温柔,虽然平时也有些脾气,却绝没有在我面前说过这样的话,我不禁有些感动这个丫头的勇气与决心,还有对我的一片丹心。跟在我身边久了,总算也摸头了我的脾气,这样的说法,的确也能给我些许求生的勇气。 等秋葵惊觉的战起来时,我也发现屏风后面的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了。 秋葵忙上前请安,并小声说道:“太子肯来看望我家主子,奴婢万分感激,只是主子如今身染恶疾,怕过给太子,还请太子保重,快些回去吧。” 她说话间尽量背对着我,也压低声音,就是担心我听到了会难受,她哪里知道如论怎么掩藏,我也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但我现在却没有闲情逸致来自我可怜,我关心的是太子来的用意。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是带回来我想要知道的消息的。 果然,太子没有理会秋葵,绕过屏风走到我的面前,还没上前的时候我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太子,你别过来,就站在那儿便好,我如今这样一幅摸样,还是不要污了您的双眼。” 我说的不是客气话,他大约也听得出我的诚恳,对女人来说,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便是容貌和贞洁。对我这个已经进化了的现代人来说,没有比容貌更重要的,即便是死我也要漂漂亮亮的死。 太子步子稍稍停顿,却坚定不移的走到我的床边,我连忙别过脸去,我知道此刻我的脸一定是又红又肿,不过我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感动来。 “我给你带来了碧玉膏,听说涂在外伤出,可以让皮肤快速愈合,消疤除痕,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太子的声音也十分哽咽,我转过头来,抬目望他,我估计我的眼皮都已经肿了,睁开眼睛都感觉到疼痛不已,很难想象他们这些真正关心我的人见到我这副摸样心里是什么感受。 秋葵跪在地上,抖着肩膀颤颤巍巍的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太子又看着我叹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我必定全力帮你达成。” 我的眼泪再次滑落下来,我听得出这话里面的意思,可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哀怨,突然翻身裹着被子大哭起来。 太子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大约知道他的话叫我伤心了,我感觉他忙乱的坐在我的床边,试图安慰我,却又怕一开口又继续说错话。 秋葵很快上前在我耳边轻声安慰道:“主子,您想想大阿哥吧,您可是答应过要等他回来的。” 这话果然奏效,我感觉好了一些,整个人也有了生机了。 太子顿了顿,仿佛才下定决心似得,对我说:“我过来,正是要告诉你,老大可能偷偷跑回来看你了,你可千万要坚持住。” 我瞬间止住了哭,居然想着要朝太子咧嘴笑了起来,还好我忍着没有笑,我估计这复杂的样子能把鬼给吓瘫了,我兴奋的说道:“太子爷说的可都是真的?不会是为了骗我的吧?” 清穿手札 67回京波折 太子很配合的白了我一眼,说:“我堂堂太子,骗你这么一个小丫头做什么?我昨日去乾清宫给皇阿玛请安,在门外偷偷听到了皇阿玛跟内大臣的谈话,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这必定是准确的了。” 见我又要高兴,他很快给我浇一瓢冷水,接着又说:“不过你先别高兴的太早,看皇阿玛的反应,老大这次回来八成是偷偷潜回的,这可是犯了大忌,说不定皇阿玛要重罚他的。” 我连忙拉下脸来:“什么?他是偷偷回来的?”我虽然不懂这个时代的具体法律,也是知道常识的,三军统领私自回京,若是一般的人可以形同谋反,杀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太子冷冷一笑,道:“西北监军袁拾遗可是接连上了四道折子,直说大将军为女色所迷,弃全军将士安危于不顾,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皇阿玛留,倒是个忠心的人。” 我心头感觉甜蜜,太子却在我身边惊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我眼中闪着光芒看着他,很白痴的问道:“我刚刚有笑吗?”他被我气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我想了想,还是不要逗他了,便笑道:“连袁将军都说大阿哥为女色所迷了,可就是说,我的模样还算是俊俏的喽。” 秋葵见我这个样子,总算是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也跟着笑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奴婢今日可算是见到了,还好太子来了,不然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主子了,瞧这样子,大阿哥回来之前,主子这病就全部要好了。” 太子含笑着看了一眼秋葵,并没有答话,只对我说道:“说你心事重重的吧,你又实在是没心没肺,这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居然还只想着你那点小心思。” 我不服气的瘪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大阿哥都已经往京城赶了,我也是拦不住呀,再说了,我平时与大阿哥写的书信都被惠妃半路截走了,就是想要劝也是劝不上的,你就放心好了,惠妃是绝对不会看着大阿哥被皇上责罚而不管的。” 历史上的大阿哥还要活很久很久的呢,一直活到雍正时代,而且他真正开始倒霉的时候还早着呢,我担心啥?我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我自己了。 太子望着我半天,才不屑的挤出一句:“你倒是乐观!”见我却是因为沉浸在美好的喜悦之中,而气色好多了,这才笑道:“你是不是很应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调养一下自己,你现在的这张脸,真不知道大阿哥会不会觉得这一路赶回,是太过辛苦了,哈哈!” 闻言,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叫秋葵拿镜子过来给我瞧,金丝镂空镶黄铜镜里面的人,明显左右脸颊不对称,左眼皮上也因为长了水泡而鼓得老高,我真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我! 大叫一声过后,便马不停蹄的吩咐秋葵喊外面的宫女进来给我用花汁敷面,用鸡蛋白揉淤肿,还叫来青菜鸡肉粥,要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米了。 太子一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虽然我已经完全拿他当做空气,周围的人也忙进忙出的没有功夫搭理他,他却仍旧饶有兴致的看着,像是一种享受。 御林军统领徐昌茂跪在乾清宫地砖上,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软榻上的康熙黑着脸,一言不发,殿中垂首而立的宫女太监一共十余人,个个都恨不得自己立时跟墙面融为一体。 刚刚徐昌茂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征西大将军偷偷潜入京城,已经不到十里了,是单枪匹马。 各中缘由是什么,不需要他暗示,康熙便已经能够猜到个七七八八,他越发的生气,这是他执政生涯中极少遇见的。 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要背叛君父!倘若这齐齐塔雅娜让你立时背叛大清,你也要听从吗? 康熙眉头越来越紧,手中的万寿无疆茶盏已经完全凉透了,却不想要放手。突然,他神情一个变动,茶盏顺着手腕滑落到地面上,只听得清脆一声,茶叶洒在了康熙的脚边上。 徐昌茂见状,忙膝行着跪地上前,用自己的袖子替康熙擦靴子上的茶叶,康熙俯着眼睛瞧见了,也不制止,便由着他这么擦着。 这倒是个忠心的,或许关键的时候能够派的上用场。 张德胜巴不得有人出来解围,以免他自己触了枪头子,最近六阿哥没了,康熙的脾气阴晴着呢,谁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自己招祸。 “你觉得袁拾遗这个人怎么样?听说几年前你们两人一起在兵部任职。” 等到徐昌茂把康熙金靴上的茶叶都擦干净了,康熙才问道。 徐昌茂先是一惊,惊讶几年前自己和如今的西北监军袁拾遗两人不过是在兵部任给事中,区区芝麻小官一个,没想到皇上居然还记得,不禁对康熙的敬畏又加深了一份,想了想,便斟酌着说道:“回万岁,旧年臣与徐将军私交甚好,据臣所知,徐将军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 一个正直,便答出了康熙想要知道的结果,大将军私逃,对军心的影响显而易见,如果有个人能够力挽狂澜收拾残局,那么这个人必须非常忠心。 康熙点点头,说:“你带领五百精兵,替朕到金水桥去迎大阿哥,务必要风风光光,人尽皆知。” 徐昌茂不解,抬头望了望康熙,康熙又说:“对外就说是朕急招他回京的。” 徐昌茂明白了,皇上这是要把大阿哥闯下的祸自己背上,给大阿哥这荒唐的行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以安定军心。 他急忙叩头大声说道:“臣明白,臣遵旨!” 徐昌茂的背影十分魁梧,走路铿锵有力,跪了这么久竟然一点都没有行动不便的意思,是条汉子。 等大阿哥一脸疲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到达金水桥的时候,就见到,徐昌茂带着整装铠甲的御林军整整齐齐的排列着,身后的乐府乐工也早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自己一到,便高声奏乐,唱的是赫赫有名的。 同时,四周礼炮声不断,震耳欲聋,大阿哥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停滞不前。却见徐昌茂打马上前,在离大阿哥还有十步远的地方翻身下马,上前两步之后单膝跪倒,高声道:“微臣叩见大将军,将军一路辛苦!” 身后的五百御林军也齐齐下马跪地,高声道:“参见大将军!”气吞山河,颇有沙场将士的风范,大阿哥一下子怔住了,下意识的叫了起,等徐昌茂起身上前,这才小声问道:“这是为何?” 徐昌茂却笑道:“请大将军随属下去乾清宫,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皇阿玛!大阿哥在心里喃喃念道。这一路上十一天的快马扬鞭才到的京城,他早已经想明白这次回来会有什么后果,也准备好了被皇阿玛问罪,却没想到迎接自己的却是凯旋乐,这不得不让他汗颜。 木然的跟着徐昌茂走到了太和殿前面的广场,却见一小队太监宫女早已经在那边恭候着了,是额娘宫里的毓秀姑姑。 毓秀一直端着笑,一见大阿哥来先是上前跪地请安,后起身之后又端了一个福礼,这才道:“娘娘得知大阿哥凯旋归来,欢喜得紧,特命奴婢在此恭迎阿哥。” 徐昌茂忙道:“烦劳姑姑转告惠妃娘娘,皇上此刻已经在养心殿等候多时了,还请娘娘稍待片刻,等大将军参见皇上之后再去给娘娘请安。”说完便侧过头望了大阿哥一眼。 大阿哥点头对毓秀说:“徐侍卫说得在理,你便如实回禀额娘吧!” 毓秀仍然不肯放弃,笑道:“徐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大阿哥一路舟车劳顿,体态疲惫,不如先回宫梳洗一番再去面圣,岂不是更为妥当吗?” 徐昌茂自然是不肯放人的,两方正笑着僵持着,大阿哥远远瞧见张德胜小跑着过来了,他忙上前笑道:“张公公可是来传皇阿玛口谕的?” 张德胜脚步还没有站稳,便先朝大阿哥请安,抬头笑道:“奴才给大将军磕头,大将军一路辛苦,皇上特意吩咐赐浴龙涎香汤,请大阿哥跟随奴才过来吧!” 皇上身边的张德胜都过来拿人了,毓秀自然也是不敢在阻拦的,白了徐昌茂一眼,便自行告退了,徐昌茂也舒了一口气,把人成功的交给张德胜,便也退下了。 大阿哥一路跟着张德胜进了乾清宫,原本想着等待自己的或许是一间阴暗的小屋,没想到眼前真的是跟张德胜口中说的那样,香味弥漫,是皇帝才可以用的龙涎香的味道,四个肤白貌美的宫女正围着浴桶抛洒花瓣,见他进来,全都笑盈盈的上前细心替他宽衣解带。 直到置身在浴桶之中,被温热的水汽包围,两肩和手臂都被轻柔又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摩着,似乎连日来的疲惫也渐渐扫空,他开始沉浸在其中,暂时不去想这之后会有什么等待着。 清穿手札 68有惊无险 熟悉完毕过后,大阿哥被张德胜领着来到乾清宫西暖阁,一路上,张德胜始终与大阿哥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大阿哥能感觉到张德胜心里的提防,心中不由得哑然失笑,都已经进了乾清宫了,还担心会跑到哪里去? 看来确如自己意料之中的,这必定不是个好征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张德胜让大阿哥进去之后,自己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将门合上,大阿哥沉着的看着,再次整了整衣袍,便抬步入内。 绕过一块楠木镶边水墨双龙戏珠屏风,正见到康熙歪在软榻上看书,鼻梁上还架着西洋镜片,见自己过来,眼皮都没有抬上一下,可看样子也不像是沉迷在书中。 大阿哥低着头,阔步走上前来,双膝果断跪倒,大声说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无疆。” 康熙闻言,才像是刚看到他过来似得,抬手把鼻梁上的镜片提了提,隔下手中的书籍,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朕的大阿哥回来了,怎么,西北的仗这么快就打完了?噶尔丹呢?” 大阿哥心中不是滋味,明知道皇阿玛这是刻意在挖苦自己,却无从辩驳分毫,这样的感觉就跟一丝不挂袒露在街市让众人观摩一样。 他盯着康熙脚上的黄底靛青龙纹靴,心中惭愧道:“回皇阿玛,噶尔丹大势已去,儿臣正在全力捕获。” 康熙冷笑道:“也就是说,你没有把噶尔丹捉回来了,那你自己回来做什么!” 话到后面半段,他已经是极不客气,几乎咆哮着喝道。大阿哥不敢辩驳,只得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康熙忍了忍心头的烦闷,侧目逼过去,道:“说吧,虽然朕早有耳闻,但还是想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大阿哥抬头打量康熙的神态,他突然感觉到好陌生,眼前这个神情凌厉,目光坚毅,周身投射着迫人气势的皇帝,与幼年时那个手把手的教自己拉弓射靶子的阿玛,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大阿哥一时不敢开口,却见康熙怒而拍桌子道:“你可真的是有本事了,如今翅膀长硬了,竟敢威胁朕了,你以为朕有本事能让你成就这份不世之功,就没本事让你遗臭万年了吗?” “皇阿玛!儿臣万万不敢威胁阿玛!” 大阿哥第一反应是不断的磕头,事先他也早知道自己此举一定是会犯皇阿玛的忌讳,可彼时远在天边,如今却是近在眼前,切实感觉到这份天子之怒,心中不免有些胆怯恐慌。 康熙沉默半响没有说话,大阿哥自然也是不敢贸然开口的,屋子的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面萦绕出来的阵阵龙涎香的味道彰显着房子里面是有人在的。 “皇阿玛,儿臣和小雅是真心相爱的,求皇阿玛成全!” 许久,大阿哥才下定决心,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这比下定决心给康熙写上陈情奏折,要难得多。说到底,总归是自己理亏在先,冒险回宫在后,皇阿玛若要处罚自己,无可厚非。 “所以,你就能够抛下西北二十万将士,冒着我大清西征战果前功尽弃,逆贼噶尔丹死灰复燃的危险私自回宫?” 康熙因为情绪激动,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又急剧连咳几声,大阿哥忙跪着上前,试图要为康熙捶背,康熙别过身去,只好低头为康熙倒一杯梨木小方桌上的茶水,双手诚惶诚恐的捧了上去,却被康熙猛的掀翻在地。 杯子瞬间被摔成了碎片,大阿哥望着地上的碎屑怔怔发呆,印象中皇阿玛几乎不曾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此刻,他完全能够感受到皇阿玛的伤心,当初任命自己做征西大将军时,皇阿玛也是力排众议,乾纲独断的。二十万大军将领这个位置实在太举足轻重了,若是人稍微有点歪心思的人,即可轻而易举的裂土封王,到时候皇阿玛的位置势必不保。皇阿玛不但是倾尽全国之力在打这一场仗,更是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给了自己。 他就着陶瓷碎屑急剧磕头,口中边求道:“求皇阿玛息怒,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顾大局,实在是罪该万死,但求皇阿玛保重身体,否则儿子即便是立时死了,也是无从抵过。” 碎屑子深深扎进了大阿哥的额头,一时间血迹横流,空气中很快便弥漫出一股甜腥味道来。 康熙终究是心软了,闭着眼睛摆摆手示意大阿哥不必再磕头,让他叫来张德胜收拾,又要派人去请太医。 一番折腾之后,康熙面上已经十分疲惫了,大阿哥一直坐在一侧,静静的见皇阿玛批阅案牍上的奏折,一连一个时辰,连手边的茶水都没有顾得上去喝一口,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 额娘一直觊觎皇阿玛的位置,盼望着自己能够取代太子,可真的当上皇上又有什么好的?肩挑重任,又要时时提防他人,这样的皇位要来又有什么意思? “你下去休息一晚吧,明天天亮,朕就派人送你走。” 康熙的声音似乎从飘渺峰中传来,大阿哥连忙抽回思绪,细细咀嚼之后才明白皇阿玛的意思,忙道:“皇阿玛,儿臣千里迢迢回宫,是为了……” 康熙猛一抬手,打断大阿哥的话,用一种无法抗拒的语气说:“你就在乾清宫偏殿住下,哪里都不能够去,如果此次不能带回噶尔丹的首级,那边带你自己的头颅回来吧!”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康熙额头上的川字越来越紧,大阿哥凝神听出是惠妃的声音,心里更是着急的捏了一把汗。如今皇阿玛正在震怒,额娘跑来干什么? 不等他应下,惠妃便不顾张德胜的劝阻,生生推门而入,一见到大阿哥便上前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哭道:“逆子!你为什么要私自偷偷跑回来,你这样子要将你皇阿玛和额娘置于何地?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这么为她稀里糊涂的去断送皇上的千秋大业吗?” 这时她才发现大阿哥额头上缠着绷带,神情微微一怔,似有些许不忍。康熙只感觉心头十分的烦躁,大阿哥也是十分着急,额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惠妃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康熙面前跪下,哭道:“皇上,逆子如此大逆不道,置皇上的千秋大业于不顾,臣妾恳请皇上诛杀此逆子,以保大清江山永固!” “额娘……” 虽然明知道额娘这样做是为了保全自己,可他刚刚惹得皇阿玛伤心,又让额娘如此冷漠,只感觉胸中翻滚欲烈,整个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惠妃不理会大阿哥的哀戚,继续昂然说道:“求皇上成全!” “够了!” 康熙怒而喝道,一旁的张德胜原本准备要上前劝阻,也被吓得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听康熙对着惠妃怒喝道:“你以为你这样请旨,朕就不敢准奏了吗?不说历朝历代,就是我大清也有怒杀皇子的帝王!你若是想要你儿子死,就只管在这里闹吧!” 惠妃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原本想着康熙一定震怒,与其让他下令处罚儿子,倒不如自己先狠下心来惩罚,等见到儿子受了苦,说不定就会激起他慈父的心肠,毕竟从小到大,康熙对这个皇长子一向都是疼爱有加的,只是,根本没料到康熙会是这样的反应。 见惠妃也因为自己受了辱骂,大阿哥忙醒过神来,顾不上自己伤感也跟着上前跪在惠妃身旁,磕求道:“皇阿玛息怒,额娘是恨铁不成钢,并不是故意触怒皇阿玛的,求您宽恕额娘吧!” 大阿哥跪在地上磕头,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又崩裂出来,纯白的砂浆上血印赫赫,看上去甚是可怖。惠妃又是恐惧又是内疚,只得拉了大阿哥的手,对他哭道:“额娘这样对你,你还为额娘求情……” 大阿哥也触泪落地,道:“儿子明白的,额娘这是为了要救儿子,刚刚皇阿玛已经开了金口,明日便送儿子回西北。” 惠妃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只得伏地痛哭,连日来的提心吊胆和恼怒此刻都化成了泪水,倾泻而出。 康熙开口叹道:“好了,都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大阿哥忙扶起惠妃,准备告退,惠妃欲言又止,见康熙的神情又不敢贸然开口,康熙猜中了她的心思,不屑道:“朕的千秋大业,岂能够是一个逆子就能破坏得了的!”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惠妃只得默默离开,康熙又补了一句,“大阿哥今晚上哪里都不能去,给朕老老实实在乾清宫待着,如果再敢违背……”他声音一顿,故意给了他们考虑后果的时间,才道:“你们母子两人自己看着办吧!” 大阿哥却站着不甘心走,千里迢迢赶回宫来,就是为了要见她一面,确保她无恙才能够心安,若皇阿玛怪罪下来也便认了,可皇阿玛一不打骂二不降罪,却偏偏要阻止自己去见已经近在咫尺的最思恋的那个人,不觉得有些残忍了吗? 清穿手札 69迢迢思念 惠妃见状,连忙拉扯他的袖子,小声在他耳边叮嘱道:“你想拉着额娘一块死吗?”大阿哥这才迫不得已的忍下来,默默对着康熙垂首躬身行礼,与惠妃一同告退。 两人在乾清宫门口准备分别,惠妃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大阿哥,见他眉色刚毅了不少,身形却越发单薄了,许是连日赶路不眠不休的缘故,便心疼的伸手附上了他的脸,含泪道:“儿子,别怪额娘心狠。” 大阿哥也伸手附上了额娘的手,感觉昔年额娘白玉手腕又因岁月无情而松弛了不少,眼下虽然已经是黄昏,夕阳余晖中,额娘眼角的刻纹却依旧掩藏不住,这都是常年忧虑重重的缘故,心里更是阵阵发酸。说:“儿子大了,却不能够为额娘分忧,还不断为额娘添祸,儿子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了。” 惠妃心下安慰,摇头含泪,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此时毓秀也走上前来,大阿哥忙嘱托毓秀好好照顾惠妃。毓秀搀扶好惠妃,十分歉然的对大阿哥说道:“大阿哥莫怪,自从阿哥出征西北,娘娘便没有一日不担忧阿哥,是憔悴了不少,如今见到阿哥平安无事,心下宽解,身子自然就能够调养回来了。”说着忙掏出手绢,替惠妃拭泪。 惠妃也接着说道:“是啊,只要你平安,额娘便无欲无求了。”末了她又叮嘱道:“慈宁宫你是不能够再去了,‘天之之怒,伏尸百万’,今日你躲得过一次,明日你绝躲不过第二次,别再考验你皇阿玛的容忍度了。” 大阿哥只得点头,扶着惠妃下台阶,也小心叮嘱道:“额娘光顾着担忧儿子了,真正事到临头,还不是一样的不管不顾,为了儿子,连乾清宫都敢闯,儿子此生能有额娘这样的母亲,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惠妃听着心里受用,却回想起来似乎有阵阵不祥,张德胜已经在一旁催促大阿哥回宫去了,惠妃见再多说下去只怕要引起康熙怀疑,虽然说君无戏言,但事关重大,还是小心谨慎些好,便嘱咐毓秀拿了银票给张德胜,好好的说了些话,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大阿哥转身准备进殿时,抬头望了望已经有些被黑夜包裹着的乾清宫牌匾,终究没有说一句,默默入内,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大阿哥便在蒙蒙亮中被房中太监催促着赶快动身出京城。他穿戴整齐之后,被八名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跟着,齐齐出了乾清宫。 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终究是叹气一声,转身预备出宫。小雅,即便是突破重重险阻,万水千山的赶到京城,却还是不能见你一面,没有我的日子,你独自面对病痛,可怎么熬下去呀? 快到太和门时,见前方有两个人正默默站在拐角处,走进两步,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太子,大阿哥忙欢喜着快步上前给太子请安,太子也笑着走过来很豪爽的免了大阿哥的礼,笑道:“大将军如今可是意气风发,建功立业指日可待了!” 大阿哥汗颜,苦笑道:“太子就别挖苦我了。”他看了眼跟在太子身后的太监,又道:“太子这么早等在这里,是来送我的吗?” 太子点点头,两人借一步说话,话题自然是围绕小雅。太子大半夜前来为自己送行的感动,很快被担忧所代替,大阿哥抓紧太子的袖子恳切道:“眼下皇阿玛不让我见她,额娘又对她是那样的提防和厌恶,我就是心里再着急,也是使不上力气的。太子肯出面维护,于我来说实在是恩同再造,我一介草莽,不敢承诺什么,只是将来太子荣登至宝,我必定会粉身碎骨以报答知遇之恩便是。” 太子含笑着点点头,气度雍华,说道:“你只说错了一点,眼下不是君臣之间的知遇之恩,而是你我之间的兄弟情分。”大阿哥正在感动之中,太子又用力扶了大阿哥的肩膀,笑道:“等你真正凯旋而归之时,我必定出城三十里,迎接你得胜还朝!” 大阿哥心绪沸腾起来,神情坚毅,拱手说道:“太子放心,臣必定不辱使命!” 天大亮时,张德胜悄身进了康熙的寝房,康熙已经起床了,独自走到榻边坐着,指尖似有似无的轻弹桌角。 张德胜走到面前时,康熙问道:“可已经出宫了?” 他连忙低头回道:“是的,奴才悄悄跟在后头,亲眼见到大阿哥带着侍卫骑马出了城门,这才敢来回禀。” 康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有御赐的大内侍卫做脸子,私自回宫而引起的军心动荡之说便可以不攻自破了,只是大阿哥此番肆意妄为,来日定要好好教训才是! 康熙起身下地,张德胜忙跪下替康熙穿靴子,见张德胜似乎还有要说的话,康熙推开他,自己伸手一提靴腿子,赏了一道眼风给他,“还看到了什么,想说就说吧!” 最严重的左不过是齐齐塔雅娜被人抬了出来去城门送大阿哥了,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倒是可以考虑成全他们。 如果齐齐塔雅娜能够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张德胜却道:“回皇上,太子亲自去送大阿哥了,两人还私下里说了好一会话,旁人都没有听得真切,不过看他们二人的表情,像是一同商量好了什么事情一样。” 康熙闻言大惊,心里直是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扶了扶桌角才算是站稳了,半响,才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太子和大阿哥已经大了,接下来陆陆续续的就该轮到三阿哥,四阿哥他们了。” 接下来的话康熙并没有对张德胜说出来,他慢慢的撑开双手,由张德胜替自己穿戴龙袍准备上朝,心里却道,他们不再是小孩子了,都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要开始结交朝臣,要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朕也开始老了。 我穿戴整齐,从昨天晚上一直躺在暖榻上直到深夜,秋葵和康泽木不断的进进出出,我知道她们是去门口帮我看大阿哥来了没有,她们告诉我,大阿哥被张德胜带进了乾清宫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 她们怕我担忧,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的,秋葵还笑道:“听说徐大人还带了五百御林军在金水桥迎接大阿哥呢,礼炮声震耳欲聋,还好咱们没去,不然肯定会给吓坏的。” 康泽木笑着想要接过话头来,见我一脸阴沉的,便忍着没有做声。许久,我才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康泽木看了看怀表,说:“主子,已经子时了。”她忍了忍,还是说道:“就让奴婢们服侍主子歇下吧,说不定明天一早就看到大阿哥了,到时候主子一脸乌青,叫大阿哥看了又该心疼了。” 我想了想,探看外面夜色,猜想他今晚上一定不会来了,虽然很想飞出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康熙有没有为难他,还是点了点头,康泽木说得有道理。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一觉惊醒,吵着要去见大阿哥,秋葵和康泽木无比失望的告诉我,大阿哥一早就给遣送出宫了。 “好几个大内侍卫跟着,大阿哥实在行动不受控制,这才没能过来看主子。” 康泽木一出声,秋葵就急忙给她递眼色,埋怨她不要说得这样直接。 我仍然不相信,自己动手穿戴衣物,吵着说要跟着出宫,秋葵她们知道我脾气犟,认定的事情谁都拉不回来,正着急呢,却见太子不经过通传的进来了。 我稍稍冷静一下,就见太子挥退她们两人,自己找了一个椅子搬到我身边坐下。这连日的相处,他已经跟我比较熟悉了,即便我现在妆容残缺,衣袍不整,他也这样大大方方的坐在我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我,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在意繁文缛节。 “他走了吗?”我感觉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带着哭音,心里难受极了。 太子上前坐在我的床榻旁边,轻轻伸手把我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说道:“他还会再回来的,你要实在伤心,就靠在我肩膀哭一会吧,我不会嘲笑你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嚎嚎大哭起来,虽然没有看他的脸,但看他微微躲避的肩膀,我就知道我的哭声只怕是刺痛了他的耳朵。可我不管,我就要好好的发泄自己的情绪,要不然不等别人来害我,我自己就能够把自己给憋死。 好久,我才消停下来,大阿哥的肩头湿了一片,我有些歉意的望着他,我这里没有男式衣服,他只怕要顶着这一身行头回宫去换了。 “今天早上是我去送的他,他看上去不错,只是很担心你。” 我的鼻尖一酸,险些又要落泪下来,我望了望外头,窗外已经是腊月的天气,这个时节在外面骑马一定很辛苦吧! “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来看我,这份心意足以抵挡任何思恋,我已心满意足。” 清穿手札 70蹊跷 太子沉默着没有说话,我可以想象,他是在竭力理解我口中所说的情感,恐怕像他这样天生孤傲的人,是没有办法为心爱的女人做这样近乎疯狂的浪漫的。 我转移了话题,说:“太子,你觉不觉得我这个病来得太过蹊跷了?” 说是感染了天花,刚得病那几天,我真的是被吓坏了,就感觉自己应该快要死了,天花啊,绝症呀,而且死的样子疮口流脓,亲妈看了都会嫌弃的。 可是,过了这一个多月,虽然我一直没有勇气去照镜子打量自己如今的模样,可我也能够感觉到虽然身上脸上起了不少的疙瘩痘痘,又红又痒,可绝没有宫人们口中说的天花那样可怕的症状出现。更奇怪的是,整个紫禁城,除了永和宫的六阿哥,就只有我这里被传出感染了天花,而且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声称被感染过了。 太子凝神想了想,说:“这些日子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每日来看你神思困倦,反应迟缓,我虽然不是医家,可也知道,这绝不像是性命攸关的征兆。” 自从病了之后,秋葵和康泽木受我的叮嘱,每日必定要开窗通风,可随着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开窗便的奢侈起来,她们便每日在室内供上新鲜的鲜橙腊梅,做清新空气之用,这样一来,房间里面也常常伴着幽香。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感觉头脑又清醒了不少,便说:“看来这宫里面的太医都叫人收买了,这才查不出具体病因来,如果我猜的没有错,这里面该是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太子也陷入了沉思,想了想,才道:“你的意思是,请宫外的太医来为你诊治?” 我期盼的望着他,眼神足够给出答案,他似乎有些不忍,还是别过脸去摇头道:“这太棘手了,而且如今大阿哥私自回宫,追究原因只怕无人不知道是为了你而来。你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一举一动原本受人关注,如果我请宫外太医进来,只怕没有走到朝阳门,这边已经听到风声了。” 我目光又暗淡下来,知道太子说的根本无从反驳,可又有些不甘心,要不是我这该死的病症,我今日早已经策马扬鞭,跟随大阿哥而去了。如果要我现在安安心心的待在这里,只有全力追究我为什么而生病这个理由,才足够我消磨这大断的寂寞时光。 见我这个样子,太子终究是有些不忍心,只好叹气道:“好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大阿哥好好照顾你,就必定会履行诺言就是,找宫外医家进宫一事,我自然会妥善安排,你等消息就是了。” 我眼神里面迅速燃起了欣喜,几乎要拍手笑出了声,直冲他眨眼睛,笑道:“果然是太子爷,够意思!” 说着我还伸手在他肩上狠狠一拍,太子也已经多半认同了我不是得了天花,这样我的病该是不会传染,这举动没有任何威胁了。 这哥们实在是不错,可历史上海说他荒淫无道神马的,看来绝对是诬陷了! 他有些惊讶,很快淡定下来,很故作清高的站起来到我的手够不着的位置,整了整衣袍,淡然的看了我一眼,说:“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改日再过来瞧你。” 我急道:“你别走呀,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哎!” 带着我的呼声,太子已经飘然绕出了屏风,大约还在后面站定了一下,戏谑的说了句:“来日方长。”便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房中了。 我努力调节自己,不去想让我忧伤的事情,反而,我应该庆幸才对,有几个女人这么幸运,能够遇到一个愿意用生命去爱你的人,大阿哥这样的举动,让我进一步的意识到,他把我摆在比他自己,比他拥有的一切,都要更加高的位置,这辈子能够遇到他,已经是泼天的福气了。 太子回到毓庆宫,望着这满殿的金碧辉煌,竟然感觉到有一丝丝的无所适从。历朝历代的后宫从来都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自己虽然身为储君,于情于理上都不应该去干涉皇阿玛嫔妃之间的争斗,而现在很明显的是,小雅已经深深的被卷入了其中。 可道理都很明白,为什么当她睁着无辜的双眼恳求自己的时候,那种感觉竟然是无所适从的,这种陌生而有惊喜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悄悄打动了自己的经脉,并且长住于其中的? 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万一查出一个两难的境地,该如何面对呢? 十大侍卫寸步不离的跟着大阿哥一直骑马到了京郊丰台大营附近,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自出发之后,一行人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此刻已经离紫禁城三十里地,大阿哥便望了望天色,笑着冲身后说道:“咱们到前面的营里面歇歇脚吧,正好我在那里有几个部下,过去打声招呼。” 随行的侍卫个个脸色凝重,像是从来都不会笑一样,其中离大阿哥最近的打马上前几步说道:“大将军,此番路途遥远,还请稍作忍耐,皇上曾有明示,西北不可一日无大将军坐镇。” 大阿哥心里的烦躁感随即上升,自这些人跟着自己出京城,就感觉到这一路必定要受到严密监视,刚刚不过是小小的试探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 大阿哥笑了笑,没有说其他,却暗暗留心下来。 皇阿玛,该不会那样绝情吧,用我打完西北这一仗之后,这十大侍卫难道要就地将我押解回京吗? 我撘着秋葵的手,临窗立着,望着天空中飘然落下的雪花,这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我伸手过去欲接,秋葵忙提醒道:“主子,小心着凉,您的身子还虚着呢。” 我笑着叹道:“又过了一年了。” 半个月之后,我焦急等待的心情渐渐转化为平静的时候,太子再一次踏入了我这慈宁宫,其实并不是我的,我只是借住在这里而已。 他没有带上贴身太监,阴沉着脸,递给我一个小木盒子,我接过,触手的感觉,只是再寻常廉价不过的木头,一定不是富丽堂皇的毓庆宫里的东西。直觉告诉我,这极有可能跟我的病状有关。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病状又减轻了不少,应该是跟心理压力得到宣泄和放松有关。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来一看,里面只有一块有些残旧的破布,上面赫然的血字迹,歪歪曲曲的,看着触目惊心,该不会是人临死前的遗言吧!想要借着这个东西来告诉世人一件惊天秘密什么的。 我正脑补着剧情,太子却一把夺了过去,不屑道:“我看你也瞧不出什么来,就让我告诉你吧,这是在太监房里面搜到的赃物,就是这个东西害得你现在都不能够出门见人,而且六阿哥的死因,也很有可能跟这个有关系。” 我不明白的指着那一块破布,说:“怎么这个东西是病死的人生前用过的吗?” 这样仔细辨认,那上面的血字迹,又像是一种难看的红色图案,是用粗糙的颜料染上去的,不是我们寻常穿着绣娘手工织就的。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这种粗布麻衣,我竟然一时认不出来了。 太子十分吃惊的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哑然失笑道:“这已经很明显了好不好,要不然你怎么会这样神神秘秘的拿过来给我看?只是,既然是下人的东西,又这样肮脏,怎么回混进我们平时使用的东西里面呢,这很轻易就会被人给发现的呀!” 太子脸色恢复了傲慢,像是找补回来一样,将盒子放到圆桌上,背着手慢悠悠的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底下人心思细密着呢,咱们平时用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要经过他们的手,若有心并且串联成一气,想要用细微的法子做成什么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说完他还象征性的看了看秋葵,吓得那丫头立刻面如土色的跪下直磕头,“主子,奴婢对主子赤胆忠心,若有陷害主子的心思则天诛地灭,而且死后落入地狱永不超生!” 秋葵这一脸认真的摸样倒是把我给逗乐了,我笑着拉起了她,埋怨的看着太子,说:“你看你,好端端的吓唬我的丫头做什么,现在我得了天花,其他人都不肯来伺候我,你再得罪了她,回头她丢下我走了,你就亲自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吧!” 太子原本只是想要说明宫女太监们管事的重要性,刚好秋葵在旁边,便拿她做比喻,没想其他,这样一来,他也给逗乐了,啧啧道:“这丫头也真是有意思,你这里若是留不下她了,回头到我的毓庆宫里,必定重用就是。” 我们两笑了一会,我正色道:“你今日来,可是查出了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吧,我能够承受得了。” 太子收敛了笑意,凝重道:“是惠妃。” 清穿手札 71矫枉过正 在紫禁城生活了四五年,谁人看不惯我,谁人对我真心,我心里早就有了结论。只是,我如今的心境不同,惠妃这个名字在此刻冒出来,对我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了,那毕竟是他的额娘,以这样强硬的姿态横在我们中间,甚至意欲要至我于死地,这把我们三个人共同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我语气有些瘫软疲惫,问道:“可是查明白了么?确定是她?” 太子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的看着我,我终究是闭眼叹气着说:“好吧,我也认了,既然她这么的不顾惜她的儿子,我也没有不要为她着想了。” 太子忙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躲呗,实在躲不过那就只能够跑了。” 刚巧康泽木给太子端来一杯茶,听了我这话,太子接过茶的手险些不稳,杯子晃荡了一下,他们三个人都同时笑了起来。我十分莫名其妙的望着这几个,“你们笑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不然难道要我去跟她打一架?” 太子低头抿茶,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我转移话题道:“那给我找的宫外医官的事情可有着落了?” 太子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我忙道:“没有关系的,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够查出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别有太多压力,你为我做的我都会铭记于心。” 我一脸认真的说,结果他又笑了起来,把茶杯递给康泽木,便过来伸手摸摸我的头发说道:“我都安排好了,过几天宫里的胡太医回老家醒亲,只跟我一个人说过了,我让那医者扮作胡太医过来给你请脉,完毕之后立即派人送他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他伸手过来的时候,我条件反射的脖子往后一躲,他落了个空,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他一边说我一边点头,脑海里面直冒出一个偷汉子进宫的画面,自己也被自己的邪恶想法逗乐了。 见我一脸不怀好意,太子故意蹙眉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我急忙摆手笑道:“没有没有,太子爷安排的想必都是极好的,奴家听命就是。”天呐,我竟然入戏的这样快,这是春宫图上演的节奏吗? 这个时候也只有我这样的还能乐观的起来,我见到康泽木和秋葵两个人望着我的眼睛都快要冒出小星星了,我忙抓住机会的朝她们抛了一个媚眼。若那个宫外的医生长相还凑合,就给她们其中一个说媒! 不做亏心事是最幸福的,惠妃这么看不惯我,说到底是因为她妒忌我,怕我的出现给她带来不同以往的境遇罢了,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我看她怎么自绝于大阿哥面前,从她开始对付我的一刹,她就注定了要输。 “原本私放男子入宫在内宫是大忌,不过你既不是皇阿玛的妃嫔,也不住在后宫,总是要方便一些的,但说到底对名节也是有损的,如果……” 太子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连忙着急打断他,“没有如果!我觉得很好,就这么办吧!” 这下,是三个人齐齐望着我了,眼中都是不可思议。 我这样也算是思维极度活跃了吧! 几天之后的一个中午,太子真的领着一个太医模样的人进了慈宁宫,身后还似模似样的跟了一个小药童,演得可够逼真的嘛! 秋葵和康泽木早就准备好了,在罗汉床上隔了一块小屏风出来,又在我的手腕上撘了一块薄布,完全把我捂得严严实实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叫那人瞧见,我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整个用力坐起来把屏风一推,大声说道:“你们有没有常识的呀,望闻问切一个都不能少,要不然就看不准确拉!” 本来这古代的医学就落后得很,还这样给自己设限制,怎么能够看得好病? 那医生大概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一见到我的庐山真面目,忙吓得跪在地上只顾磕头,我这才看清楚他胡子都已经花白了,跟我想象中的白面郎中完全不在一个调子上,我十分抱歉的看了看秋葵他们,默默的老实了。 太子坐在一旁轻咳道:“无妨,你只管把脉便是。” 医生如临大赦,康泽木也重新替他放好了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这才见到他战战兢兢地伸手为我把脉了。 我正疑惑着他的医术究竟怎么样时,他开口了:“斗胆请贵主张口,伸出舌苔看看。” 秋葵忙蹙了眉头,还没说话便见我已经迅速的朝医生吐了舌头,为了让他看得清楚,我还特意往前倾了倾,太子已经表示快要看不下去了,别过脸欣赏墙角的腊梅。 医生受宠若惊的点了点头,又捻胡子沉思了一会,我知道他渐渐进入状态了,就是要他把我当做普通人才好,要不然误诊了怎么办?再弄个医生进宫可就不容易了。 过了一会,太子见时间差不多了,便问:“可有诊断出什么来了?” 医生听罢,忙抽回了手,走到太子面前深深鞠躬,慢条斯理的说道:“方才草民近观贵主表象,,贵主起丘疹色红,灰白色鳞屑成斑,小者如豆,大者如钱,日久蔓延,扩大成片,整个过程必然伴有瘙痒症状。” 我忙应道:“对呀,说的没错,伤口处有时候奇痒难忍,她们又不许我用手抓,担心会留疤,只好用鹅毛扇子一道一道的抚,还算是好些。”我对着医生的医术渐渐燃起了信心。 医生见我认可他,也更加有信心了,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接着说:“贵主患病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有些脓疮部位已经结痂,可能稍有疼痛。总体来说,病体呈缠绵之势头。” 太子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问:“想必你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那依你看来,她这病还有多久能痊愈?”太子爷给人的压力好大呀,不过我也好奇。 医生沉着道:“太子放心,只要按照草民的吩咐,这荨麻疹不出半个月便可以痊愈了。” 荨麻疹?我恐惧了这么多日子的天花竟然是荨麻疹? 好吧,我又是惊喜又是绝对丢脸,当初还要死要活的,原来不过是一种小小的皮肤病而已。 秋葵和康泽木两人好生送了太子和医生出去,回来的时候还学给我听,说太子是如何警告那医生的,说:“若到了宫外听到半句这里的闲言碎语,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秋葵笑道:“太子就是太子,说话都是不同凡响呢!” 我撑着头笑道:“要不,把你送给太子当格格怎么样?刚刚他还问我要你呢,说不定就是看上你了。”把这小丫头羞的红着脸又急又气的跑开了。 康泽木双眼通红的望着我,我想起了刚刚医生说起我病情的时候她紧张的模样,便把她招过来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主子我命大的很,这点小事情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的。” 康泽木哽咽着转身过去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知道她这是紧张之后的放松,情感需要宣泄一会,便也由着她了。 我真是太幸福了,这些是做亏心事的人永远都感受不到的幸福! 遵照医生嘱托,我的病算是一天天的有了起色,原来我前面接近两个月的时间一直都是吃错药的状态呀,可怜我这瘦小的身板,才不过十五岁呀,还在长身高发育的年龄呀!我的神! 这天起床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脸上的浮肿差不多都消下去了,红豆豆至少在脸上找不到了,当然不排除这面双鱼纹铜镜本身色差的关系。 我正要高兴,就听见外头通报,说佟嫔娘娘来了。 我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她来做什么? 康泽木忙出面维护我道:“她来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的,主子不如推病不见吧。” 秋葵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却摇头说道:“她很少来我这里,怕是有什么事吧?听听也是好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关了这一阵子,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秋葵和康泽木这才不情不愿的把佟嫔给请进来了,我穿着极为平常的家常衣服,就在寝殿里面接见她,她一身姹紫嫣红,整个人穿的跟春天里的鲜花一样美丽动人,可就是神情带有微微的愁。 想必她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吧,这是我的第一个感觉。虽然从她进门开始,我就从她眼中看出了对我的不屑一顾。很显然,这后宫女人都是比位分比吃穿的,她衣着华丽,当然比我这朴素的样子高贵得多。 我就坐在榻上,冲她笑了笑,说:“娘娘莫怪,我还在病中,就不起身给娘娘行礼了。” 玉容稍稍有些不高兴,很快调整笑道:“不妨事,本宫说两句话就走。”也没有人招呼她坐下,她便自己扶了宫女的手,找个离我近的地方坐了下来,先是仔细的打量了我,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只好笑道:“托娘娘的福,我还活得好好的,区区天花而已,还要不了我的性命。” 我可以感觉到一旁警惕着的秋葵和康泽木对我的反应狠狠点赞,就差要拍手称快了! 清穿手札 72玉容的盘算 我得意的冲她们使眼色,便见到玉容十分落寞的低下头来,拿出帕子装作要抹眼泪,说:“那就好。”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要我相信她在担忧我?我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为了场面上不至于太尴尬,我还是好心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快点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吧! 玉容像是有些为难,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得,慢悠悠的说:“你知道吗?我虽然只在嫔位,可因着姐姐的缘故,就连四妃都不敢不敬我三分颜面,这宫里头也算是人人都羡慕我眼下的风光富贵,皇上对我母家恩宠至此,也实属罕见。” 我正在猜度她没头没脑的说这番话到底是啥意思的时候,只见玉容突然够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吓得我差点没有尖叫起来,见她一脸诚恳又面带哀怨的对我说:“可你知道吗?自从册封以来,都快整整一年了,皇上至今都没有翻过我的牌子,连手指头都不碰我一下,内务府那帮人必定都在看我笑话!小雅你知道吗?我不甘心!” 啊?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我不觉得好笑,这玉容小小年纪,终究是沉不住气,现在这是要变成深宫怨妇的节奏吗? 见她停顿下来不说话,我知道她是在等我的反应,出于礼貌,我也便压低了声音,颇为同情的说:“想必是皇上政务繁忙的缘故吧,娘娘也无需多心,皇上原本就不大常往后宫来的,其他娘娘那里想必也是一样的。” 听了我的话,她像是得到了安慰一样,冲我甜甜一笑,我全身又开始不自在起来,虽然她跟我的年纪差不多,还都属于小丫头片子的阶段,笑起来这天真无邪的面孔跟真的似得,可她忘性真的就这么好吗?忘记了是谁让穆贵人在淮山糕里面下毒害我的事情了吗?话说穆贵人哪里去了,好像自从那次之后一直没有见到了? 玉容笑道:“是啊,你看我,在这宫里也没有什么朋友,难得跟你年纪相仿的,这么能过来找你说说话,真是开解多了。” 我嘴巴快要张成o型,她大概也觉得亲近过头了,十分不经意的伸手挑了一丝碎发到耳后,换了一个话题,神色凝重道:“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这次染病的。” 终于步入正题了,前面的都是为了刷好感,让我相信她下面说的话的,我立马来了兴趣,装的很好奇的神情。 她点了点头,说道:“前几天我宫里的太监总管徐千英,在景仁宫附近发现惠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的,样子甚是可疑,还以为她偷了什么东西,便带人过去捉拿,谁知道却从这宫女的内衣中搜出了这个。” 她示意身后的水烟宫女拿上前来,我才注意到她们过来的时候是带着东西来的。 一个纹饰十分普通的荷包打开之后,里面掏出一块残旧的破布,那上面的图案跟太子拿给我看得一模一样,应该是从一块布里面撕下来的。 我忙问道:“这是什么?” 玉容解释道:“我当时也觉得奇怪,那宫女若真是小偷,宫里金山银山堆砌,怎么不见她去偷,偏要偷这么一块肮脏污秽不堪的东西。”她说着还十分嫌恶的看了那布料一眼,用手绢点了点鼻翼。 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干嘛废话那么多,真当人家看不穿她的伎俩么?快说正题呀妹子! 她一点都不理会我的着急,很有耐心的整了整衣服上的玉带和褶皱之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后来我翻遍了医书,又不着痕迹的请教了宫里的太医,才知道这破布上居然染着可以让人皮肤渗毒的药水,只要将这布煮开,毒药就会完全漫在水里面,再适时寻了机会下给要害的人吃穿用度之中,便能达到目的。” 我感觉胃里面翻江倒海,我绝对不会承认我喝过那破衣服煮过的茶! 玉容没有发现我脸色正悄悄改变,或者她正盼望着看到我沉不住气的时候,她又装作满腹同情的说:“我不敢耽搁,忙让人严刑拷打那宫女,再加上四下里打听到的一点蛛丝马迹,总算是摸出了大概的头绪,原来在永和宫也发现这种可疑的东西。”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里面根本没有泪水,她像是捏了鼻子一样的叹道:“可怜那六阿哥,年纪还这样小,竟然也已经遭到了如此毒手。”说着她还很有天分的看着我,十分担忧的说:“雅公主你也是跟六阿哥一样的症状,我好担心你也会每况愈下,不过还好今日见到你的气色总算是可以的,这我便放心了一些了。” 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把早上喝下去的鸡汤给吐了出来,差点没有溅到玉容的鞋子上,可这气味想必是很有特点的了。 玉容恐怕没有见过这样污秽的场面,急忙被水烟搀扶着起身,一张小脸眉头立刻蹙成了橘子皮。秋葵忙招呼人上前收拾,一边过去给玉容请罪,直说我这阵子因病胃口不好什么的,玉容也装的很大度,忙摆手说没事。 熏香熏过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味道了,玉容也真是有耐心,在一旁等到现在才对我说了最后的话:“你要小心惠妃,我现在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这件事情跟她必定脱不开干系。” 说完她还十分同情的望着我,见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要跟她说的,又好言安慰了一番,放下礼物,然后才告辞。 玉容一直淡定的走到慈宁宫外,才十分嫌恶的回头狠狠的唾了一口,愤愤骂道:“真是晦气,看她那样子想必也是活不长了的,还不趁现在快点为我办些事情!” 水烟也十分心疼的左右检查玉容的衣服,用手绢摸了摸完全看不出痕迹的衣服,这才附和道:“就是,真不知道那个野丫头哪里好了,让大阿哥那么喜欢她?不过正因为这样,这下主子也有的瞧了,那丫头夹在惠妃和大阿哥中间,想必一定很艰难呢!” 玉容这才解气的一笑,伸手点了带你水烟的眉心,虽然水烟的年纪比她大十多岁,她还是装的十分老成的笑道:“你呀!谁让你野丫头前野丫头后的乱叫,人家可是堂堂科尔沁公主呢!” 水烟捂嘴言笑,扶着玉容的胳膊上了软轿子,一行人匆匆离开了。 秋葵和康泽木都不敢看我,屋子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我坐在榻上不说话,脸色阴沉。 如果太子和玉容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这惠妃可真是太阴险了,我也就算了,六阿哥才多大,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也能够下得去手来? 我让秋葵准备了些礼物,让她和康泽木两人同行,替我去永和宫看望一下德妃,表示一下我的心意。 她们两回来的时候说:“德妃娘娘愁眉不展的,虽然勉强对我们笑了笑,但还是看得出她心里是极为难受的,这个冬天她一定是要缠绵病榻的了。” 康泽木也点头附和道:“娘娘得知主子的病情有所好转,还感激的向菩萨念了声阿弥陀佛呢,说总算是听到一点好消息,那些都是娘娘带给主子的礼物,全是大补滋养的东西,还嘱咐主子一定要让太医配着药一起用。” 我望了望她们带回来的大红大红的几个盒子,看份量足足比我送给她的要多了两三倍,心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又问了她的病情,知道只是郁结于心,只要时间来磨平伤痛,等到来年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必定是能够活泼起来的。 德妃终究是个有福气的,从一个小宫女上位,将来可是要做皇太后的,眼前这一点小挫折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的,她能行的! 只是可怜了小六。 到了小年夜的前一天,外头突然通报,说一个时辰之后皇上要过来,我们都惊呆了,纷纷说皇上来这里做什么? 秋葵急道:“慈宁宫里始终是有病气的,皇上万金之躯,万一来这里沾染到了病气可怎么办?到时候那些人又会说成是主子的不是了。” 我哭笑不得,这丫头也太会入戏了,就笑道:“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自己都不介意来我这污秽之地,你替他着急啥?难不成你还敢出去挡驾?” 康泽木也在一旁悄悄掩口偷笑,秋葵急得瞪了她一眼,我见她那样子越发觉得好笑,便放声大笑起来。嗯,这样开怀对病体是再好不过的了,就应该这样子的。 说笑归说笑,我们还是很认真的准备迎接康熙过来,屋子重新被整理了一番,虽然我觉得已经十分整齐有序了,她们还说不妥,前后进出的忙得不亦可乎。 开窗通风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虽然事先已经把我转移到了火炉边上,又给我裹了厚厚的毯子,我还是打了几个喷嚏,抹着眼泪笑道:“我没事,你们继续啊!” 清穿手札 73人命如纸 她们连忙深福告罪,又是加快手脚的关好了窗子,又添了屋子里面的地火,点燃了熏香整个走了一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就听到外面通报的人说,皇上就快要到了,请主子出门迎驾。 我已经整好了装扮,就等这一声吩咐,便被她们两个人扶着慢慢走出房间。终究是病了这些日子,我的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人也感觉到有些累。 我要赶快养好身体,这个状态怎么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过完今年,我在紫禁城里面就待了整整五年了,这里的一切从最初的神秘向往,渐渐变成了厌倦懈怠。这里的所有,都让我觉得要闷得透不过气来。 康熙大步流星的踏上台阶,见我迎风而立,忙伸手要拉我起来,说:“外头风这么大,你也不担心自己的身子吃不吃得消,快随我进去吧!” 康熙这样说,我的宫女们和我才算是放下心来,看来他只是来探望我的,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这就好办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我这是有多久没有看到康熙了,竟然发现他的黑发丛中有一根亮闪闪的白发!梳头太监没有帮他拔掉吗? 进屋坐好,让过茶之后,康熙见我有些局促,便开口道:“你这里的情况我都听张德胜说了,如今看你气色甚好,知道是痊愈了,朕心甚慰。” 我腼腆一笑,表示感激,心里却在催促着:“皇上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实在没有就快回去吧,您在这里我实在是有些不自在呀!” 他见我始终不语,便自己端了茶喝了一口,不经意的说:“你也太大胆了,竟敢在内宫与朕的皇子私相授受。”他语气十分平淡,像说出来的根本只是一句平常的问候,却已经吓坏了我这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了下来直说该死,秋葵和康泽木更是脸上没有了血色,生怕康熙的下一句话就是要把我拖出去暴打或者别的什么,要知道我还在养病呢! 我闻言大吃一惊,连忙扶着椅子背站起来跪下,诚惶诚恐道:“皇上,小雅该死,但小雅与大阿哥是真心相爱的,还望皇上成全!” 对于我们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总的来说还是很叫人尴尬的,如果我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说不定要羞愤得上吊了才算,但这生米好歹都没有煮成熟饭,我就乐意做个睁眼瞎子。 康熙刚刚不经意的看似发怒,总是让我有些惧怕的,毕竟要了我的小命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我死不要紧,大阿哥怎么办? “真心相爱?这词到不陌生。”康熙有些冷笑道:“若个个都跑来跟朕说什么真心相爱,大清礼法何存?皇家威严何存?” 我只得将头越埋越低,康熙这样耐着性子给我普及礼法什么的,我反倒不害怕了,要知道领导骂你,那说明他还肯用你,要是领导已经觉得你没用了,是不会再多跟你说一句话的了。像康熙这样的,跟我说的话越多,那我就越安全了。 见我不出声,他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难喝?”便吩咐身边的张德胜,“叫人去把祁门山雾拿过来。” 我心叫着乖乖,这大冬天的冒着严寒去乾清宫拿茶叶过来,这一来二去的功夫,难不成他还得在我这里待上半天? 我又不敢开口问,只能就这样继续跪着,他总算发现了我故意装出来的摇摇欲坠,让人扶我起来,赐了座。 他又说:“朕今日来,是要给你还个公道的。” 我睁大眼睛,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见张德胜招呼一声,外头呼啦啦的进来好几个人,进殿就扑通的跪下直磕头。来人都面生得很,看着都是中年仆妇,只有一个模样姿色都是中上,气度也还不错。 我指着她们问康熙:“她们都是什么人?” 康熙示意张德胜跟我解释,张德胜便来到我面前哈着腰说:“回雅公主,这些都是经过严格审查,是公主致病的罪魁祸首。” 我惊讶一声,又仔细看了看这些人,她们脸上手上果然多处都有伤疤,看来是经过严刑拷打的,而且身上的旧衣服都是新换的干净的,大约是为此刻准备的,有的身上还残留皂角的味道。 我有些不知道怎样应对,只茫然的回头看康熙,这些人一看就是受人指使的,我都不认识她们,她们哪里有理由来害我?康熙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吧? 那个衣裳稍微体面一些的妇女开口了,正色看着我说:“奴婢们一时不察,让伴有毒素的汁液混进了公主的汤中,让公主致病,奴婢罪该万死,无论公主怎样责罚,都心无怨言。” 可我明明看出她眼神中的倔强,就像是把一切都看穿,却又无力改变的那种眼神。 我一问,才知道这些中年仆妇都是在御膳房里面当差的,不属于宫女的范围,都嫁过人的,丈夫大概也是在宫内当差,是伙夫什么的。 刚刚那个跟我说话的,就是她们的管事,想必也是这次事件中最大的责任人,按惯例,全家必死无疑了。 张德胜见我不说话,忙提醒道:“皇上天恩,把这些人交给公主发落,是生是死,全凭公主的一句话了。” 可我一时没有了主意,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康熙,他这样做到底是有什么用意?打死他我都不信他会有闲工夫来管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会相信这漏洞百出的疏忽? 他这样做,似乎只想证明什么,可我一时想象不出。 “那就,都打发出宫吧,打发的远远的,生生世世不让她们进皇宫就是了。”我有些疲惫,挥挥手说道。我注意到我开口之前,那几个人都是面如死灰的,开口之后,她们都像是重获新生的看着我了。 张德胜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有些吃不准的望了望康熙,康熙也是一脸疑惑,提醒道:“小雅,这些可都是差点要了你性命的人,你就这样轻易的放过她们吗?” 我只好装的非常玛丽苏的站起来说:“皇上,相信这些人都是无心之失,如今小雅也已经痊愈,不妨给她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说完之后我自己都为自己的厚脸皮深深折服了。 我当然也痛恨那些给我带来伤害的人,可也绝不忍心滥杀无辜。特别是明知道是个坑的情况下,我是不会主动往下跳的。 康熙像是有些下不来台,也不说话,只正眼打量着面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妇人,我真担心他一个念头就要了这些人的性命。 外头有了响动,我正想着是不是去拿茶叶的人回来了,却见到德妃被人扶着,一脸泪痕的走了进来,见到康熙便扑通一声的跪下哭道:“皇上万福。” 康熙忙起身下来亲自扶她起来,担忧着说:“这寒冬腊月的,你怎么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说完使劲捏了捏她稍微单薄的衣衫,命张德胜把自己的大氅拿来,亲自给德妃披上。我对眼前这帝妃温馨的一幕有些不忍直视,只好装作低头欣赏自己的脚尖。 德妃对康熙说道:“皇上,臣妾听说皇上已经查出了散播天花恶疾的罪魁祸首,也顾不上身子弱,未经传召就来这里,还望皇上恕罪。” 康熙点点头,说:“朕原本也想叫你来,又怕一来二去的损了你的身子,既然你已经来了,便坐下一块听吧。” 德妃落了座,忙仔细打量殿里的几个妇人,眼神哀怨,像是要把这些人的面孔都深深记在心里一样,突然哀怨的说道:“皇上,臣妾的六阿哥死的好可怜,求皇上如论如何都要替六阿哥做主伸冤呀!” 我感觉我的头稍微有点疼,德妃这个时候来分明是搅局子的,只怕康熙心里头要高兴吧,眼前这几个可怜人,怕是逃不脱厄运了。 果然,康熙严词恳切的说:“你放心,六阿哥是朕的皇子,朕自然会为他做主。”德妃才稍稍止住了哭泣,低头拿帕子擦眼泪,我注意到她的动作配着表情,婉约含蓄浑然天成,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任是哪个男人看了都会生出怜惜的感觉的。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的多了,康熙发落了眼前的这些人,全都赏了沓面之刑,就是把人的手脚捆绑严实,拿带了水的牛皮纸一层层的盖在脸上,完全阻隔呼吸,一层一层的盖下去,人就窒息而死了,死之后的惊恐表情会很深刻的印在纸上,栩栩如生,如鬼如魅,想想都是恐怖的。 我试过站起来为这些可怜人求情,我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康熙的震怒里面,随着那几个可怜人的哭天抢地,然后被几个大力太监拖了出去,殿内又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我瘫软的坐在椅子上,连日以来的好心情被今天这一闹,恐怕要缓上好几天才能够。冷眼看着德妃跪地叩谢皇上主持公道,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恶心,忙说体力不支,借口回房了。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反正我没有出来恭送,我在床上抱着膝盖,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突然感叹这里的人命真的是薄如纸片。 但愿她们来生投个主子的胎,不要再做奴婢了。 清穿手札 74谋划出宫 今年的年宴,我的位置被安排的十分靠前,甚至在宜妃和荣妃的前面。康熙左右的位置,是德妃和惠妃。 惠妃穿得十分华贵,赤金流云旗装上点缀的是大朵大朵的鲜红牡丹,旗头也是珠翠环绕,鱼尾发髻后头垂下米珠那么大的粉色水晶,是十分珍贵的,妆容也是极尽奢华,烈焰红唇,像是血滴一样。 她全程都笑得十分雍容,任是谁来跟她敬酒都是一口抿干,那些场面上的话左不过都是大阿哥在西北功勋卓著,是为国之栋梁,惠妃的好福气还在后头之类的。 我冷眼看着,似乎对康熙十分明显的息事宁人态度有了新的认识。毕竟现在最大的矛盾是西北的噶尔丹,与之相比,什么宫闱内斗,什么伤天害理都是小儿科。 正义和邪恶,从来都只是相对而言。成王败寇,从古至今都是天道。 我又细细打量了德妃,相比她对面的惠妃,她就朴素低调得多了,一身毫不出彩的宝蓝苏绣旗袍,头上也是星星点点插了几只朱钗,妆容亦是十分寡淡,只是头上插了一支七宝琉璃桃花簪子,才恰到好处的点缀了她的身份。任谁一看,都是一副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的模样,偏她还全程极力微笑着,十分礼貌的应对来人的问候,极力坚强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 果然,康熙已经注意到她,让张德胜把自己面前的一盅山药排骨汤给德妃端了过去,并嘱咐她不用起身谢恩了。德妃收下之后,感激的看了一眼康熙,又恰到好处的拿手帕出来点了点眼角。 这个女人最终能成为后宫的最高主宰,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时,惠妃十分刻意的看了我一眼,眼中似乎带着血,笑道:“恭喜雅公主你大病初愈,你个性开朗活泼,这宫里往后怕是又要添欢笑了。” 我礼貌的端起酒杯,还没有对她示意,便见她先一步仰头喝下,杯口朝下,眼神挑衅,似乎在对我示威。 我不慌不忙的笑道:“多谢娘娘抬爱,小雅生性如此,只怕今后也要少不得给娘娘添麻烦了。”不等她说话,我也仰头大口喝下这桂花酒,嘴里苦涩,一直弥漫到心间,我却面不改色。 惠妃定定的望了我一眼,不再说其他,便又转头与其他嫔妃说笑去了。惠妃无疑是今晚最大的主角,从来没有觉得她在众位嫔妃之中也能够这样众心捧月,只是我却知道,这巅峰的辉煌过后,必定会伴着漫长的孤寂,做人,还是要时刻为自己留条退路才好。 我开始担心大阿哥了,非常担心他。 年宴之后,我找了个机会,跟太子说我想出宫去找大阿哥。 太子差点没有被我吓坏,在毓庆宫里面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旁人,这才慌慌张张的去外面吩咐太监不要放进任何人,还把门给关了。 我好奇的看着他,虽然我也熟悉这宫里的规矩,可我没有这么紧张呀,又不是没有出过宫。 “你知道从这里到西北有多远吗?就算是骑上千里马,最快也得十多天,别说你不是大病初愈,就是好端端的,也要走走停停,路上花一个月的时间也是有可能的。” 太子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个时代的女人通常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运气背一点的出嫁公主,嫁到关外蒙古草原的,路上仪仗护卫什么的总有千人,总得走超过两个月的样子,一个女孩子孤身上路,只怕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儿科,我在现代走过太多的地方,见惯了大好河山,良辰美景,是不会甘心整日蜗居在这小小的宫廷之内的。 我无所谓的说:“我知道呀,可路总是要人来走的,大阿哥能够千里迢迢的从西北来京城看我,我怎么就不能去看他,再说了,这又是一年过去,那场仗至今还没有一个结果,你就不担心吗?” 托惠妃的福,阻断了我和大阿哥之间唯一的书信联系,就算现在能够写信,我也不好意思写了,落在第三个人眼里那多难为情呀! 太子想了想,又劝道:“且不说这一路上有千难万难,单是你从这宫里出去,就已经很不简单了,你要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只有年老色衰的宫女退役之后,才能出去的,寻常嫔妃更是一辈子都无法踏出宫门一步。” 我急道:“所以我才过来找你替我想办法的呀,你是太子,在这宫里总有人会听你的,对我来说千难万难,或许对你就是轻而易举呢?” 太子语塞,惊讶的望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故意赌气的鼓鼓嘴,背着手就要往外头走,“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也能够想到办法!” 我故意放慢脚步,给太子反悔的机会,终于,就在我准备推开门的时候,才总算听他叹道:“好吧,我答应你先替你想想办法就是,可这种事情我也很难保证。” 我立马欢天喜气的转身奔到他面前,就差伸手抱他了,我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如果我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我非得闷死不可了。” 我开始盘算着要带康泽木出去,一来我路上需要人照顾,二来康泽木身上还是有些武功的,一般的土匪强盗总是能够应对过去的。 我没有注意道,太子看我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温柔了。 感觉玉容对我是很失望的,有一次在御花园里碰到她,实在避不过去了,便面对面的跟她打了声招呼,她却白了我一眼,指桑骂槐的,又是拿竹子比喻,核心的意思就是要说我胆子小,惧怕惠妃的地位,才打落牙齿活血吞什么的。 我苦笑起来,这好话坏话都让她给说尽了,我倒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不过我回想起来,前段时间的年宴上她好像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倾国倾城的,可好像没有什么人去搭理她,康熙更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坐在角落那头,她只好自斟自饮,感觉满凄凉的。 秋葵跟在我身边,刚刚本来要出面保护我,给我阻拦了,见玉容总算是带着人走了,这才安慰我说:“主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不过是个无宠嫔妃,仗着主子性子好,只敢在咱们面前显摆罢了。” 我笑了笑,转身说:“我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去跟她计较呢?”我心中的爱太多,已经把整颗心都填满了,没有位置再装下仇恨,抱怨什么的了。 像惠妃,玉容这一类人,总是很可怜的,她们心中没有爱,因为爱她们的人太少,而她们对爱的索取又太多。 人,还是知足常乐的好! 要知足常乐,就得珍惜眼前人,就得尽快到大阿哥身边去。我打定主意,除了催促太子为我安排之外,自己也跟康泽木悄悄商量,开始收拾东西了。 秋葵自然也要跟着去的,康泽木没好气的对她说:“你从小时候入宫到现在就没有出去过,外面是什么样子你怕是早已经忘光了吧,宫里的规矩你是无可挑剔的,可出宫之后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遇到劫匪只怕要举手投降了,到时候是要主子来保护你还是怎么?” 秋葵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低下头委屈的都快要哭了,我忙作势要打康泽木替她出气,好言安慰道:“你康姐姐是怕你跟着我们出去受苦,哪里就是瞧不起你了,我们总是还要回来的,你留下帮我照看好屋子,我这里的宝贝这么多,可要留神当心,低下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的手脚可灵活的很。” 想起上次中毒,我就心有余悸,我的一切衣食起居都得经过这宫里人的手,被人下毒谋害的机会也是太多了一点,真要防起来也是防不胜防的,索性嘱咐她们两个人惊醒着些罢了。 秋葵一听,我将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她,顿时存在感爆棚,又想着即便是跟我到了宫外也怕是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宫里条陈森严,出宫本就不容易了,别拖了后腿才好。 她拍着胸脯的跟我保证,如果弄丢了一样东西,就拿命来赔给我…… 我脸上画了一道道黑线,丫头,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的,你不用太当真,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说我也不靠这个吃饭的…… 出宫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准确的消息了,在一个冰雪消融的日子,太子迎着阳光走进了慈宁宫,十分惆怅的对我说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惊喜的跳了起来,抑制不住激动的对他说:“真的?这么快就安排妥当了,我几时可以出宫?” 太子一幅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只顾着喝茶,把我的胃口吊得老高,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十天之后,内务府会放一批退役宫女出宫,我想办法把你和康泽木混在这堆宫女里面,事先也会跟王双前打个招呼,他不会不看我的面子。只是你们的年纪摆在那里,行事一定要万般小心低调,若是让不相关的人看出来再告上去,会连累很多人无辜丧命的。” 清穿手札 75王双前拦驾 我急忙点头,现在如论他说什么我都会点头的啦!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完全被即将要出宫的喜悦所代替了。 这十天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了,我做了无数个美梦,才迎来第十天的黎明曙光。康泽木早已经把东西收拾妥当,捧着一套不怎么起眼的汉装对我说:“主子,此时出门要委屈主子穿戴均与奴婢一致了。” 我急忙从铜镜中抽身,对她笑道:“傻姑娘,你还跟我说客气,这算得什么委屈,在紫禁城这么多年,你也变得这样迂腐了?你忘了我们当年一块骑马在草原上驰骋的日子了吗?” 康泽木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手中的汉装随意抱在胸前,眼神无比向往,说:“当然记得,奴婢能够伺候主子,实在不知道是修了几世的福气,奴婢今次能够随主子出宫,一路上得以照料主子起居,奴婢实在只有感激的份,只是都说世间人心险恶,今朝出门,还望主子要特别小心才是。” 我心道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做事说话都是老气横秋的了,还学这宫里的女人们讲什么前世今生,我记忆中她可是不信佛的呀。 蒙古人都信奉长生天,看来康泽木终究是年纪小,信仰什么的还是有改变的可能的,我偷偷的想。 我如今看什么东西都是顺眼的,我见康泽木比以往稍微啰嗦了点,便站起来拉着她转了一个圈圈,笑道:“是是,木姐姐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这出门第一个应该要注意的,便是改了这口头称谓,你我就姐妹相称吧,外人面前,你万万不能够说自己是奴婢了,以免起疑。” 康泽木还要推迟,见我坚持,这才勉勉强强的愿意在外面唤我做小姐,要直呼其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的,我也便由着她去了。 神武门外面早已经集中了上百号的退役宫女,个个脸上都是喜笑颜开的,在宫里时间待久了,好久不曾见过这样生动活泼的表情,想起要回家,即将与父母家人团聚,摆脱这深宫里面提心吊胆的日子,对她们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呢。 她们穿着都是五花八门的,肩上背着绣花包袱,里面都装得满满的,已经整齐的排好了队,等着递出宫牌子给太监验明身份,便能够获得自由了。 “冀州安乡张氏桂英,上前一步。” 太监高喊一声,前面第一排的一个嘴巴长得有点大的宫女立马上前一步,利落的小跑到太监面前的桌边站着,双手提着包袱几乎要垂到地上,整个人瘦小瘦小的,身板看上去像未成年人,可相貌摸样,却如同快四十了。 我感叹这深宫的确摧残人,花朵一样的年纪进来,凋谢了才能出去,这还算是幸运的,毕竟还有重回人间的一天,而那些不幸的,早已经横死他乡了。 随着一个个的查验身份,一个个的放出宫去,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我虽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也知道分寸,眼看着自己离那扇门越来越近,心也突突的快要跳了出来。 就在我身旁这一列快要走完的时候,突然听见前面有了异常的响动,忙随着大家一块扬长脖子望去,只见一个细皮嫩肉的太监挽着袖子,像拎小鸡一样的把一个退役宫女的衣领子提了起来,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拿主子的东西妄想带出宫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宫女急忙跪地磕头,手里捧着那一串珍珠项链说道:“公公饶命,这项链是端贵人主子送给奴婢做陪嫁的,绝不是奴婢偷来得,请公公明鉴啊!” 宫女说完,急忙磕起头来,我离她足有十几米的距离,都能够清楚的听见她磕头的声音,这可是水泥地,这样磕几下,非得破皮不可。 可那公公却一点怜惜的意味都没有,仍然趾高气扬的说道:“你说是主子赏的那就是了?宫女有多少私己,咱们这里都是有记录的,我怎么不知道贵人有赏过你这玩意?废话不多讲,来人,给我拉下去,调查清楚了再说!” 那宫女登时哭成了泪人,弱弱的抗拒着,哪里能够敌得过两个大力太监过来拿人?我前面的宫女见了直叹气,说:“这下子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放出去了。” 另一个宫女也叹道:“这群内务府的公公可真是心狠,一定是欺负端贵人主子失宠多年,而那宫女又没有及时的把东西孝敬给他,这才做了埂子拦着人不让走,遇见这事,也只能怪她倒霉了。” 我有些看不过眼,却也是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节外生枝的,身后的康泽木也忙拉了我的袖子,一个劲的朝我使眼色,我知道她这是不放心我,便朝她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让她放心。 底层的肮脏污秽,果然是更加*裸的,只怪我如今已经自身难保,无法帮她们做些什么了。 那太监处置完那可怜的宫女,便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都给我警醒着些,可别放了偷东西的人出去喽!” 剩下的人一听,个个都心惊胆战了,人潮有短暂的涌动,立刻又恢复了整齐,再也没人敢说半句闲言碎语,甚至脚步都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更坏的是,神武门另一侧的守卫见到这边的动静,便带了一小队人过来探听情况,双方交谈两句之后,他们竟然留下来协助处理了。 我和康泽木急得像热锅上面的蚂蚁,神武门的人干预进来,光王双前一个人不顶用的呀! 我踮着脚,往王双前的方向看去,他坐在门里面,身旁各有一个小太监伺候着,这符合他内务府大总管的身份。他似乎也发现了人群中的我,翘着二郎腿忙放了下来,似乎要起身出门。 我恼怒这王双前办事不利,明知道今天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还要派一个眼皮子浅的人来守门,这下可惹出好歹了吧。 见王双前走到那队神武军面前,像是交涉了几句,那神武军的领头便朝我们这一队人看了看,我和康泽木忙底下头,心扑扑的跳着,过了一会抬头时,总算见到那队人离开了,这才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王双前还是有些本事的嘛,刚刚是错怪他啦? 正心下暗喜呢,又发现王双前一个箭步的冲上前来,我以为是来找我的,忙要使眼色,便见他从我身边越过去,十分利落的给后头的人请安,我不敢回头,只听得他高声叫道:“奴才给佟嫔娘娘请安!” 我感觉整个后背脊梁都麻掉了,肢体都僵硬了,心里直叫道大事不好,平白无故的这尊大佛怎么恰好出现在这里了? 王双前接着谄媚笑道:“这大太阳底下的,娘娘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事,只管直呼奴才一声,奴才必定立刻去景仁宫供娘娘差遣。” 只听见身后佟嫔的声音传了过来:“倒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觉得这些宫女们毕竟是些老人了,在宫里头服侍了一辈子,去了外头恐怕难得觅对人家,本宫这里准备了一些香包宫花,便送给她们,她们能够收下,说出去也是一个体面。”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王双前会是一个怎么样的表情,他一定是堆笑的合不拢嘴才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连退役的宫女都肯泽被恩宠,奴才就先替这些宫女们谢过娘娘的好意,只是虽然还没有到盛夏,这暖春的热气也很是迫人,不如娘娘把这差事赏给奴才来办,娘娘便随奴才到屋里歇歇脚如何?” 哎,王双前虽然是骨头轻了一些,好歹也是能够办事的,内务府大概就是需要这样的管事,八面玲珑不得罪人,又能够办事的。 只是骨头太轻,不够得人尊敬。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奴才中只需要乾清宫的张德胜能够震住人就好了,对其他的来说,会阿谀奉承,几乎是求生的必备技能。 佟嫔身边的水烟忙掩鼻说道:“要娘娘去你那没有窗子的小屋歇脚?王公公,你也太会抬举自己了吧?” 佟嫔大度的轻喝道:“水烟,不得无礼。”又笑道:“本宫也是贪图这天气好,出来活动活动,整日待在宫里,也怪闷得慌。” 说完,我便听到花盆底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她像是在近距离的观察这些退役宫女似的。 只见王双前突然闪到我身边,正好挡住佟嫔的视线,又堆笑道:“那么便让奴才来伺候娘娘吧!” 我心里赞叹这王双前果然心理素质够硬,都火烧眉毛了,还不忘要跟玉容周旋。只是我听玉容这语气,像是完全有备而来的,这王双前能够糊弄过去吗? 果然,却见玉容拉下脸喝道:“本宫就不劳烦王总管了,王总管只需要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康泽木身子似乎微微往前一颤,她也觉察到了玉容的不怀好意。其实我也心慌得很,只是事到临头,也只能够硬着头皮装过去了。 76太子解围 玉容迈着高傲的步子,从我身边慢慢经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只见她慢慢转身,玉手很自然的搭上随后跟来的水烟的手腕,笑脸盈盈的说道:“这一届的退役宫女,有好些个姿色尚可,还算是年轻貌美,王总管可是完全查验好了身份,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吧?” 王双前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忙小步迈上,笑道:“回佟嫔娘娘,这一批一共一百四十六名退役宫女,全都年满二十五岁,而且当值年间并没有作奸犯科的行为,承蒙皇上太后恩典,内务府再三筛选,这才被放出宫另行婚配的,当中万万不敢有浑水摸鱼,还望娘娘明察。” 我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玉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本来就已经十分令人费解了,偏她说话还意有所指,难不成? 玉容听了王双前一席话,掩口微笑道:“王总管言重了,本宫不过是随口一问,王总管至于如此紧张吗?你看你额头上的汗。” 说完,她轻笑着让水烟赏给他一方帕子,我双手紧握着包袱,想着一会被她揪出来之后的说辞,却听得身后一声,“太子驾到!” 一众宫女们似乎颇为意外,愣了愣神之后全都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口中直呼太子千岁,我也顺着人群跪了下来,心里高呼菩萨来了。 玉容脸色有异,随即调整过来,笑着端步走到太子面前,见风尘仆仆的太子赶来,笑道:“这什么风把太子给吹过来了?” 太子稍微整了整衣冠,微微欠了欠身,也笑道:“给佟嫔娘娘见礼,娘娘金安。”佟嫔也客气的回礼道:“见过太子。” 太子笑道:“方才孤在太和殿那处与众位内大臣辞别之后,觉得疲惫非常,便随处走走,不想见到娘娘在这里,只当有什么热闹可以瞧瞧,便过来了,不知道娘娘在这里有和要事?可需要孤效劳?” 玉容年岁比太子还小,对皇宫来说她是初来乍到,两人这个对面而立,很明显在气势上输给了更加游刃有余的太子,更何况说起来,玉容还不是这宫里头正儿八经的主子,底下的太监宫女们,没少在背后议论讥笑她,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于是,她客气道:“太子说笑了,太子如今跟皇上学者处理国事,本就十分操劳了,本宫哪里还敢给太子派差事,让太子费神,今日不过是随处看看罢了,这正要回去了呢!” 玉容明白刚刚太子是在有意无意的给她施压,也十分聪明的转圜过去。 说完,玉容竟然真的飘然转身,扶着水烟的手慢悠悠的迈步子离开了,我准备好的一百个要出宫的理由竟然都没有一个能够派得上用场,更笑话自己刚刚还吓得差点出了一身的汗。 接着,听太子吩咐王双前:“这都快要日晒中午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没有放出宫去,都惊扰到娘娘了,我看你这差事也是当得越发好了。” 王双前自然是头捣如蒜的应承着,太子便深深看了我一眼,也走了。 我望着太子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感觉到一种凄凉的意味,这一场貌似是太子完胜玉容,可是,我竟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跟着前行的队伍慢慢接近我心中那扇象征着自由的大门,这种预感也渐渐烟消云散了,我脸上慢慢露出幸福的微笑。 宫外的阳光似乎格外的明媚一些,明明在宫里还是早春,一到了宫外,似乎艳阳高照,就快要到夏天了。随行的宫女几人大多有亲人到城墙外面接,实在没有人接的,也会用遣散银子雇城一辆车轿子回家乡。大约知道今日是退役宫女放还家乡的日子,神武门外面齐聚了好多小摊小贩,趁机招揽生意。 还好这个年代没有城管,面对荷包丰满,又不熟悉市价行情的宫女客户,这些商贩可以小赚一笔了。 我和康泽木笑着跑过集市,听到陌生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这感觉就好像刚从山中被放出来,回到尘世一般,什么都是稀奇可爱的。最重要的是天黑之前不用再回到那个樊笼,想到就觉得无比畅快。 我们手上拿了好多小零食小玩意,全都是在路边摊上买的,做工虽然粗糙,就是感觉比宫里的好。 康泽木笑道:“奴婢可真是托主子的鸿福,才能够这样畅快的玩乐,真是舒坦极了。” 我笑着白了她一眼,说:“康姐姐,你又忘记了,在宫外要喊我的名字,再不济那就只叫一声小姐,这主子二字可是要给我好好收起来了。”康泽木连忙恍然大悟的笑着赔罪。 正说笑着,面前来了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子,个头小小的,脸上还有许多麻子,就这么硬生生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本就已经不喜了。 只见他堆笑着故意凑到离我们很近的距离,说:“两位姐姐是不是从皇宫里面出来的,可需要车马轿子,小的拉客的轿子可是新做的牛皮软轿,保管姐姐坐着舒服。” 康泽木看了我的脸色,忙档到前面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走。” 说着就要拉着我离开,那中年人倒也没有拦着,只是站在原地,仍然不怀好意的笑着望着我们,叫人毛骨悚然的。 “小姐,那个人还跟在我们后头呢。”康泽木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有些担忧的说道。 我往后一望,果然见到不远处那人还跟着,康泽木虽然有一身的武功,但年纪太小,加上社会经验浅,这才过于紧张的,于是我安慰道:“没事的,他只是想要招揽生意而已,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别给人偷走钱包就行,再说你不是很会打架吗,像这样的就是一下子上来四五个,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吧!” 康泽木被我逗笑了,很快忘记那一点点的不愉快。 我们在市集中穿过,一直谨慎的手拉着手避免走散,等人群渐渐没有那么拥挤了,我们才放慢脚步停下来整理自己身上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掉,可是前面的市集中间好像有商贩发生了争执,在那里吵架,堵着路,两旁的行人都走不通,康泽木似乎护着我从墙角挤过去,谁知道却被人一撞,给挤到胡同里面来了。 “真是的,这可是天子脚下,就没有官兵出来管管吗?”康泽木有些嘟哝道,我却十分好奇,垫着脚想要听听那些人吵什么,图个热闹。 没提防,身后有人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忙回头一看,正是刚刚见过的那个长相猥琐的矮个子男人,正笑眯眯的看着我,刚要发怒,就见康泽木一把将他推开两米远,举着拳头喝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人像是完全没有料到我们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也有这样大的力气,一时怔了怔,随即又笑道:“两位姐姐何必要这么动怒呢?我不过是看着姐姐长得还算年轻的份上,好心来指一条出路的。” 我不大明白,便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他笑道:“你们这些退役宫女,都是年老色衰没男人要了,与其回到家乡受父母兄弟鄙视,倒不如就留在京城,我保管你们能够风风光光的过活。” 康泽木正要出言教训,我拉住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对那人笑道:“你说的好出路是什么呢?” 那人像是得到了勇气,忙要凑近,我立即退了一步,康泽木便虎视眈眈的上前,他又是害怕又是不敢,只好停在原地小声道:“醉红楼每日宾客不断,我看你们两个姿色还算可以,何不?” 康泽木不等他说完,上前便是几个大嘴巴子,直打得他低头找自己的鼻子,我则在一旁喝彩笑道:“打得好!这群人贩子估计专门挑退役宫女下手,我看应该报官把他给抓起来,看他已经祸害了多少人了!” 被放出宫的宫女好歹也是经过了后宫起伏叠壮,保住了一条性命的人,哪里就由得这些市井小民肆意欺凌?想想就觉得可气。 我正睁眼看热闹,却不想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巴,刚要张口呼喊康泽木,鼻子却陡然闻到一阵奇怪刺鼻的香味,眼前的事物在我眼前渐渐模糊,只听得康泽木惊呼一声:“主子!” 等我们两个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双手反绑,关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面了,一同被关的还有四五个女子,看着都是年纪轻轻,双眼迷茫害怕的,大约也是被骗过来的,简单一问,才知道她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主子,这都怪奴婢!”康泽木把脸埋进了膝盖之间,不敢看我,只知道小声哭泣,我知道她又开始自责起来,这不能怪她呀,是敌人太狡猾了。 我正要出面安慰,只见门被推开,三两个衣着甚是体面的人十分殷勤的进来,站在我和康泽木的面前就是作揖,口中直说:“小的有眼无珠,唐突了贵人,还望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小人!” 77身陷军营 康泽木护住心切,忙挡在我前头,怒视面前三人,说:“你们不要想耍什么花招,我主人可不是好惹的!” 那三个人一听,便跪在我们面前,使劲磕头,朗声道:“小的知错,求贵人恕罪!” 我见这三个人气度都不俗,应该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肯这样低声下气的认错,看来多半是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对着一切都一头雾水。 想了想,便拉了拉康泽木,对他们说:“你们都起来吧,不过都是一场误会。” 那三人见我如此大方,喜不自胜,纷纷站起身来闪避到两旁,要恭迎我出门。 屋里其余的女孩子们见到这一幕,纷纷涌动起来,个个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想要求情,又不敢开口。 到了外面,我才知道这是一方小四合院,听周围的声音,我们此刻应该还在皇城之内。 其中为首的上前一步,仍然是弓着身子对我说道:“此番是小的手下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已经为贵人重新准备了行李盘缠,并雇用了宝马软轿,若贵人允许,小的还可以安排随行保镖,保护贵人一路周全。” 日光之下,我正眼打量这个人,山羊胡子,体面着装,眉眼沉稳,像是一个有来头的生意人,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口口声声称呼我为贵人,想必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正所谓有来有往,你是不是也很应该告诉我你们的来头?” 他们三人稍稍碰了一个眼神,便道:“不敢欺瞒贵人,我们是太子爷门下的宝丰钱庄,里面那些是……”他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稍稍压低了声音才道:“是即将要卖到春楼的女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显然已经形成了一条利益链,分工明确,手段迅速,要不是发现得快,我和康泽木很难逃脱掉了。 我不禁怒道:“你胡说什么?太子名下门客,怎么会有做这种见不得人的营生?你别信口雌黄,妄想攀诬太子?” 这些人又是跪了下来,直朝我磕头,又是求饶,又是拼命解释。我隐约听到他们唧唧哇哇的说什么这是一条经营了数十年的商业路子,归在太子门客不过几年的时间,已经根深蒂固,太子本人对这个也是深恶痛绝,奈何盘根错节尚多,要想完全根治尚需要时日云云。 我没有耐心听他们长篇大论,便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这次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但是你们要答应我,刚刚跟我一同被关在屋子里面的女孩子都给我放了。” 水至清则无鱼,我也没有那么圣母,管尽天下不平事,但是在能力范围内,见到一件还是可以管一件的。 这个条件对他们来说就容易做到得多了,个个为我拍胸蒲应承着,我也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便跟康泽木一起拿了东西告辞了。 正好,他们为我们准备的行李物品十分丰盛,足够这一路上吃喝花销了,原本我还头疼着因为要备着检查,出宫不能够带太多细软而头疼,这下完全解决掉了。 康泽木赶着马车,我在车里面吃点心,塞满了嘴的掀开帘子,便见到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这是已经到了京郊草原了。 我快速的咽下点心,笑着打趣康泽木道:“辛亏我们是得救了,要不然还没来得及给你说个如意郎君呢,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断送了,我可要一头撞死了。” 康泽木笑着嘟哝一声,“主子又开玩笑了。” 于是我知道了她心里还是期待着要嫁人的,也许那些退役宫女还是给她带来一些震撼的,下场确实太悲惨了。 好丫头,只要你有这个心思,姐姐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得偿心愿。 我们一面星夜兼程,沿途见到美好风景又肆意停靠,倒也不觉得这赶路有什么累的。自出宫遭遇些许不顺后,这一路以来却是稳当极了,连三两盗贼都没出现过,似乎沿途有人在保护我们,我想,大约还是太子吧! 出宫的那一天玉容那样志在必得,他出面解围之后,会不会为他带来麻烦? 我把想法跟康泽木说了,康泽木满不在乎的笑道:“主子,那可是当朝太子,就算佟嫔娘娘再怎么有权有势,她敢去得罪储君吗?主子还是把心放到肚子里面,安安稳稳的等着见大阿哥吧!” 她好像对我能够结交太子这个好兄弟非常欣慰。 好吧! 但我还是觉得大阿哥好。 二十天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大阿哥,顺利的进入这军营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先是守护军营大门的兵勇以为我们是敌军派来刺探军情的,因为我们拿不出通关的谍文,也没有任何官方的介绍信什么的,就这样贸然说要见这里的最高统帅,我也很能理解这小兵复杂的心情。 可我这样千里迢迢的过来,给堵到门口怎么行?情急之下,康泽木就露了两手,把其中一个小兵的手腕给折断了,痛得他在地上打滚,哇哇的大叫,引来了一堆的人围观。 我望着那小兵年轻稚嫩的面孔,心里挺不好意思的,又觉得这娃娃也太不争气了,不过这么一点点小伤,就在地上哭了,就这样的上了战场,不是还没开打就吓得要逃跑了吗? 嘈杂声很快就引来了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他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沉着脸问出了什么事,我抬头一看,这个人生的玉面斯文的,不像是带兵打仗的,倒像是给说书的。 我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了一下,顺便强调,这小兵的医药费护理费什么的,我全包干了。 人群里有个小兵凑到那将军的耳朵边,斜视我说道:“莫将军,这两个人甚是可疑,又打伤了我们的士兵,按军规,应该将这两人呢就地正法!如今大将军不在营里,依小的看来,此事全凭莫将军做主。” 我哑口无言,哆嗦着指着地上的小兵,刚刚好几个人要扶他起来,他就是赖在地上说疼的起不来,我几乎带着哭腔说道:“不过就是打伤了他的胳膊,用得着这么严重要杀掉我们两个吗?你们也太没有人性了吧!” 康泽木也忙横在我身前,警觉的看着这一众人。那位莫将军冷笑着走上前两步,将我上下扫视一遍,这眼光看得我十分不舒服,为了方便,我和康泽木已经换上了男装,来之前又梳洗了一番,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个翩翩美少年。 莫将军皮笑肉不笑的对我说:“小公子你这话说错了,他们虽然是最低等的士兵,可也是为国效力,不容侵犯的,你们既然狗胆包天,敢闯军营,就别怪我军法无情了。” 说着他一声下令,就吩咐人把我和康泽木绑了,我们虽然极力挣扎,可他们终究是人多势众,没几个来回,我们就给五花大绑了。 康泽木愤怒的叫道:“我们可是你们大将军请来的客人,你们这样对待我们,不怕大将军责罚你们吗?” 谁知道这些士兵十分不屑一顾的说道:“给我老实一点,莫将军都开口要绑你们了,别说大将军不在,就是他来了也不能够放了你们!” 另一个人踢了他一脚,喝道:“跟他们两个废什么话?等到明天还不是要被拉出去砍了。” 那个回答康泽木的士兵委屈的摸了摸被踢疼的腿,小声嘟哝着:“这不是也给人死个明白么。” 我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听那两个小兵的语气,这里为什么是那个没有听说过的莫将军说了算?大阿哥去了哪里?他是主帅,不是应该要驻守在大本营的吗? 明天,难道明天真的要被这些人稀里糊涂的拉出去砍了头?那我可真是要冤死了! 康泽木哀怨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这娃娃最近也太玻璃心了,我忙先开口说道:“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你不打伤那个士兵,他们也会找其他借口杀我们的。” 康泽木略一想,也小声在我耳边说:“是呢,奴婢也感觉到,这些人好像跟大阿哥并不是一条心的。” 我沉着脸,望着几步开外驻守的士兵,这临时搭建的草毡棚子里面除了一根木柱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就是想要逃走,也没有东西来隔断这结实的绳子。 大阿哥究竟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听见这里的人说起他的消息?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我们两个险些睁不开眼睛,好容易才看清来的人原来是白天见过的那位莫将军。我本来喜出望外,以为他是奉了大阿哥的命令还释放我们的,可一看他还是那副冷笑的表情,我就闭嘴了。 他动了动手指,指着我对两旁的士兵说:“把这个小公子押到本将军的营帐里去,本将军要夜审此人。” 康泽木忙挣扎着说:“要审连我一块审!我也要去!”却被人一脚踢中小腹,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我慌张的叫着她的名字,被人连拉带拖出了帐外。 78欺身 我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沿途一路骂着,两旁围着篝火的士兵纷纷扭头过来看我,随行看押我的人便冲他们喊道:“看什么看!都吃自己的饭,这个是来刺探我军军情的奸细,现在要拉去审讯的!” 我张口要给自己伸冤,旁边的人忙用布条把我嘴巴堵上了,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被他们拉到不远处的一座看上去体面一些的营帐里面。 进去之后,里面灯火通明的,脚下踩着不是松散的沙子,而是铺上了牛皮的地毯,四周还摆放着青铜器,宝剑什么的,看上去这帐子的主人倒是很有身份。 那几个人把我扔到里间之后便陆陆续续的出去了,我还没有把这一览无余的帐子打量完毕,那个冷面阎王莫将军慢悠悠的走进来了。 我只是双手被反绑,脚还勉强能够活动,我忙用下巴撑着地面使劲让自己站了起来,抬头却见莫将军抱着双臂,歪着脑袋,像是十分好笑一样的看着我,见我不动了,才说:“接下来你想要做什么呢?逃走?还是先拿旁边的宝剑割断绳子?” 我想着别人既然称呼他是将军,他应该跟大阿哥是比较熟悉的,便带着一丝希望对他笑道:“莫将军是吧,我是大将军的旧故,这次来是看他的,我绝对不是什么敌军奸细,你要不信的话,可以先派人告诉大将军,要是他也认定我是奸细,那么要杀要剐,就随你吩咐,这样行吗?” 他居高临下,露出了一幅邪恶到有些猥琐的微笑,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我一共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这笑容一露出来,意思我就猜到了十七*。 早就听说军营里面是同性恋患者爆发的高位人群,其实想想也挺情有可原的,个个都是热血汉子,偏偏身边没有一个女人,所以那些长得好看一点,皮肤柔美一点的男人难免会被其他男人当做女人一样,那个了。 我有些恐怖的警觉起来,哆嗦着问:“你干嘛这样看我,你想怎么样?” 他走近两步,我急忙又往后面缩退两步,他颇有兴致的笑道:“我想怎样,你一会就知道了。”说着便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抚弄我的头发。 我用力的一扭脖子,差点散了腰,我愤怒的骂道:“我可告诉你,我是大将军的客人,你要是对我图谋不轨,当心你小命不保!” 我可不是吓唬他才这样说的,要是大阿哥知道这小子把我当做同性恋宣泄的对象,还是借着要审问犯人的名义,可不得把这小子活剐了么,我这威胁,可是在救人呀! 他一点都不畏惧,反倒是笑容越来越浓,我这下慌了神,他不相信我说的话怎么办呀?我双手被绑,这里又是他的地盘,真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我就是叫破了嗓子也是没有用的呀! 好长时间了,我才又一次感受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早看出来你是女扮男装,既然你这么不辞辛苦,千里送上床,我岂有不笑纳之礼?”莫将军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这玉面小生的斯文笑容立刻变成全天下最无耻最龌龊的肆笑。 原来他早看出来了,我反应过来之后,也不把声音刻意装低沉了,我大声喊道:“我女扮男装,是来找大阿哥的!”见他仍不停止逼近,我只好喊道:“我可是你们大将军的女人,你识相的话赶快把我放了!” 他稍稍停顿片刻,神情一顿,继而又放肆的大笑起来,像是他面前的我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我提防的看着他笑了好一会,才见他擦着笑疼了的眼睛对我说:“齐齐塔雅娜公主,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能让大阿哥为了你不顾军纪,不顾皇命,星夜兼程赶赴京城的,我原以为是个倾国倾城佳丽。现在看来,大阿哥看女人的眼光,就跟他行军打仗一样,没有用!” 我整个人完全愣住了,脑袋里面立刻冒出此人不同凡响,并且此人是个大反派的画面。 他既然能够准确的猜出我的身份,而且在知道的前提下还对我这样的不尊敬,还口口声声对他的顶头上司大阿哥这么不屑一顾,看来大阿哥在这里肯定是遇到了麻烦,而面前这个人,也许是个关键人物。 于是,我换了一副柔和的表情,放低了声音说:“既然将军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不如也告知一下我,将军的身份,这样才公平。” 他没料到我在这个时候还能这样冷静的跟他讨价还价,稍微愣了愣便笑道:“我的身份告诉你也无妨,我叫莫卢,一等轻车都尉,大阿哥的表叔。” 表叔?原来这家伙还跟大阿哥沾亲带故呀,这样我就更加不明白了,我忙嚷道:“既然你是他表叔,又知道了我的身份,想必也明白我来的目的,为何还要把我当做奸细这样绑起来?你赶快放了我!” 他慢慢的凑近,我两之间几乎连呼吸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我退无可退,只好又收敛起来,现在我不管怎么样都不是这小子的对手嘛! 他细细打量着我,时不时的伸手碰一下我的衣服,捻起衣服上的一粒沙子说:“你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模样也还算是清秀,本将军可以勉强收用。”他邪魅的望着我笑道:“你刚刚说你是大将军的女人,本将军十分喜欢这句话,因为本将军很快就会成为征西大将军!哈哈哈!” 突然,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快步直奔床畔,我还在思考他刚刚说的话,悴不及防已经双脚离地,我急忙大喊着让他放手,他似乎没有听到,一脸狂热的将我平放在床上,胡乱伸手解我的衣扣。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有多么没用,大阿哥目前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危险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又把自己陷入到这样危险的境地,如果叫这猥琐的小子得逞了,以后我还要怎么面对大阿哥! 我脑子里面正快速的想着脱身的法子,冒出了无数个念头,比如咬他的脸,使劲踹他的要害,用力把他翻下床去。 可我被压在下面,双手又被反绑,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只感觉一阵恶心在我脸上和衣领处游走,直让我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我突然瞥见这床榻旁边有一尊香炉,看样子是铜质的,只要能够够上这个香炉,再猛的砸下去,一定能够制造机会逃走。 正谋划着,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动静,接着是火把堆积环绕的声音,莫卢十分警觉的起身凝听,我才得以喘口气,只见他蹭一下的快速走到帐门口,对外面粗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如此嘈杂!” 外面士兵胆怯怯的回答道:“将军,看押奸细的那顶帐篷突然起火了,小的们还在调查!” 是康泽木!我心道不好,也腾一下的站起来,直冲到架子旁边,背过去伸手准确够上了我进帐子时就一眼看上的宝剑,反手用力一割,伴着一阵火辣辣的疼,我身上的绳子被隔断了。 果然是一柄好剑,只是太快了! 我忍着手腕上慢慢渗出的鲜血,举剑对莫卢喝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要是敢伤了我的丫头,我一定叫你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我手上的鲜血滴了两滴进了这银红色的牛皮毯子里,弥漫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虽然说面前的这个人应该是见惯了厮杀决斗,恐怕是还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这样无所畏惧的向他举剑,还是用他的宝剑。 我看见了莫卢眼中的变化,由愤怒慢慢转为惊讶,然后才是现在的不可思议。他反问道:“你是在威胁我?你拿什么资本?整个军营都掌控在我的手里,只等圣旨一到,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征西大将军!” 我不顾他的恐吓,直定定的盯着他,用我能够做出来的最恶狠狠的目光逼视过去:“大阿哥在哪里,快点告诉我!不然的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见他似乎在犹豫,我又补了一句:“你见我单枪匹马千里迢迢的敢从京城到塞外来,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寻常的女人,我齐齐塔雅娜发誓要做到的,就一定能够做到,你如果觉得你的脖子比一般人的硬,尽管来试一试!” 我边说着,边悄悄往前面走,想着距离拉进虽然危险,但能够更让他感觉到宝剑自身的寒气,还有我的决心。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我可以不计较,刚刚意图侵犯我我也可以不计较,可他若想要伤害康泽木和大阿哥,我一定会跟他纠缠到底,这里说起来还是草原的地界,可以算是我的半个主场,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报仇! 外面的噪杂声音越来越大,围聚起来的火势也越来越明显,他好像有些慌张,轻蔑的眼神也见见变得烦躁起来,他不屑的冲我喝道:“我现在没有功夫给你这丫头胡扯!”然后叫来四个人,吩咐道:“给我抓住她,要是跑掉了,就杀了你们全家!” 79乱军 那几个人听了之后哪里还敢耽误,纷纷涌上来就要捉我,我虽然气势足够,奈何不能违反自然规律,三下五除二的就给这四个人重新五花大绑了,只剩下大声谩骂的份了。 好歹眼前的危机算是暂时解了,只是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景?康泽木呢? 很快,我就听到像是千军万马挥旗厮杀的声音,单看面前四个看押我的人,他们脸上越发凝重的表情,我大概也猜到了。 “大哥,是不是有人偷袭军营?”兵不厌诈,在外面行军打仗,互相之间夜袭军士,偷烧粮草什么的,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我的好奇换来的却是一脚踢来,还好我有了防备,那人也不是真心要踢我,便给我躲了过去,只是听他骂道:“小子,你要是敢乱说话,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我白了他一眼,要是有那个本事,刚刚就不会给莫卢的命令下得双目惊愕了。 “杀呀!” 外面已经很清晰的听到杀声震天了,我看这四个人似乎也蠢蠢欲动起来,他们大概是想要逃命。 如果真的是敌军突袭,那我这样被全身绑严实,他们再丢下我,不是只能够坐以待毙? 我忙道:“跟你们商量一下,我那里还有些金银财宝,要是你们肯告诉我外面的情况,我就如数全送给你们,怎么样?” 我没开口让他们放我,谁会冒着全家被杀的危险来贪图这么一点点钱财?不过仅仅只是打探消息,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知道康泽木是否平安了,一会见机行事,最好是能够阿让他们把康泽木带来跟我关在一起。 我不求能够逃走,只想有个伴,就这样。 我正打着如意算盘,头顶悄无声息的挨了一记闷棍:“给老子老实一点,要是再敢讲话,非活剥了你不可!” 我惊讶这几个人的贫贱不移,想放弃的时候,就听到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老大,依我看,这小子的要求不过份呀,要不我去外面打听打听,得了金银财宝咱们四个平分怎么样?“ 我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这些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士过的其实挺凄苦的,朝廷年年有仗要打,国库却不充裕,西北这一仗一直持续了几年,国库那点打底银子,只怕早就已经见空了,前几年康熙南巡的时候不是还要问地方官筹银子了么。 “你一共有多少银子?“其中一个问道。 我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也不多,你们四个人每人百八十两的银票还是有的。”说完,我挑衅的看着他们。 他们几个人急剧的交流着眼神,似乎都动了心,我正想着要不要趁机说点什么,外头慌慌张张的冲进来一个人,张牙舞爪的急道:“大将军杀回来了,快出去迎战呀!” 大将军?他说的是大阿哥吗? 那四个人互相望了一眼,被来人催促着,十分不情愿的准备丢下我跟着出去。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忽然回头盯着我说:“老老实实在这待着,一会爷会来找你拿银子,别怪爷没有提醒你,外头可是在打仗,刀剑无眼,别自己跑出去了!” 这下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刚刚那个莫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鸠占鹊巢,把大阿哥孤立了,而现在大阿哥带兵杀了回来,这群临时汇聚的乌合之众只好硬着头皮去迎敌。 “唉,你先给我解开绳子呀!”我冲他喊着,他头都不回的走了。 我又望了望这四周,我可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帐子里面,万一大阿哥的人以为我是反贼莫卢的什么人,一刀把我剁了,那就冤死了。 刚刚那柄宝剑已经被莫卢拿走了,这房中的东西虽然多,却再没有第二件能够隔断绳子的,就算有,只怕我也没有刚刚那样决然的勇气,割到自己手腕都不怕的气魄了。 我跌跌撞撞的冲出帐外,果然就见到一阵兵荒马乱,厮杀呐喊声就在我面前上演,一个圆圆的头盔滚在我脚边,还带着一溜血迹,我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人头,定睛一看,原来只是一个头盔。 前不远处的火光旁边好像有一把短刀,印着火光一闪一闪的,我忙奔了过去,一个翻滚就伸手抓住了,躲在角落里面赶紧把绳子又隔断了。 双手自由后,我开始睁大眼睛看面前的人,两方军队穿的铠甲都是一样的,妥妥的内部哗变,唯一的区分就是一队人右臂上方缠着红色的布条子。 我回想刚刚进来报信的那个士兵,身上好像没有缠任何布料,那几个跟着他出去的士兵也没有做妆容整理,便判断缠了红布的应该就是大阿哥的人。 当下看准前头,我就随意拉了一个受了伤的,身子弱小的士兵过来,问他说:“大将军在哪里?” 他大声一喝,挥舞了刀枪就要朝我砍来,我给吓坏了,急忙直躲,围着帐子我直冲他喊道:“你不说就不说嘛,追着我打做什么呀,我又不是你的敌人!” 他铮红了双眼,愤怒道:“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噢,我明白了,这小兵是在保护主帅呢,有志气!我冲他一笑,趁他不注意急忙开溜了。 我凭着印象,想要找康泽木所在的帐子,可现在天黑,加上又兵荒马乱的,实在太有困难了,我打算先找到大阿哥再说。 通常两军交战的时候两方主帅都是在后方指挥的,但这样的内讧加上突袭,只怕主帅什么的都要身先士卒才能拉高士兵的气势,于是我往交战最激烈的中心走去。 原以为这一路上肯定会遇到困难重重,我甚至都扒了一件地上死尸的盔甲拢在自己身上,就为了提防突然而来的冷箭或者刀枪。 我瞬间想到前世的时候有一次夜里骑自行车,经过人家菜园子后面,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路况,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冲过去了,等到第二天过来一看,吓了一身冷汗,地上全部是淤泥和小石子不说,不到一米宽的路面旁边就是一个很大的石灰池…… 如果不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骑自行车走那条路的,后来我把我当天夜里这种行为归结为艺高人胆大! 或者初生牛犊不怕虎…… 感觉用后面的来形容其实更贴切一些,就好像我现在遇到的情景,跟那个时候有惊人的相似。 我试探性的往前挪步,我周围能够看得清楚的只有几个被踢翻在地的火堆子,我刻意朝黑漆漆的提防走,紧紧把小刀举在中间,走了大约二十几米,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向我砍杀,于是我开始大着胆子快步朝人群中间走。 大约也是我运气好,前面少数几匹战马中,我竟然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穿着厚厚的铠甲,袍子随身体在空中不断涌动,口中不停大声喝着的,正是大阿哥! 我几乎完全失去理智,惊呼着朝他奔过去,一路喊着:“大阿哥!我在这里!” 他周边围着好几个同样跨着战马的亲兵,我不管不顾的朝他冲过去,原以为我的声音会被这厮杀声盖过去,没想到他却鬼使神差一样的有了感觉。 我看见他跨着战马东张西望,我得到了鼓励,拼命的在黑夜中朝他挥舞着手掌,就在我们相隔不过五六米远的时候,我却悴不及防的被人打横抱起,几乎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的肚子被生生的挺在了马背上。 我听到来自头顶的一阵肆意的嘲笑,是莫卢! 他笑道:“大阿哥!我也实在佩服这丫头的勇气,在乱军中也敢只身行走过来找你,看来这丫头对你情深意重呀!哈哈!” 大阿哥因为激怒,跨下的马也感知得在原地打转,周围的战斗似乎也暂时停了下来,恢复了两阵对决的状态。大阿哥紧握马鞭,直指莫卢大喝道:“放开她!” 终于又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了,好久没有听过了,我竟然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要我放了她也行,你即刻缴械投降,我便立刻放人,你看怎样?” 火光的映照下,我看见大阿哥咬紧了牙,眉头也蹙地格外紧。我忙心疼的喊道:“大阿哥,你不用管我,对乱臣贼子不能手下留情!” 屁股被狠狠一拍,我差点没有从马背上蟀下去,我扭头怒视莫卢,他脸上写满了无耻,笑着:“还真是郎情妾意呀!只可惜,老天却不成全你们,让你落在我的手里。” 大阿哥果然被激怒了,要不是两旁的将士劝阻,他几乎要冲上前来跟莫卢来场决战。只听见他身边的军官说道:“大将军万不可冲动,叛贼莫卢已经是四面楚歌,现在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我们不要中了他的奸计!” 大阿哥急道:“可是小雅……”他痴痴的望着我,看他的表情,似乎早已经知道我到这里了,所以刚刚我一呼喊,他就急忙回头了。 我千里迢迢的过来,不是为了来拖累他的,我沉思了几秒钟,把心一横,紧握手中那把小刀,狠狠的刺进了马腹部。 80厮杀 战马在乱军之中见多了猩红,原本就已经烦躁不安了,现在陡然受了力刺,立刻引天长嘶,前蹄腾空而起,直直的将我和莫卢掀翻下去。 我几乎整个人砸在莫卢身上,直听得他惨痛大叫,我慌忙想要起身摆脱,却不想手腕刚刚撑地,脖子上却多了一道寒光。 莫卢面容有些扭曲,一手钳住我的臂膀,另一只手已经将刀架在我脖子上了! “莫卢,你快点放开她!” 大阿哥在马上高喊,几乎要冲过来,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只是能够感觉到,他眼中全是几乎要沸腾的热血。 莫卢吐了一口鲜血,刚刚那一摔,他的五脏六腑中肯定有一处受了伤,他挟持着我慢慢站了起来,周围的反军也很快整肃好,把我们围在中间。 只听他在我耳后笑道:“你以为我像你那么蠢?为一个女人能够舍弃一切?” 我忍着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剧痛,方才没有留意,现在看来,也多半是骨折了,脖子上寒光凌凌,眼下还不知道下一秒钟的生死呢,除了一丝温柔而又紧张的目光一直看着我,我再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你是想拿她做要挟,要我放了你?我可以答应,但你要信守承诺!”大阿哥高声喊着,他左右的将领都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忍不住打断道:“大将军,现在我们稳操胜券,你为何要这样轻易的放走贼首?若是让他给逃了,我们这阵子所受的屈辱暂且不提,三军将士如何交代?” 大阿哥却表情坚毅,丝毫不为所动,我们两人就这样直直的隔空对望,不知怎的,即便是在这两军对垒,作为人质被困的当下,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胆怯。 莫卢又大笑起来,夹着几声咳嗽:“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只要你肯孤身前来,我便立刻放人,你看如何?” 这话任凭是谁一听,都能听明白是借口,他的目的只是想要挟大阿哥只身犯险,并不是真心要放人,我见大阿哥表情有些犹豫,急忙大声喊道:“你不要上当,他会杀了你的!” 脖子上的寒光一抖,我感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有鲜血沿着脖颈顺流下来,莫卢凑在我耳边笑道:“你说一句话,我就割你一刀,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脖子硬!” 大阿哥忙伸手道:“我答应你就是,你不要伤害她!”说着,他便不顾劝阻的翻身下马,从人群之中直直穿过,到了阵前。 莫卢似乎有些意外,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笑容,突然,他喝道:“把手中的长枪快扔到地上!” 大阿哥一脸决然的把长枪打横举在空中,与我们之间的视线持平,而后突然松手,就这样直直的扔了下来。此时仍是黑夜,我却似乎看到一线光明照耀过来,眼前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正在用他一切可能的任性方式在保护着我。 我眼中含满热泪,想要开口说话,又畏惧那柄寒刀。他如此的顾惜我,我又怎么能再让他担心呢? 大阿哥身后的将士神情俱是惊愕,纷纷窃窃私语,刚刚说话劝阻的将军此刻也高声喊道:“大将军,你如此为了一个女人,而要将我们全军将士弃之不顾么?” 此言一出,周遭更是明目张胆的议论起来,一时之间,什么红颜祸水的谩骂声都跑了出来。只见大阿哥眼神坚定,藐视面前众人道:“各位将士,莫卢伪造圣命,趁我不在意图取我代之,名不正言不顺,此番阴谋被揭穿,他便不顾前方战况,肆意内讧,失败之后,又躲在女人身后苟延残喘,拿女人的性命来做要挟,我想问你们,跟着这样一个贪生怕死,颠倒是非黑白的小人,你们甘心吗?” 大阿哥语句抑扬顿挫,在夜空中回荡不绝,这些跟着莫卢造反的将士原本就是心虚,眼见此刻大势已去,个个都是悔不当初,面上都有了怯色。 莫卢见了,忙又狡辩道:“你们不要听他信口雌黄,是他不顾前方战况,为了一个女人抛下全军将士赶赴京城,这可不是我能够虚构出来的,所有人都是亲眼见到!”他冷笑着对大阿哥说道:“你见事败之后,便倒打一扒,就敢说自己是个君子了么?”他高声大喊道:“我莫卢是没什么本事,眼下四面楚歌,是我拖累了兄弟们,可难道你们就愿意跟着他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么?” 接着,他忙快速下令,指着已经缴械的大阿哥道:“快给我把他抓起来!” 我离他最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莫卢此刻是何等的心虚,握在手中的刀刃都似乎微微发抖,我忙对大阿哥使眼色,希望他能够读懂我眼中的含义。 大阿哥看了我一眼,似乎得到了鼓舞,在莫卢身边的人犹豫要去抓他的那一刻,他高声喊道:“我是天授命的征西大将军,当今的皇长子,太子的大哥,你们敢与我为敌么?” 见众人又是一顿,他便指着莫卢说道:“你这个乱臣贼子,皇上急招我回京述职,你却污蔑我被女色所诱惑,趁机夺我军权,乱我军政,又将皇上亲赐给我的十位御林军残忍杀害,莫卢,你罪证确凿,已经是万死难赎,难道你还要这么多人给你陪葬吗?” 他扬了扬手,扫视一圈,指尖所到之处,人人都是胆寒,我就这么痴痴望着,只感觉他的身躯变得无限伟岸高大,从来没有觉得一直在我身边细心保护我的大男孩也会散发出如此气魄! 莫卢开始慌乱,似乎要开口狡辩,我一咬牙,趁他六神无主之际用手肘猛锉他小腹,他骤然生疼,立刻吃痛微微蹲下,我忙要挣脱刀刃逃走,却被莫卢死死扣住双手,但他的弯道却已经落在地上。 身后人潮涌动,听见有人高喊着:“我们不要陪葬,我们投降,求大将军饶命!”说着便扑通跪倒,将刀枪高举过头顶,做痛哭状。莫卢见此,转头恶狠狠的咒骂一句:“叛徒!我留你何用!”说完便指挥身后的人手起刀落,割了那人的脑袋。 这一切就在我眼前两米的地方发生,伴随着一阵竭力的长厮,我似乎闻到周围一阵温热的血腥,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正直青春年华的少年生命的截然而至。 我怒视莫卢,骂道:“你果然不是人!”他冷笑一声,徒手扣住了我的脖子,几乎快要掐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时不断有人反叛,然后被杀,不等大阿哥出手,莫卢的军队已经自己乱了阵脚。在一片迷乱嘈杂中,莫卢拖着我直往军队后方奔去,周围他的亲兵也十分自觉的为我们开辟一条道路,将意图反叛的士兵隔开在中间。 我从一阵阵的嗜杀声经过,只觉得自己此刻身处地狱。我的脖子被勒得越来越紧,脸涨得通红,莫卢却毫不在意,我们走过的地面一定拖起了长长的痕迹,一定是我的靴子蹭下的。 我没有因为剧痛求饶,因为没有用。对于他来说,此刻我是他最大的筹码,除非他立刻死了,否则便不会放过我的。 渐渐远离了人群,周围也只剩下了五六个莫卢的亲兵,他们是莫卢潜逃的有力能手,没了他们,我们不会这么顺利。 “将军,现在怎么办?” 说话的人声音十分焦虑,我冷冷的听着,冷冷的看着,大阿哥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莫卢这几个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全军覆没,到时候军心必然振奋,大阿哥的声望定能够如日中天! 莫卢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我,突然,他拔过身旁人的长枪,直指我的咽喉,冲我喝道:“赶快要他放我们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此刻霞光微露,在这青山延岗中,显出一阵令人迷醉的光晕,这一切好像都不真实,如梦似幻。 我爱极了这日出,满心沉醉在其中,不想要任何人来打断我,只淡淡的看着太阳的方向。 “你快点说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催促着,手中的长枪又紧了紧,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受制于他,身上已经有多处负伤,此刻还在流血。我冷冷转过眸子看了看他,用我尽可能做到的鄙视神情,傲慢道:“我答不答应,你都不敢杀我,因为你是知道的,杀了我,你们几个必死无疑。” 说完,我笑了起来,嘲笑莫卢的目光短浅,虚伪成性,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足畏惧,大阿哥之所以会上他的当,一定是太过紧张我,才失去了最起码的判断。 “你不要这么得意,大阿哥喜欢你又怎么样?他不过是个卑鄙小人!早晚也会对你始乱终弃!” 我淡淡一笑,根本不屑同他辩白,那样只会贬低自己的身份。 我看到霞光中,大阿哥骑着战马而来,在莫卢等人的惊愕之中,挥舞着长矛,杀气腾腾,我知道此刻我的面容一定是美的,因为霞光也映衬到了我的脸上,我想对他微笑,谢谢他的关心则乱,却感觉腰部受力,整个人仿佛急剧往下垂。 81绝境 原来有个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突袭到莫卢身后,用力的刺了他一刀,他小腿吃痛,回头一看,竟伸脚将那小兵踢入万丈悬崖,自己也跟着一个越阻,整个人也滚到了悬崖边上。 我受他钳制,自然是一同跌倒在地,从头到尾,他紧紧拉着我的胳膊,半刻也不敢松手,眼看着他身边最后四五个亲兵也被瞬间消灭殆尽,他眼中全是绝望。 人群中重新裂开一道缝隙,大阿哥披袍而来,举手投足俱是王者气度,他站定在不远处,藐视的看着莫卢,叹了口气道:“表叔,你反叛朝廷,落得如此地步,又是何必?” 莫卢口中吐了一口鲜血,仰天大笑三声,此刻这四周已经是阳光明媚,我却似乎听到来自地府的寒笑,我下意识的挪动脚踝,想要尽可能的远离这个已经有点神经错乱了的人。 他用十分沉闷的嗓音喝道:“我反叛朝廷?我是叶赫那拉王族之后,深受爱新觉罗大恩,我会反叛朝廷?”他单出一只手,直向大阿哥说道:“是你陷害我的!” 大阿哥十分冷静,不预与他争辩,只是沉声吩咐弓箭手准备就绪。几乎在顷刻之间,三排弓箭手已经齐齐对准我们,莫卢也真是个小人,完完全全的躲在我身后,让我全然暴露在这无情的剑尖之下。不过我不在乎,我知道有大阿哥在,这些人是伤不到我的。 莫卢经过激战,早已经疲惫不堪,此刻几乎是半倒在我身上,却极力的做出大笑状,面对千军万马,依然大笑道:“不过看到你如今这样,我也是欣慰,我们叶赫那拉没有软弱的男人,你总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他这几句话说的含糊其辞,我有些听不明白,他好像知道我的想法,故意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当我知道你是他的女人之后,偏要对你那样吗?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我努力了一辈子,却回过头来成为他的踏板石,被他这样利用!” 他陷入极度狂热,呵着热气直扑我的耳垂,轻笑道:“我不甘心,所以只要是他的东西,我就要毁坏,即便我要下地狱,我也一定会拉着你的!” 他说话声音极轻,除了离得最近的我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够听到,甚至连我,也是连蒙带猜的,我几乎可以肯定,莫卢还不想要将他小声说的这一切公之于众,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一定是在顾忌着什么。 大阿哥桀然道:“表叔言过其实了,我怎么努力都是不及你的。若你肯放了小雅,我可以尽我所能,保全你的性命。” 莫卢挑衅的看了看我,我心里越发紧张,果然不出我所料,几乎在他看我的一瞬间,突然急剧转身,扔下刀刃,带着我就要跳入那万丈深渊! 我大声尖叫,整个人迅速浮空,紧接着便看到万箭齐发,几乎要遮空蔽日。这一瞬间我几乎要绝望了,就在我整个人急剧往下坠落的时候,突然身子一抖,我被重重的砸在了峭壁上,挣扎着往上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阿哥竟然死命的抓住了我的脚踝,而他身后似乎也有人奋力拉扯着他。 原来在我被带近悬崖的一瞬间,他也跟着冲了出来,而且是想都没有想的便跟着跳了下来。 肩膀的剧痛传来,我低头望到一个邪恶魔鬼,原来莫卢整个人的重量全依托在我的手腕上,昨天夜里摔下马背时的手肘还在流血,这样急剧拉扯之下,只感觉整条胳膊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我几乎都能够听得见骨头韧带被撕裂的声音。 莫卢的表情再清楚不过,他想要我们都陪他一块下地狱! 我绝望的喊道:“大阿哥,你放手吧!我知道你的心意,求你不要这么傻了!” 大阿哥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张俊俏的脸也显得狰狞起来,他坚定的咬牙说道:“小雅,我如果要松手,我就不会随你一起跳了,你别说话,我一定能够救你脱险的!” 我闻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张嘴大哭起来,鼻涕眼泪全往下掉,我看见有好些都掉到莫卢的嘴里了。 莫卢似乎有一瞬间的呆滞,继而又是狂笑道:“丫头,你以为这样就是生死相许了?我告诉你,即便他现在对你好,总有一天,他也会为了自己而抛弃你的,我太了解他了,我甚至比他自己更加了解他这个人,他是吸人血的魔鬼,只不过披上了一张人皮外衣,哈哈,我们都给他骗了,都给他骗了!” 莫卢一边说话时,一边用双手拉着我的胳膊不断往上爬,尤其是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几乎都快要贴着我的脸了,在我看来,他现在的脸就是活生生的魔鬼,我想要躲藏,却又无从可去,想要闭眼,但眼皮似乎被钉死在那里,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拼命想要醒来,却无能为力。 突然,我身体轻了下来,整个人再次跌弹回峭壁上重重一击,原来是莫卢陡然松了手,扑进了那万丈深渊,在他还没有被迷雾吞噬之前,口中仍然不断重复着:“他是魔鬼!是吃人的魔鬼!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我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用力的睁着眼睛,四处打量着。 “主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我马上去叫医官过来!” 是康泽木的声音,我的视线从远处落回,然后便见到她双眼通红的表情,似曾相似。我吃力的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周身除了剧烈的疼痛以外,再也没有任何知觉,康泽木忙弯下身来要扶我,一面焦急道:“主子好好躺下,医官吩咐了,现在只能够静养。” “我整个人好像是被麻木了,我这样躺着有多久了?” 康泽木正要回答,却见大阿哥带着一阵风似得走了进来,还没站稳就说:“你都已经躺了三天三夜了,我本来已经吩咐了医官,倘若你再不醒来,我便命他用银针激醒你了。” 我见到大阿哥那熟悉的脸,真想要伸手去摸摸呀,我马上变得柔情似水起来,开口想要对他撒娇,告诉他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几乎在同时,我想到了莫卢临死前的那张面孔,以及他最后说的话,整个人不由得发憷了,只顾着躺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大阿哥很自然的坐在我的床边,伸手接过康泽木端着的碗,十分熟练的舀起了汤勺,就要给我喂过来。 我只顾愣愣的看着他,我想要看清眼前这个男人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他身上穿着厚厚的银灰盔甲,还带着泥土灰尘的气息,应该是刚从战场回来,还没有洗漱便过来看我,这不正是大阿哥么,为什么我却分明感觉到有一丝陌生的? 康泽木再一旁急道:“主子,您快些张嘴呀,大阿哥这几天忙着行军打仗,却不顾反对的把您带在身边,听人说大阿哥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有了,这几天却还是坚持一天抽空来好几趟。” 大阿哥把勺子重新放回碗里面,小声叮嘱康泽木:“她才刚刚醒过来,你给她一点时间,不要催她。” 康泽木连忙屈膝说是,外头不停有人催促,大阿哥只好看了看我,叹了气好生交代康泽木,然后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康泽木直直的望着他的背影,等他完全消失了之后,才凑到我身边来说:“主子,奴婢真是打心眼里面羡慕主子的好福气呢,原以为大阿哥对主子不过只是细心体贴罢了,谁曾想到在关键的时候他竟然能够舍掉自己的性命去救主子脱险,听外头的士兵说起,奴婢都觉得这一切惊险非常呢,好在主子和大阿哥都是福禄双厚之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主子就放宽心,安心养病要紧。” 若是平时,我听了这些话之后一定会甜到心里面去,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原因,我竟然不想要接过话头,康泽木见我没有兴致,只以为我是虚弱,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更加细心的伺候我。 又躺了五六天的样子,我渐渐能够坐起来进食了,剧痛的感觉却没有一日减轻过,偶尔我会望着那条缠满了绷带的胳膊直叹气,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来说,不知道能不能够恢复如初。 大阿哥听说我能够进食,十分高兴的要过来跟我同桌,我勉强一笑,算是答应了。康泽木也算是贴心,把饭桌摆在我的床上,大阿哥在我对面盘腿而坐,神情十分温柔,歉疚的看着我说:“行军途中简陋,一时间也置办不出别的,等你病完全康复了,我带你去这附近的小镇上吃点好的东西。” 我望着这一桌荤素搭配大约十来个菜,摇头说道:“这些已经很好,这几天我也听到过,现在好多士兵连馒头都吃不上了。” 82血布 大阿哥放下筷子,握了我的手说:“你在病中不宜劳思太过,我现在正加紧找寻噶尔丹的踪迹,相信不久的将来,必定能够取得完全胜利,到时候我们就能够班师回京,不必在此受苦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心里挣扎着要不要问问大阿哥,他大约看出了我的犹豫,起身转坐在我旁边,伸手搂着我的肩膀,又十分轻柔的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势,才说:“我没有想过你会不远万里过来西北找我,这份恩情,今生今世,我断断不会辜负的,今后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的给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我心中得到安慰,便想要说服自己,忘记莫卢临终前的话,好好珍惜眼前人。 此后一连好几天,只要是我醒着的时候,大阿哥几乎每天都过来好几次,每次总要陪着我说上好一会子话,但晚上不会宿在这里。 我见他来去匆匆,脸上总是疲惫,便心疼道:“如果实在忙得走不开,隔几日过来也是可以,你虽然年纪轻,但已经是三军主帅,要是整日流连在我这里,传出去让外头的士兵知道,对你不好。” 他望着我笑道:“你提醒的有道理,如今这场仗只能够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我便不能要求皇阿玛把你嫁给我。” 我脸一红,嘟囔着:“我在说你呢,怎么说来说去又扯到我身上了。” “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当然想早点娶你做老婆。” 好动人的情话,听得心中酥麻麻的感觉,我红了脸,垂着头不肯说话,他笑望着我,脸越凑越近,我闭住呼吸,静静等着。 “主子,外头有人来找……” 康泽木突然闯了进来,吓了我一跳,我又是羞愧,又是薄怒,干脆把脸别到一边去。她大约也是看出了端倪,急忙转过身去解释道:“奴婢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实在是袁将军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找大将军,奴婢才慌忙进来传话的。” 我摆摆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大将军在我这里,你把他还给袁将军吧,别再把他领进来了,免得那些人总来我帐外头要人。” 大阿哥已经站了起来,见我这样,不由得十分好笑的望着我,伸手在我脸上轻轻一刮,笑道:“你好不害羞,缠着我不让走,还这样理直气壮的?” 我气鼓鼓的,也要跟着站起来理论,却牵动了伤口,隐隐的疼起来,我故意装得疼极了的样子。大阿哥果然急了,忙躬身检查,脸上写满急切,我才哈哈大笑,笑他上当了。 他笑着握着我的手说道:“不是我不肯留下来陪你,袁拾遗虽然是监军,但从来都是行事稳重,轻易不肯找我的,这次他能够找到你这里,一定是有了很重要的事情,我得赶紧去看看。” 我也忙说道:“那你快去吧,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再过几天就能好全了。”我虽然调皮爱玩,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的。 大阿哥点点头,摸摸我的头发,又跟康泽木交代两句之后,这才大步流星的离开。 一晃又是好几天,大阿哥没有再过来,连军营里面都好像少了很多人,看来是发现了噶尔丹的踪迹,出兵攻打了。 我有些担心,康泽木忙安慰我道:“主子,大阿哥越早出兵才越好呢,这样抓到了噶尔丹,咱们就能够班师回朝了。” 是呀,早点胜利当然是好的,可是前面可是真刀真枪的打仗,万一他受了伤可怎么办? 早晨,趁着外面的日光还算温和,康泽木扶着我到帐子外头走走。出门之后,看见很多士兵排列整齐的来来往往,见到我们,纷纷驻足行礼,神情恭顺。我忙笑道:“我和婢女只是随便走走,各位兄弟只管忙自己的,不用管我们。” 士兵诚惶诚恐的走后,康泽木凑过来打趣我说:“看来大阿哥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呢。”我见她脸颊绯红,便笑道:“这么多日子你成天在我跟前唠叨大阿哥,莫非你是喜欢上了他,那正好,来日你便跟我一起嫁过去,若大阿哥看上你,就委屈你先做个通房丫头,若是生了儿子,也就自然能够与我比肩了。” 康泽木急忙跺脚道:“好没正经的主子!奴婢不过是为主子高兴罢了,倘若主子嫌奴婢多嘴,奴婢打死不再提便是了。”说着,她竟然眼睛一红,作势要哭起来,我连忙笑着安慰她,好生劝着。 说到纳妾这个问题,我原以为我会在意。可我知道历史上的大阿哥内院有很多女人,如果我要嫁给他,势必得跟其他女人去分享,而我深知,眼前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会去刻意的追求什么完美的东西。而且我在这个时代从小的生长环境,父兄都是多妻多妾的,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中,难免不会被同化,我并不太介意与别的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只要在他的心里,我永远是最无可取代的那个,便足够了。 军营里面没有女人,我们两个人在外头肆意走着,自然也十分惹眼,不过这些人都对我十分恭顺,不敢直视。 我趁着今天心情好,也能够走动,便想多活动活动,促进血液循环,伤口也能好得快一些。 不远处有细微火光,加上空气中泛着一丝糊的味道,像是有人围在那里烧什么东西,我对康泽木说:“那边好像有热闹瞧,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康泽木扶了我,很快的接近了那拨人,一问才知道是在为那个莫卢将军清理衣物,那个帐子里面好多东西,不少都是价值连城的,大阿哥觉得晦气,下令全都烧掉,眼下已经烧了好一部分了。 说起莫卢这个名字,我的心又是一颤,我很惧怕这个人,但越是惧怕就越是好奇,他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我想起了那日见过的那方宝剑,低头找了找,果然就在火堆中见到一柄已经被烧得乌黑的剑柄,依稀能够辨认得出上面被滚了黑烟的蓝宝石。 这原本是一柄绝世好剑,要不是跟错了主人,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被销毁的境地。 两个士兵抬着一个樱桃木箱子从我们面前经过,还特意站定朝我们歉意的看了一眼,似乎是不能行礼,有点抱歉,康泽木忙招呼他们不用客气,这些楞头青小兵也确实挺可爱的,我不尽多望了他们两眼。 我的注意很快就被那个箱子吸引住了,大约是里面胡乱装得东西太多,箱子的盖子形同虚设,好些杂乱污秽的衣服地毯,一块被露了出来,依稀还能见到点点斑驳的血迹。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鬼使神差的朝那个箱子走去,或许是我想到那天晚上我挥剑斩断手腕上的绳索,血迹滴落下来,沾染了这块上好的牛皮地毯。 “主子,这些东西多脏呀!”康泽木在一旁劝道。我却置若罔闻,下意识的伸手去触摸一块男士衣料,翻开一看,上面的字迹触目惊心,赫然写着:“大将军害我!” 我心绪骤然翻腾起来,这块被撕碎的衣料子,应该是被塞在地毯下面的,要不是今天帐子被整个清理,是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看着左右两旁一排忙碌着的士兵,我竟然心虚起来,慌忙从那箱子里面抽出那块料子,塞进了袖子里面。 匆忙走回来,待帐帘子全部拉好,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我才敢将那破布细细展开,再看一遍,依旧是触目惊心。 瞬间又联想到莫卢临死时牢牢拖住我说过的话,“他是魔鬼!是吃人的魔鬼!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康泽木见我神情恍惚,手腕也在发抖,忙把那布接过去一看,说:“大阿哥害他?明明就是他以下犯上,盗用军权,陷害大阿哥,怎么是大阿哥害他?”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问:“这几天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起过和大阿哥从京城一同来的十名侍卫的事情?” 康泽木直摇头说没听过,对这个名字也是十分的陌生,我忙叮嘱她说:“这块布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包括大阿哥,知道吗?” 大约是被我有些迫然的表情唬住,康泽木茫然的点了点头。 大阿哥回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康泽木早早的帮我换上了轻薄的麻衣,一脸歉意的说:“主子如今还在病中,却只能是这样的吃用。” 我忙拉下脸道:“你去看看外头的士兵都穿的是什么,再看看我们穿什么,吃什么,别总光顾着跟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比,这里不是京城。” 康泽木嘟嘟嘴,小声道:“奴婢是心疼主子嘛,奴婢自己清苦惯了,吃什么都无所谓的。” 我心里有些抱歉,对她笑了笑,心里的疙瘩不会排解,无端的迁怒到身边的人了。 我出来之后,见大阿哥负手站在中间,就这么静静的望着我的方向,见我来了,便温柔一笑,走上前来迎我。我心里有些暖,也便很自然的把手伸过去给他。 83埋祸 大阿哥笑着握着我的手,半扶着我一同走到罗汉床上面对面的坐下来,他笑道:“这几日没有来看你,不知道你恢复得怎么样了,快让我瞧瞧。” 当着康泽木的面,我有些不好意思,康泽木也很快笑着去别处张罗了,我淡笑道:“我成日养着,早好得差不多了,哪里就这样娇贵,要你天天过来看呢?” 他笑着望着我不说话,我也低头不语。中间小方桌上摆满了时令的蔬果酒菜,我望着桌面上的刀拍黄瓜,碧玉豆皮,芙蓉荷叶糕,奇道:“大营里面什么时候也种了菜吗?怎么会有这样新鲜的蔬果?” 大阿哥笑着解释道:“你倒是会想,行军打仗要随时扎寨安营的,哪里有功夫种菜?这些都是从三十里外的农家借来的,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我奇道:“三十里外?”这个时候只能够骑马或者坐驴车,如果仅仅只是烧火的士兵,连马都没有,三十里地,岂不是要让他们走半天的路? 他见我面上有些为难,便伸手将我的手握在手心,怜惜的看着我说:“去年你才大病一场,接着又长途跋涉,跟着我又受了重伤,才将养了几日,总算见到脸色红润了一些,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像以往那样生龙活虎。” 生龙活虎?这词怎么感觉这么别扭?他这是把我当孩子养啦? 我不好意思起来,忙给他使眼色示意康泽木还在屋里呢,然后慢慢的抽回手指,快速的夹了一片芙蓉糕放在他的碗里,说:“你以前就爱吃这个,这东西外面难得,快先吃一点吧。” 他又十分魅惑的冲我一笑,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慢慢的把那糕点放嘴里吃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不看碗里夹起来的。 见他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我便笑着问道:“对了,这几日的战况如何?一定是大获全胜了。” 他似乎等着我问这一句,冲着我神秘一笑,道:“不出十日,定可大破噶尔丹主力!”慢慢凑过来小声说:“我们已经打探到了噶尔丹的准确藏匿地点。” 我大喜道:“真的?” 他点点头,说:“前后发了十来拨探子,都说的是同一个地方,看来这次的消息是错不了了。”他哼哼笑道:“听说噶尔丹这半年也不好过,东躲西藏的,身边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叛变,老婆都被别人抢去了好几个,一代枭雄,曾经也算是占尽了辉煌,如今却连老婆孩子都保不住,也真是惨。” 老婆孩子?我迅速想到了姐姐塔尔朵儿,大阿哥知道我有个嫁给噶尔丹做汗王侧妃的姐姐,忙握了我的手说:“你放心,我只针对噶尔丹,不会伤害他的家人,同时我也会下令不准士兵骚扰他的王妃和王子们,我要全部带回京城,交给皇阿玛处置。” 他能够主动这样承诺,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塔尔朵儿姐姐自从嫁给噶尔丹的那一天,已经注定了是个悲剧。 我点点头,感激的冲他一笑,又默不作声的给他夹了好几个菜,他都一一吃完了。饭桌撤下之后,我们手拉着手在帐子外头散了一会。 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青葱悠悠,微风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我半靠着他的肩膀,他伸手轻搂我的腰,我们就像这天下间最普通的情侣一样相互依偎,真希望这样的平静能够多停留片刻。 我饶有兴致的喂笼中的鸽子,是前几日大阿哥让人给我捉回来的,总共一对,黑白各一只,难得的是这一黑一白的鸽子都是极纯正的颜色,没有一丝的杂质,看着油光水滑。就连康泽木也说,在这里能够弄到这样的东西,也是稀罕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让我的鸽子都有些不安起来,我循声望去,康泽木也是一脸薄怒,对我稍稍福了福道:“主子,奴婢去外面看看,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我对她说:“跟人好好说话,不可随便发火知道吗?这里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兵油子,着急起来哪会管你是什么皇亲贵胄。” 她浅浅一福,道了声知道,谁料到她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到在地,我挑眉望去,见一个银装铠甲,一脸络渣胡子的汉子,不由分说冲了进来,撞倒了人连看都不看,只顾着在屋里找人。 康泽木顾不上趴起来,忙大声喊道:“你是谁,怎么不等通传就闯了进来,这可是我们公主的帐子!” 我也站了起来,跟那大汉对视,他丝毫不知避退,竟然也直视着我,先是蔑视,随机转为惊叹,又只一瞬间的功夫这惊讶再次转为不屑,他劈头就问:“大将军在何处?” 我扫了一眼地上的康泽木,看样子她毫无防备,这下撞得可不轻。我冷声道:“大将军的行踪从来没有对我汇报过,我不知道他目前在哪里。” “大将军整日在你这里流连,你怎会不知?”他手腕上缠着马鞭,竟直指向我,看样子风尘仆仆的,像是刚从马上下来的。 我毫不畏惧,朝他走了两步,不带任何表情的说:“整日流连?不知将军是从何处听说,大将军他整日在我这里流连的?”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过重,呼的一下收回手臂,稍稍侧过身去,依然不羁道:“何人告诉我的你不用管,可若要让我再知道你强留大阿哥,在此扰乱军心,我不管你是谁,定不会饶了你!” 说完他要转身离开,我忙喝道:“康泽木,拦着他!” 康泽木早已经爬了起来,听了我的吩咐,忙迅速取了旁边架子上的宝剑,横住了那大将的去路。刚刚康泽木被他撞到时是毫无防备的,现在得了我的吩咐,全神戒备,就算武功上低于这个人,但他想要来去自如,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人从康泽木的步子上大约也看得出,康泽木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先是一怔,继而转身望着我哈哈大笑道:“就凭她也想要拦着我,你们也太小看袁某人了!” 我稍稍沉思,也便笑道:“原来是袁监军,刚刚真是失敬了。” 袁拾遗没想到我猜出了他西北监军的身份,先是惊讶,然后继续不屑的转过脸去,但看得出来他已经不急着走了。 我继续笑道:“袁将军恐怕也已经知道我是谁,姑且撇开大将军不说,我好歹也是堂堂科尔沁公主,袁将军这样不经通传,直闯入我的寝帐,还撞伤我的婢女,口口声声污蔑我的名誉,我想请问,这是大清臣子应该遵守的礼节吗?” 有一丝歉疚从他脸上划过,很快转为坦然,他象征性的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事出突然,末将有要事要找大将军商量,情急之下行事莽撞,还望公主见谅!” 康泽木看不过眼,怒喝道:“你莫要避重就轻,你这何止是莽撞,分明是以下犯上!” 袁拾遗听了,也不分辨,只是脸上满了不服气,像是心虚。康泽木警醒他的这几句很合我的心意,我摆摆手,示意康泽木点到为止,我笑道:“事有轻重缓急,这里好歹也是军营,咱们不能再过分拘泥礼数,我看袁监军既然已经道过歉了,这事便就此作罢。” 袁拾遗听了,便抬头望我,眼中多了一丝尊重,我笑道:“只是袁监军得对我说明白,这次闯进来找大将军究竟是什么事?” 他又戒备起来,对我拱手说道:“这事关军情,末将不方便透露,望公主恕罪。” 我笑着扶了扶鬓间的发钗,道:“袁监军说得不错,这的确关乎军情,我本来也没有兴趣打听,只是我见监军言语中,像是误会大将军只顾寻欢作乐把三军将士抛之脑后,这才要出面干涉,我不过是想知道缘由,也好替大将军辩驳一二。” 见他面上依然无动于衷,却仍然等在原地,完全没了刚刚火急火燎的脾气,我知道他已经有些顾忌我了,便放柔了声音,好生说道:“我素来听说西北监军袁拾遗是个行事稳重,为人耿直的人,今日竟然不顾礼节,甚至不顾自身安危也要闯入我的寝帐,看来这事情非同小可,我心系大将军,自然想要知道缘由,还望袁监军如实相告,感激不尽。” 他似乎低头想了想,转而望着我叹气,一脸诚恳半膝下跪,对我说道:“末将原先是不知,今日见公主如此气度,便知道公主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人,还望公主得空好生劝劝大将军,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不管身为臣子抑或是人子,三纲五常还是要遵守的,别只顾眼前,而后悔终身啊!” 说完,他不等我的反应,已经腾地而起,说了声末将告退便要出去,康泽木见我没有发话,依旧阻拦着他,只看我的脸色。 我想了想,虽然他很明显话中有话,但却并不预备对我说实话,眼下不便强求,便正声道:“多谢监军金玉良言,只是你撞伤了我的婢女,这医药护理费,还得你来费心才对。”只要有机会再跟他接触,就不信打探不到消息。 84说媒 袁拾遗一听,便朝康泽木望过去,康泽木显然对这些变化感到意外,低了头,微微有些脸红。袁拾遗也有些不自在,走到康泽木面前拱手道:“在下方才一时鲁莽,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我见这两人神情都不自在,就觉得很好笑,想不到袁拾遗看上去是一个山野匹夫,也会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他走之后,我见康泽木还有些魂不守舍的,也没说什么。 过了不久,外面通报来了几个小兵,送了一包东西进来了,说是给康泽木的。我拿起上面的字条一看,原来是袁拾遗送来的,随便翻翻,里面是些寻常的滋补药材,其他的也就罢了,里面有一样百年的长白山红人参倒是难得的。 看来这袁拾遗倒是也把我的话给听进去了,我不禁看了看一旁有些踌躇的康泽木,笑着打趣道:“说起来袁监军也算是爱憎分明的性情中人,长得也是相貌堂堂的,看着年纪也不大,你要是有意,我就去给你说媒怎么样?” 康泽木反应过来,忙后退一步,说道:“奴婢生生世世都是公主的人,奴婢早已经立志终生不嫁的!” 我更加好笑:“哎呦,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又何必紧张,如果我记得没错,上次我说要把你嫁给大阿哥的时候,都没见你这样紧张,难道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康泽木脸上越发羞愧,撅着嘴跑出去了,我看着康泽木的背影,好难得见到她这样小儿女情态的一面,康泽木出身武将世家,寻常的白面书生她自然是看不过眼的,而那个袁拾遗身手了得,事出紧急的时候,能够十分轻易的把她推翻在地,事后又诚心诚意的道歉,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的。看样子,她是动心了。 大阿哥匆匆赶来的时候,康泽木还没有回来,帐子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他快步走到我跟前,握了我的手焦急上下打量,道:“听说今日袁拾遗过来大闹一场,还打伤了人,你有没有受伤?” 我笑了笑,冲他耸耸肩膀说:“被我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啦!” 他愣了愣,随即又大笑起来,刮了刮我的鼻子,转身自己找了位子坐下来,望着我笑道:“看来我是白操了这份心,竟然忘记你的能耐了,巴巴的赶了几十里的路,马儿都要累坏了。”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端到他手边,又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亲昵的依偎着说:“我有本事不好吗,这样你就可以全身心的做自己的事了。” 他伸手搂着我,让我整个都躺在他的臂弯中,宠溺的望着我说:“当然好了。” 气氛正好,我有些不忍心打破,但今日终归是虚惊了一场的,我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跟袁拾遗监军,是不是有些不大和睦?” 他抚着我额头上碎发的手稍微一顿,笑着抬了抬我的下巴问道:“怎么好好的打听起这个来?” 我正坐了身子,说:“军国大事,原本我是不该过问的,不过你也说了这场战事对我们的意义不同寻常,所以我想尽我的一切可能帮你。” 他笑了笑,端了茶杯仰头喝了一口,就要起身,说:“你现在还在养伤,我不想你思虑太多,万事有我就够了。” 我看得出他有些回避这个话题,心里也急了,跟着站起来绕到他面前说:“你是征西大将军,那袁拾遗是皇上派来的监军,你们两人要是有了嫌隙矛盾,那只会让噶尔丹有可乘之机,这对你们十分不利呀!” “我说这件事情由我来处理!” 我完全怔住了,暑热的夏天我几乎感觉到一阵从头到脚的凉意,刚刚那句冷冰冰的话是大阿哥亲自对我说的吗?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大阿哥也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忙将我拥入怀中,吻着我的头发,好生安慰我,说:“对不起,我这阵子压力很大,你又受了伤。” 我没有说话,却也伸手抱住了他,以示原谅,他将我更加拥紧,解释道:“你要相信我,一定能够做到承诺好的事情,这些我都可以一个人解决。”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太累,自从出征之后,你的神情比以往憔悴很多了。”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心里回忆起那个在紫禁城将我高高抱起来,笑得肆无忌惮的大男孩,我十分怀恋。难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早晨,康泽木为我梳妆的时候,我见她动作缓慢,像是心不在焉,便从镜子里面看她的神情,十分温柔,简直有如早春的阳光,便笑着自己拿了口脂对镜子涂了涂,笑道:“我听说这几天袁监军又派人给你送东西了,这会可送的是什么,神神秘秘的,都不让我知道了。” 康泽木忙放下手中的梳子,对我福了福,说:“回主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袁大人许也是不想要惊扰主子,这才找人私下里拿给奴婢,说起来也是他把主子的话放在心上就是。” 我笑着回头望她,康泽木的相貌原本也属于清秀的,双目炯炯有神,身材略略丰满,属于长辈们一看就会喜欢的类型。便拉了她的手过来,笑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康泽木收敛了笑意,正色回道:“主子,已经十年了。”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叹道:“是啊,十年了,我记得当初父汗把你带给我的时候,你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那树上的麻雀,你几乎够手一跳就捉了下来,我笑个不停呢。” 康泽木也似乎有些感慨,神情也憧憬起来,大约也在回想往事。我又说道:“如今你也二十二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的,怕是早已经儿女成群了,你却为了我,蹉跎到了现在。” 康泽木急忙下跪道:“奴婢承蒙主子不弃,左右侍奉至今,说句犯上的话,主子当奴婢几乎是亲姐妹的情分,奴婢早已经在心里发誓,要终生侍奉主子,保护主子,矢志不移。” 我大为感动,心里却明白这很不现实,我不能那么自私,便说:“傻丫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再说你就算出嫁之后,还是可以在我身边当差的,难得你能够遇上真心喜欢的人,我很为你高兴呢!” 康泽木的脸红了红,别到一边不再说话,我知道她此刻心里是裹了蜜一样的甜,我又说:“我私下里也帮你打探了,那袁拾遗监军今年三十一岁,原先娶了妻室的,但前几年妻子因病去世了,府里好像还有两名侍妾,也不是什么有名分的,若你不反对,我来出面跟袁监军说媒,把你嫁给他做妻房你可愿意?” 康泽木急道:“奴婢若嫁了人,主子身边便只剩下一个秋葵,这怎么能够?” 我笑道:“你也知道我身边伺候的事情简单,一个人其实绰绰有余,秋葵比你小两岁,我也会替她物色如意郎君,时机成熟也会把她嫁出去。我与大阿哥的感情也是一波三折,但总算是有情人心有灵犀,我当然也盼望着你们也能遇到相互爱慕的,能够结为眷属,这才是女子的最终归宿。” 康泽木含泪,对我说:“主子如此厚待奴婢,此恩此德,终生难忘,就算来世也要结草衔环,方能报答万一。” 我握紧了她的手,说:“其实把你嫁给袁监军,我也是有些私心的,他是西北监军,官从二品,大阿哥虽然是御封的征西将军,却与他有些政见不和,这对军事百害无一利,你若能够嫁给袁监军,我还盼着你能够从中斡旋,不让他们剑拔弩张就是。” 康泽木忙道:“主子对大阿哥一片丹心,奴婢自当愿意尽心尽力。” 过了两天,我找了个时机,请袁拾遗来我帐中小坐,康泽木被我支开到屏风后面,虽是这样,她今天也是尽心尽力打扮得十分俊俏,她正坐立难安,在我的寝帐子后头举目望着。 外头一声袁监军到,我整了整衣袍,端坐着准备好了微笑迎接。我今天也是盛装,穿着大阿哥上次给我带来的湖水绿水仙窄袖百褶裙,大阿哥也真是细心,知道我在军中多有不便,只要是他能够想到的,像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还有伺候的丫鬟奴仆,都给我置办整齐了。 脚下是月白马靴,在这时节穿显得十分应景,五寸宽的金色腰带上绣着银丝繁绣花样,恰到好处的衬托了我公主的身份,头发是半披着的,带了一条三层米珠织就的额环,整个草原公主的打扮。 袁监军单手抱着头盔入内,见我如此盛装,稍稍愣了愣,便俯身行礼道:“末将给公主请安,不知公主召唤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我笑了笑,让了座,让帐子里的丫鬟上了茶点,才笑道:“监军果然是心系军务,整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呢。” 袁拾遗似乎觉得自己在我面前太粗鲁,便端了茶细细抿了一口,这才擒了微笑道:“不敢,末将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85失婚 我细细打量他,他脚上的黑牛皮靴子上好多水渍,看样子是积攒了好几天的,厚重的盔甲虽然是新的,但光线哑亮,应该是没有怎么好好保养的。 “袁监军是朝廷重臣,怎的身边没有人好好伺候吗?”我奇道,“天气如此炎热,这铠甲不得不穿倒也罢了,怎么这靴子也没有人清洗吗,汗咋咋的,穿在身上多难受?” 袁拾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答话,却好像在左右寻找,脸上些微有些奇怪。我看穿了他的心思,便笑道:“袁监军可是在找康泽木呢?” 他更加局促起来,极力平整了心情才正色回道:“那倒是没有,不过往常都见她侍奉在公主两侧,稍稍有些奇怪罢了,不知她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我点点头,含了笑意对他说道:“她听说袁监军要来,躲着不好意思出来了。” 袁拾遗听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惊喜,好像也有迟疑,我只当做他长年在外征战,所以对女人的心事不怎么了解和上心,便直截了当的说道:“袁监军,实不相瞒,今日我找你来,是一件很好的提议要对你说。” 康泽木在屏风后面细细听着,一个字都不敢落下,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的就要跳出来,手抓在屏风上不知不觉的留下了指甲痕,连她自己都感觉自己是紧张过头了。 突然,听到前面的袁拾遗“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公主的好意,末将只能心领,这婚事末将是万万不敢答应,还望公主收回。” 一瞬间,喜悦,紧张,激动的心情化为满满的委屈,噙在眼角,几乎要滚落下来,整个人也瘫软无力,要找个东西依靠着才不至于跌倒,除此之外,却是更加细耳倾听,生怕错漏了一个字去。 我颇有些意外,这两个人都是互生情愫,这点我不会看错,我今天有这样的提议,不是应该正中两人的心意吗? 我整了整情绪,依旧笑着问道:“是不是袁监军觉得我这婢女身份低微,不配做你的妻室?” 原本我便打算,如果这门婚事能成,将来找了机会去跟太后求个恩典,封康泽木为县君,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到袁家。只是如果袁拾遗现在就嫌弃康泽木的身份,那就是我看错了这个人,这样的贪图利益的男人不值得托付终生。 袁拾遗涨红了脸,已经站了起来,沉着脸说:“公主身份高贵,即便是身边的大宫女,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尊贵,末将不想委屈康泽木,绝不是为着身份上的计较,而是末将还放不下已经仙游的妻子。” 我有些惊愕,袁拾遗却自顾自的说道:“末将丧妻三年多,一直没有续娶,也是为着这个原因。” 原来竟然是这样,现在换了是我局促起来,康泽木的性格我十分了解,她不是那种会懦弱柔顺的女人,她的脸上能够露出那种红润幸福的笑意,必定是两情相悦的结果。 哎,怪我太心急,好不容易有入了康泽木眼的,便要迫不及待的替她抓住,却没有事先去确认袁拾遗的真正心意。 我正在尴尬,却见身后的康泽木慢慢的走到帐厅里来,在袁拾遗身前一步远的距离停下,脸上的泪迹未干,就这么冷冷的逼视他的脸。 我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忙也站起来喊了一声,“康泽木……”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虽然有时候做事容易一根筋,但正是这样,她才有真性情。此刻她正经受着这个时代女人几乎最大的屈辱,我想要帮她,却无能为力。 只见她从胸前衣口处掏出来一只红色千千结样的东西,冷冷的递过去给袁拾遗,不带丝毫表情的说:“既然大人忘不了旧爱,那么这枚平安符便还给大人,奴婢身份卑微,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袁拾遗似乎有些懊悔,没有马上接过,只是颇为意外的轻唤了一声,“康泽木……” 康泽木见他不接过,便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放在茶桌上,再不看他,傲然的转身走回内帐。 她今天穿了一身水红色桂花折枝的苏绣缎子,是我送给她的,平时她都没舍得穿,裙子下摆很长,拖地而行,显得亭亭玉立,头上也戴了娇艳的粉红月季,她本就容貌姣好,衬托的人比花娇。原本打算着在情郎面前一展妩媚,却变成了这样的决裂,真是始料未及。 回过神来,我静静的看那茶桌上摆着的东西,大红色的千千结上打的淡白玉石,那成色一看便是上好的羊脂。 我十分欣赏康泽木的做法,她被一口否认之后,能够迅速的调整回来,傲然的站在心爱人的面前,很有力的证明她自己不是一厢情愿,也不再给这个男人任何反悔的机会,告诉自己,无论多难都会放下。 无论是有什么苦衷,我都觉得那袁拾遗头脑太迂,经过这么一闹,康泽木一定会终生难忘,两个人原本大好的因缘也会随之东流。 我也冷冷道:“今日给袁监军平添了烦恼,是我的不是,还望大人不要介怀。”说完我不等他答话,便高声吩咐道:“来人,好生送大人出去。” 婢女浅浅的应了一声,袁拾遗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只好抱拳离开。我忙绕到内帐,还没走进,便听到一阵心酸的哭音,是康泽木把脸深埋在被子里面,极力细碎的痛哭。 我叹着气,十分心疼,就让她好好哭一会吧!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睡了午觉之后醒来,就见康泽木笑着端了一杯透着清新茶香的白瓷杯朝我走来,殷勤的服侍我起身喝茶。 我望着她说道:“我调理身体期间你也累坏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几天,这么快又来伺候我了?” 被袁拾遗拒绝之后,我给康泽木放了长假,这才过了两天,她就已经容光焕发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心里很安慰,她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最重要。 康泽木为我披了薄衫,笑道:“主子心疼奴婢,奴婢可不能恃宠而骄,坏了规矩。”她低声笑道:“这里买回来的丫头哪里知道主子的心意,主子跟前怎么能够少的了奴婢呢?” 她说得不错,这两日我的起居确实有些别扭,也不想花心思调教那些丫头,有些事情只要自己亲自动手。 我拍拍她的手背,说:“你能够自己想开那就好,说起来这种事情谁都代替不了,只能自己调整。” 康泽木也感激道:“主子对奴婢的心意,奴婢始终铭感于心,今后定当抛出杂念,一心一意的侍奉主子。” 我见她像是已经心如止水,本想说不要在一颗树上吊死,少了一个袁拾遗,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好男人值得你去爱,但看到康泽木神情间似乎有一丝决然,再加上这个时代的礼教禁锢,被失婚的女人,想要再寻找爱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噶尔丹最后的栖身地点已经被确定,但就是大举进攻捉拿,还是要挟他出来投降这两个提议,大阿哥和袁拾遗吵得不可开交。 大阿哥主张强攻,斩杀噶尔丹于三军阵前,以鼓舞这连月来的低迷士气。而袁拾遗则主张招降,把他押解回京,等皇上发落。噶尔丹有好些老婆孩子都已经被我军俘虏,而他自己也深知大势已去,未必不肯投降。 大阿哥闷口喝下一碗还有些发烫的茶水,顿时觉得不适,气的几乎要摔了杯子,我连忙过去用绢子替他擦嘴角,康泽木则在一旁教训女奴:“天气这么热,怎么给大将军上这么烫的茶水!” 女奴吓得跪在地上只顾求饶,我摆摆手,说:“算了,收拾好久待她下去吧!”大阿哥心情不好,不喜欢周边太多下人在旁。 康泽木她们走了之后,大阿哥才愤恨的拍了桌角,怒道:“这个袁拾遗,总是要跟我唱反调,我说东,他总要往西,真是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经过上次的事情,我对那个袁拾遗已经没有任何好感,但这个时候大阿哥在气头上,我也不便火上浇油,只好说:“也许他是心疼将士,必竟强攻是会有损伤的。” 大阿哥毫不以为意,说:“行军打仗,死伤在所难免,怎么能够因为这点妇人之仁而错失良机!” 我连忙哄道:“是是是,大将军说的有理,小女子是妇人之仁,所以这些军国大事还得让大将军来拿主意才是。”我便说着,便腻歪在他身上,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笑意连连的望着他,他脸上紧蹙的眉头果然慢慢化开,我心里十分得意。 他用手点了点我的鼻子,笑道:“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然后抱着我,似乎感激道:“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是啊,我也很感激能够在他身边,两个人相知相许,世界上没有什么有比这更加美好的事情了,我要好好珍惜. 86超度 又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外头的暑气越来越重,帐子里面也已经觉得有些闷热了,这里不像紫禁城,到了夏季可以开启冰窖,取冰块到室内降温,解暑的方法只有最原始的,让丫鬟扇扇子。 我闻着绿豆汤的香味,估摸着也凉得也差不多了,便吩咐康泽木:“用土罐装上一瓮,再带上配料,陪我一道给大阿哥送去。” 大阿哥已经有三天没有过来了。 康泽木应了一声,准备停当之后便为我撑伞出门了。 两帐子之间也隔得很近,没走几分钟,便到了大将军的营帐外头,里面闹哄哄的,我问了守门的士兵,才知道袁拾遗也在。 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康泽木,问:“要不我们一会再过来?” 康泽木笑着摇摇头,说:“大将军排兵布阵,这会子只怕也是口干舌燥,主子送上绿豆汤解暑,大将军一定十分高兴。” 看着康泽木一点心事都没有的样子,我就完全放下心来了,这份潇洒,才是草原儿女的本色。 我们两手挽着手走到进了外账,只消再拉开帘子,就能通往内帐。自从那日之后,这也是康泽木与袁拾遗的第一次碰面,真的没有一丝尴尬吗? 我看康泽木掀开帘子的手隐约有些发抖,便上前一步,帮她挑开了帘子,她感激的对我一笑,我们两一同入内。 “大将军的说法请恕末将不敢苟同,强攻福亭镇少说也要损伤五百精兵,西北战役持续好几年,我大清已经损兵折将无数,又何必再白白葬送这五百将士的性命!” 是袁拾遗的声音,康泽木神情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气定神闲起来。 他们一共五六个人,尽数围在行军图前,零散站着,大阿哥恰巧背对着我们,到是能够一眼望见袁拾遗的脸,不过他太过专注,竟然没看见我们过来了。 大阿哥强力回应道:“那么依你之见就应该招降?如果那噶尔丹真的有投降的心思,又何必强做困兽之斗?这几年朝廷为西北战役损兵折将不下十万,花费的钱粮更是无法计算,你却还用那一套妇人之仁在这里延误战机,到底是何居心!” 他们两个人这样张锋相对,左右两旁站着的将军连忙出面打圆场,有的劝大阿哥,说袁拾遗也是为了减少死伤,定并没有延误战机的心思。有的也劝袁拾遗,说大将军想要速战速决也是为了给朝廷节省钱粮,毕竟战役耗时太长,时间久了朝廷要被拖垮的。 我正想着这个时候就应该是发挥女人专长的机会了,这一瓮绿豆汤喝下去,定能够把他们双方的火气浇下去,便拉了康泽木正要过去,却听到袁拾遗十分不屑道:“人家是立功心切,当然不会顾及这万千将士的性命,别说这些兵士小卒,恐怕就连御前侍卫,大将军也是片刻不会犹豫的!” “你说什么!”大阿哥狰狞着双目逼视。 我惊得马上停住了脚步,立刻联想到从莫卢帐子里面搜出来的那条血帕,听袁拾遗的口气,难道这里面真的有阴谋? 很快,前面有人见到是我们过来了,忙借机上前来打招呼,顺带打断大阿哥的火气。大阿哥扭头看我的时候,果然已经是怒气冲冲,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要马上动手的架势。 我连忙笑着上前,说道:“各位将士辛苦,我让侍女做了些绿豆汤,这个天气喝喝最是解暑解乏,大家都过来用一些吧,是我的一点心意。” 另外两三个将军都很捧场的笑着凑过来,唯独袁拾遗和大阿哥还瞪着乌鸡眼立在那里,不过袁拾遗发现康泽木也过来了,便把头低下。 我上前去把大阿哥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坐好,康泽木适时捧了碗舀好的绿豆汤端了过来,我问:“这汤里面有另外放糖吗?大阿哥不喜欢吃得太甜。” 康泽木笑道:“奴婢知道,只放了一点蜂蜜水润口,没有加白糖。” 大阿哥见我们两个围着他,这才稍微消了一口气,倨傲的看了一眼袁拾遗,袁拾遗在一旁讪讪的,有个将军招呼他过去喝绿豆汤,他冷哼道:“末将出去透透气,你们休息完了唤我进来就是。”说完大步流星的掀帘子出去了。 晚上月上柳梢,有微风拂过,袁拾遗独自在帐后徘徊,月光洒在他身上,感觉整个人都有些透明了。 军营是依山坡而建,坡体连绵不绝,放眼望去,这辽阔草原像极了大海波涛。袁拾遗是福建人,从小是见过大海的,此刻胸中憋闷,站在这里望一望,就好像回到了家乡。 “什么人?!”只见他突然侧过头去,下意识的手握上了刀鞘。 “是我。”一个人影从树荫里出现,整个站在月光之下,面庞洁净,体态柔光。 袁拾遗放松了神情,故作轻松的将手背到身后,“哦”了一声,微带欣喜,说:“原来是你,来找我的?” 康泽木点了点头,走上前来,脸上波澜不惊的望着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礼貌的微笑着说:“主子有一事不明白,让我来向将军请教,不知将军是否愿意赐教。” 没有客套,没有怨怼,有的只是直截了当,袁拾遗有些意外,却并不诧异,恢复如常的说道:“既然是公主有吩咐,姑娘先说明便是。” 康泽木道:“白天的时候,我和主子一同听到将军说起御前侍卫的事,怎么我们从来这里就没有见到过他们,也不曾有人提起,这其中可有隐情?” 袁拾遗沉吟片刻,冷声道:“这是军国机密,公主是内廷女眷,不必知道。” 康泽木上前一步,逼视着说:“对大将军来说,公主不是外人,烦请袁将军告知。” 袁拾遗雅兴已败,极欲摆脱,便没好气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大将军他都做过什么事?何必来这里为难末将?”他愤哼一声,“只可惜我没找到证据,不然……” 康泽木喃喃细语道:“难道公主猜的一点没错?” 话虽然轻,却也已经落入袁拾遗的耳中,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见康泽木的侧面轮廓柔美,两瓣睫毛犹如鸭翅尾像外展开,浓密妩媚,遂想到日前对她失婚,心中有愧,便柔声问了一句:“你的伤可都好了?西北早晚气温偏差大,这个时候出门若不添件衣衫,是很容易着凉的。” 康泽木心中一紧,低头回道:“多谢大人关心,奴婢虽是粗枝大叶,但也会照顾自己,不敢劳烦大人。”说完便俯身道:“不耽误大人了,奴婢先行告退。” 说着便转身离开,还没走上两步,便听到身后的袁拾遗似乎极力压低了嗓音道:“你,是在怪我么?” 康泽木站定下来,却没有转身,内心汹涌澎湃。原本今夜是不需要自己过来单独面对他的,但想着,若不敢前来见面,便是自己还没解开心结,才鼓着勇气,自告奋勇的前来。 在黑暗中,她给自己一个微笑,柔柔的说道:“将军言重,奴婢不敢。” 区区八个字,说不尽的客气,道不尽的柔情,却也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袁拾遗怎么会听不出来,也不好强做勉留,只得望着康泽木的背影叹道:“你我空相识一场,却立场不同,我只希望你能早日找到真正的归宿。” 康泽木只感觉自己的心越揪越紧,来之前已经再三告诫自己,只替公主传话,别的一概不提,也不听。但袁拾遗的话,却像一柄柄利刃一样,顷刻之间,几乎毫无防备的直刺心底,自己一点招架之力竟然都没有。 她努力调整因为滚落的泪珠而哽咽的嗓音,逼自己狠心说道:“立场乃是人为而定,既然将军要给自己设定一条容不下旁人行走的小路,那么旁的事情,将军无需也不能再去费神了。” 语毕,她往前走了走,似乎在自言自语:“心都已经死掉了,哪里还有力气寻找其他归宿?” 康泽木把这个消息带给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自从来到西北,感受着大阿哥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也隐隐觉察到,他的处事作风跟以往略有不同。 以前的他单纯,热情,对弱小怀抱着恻隐之心,我很难把他联想成一个攻于心计,善于谋略的征西大将军。也许沙场风霜早已吞噬他的软弱善良,浴血奋战让他变得杀伐决断,唯一没有动摇的,是他对我一如既往的爱慕,即便这份爱慕要背上欺君罔上的风险,他也在所不惜。 我让康泽木搬来火盆,点燃火烛投了进去,将那块血书投进火盆里面去。火苗“蹭”一下的串了上来,康泽木忙伸手护着我,我柔声说:“不碍事。” 我能猜到,莫卢的反叛其实另有原因。 大阿哥用莫卢的死换得了三军将士的众志成城,同仇敌忾,而杀害十名御前侍卫,也是莫卢反叛朝廷的有力证据。 有了这些,他不顾前方征战,偷回京城,还有什么人去追究呢? 康泽木见我被火光烤得脸色发红,劝我到旁边坐下休息,剩下的事情她会处理,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往生咒,期望能超度那些克死异乡的孤魂。 87汗妃 福亭镇,一座破败的庙宇内。噶尔丹盘腿而坐,拿布轻擦那柄从未离身的宝刀。刀上血迹斑驳,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似得。 面前的灰色大门只剩下一扇,也是摇摇欲坠。内院原本有两只石狮子还有石灯,现在也东倒西歪的摆在一旁没有人照看。零零闪闪的站着十几个士兵,个个脸上都是颓败。 不远处有马蹄声,士兵们都惊恐的朝远处望去,待看清楚只有一骑,才松了一口气。 塔尔朵儿平时骑马的机会很少,她性子弱,身形也是瘦小,在马背上她气喘吁吁,眼看面前的庙宇越来越清晰,这才有了力气。 进门之后,一眼望见噶尔丹坐在地上擦宝刀,她便走过去半跪着,柔柔的叫了一声:“大汗。” 噶尔丹老远就看到是她来了,却不理会,现在她来到自己面前,他也只是随口问道:“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孩子们呢?” 塔尔朵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颜如花:“大汗,我把孩子们都安顿好了,他们很安全。”她握着噶尔丹的手又放柔了声音,才说:“我是来陪着你的。” 噶尔丹的女人虽然多,塔尔朵儿甚至算不上是得宠的一个,但她为噶尔丹生下了一双儿女,过去的几年也有过一段充满欢乐的舒心日子,甚至比起在科尔沁的时候快乐,于是她从心里觉得,她是噶尔丹的女人,生生世世都要和他在一起。 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有完全展开,便被随即而来的鞭子抽疼了,塔尔朵儿痛苦的蹙了眉头,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是火辣辣的疼。 噶尔丹有些发怒的指着马鞭对她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出城去,你还回来干什么?孩子们没有你的照顾,他们能顺利长大吗?” 塔尔朵儿不说话,只低垂着脑袋默默流泪,庙宇的角落里慢慢站起一个衣服破败,上面还有斑点血迹的女人。塔尔朵儿听到动静,便回头望去,喃喃的叫了一声:“术尔珠姐姐,你也在这里?” 那名叫术尔珠的女子身材高挑,云鬓峨眉,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是会勾人魂魄一样,从塔尔朵儿一进门她就看着她,先是讶异,而后又是轻笑。 她慢慢走到噶尔丹身边坐下来,手臂上还留着同样被噶尔丹抽破的伤疤,傲慢的朝塔尔朵儿说道:“我是大汗最宠爱的妃子,我当然在这里。” 塔尔朵儿把头埋得更低了,以前在王帐里面,她就一直逆来顺受,最初嫁过来的时候,噶尔丹也宠过她一阵子,可很快就抛在脑后。除非是战事失利的时候,才会来柔弱的她面前寻找安慰,除此之外几乎从不踏进她的房门一步,也一直任凭她受得宠汗妃的欺负,从不过问。 噶尔丹原本以为这个从科尔沁嫁过来的侧妃不会活过两年,谁知道八年过去了,她倒是自怡自乐,还接连生下了王子公主,汉人里面有个词叫做与世无争,说的应该就是她这样的。 “那我去给大汗和姐姐去打水过来喝。”塔尔朵儿说着便要起身,噶尔丹伸手一拉,几乎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冲旁边的术尔珠喝道:“你去!” 术尔珠瞪大眼睛,一双美目里面全是怒火,但畏于噶尔丹的威信,什么也没说,起身出去了。 塔尔朵儿脸上全是不解,又不敢开口,只讶异的看着噶尔丹。噶尔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左右挪了挪,看到了脖子上那一条红得惊心的鞭印,伸手摸了摸,柔声道:“还疼吗?” 一股浓密的喜悦幸福瞬间充斥了塔尔朵儿整个心田,她忙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笑道:“大汗,一点都不疼了。” 噶尔丹被她俏皮的样子给逗笑了,柔情的看了看她,然后低头下去轻吻她的脖子,用舌头舔刚刚被她抽疼的伤痕。 原本塔尔朵儿还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的挣扎了两下,被噶尔丹强势按住了,便也微笑着接受了,还伸手抱住了噶尔丹的脊背。 术尔珠捧着牛皮水袋,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生出阵阵恼怒,握着水袋的手指间也逐渐发白。 傍晚,噶尔丹睡着之后,术尔珠推醒了也在熟睡中的塔尔朵儿,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吩咐她:“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讲。” 塔尔朵儿揉了揉眼睛,望着术尔珠已经出去的背影,想了想,又帮噶尔丹把被子掩好了之后,这才站起来走出去。 术尔珠把塔尔朵儿带到后院,确定周围都没有人之后,突然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把小弯刀,直逼塔尔朵儿的脖子,塔尔朵儿吓得几乎要尖叫,术尔珠早有防备,伸手把塔尔朵儿的嘴巴捂了一个严实。 她冷冷的在塔尔朵儿的耳边说道:“我想走大汗不放,你能走为什么还要回来,是存心来气我的么?” 塔尔朵儿被吓坏了,捂着嘴巴不能说话,只得含了泪拼命的摇头。 术尔珠叹了口气,又说:“你放心,我虽然平时爱欺负你们,却从来没有杀过人,我不会要你性命的,但你若不依着我,我也难保自己不会出手,你明白么?” 塔尔朵儿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相较刚刚,她也平静多了,也不反抗,只听术尔珠接着要说什么。 “我知道大清征西大将军的女人是你的亲妹妹,所以你才敢大着胆子回来,因为你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被杀死,对不对?” 塔尔朵儿越来越听不明白,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自己也从不打听,她甚至不知道征西大将军是谁?她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欢喜的把术尔珠的手拉下来说道:“你是说齐齐塔雅娜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术尔珠十分好笑的看着塔尔朵儿:“说你没有脑子,还真是没有冤枉你,你的好妹妹正和她的男人一道,要把我们全部杀光呢!” 塔尔朵儿才听明白原来齐齐塔雅娜也在西北,刚要再打听,又听术尔珠带着一丝恳求着说:“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你一定要掩护我逃走呀,我还年轻,模样又美艳,我不想被乱军杀死,求你救救我吧!” 说着,她竟然跪了下来,一直以来她都是十分高傲的,仗着噶尔丹对她的宠爱,一点都不把别的女人放在眼里,还曾经把噶尔丹的几个低等侍妾折磨的死去活来,几乎要自杀。 但是塔尔朵儿性格似乎是天生懦弱,就算是被人虐待了,也感觉不到,所以能够一直很透明的存在于噶尔丹的后妃帐子里面,多年都是相安无事。 她很不明白的看着术尔珠,破天荒的说:“大汗一直以来都是最宠爱你的,虽然你没有为大汗生过孩子,但大汗从不冷落你,现在他落了难,你不是应该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吗?为什么要只顾自己逃走?” 塔尔朵儿说话声音依旧柔柔的,但刚刚那句话脱口而出,已经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反常了,显然,她是气急了的。 术尔珠没想到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塔尔朵儿,换来的却是她的教训,当下恼羞成怒,站起来就要再拿刀子威胁她,手腕却被飞过来的石头打中,手一松,小刀掉落在地上,两人都十分惊讶的回头,却见噶尔丹黑着脸立在阴影里。 术尔珠被五花大绑,跪在破庙里面,塔尔朵儿盘腿坐在噶尔丹身旁,一脸焦急,她好懊悔说了那番话,一定是那话被大汗听去,这才要杀术尔珠姐姐的。 术尔珠脸上已经全是血印了,跟她身上的鞭印一样,都是被噶尔丹抽的。不同的是前面逃跑被噶尔丹抓住之后,他总还是有些怜惜的,挥鞭子也没有朝着脸上,落在身上的也只是星星点点。 都是塔尔朵儿!要不是她无端端的跑回来,大汗也不会对自己这样绝情! 术尔珠吐了一口鲜血,发红了的眼睛瞪着塔尔朵儿,咒骂道:“你这个被剥了皮的小娼,妇!你好歹毒的心肠,专程跑来陷害我,离间我和大汗!” 噶尔丹对准术尔珠的嘴巴又是一鞭子,这一鞭子用了十足的力气,几乎把她的舌头给打掉了。然后他丢掉鞭子,冷冷的看了眼疼的几乎要晕过去的术尔珠,吩咐两旁的士兵:“把她挂到外面的树上,不给她喝水,也不给东西吃,让她慢慢的死了吧!” 塔尔朵儿一听,几乎要吓坏了,忙轻轻拉了噶尔丹的胳膊,一幅要求情的表情。噶尔丹没有理会她,静静的看着术尔珠被士兵拖走。术尔珠的舌头被打烂了,已经不能说话,这个时候也只能够面目狰狞,愔愔哭着,却不能发出一个字来。 塔尔朵儿把脸埋在噶尔丹的肩膀上,身子也微微发抖,她实在是害怕,直到噶尔丹十分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仰天忍泪的叹道:“长生天!我竟然一天都没有珍惜过她,我最好的姑娘啊!” 后来,噶尔丹告诉塔尔朵儿,术尔珠为了逃跑,跟他的侍卫私通,已经不止一次被人发现了,他一直忍着不杀她,是因为顾忌往日的情分。 88殉情 夕阳余晖,噶尔丹和十几人残余部队被赶到一座小山坡上,他们已经很累了。山坡脚下都是士兵残骸,还有大阿哥的雄兵十万。 塔尔朵儿惊愕的看着这一切,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她眼中见到的全部都是厮杀,这一生的恐怖记忆,加在一块都没有这次的多。她茫然看着身边的男人,从他脸上似乎能够嗅到死亡的气息。 这个男人一直紧握着自己,整整二十个时辰,一刻都没有松懈过,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好像随手一碰就会断裂一样。 塔尔朵儿从胸前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绢花手帕,想要替她的男人擦下眼角的血迹,噶尔丹却陡然受惊,腾地站起,牢牢将她护在身后,身边的士兵都累得完全起不来,只是睁大眼睛看着。 塔尔朵儿也十分疲惫了,声音沙哑的说:“大汗,是我。” 噶尔丹看清楚了,才又缓缓坐下,重新将她搂在怀里,眼眶温热。 “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噶尔丹的声音还是那么粗犷,但在塔尔朵儿听来,甚至比高山上的雏鹰还要温柔。 她柔柔的靠在噶尔丹的怀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抬眼看云端的夕阳,红红的,就像是出嫁那年一样。那年她身子哆哆嗦嗦的,眼中写满了畏惧,是噶尔丹把她从婚车上强抱下来,放在马背上,带着她驰骋草原,累了,就同她一起坐在青草上看夕阳。 “大汗,自从嫁给你,是你让塔尔朵儿感受到满满的幸福,塔尔朵儿今生今世都感念大汗,只要能待在大汗身边,无论是生是死,塔尔朵儿都绝对不会后悔的。”她笑道:“原本塔尔朵儿心里还有一些牵挂,好在我们的孩子们都已经送到了科尔沁,我想母妃一定会善待他们,他们会平安长大的。” 噶尔丹一直痴痴的看着塔尔朵儿光洁的脸庞,似乎要把她牢牢记住一样,他低头,深深吻了吻塔尔朵儿的额头,趁她不注意偷偷把眼角即将涌出的泪水抹去,望着满地的尸体哽咽道:“来生吧!我的好姑娘,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将只会爱你一个人。” 美好的光阴总是弹指转瞬,不远的山坡脚下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子嗓音,将他们从憧憬中拉回。 “噶尔丹!本将再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你若再不投降,休怪本将杀上山去,到时候你们全都绝难活命!” 是大阿哥的声音,噶尔丹眼中的温柔瞬间消失,取代的是凝重的怒火,他忍着身上大小几十处伤口的剧痛,勉力站了起来,高声朝下面喊道:“大将军,我噶尔丹知道今日大限将至,也没想过能活命,只是有最后一件事情要请求你……” 大阿哥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笑道:“噶尔丹,你连身边的女子都保全不了,还有什么颜面在天地间立足?依我看这最后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给了,我念你是一代枭雄,不忍折辱,你便自尽吧!” 塔尔朵儿抓住噶尔丹的手指紧了紧,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面对死亡,还是有着本能的畏惧。 噶尔丹望着妻子的侧脸,像是鼓了很大勇气说道:“塔尔朵儿,她是你女人的姐姐,求你……” “姐姐!是你吗?” 我和康泽木骑着白马,在千军万马面前呼啸而过。三刻钟前,康泽木告诉我,噶尔丹被杀的只剩下十几个人,塔尔朵儿在他身边。我想都没想,就同康泽木一同策马奔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请求大阿哥放过塔尔朵儿,她实在太无辜了。 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塔尔朵儿双眼放出惊喜的光芒,转过头去张望片刻,马上对噶尔丹说:“是齐齐塔雅娜,大汗,她来救我们了。” 噶尔丹一脸苦笑,不忍心戳穿塔尔朵儿最后的希望,只是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危险!” 大阿哥见到是我,立刻从马上跳下,要将我护在身后。我挣扎着望着那片小山坡道:“大阿哥,那是塔尔朵儿!是我的亲姐姐!” 大阿哥面色沉静,不动声色道:“我知道,可是噶尔丹在那儿!我今天一定要砍下他的头!” 我很少见到大阿哥这样对我疾言厉色,知道噶尔丹对他来说,是天敌。那是他这几年无时无刻不想战胜的人,何况他要借用这次战果,去跟康熙交换他想要的东西。 这时,我看见噶尔丹站了起来,在小山坡顶上,他虽然伤痕累累,但面色无惧的站在那里,就像一颗不畏惧风雨飘摇的大树。他高声往下喊着,确保底下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他说:“爱新觉罗皇阿哥你听着,我噶尔丹二十六岁那年因为哥哥僧格被杀,被迫反叛朝廷,这十七年来大小征战无数,所向披靡!今日败在你手上,并不就是我不如你,而是我准噶尔部实力抵不过大清帝国!我败的心服口服!我身后这十二名将士多年跟我浴血奋战,今日我们也会同归黄土,只是我那心爱的姑娘,塔尔朵儿,求你看在她妹妹的份上,送她回科尔沁,噶尔丹在这里谢谢你了!” 说完,他不等大阿哥答话,伸手把塔尔朵儿推了出来,塔尔朵儿悴不及防,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我连忙挣脱大阿哥的怀抱,爬上去把她抱住。她却哭着使劲扭头朝噶尔丹望去,不肯跟我下来。 大阿哥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要我赶紧回来,我回头看见噶尔丹和他身后的十二名亲兵纷纷站起来,齐齐挥着弯刀,口中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凄凉而又悲壮。 坡下的大清士兵在噶尔丹站起来的瞬间,也架起了密不透风的钢盾,弓箭手已经箭在弦上,一旦噶尔丹有任何异样,便万箭齐发朝他射去。 盾牌将夕阳的最后余晖反射到噶尔丹的脸上,有着及不切实际的片刻辉煌。 突然,怀中的塔尔朵儿像是发了疯一样,丢下我就往上爬,她双眼惊怖的看着噶尔丹,噶尔丹也看着她,眼中尽是温柔,像是在无声的说,“我的好姑娘,来生再见!” “大汗!” 随着塔尔朵儿一声尖叫,我吃惊的看着噶尔丹和那十二名亲兵几乎一同扬着弯刀,引颈自尽! 塔尔朵儿边哭着爬上去,才不过十步远的路,她因为四肢颤抖而两度滚落下来。我整个人几乎傻住了,我知道两军交战是非常惨烈的,但我没想到一代枭雄噶尔丹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辉煌的一生。仔细想想,这也是他最体面的结束方式,但要维持这样的体面,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的。 “大汗……” 塔尔朵儿哭的几乎没有力气,终于费力爬到噶尔丹的身边,伸手摸着他血肉模糊的脖子,还不断的往外淌着鲜血,周围瞬间全部都是死人,前一刻她还同他们在一起的。 我努力调整着,静静的朝塔尔朵儿走去,我想对她说,噶尔丹虽然死了,但你还有我,你还有父汗和母妃,你还有孩子们,你还有科尔沁。结果我说出来的却是:“姐姐,我求你不要恨大阿哥……” 塔尔朵儿听了我的话,慢慢的转回头来看我,她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如水的,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也不例外。 她柔柔的看着我,从泪水中挤出一丝微笑,柔柔的唤了一声:“妹妹……” 这声温柔的妹妹,像极了小时候的情景。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几乎站立不住。 我的男人逼死了她的男人,她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怨恨。 我慢慢朝她走去,她已经回过头不再看我。突然,她身子一抖,我心叫不好,连忙朝她奔去,果然,我见到她胸口血流如注,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小金刀。显然,她早已经准备好跟噶尔丹一同赴死。 我跪在地上,伸手摸她还温热的脸颊,哭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傻?我全然没有想到,这样温柔的女子也会有这样刚强的一面,胜过这世间多少男人。 她的瞳孔在慢慢涣散,但竭力在对我微笑,她告诉我,她始终不怨,无悔。 我紧紧搂着她,哭着仰天长唤,用我能够喊出的最高声音,我在向上天抗争,为这个可怜的姐姐抗争。 我看到最后一抹余晖在天边消失殆尽,取代的是夜幕的降临。 就在怀中的塔尔朵儿的体温越来越冰凉的时候,我的肩膀上多了一个温柔的手掌,我不用扭过头去,就知道一定是大阿哥,我任性的一把将他推开,回头嫌恶的说道:“你不要碰我!是你逼死我姐姐的!” 康泽木一直在我身后静静的守护我,听了这话,忙哭着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知道主子心里难过,还请主子把气都撒在奴婢身上,千万别怪大阿哥,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我喃喃自笑,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想起身给塔尔朵儿和噶尔丹刨个土坡把他们埋了,可一站起来,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晕眩,茫然的栽倒在地上。 89重逢 晕倒的感觉其实很好,周围像是瞬间被按了静音键,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人也没有任何知觉,就像是突然沉到了水底,安安静静。 我最后的感觉停留在自己跌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熟悉到有些陌生。醒来之后,已经躺在寝帐的软榻上,大阿哥握了我的手,在一旁坐着,侧面他的脸上,尽是疲惫。 我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噶尔丹和那十二名死士的尸体好像在我眼前越逼越近,加上塔尔朵儿的柔柔微笑,在我眼前越来越近,我吓得大叫一声,整个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阿哥迷糊中被惊醒,睁眼见我已经醒来,忙坐到床头来将我抱起,柔声安慰。康泽木在隔壁也听到了动静,忙过来嘘寒问暖。 我全身没有任何力气,浅浅的望了眼康泽木,慢慢张口喝下她喂过来的汤药,从头到尾,我不发一言,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双眼尽写着迷茫。 我听到外面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大唱得胜歌。西北战役终于结束,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到家乡,跟妻儿团聚,当然值得高兴。 可是塔尔朵儿,可怜她的孩子再也没有母亲疼爱了。 我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水汽包围,康泽木忙上前来为我擦拭泪水,心疼道:“主子快别伤心了,大阿哥守在您床头整整一天一夜,好歹您总算是醒来了。” 我听了,转眸看了看大阿哥,他原本低垂的脑袋被我这样一望,立刻有了神采,他笑着问道:“小雅,你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几乎用没有音量的声音说了句:“我想回科尔沁。” 我见到大阿哥先是吃惊,而后又是惊惧,接着他陡然推开康泽木,一把将我抱在怀中,几乎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小雅,你心里面怨我,怪我,你怎么样惩罚我都可以,只要你别离开我……” 我没有挣扎,就这样让他抱着,却不愿意合上眼皮,此刻他的深情,对我来说全是包袱。 大阿哥很快就离开寝帐,大约是怕我见了他心烦,康泽木也不敢多言语,仍然殷勤着服侍我左右。 我起床出了帐子的时候,惊觉这草原的天气已经转了凉,我抬头看天空,叹道:“秋天到了。” 大阿哥终究是拗不过我,将三军安置好之后,亲自带了一队亲兵陪着我去了科尔沁。这里离科尔沁不过五六天的路程,如今天时地利,恰恰是回去的好时机。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展开了,我开心的回忆小时候的种种乐趣,拉着康泽木不停的说。外头策马紧挨着我们车轿子的大阿哥时不时的回头看我们,却很少搭话进来,只是带着淡淡忧伤的笑容时不时的望望我们。 入夜,安营扎寨,大阿哥弯腰进了我的帐篷,我笑着望着他,他过来盘腿坐下,我接过康泽木端来的茶盅递给了他。他低头闻了闻香味,抿了一口就放在一边。 “你身子才好些,又要长途跋涉,这两天累坏了吧?” 我笑着垂目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大阿哥费心,我不累。”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家的路上怎么会感觉到累呢? 康泽木早已经退了出去,我们两人这样静静的坐着,双方都感觉十分尴尬。怎么战事胜利了,我们有机会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却变得如此疏远了呢? 终究是大阿哥打破了僵局,他过来握了我的手,我抬眸望他,他眼中似乎有些微晶莹,我有些不忍,便低头不想看他。他又加重了两分力道,几乎要把我的手握疼了,强迫我去望他。 他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我,可出现那样的情景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原本塔尔朵儿公主偷偷出城的时候,我的士兵已经发现,却得了我的命令睁只眼闭只眼,已经放她走了,却没想到她只是把孩子送走,又折返回来了。” 我抬头望他,温柔笑道:“大阿哥,她是噶尔丹的王妃,塔尔朵儿只是她未出嫁时的闺名,还请阿哥不要叫错了。”塔尔朵儿,她一定更加喜欢别人称呼她噶尔丹王妃。 大阿哥握着我的手一松,刚刚还熠光闪闪的期待又变成了死灰,我的意思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我心里还在怨,还在恨,这种感情一时之间是无法排解的。 他走后,康泽木急急忙忙的进来埋怨我道:“主子,你怎么把大阿哥气成了那样,他一出门就吵着要酒喝,去拿酒的士兵动作慢了一步,就被他狠狠的抽了好几鞭子,都皮开肉绽了。” 她见我不理她,干脆蹲在我的脚边,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恳求道:“主子您想回科尔沁,奴婢陪您回去,但求主子千万别因此而舍弃大阿哥。”她垂泪道:“原本人生就已经很多凄苦,难道你们彼此真心相爱,心意相通,为什么就不愿意为了对方各自退让一步呢?”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袁拾遗,他们之间的那段感情,终究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康泽木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心有所属了。 我沉着脸不想说话,我心里面知道我是爱大阿哥的,也明白他所有的苦衷和身不由己,但我同样也爱着我的姐姐。我知道我现在做的一切行为都是任性,但我真的感觉累了,六年的宫廷生活,真的让我感到有些累了。也许我们适当的分开一些日子,等到时间把这些伤痛磨平之后,再团聚时就不会有隔阂了。 秋风迎面扑来,地上大片大片的草已经有些枯黄了,但这些丝毫不能消减我心中的喜悦。我和康泽木跨上骏马,大声的叫喊着,就像小时候那样,在与天连成一线的草原上驰骋。 大阿哥也微笑着紧紧跟着我们,难得看见我这样毫不忌讳的释放心里的压力,他也是非常高兴的。 我喊得累了,就放慢了马蹄,俯身摸摸马儿的鬃毛,笑道:“你可真是好姑娘,本公主封你为御马,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啦!” 康泽木也骑马上前,我看到她红光满面,脸颊上还流着汗,她也一副兴致勃勃,笑着扬鞭指着前方:“公主,你看,前面好像有人来迎我们了!” 我举目望去,真的好像有一队穿着华服扬着彩旗的队伍,正吹吹打打的朝我们而来。大阿哥也上前笑道:“王爷真是好客,知道我们要来,竟然亲自出迎三十里来接。” 我的笑容越来越浓,我也看见了前面领头骑马的,正是六年没见的父汗! 康泽木也凑趣笑道:“征西大将军威名远播,除掉了噶尔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祸害,立下这不世之功,草原各部落哪有不心存感激的,我们科尔沁王爷虽然尊贵万千,可也感念大阿哥的除敌之功,别说王爷了,只怕换做是皇上,怕也要率领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的。” 我高兴坏了,不理他们相互吹捧,夹紧了马腹,重新跨马飞奔,我要让父汗第一个看到我! 父汗远远的瞧见是我,忙下了马张开怀抱,我也激动极了,快到他跟前的时候跳下马来,也张开双臂跑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又是甜蜜又是忧伤的喊着:“父汗,父汗!” 我感觉他老泪纵横着,摸着我的头发,又是笑又是哭音,颤抖着道:“小雅!我的好孩子,真的是你回来了。” 大阿哥和康泽木也陆续赶到,两人同时下马上前,大阿哥拱手俯身道:“末将参见王爷!” 父汗忙放开我,笑着回了半礼道:“征西将军战功赫赫,为草原除了一大害,本王在将军面前哪里还敢自持矜贵,请将军快随本王回帐歇息去吧!”大阿哥便随同父汗一同骑马并肩而行,一路上两人像是有说有笑。 差不多又走了半日,等到快要日落西山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王帐。远远的望着,那里也张灯结彩着,美丽的女子们穿着盛装,水袖萦绕,载歌载舞,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 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便立刻跳下马来,径直奔了过去,边跑边喊着:“母妃!母妃!” 我的母妃也笑着张开怀抱迎我而来,两旁搀扶她的侍女都被她支开,我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又是哭又是笑着,抱着她的腰一个劲的喊着:“母妃,我回来了!” 她捧着我的脸,她的脸颊也紧紧的贴着我的脸,我们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她喃喃道:“真的是小雅……我的王儿终于回家了。” 康泽木也上前,对母妃行草原礼,“奴婢叩见王妃娘娘。” 母妃转眸望了望康泽木,也笑道:“好孩子你也回来了,快扶着小雅,我们一起到帐子里面坐。” 随后大阿哥也上前给母妃行礼,母妃侧身避过,俯身回了礼,大阿哥便命身后的随从献上丰厚的礼物,我们一行人这才喜气洋洋的入了王帐。 90 我跪在母妃面前,她数度起身欲搀我起来,都被我婉拒了。大阿哥早跟父汗一到去汗宫赴宴,此刻王帐中除了母妃的两个心腹侍婢之外,就只有我和康泽木。 我流着泪,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说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自己都觉得语无伦次了。我心里似乎有巨大的委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心里越发的难受。 六年不见,母妃脸上的皱纹出现了,鬓上也多了几丝显而易见的白发,这些在我离家之时,都是没有的。侍婢告诉我,她想我想的厉害,常常半夜做梦叫我的名字。 “我亲爱的孩子,我都知道了,塔尔朵儿是自尽的,这不能怪你。已经入秋了,地上太凉,你来我身边一同坐下吧!” 康泽木也在一旁劝道:“主子,好不容易见到王妃,主子这样子,不是叫王妃看了心里难受吗?”说着便伸手扶我,我便起了身坐在母妃身旁。 母妃拉着我的手,让两个侍婢和康泽木都下去,这才对我说:“我看得出来,大阿哥是真心喜欢你吧?”见我不说话,只愣愣的望着她,她骄傲的笑道:“我看你们的眼神就知道。我的小雅公主,现在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依我看,你当属草原第一美女,若能够嫁给大阿哥做妻子,也是珠联璧合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小时候大家好像赞誉塔尔朵儿美貌更多一些,心里又沉重起来,道:“事到如今,我不知道我们该如何相守。” “是为塔尔朵儿吗?”母妃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说:“如果仅仅是为她,那大可不必这样。战争原本就是男人的鲜血和女人的眼泪组成。塔尔朵儿是自己选择这条路的,不能够怪任何人。” 我对母妃这一说辞极不认同,我嚷道:“母妃!当初是父汗和母妃一起把她送给噶尔丹的呀!噶尔丹战败后,我们为什么不先去把她接回家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两军交战的复杂和冷漠我不是不知道,就连父汗都是无能为力,何况是母妃,何况是塔尔朵儿?我忙站起身来垂首道:“母妃,对不起,我不该对您高声说话。” 母妃没有怪我,重新把我拉到身边坐下,让我躺在她的怀里,她轻轻的抚摸我的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她笑道:“我的小雅公主是真的长大了,已经学会为别人着想了。” 她拍拍我的背,说:“塔尔朵儿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被送给噶尔丹的时候我也难受过好些日子,可是我再难受,再不愿意,又能够改变什么呢?”她幽幽说道:“她上次送孩子们回科尔沁,甚至都没有回来看一眼我们,就又回头找噶尔丹了,因为噶尔丹把她的心带走了,那里才是她的家,从她出嫁的时候就注定了,她是噶尔丹的人,所以即便她再舍不得我们,再舍不得孩子们,也不能改变。” 我好像有点点明白过来,放眼望去,草原辽阔犹如大海,我们虽然是皇亲贵胄,可面对这一片壮阔,本身还是太小了。 不论是噶尔丹,大阿哥,父汗,甚至是康熙,都不过是这广袤间的沧海一粟,他们存在过,也无奈过,最终也只能够顺应天命,适时而为。 “只是在这个世间,我们都太小了,你看那噶尔丹,十几年来在草原横行霸道,多少部落都要看他的脸色,给他金银牛羊,把尊贵的女儿嫁给他,可你看他现在呢?他的下场固然是让人拍手称快,可你看草原其他部落,若能有噶尔丹的实力,怕是谁都想成为第二个噶尔丹呢。” 母妃的话响彻在耳畔,才不过六年的时间,我竟然没有料到她能将人生参得如此透彻。她拉着我的手笑道:“孩子,即便是我们这样的人,说到底也只是活上一日便算做一日,千万不要作茧自缚,等到将来死了,身埋在黄土下面,还是会留遗憾。” 草原上的天空永远都是那么广袤无垠,空气让人神清气爽。在母妃身旁一夜好眠,我连日来的疲惫都驱赶走了。 我和母妃手拉着手,走出王帐,她知道我一向喜欢自由,难得见面,更加不会约束着我。 不远处,有个美妇人牵着两个孩童朝我们走来。两个孩子都是穿金戴银,打扮的十分富贵,那个美妇人容貌秀丽,身材微丰腴,先是上前来给母妃请安。 正在我上下打量她的时候,她眸光一闪,转过来含笑看着我,对我深深一福,道:“给雅公主请安,公主万福。” 我听这似乎熟悉的声音,惊讶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心里似乎有了分辨,却不敢贸然相认,母妃笑道:“傻姑娘,这是你大姐姐,不认得了吗?” 原来面前的是我那嫁到土尔扈特部的庶姐,伊尔根觉罗王爷的侧妃。我连忙还了礼,笑道:“姐姐如今已经是王妃了,不必向我行礼的。” 母妃笑着点点头,便弯腰下去逗弄两个孩子,我见那两个孩子的面相似乎有些眼熟,大姐笑着对我解释道:“她们就是塔尔朵儿的孩子,小公主七岁,小王子才三岁。” 姐妹间团聚的喜悦被这忧伤的心情冲淡了,我望着两个孩子,蹲下去抚摸他们的脸颊,大约真的是血脉相连,他们两竟然同时冲我笑了笑,小王子甚至亲昵的直往我怀里凑来。 我真喜欢这两个孩子。 姐姐对母妃说道:“王妃娘娘,儿臣这次回土尔扈特部,可不可以把他们两带回去抚养?” 我听完,也慢慢站起来看母妃的反应,昨天晚上好像听母妃说过,大姐嫁给伊尔根觉罗王爷做侧妃十年,一直都没有生育,眼看着那位王爷接二连三再纳侍妾,日子不是那么好过。 我仔细打量大姐的面容,细看之下,她眼角也有了淡淡的鱼尾纹,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呀。 母妃有些犹豫,说:“我要问问王爷的意思。” 我忙说道:“母妃,就让大姐把两个外甥带回去抚养吧,毕竟是二姐的亲骨肉,大姐一定会视如己出。”两个可怜的孩子刚没了母亲,和没有儿子的大姐正好可以相互依托。 大姐见我向着她,感激的朝我投来目光,母妃还是有些不放心,说:“可他们两个毕竟还是噶尔丹的儿女们,我就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又笑着劝道:“母妃,这就更加不用担心了,草原上没了噶尔丹,就属咱们科尔沁独大,谁敢给我们的公主找麻烦?” 我们三个人这才同时笑了,两个孩子也感觉到轻松的氛围,笑得更加真切了。 晚上有篝火晚会,我望着足足三米高的火焰欢呼雀跃,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都是节日的盛装,身上挂着的金银,铃铛声声不停。 不停的有仆妇端着马奶或者青稞酒在人群的欢乐中穿梭,时不时的也止步跟人痛饮,或者掀开裙摆挽手唱歌跳舞,好快活! 我静静的站着,我知道身后大阿哥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我故意不去看他,虽然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我感觉到他起身离席朝我走来,我赶紧故意往远处去,欢闹的人群换了一首歌谣,自发的围着火焰跳舞,手牵着手足足拉了三个大圈,将我和大阿哥两个人围在圆圈里面。 我急忙要走开,却不过康泽木的推搡,她将我推到大阿哥旁边,便很快融入最里面那曾圆圈,我便不情不愿的站在大阿哥旁边,只望了他一眼,很快又背对着他。 大阿哥伸手拉拉我的肩膀,似乎想要我回头看他,他说:“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心里很想笑,却极力忍着,我正想着一定要趁机敲诈他,比如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跳舞,做仰卧起坐什么的。 大清皇阿哥嘛,能戏弄他那才够出风头呢! 我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让我心惊,那个人也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俩就这样静静对视着,好像周围的一切欢笑都不存在,时间也停止了。 朦胧的情感,是记忆中的熟悉,眼前的他已经蓄了一层浅浅的胡须,看着更加有味道了。 我们几乎同时微笑起来,我慢慢朝他走去,站在他面前。他笑着看了看我,才单膝跪地行礼:“公主!” 这一声公主,我不知道在梦里面怀念过无数回。我不止一次的设想我们重逢的情景是什么样子,是宝贵而特别的历史时刻,还是唯美而浪漫的花前月下? 都不是,我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微笑着说:“沙尔斯,我听说你前几年就结婚了?” 沙尔斯笑着点了点头,他看着我的眼神还是那么宠溺,好像我仍然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公主。他笑道:“妻子原是王妃身边的侍女,她如今已经为我生了儿子,刚满周岁。” 我以为我听了会伤心,实际上去也确实有那么一点伤感,但很快就被他暖若春日阳光的笑容抚平,我笑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91忆故 说完之后,我们两人竟然再也没有别的可以聊,就这样静默的望着对方,心中百转千回。正这时,沙尔斯背后突然蹦出来一个小女孩,正亲昵的趴在沙尔斯的背上,从后头搂着他的脖子。 她脸庞粉嫩粉嫩的,圈着珍珠的帽子上立着一根洁白的羽毛,随着她的笑容迎风轻颤。粉色的纱巾把半边脸庞都遮住了,只衬得她一双美目顾盼生媚。 见她身量纤长,楚楚动人,我几乎要看呆了,草原上的美女多半也透着威武雄壮的风格,很少见到这样温婉柔美,有江南细腻诗画气质一样的美女,她必定是这极少数之一。 “又没有规矩了,你这样可怎么得了。”沙尔斯嘴上虽然是这样说,却伸手拉了拉身后女子的手腕,并往自己肩上够了够。 我对沙尔斯这样宠溺一个小美女有些吃醋,母妃身边的侍女我全都见过,就没有一位生得这样美貌,不禁也有些好奇,问:“这位是?” 沙尔斯这才又看了看我,催促身后的女子笑道:“金敏,还不快给公主磕头。”又对我说:“公主多年未回,许是已经不认识她了。” 金敏?原来这个千姿百媚的美少女竟然是沙尔斯的亲妹妹金敏? 金敏点点头,抿嘴笑着,十分郑重的裣衽一福,对我道:“金敏叩见公主娘娘,公主千岁万安!” 我乐了,忙上前扶了金敏起来,拉着她的手四下里打量,笑道:“原来是你,记得当初刚刚见到你时,你还胆怯得很,一见到人就直往你哥哥背后躲,动不动就鼻涕眼泪一通闹的,竟然没有想到不过几年,就出落成一个绝色美人,真是天可怜见的,这下你哥哥可要乐坏了。” 金敏俏皮的转了美目嗔道:“公主姐姐还是这样爱打趣我,小时候一块玩泥巴的事情偏这个时候提它做什么,叫人听去了,我这姑娘家家的,多不好意思呀!” 沙尔斯宠爱的望着她,笑道:“原先是公主疼你,这几年公主不在,又有王妃娘娘疼你,你就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看你这样,只怕放眼整个草原,只怕没有一个男子敢娶你的。” 我诧异问道:“原来金敏还没有许配人家?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她今年应该也十五了吧?” 草原的孩子是吃牛羊喝马奶长大的,本身骨架就大,又发育得好,再加上游牧民族生活没个定性,各部落也厮杀不断,为了保证人口繁殖,女孩子大多都是十一二岁之前就定亲,就算是尊贵些的,家里最多也只留到十三四岁就会张罗着出嫁,到十五六岁要是还没有许配人家,就可算是老姑娘了。 金敏正好比我小两岁,我因为早早就去了京城,所以另当别论,她生的这样百里挑一的美貌,又有个这样本事的哥哥,姻缘拖到了现在,倒是有些奇怪了。 沙尔斯无奈的笑道:“这丫头许是跟了公主几天,眼界高得很了,一般的男子都看不上眼,我也正在为这事发愁呢。” 这时大阿哥走到我身边来,见我正愉快,就没有开口打扰,直到这时才接话过去,笑道:“那倒也不用愁,自古以来好事多磨,你妹妹生的这样俏丽,不如跟我们回京城去,就在城里面寻一户好人家,还可以时常跟小雅见面玩笑,不是一举两得吗?” 沙尔斯闻声,忙下跪道:“见过征西大将军!” 我白了大阿哥一眼,小声道:“我们在这里叙旧,你过来凑什么热闹,人家兄妹情深,你又何苦忍心拆散他们?” 大阿哥笑着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耳语道:“就是难得看到你这样开心,偏要凑过来,你要不喜欢,只管赶我回去吧!” 我气的瞪圆了眼睛:“无奈!”作势捏了拳头要上前打他,被他握住了手,不能够动弹了。 另一边沙尔斯忙扯了扯金敏的手,要她跪下行礼,金敏只是直直的望着大阿哥,一动不动。 大阿哥心情甚好,笑道:“多亏了你们,雅公主这好几日都板着脸,今天总算是开怀大笑了,我该好好的赏你们,快不用行礼了。” 沙尔斯点头起身,金敏仍然痴痴的望着大阿哥的谈笑风生,喃喃问道:“这就是那位把噶尔丹打的头破血流的征西大将军?”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沙尔斯兄妹原是伊尔根觉罗的王族,幼年父母被噶尔丹杀害,才落难逃到科尔沁来,对他们来说,噶尔丹是最不共戴天的仇人。 突然见到金敏站到大阿哥面前,郑重磕了三个头,比刚刚对我的虔诚多了,几乎是双目含泪道:“金敏谢大将军,大将军的恩德,金敏生生世世敏感于心!” 大阿哥原本有些疑惑,后来听到噶尔丹的名字,再回想一下,便明白过来,他看了看金敏,正好金敏也抬头看了看他,两人目光相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大阿哥眼神里面也是为之惊叹,但很快平复过来,他笑道:“平西北之功是皇阿玛的,我不过是身先士卒而已,你的真正的恩人应该是大清皇上,你且起身吧!” 说完,大阿哥便扶着我转身,在我耳边说道:“你既然已经不生我气了,又偏不理我,把我一个人丢在那边,自己在这边玩笑,好歹我也是来你家做客的,你这样怠慢我,是待客之道吗?” 我却没有听进去,我的注意力还停在身后跪着的金敏身上,沙尔斯见我们已经走开,便伸手要将金敏扶起来,金敏却浑然不觉,仍直挺挺的跪在原地。 记忆中的金敏跟他哥哥沙尔斯一样,是伊尔根觉罗的王族,虽然落了难,骨子里面的公主气质却抹不去。小时候跟我一块玩,我就发现她个性挺好强,如今还没出嫁倒是觉得情有可原,可她刚刚看大阿哥的眼神,是从来没有在沙尔斯身上出现过的温柔似水,又带着浓浓的感激敬畏。 篝火晚会还在继续,我和大阿哥打破了僵局,很快就融入到这欢天喜地的热闹之中,我们手牵着手,跟草原上最普通的牧民们一起载歌载舞。夜空繁星点点,草原火光弥绕,真是人间最好的良辰美景了。 我们玩累了,一起牵着手远离人群,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我想起了那年南巡回来的夜晚,笑着撑了头歪着道:“我们不回京城,就这样在留在科尔沁,你说好不好?” 大阿哥转过头来看我,脸上满满柔情,他握了我的手,把我搂在怀里,叹气道:“这自然也是我心里盼望的。” 但却做不到,对吗? 我没有明说,我知道他跟我来科尔沁,已经是擅离职守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康熙要怎么发落他,何必再去为难他呢? 第二天,父汗安排了一场围赛,所有科尔沁的王公贵族家的世子公子几乎都来参加。比赛规则很简单,事先围好一片场地,在中间放一只活的兔子或者羊羔,贵族们骑着马匹追赶猎物,只可用铁钩或者鞭子,双脚不能离地,在规定的时间内,看谁可以把猎物抢到并送到王帐,就算谁赢。 我看着围场帐前堆着丰厚的金银宝器笑着对大阿哥说道:“大将军可真有面子,一年一度的围猎大赛从来都是雷打不动,今年却独独因你提前了半个月,这在往年可是几乎没有的事,你等下若不能够拔得头筹,就不用来见我了。” 说着,我伸手替他整理领口的雕金纽扣,侍者曾建议他穿更加轻便的蒙古王公战袍被他推迟了,这一身赤黄色珊瑚蟒袍镶麒麟补服,的确更加合乎他大清皇长子的尊贵身份。 他握了我的手,笑道:“你可别小看我,我可是征西大将军呢!” 我笑着目送他骑马到围场中间,父汗亲自下令放羊羔喊开始,随着场地中央群雄涿鹿的势头起来,我的心也跟着紧张了。 大阿哥眼下的局面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从一开始他就打了羊羔一鞭子,直把羊羔的腿打佘了趁机用铁钩子勾了起来,身后的王公连忙奋力要从他的铁钩里把猎物抢来,大阿哥快马飞驰,一路上是左避右闪,孤身迎敌。 我心里急得直跺脚,手上不断卷着帕子,这草场打猎的游戏他是不熟悉的,过早的打了猎物只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最好的方法是先在外围观察众人,待等到厮杀过半的时候再出手,就可以轻松拿下猎物。 可现在比赛才刚刚开始,离结束还有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他要在这群彪悍猛夫的面前保持一只独秀,却不是容易的事。 正当我在想着要不然派沙尔斯到场上去帮他的时候,我看到场地上不知何时飘进来一匹红鬃马,上面的主人身着一身橘黄色骑马装,散着半身长的秀发,蒙着面快马而来,很快便以破竹之势挤到了猎手中央,奇怪的是她一介女流,马术也不算是高明,这些王公贵族世子们却一个个都像是被丢了魂一样,纷纷避开,大阿哥也趁机脱困,高扬着猎物朝帐子飞驰而来,脸上全是胜利的笑容。 那女孩子的身影再熟悉不过,正是金敏。 92守护 我惊讶的看着金敏奋力拖住试图阻断大阿哥脚步的世子们,身形矫健的穿梭在马场上,在一众猛夫的中间左右闪避,硬是给大阿哥留了一条缝隙,让他横穿而过,而那些人见大阿哥已经远去,也不和她过度纠缠,笑着高声唱着歌,便放过她了。 我虽然喜欢在辽阔草原策马飞驰,却还不敢在这比赛的地方班门弄斧,尤其是面对一众彪悍的对手,稍微有个闪失,那可是断胳膊断腿的事情。 我站起来望着金敏的方向,她见大阿哥已经安全抵达,便重新策马退下了。沙尔斯连忙快步走到父汗面前单膝跪地请罪。正这时,大阿哥也扬着羔羊策马驰来,一脸笑意的望着我,我下了台子走过去,伸手擦擦他脸上的汗,又看了看场地中央,已经没有了金敏的身影。 父汗笑着也下台阶迎来,道:“征西大将军果然有万夫之勇。”指着身后道:“这里是战利品,全都是大将军的了。” 大阿哥下了马,把羊羔丢给侍卫,同我一起走来,笑着对父汗说:“这些金银财宝,王爷留着赏人便好,不瞒王爷,我今日是另有所求呀!” 他说完便不怀好意的笑看着我,我脸一红,心里紧张起来,见沙尔斯仍然跪在地上,便伸手过去扶,借机避开大阿哥如火的视线。 父汗沉吟片刻,笑着请大阿哥上座,道:“一会还有歌舞表演,本王愿同大将军一起观赏!” 大阿哥兴致正浓,便笑道:“好!王爷请!” 他们相互搭着肩膀,从我们面前走过,我竟然生出满满的幸福感,浑然已经忘了沙尔斯的存在,直到他没头脑的说了一句,“大将军,他对你很好啊!” 我才抬头看着沙尔斯的眼睛,淡蓝色的眸子里面是淡淡的忧伤,却极力的想要微笑,令人心疼。我爱慕他多年,虽然也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不会浅过我,我们却从未表白过,如今世易时移,只叹造物弄人。 我叹气微笑道:“是啊,大阿哥的确对我很好,六年了,我在紫禁城全靠他尽心维护。” 他收起了微笑,凝神望着我,嘴唇嗫嚅,片刻才又笑道:“只要你快乐就好。” 说完便离开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竟然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我走到王帐的时候,正巧看到已经换了便装的金敏迎面而来,她刚刚显然又去打扮了一番的,眉心上点了一蹙金粉,越发的千娇百媚了。 我笑着上前拉了她的手道:“如今你可是草原第一美女了,马术功夫又这样了得,真不知道将来你的夫婿要有怎样的武功和家世,才能配得上你呢。” 金敏笑着要对我行礼,被我拦下来了,便撅嘴道:“公主才是公认的第一美女,却来这里打趣我,我倒要看看,将来谁有这样的胆识,能把公主娶回去。” 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拌嘴玩了,难得金敏一张伶牙俐齿,又不像她哥哥有身份上的负担,我倒是真的喜欢跟着小丫头片子一起开玩笑,总是感觉很轻松自在。 我还要谢谢她给大阿哥解围呢,便笑着说:“我带你进帐子去,我们一起看歌舞吧!”她欣然点头,我们手拉手一起进去了。 席间父汗频频朝大阿哥举杯敬酒,大阿哥也十分爽快的一饮而干,我沉醉在这看似融洽的气氛里面,托腮遐想连篇。 突然紧锣密鼓,我的思绪被打断,身边的金敏早已经不知道去向,我左右望了望,却看到五六个盛装舞女簇拥着一个身穿深蓝色舞服的美女而来。 这美女半裸着上身,柳条一样的蜂腰尽显人前,灯笼长裤下面是一双白嫩嫩的天足,踩着地毯上前舞动身姿,环佩叮当,秀色可餐。 美女虽然蒙着面,我还是一眼就看清楚是金敏,正讶异她是什么时候学的科尔沁舞蹈,却见她像一只美蝴蝶一样的飘到了大阿哥的桌前,端起壶嘴就给大阿哥敬酒,面含春色巧笑嫣然。大阿哥先是笑着饮了一碗,金敏却不罢手,又接着倒了一碗,大阿哥有些意外,碍于美女面前盛情难却,犹豫片刻还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便转头过去跟父汗说话,不再看她了。 我看见金敏眼神里有一丝落寞,又看对面坐着的一众王公世子,各个都是扼腕而叹,加上刚刚在马场的一幕,我心里再明白不过了。 金敏大约是喜欢上大阿哥了。 宴会散后,金敏已经不知去向,大阿哥和父汗也说要有事商量,母妃和大姐领着两个外甥回汗王宫休息了,偌大的草原围场,竟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不远处好像有轻微的争吵,伴着女人的哭声,我循声望去,却见到沙尔斯兄妹两人正站着说什么。金敏仍然穿着刚才的舞服,不过外面披了一件沙尔斯的袍子,沙尔斯却一脸少见的愤怒神情,盯着她。 我心中一跳,脚步不停使唤的挪了过去,只听着沙尔斯尽量压低着声音,却抑制不住胸中的愤怒道:“大将军与公主才是天生一对,你何苦要从中作梗?就算制造了这些事端,大将军又何曾多看了你一眼?草原上众多好男儿,哪个不是任你来挑,为何你偏偏要爱上那根本不可能的人?” 金敏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她先是低着头只听着,听到这里又愤然抬头顶嘴:“人人都捧着我,为何偏偏哥哥如此看不起我,他是大清皇子,难道我就不是蒙古公主吗?论容貌才情,我又何尝输给雅公主了?我并没有想要将大将军独占,难道,做个侧福晋的资格也不能够吗?” 见沙尔斯依然是一脸急切,金敏突然跪了下来,扯着沙尔斯的衣袍哭道:“哥哥,他杀了噶尔丹,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哥哥你不是时常说要有恩必报的吗?再者,王爷和王妃多年的养育之恩,也要咱们去报答的呀!如今正好是两全其美,哥哥为何不能成全我呢?” 她不停的哽咽:“草原上的男儿虽然多,可他们无一不垂涎于我,我看着就恶心!只有他,才是我心中所想,这一辈子我除了他,谁都不嫁!” “你……”沙尔斯挥着手,巴掌快要挨着金敏时截然而止,终究是没能狠得下心来,半响,他别过脸去,闭眼说道:“哪怕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我都绝不拦着,唯独他!” 他用力甩开金敏的手,已经迈出了步子,丢下一句话道:“我绝不放任你去伤小雅的心!” 金敏不顾仪容,对着沙尔斯的背影哭喊捶地道:“又是她!哥哥你心里面只有公主,何曾有过我这个妹妹!”见沙尔斯不回头,又高了嗓音喊着:“哥哥,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哥哥……” 躲在帐子后面,我也已经是泪流满面。我原以为,如今沙尔斯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对我的感情早已经淡去了,却没想到…… 因为金敏对大阿哥流露出无所顾忌的爱慕,原本我有些烦恼和为难,此刻都被满满的感动所包围。沙尔斯,他还是那样,总是站在我身后默默的保护,不论任何缘由,他就是要努力护我周全。 我往回走的时候遇见康泽木,她一脸焦急,见到我便笑了,过来请安之后拉着我的手道:“主子跑到哪里去了,害得奴婢好找,大阿哥也正四处找寻主子呢,看样子也是急坏了,主子快随奴婢回去吧。” 我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只被康泽木拉着回到了我的公主帐里面。大阿哥早已经等在里面,看不准他是什么表情,像是高兴,又像是为难,好像也有一点失魂落魄。 我走过去对他笑了笑,接过康泽木奉上来的茶递给他道:“果然是一个玉树临风,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把我们草原第一美女的魂给勾去了,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风流!” 大阿哥望着我苦笑了笑,接过茶盏随手放到身后的茶几上,却一把抱住了我,恨不得将我整个全揉进他的身体里面,我感觉到他几乎有些颤抖,却不说一句话,我忙挣扎的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却只笑着吻了吻我的眉毛。 我作势要恼了,挣脱了怀抱说道:“再不说话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他才温柔起来,笑道:“谁是草原第一美女,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美女吗?我怎么没有见着?” 虽然是谎话,可我听了也十分受用,忍不住违心笑道:“人家又会赛马又会跳舞,对你又是几近崇拜,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心动?若你愿意,一起带回京城去,我也正好有个姐妹作伴。” 大阿哥笑得更加得意了,他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小气鬼,不过是人家对我有意,你就酸成了这样,若是换了我,还指不定你要怎么折磨我呢?” 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只觉得心里像裹了蜜一样的甜。 93如果 当初我还打趣康泽木,让她跟我一同嫁给大阿哥,可现在凭空出现一个对大阿哥有意思的金敏,我就感觉受到威胁了。也许金敏就像天生尤物,能让大多数男人动心,所以我会忌讳她。 看来现世多年的熏陶,还是没有把我骨子里的一夫一妻制度磨灭。我紧紧搂着大阿哥,心想:他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准任何女人靠近他。 我们就这样站着互相抱紧,好像有一段时间了,期间康泽木想要进来,大约一见这样的情景就躲出去了,我才意识到今晚大阿哥好像有些不对劲。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见他仍然是一副苦笑的模样,便问道:“父汗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抽离的眼神立刻汇聚起来,对我笑道:“没有,没有。”末了,他又喜道:“王爷已经答应把你嫁给我做妻子了。” “真的!”我笑着拍手道,正巧康泽木又进来,见我这样的模样,忍不住插嘴笑道:“看主子这样子,怕是早就惦记着要嫁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我横了她一眼,笑道:“我不笑话别人就罢了,谁还敢笑话我呀!”我原以为父汗那一边不大好讲话,至少不会很干脆的答应,他可是对我寄予了厚望的,可如今看来…… 不对,如果父汗没有任何为难,那为什么大阿哥脸上还有忧戚?我沉着脸问:“我父汗都对你说了什么,你实话告诉我吧,你我都是要谈婚论嫁的人,彼此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大阿哥叹气,笑着对我说:“王爷的确已经应允了你我的婚事,但说要在三年之后才能行嫁娶。” 我一听,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得,原来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条件而已,父汗比我想象中的要仁慈。 康泽木却在一旁嚷道:“还要等三年,三年之后主子都过了二十了,我们草原上哪有这么晚才出嫁的女儿?”她又提醒我:“王妃娘娘就没从中说和说和吗?” 大阿哥却唬道:“康泽木,不得无礼,王爷这么决定自有他的考虑!你退下吧!” 我笑着看着他们俩,都是大眼对小眼,康泽木气鼓鼓的,求助似得看了看我,还是不发一言躬身退下了。 大阿哥握了我的手笑道:“我发落你的丫头,你不生气吧?” 我笑得感觉睫毛都颤抖起来,反握着他的手道:“你我既然已经有了婚约,我的丫头自然也是你的奴婢,何况又是为我父汗的事情,我只觉得你们二人都是真心实意待我,哪里还有生气的道理。” 不过三年而已,人生漫漫长,三年的时光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二十岁的年纪,对草原上的姑娘来说,怕已经是徐娘半老了,可对我来讲,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正适合出嫁。我托腮遐想,我一定要穿上最美的红嫁衣,等着大阿哥骑着夸风骏马来娶我。 秋风高起,草原上吹来的风已经渐渐凉了,我裹着鸭毛立领的小袄子,同大阿哥一起站在山坡上看眼底这一望无际的草原。此刻我的心情是十分的舒畅,几乎没有任何烦恼,有的只有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 大阿哥轻揽我的腰枝,叹道:“一直都觉得你与众不同,原来你是在这一片辽阔中长大的,我那些久居深宫里的妹妹们难怪比不上你。” 我紧了紧领口上的披风,笑面如花道:“大阿哥谦虚了,我不过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罢了,草莽惯了,哪里能够比的上那些仪态万千,落落大方的皇家公主。”我转眸凝望他:“不过是因为你此刻心里边只有我,才觉得我千好万好,来日我们朝夕相对,终会有厌烦的一日,希望那时你也时常能想到我的好来。” 他原是温柔凝望我,听了这话,突然张开怀抱将我紧紧抱着,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只听他在耳边沉道:“你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你的光辉之下,旁人的影子根本就挤不进来,我要花近所有的力气,才可能娶到你,若我们真有朝夕相对的一天,我一定疼你宠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厌烦你呢?” 我心头感动,不顾胸口传来的阵阵隐痛,也将他抱住,我俩迎风而立,只有翩袍随着秋风浮动。 京城六百里加急文书传到草原,父汗和大阿哥一起迎接使者,我在账外望着他们,紧攥住手中的帕子,我知道我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果然,康熙的谕诏里面语气是不容商量的严格,对大阿哥得胜之后不经批准擅自到科尔沁的举动十分恼火。 “……得诏之日,令尔速协齐齐塔雅娜一同返京,西北军士,应尽数移交监军袁拾遗监管分配,不得有误。将士一应封赏,朕自会裁度,尔等勿念。” 科尔沁的王室贵族们对大阿哥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七八年前康熙带大阿哥巡行蒙古各部落的时候,那时大阿哥独得圣宠,华盖帆帷都跟康熙无二。此刻圣旨已毕,纷纷起身恭喜大阿哥得享军功,有的还来恭喜父汗,因为圣旨中也提到过我的名字,父汗脸上自然也是满满自豪,只有我能听出这圣旨包含着的严苛含义,康熙一定是动了真怒。 使者被母妃安置的人带下去好生招呼了,我连忙进了帐子扶父汗起身,父汗却不看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大阿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将军立下这不世之功,此番回京皇上定会大行封赏,到时候封王拜爵必定是意料之中,还请大将军别忘记你我的约定啊,哈哈!” 父汗的眼中透着异样的光芒,对应大阿哥一脸苦笑为难,几成鲜明对比。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两人之间的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我知道父汗的脾气,他虽然疼爱我,但他认定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分毫,我暂且先忍下这好奇,回头找机会问问母妃才是。 我转身要跟随母妃的脚步,却迎面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我抬头一看,便望见了一双忧伤的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止不住心突突的跳,勉强笑道:“你来了。” 沙尔斯点点头,我看见他的下巴又多了一层胡渣,眼睛里面也有红血丝,便问:“怎么这样憔悴?” 他苦笑了笑,说:“昨天孩子闹了一晚,几乎一夜没睡。” 原来是这样,我心头有些黯然,想起来才又急道:“可有召医官过来瞧?这样小的孩子身体最是弱,可得好好保养才是。”古代的医疗条件那么差,这样小的孩子生病,太叫人揪心了。 沙尔斯却道:“天没亮的时候已经转好了,多谢公主挂心。” 我点点头,笑道:“那就好。”我一低眸,调皮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人的时候叫我小雅吧,叫公主感觉怪生分的。” 沙尔斯点点头,终于露出了绚烂的微笑,绕到我的旁边,跟我并肩行走,我俩沉默着慢慢远离了人群,我望他道:“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妻子和孩子,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吧,我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了。” 沙尔斯深吸气笑道:“内眷拙劣粗陋,见不见到是无所谓,你定在哪天走?我想去送你。” 我摇头苦笑道:“具体我也不知道,许是就这几天吧,皇上已经有了严旨,怕是不能够拖了,走之前我会提前派人告诉你的。” 他点点头,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未免两个人继续伤感难过,我笑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去找母妃,不如你送我回汗王宫吧。” 他对我笑了笑,找来一匹白马把我抱了上去,自己牵着马头缓慢朝汗王宫的方向走着。一路上所见到的侍卫,王公,仆妇等无一不跪下朝我行礼,用艳羡的目光朝我投来。这熟悉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无法无天的小时候,而沙尔斯是我最得力的护花使者。 也许多年没有回来,这里的居民有些不认得我了,但能让沙尔斯牵马的,放眼整个科尔沁草原,怕是只有我一个了。 我头一次觉得这段路太短,才走了不过一会,就望见汗王宫前面的纬幡和面容肃穆的侍卫们。 沙尔斯将我抱了下来,又单膝跪地俯礼道:“公主,已经到了。” 我伸手示意他平身,他慢慢站起,我想了想,从帽子拔下来一只鹅黄色的长羽毛,递到沙尔斯的手中,握着他的手说道:“这个交给你,将来你如果有需要找我帮忙,就派人把这个送到京城去,我只要看到这个,就会尽我之全力帮你达成心愿。” 我见到他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眼圈也更加红了,红得我不忍直视。 我哽咽道:“我走之后,还请你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念着我。”说完,我便抽回手转身就要离开,他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小雅……” 我回头望他,听他说道:“如果六年前你没有离开草原,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是啊!午夜梦回,我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那年的京城之行,也许我会一直在科尔沁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和父汗,母妃,还有沙尔斯。 我望着沙尔斯,他一直都恪守本分,从来不说越过他身份的话。今天他一定是抱着这辈子都将见不到我的心情,才对我说出口的。 我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铁器穿过一样的疼痛,我极力想要忍着即将流出的眼泪,狠着心转身说:“可惜没有如果……” 94后位 芳草萋萋,乌密的天空里不见一丝阳光,我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踏上地上跪着的奴隶脊梁,只要进了这车轿,我再也看不到我的父汗和母妃了。 大姐一手扶着已经掩面偷偷哭泣的母妃,一手护着两个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孩子,听说前两日伊尔根觉罗汗王已经派人来接她回去了,可怜的母妃,我走之后最后一点天伦之乐也都要被剥夺。 我看到父汗和大阿哥交头接耳,父汗谈笑风生,大阿哥却只是在一旁恭敬赔笑,这不像是大阿哥的作风,就算是面对康熙,他没有这样如履薄冰。 父汗见我已经上了轿,也催促大阿哥上马,我掀开帘子,四下张望起来,沙尔斯说今日会来送我的,怎么没有看到他? “王儿,你要常来信……” 母妃含泪对我招手,大姐忙在一旁劝着,一边催促我趁着天晴时快些上路,我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轿帘子坐好。 我那天那样的回答,一定让沙尔斯伤心了。 明知道这辈子没有可能在一起了,那就他彻底死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他也会继续规行矩步而不会做任何奢望。而我竟然那样狠心,连最后的一点希望和幻想都不留给他。 车马行到山脉,已经完全远离了人烟,车子里面逐渐闷热起来,也许是我心里烦躁。我恍若听到一阵清音隐约从天上传来,接着车子一顿,四周的侍卫也似乎警觉起来,我连忙推开车窗探看外面。 我看见沙尔斯高高坐在不远处的山脉之巅,正满腹忧郁的弹奏他那柄心爱的马头琴。山脉上风高且急,他的头发和衣袍随风轻扬,却依旧气定神闲的弹奏着。琴声婉约,如泣如诉,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伤心音律,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还是如约来送我了,只是不愿意再见到我了吗? 康泽木见我难过,替我把车窗关上,叹道:“主子不要伤心了,这也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也只能够寄望来生罢。” 只能够寄望来生了吗?我喃喃想着,车队渐行渐远,那曲荡气回肠我也渐渐听不到了。 又走过了很久,康泽木眉间深沉,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忍了下来。此时我已经平复很多,便笑着问道:“你怎么比我还伤感?” 康泽木闻言,为我倒了一杯奶茶递过来,斟酌着说:“主子,有件事情,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主子。” 我抬了眼皮,拿了枕头抵在背后,坐直了接过奶茶,望着她点点头。 “也许是我多心,那一日我去汗王帐里找主子,不想却听见王爷和大阿哥的谈话,具体没怎么听清,但分明听见什么‘皇后之位’‘三年之约’的,当时四下里随时都会有人经过,我不敢多留,便退了下来。” “皇后之位?”我口中重复着,问:“你还记不记得是哪一日?” 康泽木想了想,惊道:“就是大阿哥和主子定下三年之约的那一日!” 什么? 我感觉手中的奶茶杯晃了晃,洒了不少出来,差点烫到了我的手,康泽木马上接过去,又拿帕子给我擦擦,我却摆摆手,凝神想着。 这几日大阿哥神情异常一直在我心头萦绕,因接二连三碍着事情,这才没有机会去向他问明白,但我分明能感觉到,大阿哥和父汗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来作为求娶我的条件。 想当初父汗不远万里的将我送到京城,就是为着大清皇后位,眼看六年过去,我丝毫没有进展不说,还公然的把大阿哥带回科尔沁来,不是破了他一番苦心打算吗? 这次回科尔沁省亲,虽说时间短暂,可算起来也有十几天,如果父汗要向我兴师问罪他不会没有机会,可他为何一直都对我和颜悦色,而且绝口不提当年之事? 原来竟然是这样,他见如今大阿哥风头正胜,而太子依旧羸弱,他想要怂恿大阿哥取太子而代之! 他依然不放弃让我做皇后的野心,眼见在康熙身边安插不进去,他就挑起大阿哥与太子的兄弟之争! 我只感觉心头一阵清明,这几天大阿哥的反常举动现在好像统统都能够解释得了了。我不由得心疼起来,大阿哥真是太傻了,为了我一个人,为何要答应父汗这样无礼的要求?这会把他给带入地狱的呀! 又或者,他原本也是有野心的,不过是没有适时诱利罢了。自从他初初涉政,最大的依靠舅父明珠轰然倒台,到现在还没有复权,如今与科尔沁连成了姻亲,父汗一定会把全部的筹码都压在他的身上,夺嫡之争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支持他,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本身就充满诱惑吗? “主子,您不要紧吧?” 康泽木大约是被我的脸色吓坏了,面对我甚至有了些诚惶诚恐。我摇摇头,想把脑子里面的念头全都抛开,我不敢去细想,那念头直叫我害怕,却又止不住的去想。 那是我最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发生了。 车子陡然一歪,差点没有把我和康泽木都掀翻在地,康泽木生气的拉开帘子就骂外头赶车的马夫,马夫唯唯诺诺的解释说路边突然出来一个骑马人,悴不及防所以…… 大阿哥骑马在前,此时也早已经折返回来问我有没有事。我的目光却落在马夫说的那个骑马人身上,这里已经是荒郊野外,过路的都是成群的车队商贾,若是独自一人出行,要不是跟同伴走失迷了路,就是偷逃出来的罪犯。可面前那人一身光鲜短袍,脸上蒙着面,两眼极为清秀,似曾相识。 那人见我们已经为她停了下来,也跳下马朝我的车子走来,身旁的侍卫立刻抽刀子紧备着,我却从容的站出来,冷声道:“金敏,你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们?” 大阿哥讶异的看过去,果然见到那人麻利的摘下了蒙面巾,虽是男装裹身,只一张俏脸,也足够令人心驰神往了。我听到身旁的侍卫大多都在低呼,皆是赞叹,不知道是赞叹她的美貌还是独闯大漠的勇敢。 金敏带着笑走到我的车辕前行礼跪下,抬头对我道:“公主,请带着我一起走吧!” 说完竟然抬眼对大阿哥笑了笑,大阿哥慌忙看了我一眼,我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一本正经的坐在车上笑着俯视她问道:“你要去京城?你在那里无亲无故,去那做什么?” 金敏仰头,几乎用一幅视死如归的气魄望着我,说:“金敏要跟随大将军,求公主收留!”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康泽木怒目对着金敏,却碍于身份不好多言,只是蹲下扶着我,怕我因为剧笑从车上掉下去。 随行的侍卫也都讶异的看着人群中间的金敏,这些侍卫大多都是从未出过京城的满人,好难得才跟大阿哥在西北打了一场一定会胜利的仗,他们平时见的都是拘俗内敛的汉家小姐,哪里见过这样敢把爱慕宣之于口的满族少女,偏她又生得这样美艳动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 金敏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怠慢而局促,相对于我,她好像更加有底气。我只好笑着望着大阿哥说:“大将军,她是为了你而跟来的,这事我管不了。” 说着,我便要站起身回车子里面去,这个金敏,长大之后怎么会这样任性,做事情完全不思虑后果的吗? 大阿哥摇头说了声胡闹,便要吩咐人把金敏送回去,又下了马疾步过来,似乎想要对我解释什么。我脑仁生疼,难得理会这些风流韵事,康泽木也不想我再继续同她纠缠,忙掀了帘子请进去,却听见身旁一阵嘈杂,我们几乎同时转身望去。 金敏竟然站起来后退好几步,伸手举起一把短刀横在脖子边上,决然的望着我道:“公主,我知道我让公主十分危难,但我对大将军是真心真意的,如果公主讨厌我,我甚至可以不要名分,在大将军身边做个卑妾我都无悔!如果公主连这个都容不下,我只有立时结果了性命,魂魄也要跟随大将军到京城!” 康泽木一听急道:“金敏小姐,你太过分了!” 大阿哥经历过千军万马两相交战,却从未见过这样以性命作为要挟的表白,又是一个娇滴滴的绝色美人,一时之间也没有注意,只是无助的望着我。 我心里恼怒起来,刚刚积攒的不愉快这会子全都涌上了心头,我指着金敏大声喝道:“笑话!在这草原上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哪里能够轮得到别人来威胁我的?这几年我不在科尔沁,旁人便拿你当做我似得捧了起来,你便越发没个分寸了?横竖算起来我当年也算天之骄女,韶华弱冠,你看看你如今的年岁,想要以美貌迫人就范还能驰骋几年?你口口声声的要跟着大阿哥,你却问过大阿哥愿意收下你没有?说你一厢情愿还是好的,你如此自负,除了让人瞧不起之外,也只剩下让真正关心你的人寒了心!” 95回宫 我话一出口,四周寂静,所有人都集中精神看着我,大约在想我平日对人和气,哪里会有这样疾言厉色。再者,这些血气方刚的侍卫们大约也乐于见到二美争夫的情景,有的甚至已经向大阿哥投去艳羡的目光。 我不用看康泽木的神情,就知道她一定在心里替我暗暗叫好,金敏的确太不知道分寸了,这些年不知道沙尔斯把她都宠成了什么样。 至于大阿哥,我知道他也正紧密注视着我,我故意不去看他,今天的事情也正好给他警醒,以后要是敢背着我去寻花问柳,我可不是好惹的! 大阿哥见我俩僵持着,便骑马到我身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金敏。 话音刚落,便见到金敏大喊一声,我心道不好,忙要下车奔过去,却根本阻拦不及,金敏的脖子上已经赫然出现一大块血迹,大红色的鲜血顺着肩膀流了下来,整个人一歪,轰然倒在地上。 我忙奔到她面前抱着她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金敏脸色苍白,对我惨然一笑,说:“公主,金敏是很自私,但这辈子若不能在心爱人的身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凄凉一笑,眼神穿过我,直直的望着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状况的大阿哥。 康泽木也赶到一旁,见金敏脖子上的伤口并不太深,只是血流的触目惊心,便急道:“金敏小姐,你这样做把公主置于何地!” “算了,快跟我一起把她扶到车上去吧!”说完我给大阿哥使了一个眼色,大阿哥会意,便亲自过来将金敏打横抱起,往车那边走。 我在他们身后走着,看着金敏也紧紧抱着大阿哥,露出满足的微笑,而她的一头秀发,几乎垂到大阿哥的膝边,他们两人的背影竟然如此的般配,我突然感觉心被刺痛一般,整个人微微发慌,直到康泽木过来搀扶我,才稍稍安心下来。 看来金敏,是要带着她上路了。 黄昏,车辆休息的时候,我让康泽木从后面收拾出一辆装着货的马车给金敏用,原先装着的吃穿用具就匀在其他马车上。康泽木十分不服气,努嘴说:“那个没脸没皮的白眼狼,主子何必对她这样好,还带着她做什么,给她机会去勾引大阿哥吗?” 我知道康泽木是一心为我,也晓得金敏这番动作确实太过分了,我即便下令将她处死也没人会出来顶一句的,可我想到那毕竟是沙尔斯唯一的妹妹,心便软了下来。 我好生劝康泽木:“我已经吩咐人回去送信了,应该不久就会有人来接,现在她伤成这样,总不能够丢在这荒野里吧!我就带她走一程,到了前面的镇子上就把她放下来,到时候无论她再怎么寻死觅活我都不管,这样好不好?” 康泽木听了还是气鼓鼓的,把脸一撇,赌气说:“反正我不会去安置她,公主另外吩咐别人吧。” 我们这一行人之中,只有我和康泽木是女孩子,其余都是护卫随从。我叹气道:“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好生歇着。” 说话我便要起身出去,康泽木忙跟着上来,我也正巧要去看看金敏,便没止步。我们还没走到金敏暂时栖身的车子,就听见一旁的石壁身后传来话音,是大阿哥的。 “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雅,姑娘对我一番情谊,我只会感动,但不会领情,姑娘伤好之后就快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们了。” 金敏似乎不愿意就此了断,依然挣扎着要说话,大阿哥放柔了音量,对她说道:“你独自一人,没有身份背景,又心思单纯,在京城要是没人护着是活不下去的。你别看小雅,她外表坚强,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几次遭人陷害,危及性命。而你生得美貌,在草原上觅得良婿并不是难事,再有你哥哥从旁照应,你会生活得很无忧无虑,何必想着要去京城呢?” 大阿哥口中的独自一人,听着像是带着怜惜的好意规劝,实则透着疏远的意味。康泽木得意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是在为我高兴。 算起来,大阿哥也已经过了二十五了,这几年一直忙着行军打仗,才耽搁了婚姻。可惠妃早在好几年前就给了他两个格格养在阿哥所,对男女之事他不会浑然不知。 现在面前的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又这么有勇气尾随而来,当众表白,甚至肯为他而死。大阿哥即便不凡,也会生出些怜香惜玉的心思来,只是他对我还算一心一意,也懂得合理拒绝,但愿金敏真的能听的进去,也省了我的一番功夫。 “走吧。”我小声对康泽木说,我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听见身后的金敏哭的很凄凉,先是捂着嘴小声哭,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嚎嚎大哭,看样子似乎是要为放弃而哭尽所有力气。 大阿哥的那番话,也只有他自己对金敏说,才会让金敏醒悟的那么彻底。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单方面的强求也只能够感动了自己而已。 对于金敏来说,她还年轻,还美貌,情殇的夜只要不把她击垮,天亮之时,她必然能够获得重生的勇气。 我和康泽木围着篝火坐下,大阿哥来到我的身边,我问他去哪里了,他笑着只说四处散了散,我笑着拉着他我手让他在我身边坐下,周围同样围火取暖的护卫艳羡的看着我们,大阿哥笑得有些拘束,我却不管,我偏要偎着他。 天亮之后,我们重新整队出发,已经不见了金敏。康泽木有些担忧的望着我说:“要不要派人找找看,可不能让她死在我们这里。” 康泽木嘴硬心软的脾气,我心里觉得好笑,望着前面一马平川说道:“她身上的伤并不重,而且昨天我也派人回科尔沁通知沙尔斯了,他应该会派人来接,不碍事的。” 回京的路上再没有波澜,不过是快到昌平的时候,就看到大约二百大内侍卫出城来接,我们便跟着他们进了京。 想象中的皇帝出迎,百官陪同的盛大场面并没有出现,街上冷冷清清的,百姓也是熙熙攘攘的,哪里有一点凯旋而归的气势。连护卫我们的二百大内侍卫,脸上的表情也很单一,个个泥塑一样的脸,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成押送比较合适。 我有点担心的喊了一声窗外骑马的大阿哥,用眼神瞟了瞟前后跟着的侍卫。他对我摇头笑笑,示意我不要担心,我想着凡事也都有他,再说康熙是明君,不会擅杀有功之臣。 到了午门附近,便有太监宫女过来相迎接,我下了轿子改为步行,跟在大阿哥身后一丈远,慢慢步入紫禁城内,随着身后沉重的关门声传来,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红木雕漆鎏金的大门浑然合上,再一次把我隔绝在尘世之外。 前面大阿哥也停了步子等我,我转身时我俩四目相对,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回敬一丝笑意,继续低头行步。 经过太和门前广场,另外有太监迎大阿哥去乾清宫见康熙,而我被嬷嬷们带到了慈宁宫。秋葵率领慈宁宫一众宫女太监大约二十来人,早已经等在偏殿门口迎接我,见我出现在远远的角门处,忍不住带着喜悦交头接耳了。 我面带微笑着朝她们走去,说不上太高兴,也是合不拢嘴,让康泽木把带来的礼物交给秋葵分下去,便道乏了。 秋葵提醒我就算不理会后宫嫔妃,也要去给太后请安,我想想觉得也对,便强打精神去了寿康宫,太后见我回来十分高兴,留着我说了好一会子话,把我带回来的礼物左看右看,直叹自己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回家乡去看一看了。 我心里很意外,来时已经准备好哪怕要受太后责备的准备了,太后固然是好脾气,可也不能容忍我私自偷跑出宫的行为吧!可太后从头到尾都不提这事,就像我这次出宫是名正言顺。 好不容易能够脱身回来,鞋子都还没有脱就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吩咐秋葵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要吵醒我。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我突然惊醒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了灯,烛火暗暗的,映得这屋子显得格外不真实,我轻咳了一声,秋葵端着水盆进来给我洗脸,宫女们鱼贯而入替我更衣梳头掌灯,太监也在外头摆上了晚膳,一切就好像从前。 安置好之后,秋葵打发其余宫女都出去,只留了康泽木,我问秋葵:“我走的这大半年,宫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秋葵果然是跟了我好几年的,我这一问,她便知道我想听什么,她低声在我耳边说:“太子好像不大好呢。” 我心头一揪,想起出宫的那一日恰巧遇见玉容,多亏太子出面解围才能够顺利脱身,可事后回想玉容那神态举止,不像是随意逛到那里去的,难道…… “我得去一趟毓庆宫,现在。” 96婚事 秋葵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没有劝说,马上找来绒帽和披风,自己打了宫灯沿着晚间寒风陪我一起出门。 眼下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紫禁城的墙角跟上都裹上了一层霜,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发冷,更别提夜间行走了,可我实在是坐立不安,也只好硬着头皮踏上了甬道。 好在毓庆宫离慈宁宫算不得远,门口守夜的侍卫和太监都认得我和秋葵,没有盘问,就放了我们进去。 刚进了门,我就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声,伴着男女嬉笑劝酒的艳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里是紫禁城呀,谁这么大胆在夜里毫无顾忌的唱这些靡靡之音? 加快了脚步朝正殿里走,面前的景象差点没让我下巴掉在地上,太子衣衫不整,左拥右抱的,一手拿酒杯,另一手搭在美人的肩膀上,嘴巴还凑在美人耳边细碎的说着什么,美人凝神一听,顿时目光含情,嗔笑着给了一记极轻巧的粉拳。 “太子!” 我虎着脸喊了一声,站在殿中央已经有一会了,太子却没有发现我来了。这得亏来的人是我,万一是康熙呢? 太子目光游移,应该是喝醉了,定神看出来是我,便笑着一手推开了身边两位美人,可怜美人完全没有防备,都被推在了地上,娇声哎呦直蹙眉。 太子摇摇晃晃的来到我面前,细细打量着笑道:“原来是雅公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近来可好?” 一身酒气熏得我头疼,我眼下还没吃饭都快要吐了,我没理他,转头吩咐秋葵:“去打盆冷水过来替太子醒酒。” 秋葵面色迟疑,这大冬天的……见我神情已经非常不悦,还算聪明的没有劝。 我扶了太子在旁边坐下,又遣散了众人,接过秋葵递来的冷水和帕子,咬着牙拧干了冷毛巾用力的贴在太子脸上。 “嘶!”的一声,太子直往后躲,我哪里能够给他机会,示意秋葵在背后推着,费了一番功夫,这才让他醒过神来。 “你这是怎么了?半夜在宫里这样闹腾,不怕皇上派人来问?” 太子满不在乎的一笑:“就算是皇阿玛亲自来,我也是这个样子。” 我急得顾不了许多,伸手一拍太子的脑袋,秋葵吓得几乎要跪下,太子也很意外的看着我,我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自暴自弃,你可是太子啊!” 太子脸上现出一副忧戚:“太子?那又怎样,说废立还不是皇阿玛一句话的事情。” 我惊愕,半天怔得说不出话来,把这个年关翻过去,也不过才康熙三十三年,太子如今也才二十多岁,他不是要到四十岁的时候才会被废掉吗? 太子见我不说话,又笑道:“怎么?被吓到了?我这个太子当得本来就窝囊,废掉也就废掉了。” 我想了想,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明白,劝也是劝不到点上,便唤来太子身边的太监,好生交代他们伺候太子梳洗安寝。 太监伺候他的这会功夫,我又拉了这宫里的总管太监问情况。原来自从我走之后,太子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惹恼了康熙,三天两头就被叫到乾清宫一通训斥,有时候甚至还当着朝臣的面。索额图出面替太子说了几句话,就被康熙下令调查,现在还在家里面壁思过。 我没想到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事态就变化成了这样,看来太子宫里的境遇的确不大好。就笑着安慰几句:“公公这段时间辛苦了,公公的忠心我替太子记着,日后一定好好报答。” “奴才们受点累都不算什么,前几日又听说三阿哥四阿哥已经跟着内大臣一块学习朝务了,太子是兄长又是储君,可还一直这样闲着,宫里头也没人站出来替太子说句话,别说太子心里头憋闷,就是奴才们看着,也是难受的。” 这太监我也打过几回交道了,是个老持稳重的,今日他对我说出这番话,是冒了议论主子的风险的,也看了我跟太子一向不错的交情因此才直言不讳。 于是我正色道:“你先别着急,回头我禀明太后,看能不能让太后出面从中说和,皇上是孝子,想必也是会听劝的。” 这太监千恩万谢的退下了,太子已经洗漱好换了寝衣躺下,秋葵说男女有别,劝我不要进去内室,我没听劝,还是进来见太子似睡非睡,就坐在他床头说:“也许你只是近日心情烦闷,才有这样的举动。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可能看不真切,我们这些旁人却是明白的,皇上是打心眼里的疼惜你,你是正统嫡出,一出生就被册为太子,这地位再没别人可以够及。眼下不过是一时的失意,你就应该趁这个机会让皇上好好看看,你是能够经得住事的人,这样将来他才能放心把这天下交给你,你说是不是?” 太子微眯着眼,看样子是要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或许这些话他自己早就想明白,只不过我想让他知道,这宫里还有关心他的人。 我回到慈宁宫时就见到大阿哥,他脸上的神情盖都盖不住,他也不问我去了哪里,见到我就奔过来,拉着我的手说:“皇阿玛答应了!” 我还没从太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只觉得眼前大阿哥和太子的精神状态对比实在太大了,茫然的问:“答应什么了?” “我们的婚事呀!我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迫不及待的跑来告诉你了。”他一把抱着我,感动的笑着说:“真是太好了,我原以为还要经历一些波折的,没想到皇阿玛竟然答应得这样干脆,他还说要封我做郡王,说不能委屈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郡王福晋了。” 我欣喜的笑着,感觉这喜悦来的太突然,简直都不像是真的了,想起父汗说的三年之约,顿时在心里笑了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康熙并没有追究大阿哥和我的过失,还给了这样的恩典,这样一来,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理会父汗的储位之争了? 当我笑着说要同大阿哥一起去乾清宫谢恩,大阿哥却说:“皇阿玛特意叮嘱过,你舟车劳顿,已经免了你的谢恩之礼。”他凑到我耳边哈着热气,“我已经替你谢过皇阿玛了,翻过年去,就能筹备婚礼了,到时候科尔沁王爷也会来京,你又能看到你的家人了。” 我心里甜滋滋的,先前担忧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全部都迎刃而解了,现在除了满怀期待的憧憬将来的幸福之外,好像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事情,我甚至傻傻的问大阿哥,我们是不是在做梦?大阿哥没有说话,用深情拥吻来回答我。 大阿哥变得忙碌起来,京中宴请不断,皇上封了郡王,赐了宅院,还指了婚,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几乎都给他占尽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自从明珠落马后的颓废,算是给他全部扫空了。 惠妃也十分高兴,三天两头的赐了东西赏到宫外的直郡王府,浩浩荡荡的好多个箱子从大内抬出宫去,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平日惠妃也算是省吃俭用,私下里竟然藏了这么多好东西留给儿子大婚用。 秋葵和康泽木把这些话学给我听的时候我只是莞尔一笑,心想,即便惠妃不喜欢我,她也不会苛待了儿子的。如今我要快嫁人,那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开始,可不能够再像做姑娘那会子大大咧咧了,我应该有些郡王妃的风范,就算装也得装出来。 大婚用的嫁衣是内务府来做,可能忙着替大阿哥搬家的事情,至今还没有给我这里派绣娘,我也不生气,我让康泽木打开库房,找出经年积攒的各类贡缎花绸,自己做起了新衣服。 秋葵见我挑的全是茶白,月白一类的素锦,就在一旁一惊一乍的,说这颜色用来结婚太不吉利了,让我重新另外选。 我笑她们没见识:“要是有纯白的料子才算是最好的呢,白色象征纤尘不染,是最纯洁的颜色,结婚就应该穿纯白嫁衣。” 秋葵和康泽木的下巴快要跌到了地上,我也是太得意忘形了,一心想做个蛋糕拖地婚纱出来,一时忘记了古人的忌讳。 偶尔,我也会望一望毓庆宫的方向,这边大阿哥得意,那边太子失意,要是两人能够步调一致就好了,这样兄弟之间的情分才不会太受考验。 这天,门外头传来太子驾到的声音,我在一团杂乱中抽出身来,一面招呼外间的人稍等片刻,却见到太子笑如暖风的走了进来,看见我蓬头垢面的就笑道:“都快要当新娘子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可别在成亲当日丢你夫婿的脸呀!” 一听这话,我就完全放心了,能开玩笑,说明太子基本恢复正常了,那我就没有必要跟他讲什么规矩,我笑着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那你就自己找地方坐吧,等我忙完了再来招呼你。” 102科尔沁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 回想白天,不过轻轻一眼,他就看出我内心烦躁不安,所以才写了这么一个纸条来让我放宽心的? 金敏为什么会跟着一起来京,沙尔斯应该会站出来反对的,白天母妃好像说过这是父汗的意思,我原以为只是一句托词,现在看来,倒有些是实话了,可是父汗为什么会管这类小事呢? 难道…… 我心里冒出一个让我全身发冷的念头,我极力的抑制自己不去想,就像那些念头是魔鬼,我尽力的想要挥开他们,把他们全部挥出去。 被外面的炮竹声惊醒的时候,见窗子已经大亮,秋葵告诉我今天是小年,各宫各房的太监宫女们都在陪着主子们玩炮竹呢,叫我赶快起床,也一同去凑凑热闹。 康泽木端来了漱口水,没好气的说:“有什么稀罕的,不过一响而散的东西,主子才不会跟个小孩子似得,去凑那个趣。” 秋葵气得朝她瘪了瘪嘴,见我兴致实在不高,便也顾不上说话了。康泽木替我穿着鞋,对我说:“昨夜金敏小姐是在惠妃娘娘的寝宫里休息的,这个金敏小姐也真是有本事,哄得惠妃娘娘跟她说了半夜的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现在已经无力思考,只能倚靠在床沿发呆。康泽木见我不说话,急道:“主子,您可得想想法子才是,可不能让她这样下去了,难道还只当她眼里没个人了!” 秋葵原本要替我穿衣服,听了康泽木的话,也停下手里的活愣愣的看着我,金敏的事情她想必也是听说过的,这下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大早我和康泽木的脸色都不好。 “我能够想什么法子,惠妃喜欢她难道我还能够阻拦不成,惠妃摆明了就是看我不顺眼,我不管以什么身份去都只会让人笑话我,更何况,我和大阿哥的婚事她从头到尾都是不同意的,说不定她就是要利用金敏来故意气我的,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憋了一个晚上的话都说了出来,我心里是畅快了,她们两个却只顾着叹气了。我掀开被子,让她们替我穿衣服,收拾妥当之后正准备出门,却见一个人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差点撞到了人。 我定睛一看,是大阿哥,心里有些安慰,面上却仍然冷道:“你来我这做什么?这一大早的惠妃娘娘就没传你进宫?”说着就要小太监们把他赶出去。 秋葵和康泽木一听都笑了,捂着嘴就要退下,大阿哥见我中气十足的模样,也就放心笑道:“我昨夜陪着皇阿玛和王爷一直到后半夜才出的宫,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又赶来,没顾得上去请安就到了你这里,就只想看看你好不好,到了你这水还没喝上一口,你就急着摆脸子给我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找了地方坐下,伸手摇了摇桌上的茶壶,却没倒出水来。康泽木见了,忙上前笑道:“大阿哥稍等,奴婢这就取水来。” 大阿哥却摆了摆手,站起来说:“算了,我在这里也坐不了多久,就跟你们主子一块去太和殿吧,那边应该已经紧锣密鼓起来了。”说着他就要过来拉我,我却往里头一躲,说:“你可别跟我一块出门,叫惠妃娘娘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样曲解我呢,原本她就不怎么喜欢我,可不能叫金敏趁虚而入呀!” 大阿哥一听,只觉得心塞,又很心疼,便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一步,你休息一下就过来吧,我看你脸色不好,昨夜应该没怎么睡,一会宴会中间有很多外命妇要进宫请安,你捡一个空档就回来吧,不必费力同她们周旋。” 我点点头,虽然明知道在年宴现场要守繁文缛节,不可能来去自如的,心里还是像裹了蜜一样,目送大阿哥出了慈宁宫,只觉得他今日的背影特别器宇轩昂,这一身新做的秋香黄绣蟒袍的郡王礼服格外合体,行动之间透着潇洒华贵。 小年是民间百姓喜欢过的年节,大清自从开国入关,一直没有断过向汉人学习的进程,这对汉人来说重要的节日,在宫中也是盛行。 外臣内眷说是齐聚一堂,其实用屏风隔开了好些小间,男眷女眷隔开不说,内命妇与外命妇的坐席也没有安置在一处,内宫之中嫔妃与公主也是隔开而席,基本上一场年宴,周围能够见到的,也是平时交集多的,或者职位官衔与自己相近的,只是中央大舞池却是人人都能够看得到的,此刻正在上演千篇一律的宫廷歌舞。 我获了恩准,和母妃一同与太后同坐一桌,母妃远来是客,更是越过了四妃坐在太后的旁边。金敏原本是在别桌的,却被惠妃牵了过来,跟我们也同坐一桌,看样子这金敏真的是有法子,把惠妃哄得这么高兴,我也实在佩服。 本来我该是不高兴的,但今早大阿哥来看我之后,我的心也坦然了,就算金敏得惠妃欢心又怎样,大阿哥不喜欢她,她也是白搭。最多惠妃为了对付我,求了康熙把金敏指给大阿哥做格格甚至侧福晋,金敏也不能越过我。在一处相安无事就罢了,她要是敢掀起什么风浪,我就把她赶到别院住去。 心意已定,我也不那么回避金敏了,这时见她抬头含羞对我一笑,我也傲然微笑过去,至少在气势上是不输给她的。 母妃与太后用蒙古语说着家乡的事情,看样子太后兴致很高,席间过半,太后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但意犹未尽,拉着母妃非要接着说。母妃笑着劝道:“太后,臣妾要过完年再走呢,咱们还有很多机会在一处说话,何必急于一时呢?” 太后这才满足的笑了笑,又见到母妃身旁的我一言不发,笑道:“小雅这孩子在发什么呆呢?是没见到大阿哥在跟前么?” 我笑着正要回话,母妃赶紧挡着我笑道:“太后,臣妾扶您回宫歇息去吧。”太后脸色微醉,听了便直点头,两人慢慢站了起来,同桌的人全部都站起来恭送太后,我试图帮母妃一起送太后回去,母妃却要我留下,我有些不明白,还是低头照做了。 这下子我更加无聊了,但是宫廷规矩严苛,对面四妃虎视眈眈的,我想要坐得舒服一点都是奢求,只在心里盼着这宴会能早点散就好了。 舞池中突然出现一阵紧锣密鼓,众人纷纷投去目光,却见一个红衣戎装的姑娘迈着结实的小碎步快速奔到舞池中央,站定之后朝众人桀然一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烈焰红唇,凤眼勾魂,整个英姿飒爽,娇媚动人。 她撩起头上垂下的长长两根豹尾须,随着腰肢慢慢弯下,头顶几乎要碰到脚后跟,这柔软的身段惹得四周阵阵低呼,这首汉人的入阵曲被她用蒙古舞蹈编排得别有风味,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敏。 我正在奇怪她为什么能够上台献舞,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拉我的衣角,我回头一看,是母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她小声告诉我,母妃在偏殿等我,要我立刻过去,我连忙离了席。 母妃背对着我,立挺挺的站在偏殿,似乎在大口呼吸着空气,正殿的锣鼓声还在继续,还伴着低呼的喝彩,看样子金敏的表演新颖,十分受欢迎。 母妃缓缓转了过来,目光含泪,我忙焦急上前,她却一把抱住了我,口中直道:“我可怜的孩子……” “怎么了?发现什么事情了吗?”我心里更加着急,忙抓住母妃的肩膀问她。 母妃停止了哭泣,伸手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叹气道:“孩子,有件事情母妃要恳求你……事关整个科尔沁的未来,盼望你能够答应。” 我头脑一下子懵了,我还记得七年前父汗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也是在这个地方!父汗说的那些话我至今记忆还是犹新: 他说:“王儿,你要记住,你是科尔沁最尊贵骄傲的公主,长生天给了你无双的美貌和智慧的头脑,同样也给了你最艰难的使命,这些是你逃避不掉的命运。” 我捂住了耳朵,极力挣脱母妃的怀抱,大声嚷道:“我不要听,求您别说了!” 母妃见我痛苦,不忍心再说下去,只是咬着手指哭泣。此时,新一轮的紧锣密鼓,伴着父汗沉重的脚步声,朝我们一步步走来。 我忽然抬头,脸上挂着眼泪与父汗平视,我破天荒的冲他吼道:“七年前你让我放弃沙尔斯,我没有反抗,现在你又要我为了科尔沁放弃什么?如果是大阿哥,那绝不可能!我说什么也不会屈服的!” “孩子,你疯了,那是你的父汗!”母妃着急我的过激反应,忙把我护在怀里,胆怯的看着父汗。父汗并没有动怒,只是冷冷的拨开母妃,直面着我,说:“王儿,你永远是科尔沁最尊贵的公主,你要明白,科尔沁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 清穿手札 103偷龙转凤 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我们三人,母妃在一旁低声哭泣,她的哭音绕着大殿内的六根鎏金雕龙大柱子,婉转缠绕到穹顶,今天是小年夜,这殿内却冷冷清清。 我哭着抬头望去,对父汗抽搐道:“我不明白您还要什么?科尔沁现在不是很好吗?没有战乱饥荒,您的汗王地位也是无可撼动,为什么还要一而再的逼迫我,为什么?” 父汗冷冷看着我,如今他的眼神是那样冰冷,比外面飘的雪花还要冷。曾几何时,这双眼睛是我最赖以倚靠的温暖,是无论我做错什么事,都会接纳我的伟大宽容。 他终于有些动容,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别过脸去,我的内心开始惧怕起来,现在我已经没有把握父汗还像以前那样溺爱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了。 “王儿,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父汗没法对你说,只求你一定要体谅父汗,父汗实在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这几乎是他头一次的,用恳求的态度对我说,我的心陷入了万般无奈之中,我没有办法拒绝,更没有办法答应,我直摇头,后退两步,跌入母妃的怀抱,只有她能够带给我少许温暖和安慰。 正殿的歌舞已毕,一阵热烈欢快的掌声响起,久久不停,茫然的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我听到金敏上前谢恩的声音,她口齿清晰笑着说道:“金敏给大清皇上请安,祝愿大清国运昌隆,太后身体康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对金敏曼妙绝伦的舞姿频频点头,此刻见她如此知礼,心中也十分受用,指着面前一盘果子,说道:“你方才跳舞也十分辛苦,这个便赏给你吃。” 金敏大喜,忙磕头谢恩,张德胜亲自捧着果盘送到金敏的手中,金敏再度谢恩才起身。 一旁的惠妃笑着站了起来,对康熙行礼道:“皇上,前不久您答应要给大阿哥指一个科尔沁公主为妻,我看这金敏生得花容月貌,又温柔知礼,很合我的心意,恰巧今天又是小年夜,皇上何不成就个两全其美,答允了这门好亲?” 我见康熙笑着连连点头,挣扎着要闯过来,母妃奋力抱住我,我从未感觉到她也有如此力量,竟然能够将我困的牢牢。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康熙应允的是我和大阿哥的婚事,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金敏?我张口要喊,母妃及时无助了我的嘴,我眼中的泪水便顺着她的手滑落下来,一直滴到我的衣襟,也滴进了她的心里,我感觉到她在身后跟我一同颤抖着落泪。 父汗回头看了看母妃,似乎在示意她一定要把我看紧,然后自己整了整衣冠,带了笑步入正殿,对众人笑道:“哈哈哈,金敏原本也是金枝玉叶,在科尔沁的时候我可是把她当做亲闺女一样娇养,难得她入了惠妃娘娘的眼,如能与大阿哥婚配,实在是科尔沁之福啊!” 康熙也笑道:“既然如此,朕也愿意成人之美,叫大阿哥过来吧!” 我听到大阿哥的名字,忙着挣脱了母妃的怀抱,快速奔到柱子后面,想要看清这一切,泪水有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殿内的水汽环绕,我越发看不真切了。 我好像看到失魂落魄的大阿哥蹒跚着走到金敏旁边,和她一同跪下谢恩,接着殿内众人纷纷起身恭贺皇上,父汗,还有惠妃,人潮颤动,很快把大阿哥淹没在其中,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慈宁宫了,我回想清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才意识到我是晕倒了被人抬回来的。母妃一直守在我的床头,可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她似乎是在强撑着精神头。 “王儿,你也算是醒过来了,你昏睡了好几个时辰,我都急坏了。” 母妃焦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忙上前握了握我冰冷的手,又吩咐康泽木给我加一个汤婆子。 我想起了大阿哥和金敏,哭着推开康泽木,她手中一滑,汤婆子跌落了下来,连忙跪着捡起告罪。我不理会她,直直拉着母妃的手,我没有照镜子,也能感觉到此刻我的表情一定是猩红睁目:“为什么……为什么要突然反悔?金敏嫁给了大阿哥,那我算什么……你们的孩儿算什么……” 母妃抽搐着肩膀,已经哭的五官都快扭曲在一起了,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端庄模样,我的话直直的刺进了她的心里,她抑制着心中的悲凉,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生怕我也将她推开了。 这时父汗从屏风后面穿过来,我一见他立刻涌起全身的气力喊道:“我不要见到你,你出去!你走!” 母妃惊愕的抬头,慌忙坐到了床上将我整个拦进了她的胸怀,似乎在恳求:“小雅,不要冲动,母妃求你了……” 我眼中的红目未退,多年的委屈,此刻几乎全化为满腔怒火,直要朝我最在乎的人投去。 父汗挥退了一旁守着的康泽木和秋葵,走到我床边一步之遥站定,我得以看清他脸上也满是憔悴,他张了张口要说话,我连忙捂住耳朵,他的话还是犹如穿刺一样的直入我的耳膜:“也许你会怪我心狠,但我必须这样做,这样不止是为了科尔沁,更是为了我们博尔济吉特氏。” 他慢慢的蹲了下来,伸手温柔的把我的手拿开,就这么半蹲在我的床头,就像小时候我生病,他整夜守护着我那样。 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不再挣扎了,茫然的看着他轻轻为我拭泪,再看他哽咽着小声对我说道:“原本这些话是不能在这里说的,可如今也是顾不得了。亲爱的小雅,我曾说过你是我最珍爱的明珠,在我心里,这从来没有改变过。我一直爱护你,保护你,努力给你最好的一切,我对你的心,就像对我们的科尔沁草原一样。可我已经老了,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在慢慢消磨,我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我急忙也握了他的手,哭着哀求道:“父汗,我知道你爱我,我也一直爱着你,这点从未改变过。你老了病了我可以照顾你,你想要我在你身边我可以搬回科尔沁,求你答应让我和大阿哥在一起,他是女儿一生所爱,我不想跟他分离。” 他望着我,眼中有一丝柔情,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突然又冰冷起来,推开我的手,站了起来望着我说:“也许你没有印象,可我忘不了我们的先祖是怎么死的,我的父汗和阿爷对大清忠心耿耿,却被大清皇上判了谋反,他们死得实在太冤枉,多年来我处心积虑,就是要报这个血海深仇,现在,我已经快要成功了。” 我双眼茫然,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母妃,母妃只是垂目拭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似乎要给我力量,她自己却已经摇摇欲坠。 “父汗,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你也不需要明白,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全都要由我来批准,你这辈子只可以嫁给我想要你嫁的人。” 父汗的脸上带着一种接近狰狞的狂热,我被这种执念摄住了心魂,他夺走了我的大阿哥,还要我嫁给别人吗? 母妃忙更加用力的搂着我,安稳道:“小雅,求你快点认命吧,你要听你父汗的话。” 我知道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我反抗,父汗真的会找人把我当犯人一样看守起来,到时候我就真的成了聋子和哑巴,我已经心力交瘁,不想再被看押起来。 我探出身子,朝父汗伸出手去,身上的锦缎棉被滑落在地上,我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一阵刺骨的寒意将我包围,我却浑然不顾。我喃喃朝父汗说:“父汗,你不是爱我的吗?你难道忍心看着我一辈子痛苦下去,你于心何忍啊?” 母妃再也抑制不住,捂着脸几乎要放声大哭,父汗依旧冷着双目,我却看到他嘴唇蠕动,似乎在颤抖,他一定也动了情,软了心,我正要再去恳求,突然听父汗说道:“你如果要恨我,我也不会怨你,我实话告诉你,那年大阿哥跟随皇上游幸草原,我就看出大阿哥对你有意,若我想要成全你们,当时就会向皇上请婚,可是我没有,第二年我把你送到京城,将你献给了康熙。” 我的手僵在半空,似乎定了格,大阿哥初幸草原,那可是康熙二十三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了啊! “你一定想要知道原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说过我的父汗和阿爷是被顺治害死的,这笔血债我是一定要向爱新觉罗讨回来的。大阿哥是皇长子之尊,又得蒙盛宠,未必不能同皇太子一较高下,更妙的是康熙对你也起了意。昔有貂蝉舍身献上连环计,今日有你只身入大清内廷,康熙父子一定也能像董卓吕布那般,骨肉相残,父子相争!” 父汗脸上出现一阵阵狂热,他跟刚刚那个蹲在我床畔的人简直不是同一个人。我几乎脱口而出,喊道:“你为了一己之私,牺牲我不要紧,可你就不担心这样做会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他笑了,这笑容让我全身发冷,他说:“天下大乱?这正是我想要的,你别忘了这紫禁城本就是元大都啊!” 清穿手札 104汗宫旧事 我久久望着父汗那张因为过度狂热而有些扭曲的脸孔,一动也不动。母妃怕我受刺激,赶紧把我搂在怀里,可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度。 我突然觉得在科尔沁那十一年他对我的疼爱好像都是假的,从他发觉我有着异于常人的早慧开始,他就已经为我铺好了路,他为我寄予厚望,将我献给康熙,利用孝庄对我们的亲情试图把我拱上皇后之位。 可惜天不假年,我来京的第二年孝庄就归天了,从此以后,我一个人在紫禁城里孤零零的,再没听到来自科尔沁的消息。直到最近同大阿哥一起回到草原,后面才有了科尔沁汗王进京赴年宴这一幕。 我扶着额头,静静的闭上双眼,我眼中已经没有了泪,为不值得的人不该流太多的泪。 一个人在宫中苦熬的那些年头,父汗,怕是早已经将我放弃了吧! 我病了。 病的高烧不退,嗓子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母妃吓坏了,日夜守护在我的床边,宫中每日不停的年宴也都推脱不去参加,我终于又感受到了一点点的亲情。 至于父汗,自从那一日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病的最严重的那几天,我的头又痛又烫,只感觉到炸开了一样,宫中过年期间为了图吉利不方便请太医来看,秋葵和康泽木就不停的给我的额头上敷冷毛巾降温,可往往敷了不到一会,又热了。 我无力的望着床幔子,想起内务府为我做的那套百蝶穿花大喜床幔,这辈子恐怕是没有机会用上了。 如果能够这样静静的死去该有多好。 “孩子……”母妃轻轻的摸我的额头,她原本保养的极好的脸庞,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也逐渐显了老态。我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看她。 “也许你心里恨你父汗,不愿意再听到关于他的一切,但是我想讲些事给你听。”她幽幽说道:“我同你父汗自小在一起长大,换做汉人的话来说,那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五六岁之前还是个活泼的小少年,但突然有一天,一大批官兵过来把他阿爷,也就是当时的科尔沁汗王抓走了,整个汗王宫都乱做一团。接下来没几天,官兵又把他的阿爸抓走了,汗王宫里剩下的只有老弱妇孺了,侍卫也不听指挥,也不知是谁传消息回来说老汗王谋反,要株连全族,老汗王妃当场吓得昏倒,汗王宫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被闻讯而来的牧民洗劫一空,有亲兵要护送汗王妃离开,汗王妃坚决不肯,终于在慌乱中被乱民打伤,血流不止,死在了那里,而你的父汗趁乱被人抱走才活了下来。” 我从来不知道我住了十一年的汗王宫曾经还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情,我听得格外入神,想象着我的阿爷和阿嬷的样子,我只看过他们的画像。 “那后来怎么样?”我的声音还是那样嘶哑,这几个字几乎是我这几天说的唯一一句整话。 “后来大清皇上颁了赦免的旨意下来,阿爸和阿爷都被释放了,可那也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他们从马场里面回来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够认出来,他们受了很多很多的苦,王室贵胄之尊,却被人当做奴隶一样的在马场里使唤了一年。” 母妃的声音逐渐沉重起来,含泪哽咽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那一场浩劫之中,你父汗的好几个嫡庶兄弟,他们受人任意欺凌,全都不在了,女眷仆人们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也没剩下几个。那段时间,真是可怕的日子,汗王宫的尊严,子民的信任,这些都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建立起来。从那以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怎么爱说话。后来我嫁给了他,他脸上才多了些笑容,再后来就有了你的几个哥哥,可他一个都不喜欢,他说你的哥哥们身上没有草原男儿的血性,倒是你比较合他的脾气。” 我一直听的聚精会神,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目光逐渐黯淡下来,她慈爱的摸了摸我的脸,继续道:“孩子,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也很辛苦,你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命运,你要反抗,你要挣扎,可你反过来去想一想,你的父汗难道就愿意面对吗?当年你的阿爷吴克善王爷千里送亲,将你的姑奶奶布木布泰从科尔沁送到遥远的盛京,送到皇太极的怀中,他们却恩将仇报,以这样的方式回赠我们,让我们妻离子散,骨肉分离,这是一场无法磨灭的悲痛,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应该世世代代牢记啊!” 母妃一向柔弱温顺,对父汗的话言听计从,我没有想到她心中也会有这样强烈的爱憎情感。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的确很有道理,我既然再生在这个家庭,从出生之日起,就应该面对我既定的命运和责任。 可我那十一年的无忧无虑又算什么呢? 我握着母妃的手,将脸埋在她的掌心,哭道:“既然终有一日要将我抛弃,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母妃没有回答我,我的眼睛看不到她,但我知道她在哭,她轻轻顺着我的背,无声的安慰和鼓励我,让我平复,给我力量。 我渐渐痊愈了,在大年三十之前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康泽木为我穿着衣服,我微笑着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身体,虽然几年来病痛不断,年轻就是恢复的快,肤白胜雪,光洁如初。 康泽木劝过我不要取赴宴,怕徒增伤心,我也知道我见到大阿哥一定会伤心,但我更加不想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凄凉的过年,我要去。 我踏进乾清宫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多人,今日不想小年夜那晚,外臣中只有几个特别有头脸的上书房大臣,其余的都是宫中嫔妃,加上亲王内眷。低等的嫔妃,如贵人常在等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嫔位以上的也来了几个,四妃还没有到场,母妃也不在。 我缓缓步入内殿,以得体的笑容。父汗和康熙连了亲,殿中的众人见到了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纷纷上前来贺喜,我只是笑而不语,从她们中间穿过,坐在已经为我准备好的位置上。 金敏和大阿哥都不见身影,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正独自给自己斟酒苦饮,面前站定了一个人,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 他对我笑了笑,便坐在我旁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对我举道:“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 我爽朗一笑,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笑道:“果然是好兄弟,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我们痛饮了三杯,秋葵便凑到我耳边提醒道:“主子,这里是乾清宫……” 我不耐烦的挥退她:“我知道这是乾清宫,你当我是来撒泼的?我像是有那么蠢吗?今日可是大年三十,皇上都下了旨,要普天同庆,你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 太子也笑道:“是啊,高兴归高兴,听说你身体才刚刚痊愈,可别太逞强了,你若想喝酒,我什么时候都能够奉陪!” 我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嗝,我已经有些微醉了,我笑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说话间,身旁的人纷纷起身,门口出现了一对靓丽璧人,是大阿哥和金敏。金敏身穿曼陀罗花海宫裙,满头珠翠,笑意盈盈,走在大阿哥的身旁,的确为大阿哥增添不少魅力。 我咬着牙齿提醒自己要冷静,感觉手被人握起,原来是太子。他对我苦笑了笑,像是无声的安慰,我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盯着通红的双眼笑着站了起来。 大阿哥原本无精打采,见到我便突然醒过神来,丢下金敏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间隙之余,他看到了我身旁的太子。 太子一脸傲气,扬着下巴望着他,如今大阿哥的风头可是高过太子,又才刚被皇阿玛指了婚。太子笑道:“大哥,孤还未恭喜你呢,得了一个能歌善舞的美娇妻。” 大阿哥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但反正不会是高兴的,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我也笑着举杯道:“恭喜大阿哥,什么时候举办婚宴,我也要去讨杯喜酒来喝。” 我忍着鼻子因为酸胀带来的刺痛感,这么多人看着,我一定不可以哭,我虽然明白这样的局面是父汗一手促成,事先他得到康熙的应准,也许在惠妃那边也下了不少功夫,大阿哥想必跟我一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等知道的时候已经不能有任何的改变,可我就是怨他,他是个男人,怎么能够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改易他人,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公主……” 开口叫我的人是金敏,她缓缓走过来,脸上已经没有刚刚自信优雅的笑容,双眼通红,满是内疚,她走到我的面前,握了我的手小声恳求道:“求你只恨我一个人吧,这件事情郡王爷没有错。” 清穿手札 105嫁我可好? 我含着笑慢慢抽回了手,整了整鬓前垂下来的米珠流苏,来得时候我刻意精心装扮一番的,金敏今夜的确光彩照人,但我知道我绝对不输半分。即便她用了其他手段能够如愿以偿,我也绝对不允许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这个我自有计较,不敢劳烦郡王福晋费心。” 说完我笑了笑。我想过很多骂金敏的话,在这件事情我不觉她也是个被人操控的棋子,至少结果肯定是她盼望的,如今她一定得意了,当着大阿哥的面就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摸样,我当然不能够扮演恶人,把大阿哥再推向她,那样我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大阿哥叹了叹,对金敏说道:“你下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金敏本就黯淡的双眸更加晦涩,低头尊了声是,便慢慢退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大阿哥像是憋了很多话,上前一步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不求你的原谅,只盼着你能够好好保重自己,听说你又生了病,我心里着急,却苦于无法进宫来看你,这几天我也不好受,无论你心里有多苦,我的苦只会比你更痛。” 说好不流泪的,我的泪水还是像断了线头的珠子一样流淌下来,没人敢上来劝我,怕我情绪更加不受控制,好在我这边的坐席被屏风隔着,并没有多少人见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含了泪笑着对大阿哥举杯道:“还没有恭喜你,这杯酒我先干了,祝愿你们夫妻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我正要仰头喝下,手腕被人拉住,大阿哥将我手中的酒杯夺过重重搁在桌上,通红了眼睛看着我说:“你心里在怨我,好!我们这就去跟皇阿玛说清楚,就算是拼了一死我也要退婚!” 说着他就要拉我离席,我旁边坐着的小贵人惊讶的低呼一声,转头窃窃私语。我心头恐慌起来,我真担心大阿哥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样只会惹怒康熙,把所有人都推向万劫不复。 太子担心事情闹大,伸手阻拦大阿哥,边笑着说道:“大哥你看,门口那位是不是惠妃娘娘到了,我们赶紧过去迎一迎吧!” 大阿哥果然冷静了几分,太子趁机把他拉走,我无力的跌坐下来,望着桌子上琳琅银器发怔。我以为太子只是找个托词,没想到真的是惠妃到了,她被前后簇拥着缓缓而来,路过我面前时还特意停了停,秋葵忙拉拉我的袖子,提醒我应该站起来。 “雅公主,不过几日不见,你这气色又憔悴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身子这样弱?过年宫里忌讳请太医,你怕是也不能好好调理,这样吧,我宫里还有几只上好的高丽人参,最是补气提神,一会便差人给你送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惠妃语笑嫣然,她头上戴了几朵鲜艳的腊梅,花朵娇艳,衬得她气色极佳,我与她对面而立,相较之下一定晦暗不少。 我强打着精神头笑着福了福,道:“多谢娘娘好意,小雅不过是寻常风寒,多喝点水就能好。这高丽人参难得,不单单能够补气提神,听说还可延年益寿,小雅如今这年纪,却是不敢受用的,倒要枉费娘娘的一番心意了。” 惠妃见我讥笑她年纪大,先是愣了愣,继而冷笑了两声,哼着便离开了。太子见惠妃走远了,这才笑着看着我说:“都这个样子了,你倒还不忘逞口舌之快?” 我没搭理他,几乎是瘫坐了下来,接着陆陆续续进殿的几位嫔妃,我也是站起来示意一下,并没有正面招呼,然后就看见母妃扶着太后进来,最后才是康熙。 康熙坐下之后,才吩咐众人起身,他今天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笑道:“朕原本还有几本折子要看,这边不来你们没法开席,便过来先陪你们喝上两杯,大家也好好团个年。” 往年年宴,都是太子或者大阿哥领着众位阿哥一起给康熙拜年祝寿,今年这两个人好像都没有了心情,之前并没准备。三阿哥见酒过三巡,那两个哥哥都还没有起身敬酒的迹象,便自告奋勇的离席到中间跪地磕头,笑道:“祝皇阿玛新年快乐,愿我大清国运昌隆!” 康熙正在和左右亲王洽谈,陡然见到中间跪地的三阿哥,起先还有些意外,太子和大阿哥像是惊醒了一般,慌忙也离了席到中间磕头祝祷。 康熙爽朗一笑,对身边的裕亲王笑道:“又是一个新年,眼看孩子们个个都大了,咱们也都老了。” 裕亲王福全笑着捻了捻有些花白的胡子说道:“皇上春秋鼎盛,哪里就老了?倒是臣近年来的确有些体力不支,想着要将军事交托给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才算完全放心呢。” 说着福全抬眼看了看下面跪着的大阿哥,大阿哥明白王伯说的正是自己,把头又低了低。 康熙心里明白,却笑着转移话题,颇有兴致的问底下几个阿哥都给他准备了什么新年礼物,上面几个大点的阿哥准备的礼物要么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要么是自己花费了颇多心力抄写的百来遍经书,可这些好像都不入康熙的眼,他们献了礼之后没有过多问话便叫退下了。 等到十四阿哥献礼的时候,康熙眼前一亮,伸手招十四阿哥到自己的身边去坐,十四阿哥刚满五岁,翻过年去就要上书房了,德妃在宫中已经为他找了能女官教他认字,如今他也能够写一手弯弯曲曲的字,今日他献给康熙的新年礼物就是在一张红底鎏金的纸上写了一百个不同字体的福,虽然临摹得有一定差距,这稚嫩的笔迹却叫康熙开怀大笑,他握着十四阿哥的手笑道:“还是朕的小十四孝顺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孝心,不错不错!哈哈!” 我对身旁的大阿哥笑道:“你看,老爷子开始喜欢小儿子了,你们这些大儿子很快就没地方站了。” 我此刻已经有些微醉,说话也无所顾忌了,再说我与太子相熟,我本就没什么要对他隐瞒的。倒是他,今天也算是胆大,公然的坐在女眷这边,也不理会众人异样眼光。听了我的话,他也不搭腔,只是举起酒杯跟我的杯子碰了碰,响声格外清脆,我两相视一笑,一口抿下。 康熙没坐多久便走了,他走了之后,接着是太后以体力不支退场,然后四妃也陆陆续续说要回宫,这些人走了之后,这殿里才算是真正热闹起来。 我也不知道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自己随着这歌舞又唱又跳的,好像有人来拉我,我笑着一把把他推到了桌子底下,瓜果菜盘落了他一身,我站着叉腰在一旁哈哈大笑。 迷迷糊糊好像有人送我回宫,在我耳边说:“你嫁我可好?”我醉醺醺的脸上立刻漫出欣喜的神情,使劲的点了点头,迷醉的双眼捧着面前人的脸颊,笑着道:“好呀!终于有人肯娶我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喝醉了,在我耳边不停劝着说着,我揉了揉耳朵,自动把她们屏蔽。只有真正醉过的人才知道,越是深醉,即便身体不听使唤,头脑却是很清新的。我放肆的在宫里笑着骂着,看一个花盆不顺眼就脱下鞋子扔过去,人人都以为我醉了疯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这样发泄我会憋死的。 此生已经不能够嫁给你为妻,现在不管嫁给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我是被冷帕子惊醒的,有了意识之后只觉得头晕,眼睛也很难睁开,只觉得一阵强光刺入,生疼生疼的。慢慢的我睁开了眼,看到屋子里面站了好多人,有虎着脸的父汗,母妃,还有一屋子跪着的宫女太监。 我渐渐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便很无所谓的抓起床边的一件上衣披在了身上,我怕冷。 父汗沉着脸,让屋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出去,连康泽木都给赶出去了,母妃忙跑到我床前坐着,试图阻挡父汗的视线,我却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我不再怕他了。 他在屋里来回走动,大发雷霆,左不过是说我昨夜在乾清宫大闹一场,现在成了六宫的笑话,我听的耳朵起了茧子,见他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忍不住顶嘴道:“父汗,昨晚那有什么,这样的事情以前在科尔沁我又不是没有干过,怎么也没见你生气?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又怎么啦?谁又敢借题发挥,说你的不是了?” “齐齐塔雅娜!” 父汗怒目冲冠,就差把我捉起来打一顿了,这几年在紫禁城,我别的本事没有练到,对疼痛的感觉却是顿悟了,再疼再难受,也不过那么一下子,事实上恐惧的力量要胜过疼痛不知道多少倍。 我不慌不忙的瞪了回去,一幅“我就这样,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架势,把父汗气的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气哼哼的丢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便呼呼的走了,母妃见他已经走得没了影子,才转过头来,摸摸我的头,见我没有发烧,又叹了口气,把宫女们叫来嘱咐几句,也走了。 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我的生活就这样在剧烈的争吵中拉开了帷幕。 106你们在做什么? 屋子终于清静下来,秋葵和康泽木为我梳妆打扮,我挑了最红的胭脂递给她们,她们还犹豫了一下,探看了我的脸色,怕我不正常了,我瞪了眼过去,这才唯唯诺诺的给我梳头。 秋葵有一双巧手,能梳很多别致的发髻,以前我都是梳个小两把手就完事,但我今天让她给我梳了一个飞行逐月髻,点上很多细小的五颜六色的珍珠玛瑙,穿上玫红宫装,站起来周身贵气逼人。 我自己推开了窗子,对外面大声喊道:“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期待否极泰来。 我踏着雪,笑着在雪地里走着,来往的宫女太监们见到我纷纷跪地行礼,我给身后的秋葵打了招呼,她提着竹篮,里面放了好多装了银角子的荷包发给这些人,他们欢天喜地的接过,人人对我感恩戴德。 跟往常一样,我先到寿康宫给太后拜年,今年我一进门,就见到父汗和母妃已经到了,这倒是很出乎我意外。父汗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皇太后吗?果然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我跪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太后就赶紧叫人把我搀起来落了座,父汗含笑着看着我,对太后说道:“如今小雅也大了,这年纪在咱们草原上都已经儿女成群了,她的婚事是我现在最着急的。” 我一听,忙站起来笑着说:“姑妈,我来的时候见到外面的腊梅都开满了,远远望去一片红花海,我想去玩雪赏梅,您陪我一起去吧!”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童心大发的跟我一起出了门,我挽着太后的手一起踏出寿康宫的时候,瞥见父汗的脸色很难看,我知道他心里面的盘算,那日他说了貂蝉的连环计,我就已经猜到他下一步可能会有的动作。 王义许诺嫁貂蝉与吕布为妻,中途反悔,将貂蝉献给董卓,成功挑拨吕布杀了董卓。父汗如今如法炮制,下一步,可能要将我再次献给康熙了。 他这一招实在太狠,这样一来,不但三人父子成仇,就连大阿哥,太子也要兄弟相争。 就算背负国仇家恨,我也不能就此屈服,更何况,我也无法从根本上理解和接受父汗这样激烈的做法。 既然父汗最大的武器是我,那我要想办法,再次逃离这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再说,已经不是第一次逃跑了,这次就更加轻车熟路了。 我站在雪璟轩的八角亭上,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梅花海,穿插着已经被冰冻的灌木丛和灰白的石块,就是一副蓬莱仙境图。这样如痴如醉的美景却无法有匹配的心境去欣赏,实在是憾事。 康泽木过来小声告诉我,我等的人已经来了。话音刚落,就听三步之外守着的秋葵低声福道:“给大人请安,公主已经在里面久候,大人快请!” 沙尔斯披着貂裘皮袄进了亭子,站定之后依旧要单膝给我行礼,我冲他宛然一笑,他眼中微微惊艳,很快又垂目。 我支开婢女,让他起身,同他一起坐在已经铺了锦缎的石墩上,伸手捧了桌上的汤婆子取暖,笑道:“紫禁城的冬天可是真冷,科尔沁的冬季也是漫雪覆盖,那时却感觉不到冷,你说奇怪不奇怪?” 沙尔斯低着头,似乎有些无言以对,我耐心等着,他肯来赴约,一定已经想好了要怎样面对我了。 “公主,金敏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们兄妹对不起公主,我……” 沙尔斯慢慢的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很仔细的观察着他,我现在要确保他有没有被父汗收买。我笑道:“你不必自责,对不起我的人太多,你也不是头一个,至少现在我们这些人中,金敏也算是如愿以偿,能够幸福一个人也够了。” 沙尔斯突然起身跪地下来,从袖口掏出一只白羽毛,颤抖着举过头顶,哽咽道:“公主,您曾说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冷眼看了看那根保存的极好的白羽毛,过了这么多日子,还是那样根根分明,我突然有些无言以对,别过脸去,说:“好,我答应你,不再怪金敏了,你留下羽毛退下吧!” 从此以后,我也不再欠你的情,我们之间也一笔勾销了。 沙尔斯突然抬头看我,双目通红,很快他的惊讶转为黯淡,几乎是颤抖着将羽毛慢慢放在桌上,那神情就像是在安放一个熟睡的小婴儿,他仍然是跪着,并没有起身离开。 我忍着不让自己落泪,我知道他还在我身边,稍稍安了心。他跪了好一会儿,我才松口,转过脸去对他说:“沙尔斯,你能为我做一件事吗?”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连连点头,我扶他起来,我的手被汤婆子已经捂得十分热乎了,乍然接触他的手,就像寒铁一样疼得生冷,我让他坐下,把汤婆子递给他,他不要,我便伸手过去捂了他的手,他推脱不掉只好受了。 我才说:“我想逃出宫去,请你帮我。” 他没有说话,看了看我的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他。 接下来我们商量出宫的细节,年宴期间,每日出入宫廷的亲王贵族很多,从天蒙蒙亮到傍晚伸手不见五指,神武门前的轿子都是不间断的。虽然关检十分严格,但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总有一两个例外的可以不检查就通过的。 沙尔斯是外眷,晚上自然不能住在宫里的,连父汗也只是在来的头几天蒙恩住在乾清宫,而后便自请出宫居住了。如果我跟着沙尔斯的车轿出宫,父汗绝对想不到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出去了。 我们定下行动的时间就在大年初八,再晚,我担心会有变数。一切全都商量好了之后,我长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 沙尔斯也如释重负,笑道:“这些年我最怀念的,还是和你一起在科尔沁的日子。” 我也很怀念,那是我最最快乐的时光,可如今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我的心境改变了,看什么都变了。 我十分冷静的对他说:“我这次出宫,并不是要跟你远走高飞,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沙尔斯燃烧着的双眸略过一丝黯淡,低头说道:“我明白,我永远是公主最忠实的侍卫,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甘愿放弃一切。” 我笑了,“包括你的新婚妻子还有刚出世的孩子?” 他点了点头,对我说是。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几天我天天盛装出席各种年宴,十分活跃的给众人敬酒,一点都没有颓废的样子,父汗和母妃看着也十分欣慰,我心里笑话他们只看到这伪装出来的假象,真正让你们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这天是大年初七,我已经喝的有些醉了,连着好几天的暖洋把雪都晒化了,空气还是森冷森冷的,我望着这四方黑漆漆的红墙碧瓦,笑道:“我今天要走回去,吹吹风。” 秋葵拗不过我,只得拿了大氅给我披上,让抬轿子的小太监们紧紧跟在后头。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知道再是什么时候给他们抓回来,至少我是不愿意再来这个伤心的地方了。 我大声笑着,声音穿过长长的甬道,听上去十分渗人,我全然不顾。我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吓得我尖叫一声,倒把身后的人给吓到了。 太子笑着拍拍胸口,继续搭着我的肩膀道:“这几日没有空跟你说话,你怎么装疯卖傻起来了?” 我白了他一眼,虽然他看不到,我推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说:“谁装疯卖傻了?我今天是真的高兴!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太子见我兴致很高,也笑着跟了上来说:“只要你高兴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我没好气:“我高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心什么呀!” 他急了,拉着我停了步子,对我说道:“怎么跟我没有关系,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我迷糊中想起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醉酒失态的事情,现在冷风让我头脑清醒,我对太子笑了笑,说:“醉酒之后的事情,怎么能够当真呢?”说着便要挣脱他。 他却又急了,双手掐住我的肩膀,脸离我很近,柔声道:“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这几天我一直在找机会对皇阿玛禀明,如果皇阿玛能够答应……” 我陡然打断他:“太子,让你误会我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不愿意再呆在这里,我很讨厌这一片红墙碧瓦,我不想再看见这里的人,一个都不想!” 太子愣了愣,稍稍松了手,低头道:“我知道,我以为现在娶你,至少能够让你在大哥面前挽回点颜面,谁知道是我错了。” 我没想到,突然间心里难受起来,刚刚对他说话是不是太大声了,我就要伸手摸摸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抱住,我不忍心推开,便在这里僵持着。 不一会儿,一声粗喝将我们惊开:“你们在做什么?” 107一念之间 来人是大阿哥,黑布隆冬的夜里,我看了好久才看清他的面孔,也不知道他跟在我身后有多久了,更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和太子那一番醉话给听进去。 我突然又嘲笑自己起来,他如今已经是别人的男人了,我还那么在乎他做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回过头来对太子笑了笑,继续朝前面走,我只想快点回宫,不想跟后面那个人有什么牵扯了。 大阿哥赶上前两步拽过我的胳膊,我生生的在地上转了个半圈,然后跌在他怀里,磕得我下巴生疼,我摸着下巴抬头气鼓鼓的瞪道:“你干嘛呀!要死啦!” 太子见状,也过来要拉我,给大阿哥单手拦开,他自己也侧身避过,我又生生的被连带着换了一个方向,再加上刚刚喝的那么多酒,我几乎就要吐了。 我真的生气了,脱口骂道:“你们两个都给本公主让开,本公主没工夫陪你们玩老鹰捉小鸡,再不放手当心我拿把剪子把你们的辫子剪下来当马鞭来抽!” 谁知道我这一番惊天泣地的狠话他们两个似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因为我看到他们两个已经针尖对麦芒的眼里就要喷出火来。 “直郡王,这么晚了你还不出宫,还在这里纠缠,准福晋知道吗?” 大阿哥听了毫不示弱:“太子殿下,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宫,在此逗留,皇阿玛知道吗?” 康泽木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想要来拉我,谁知道大阿哥把我抓得牢牢的,我只要动弹一下,他就更用力一分,根本下不去手。 太子仰天一笑,道:“原本小雅一心要嫁给你的,是你自己不珍惜,另娶了别人,现在反过来还要纠缠,是什么大丈夫的行径?” 我原本强撑着的武装,被太子这一句话瞬间完全击垮,想到金敏我就泪如雨下。是啊,他都已经要娶别人了,还紧紧抓着我不放,他拿我当什么? 我突然奋力挣开大阿哥的怀抱,后退一步扬手狠狠掴了他一掌,他显然没有防备,生生受了。这下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全部愣愣望着我都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有些后悔,胆怯的后退一小步,大阿哥没有再逼近,我稍稍松了口气。我刚刚挥掌的时候完全没有多想,只觉得要除去心中一口闷气,如果我掌掴大阿哥这事被传到了康熙或者惠妃耳朵里面,我就有大麻烦了。 “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我也认。”见我别过脸去还是不说话,大阿哥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恨我,我也没有打算要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伤害你自己……” 我正在琢磨他的话,却听见太子突然上前就着他的下巴就是狠狠的一拳,直把他打得连连后退三四步才站定下来,嘴角已经流出了血。 太子气急败坏,还不解气,冲大阿哥就骂道:“我真的是很佩服你,我以为你只有行军打仗才有一套,没想到你还这么不要脸,你这话哪里是对小雅说的,明明是对你自己说的,你背信弃婚还想要在这里装可怜,说得好像自己有多么逼不得已?你如果可怜,那小雅呢?被你伤害的小雅就不可怜了吗?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忘记你带给她的伤害,你却突然出现,强迫她又再记起,难道你还要让她反过来安慰你吗?” 连日来的强撑,都被太子这一番话灌醒,直直的击中我的心底,我突然觉得心口剧烈疼痛,无法呼吸,慢慢的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呼吸,冷空气陡然进到了胃里更加难受了。 康泽木忙上前来扶着我,秋葵探了探我的额头,抱歉的对太子说道:“太子,我们主子要马上回宫喝药了。” 太子不说二话,忙过来背起我就小跑,秋葵和康泽木两人都没跟大阿哥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随着太子走了。 我趴在太子宽阔的脊背上,偷偷看身后的大阿哥,寒冷的月光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看不到了。 从我们几个往回跑,一直到转弯,大阿哥始终默默的站着望着,就像一尊石像。 我闭着眼,躺在慈宁宫的床上,耳边听见秋葵十分抱歉的替我招呼太子,太子见我这样子,也没有多说就离开了,她们两个人这才打水过来给我梳洗,准备安寝。 紫禁城的最后一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第二天我醒的特别早,守夜的秋葵还没有醒来,我望了望她熟睡的脸,我不能跟她道别,什么都不知道,是对她最大的保护。我蹑手蹑脚的出门,打着灯笼,才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面前却已经站定了三个人。 我吓得差点要尖叫起来,才看清为首的是张德胜,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利落的给我打了千,说:“雅公主,万岁爷传召。” 我结结巴巴的支吾,里面秋葵已经听到了声响披着衣服出来,见是张德胜便知道这些人是从乾清宫来的,忙上前福了福,替我问道:“还请张公公透露一二,这么早万岁爷传召我家主子会有什么事?” 张德胜笑了笑,对我说:“万岁爷没有明说,奴才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万岁爷已经等着了,还请公主快些准备,同奴才前去。” 我手脚冰凉,不知道是怎么被秋葵推上轿子的,轿子抬着我跑的飞快,我听见窗外的秋葵小跑得气喘吁吁,又不敢大声呵气失了体面,只得强忍着。 康熙这会子传召我有什么事呢?难道有人告密?此刻沙尔斯应该已经等在神武门了,他会不会有危险? 进了乾清宫,里面一片灯火辉煌,原来康熙早已经起了,现在西暖阁批阅奏折。张德胜把我带到书房坐着,说等候万岁爷传召,让人安排了茶点就退出去了。 秋葵眼里也满是疑惑,但碍于这是在乾清宫,不敢随便说话,只得好奇的打量我,我俩用眼神交流,我表示我对这一切也不知情呀,不知道等下是死还是活呢。 在一阵忐忑之中,张德胜终于进来了,我跟着他到了西暖阁,康熙已经离了书案,在帘子后面的小圆桌上用膳呢,见到我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缩着身子悄悄往里望了望,张德胜在我身后推了推我,我便被迫一头钻到帘子里面了。细米珠帘轰然做响,影响到了康熙吃饭,我极度窘迫,心里又害怕,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康熙像是颇为惊诧,垂目望了望我,又低头吃了两口饭,喝了水才说:“你这几天不是很活跃吗?怎么一到了朕跟前就跟老鼠见到了猫?” 我没明白康熙的意思,仍然不敢抬头,哆嗦着问:“小雅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清早传召小雅前来,是,是有何事?” 康熙点了点头,示意我起身,可我腿已经软了,张德胜见状,便过来扶我,我好面子,硬是将他推开,自己爬了起来。 康熙吩咐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张德胜悄悄走到我身边叮嘱我好好给万岁爷布膳,也退出去了。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我望着满桌的佳肴,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拿筷子随意夹了几块糕点递到康熙面前,他刚刚好像喝了两口小米粥,现在应该想吃点的。 康熙放下手里的万寿福字碗,看了看面前放好的糕点,又看了看我,才用手拈起一块吃了一小口。我稍微放松了一会了,康熙肯吃我递过去的东西,应该不是发现我要逃走了吧。 “朕是好奇,寻常女子若是遭遇你这样的事,大多寻死觅活,你却偏偏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你们不是爱得难舍难离吗?怎么才不过两天的功夫,就见到你另投他人怀抱?汉人常说满人最是不顾礼义廉耻,依朕看来,比起你们蒙人,满人还是差了一大截。”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有今天的肝肠寸断,还不是因为他昨天的出尔反尔?皇权威严下,谁还敢公然去反抗?因为生气,也暂时顾不上什么害怕了,我挺直了腰板,反唇讥笑道:“万岁爷不该这样说蒙古人,因为万岁爷的亲祖母孝庄太皇太后是蒙古人,当今皇太后也是蒙古人。”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我是太冲动了,康熙一个喜怒说不定我就小命不保了,我现在可是不想死。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现在跪地求饶也太没骨气了,再说那也是我的心里话,还有更加难听的我还没说呢。 康熙嘴里正在咀嚼食物,听了我的话陡然停顿下来,斜眼瞥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沉,面上仍然装得无所畏惧,直视过去。 康熙冷笑了一声,轻蔑道:“你倒是大胆,想必你应该是知道,仅凭你刚刚的话,朕就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我回敬笑道:“皇上若想要杀我,又何须要罪名?一道恩旨便能要我的命。” 一道恩旨,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紫禁城的悲喜,全仰仗康熙的一念一怒。 我突然觉得很疲惫。 108早上的鸿门宴 超出意外的,康熙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仰头一笑,对我说道:“难道在你心里,朕就是那不辨是非的暴君,轻易会要人性命么?” 他一笑,我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我赌气不回答,任凭这殿内的尴尬蔓延,我想我真的是疯了,我面前的人可是康熙呀! 我的手在袖子底下紧紧握成一团,似乎已经出了汗,但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胆怯,只觉得自己心口突突的跳,似乎能够听得见。 只见他笑的更大声了,这笑声里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轻蔑,像是嘲笑,又像是疑惑或者探究,总之我不明白。我以为我已经装得够冷漠了,好像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敢回答,还是心里根本就是这样想的?”他笑着拨动了面前的一盘白色糕点,那神情似乎在回忆以往发生过的事情,继续道:“好像你还没有看到过朕杀人时的样子吧?杀人的感觉是十分快意的,当你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你的敌人跪在你面前,任凭他痛哭求饶,甚至诅咒谩骂,而能够不为之所动,你看着他鲜活的生命,一点一点的因为你而消失,你才算真正敢杀人,否则,你只是一个敢让别人杀人的人,你有了弱点,别人就会利用你,你的弱点被人看穿的越多,你就死的越快。” 我后背一阵寒凉,倒不是我对康熙口中的杀人有多恐惧,我惊愕的是他为什么会单独跟我说这些?还解答的这么仔细,他的目的是什么? “能够称得上是万岁爷敌人的人,想必也是人中龙凤,能够赢那样的对手,即便是要历经千难万难,万岁爷的心里只怕也是欣慰的吧?只有伟大的对手才能够成就伟大的比赛,万岁爷的千古英明,自然也离不开豪杰枭雄的牺牲。” 康熙低头想了想,才重新露出笑意,这下我看得清楚,那笑意是赞赏。他示意我坐在他下首的位置上,那里早已经摆好了一副碗筷,我才放松下来,慢慢的坐了上去,看来我刚刚即兴发挥让老康还算满意,第一关算是通过了,接下来随机应变,应该会比刚刚容易一些。 可我很快就看到我面前也摆了一副碗筷,连康熙自己那一副,一共是三副,难道一会还要来什么人吗?又或者康熙习惯多摆两副? “你想知道朕是不是还宣了别人?原本朕也是打算宣另外一个人来的,他应该能够得上你口中的豪杰枭雄,不过朕刚刚改变主意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 我朝碗里吐了吐舌头,心想我可是白活了这两世,算上年龄的话加起来也一大把了,怎么还会这样轻易的被人看穿,难道是天天跟小年轻在一块,智商也降低了? 等等,他刚刚说的豪杰枭雄?他的对手?我立刻警惕起来,细声道:“不知道万岁爷想要从小雅口中知道些什么,只怕要让您失望了。” 康熙笑道:“朕确实有话要问你,可朕都还没有开口,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让朕失望?难道你心里在怨恨朕?” “小雅不敢,我只是,只是……” “你不用说朕也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觉得朕处事不公,对大阿哥鸟尽弓藏,出尔反尔,对你也不管不顾,放任无度,对不对?” 原来只是我跟大阿哥的婚事?我又放松下来,还好不是父汗预备谋反的事情被康熙发觉,不然真不知道我要怎样面对那混乱的局面。两害取其轻,如果康熙一定要问责,我宁愿他是问责我。 “皇上,小雅不知道皇上这样的安排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小雅只是想着必定有皇上的道理,而且既然这件事情都已经是定局了,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至少在人前我就算装也要装的洒脱一点,不能叫那存了心的人来笑话我。” 我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此刻他毫无怒意,不像是那个高高坐在金銮宝座上的人,倒像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人。这样的气氛下,我是很容易被勾出心里的想法的。 我想了想,又说:“可大阿哥身先士卒,几年为国征战,功勋卓著,皇上既然已经答应过他,就不该反悔,把他不爱的人硬塞给他,这对他不公平。” 他同样也以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对我说道:“朕的大阿哥的确为大清立下了很多汗马功劳,值得嘉奖。可西北之战,是朕倾全国之力成就他的不世之功,他却以此屡次三番的威胁朕,你认为朕能够每次都视若无睹,每次都对他宽容吗?别说朕是天子,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只怕也没有这样的心胸。” 我想到了大阿哥在西北争夺军权的种种,一下子哑口无言了,难道这些事情康熙都知道?如果他真的知道,那他真的对大阿哥算是十分包容了。 想到大阿哥回城的风光,连太子都要为其让道,确实有些越过了他的本分。我偷偷在桌子底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我为什么就没有事先想到这些呢? “至于你和大阿哥之间的种种,朕也都知道,朕能够纵容你们两人,是朕的舐犊之情,但朕绝对不能够允许你们把朕的善良当做软弱,因为朕不仅是天子,更是父亲,朕不会把大阿哥当做朕的对手,因为大阿哥是朕的儿子。” “是……”我深深的低下头,整张脸几乎与桌面平行,只有这样才能够遮住我的面红耳赤,我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一切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我瞬间想到了明代的东厂锦衣卫,昨晚上说的话,今天就会在别人嘴里说出来,会不会那么恐怖? 回头想想,我那些全部都是真性情流露,我没有处心积虑的想要伤害谁,我应该问心无愧呀!我又抬了抬头。 康熙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表现比较满意,他亲自夹了一片紫薯糕给我,我连忙双手捧起瓷碗过去接下,康熙在我的印象中一向都是冷漠高傲,只有为数不多的时候还算是和善,今日这样近乎熟络的表现,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他笑着放下筷子,悄悄往我这边凑了凑,低声说道:“至于你阿玛的那些小伎俩,你回头替我告诉他,让他回去之后好好在科尔沁呆着,若能够安分守己,朕自然会保他子孙世袭爵位,荣华富贵。若他硬要一意孤行,朕可以对自己的儿子狠心,对他这个挂名的舅舅,自然可以更加狠心。” 我刚刚正准备吃下康熙夹给我的糕点,还没有送到嘴里,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吓得我筷子滑落,还掉了一只在地上,我惊讶的看着康熙依旧谈笑风生的面容,瞬间意识到了他今天找我来的用意。 我赶忙离座,扑通一下跪在他脚边,磕头道:“求皇上放过我父汗,他不过是一时糊涂,并不是对皇上有二心。” 西暖阁的地火烧的热乎乎,哪怕是跪在地上都是很舒服的,可我只感觉自己在发抖,如果一切都逃不过康熙的双眼,父汗和大阿哥此刻的境地该是多么危险呀! 康熙再次对我笑了,他仔细打量着我,说:“你说的好轻描淡写,几十年的时光也可以说得上是一时糊涂吗?不过若要硬说成是一时糊涂,到也勉强能够,他一时糊涂,选了你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棋子安插在朕的身边。你的确很美,也算是聪明,不过欠缺了那么一点心思,也许这也是朕能够留你至今的原因。” 他敲了敲琉璃珠光盏,对我道:“你下去吧!你的父汗这会已经在出宫的路上了,你若从这里赶过去,应该还能够见上一面。” 我慌忙爬起,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康熙告退,就逃也似的冲出乾清宫。外面已经蒙蒙亮了,我推开张德胜递给我的袍子,没命往神武门的方向跑。 原来康熙什么都知道,原来一切都没能瞒得过他,这么多年,他不声不响的就将一切都了如指掌,又不动声色的让这一切都看似照自己的轨道发展,这实在太滑稽了。 泪水夺眶而出,屈辱,后悔,畏惧交织在一起,我好害怕等下在神武门见到的是一辆辆囚车,上面坐着的是身穿单衣手脚被铁链缠绕的父汗和母妃。 你们的对手是康熙呀,就算有血海深仇,不是应该一早就放弃的吗?还有沙尔斯,他在神武门等我,是不是已经被康熙派去的人带走了? 我到神武门的时候,累的跪在了地上,厚厚的雪已经埋过了我的膝盖,面前的一大片广场就除了几个守门的侍卫,除此以外空空如也。雪地里面有车辕走过的痕迹,我爬上去仔细辨认,脚步整齐,马蹄印清晰,应该是不久有车轿路过,我稍稍放下心来,至少他们还算全身而退,能捡回一条命,到了科尔沁应该会安分守己了吧。 无精打采的往回走,遇到正焦急找寻我的秋葵,她见到我,慌忙上前摸摸我的手,感觉十分冰冷,便解下自己的大衣披在我身上,又吩咐过路的小太监去慈宁宫稍个信,让康泽木派轿子过来接我回宫。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对她说:“带我回慈宁宫吧,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109赌博 我生病了。 本来还以为只是惊慌受惊,睡一觉就会没事,哪知道又发烧了,年宴期间又不敢请太医,只能够靠喝热水硬撑着,本来已经缓解了,我突然想着,就这样借故病着也好,至少可以对康熙示弱。 寒风簌簌,飞雪飘零,回科尔沁的路上,父汗只怕会很郁闷吧,刚一出手,就被对手完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能够保得住性命,但愿他能够吸取教训,好好的珍惜眼前。 至于我,只是一颗被废弃在宫中的棋子,没有大阿哥,没有父汗,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我只想安静的蜷缩在一角,无声无息的过我的日子。 艳阳高照,虽然还烧着地龙,屋外看着已经有了回春迹象。我在内殿绣花,现在我越来越喜欢这类安静的小玩意,偶尔也会翻出点书来读,这在以前是绝对不敢想象的,这段时间秋葵和康泽木看着我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了。 我听着她们在外面絮絮叨叨,像是在小声商量什么事情,我放下针头,悄悄走去侧耳听着,原来是大阿哥三天之后在宫外直郡王府大婚,秋葵和康泽木在商量着是否要告诉我,听着动静,郡王府是派人送帖子进来了。 我轻轻推开门,外头的两个人见到是我,纷纷跪下告罪,我含笑上前把她们一一搀扶起身,柔声说:“你们有什么错,这一天迟早都是要面对的,帖子给我看看。” 大红的喜帖,除去前面光鲜的吉祥话,就是邀请的时间地点,上面的“夫妻二人敬上”的字迹特别刺眼,就像强光直入眼底,我几乎有些睁不开了。 “主子……”秋葵低声唤我,她担心我会受不了。 我笑着摇摇头道:“这不是大阿哥的字迹,送帖子的是什么人?” 康泽木回道:“是个脸生的小太监,约是从宫外来的,奴婢并没有见过他。” 我双手合上请帖,已经转过身去,走到桌前取出多宝阁上面一个方盒,将请帖平平整整的放了进去,秋葵问:“主子不打算去赴宴吗?” 我点点头,吩咐道:“开库房,你们两个一起去挑些好东西当贺礼送到郡王府,要捡最好的挑,我记得太皇太后之前有赏过我东海珊瑚手钏的,也一并送给新娘子吧。” 她们两个面面相觑,还是一同答应着退出去了,我坐了下来,静静想着,那帖子应该是惠妃派人送来的。不管她有什么用意,我只以礼相待,其他的,我也懒得理会了。 接下来我继续闷在房间里面看书,康泽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套纸牌游戏,硬是拉着我要一起玩,秋葵也带了两个看着有些活泼的小宫女进来说要跟我一起玩,我知道她们是在逗我开心,不忍心拂了她们的好意,也就答应玩。 可我一上场就傻眼了,这哪里是纸牌嘛,也太不科学了,五个人在地上牌没拿几张打两圈就打通了,一点技巧性都没有,于是我开始动脑经改良,按照打麻将的套路设计了四套完全一样的牌,然后混在一起,交代了规则,就开始玩了。 可她们四个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后来她们还找来两个记性好的小太监,全部加起来都玩不过我,我乐开了花,没想到我最近的赌运这么好,不甘心白赢,嚷嚷着要赌钱才玩。秋葵她们只好一个个都捧出了自己的家当,不过两天之后就全部都进了我的口袋。 看着她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我就愉快极了,连太子进门都没发现。太子颇为意外,饶有兴趣的凑过来打听我们在玩什么,摩拳擦掌着也要参加。 我大笑道:“你带钱了没?没带钱要赶紧回去拿,不然就把你的小太监扣在这里。” 太子笑着看看自己的衣服,把一块腰带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我,说:“这个够不够本钱了?” 我的宫女太监早就退到一边了,我还是坐在地上,很大方的伸手接过玉佩,端详了一会,才点头道:“嗯,果然是好东西,就给你抵扣十两银子吧。” 太子哭笑不得:“原来你还不止开赌场,还营生黑店呀!” 我很得意,笑着把玉佩收进百宝箱里,说:“因为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太子见我兴致好,便也坐下来陪我一起玩,四周的太监宫女原本碍于太子在这里,还有些局促,很快也被气氛感染,慢慢放开了。听说太子读书还算可以,那智商应该不用怀疑,可他也不例外的一直输,不到一会,他那十两银子连带着手上的玉扳指,腕上的南珠串都就没了踪影,他谐笑着说:“我只剩下身上这身衣服还算值钱了,要是这把我还是输,只好把衣服脱给你了。” 我没好气笑道:“滚!谁要你在这里脱衣服,让你的太监回去给你拿钱,不然不准走了。” 太子笑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日落西斜,夜幕即将低垂了,他凝望着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 我正在低头数钱,没提防他问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随口问:“去看什么?”才意识到太子说的是大阿哥的婚宴,一下午刻意强装的好心情瞬间崩坏了,忍着鼻尖的酸楚不让自己落泪。 太子支开众人,单独留在我的房间,握了我的手柔声道:“这样的日子,你想哭就放声哭吧,我不笑话你就是了。” 我不耐烦的一把将他推开,急道:“好端端的又说这些干什么,你要打牌就打,不打就回去吧,反正你也没钱了。” 太子又笑了笑,想了想便站起来整整衣袍,说:“直郡王婚事,皇阿玛已经不去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再不去也不合适,那我过去看看就回来,你确定不跟我一道去?” 我把脸转过去不回答,他又探过头来问:“真的不去?” 我使劲摇头,原本在脑海里面设想过无数次的大脑婚礼现场,指着新郎大骂负心汉,把新娘脸上的妆涂花,大骂你这个狐狸精等等邪恶的报复行为,可一下子全部放空,思维一片空白,只这么干坐着。 太子还是吩咐外面的人进来,给我梳妆打扮,待我出门的时候都是恍恍惚惚的,直到见到轿子外面站着的太子,我问:“这是干嘛?” 太子道:“去直郡王府,你仔细想想你愿不愿意去,若你实在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 这几日的强颜欢笑,我明白已经被太子看穿,虽然说遇事则缓,可若只是一味的逃避,我恐怕会很难过一关,再说以后又不是不会见面了,早点面对,早点解脱。 我推开秋葵和康泽木挽着我的手,自己提了裙子步下台阶,朝太子一步步的走去,太子微笑着朝我伸手过来,那一瞬间,我简直想到了骑着白马来接我的王子,我就是踩着南瓜车的白雪公主。 我也笑了,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突然伸手过去打落他的手,没好气的说:“装神弄鬼,知道你对我不怀好意,可你要想趁虚而入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我丢下在一旁苦笑的他,自己踏上了车轿,很快他也笑着钻了进来,同我一起直奔直郡王府。 我原本还担心这样折腾会耽误时间,没准赶到的时候人家已经拜了堂洞了房,太子却叫我把心放到肚子里面,还说什么“孤可是奉了皇阿玛的旨意去证婚的,孤没有到场,他们怎么能够拜堂?” 我白了他一眼,笑道:“早知道那今天就把你关在慈宁宫,不让你去了。” 他没有立即接话,只是含笑看着我,车轿里面的气息变得有些暧昧,他慢慢凑近低声笑道:“你不放我走,整夜把我留在你宫里?” 我伸手打他,却被他捉住了胳膊,他还要继续开玩笑,我嚷嚷道:“你要再敢胡言乱语,我就一脚把你踢下车去!” 他以前不是一个不懂得表达爱的清高的不可一世的大男孩吗?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一个嬉谐调笑的魅力公子哥儿?我想起了回京之后见到他的第一眼,他游走在脂粉丛中,似醉非醉的样子颓废极了。我开始好奇他那大半年的时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因为直觉告诉我,这应该与我有关。 正想着,外面太监高喊一句:“直郡王府到!” 我的心似乎被人提起,全身一阵战栗,太子拉着我的手,小声对我说:“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我安心不少,木讷的被他抱下了轿子,又并肩走进了气势磅礴的郡王府。 放眼望去,这几乎像是一座皇家行宫,红墙高阁,亭台水榭,处处张灯结彩。迎来送往的人全都非富即贵,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见到我们到来,很自觉地分站成两侧,等太子走进,才哗啦啦的跪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笑,对众人说:“起!”便拉着我的手直入内堂。我整个人都是晕菜的,只觉得面前站了好多人,却一个人脸都记不住也认不出,直直的随着太子步上了内堂台阶,才见到周身都红彤彤的大阿哥。 110来砸场子 大阿哥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来,眼里全是惊讶,又或者有点点心疼,他很不明白的看着太子,像是不能理解太子的行为。 太子则把我从他身后拎到前面来,蔑笑着对大阿哥说:“直郡王,孤奉皇阿玛之命给你主婚来了,你就不请孤上座吗?” 大阿哥这才反应过来,直愣愣的弯腰单膝点地,口说:“儿臣谢皇阿玛隆恩。”然后十分僵硬的起身亲自领太子落座。 我急忙尾随太子,小心翼翼的坐在他旁边,躲在他身后。他看了看我和大阿哥两个人,故意高声笑道:“都是打小一块长大的老熟人了,你们见了面也不打声招呼,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一直到婚礼散场吗?” 我感觉我真的毫无准备呀,整张脸上写满了尴尬,直想要往后面躲呀!太子还不满意,自己往后一靠,将我完全暴露在大阿哥的目光之中,我见实在避不过,只得赔笑着冲他点点头,说:“大阿哥,你好……” 说完之后我瞬间脸红到了头顶,天知道我已经大脑短路了。太子一幅“你真没出息”的表情看着我,哼了哼,也不再说话。 大阿哥望着我欲言又止,再三酝酿,才勉强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样十分不恰当的对白过后,我们两个竟然再也无话可说,彼此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了尴尬。 是呀,也许今天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不应该来的。 大阿哥不再看我,对太子拱手道:“太子稍坐,一会请上座观礼。”说完也不理会太子,自顾自的走了。 我醒过身来,忙拉拉太子的衣袖,提醒道:“今天可是人家的好日子,你别胡闹啊!” 太子白了我一眼,只扭头挑桌上的黄金花生吃,吃完之后还故意把壳吐在地上,我看了气得直瞪眼。 很快就开始敲锣打鼓,人群之中一阵叫好鼓掌,礼炮声声响,一众内外命妇簇拥着新娘子款款而来,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我看着金敏蒙着大红头巾,凤冠霞帔,身姿婀娜,连行走都透着一阵得意满足,心里陡然泛出一阵酸意,忙用帕子点了点鼻尖掩饰。 今天千万千万不能够在这里丢人,要丢人等到回去丢个够! 手心感觉到一阵温暖,我低头一看,是太子装作若无其事的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唾道:“要死啦,快放开!”他不听,只望着前面缓步而来的新娘子。 大阿哥此时正站在殿台阶前出神望着,迎接他的新娘。 “同样是从科尔沁来的公主,怎么她跟你差别这么大,我真不觉得她有哪里漂亮的,说她漂亮的人眼睛难道都瞎掉了吗?” 太子一席话,把我逗得直笑,好不容易才培养出的伤感一扫而空,我看着太子直摇头,心道,这好好的娃娃可是被我给带废掉了。 前面已经有礼官把新娘子手中的红绸娟带递给了大阿哥,大阿哥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人群中又是一阵叫好。大阿哥缓缓转过身,朝我们这里走来,他脸上具是愁容,却见到了我的一脸笑意,就只剩下惊愕了。 “新郎新娘拜天地!” 礼官已经喊第二声了,大阿哥才反应过来,听着身旁小太监的提示,领着新娘子转过身去,对着外面空旷的广场和自动分拨成两边的人群福拜下去。漆黑的夜空,对应他们红彤彤的喜服,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竟然有一种古老的神秘。 我使劲的晃晃脑袋,提醒自己,他命中注定的妻子不是我,我此生再也无缘为他穿上嫁衣。 “新郎新娘拜高堂!” 大阿哥是在宫外成婚,如果康熙来主婚那惠妃必来,但康熙以国事推脱,惠妃身为宫眷不便出宫,所以今天大阿哥的高堂十分滑稽的轮到了代表康熙来证婚的太子。 太子亲自主婚,这也原也是泼天的荣耀,太子就是明日之君,将来若两夫妻闹了别扭,双方也不得不为太子的颜面而互相忍让三分,维持皇家体统。 可是今天来证婚的太子,显然是来砸场子的…… 他先是打断礼官的报幕,笑着起身走到大阿哥的身边,勾着他的背笑道:“你我兄弟二人排行最紧,感情也是底下弟弟们无法比的,今日看到你成了亲,做弟弟的我心里比谁都高兴,就不知道为何你一直都板着脸,没有丝毫笑意,难道这新娘子不合你心意?” 太子说完,看了看大阿哥身旁矮大半个头的金敏,只见金敏肩膀微微动了动,显然已经把太子的话全听进了心里。我忙站了起来,就要上前阻止,可这脚却不听使唤,只肯停留在原地。 大阿哥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的高烛花火,淡淡的说:“太子言重,愚兄愧不敢受,这婚事是皇阿玛亲自指的,必然是合心意的。” 我又重新跌坐下来,明知道大阿哥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话,而且太子几乎抛坑的问题,他也只能够这样答,心里却还不是滋味。 太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绕到金敏这边,抱臂冲她说道:“新娘子,听说你的舞跳得不错,我们这位郡王爷也是年轻有为,多少京城名媛都倾慕于他,又贵为皇长子,前途不可限量!将来你这郡王府的后院可得守得严密一些,不然这成亲之后等于独守空闺呀!哈哈!” 太子笑得十分大声,却把好好的气氛推向诡异,连南府奏乐的声音也跟着压低几分,全在屏息观望,人群之中倒是有几个不怕死的伸长了脖子生怕不被人看见,一个个脸上笑得跟朵花似得在看热闹。 他们大概以为这太子是要跟大阿哥抢老婆来了。 大阿哥终于忍不住了,冷声道:“太子!吉时将至,请上座观礼,礼成之后,臣必定陪太子痛饮!” 大阿哥在太子面前自称为臣,一是为了给康熙面子,毕竟太子今晚是代表康熙的,二是……只怕他是要在人前跟太子划清界限,今后他们不再是兄弟。 “哈哈,孤倒只顾自己跟着高兴,倒要忘记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应该以你为尊了,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拜堂洞房了吗?听说你这位新娘子乃是天仙一样的美貌,不知道咱们在场的宾客能不能有这么眼福一睹郡王妃的绝世容颜?噢,孤差点忘记了,郡王妃擅长歌舞,在宫中那一舞惊绝,在场应该有不少人还印象深刻吧,不如趁今晚尽兴,也给我们舞一曲如何?” 我一看情形不对,指婚这事究真起来,还的确不能够怪到大阿哥头上,太子这样当众给新娘子难堪,损伤的不止是大阿哥的颜面,更有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我忙冲上前去要把太子拉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小声劝道:“太子喝多了,我扶您去那边坐下观礼吧!” 太子却抽出手把我往座位的方向一推,说道:“孤可没喝醉,要坐你坐,难得大哥成亲,今日非得好好闹闹洞房不可!” 我又扑上来,加重了几分力道,硬是把太子给拖出了两步,还极力笑着:“是是是,太子没有喝醉,我陪太子再痛饮两杯如何,我看那边有上好的葡萄佳酿,比宫里的还要好呢,说不定太子还没尝过呢。” 我示意郡王府的管家跟我一起过来拖住太子,那管家也是不怕死的,自己上来拉扯不说,竟然带了两个粗壮的汉子一起过来来,几乎是强行的把太子给按在座位上了。 安顿之后管家拦在太子面前,哈着腰赔笑着道:“太子爷若是喜欢王府的葡萄蜜,奴才就让人装上一坛子送进宫去,若能够得太子亲自品尝,也是这暹罗蜜汁的造化了。” 我看那管家不过四十出头,举止极为文雅得体,应该是脑袋里面有货的,他这时站出来进退有度,是个懂分寸的人,这人一定能够帮到大阿哥,便赞赏的对他点了点头。 礼官经过太子这样一闹,已经懵掉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看太子,又看看大阿哥,不知道这报幕是歇一会还是接着来。 我忙对管家眼神示意,管家头脑灵光一点就透,转身挺直了腰板,高声喊道:“夫妻对拜!” 大阿哥仍旧是毫无表情,缓缓转过身,对着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金敏垂下双目,徐徐弯下了腰。 他们被送进洞房了。 一阵阵喝彩声响起,随着人群中的高喊鼓掌,殿侧的玛瑙珠帘重重垂下,相互之间的撞击声彻底惊醒了如梦之中的我,这一刻我只觉得心如刀绞,竟然像是无法呼吸。 我这是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出面维护他们?这样的婚礼现场,最应该来闹场子的不应该是我吗?就在泪水快要夺目而出的时候,我的脸颊突然被太子用双手轻轻拍了拍,恰到好处的掩盖了泪液。 我睁开眼迷茫的望着他,他笑着说道:“你喝醉了,脸通红!” 我感激的冲他一笑,点点头说:“是呀,我喝多了,有些支撑不住了,你陪我回去吧!” 111今夜要你做我的新娘 回宫时夜色正浓,车马轿子里面,我和太子肆意笑着唱歌,半醉半疯,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经过这最后一个黑夜,我将彻底告别从前。 太子将我送到慈宁宫门口,秋葵已经出来接了,远远的站在门里看着我们告别。我对太子说:“今天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有勇气去,也就不会有这样的轻松。” 太子含笑,伸手摸摸我的头,若要是从前,我一定嫌恶的躲开,或者还会嘀咕一句,小孩子家家的别在姐姐面前装大人!可是今天,我很温顺的站着,太子如今也算是身形魁梧,不再只是当年那个小书生了。 “你高兴就好,不过估计直郡王府今夜就不得安生了。”太子笑得很幸灾乐祸,我没好气的笑道:“那你快早点回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太子凝望我,说:“我看着你进去了,就走。” 我犹豫一下,没有再劝,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我感觉到身后火热的目光一直伴着我,直到进门,心头又浮现一丝沉重。 我心里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但他的感情太真挚,太热烈,我担心我承受不住。 洗漱完毕之后,我换过寝衣躺下,屋里只点了一盏照明灯,我对秋葵她们说今晚不要守夜,我只想要跟自己独处。秋葵安顿好之后便退下了,我抱膝坐在床上,望着宁静空阔的内室,怔怔发呆。 我和太子离开郡王府之后,明珠从客座上起身吩咐管家夜里一定要看好门户。他对管家说:“若是郡王半夜醉酒跑出王府闹了笑话,可是你的责任。”管家唯唯诺诺,自然知道明珠这话里面的轻重,硬是督着下人把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大阿哥关到了洞房里面,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大阿哥躺在西畔的罗汉床上,金敏依旧红纱蒙头,静坐在床沿,从大阿哥被扶进门之后,她便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又是欣喜又是激动。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大阿哥前来掀开自己的红头盖,她只好自己悄悄掀开一角看外面的情形。 她看到大阿哥微红的侧脸,线条一样的轮廓,恰好翻过身来,正脸对着她,眼睛还没有睁开,似乎在呢喃自语。她痴痴的望着,这样一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日后就是自己最亲密的夫婿,这可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突然,她的手指像触电一样的缩回来,可心里明白已经来不及了。大婚之前宫里的嬷嬷来王府再三教导,新娘子一定要等到丈夫来为自己揭红头盖,若是被丈夫以外的人揭开,那将会有祸事临门。 她的心又跳起来,暗自向长生天祈祷,刚刚只是自己一时好奇而已,应该不会有事的。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大阿哥翻身起来的响动,接着好像是径直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她紧张的等待着,才生出的一丝焦急完全被心动代替,一会儿将要发生什么呢?自己到底有没有准备好要成为他的女人? 对于她,这一切只有向往和兴奋,她闭上眼睛,想起了汉人那句成语,小鹿乱撞,就是此刻的心情。 “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今夜我不会留下,这房间以后我也不会踏足,你好自为之吧。” 金敏犹如头顶一阵轰雷,眼看大阿哥就要转身离开,她顾不上嬷嬷的忌讳慌忙掀开盖头起身拦到大阿哥面前,焦急问道:“为什么啊?” 金敏本就生得貌美,这娇艳的新娘妆越发衬托得她倾城姿容,盖上红盖头的那一刻,她最后一次看了看自己的容貌,推想大阿哥见了必然会心动,却没想到等来的最后却是这样无情的冷漠。 其实大阿哥陡然见金敏奔到自己的面前,的确有一刹那的恍惚,他很快调整过来,冷声反问道:“什么原因难道你还需要问我吗?你之所以能够嫁给我,背后用的伎俩一定要我来拆穿吗?你明知道我和小雅早已相知相许,却偏偏要横插在我们中间,造成我们终身遗憾痛苦,你以为这样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吗?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碰你!” 金敏已经是泪如雨下,汗王来找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心里原本犹豫过,但敌不过想要占有大阿哥的诱惑而点头答应了,之后游说惠妃也十分顺利,她便想着或许自己才是大阿哥命中注定的女人,对于公主,哪怕今后给她当奴做婢来补偿也就是了。 “大阿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做错了,求你不要就这样抛弃我……”她顾不上矜持,抱着大阿哥不让他挪步,她知道自己在大阿哥心中本就没有份量,此刻更只剩下了厌恶,大阿哥只要出了这房间,便不会再来找她了,她说什么都不能够让大阿哥在新婚之夜就离开自己。 “走开!”大阿哥无情的把她推翻在地,耳朵里也听不进去她的求情,今夜太子带着小雅来闹婚礼,原本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哪里还愿意听她讲这些! 金敏没有提防,跌坐在了地上,顾不上疼痛又来抱住大阿哥的腿,几乎要哭的声嘶力竭,可大阿哥只是嫌恶的说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你这样的才貌若是能嫁给心仪你的人该多好?” 金敏跪坐在地上,生生看着大阿哥绝尘离去,无助的朝他伸出手,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大红铺就得婚房,满屋的喜庆吉祥,似乎都在嘲笑自己有多么无能,连新婚的丈夫都留不住。 我一直这样抱膝枯坐在床沿,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双腿麻木,便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坐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不想就这样躺着,知道躺着也是睡不着。 门窗外头有动静我没有反应过来,我的头脑一直都在放空状态,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没有理会,直到见到大阿哥几乎是从天上掉在我面前,我才几乎要尖叫出声。 大阿哥忙上前来捂住我的嘴巴,以免我叫来其他人,我慌忙推开他的手掌焦急说道:“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陪着新娘子吗?” 微弱的烛光里,我见到大阿哥深情的瞳孔里面一个小小的我,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还有泪花,他几乎哽咽道:“我想你了。”说完竟然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不松手。 有片刻的温存萦绕在我心头,我闭上眼睛,只希望不要理会其他,就这样静静的和他一起坐到地老天荒。 但是,仅仅是片刻之后,我便醒神过来,我挣脱他的怀抱,问他是怎么进的宫?我和太子进宫之后,分明见到宫门已经上了锁,不会再有人进出了呀! “在骁骑营里头,有我的几个亲信,我想要不动声息的出入宫廷并不难。” 我却陷入了恐慌,想起了那日早晨的鸿门宴,慌忙抓着他的衣袖说:“你千万不要抱着侥幸,皇上他什么都知道,这宫里几乎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你还是快点回府吧,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他却似乎很受伤害,紧握着我的手,凑到我面前睁红了眼急道:“你知道我来找你费了多大的功夫?就这样狠心把我拒之门外,你心里还在怪我是不是?” 刚刚还没有那么明显,此刻我却快要被他周身的酒气给熏晕了,我挣扎着要推开他,说道:“你今天喝多了,我不想在你不清醒的时候跟你说这些,你快点走吧!” “今夜,本应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你要把我赶到哪里去?我不离开你,我不会走,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大阿哥突然发急了,动手就撕扯我的衣裳,我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哪里能够经得住他的力气,眨眼间寝衣已经被褪去,里面粉红色的小衣裸露在他面前。 他紧紧抱着我,把我推在床里,压埋在他身下,我感觉到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说不出他究竟是紧张还是兴奋,他一遍一遍的叫着我的名字,狂热的吻如雨下,还在不断撕扯我的小衣,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紧紧抱着身子逃避着他,我不要这样稀里糊涂的做他的女人。 “你快点放开我,你疯啦!” “我是疯了,从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开始疯了,你如果也爱我就不要拒绝我,我也不要什么功名爵位,我们一起逃走吧!” 他的脸深埋在我颈窝,我感觉那里一阵温热,潮潮的,似乎是他的眼泪。我一下子心酸起来,慢慢的伸手反抱住他,让他紧紧贴靠在我的胸前,感受他生硬的胡渣摩擦着我光滑的肌肤。我也哭着说道:“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够逃到哪里去?再说你能够抛下你的额娘不管吗?” 他握紧拳头,狠狠凿在我的床畔,只觉得剧烈的一抖,他突然提高音量叫道:“皇阿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我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柔声安慰道:“不要跟皇上作对,永远都不要。” 112您怎么脸红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就这样各怀心事的相拥过了多久,直到我感觉大阿哥的重量似乎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我低头一看,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我突然想笑,就这样他也能够睡着? 就着昏暗的灯火,我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的阴影,分外好看迷人。心想,如果他是个女人,也一定挺美。 我想了想,慢慢的将他推到床里,想要出门去喊秋葵找人来把他抬走,总不能让他在这里待整夜吧,那样第二天还不得闹翻天? 谁知道我刚刚挪动一下,屋里陡然跑进来一个人,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进的我的屋子,就见到一张气急败坏而又焦急的脸。 我吓的惊叫了一声,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会引来其他人。事实上慈宁宫自从给我住了之后,已经只有不到十个宫女太监在这里伺候,侍卫是常年都见不到一个,那些宝贵的资源都用来守护皇帝的宠妃去了。 “太子……” 我下意识的伸手要去遮挡大阿哥,因为我注意到太子手上有一道亮闪闪的东西,是利刃!我此刻全然没有想到我的上半身几乎是裸,露的,我只有一个意识,不能让太子知道跟我在一张床上的是大阿哥。虽然他极有可能早已经知道,并且干脆就是冲着他来的,可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判断这些。 “你们居然!居然……”话音还未落,只见他伸手就要朝床上的大阿哥刺去,而大阿哥还沉沉睡着,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 我慌忙起身要阻拦,一面伸手要拦一面喊着:“太子不要……” 太子看了我一眼,几乎同时,他的刀锋止住了势头,一阵清凉微风扑来,我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又倒吸一口气慌忙用手捂住了胸前,刚刚着急起身,小衣肩上那跟系带被我扯落,整个全部滑落,我几乎是完全将自己暴露在太子面前。 太子转过头去,我忙用被子护住身体,低着头,只恨不得立刻撞墙晕倒了,也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尴尬。 “你赶快把衣服穿上。” 我听得出来,太子的音色沉重而迟缓,这短短几个字里面蕴藏着相当的怒意。我是知道太子的心意,见到这样的场景,他还能够保持理智跟我讲话,已经十分克制了。 我不敢再耽误,匆忙穿上了寝衣,又赤脚下地跑到屏风处拿下一件大氅披上,整个人裹的严实,才算有那么一点安全感了。 “好了,你转过来吧。”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我不敢抬头,感觉到太子重新转过来之后,伸手指了指床上的大阿哥,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小的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来,我说:“他不能够一直在这里,眼下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怕是不能自己回去了,还望你差人把他……” “你想让我送他回去?!” 太子毫不客气的打断我的话,整个转过来直面我,语气已经比刚刚生硬暴躁了好几分。 我仍然是低着头,深吸一口气说:“你不想帮忙也是可以,那我只好自己出去找人来。” 说着,我真的赌气要出去外面喊人,太子喝住了我,把手中的刀刃回鞘,大步走到床头,先是用力拍了拍大阿哥的脸,确定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便用力提起他的手脚整个架在了自己的肩上。。 虽然太子身材也算魁梧了,可大阿哥的重量完全压在他身上,我还是看到他有明显的抖动,站着甚至腿都无法直,走了两步路,路来腿甚至都不能够放直。我想上前去帮忙,生生被他眼神吓退,我只好又缩了回来。 太子把大阿哥像扛大米似得扛着走到了门口,他停下来站了一会,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太子冷声说道:“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上,刚才我已经给了他一刀,你最好记住了。” 我没回答,太子已经出了门,只剩珠帘的声音似乎还在愤怒的抖动。我看了看空空的床还有房子,他们两个这一进一出,再狠狠捏自己的胳膊,原来不是做梦。 第二天我躲在房间里面不敢也没脸出门,只听着秋葵给我带回来消息,说今天大阿哥带着郡王福晋很晚才到惠妃宫请安,惠妃好像很不高兴,没留两人多久便叫两人出来了。 “说不定惠妃娘娘也很不情愿这门婚事,要不然喝了这第一杯媳妇茶,怎么也没有马上把人赶出来的道理,主子您说是不是?” 我没力气理她,只想着他们能够正常去请安就好,证明昨天晚上没有闹出多大的风波。 想到昨天晚上被太子看到的那一幕,真是难为情死了,还好屋里面灯光昏暗,可即便是这样,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跟他称兄道弟呀! “主子,您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猛然抬起头,抓起镜子就左看右看,还问:“哪里?我怎么没看到脸红?” 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接到了来自郡王府的请见牌子,说郡王妃明日要进宫拜见。 “她如今已经是郡王妃,有品有级,来拜见我做什么?”我自言自语着,康泽木在我旁边,把请见牌子拿过去正反看了看,也一连茫然的看着我,我摆摆手说:“随便找个理由替我打发了吧,我不想见她。” “是!”康泽木依言出去传话,谁知日落夕斜的时候,我又接到了金敏的请见牌子,还有一封信。 信的内容我看了简直吃惊,不久之前金敏那横刀抹脖子的傲然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我绝对相信这信真的是她写的。 那信上直言不讳的写着大阿哥洞房花烛夜彻夜不归,她在府里打听了好几天都不知道大阿哥当天晚上去了什么地方,因为同样是来自科尔沁的公主,京城里只有我一个亲人,所以想要来跟我说说,看怎么挽回大阿哥的心等等。 康泽木见我大惊失色,忙把信拿过去看了一眼,才冷笑道:“大阿哥彻夜不归?这金敏小姐也是太过分,自己守不住大阿哥,跑来问主子做什么,依奴婢看呀,她这是活该!”说着她眼里全是快意,似乎大阿哥这样的举动实在大快人心。 我无力用手支着头,喃喃着说:“因为他们成亲那天晚上大阿哥跟我在一起,我觉得她这分明是要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办啊?” “啊?” 康泽木舌头都快要掉在地下了,我没好气的夺过信纸,顺手丢到火炉里面烧了。她几乎是笑着问我:“真的?那天晚上大阿哥整夜都跟主子在一起吗?”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其实……”我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康泽木那得意的样子,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在想什么?你可是个还没出阁的大姑娘家!” 康泽木捂着肚子笑道:“不知道,奴婢就是觉得好笑,本来金敏小姐突然成了郡王福晋,奴婢真的心疼主子,只觉得金敏小姐实在过分,谁知道她这么快就遭到报应了,看样子大阿哥是打算一辈子嫌弃她了。” 这倒是真的,说我心里不解气那肯定是骗人的,我缓了语气,又说:“就算是又能怎样?横竖我和大阿哥都是不可能的了,我堂堂科尔沁嫡公主,总不能给人做妾吧?” “对呀!更何况那府里的主母还是金敏!”康泽木附和着,又被我白了一眼不出声了。 我想着这样躲避也不是办法,金敏的个性就是爱冲动,而且那信里面的语气分明已经猜到了大阿哥可能偷偷跑进宫来找我,万一她一个不甘心,闹起来,那可就不是大家脸上不好看的问题了,是生死性命的问题! 再加上已经见识到康熙不动声色就识穿了父汗的阴谋,并且不费一兵一卒就把父汗打回原形的手腕,我立马下了决定:“传讯到内务府,就说明日上午我要召见郡王福晋。” 是金敏不顾身份的说要来请见我的,那就让我占她一个便宜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让秋葵给我梳头,换上了最粉红鲜亮的春装,虽然现在春寒料峭,但为了美丽,只好牺牲温度了,还好屋里面有地龙,再多几个火盆,也不觉得冷的。 今天要见的可是情敌,怎么能够在衣着上输给她呢? 我刚刚收拾停当,还没有吃早餐,就听见外面有人通报,说郡王福晋已经到了。 “这金敏昨天没睡吧!”我脱口而出,那传话的小太监听了吓一跳,身子都抖了抖,康泽木忙打发他出去,跟我说了一声,就出去接待金敏了,我又对秋葵抱怨道:“郡王府虽然不远,可从那来紫禁城,加上通关手续,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吧,这会天才亮一小会,人就已经到了宫门口了?有这么积极请见的吗?” 秋葵递给我一碗温茶,顺着我说道:“主子何必理会她,她既然沉不住气来了,那就先等着呗,咱们慢慢的,收拾好了才去见她。” 我点点头,转过去又对镜子检查今天的妆容,话虽然都是那样说,可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很紧张,而且没什么把握能够控制局面。 113灯芯草 我扶着秋葵的手,踩着花盆底慢悠悠的走出来,金敏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迎接我了,见我来,她低头对我行礼,用的还是草原上的礼节。 我只扫了她一眼,便看到她满面的憔悴,哪里像是一个新婚不久的人。心里本有一丝怜悯,但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便把那怜悯收起来,一副“你想怎样?”的架势看着她去。 “给公主请安……”她的声音也像蚊子一样,我都要怀疑这几天她是否吃过饭? “坐吧。”我吐出两个字,便自己先坐了下来,顺便整了整衣袍,端起一旁为我准备好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小口。 金敏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慢慢扶着椅背就坐之后,她欲言又止的望着我,眼中似乎还有晶莹,“公主,大阿哥他……” 我抬头望她,她突然止住了口,更加局促起来。我完全放下了心,原来她比我还要紧张,还要害怕。就是呢!做亏心事的人又不是我,她既然敢来见我,我就应该拿出应该有的气势来会她! 我看着她面前的茶几空空如也,心道我这里的宫女真是合我的心意,她来了就这么干巴巴的晾她在那里,什么都不给,这气势拿出来真是刚刚好! 可我却不能不做点什么,我盯着金敏的眼睛,对身旁的秋葵道:“叫康泽木过来,郡王福晋是贵客,怎么连茶水都不安置?眼睛里就这么没有主子吗?” 这句指桑骂槐叫金敏听了,她脸色愈发难看,勉强笑道:“公主客气了,我这会子还不口渴,不敢劳烦康姐姐。” 我笑了笑,执着道:“都怪我平日里太宠着她们,把她们宠得无法无天的,一个个记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秋葵适时抿嘴一笑,微微屈膝道:“都是奴婢不好,主子不要生气,仔细身子。” 这时康泽木板着脸端着托盘入内,径直走到金敏身后,眼底尽是怒意,几乎要与金敏直视。她稍稍用力的放下茶杯转身就走,茶杯盖子都放歪掉了,金敏愣愣望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我忍着眼底的笑意,才问:“福晋今日来找我,究竟有何要事?” 金敏似乎如临大赦,忙道:“公主,大阿哥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回府了,不知您可晓得他去了哪里?” 此时康泽木还没有走远,听了这话便转身冲道:“福晋怕是搞错了吧,郡王爷也是您的夫婿,您都不知道郡王爷的去向,我们主子怎么会知道?” 金敏脸一阵红,又不好发作,我只得笑着轻咳一声,轻斥道:“越发没有规矩了,赶紧下去。” 康泽木这才对我屈膝一福,白了金敏一眼便退下了。我不好意思的望着金敏笑道:“是我管教无方,叫你见笑了。” 金敏没有答话,殿内有一丝尴尬,我望着金敏那茶几上的茶,一丝热气都没有,便笑着吩咐秋葵:“康泽木今天不舒服,你去给福晋换杯热茶来,就泡点灯芯草吧!” 秋葵笑着看了看金敏,点头应着去了,我又望了望金敏,她似乎在鼓起勇气要对我说什么,我故意不给她机会,笑着对她道:“你可知道这灯芯草是管什么用的?” 汉人的医学博大精深,她自然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只迷茫的想了想,便开口道:“公主,我……” 我不理会她,继续笑道:“你可知道这后宫里一共有多少嫔妃?” 这问题问得诧异,她一脸奇怪的看着我,我不等她回答说:“我在这紫禁城里住了七八年,我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有多少嫔妃。恐怕连皇上自己记不过来。那些嫔妃常来累月的住在甚至还没有你们王府前厅大的院子里,终日困在里面不许随意活动,见不了其他的嫔妃甚至奴才,只有当皇上想起她们的时候,传召出来侍寝,或者逛逛御花园,要不然她们就没有办法出去外面看看,如果皇上再也想不起她们,那她们只能够在小院子里孤独老死。” 她低下头来,似乎有些明白我的意思,我便又拨了拨茶叶沫子继续说道:“除去你已经见过的有封号的主位娘娘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低等的贵人,常在,答应等等。甚至还有许多连名分都没有的庶妃,过的都是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只因为她们身份低下,又不是皇帝心头上的人。” 我见到金敏肩膀微微一动,她似乎在发抖,我的话必定已经触到了她的心底。说起来她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儿,空有公主的身份,能够嫁给大清皇长子为嫡福晋,已经是老天爷格外眷顾了。而她既想占名分,又想要占大阿哥的心,实在太得寸进尺。 秋葵很快把灯芯草端给她,见我望着,她只好端起来捧在手里,略微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伴有一丝清凉。我笑着让道:“你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她只好低头抿了一小口,眉头紧蹙,几乎要吐出来,我随即笑道:“你可别嫌这茶苦,那些失宠的嫔妃们终日跟坐牢一样,十个中就有十个郁结于心,肝气不顺的,所以太医就给她们喝这个灯芯草,每当心中有无名火需要发泄,三天喝下去必能败火,所以就她们常来累月的把这来当水喝,以图心气平顺。” 我低了头,先停顿片刻,金敏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把茶杯放在桌上,硬撑着道:“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我不客气道:“那就好好记住我的话,再回去仔细想想!”接着对秋葵说道:“我也乏了,把这灯芯草给郡王福晋包点带回去,再替我送送。” 说着我慢慢起身,就要往后堂去,金敏急着也站起来说:“公主,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可如今我已经跟大阿哥成了亲,是他的妻子了,麻烦你把他交还给我好吗?” 这话直叫我心中一刺,我冷眼看她,本是花朵一样的容颜,她如今的神情却像老妪,充满着怨气。我冷冷说道:“福晋请回吧,大阿哥不在我这里,这几天我也没有看见过他。” 见她一脸的不信,我忍不住又补一句道:“天作孽有可谅,自作孽不可活。这辈子该有的荣耀和尊贵你都已经有了,再去奢求,恐怕连老天爷都不会眷顾你了,你好自为之。” 这条路是她自己硬要走的,其中不管有多少荆棘坎坷,她都得咬牙走下去! 回到内室,我只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康泽木已经等在那里,见我进门便迎上来问:“她走了吗?” 我点点头,康泽木又气呼呼道:“奴婢可算是见识了这女人有多么不要脸,自己没本事留住大阿哥,还有脸过来要人?” 我笑道:“如今人家可是郡王正妃,朝廷的二品内命妇,你刚刚那么给人脸子看,就不怕她找你麻烦?” 康泽木一脸不屑:“我还怕她?刚刚若不是顾忌着这是在宫里,主子也在跟前,我早就上去给她两个耳光了,当年主子对她那么好,拿她当妹妹宠着,这样的白眼狼可真是少见!” 我没往下说,想到刚刚金敏的话,便问:“大阿哥真的有好几天都没有回府了吗,那又会在什么地方,难道太子没送他回去?” 她们两人脸上都是茫然,我直起身来说:“去毓庆宫打听一下,若太子今天没去书房,就说一声,我稍后就到。” 我去的时候,见到太子一脸笑意,在正殿门口迎我,见我慢慢走近,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我有些受宠若惊,笑着提裙子上台阶,还没走到跟前就笑着说道:“太子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我来这毓庆宫多少次了,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待遇,在门口迎我呢。” 宫门口的太监早已跪下,我也没理会他们,同太子说说笑笑的入了内殿。太子笑道:“难得一大早你就过来,还打扮得这样漂亮,我岂有不迎的道理。” 说着便亲自领我坐下,哪怕是说话的空,他的视线都不离开我的身上,我觉得有些奇怪。不等我问,他便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亲自捧来给我,说:“你常常这个武夷山大红袍,我还记得你初入宫廷,就朝着要喝这个茶,如今春寒料峭,是没有新茶进贡的,但我看这茶的品相口感还是不错,你就勉强喝喝吧!” 我笑着接过,只掀开盖子就闻着一阵茶香扑鼻,笑道:“一点都不像是旧年的茶叶,倒像是新鲜的呢!” 见太子依旧殷勤,我笑着放下茶杯,一脸狐疑道:“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说出来吧,我保证不打死你。” 太子垂下眼眸,有些脸红,有些局促,但还是小心翼翼,彬彬有礼的道:“那日我担心你醉酒在宫里闹事,晚上过去看你,谁知道却看到……” 我慌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大阿哥怎么会来的,你别误会了。” 太子突然变了脸色,冲我大声说道:“好端端的你又提他做什么?” 我忙急道:“那日你究竟有没有送他出宫?怎么他的福晋好端端的跑来说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了,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没有回去?” 114我不要你负责 太子已经气得背对着我,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只好起身过去,轻轻推着他,声音放柔了说:“麻烦你对我说实话吧,人家老婆都已经上门来找我了,而他的确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这我可解释不清楚呀!” 太子“腾”的一声站起来,把我吓的一连往后退了两步,我仰望着他,我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你心里就只有他对不对?” 太子这一通火,发的我更加莫名其妙,刚刚还笑着在门口迎我的,怎么思维瞬间跳跃得这么快,难道我又错过了什么? 见我一脸迷茫的不说话,太子又气呼呼的说:“大阿哥他已经成亲了,他有了妻子,他再也不能娶你了!” 真是的,干嘛又揭别人疮疤?我看他这个样子,我是不能问出什么了,只好低了头,说:“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我就往外头走,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抱在怀里。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他,他急道:“他不要你,可我要你,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负什么责?”我小心的推了推他,却发现他更将我抱的紧紧的,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愣在了那里。 他柔声说道:“我会给你他给不了的幸福,嫁给我吧,做我的正妃!” 我急忙将他推开,说:“太子,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不需要……” 他干脆冲我吼道:“你这女人好没有良心,那晚我不是……”他低了两分声音,继续说:“那晚我不是看过你的身体吗?” 我一下子脸红了,尴尬的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别在意,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着我就低头找洞想要钻进去,可恶的秋葵只站在殿外,也不进来看看,这里面除了我们两之外一个太监宫女都没有,我可怎么脱身? 他可能也意识到彼此之间说这些有些尴尬,稍微松了松手,我趁机脱身站到一步开外整了整衣裳。他才又说道:“你知道我是真心诚意要娶你的,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去跟皇阿玛请旨给我们赐婚,我不像大阿哥,整日畏首畏尾的不敢说,白白浪费机会。” 他说这些让我有点生气,他怎么知道大阿哥是畏首畏尾?恰恰相反,大阿哥是因为太过积极争取了,才惹得康熙心里生出忌讳,所以偏偏针对我们,让金敏趁虚而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想要娶我的关系。 “我不要你负责!你不肯告诉我就算了!”我生着气,脱口而出就准备走。 “你!” 恰好秋葵进来,我像是看到了救星,板着脸走过去问她什么事。她微微朝太子福了福就往我耳边耳语:“大阿哥已经回府了。” 我放下心来,也对太子福了福,说改日再来打扰,便同秋葵一起告退了。 我见到太子很受伤害的眼神一直在我脑海停留。 回到慈宁宫,我见到一个陌生的嬷嬷在殿内等着,衣着体面,看上去有些身份,见到我来,先是行了大礼,我叫起后,又上前微微福了福,微笑道:“奴婢是惠妃娘娘身边的人,奉了娘娘之命,特地来请公主过去小叙。” 惠妃找我?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肯定没什么好事,而且我一大早我也够忙的了,这会只想休息。我抱歉的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会刚从毓庆宫出来,实在是乏了,改日去向娘娘请安可好?” “还是请公主随奴婢走一趟吧,不然奴婢实在难以交差,相信公主也不想叫奴婢难做。”这嬷嬷依旧体面笑着,给人无形的压力,叫人轻易反驳不了。 秋葵迎上前来,对她福道:“嬷嬷好,我们公主实在是乏了,还望嬷嬷行个方便。” 嬷嬷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实在不是奴婢不通情理,而是今日一早,郡王福晋就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的脸色很不好,不等福晋回去就让奴婢来请公主。” 我和秋葵脸色都变了,这嬷嬷又劝说道:“福晋和公主之间,许是有些误会,公主若能随奴婢去一趟,也算是给这些误会澄清的机会,对公主的名誉也是好的。” 这下再清楚不过了,金敏见来我这里占不到便宜,就跑去惠妃那里告了我一状!这可恶的女人。 面前这嬷嬷也算是实心实意了,我对她歉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容嬷嬷等我进去换身衣服就走,到了惠妃跟前,还望嬷嬷周全一二。” 那嬷嬷十分知道礼数,笑着退到一旁等着,有小宫女上前来让她坐下,她笑着推脱掉了。惠妃派了这样一个人过来请我过去,也算是将我的性格琢磨透了,知道我是没法拒绝的。 换了身朴素一点的宫装,我悄悄对秋葵说:“一会康泽木陪我过去,你知道大阿哥在哪里,就想办法去请他去惠妃宫一趟,不然我不好脱身。”秋葵点头应着忙去了。 被嬷嬷领着进来,金敏果然是站在惠妃的身后,看样子是已经等了我很长时间了。 “给惠妃娘娘请安。” 我照规矩行礼,从进殿那一刻就提醒自己,一会无论惠妃刁难什么,都不能够出差错。 惠妃笑着让我起身,让她的媳妇金敏亲自给我端来茶水,我倒有些受宠若惊,十分意外的看着惠妃。 她笑道:“早听敏敏说以往你对她颇有照顾,如今咱们也算是亲戚了,还希望日后能多多来往,我统共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凡是以他为重。” 我笑了笑,没有搭话,心里却把惠妃骂了一个遍,真的凡是以他为重,他就不会跟你这样离心了。 惠妃跟我天南地北的闲聊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完全不提大阿哥,我正感觉奇怪,不是说她脸色不好的吗? 然后就是宫女传上来点心,惠妃忙笑着让道:“你快尝尝这点心,是郡王府的厨子做的,敏敏今日特意带进宫来给我,我瞧着颜色口味都还算是不错,特意也给你留了一点。” 说着,她让金敏亲自从宫女托盘上拿下送到我的手里,我和金敏的手指相触,她忙缩了回去,看样子她很紧张。 我觉得奇怪不肯吃,惠妃像是看穿了我,笑道:“去拿跟银针来给公主挑着吃。”我脸上局促起来,忙笑着说不用了,才吃了两块,就见到门口急冲冲的进来一个人,是大阿哥。 他一过来就打翻我正在吃的糕点盘子,怒对金敏喝道:“不是让你不要随便进宫吗?怎么不好好在府里待着?” 金敏吓得眼圈通红,绞着手中的帕子不说一句话,我忙站起来问发生什么事,大阿哥没理我,只看着他的母妃,说:“额娘,儿子要带雅儿走了,额娘不会叫人拦着吧?” 惠妃仍然不动声色,端着跟刚刚一直不变的笑意说:“当然不会,雅公主又不是我的媳妇,她想走就走,我拦她做什么。倒是你从进门到现在都不知道要给额娘请安,还对你的福晋大吼大叫,这是母子之间,夫妻之间该有的礼数吗?” 大阿哥冷笑着道:“如果额娘真的在意礼数二字,就不会给雅儿吃这有毒的糕点了!” 我大惊,看着地上的点心,吓的瘫坐在椅子上,我果然还是中了招。金敏同样也是惊慌失措,看了看惠妃。 惠妃忙走过来看了看,诧异的望着金敏,说:“郡王府里的点心怎么会有毒?我刚刚吃了都没有事。” 大阿哥不听,只是逼视金敏,金敏突然摆手,似乎极力解释,却又什么都解释不出。 我不想又在惠妃宫里闹大事情,忙笑着说:“也许只是一场误会,我没事,今日也不早了,我先告退,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惠妃不理我,笑着说:“我这儿子可真是越来越了不起,原先还只是跟额娘顶嘴,如今还这样冤枉媳妇。看来今日不追究个真相,你们今后过日子,心里总是会有个疙瘩,就让额娘来做这个恶人吧!” 她变了脸色,叫人拿来一只哈巴狗尝尝地上的糕点:“要是狗被毒死了,我和敏敏就认了这意图杀人的罪。敏敏初来乍到,容不得你们这样诬陷她!” 很显然,狗最后没有被毒死,大阿哥只好跪下来请罪,惠妃也顺水推舟,不计较他的莽撞,还似乎特意的看了我一眼,对大阿哥说:“小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绊绊的,横竖都是你们年轻,不懂得心疼人,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回去好好的过日子吧,” 大阿哥理亏,这时也只能够答应下来。我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到金敏在惠妃后面泪如雨下,知道她心里是委屈的。初来乍到,她很显然没有做好宫廷斗争的准备,也不知道惠妃的手腕。 惠妃一手拉着大阿哥,一手拉着金敏,劝慰道:“额娘想尽快抱孙子,能答应额娘吗?” 我见到金敏明显的想要缩回手腕,她是被吓到了。 115越走越远 接着,惠妃提出要留我再坐一会压惊,吩咐大阿哥和金敏先出宫回府。大阿哥这么无端的一闹,让金敏确实受了委屈,他心里也是内疚,便答应陪着一起走了。 我停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大阿哥和金敏的背影发怔,我突然有一种预感,他终究是要跟我越走越远的。 “在想什么呢?雅公主。” 惠妃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她已经吩咐人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并且重新给我换了新的茶水,看样子是想留我多坐一会。 “没,没什么……”我脑子有点乱了。 “你我之间的恩怨也算是盘根错节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初初见到你时,还算是喜欢你的,没想到你我之间的关系,会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也只能够感叹天意弄人。” 她和我一起并肩而立,望着大阿哥和金敏远去的背影,他们已经渐渐消失在转角,她继续笑着说:“我不管你们曾经有多少海誓山盟,如今他们才是夫妻,名正言顺,我希望你能够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做有损阴德的事情,这样不止是你丢脸,还会连累大阿哥的名誉,我想你能够明白。” 我的脸瞬间被刷红了,只感觉惠妃近似嘲笑的眼神像一把利刃一样的直刺在我的心底,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经受她这样恶意的侮辱,可我的脚就是挪不动步子。 她轻轻笑着让我好自为之,便慢慢的走开了,留我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殿里。 大阿哥和金敏同坐一辆马车里,两个人都是各自看着窗外,不说一句话。大阿哥几次有些于心不忍,看看身边的金敏,都见金敏面无表情,脸如雕塑,神思似在游离。 他想开口打破僵局,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局促得很。突然车子急剧向右歪斜,大阿哥整个人不得已几乎靠在金敏身上,他忙抓住车辕稳住,待车子停稳之后朝外头喊:“发生什么事,为何这颠簸?” 外面护轿的侍卫单膝跪地:“王爷受惊,街上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匹疯马,属下已经将其驱赶。” 大阿哥问一旁的金敏:“你有没有事?” 金敏也才刚稳住了神,又恢复了冷漠,低头缓缓道:“妾身无碍,多谢王爷关心。” 大阿哥点点头,便冲外喝道:“叫人把那马匹赶远一点,别让它再伤害了百姓。” 侍卫得令而去,轿子继续前行,两人却再是无话可说,直到车轿在郡王府门前停下,大阿哥下车之后转身要抱金敏,金敏却自己扶着车辕,踏了地上小太监的背,自行下了轿子。 她站定之后整了整衣袍,福身道:“王爷若没有其他吩咐,妾身先回后院了。” 大阿哥见她神情冷淡,知道刚刚在惠妃宫里的事情必定刺了她的心,她不给自己机会解释,只得望着她的背影萧瑟而去。 这几天一直流连烟花巷外,直到宫里传来消息,说惠妃找小雅的麻烦,此刻人被困在惠妃宫,他当下就急了,跨马进宫直冲过去。 来人说的十分严重,让他瞬间就想到了旧年小雅身患天花一事,可不是额娘一手导演的吗?而今自己已然成了亲,新婚之夜偷跑出府的事情,本来就没打算要遮掩,想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万一额娘再起了杀心,自己又远在宫外,可怎么办? 他回到书房,胡乱翻了好一会子书,只觉得心完全不能够平静下来,便叫来太监打来一盆凉水,整个头没过水面,才算是清醒了下来。这是小时候师傅教的法子,但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用,还是十分冒险。 他腾的一声抽出了水面,全身上下不停的打冷颤,贴身太监赵顺连忙递来毛巾给他擦头,又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好一番折腾之后,他才重新坐了下来,忍不住的问:“福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赵顺垂手到一边,恭敬答道:“回主子的话,福晋从进门到现在没有出去,现在天已经黑透了,后院正屋的灯也没点。” 大阿哥想了想,把手里的毛巾丢给赵顺就起身往门口走,扔下一句:“去福晋院子里看看。” 这可是成亲十天来,大阿哥第一次踏进福晋的院子,赵顺不敢耽误,连忙叫来两个小太监提了灯笼领路,又叫了一个机灵的太监先跑去后院报信。 金敏听说大阿哥要来的消息之后,身子动了动,很快按住心头的紧张,重新平缓下来。房里的丫头点上了灯,灯光照着她的脸都放着光,贴身大丫头喜鹊吃惊几乎要叫出声来,原来福晋不止脸上全是泪水,衣襟上也湿了好大一块,还是穿着进宫拜见的朝服。 喜鹊要打水给她洗脸,她无动于衷,喜鹊只好福了福,不等回答就把热毛巾往她脸上焐,一面心疼道:“福晋,王爷好不容易肯过来了,您可千万要把委屈都藏在心里,千万别使性子跟王爷对着干,奴婢的额娘说男人都喜欢温柔一点的女人,最见不得女人哭呢。” 金敏静静的听着,就跟没听到似得,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吗?雅公主可从来都不是温柔的人,可大阿哥还是一样喜欢她,可见什么话都不是绝对的,只要是看得上眼的,就什么都是好的。 金敏不是不知道这偌大的郡王府,除了贴身伺候的喜鹊以外,几乎没有一个奴才不在笑话她这个新娘子抓不住大阿哥的心。 快大婚的那几天,内务府送来丫鬟,金敏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其貌不扬,但是很会笑的小姑娘,这姑娘也算是皮肤白皙,举止斯文。因大阿哥喜欢汉学,她便学着汉人的样子,给她取名叫喜鹊,也是图个吉利。 哪知道当时满心的美好憧憬,到现在却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她甚至开始怀疑决定嫁给大阿哥这个举动,到底是对还是错? “王爷吉祥!” 门口几声轻快的叫声,让她稍稍回过神来,光听就能知道这上房里丫头的叫声,就知道她们有多么盼望着大阿哥能常来这院子。福晋有了恩宠,底下的人也会更有身份。她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迎接,却见大阿哥已经自己掀帘子进来了。 喜鹊在她身后轻轻推了推她,自己匆匆给大阿哥请安之后,便麻利着退出去了,打理帘子之前还不忘眼神嘱托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金敏在心里冷笑两声,索性也不理会了,就这么坐着看着大阿哥进门来。 “你怎么干坐在这里,传过晚膳了没?”大阿哥在屋子站了站,明知故问,是想要刻意的表示出一丝关心来。 金敏心里提着的那口气落了下来,实际上自从见到大阿哥掀开帘子进屋的那一刹,她已经不生气了。虽然之前气得要死,直感觉都呼吸不了了。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大阿哥面前,说:“王爷可用过晚膳?若是没有,便在这里跟妾身一起用吧?” 大阿哥点了点头,金敏便恭请大阿哥稍后,自己出去吩咐下人传饭,趁着太监宫女们麻利布菜的档口,她已经到里屋去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出来。 大阿哥在西榻间随意翻翻器具,这新房里好多内务府送上来的奇珍,还有惠妃多年珍藏的私己,稀罕的东西可是不少。 金敏进去请大阿哥,她站在大阿哥身后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王爷,饭菜都布置好了,请您挪步。” 大阿哥慢慢转过头来,见金敏一身杏色绣点星梅的常服,头上的珠翠全部卸下,只随意的挽着,贴了两朵金花。他见到金敏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眼下这朴素的样子,却还是头一次见着,不由得呆了呆。 饭间两人还是不说话,各自吃着碗里的东西,菜都是贴身的宫女或太监夹好的,桌上什么声音都没有,死气沉沉的。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大阿哥想着不能马上离开,好歹也要略坐一坐,便随意绕到后桌上翻了翻书。他发现了一本三国演义,惊讶的翻了两页,看了一旁站着的金敏:“你居然还看这种书?” 金敏低头勉强一笑,说:“妾身听闻,圣祖皇太极带兵攻入山海关时,曾引用三国演义里面的例子攻城略地,心里很是感佩,正好闲来无事,便拿出来读上一读,却始终无法领会其中奥妙,叫王爷见笑了。” 大阿哥放下书,笑着说了一句:“没关系,你肯花心思在这上面,已经是很好了。”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大阿哥看了看外面天色漆黑,便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书房还有些事,便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金敏垂首道:“是,妾身送王爷。” 大阿哥望了望金敏,也没说其他,便抬脚离开了。大阿哥走远之后,喜鹊见四下无人,急着对金敏道:“福晋,王爷都已经放下身段过来了,您怎么还要端着,刚刚多好的机会呀,怎么不趁机把王爷留住呢?” 金敏淡淡道:“刚刚他确实有给我机会,可我已经不在乎了,就算我能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什么用?与其这样,还不如给我自己留下一点尊严。” 116越来越像个福了 冬去春来,秋又回,院子里面的树叶绿了又黄,四季明晰,一年又快要过去了。 金敏抬头望天,算着也差不多时辰了,门里却还是没有出现大阿哥的身影,她开始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倒也不是非要大阿哥来做点什么,只是这个时候若能够看到他,自己才真正像是有了主心骨。 嫁进郡王府来,她一直重视身份,竭力给人稳重贤惠的印象,她自问很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当然,这次的情况也是十分特殊。 终于,听到有马蹄声直入后院,在郡王府里敢公然驰马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大阿哥。金敏露出欣喜笑意,下了台阶迎过去,果然就见到大阿哥挥扬着马鞭而来,马还没有停稳当他便跳马下来,将鞭子扔给了小太监,上前就问她:“现在什么情况了?” 金敏不忘浅浅一福,才答道:“回王爷,阮格格已经生了一天一夜了,还不见消息,太医说再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会有危险,但是妾身已经下令要他们尽全力救治,不管需要什么名贵药材,咱们这里都不心疼,只要阮格格母子平安。” 大阿哥紧锁的眉头又拧狠了,就要往阮格格的院子里去,金敏慌忙拦在前面,柔声劝道:“爷,产房不祥,爷不便前去。” “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要看到他平平安安的出生。”大阿哥说完,便欲绕开金敏直奔产房,又给金敏给拦住了。 若是以前,大阿哥说不定会把她一把拨开,但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大阿哥发现金敏也不是那么的讨厌,至少她是很像一个福晋的。 “爷,妾身很能明白爷的心情,所以从昨个夜里到现在,妾身一直都替爷守在这院子里,宫里也派了最好的太医过来,加上咱们自己在外头请来的三个名医,四个人都寸步不离的守在那里,想是必定能够保阮格格母子平安的。可爷这个时候冒然进去,太医们心里有了顾忌,势必不能正常施展医术,若是影响到了阮格格的正常生产,爷岂不是要痛心?” 大阿哥不得不承认金敏的话有道理,成亲到现在也快一年了,他似乎对金敏的印象正在发生悄悄的改变。以前总认为她不过是个不明事理只为自己的丫头,可没有想到,她也会历练得这样稳重,这样急切的时候,她还能够乱中求稳,说话滴水不漏,凡是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是很难叫人不服气的。 “好,那这里我就全部交给你了,我先去书房,一有消息就马上派人来告诉我。” 金敏十分高兴,深深福道:“爷请放心,妾身必定尽心竭力。” 回到书房,大阿哥随意翻开一本册子,此刻他当然是没有心情来读的,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会子一定满心牵挂阮格格,和那个正拼了命要挤来人间的小孩子,可很快他发现不是,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竟然是刚刚才跟他笑着说话的金敏。 大阿哥他一直宠着侍妾阮格格和王格格,几乎不曾踏入金敏的正院,就算去了也绝不留宿,两人成亲快一年,竟然还没有行周公之礼。 而这边,王格格在前年还没出宫建府的时候就小产过,虽然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夭折,毕竟还是有过身孕,现在阮格格的孩子也快出生了,就福晋这边被完完全全的打上了失宠的烙印,下人都免不了要拨弄口舌,就她还镇定自若,宠辱不惊,有时候连大阿哥都觉得亏欠了她,可每次鼓起勇气想要来她的院子,眼前总是浮现出小雅的笑脸,这让他只好停步不前,改去了别处。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性格尖利冲动的金敏不甘心受这样的冷遇,而撒泼闹了起来,他豁出了这张脸来一个休妻或者终生冷遇,那心里的内疚也会减到最低。 可金敏像是知道他的意图似的,偏偏不争不抢,不哭不闹,好几次在王府后花园巧遇的时候,他甚至刻意装出跟侍妾亲近的举动来惹她生气,她也毫不动怒,以福晋该有的傲气等着侍妾行完礼,笑着嘱咐了几句,这才底气十足的告退。 不得不说,她确实做得很好。 大阿哥在考虑,如果金敏一直保持这样好的状态,是可以让她一直保有着名义上的郡王福晋,而他也会在人前慢慢给她一些尊严,让她有能力替自己打理好这个家。 “主子!主子!阮格格生了!!” 一声急切又欢喜的报喜声打断了大阿哥的思绪,他几乎是腾一声的站了起来,忙奔了过去,差点跟进来报信的小太监撞了一个满怀。 小太监慌忙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阿哥这会子也没有功夫跟他计较,踢了他一脚问:“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 “回,回主子,是……”小太监这会子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被吓了一跳,平时挺利落的一张嘴,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大阿哥哪里有那么好的耐心,几乎要一脚踢翻他,却见管家王安进来报信:“回主子,阮格格替主子生了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大阿哥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几乎都放着光,喜道:“真的是小阿哥?我有儿子了?” 这话显然不是问他们这些下人的,王安心里明白得很,笑着让开了路,一面跟在主子的身后一边笑道:“福晋把那边也打理清楚了,主子这会子可以过去看小阿哥了。” 大阿哥心头一暖,这些琐碎的事情果然还是交给金敏放心。 阮格格生产耗费了几乎全部的力气,整个人已经完全虚脱了。丫鬟嬷嬷们早已经替她换上了干净的被子床单,又用熏香把血腥污秽的气味全部赶走,这才请福晋来到里间抱小阿哥。 金敏很仔细的抱着才洗得干净,用细布棉被包裹着的小孩,那孩子小小的一团,软软的,这样看着,那小手小脚像是轻轻一捏就会断了似得,金敏都有些不敢抱了。 她几乎是托着孩子走到阮格格的床畔边上,尽量让阮格格看到孩子的小脸,笑道:“你看,他长得多像你,现在眼睛还没有睁开,若是睁开了,一定是个美男子。” 阮格格无力一笑,想要抬手拨一拨孩子的小手,却抬了一半便没有力气,金敏忙坐在床头,整个人朝她前倾着,几乎是把孩子的小手递到了她的手里。 阮格格感恩冲金敏一笑,说:“多谢福晋,要不是福晋你费心周持,奴婢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金敏嗔道:“瞎说,当着孩子的面也不怕他笑话你,这不是好好的母子平安吗,你就好好将养着,等过几日大好了,就能够抱着孩子跟他玩了。” 这时大阿哥进来了,见到金敏和阮格格这样,心里又是一暖,含了笑便朝这边走来,金敏见到大阿哥,忙要起身,大阿哥快步上前按着他的肩膀,伸过头来看看孩子的面容。 金敏把怀中的孩子朝大阿哥怀里凑了凑,大阿哥犹豫着接抱过来,一旁的奶娘也迎上来帮助大阿哥学会怎么抱孩子,金敏空出了手,就正经的坐在床头和阮格格一起看大阿哥初次当父亲的欣喜紧张模样,三人眼神相触的时候,都是会心一笑。 从阮格格房间出来,金敏开口说请大阿哥去正院坐一坐,她有话要说。 大阿哥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来,王格格自从前年小产之后,整个人一直都是病怏怏的,不大爱与人说话,对所有人都是冷冷的,包括自己。福晋这边又是这样的情况,于是他也就只有宠着一同从宫里带出来的阮格格。 去年年头,阮格格断出来有了身孕,这大半年大阿哥也宠过两个新的侍妾,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两日就抛却了,后来总在书房独寝,而从阮格格的肚子慢慢隆起,到如今生产的这漫长时间,原先对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福晋金敏,却从来没有主动投怀送抱过。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金敏是不是已经死心,不再爱慕自己了。 而今天阮格格替他生了儿子,金敏是不是才有了实在的紧迫感,想要有下一步行动了?如果她真的有,自己应该做何反应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他踏进了金敏的屋子,简单的请安让茶之后,金敏说出了她的想法:“妾身瞧着阮格格是个能知道冷热的人,家世也好,人也是知书达理的,现在为爷剩下了小阿哥,妾身想请爷替她求个名分,也是让小阿哥将来能有个好的前程。” 大阿哥有些惊讶的看着金敏:“你真的想要我去跟皇阿玛替她求个名份?那可是几乎跟你一边高了,而且一辈子都不能改变。” 金敏含笑望着大阿哥点了点头,她心里不是没想过,阮格格成了侧福晋,又有了儿子,可自己还是不受宠下去,以后这府里上下,谁还当她是个主子? 117高山流水觅知音 金敏心里也明白,总不能够因为这个,而不顾及大阿哥的感受,看得出来大阿哥是非常重视这个孩子的,毕竟这是他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又是儿子。为阮格格请封的事情,就算自己不提,大阿哥也会想起来要提,与其到时候被动的措手不及,到不如自己先做个大方的人,好歹还能让大阿哥和阮格格都念着自己的好来。 她斟酌着说:“妾身是真心实意的,阮格格为爷立下大功,这侧福晋的名分她完全能够当的起,妾身也正愁一个人进宫给额娘请安,身旁孤零零的没有伴,有了妹妹相陪,婆媳之间一定会更加热闹得多呢!” 大阿哥只是怔怔的望着金敏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那感觉之中没有厌恶。 自从那日惠妃宫中一别,一晃大半年,我竟然再也没有见过大阿哥和太子。太子被康熙派到京郊丰台去跟索额图处理政务,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这自然是见不着的。 这样也好,可以让我们彼此冷静冷静,再说太子本就觉得皇阿玛偏心,现在好不容易被放了差事,只会更加尽心尽力的去学习。 而我这倒是有收到过几回大阿哥送进来的宫外稀罕东西,起先我还不要,全都给退了回去,谁知他又送来,我如果再退,只会引得更多的风言风语,便就收下了。 除了这些,我这慈宁宫,更加像是被人遗忘的一角,这个宫里没有人记得我,而我也不出去见人。 这天,康泽木神色凝重的给我带回来一个消息,郡王府的一个格格给大阿哥生了儿子,大阿哥因此为她向康熙请封,要晋她为侧福晋,听说康熙已经恩准了。 “亏了我们主子这大半年来都对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他倒好,娶了福晋不说,现在连侍妾格格都为他生了孩子,听说给这格格请封的主意还是福晋出的,宫里人都赞郡王福晋大度呢,大阿哥倒是好,娇妻美妾儿子全都有了,只怕心里就没了咱们主子了!” 康泽木也是气急了,丝毫没有留意我,还是秋葵在一旁提醒,她才住了口,怯生生的望着我。我莞尔一笑,知道她也是一心为我愤愤不平,多亏这近乎与世无争的历练,才让我渐渐心平气和。 我很快调整过来,笑道:“大阿哥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这个年纪若是还没有儿子,该是让人背地里笑话了,我看他倒不是要为这格格请封,应该是看着孩子的面上,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出身太低了对孩子也是不好。”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没人能了解我此刻有多么心酸,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真的什么都改变了吗?可即便是的,我又能够有什么办法呢?我还不是整日枯坐在宫中,日复一日的过着罢了。 金秋时节,放眼望着后花园都是一片金黄,秋菊宛如海洋潮水,卷卷而来,这倒是一个排解烦闷心情的好去处。 我让人带了古琴,挑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席地而坐,就这样轻轻弹奏起来。湖面水汽晕晕展开,似乎合着我的轻声抑扬顿挫。 我开始想着我今后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艰难。康熙已经表明了态度,从最开始对我的关怀,忍耐,放任,到如今的自生自灭。还有大阿哥,太子,也逐渐离我越来越远,父汗远在天边,也不再管我,我就如同这水中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颠沛流离。 我将这满腹的愁绪,尽数托付给这悠悠的古琴,只盼着连绵湖水能听懂我的心事,带给我哪怕一丝安慰。 “这琴音凄凉婉约,竟然不像是你弹奏的。” 身后一阵陌生的男音打断了我,我回过头来,就见到一张诧异的面孔怔怔的看着我。还是康泽木先回过神来,忙拿出帕子替我擦眼泪。 噢,原来我竟然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满脸是泪了。 我慢慢放下古琴,站起来含了笑冲眼前人轻轻福道:“四阿哥吉祥。” 四阿哥笑着也朝我微微弯了腰,笑着说:“有些日子没见了,给姑姑请安。” 这些年与四阿哥的交集屈指可数,他如今也已经长得又高又壮,声音也变了,刚刚我险些没有认出来,正觉得生分呢,没想到他却开口喊我一声姑姑,这立马让我破涕为笑。 我笑道:“四阿哥还记得这句小时候的戏言?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逗你们玩的呢,我哪里就能够当得起阿哥称我一声姑姑,还请收回去吧。”如今我无依无靠,只能够低调谨慎了。 “姑姑谦虚了,辈分委实摆放在那里。”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盯着我怀里抱着的七弦古琴,说:“宫里好像很少有人弹这样的古琴,总觉得音色太过沉闷凄凉,倒不如筝来得悦耳,更能取悦人心。” 我点点头,心道他倒是个懂音律的,其实我也是现学现卖,要不是闲来无事,又加上要排解烦闷,谁还要去练什么古琴呀! 我笑道:“听四阿哥的话,似乎是个行家,不如四阿哥赏面来弹奏一曲?” 我原以为他要推脱两下,不管是不是高人,人总喜欢先客套一下,就算一会露相了也有个铺垫,不至于让人嘲笑了去。谁知道这个人倒是个不怕死的,竟然一口答应下来,我的天呀,这些皇阿哥们不是擅长库布骑射吗?他什么时候学的古琴? 抱着看他出丑的心情在一旁观赏,没想到却听到一阵高山流水之音,这叫我心里直称奇。光听那旋律就知道,这个日后铁血冷面的阎王皇帝,原来他是个心思柔软细密的人。 我几乎听得呆住了,直到一曲终了,我还不愿意醒过来。他已经放下琴站了起来,我忙摆手道:“你别不弹了呀,好好听的呀!” 四阿哥冲我淡淡一笑,正好阳光映照在他脸上,光洁无瑕,我突然觉得他的五官生的那样精致,真真有江南水乡的书生婉约气质了。 “我还有事,改日再弹。”他很礼貌的说道,便对我微微点头,要起步子离开了。 他走后很久,我还在原地愁,这古琴怎么就给他弹出了古筝的味道呢? 养心殿,康熙正在写字,一个禅定的禅字,让他写的力透纸背,畅快淋漓。心道这江南制造局贡上来的生宣就是好,江南水肥人美,总是得天独厚,难怪那么多汉人皇帝在那里流连忘返,最终失了家国。 勾践卧薪尝胆,才有了越国光复,人总是要居安思危,才能永享太平。康熙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他喜欢江南,却并不流连于那里。 有人压低着脚步声入内,他嘴角弯弯一笑,头也没抬,便道:“你来了,可有什么收获?” 如今能够不得通传就被张德胜放进来的,也只有四阿哥一个人了。四阿哥恭恭敬敬的请了安,便站在一旁替康熙磨墨,近来他在康熙跟前十分得宠。他小来就聪明稳重,自从六阿哥因病去世之后对德妃的百般关怀孝顺体贴,也是深深入了康熙的眼,而后德妃有了十四阿哥,亲兄弟两个站在一块对比着,康熙才越看这个四阿哥越是喜欢,这个老四对兄弟无微不至,完全是替自己在当小十四的爹。 老大老二这几年为着争风吃醋的事情几乎水火不相容,老三又太过假惺惺和书生气,只有这个老四,是越看越顺眼。 “回皇阿玛,户部尚书马齐老成历练,儿子始终不及他。” 康熙听后冷笑:“他不过只比你长些年岁,你就这样妄自菲薄?若他日你建功立业,也就不用再看这些老臣的脸色了。” 四阿哥忙低头称是:“儿子多谢皇阿玛教诲!” 前段时间康熙让四阿哥去户部历练,暗中留心户部亏空库银一事,四阿哥兴致勃勃,只觉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直想跃跃欲试。却没想到,自己人还没有到户部,户部那些以马齐为首的老油条全都把他的来意摸得清清楚楚。 正是吃进去的肉只怕不容易吐出来,四阿哥的差事办得阻碍颇多,却也不急不躁,该回康熙的话就回什么,该怎么给马齐施压也一同进行,处处谨慎妥帖,虽然不曾有功,倒叫人拿不住他的错。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只怕也是势单力薄,朕会点拨马齐几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踏踏实实替你办事,你就容易得多。你要记住,有些时候下面的人不配合你,并不是你没有道理,而是立场问题,而很多时候,人的立场也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日后你见的多了,也就明白了。” 四阿哥连忙受教,他和康熙两个人这阵子相处得十分融洽,几乎是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也算是人生乐事。 康熙见四阿哥眼神有一丝犹豫,便猜出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就问了一句。四阿哥研磨的手稍稍停顿,斟酌着道:“回皇阿玛,儿子刚刚在湖边见到了雅公主,她似乎清瘦了不少。” 118要节省用度 康熙笔下不停,心里却已经被触动了,他不动声色的问:“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她?” 四阿哥低头随意一笑:“也没有什么,因她与温宪年岁相仿,而今温宪妹妹即将在今年远嫁抚蒙,心头便多了一丝感慨罢了。” 康熙明白四阿哥的意思,说起来雅公主在宫中住了也有十年,而且自小就跟阿哥们混玩在一块,想必感情也不是一般,而旧年她更是救过六阿哥,四阿哥是个重情的孩子,必定还记着这份恩德,他这是在侧面替她打听前程呢! 康熙搁下笔,四阿哥忙递上擦手的毛巾,康熙欣然接过胡乱擦了擦手便仍回给他,爽朗的拍拍四阿哥的肩头笑道:“你与温宪一母同胞,见她远嫁,心中难免不舍,只是她的婚事乃是国事,朕也十分心疼这个女儿,然而为了大清,朕只得舍去骨肉亲情。” 四阿哥连忙福身告罪:“都是儿子的不是,徒惹皇阿玛难过。” 康熙含笑着点点头,四阿哥也很知趣的告了退,等他完全离开之后,康熙脸上的笑容这才收了起来,神情严肃。 当初识破弼尔塔哈尔的计谋,他真想立刻下令将这科尔沁王族全部株连!当着内大臣的面,旨意甚至已经到了嘴边,突然想起皇祖母孝庄太皇太后临终的时候,一手握着自己,一手握着齐齐塔雅娜,双眼期望的看着,这陡然记起的画面,让他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了下去。 虽然难以说清皇祖母当时究竟是何用意,可必定有一点,她是绝对不愿意见到科尔沁王族支离破碎,草原上再次血流成河。 可弼尔塔哈尔,还是太不知好歹呀! 在这之后,康熙想了无数个要处置他的办法,最后才做出这个将他暗中逐回科尔沁的决定。有大臣暗奏这样无疑是放虎归山,他桀然一笑:“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弼尔塔哈尔他正是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跟朕真刀真枪的对阵,这才想出这样阴损的法子,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永远都不是朕的对手。朕放他回去,也是看在皇祖母的份上,最后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科尔沁的牧民是我大清子民,绝不可以为了他一个人而受到牵连。” 大臣们这才心悦诚服,满心只剩下对康熙的盛赞,至于还留在紫禁城的齐齐塔雅娜,没有人再敢提起她来,只是知道弼尔塔哈尔的女儿的下场不会乐观。 康熙轻咳了一声,合上了奏折,叫了张德胜进来,吩咐道:“传旨,让德妃和宜妃来一趟,带上今年后宫的开支账目本子。” 张德胜忙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德妃和宜妃便接旨而来。如今荣妃惠妃不大管事,后宫诸多事务,康熙也只问德妃和宜妃,这四位当初一同晋封的妃子,如今的境遇可都不能同日而语。 惠妃和荣妃自然是德高望重,可随着膝下的阿哥逐渐长成,自身的恩宠也渐渐稀薄。而较为年轻一些的德妃和宜妃,却是渐渐掌握了后宫里的实权,尤其是德妃,自从六阿哥染了天花去世之后,宫里人人都以为她要就此消沉下去,因为当时她的四阿哥被早早的抱去阿哥所抚养,身边只有六阿哥跟她朝夕相伴,六阿哥已经长成那么大的孩子,乖巧懂事,又可爱聪明,说没有就没有了。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德妃很快就从丧子之痛里面走了出来,而且恩宠更胜过从前,这几年更是还生下了七公主还有十四阿哥,后宫的所有嫔妃之中,就属她最能生养,地位更是无可撼动。 两人一同进门,给康熙请了安,得到准许之后又一同坐下。康熙慵懒的在罗汉床上眯着眼睛看书,见到两人过来也没有放下书本,只是瞧了一眼,说:“朕看过你们呈上来的账本,前年就说要节省用度,可这银子还是每年的与日增加,你们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只好一同离座告罪,宜妃嘴快,忙解释道:“回皇上,这两年宫内外要花银子的地方确实比以往要多了,先是裕亲王福全的福晋病逝,内务府按例要送上安葬银子,还有续娶继福晋的银子,接着是大阿哥大婚,同年太子也娶了侧福晋,再加上德妃姐姐的五公主温宪的婚期也快要到了,嫁妆置办一样都不能少,处处都要花费银子,这银子也只得如同流水一样往外头去了。” 康熙没有心思听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德妃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反感,宜妃把她还没有出阁的温宪刻意的拿出来说,这是在暗示自己,温宪的婚事要省着点办,不然皇上要不高兴的。 宜妃自己是没有女儿,所以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自从听到温宪要远嫁蒙古的消息,德妃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当下气的手直发抖,还是勉强稳住了神,没有再乾清宫太监面前表现出来。 公主抚蒙,虽然是朝廷对蒙古的一项基本国策,公主必定会被加封,额娘也会跟着晋位分,人人口中都说这是光耀史册的事情,可德妃不这么认为,她的温宪才十三岁,去了蒙古,母女两人就如同天人永隔,此生怕是不能够活着相见,这已经是够委屈的了,难道还要在嫁妆上刻意省着,让温宪千里迢迢的嫁过去,还要被婆家瞧不起吗? 眼下她却只含了笑意,对康熙和宜妃说道:“皇上,姐姐,温宪自幼乖巧懂事,前几日还悄悄跟我说台湾如今还在打仗,皇阿玛终日忙于国事,她年纪小虽不能为皇阿玛分忧,却也知道宫里要节省用度,她便想替皇阿玛省些银子。” 她上前福道:“皇上,温宪的心意臣妾身为额娘自然要想办法替她完成,温宪的嫁妆臣妾可以自己置办,不会动内务府的一分银子,这也是温宪的意思。” 宜妃笑了笑,没有说话,装作要喝茶,其实在探看康熙的脸色。德妃素来温柔知语,又命中多子,她早就开始妒忌了,不过碍着双方的身份,不过偶尔在言语上占些便宜罢了。 却听康熙说道:“温宪抚蒙,不仅是要拉拢伊尔根觉罗,更是为了张扬我大清国力,她的婚事一定要风风光光才好,这点银子犯不着节省。” 他看了德妃一眼,朝她伸了伸手,说:“难为你多年替朕打理后宫,朕现在就答应你,咱们的七公主不远嫁,朕要在京城给她找个好额驸,让她可以随时随地进宫来看你。” 德妃自然是欢喜的,忙福谢,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身姿婀娜,体态动人,完全不像是已经生过五个孩子的额娘。宜妃见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像是吃了亏,也便笑着不再说话。 康熙又道:“朕也知道这两年宫里的事情多,难为你们两个替朕操持着,不过省钱这档子事情,只怕你们还可以再多费些心思,有很多地方的银子是可以不用花的,就如慈宁宫,太皇太后已经仙逝那么多年,为何一应用度仍然如同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甚至更甚?” 德妃与宜妃双双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告罪:“是臣妾不察,请皇上降罪。”心里却都觉得奇怪,孝庄太皇太后去世之后,皇上对雅公主的偏爱谁都看得出来,不管她做多么离谱的事情,皇上似乎总是不予追究,偌大的慈宁宫也让她住着,大家甚至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为何皇上今日要特意提出来,那话里面的语气是要消减她的用度,还是干脆想要把她迁到别处? 康熙见已经点拨了两人,也不想再就这件小事继续耗费时间,后来没说两句话,便让两人告退了。出来之后,宜妃不解的问德妃:“姐姐一向知道皇上的心意,这次皇上的意思可是要雅公主迁宫?” 德妃稍稍扶了扶鬓边的秋海棠,笑道:“姐姐说笑了,你我一样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自然凡是都以皇上为重。” 宜妃心里嫌恶德妃说话不清不楚,正要再次询问,却见她悄身福道:“姐姐好走,妹妹还要去打理温宪的事情,就不相陪了。” 宜妃看着德妃远去的身影,瘪了瘪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两人在宫里相处多年,彼此的性格也算是十分了解了,也早已经过了爱斗嘴的年纪,更何况德妃二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在言语上给人抓到过错处。 可皇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呢?明明两人都一同听着,却像是都没听明白似得,到底要不要派人跟雅公主送信,说迁宫的事情呢?可万一皇上不是那个意思,那不是要把雅公主给得罪了么? 德妃要远嫁女儿给蒙古,为大清立了功,皇上势必不会责罚她,那么就合该自己背这个黑锅吗?宜妃越想越觉得憋闷,迎面便遇上了在赏秋菊的惠妃。 算起来也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惠妃和佟妃,惠妃如今也是太低调了,儿子才封王成亲,又抱上了孙子,虽然不是嫡出,好歹也是亲孙子,却没见到她跟以往那样爱炫耀,倒是越见稳重了。 119迁宫 宜妃迎上去笑道:“怎么竟然这样巧,在这里都能够遇见你们。” 惠妃正折了一朵金菊,才见到宜妃款款而来,含了笑意的望着她,却不说话。一旁的佟妃连忙福身上前,道:“给娘娘请安,宜姐姐万福。” 佟妃虽然也在妃位,还是继皇后佟佳氏的亲妹妹,身份虽然贵重,却还没有封号,在宫里的身份要次于四妃,但没有人敢小觑了她。 宜妃忙亲自上前扶她起来,笑道:“妹妹无需多礼,很快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佟妃明白宜妃的意思,她指的是宜妃的堂弟即将要迎娶自己六叔女儿的事,也噙满了最甜的微笑,拉着宜妃的手说道:“可不是呢,咱们两家就要办喜事了,到时候一定是热热闹闹的,名动京城。” “嗨!你快别提了,刚刚皇上还叫了我和德妃一同去了乾清宫,责备我们这阵子用度靡费呢,我哪里还敢大张旗鼓的办喜事,这正要找我哥哥进宫商量这婚事从简的事呢。” 惠妃和佟妃均是一怔,佟妃年轻,沉不住气问道:“皇上果真觉得我们用度奢靡了,可六宫均是按例行事,好像并没有谁逾越自己的本分呢。” 惠妃只是听而不语,她是不用担心了,大阿哥如今已经出宫建府,在朝廷上当着差,也有其他进项,她本就可以不用靠每月的份例过活,再加上明珠也被放了出来,虽然还没有官复原职,可明珠府上被解了封,平日里的来往孝敬不会少,家里也是绝对不缺银子的。 她心里却在嘲笑佟妃终究还是不够懂皇上的心意,难怪入宫多年,皇上对她总是不咸不淡,多是看着佟佳皇后和佟国公府的面子才给她一些脸面,否则就这样的性格,还真不能入了皇上的眼去。 宜妃灵机一动,想着佟妃以往为了佟佳皇后的事情,跟小雅公主好像有过过节,便笑着亲热的上前挽起了她的手,道:“知道妹妹是最懂规矩的,可也难免这宫里有不懂规矩的人会让皇上烦心呢。” 佟妃忙问是谁,宜妃便道:“还能有谁呢?还不是住在慈宁宫里的那位,话说回来这慈宁宫可是皇太后应该住的地方,原先的孝庄太皇太后虽然是她的亲姑妈,可她也不能够鸠占鹊巢这么多年呢,如今皇太后还委屈的住在寿康宫里,偏她在慈宁宫奢靡无度,难怪皇上要烦心,可竟然没人敢去说她个不是。” 佟妃原本留心听着,见原来是她,便挂了不屑的笑容轻笑道:“原来如此,也难怪皇上烦心,左不过是因着表妹的情分,抹不开这个脸面去,可她在宫里一住就是十来年,也不见她有什么功劳,咱们实在犯不着这样白白的供养她。” 宜妃见她果然中招,心中窃喜,忙笑道:“傻妹妹,说什么表妹情分,这宫里也只有你才是皇上正儿八经的表妹呢,不止如此,你而且还是皇上妻妹,又如此体察圣意,真是想不疼你都不行,惠姐姐,你说是不是?” 惠妃一直笑而不语,此刻宜妃抛出了话头,她自然明白宜妃的用意,想了想,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佟妃妹妹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供养她也就罢了,这慈宁宫给她终日住着,也是于理不合,这样下去,难免朝廷上会有人要说闲话的。” 佟妃忙道:“不牢两位姐姐费心,臣妾这就去一趟慈宁宫,一定把皇上的意思传达给雅公主。” 惠妃和宜妃看着佟妃远去的背影,均是轻蔑一笑。惠妃说:“你也是心狠,这样的差事自己不想做,便推给了她去。” 宜妃也笑道:“这正也是惠姐姐心里期望的,如今能够得上身份,又抹得开脸面去教训雅公主的,也只有佟妃妹妹了。姐姐若是真的心疼她,刚刚为何还要帮臣妾推波助澜呢?再说,佟妃妹妹一心想要在皇上跟前露脸,这样的机会只怕也是她心里巴不得要求去的,咱们不过也是在成全她的苦心。” 惠妃笑了笑,不再搭腔,心里却已经在想象慈宁宫一会鸡飞狗跳的一幕了,真是想想就能解气。 佟妃带着人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面弹琴,准确的说,我是在试琴音。我摆了一架古琴和一架古筝,弹一下,对比一下,看看两者音色有什么不同。结果我发现,完完全全不同。古琴的音色是沉郁稳重的,古筝近乎轻快华丽,可那天四阿哥为什么会弹出混合的效果呢?这个可得好好研究研究。 秋葵看到我这个样子,简直都快以为我疯掉了,悄悄跟康泽木耳语:“主子这是怎么了,她不是最不爱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的么,该不会是这里出了问题吧?” 她担心的指了指脑子,康泽木白了她一眼,以一种“你真没见识”的眼光看她,解释道:“你不知道我们主子,从小就是神童,过目不忘无师自通那都是小菜一碟,进宫之后那是她不愿意显山露水,要不然哪里还有这宫里才女站的地方?” 她们的谈话都被我听了去,我本想忍着不说,见康泽木说得越来越离谱,而秋葵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打乱了琴音说道:“你们两个要真的没事干就搬个凳子在院子里面绣个花看个书什么的,别在这里逗我笑,我在弹琴呢!” 秋葵和康泽木还没顾得上笑,便见院子里来了一群人,先是佟妃轻笑的声音而至:“哟,雅公主可真是好雅兴,跟宫女在这里弹琴说笑呢,可是一会怕要让你失望了,这样好的良辰美景,庭院芬芳,可不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我收敛了笑容,也不起身,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佟妃,这个人实在是讨厌极了,我每次看到她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原先还是顾忌着她的身份,现在在宫里也住了这么多年,简直是懒得搭理她了,反正她也是拿我没有办法的。 她见我和我的宫女们都不对她行礼,也是不恼,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故作赞叹的环顾四周,似乎被我们精心打理的这葡萄架十分满意。她笑道:“本宫很少来这慈宁宫,倒没想到这里的精致远比后宫好多地方都要精致呢,真是可惜,这原本该是皇太后住的地方,却被你这样一个没有身份的人霸占了这么多年,如今可该是要还出来的时候了。” “你……” 秋葵欲上前跟她理论,被我拦了下来,我缓缓站起来朝她走去,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花枝招展,周身上下都透着年轻不经事的气息,这跟金敏倒是有些像。不过我了解金敏,金敏要比她真诚懂事一些,也没她狠毒。 “佟妃娘娘今日来究竟有何事要交代,不如尽快说出来,娘娘贵人事忙,小雅也不敢耽误娘娘的时间。” 佟妃轻笑一句,没有搭理我,随后指了指她带过来的十来名小太监,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去帮雅公主抬东西,可要斯文一点不能磕着碰着了,雅公主到底还是皇亲国戚,虽然是迁宫,你们也不能就此怠慢了,都明白吗?” 太监们齐声说是,然后就像鬼子进村一样开始横冲直撞的进屋翻腾。我和秋葵康泽木一起大惊失色,她们两个忙出面拦着,而我就上前找佟妃理论:“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佟妃轻笑道:“雅公主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很多呢,难道还要本宫一样一样的替你解释不成?说到底也该你自觉才对,你身为外戚,慈宁宫又哪里是你能够住的地方?皇上容忍你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了,可你不能不知道廉耻,死皮赖脸的赖在这里,你说是不是?” 秋葵阻拦不住,还被太监蛮力的推倒在地,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趴起来冲着佟妃说道:“这慈宁宫是太皇太后赐给我们主子住下的,佟妃娘娘您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把主子赶出去?” 佟妃似乎十分意外的看着秋葵,嗔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一样的不明事理,本宫虽然年轻,却也知道礼数,若是没有旨意,本宫哪里就有这样的胆子,敢来驱赶雅公主?你们可看到本宫带来的太监都不是景仁宫的,而是内务府的,怎么,你们还敢不服气么?” 她们说话的这空挡,我也渐渐冷静下来,我对佟妃说:“既然是上面的旨意,我也不敢不遵从,就请娘娘给我们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自己收拾屋子,不劳烦内务府的公公们。” 康泽木急道:“主子!” 我别过脸去对她说:“算了,这里究竟是人家的地盘,好汉不吃眼前亏。” 佟妃笑道:“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倦勤斋的西苑都给你收拾好了,快点搬过去吧?” “倦勤斋?” 佟妃轻蔑道:“就是宁寿宫西北角的倦勤斋,你既不是嫔妃,又不是皇女,这样尴尬的身份要替你安排去处,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快些收拾收拾就搬过去吧,去晚了,说不定可连那地方都没有了呢。” 120喝个痛快 倦勤斋,我像是听过这个名字,在宁寿宫花园以北,三面环山,面对湖水,几乎是紫禁城最偏的地方。给我挑了这样的去处,看来她们是打算将我完全放逐,或者是放弃了吧! 我笑道:“多谢娘娘费心安排,听说那里还是先帝幼年读书的地方,想必是十分清静,利于修身养性。” 佟妃本来想要趁机羞辱,见我如此知礼,一时间竟然也无从着手,便在一旁喝那搬抬东西的太监:“你们可都仔细着些,别磕坏了一点桌角旮旯,这慈宁宫往后还是要住人的,里面的东西都给我保持原样,若有丢失了遗漏了的,你们可要照原样全赔!” 我知道她这是在暗示我,不要拿走慈宁宫原有的一草一物,即便这是我用了多年的东西,也不属于我。她以为这样就能够让我很抑郁的离开,谁知道这样的做法正符合我的心意。 这里没有了我的亲人,我堂而皇之的住着原是太后的屋子,自己也觉得尴尬。倦勤斋虽然偏远,却听说风景极好,又远离人烟,是个清幽的好去处,正符合我此刻的心境,我只想安静的弹琴作画,修身养性,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想再费心思去考虑了。 我就带了康泽木和秋葵两个宫女,太监也没带一个,不是他们不愿意跟着我,而是我觉得不能就此拖累他们,我这样一个命如浮萍的人,今日不知道明日的事情,跟了我,怕是今后再不能翻身了。 多年积攒的例银,也都大多分发给他们了,至于孝庄给我留的那些奇珍异宝,我尽数原封不动,给内务府登记造册了。 起先内务府派来查点物品的太监还颐气指使,每念到一件物品时总要提高音量连唱带喝似得记下,后来念到的宝贝原来越多,他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光是正殿里的东西,他就足足登记了快一下午,最后腿脚只打哆嗦的跑来对我说:“雅公主,这还有好些东西奴才都还没来得及清点,可现在已经日落西斜,奴才还是抓紧时间先安置您吧!” 我拨了拨茶叶盖子,笑道:“公公尽管办差,我在这里等着也是无妨,东西务必要当面交代清楚,若是我走了,再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说我偷拿了东西,我可是不认账的。” 他只好额头冒汗应承下来,偷偷跑去跟其他太监一同商量:“咱们还是对这雅公主客气一点,尽量好生安置,咱们都是见惯了宝贝的人,可光看上头赏赐给她的东西,真是看得人耳晕目眩,说不定这迁宫只是暂时,或许三五天就叫她回来了,咱们可不能够这么没有眼色,无端把人得罪了,到时候还吃不了兜著走。” 其他人忙点头称是,马上就有人过来给我倒茶加点心,脸上可都写着殷勤。我也懒得理会他们,只要他们不过分为难康泽木和秋葵,其他的我也没工夫去计较。 倒是佟妃,在一旁坐着喝茶一边等,原先还煞有介事的吩咐这个指挥那个,后来见越来越没有她的事情,话也无从插拨进来,坐在那里倒是无趣,吩咐几声便带着人离开了。 霞光普照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才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倦勤斋。说是浩浩荡荡,因为我们后面跟着好多内务府抬轿子的太监,抬的全都是我平日在慈宁宫的日常物品,本来还以为带不过来了,谁知道再三推脱之下,他还是不厌其烦的给我送了来。 不止这样,这倦勤斋也早早的派人给我收拾好了,地上擦的是油光水滑,像一面镜子。房间也是一尘不染,连片叶子都看不到。 箱子尽数全都搬到了内堂,领头的太监利落的给我打千:“雅公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奴才不敢耽误您的清静,这就带人回去了。” 我点头微笑:“多谢公公。”然后示意秋葵包个大点的荷包递给他:“给公公喝茶,还望不要嫌少。” 他千恩万谢的接过去,随意掂量掂量,便知道分量足够,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了,说着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他一定尽心竭力的效劳云云。我懒得再理会,自己进了屋子开始打量我今后的栖息地方。 目测这里差不多是一套两百平方的内室结构,五间正房,外加一个起灶间外加一个五十平左右的小院子,院子一侧连着的湖面不算在内。内室的基本家具和用具都还齐全,后面虽然是三面环山,却种上了好些竹子,不会有光秃秃的苍凉之感。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倒真是个清静的去处,虽然跟以前那基本活动空间就有上千平方的大宫殿没法比,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供我们这三个人居住,也是绝对绰绰有余的了。 我挽起袖子,和秋葵康泽木两人一起动手收拾,她们连忙拦住了我:“这些粗活哪里就容得到主子动手,交给我们罢!” 我笑道:“你们两个别跟我客套这些,咱们相处多年,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我心里当你们是亲人,世事变幻,我们也算是同甘共苦,现在还跟我讲究这些,这么分你我做什么?” 她们两个这才笑着作罢,我便加入她们,一起收拾起来。我简单的分配了房间,正堂的最大一间是我住的,里面有多宝阁的架子隔成了假两间,用于会客和居住两用,而她们两个人都跟我比邻而居,一人挑一间屋子来住,相互之间如果有个什么事情喊一声就能够听到了,也没有了慈宁宫里守夜的规矩。剩下的两间小一点的屋子,全都用来堆放杂物,这样算下来,三个人住着刚刚好。 我们把日常用具,寝帐被品,妆台上的细碎物件全都大致放好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下来。我对她们两人说道:“快别管我这里了,去收拾收拾你们自己的屋子,早些安歇吧!”她们点点头,都出去了,不一会儿又都进来,抬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木桶说要给我洗漱。 “奴婢原本以为这里没有干柴,还担心无法洗漱,明早也不能烧茶,却没想到这后院尽是干枯的竹子和落叶,用来点火都可以用好长一段日子了,看来这没人打理也有没人打理的好处。” 我听了心里又暖又酸,知道她们两人的性情,也不在乎跟着我吃苦,只好把这份感情记在了心底。 我洗漱完毕,想着这个时候在床上也是睡不着,院子里面好像是有石墩子的,便拿了披风到外头来走走。外面秋高气爽,气氛静谧,倒让我有些意外之喜了,我折回杂物间,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简单的铺上了绒布,就这样躺下了。 夜空,真美。尤其是在这里欣赏,似乎有了凡尘中人无法体会到的心境。 我是一片浮云,错落在晴空万里,或者乌云天空,随着光线折射,或聚集或飘散。我是一颗星辰,**在日落山河之巅,俯瞰人情世俗。我是一粒尘埃,随风起舞,缘起缘灭。 虽然佟妃意图羞辱我的计划被落了空,我还是比较体面的从慈宁宫迁了过来,却几乎是颗完全被放逐的棋子,从今以后,没有人会再刻意记起我来,我的生活里也彻底没有了大阿哥和太子。我很有可能在这宫墙一角,孤独终老。 也罢!既然在人前端得那样洒脱,人后就不能够轻易落泪,既然要坚强,就要坚强到底,我一定要活的好好的,方能够不辜负自己。 “这里真是叫我好找。” 一个几乎陌生的男音在附近响起,我警觉的收回仰望天际的目光,扶着椅子坐起来,却见到四阿哥独自一人,披着暗色貂裘披风,正端端正正的朝我走来,他面带微笑,手里好像还捧着一坛子酒。 我对这第一个来访的客人很是好奇,问道:“四阿哥怎么知道我搬来这里,这酒是要来恭贺我乔迁新居的吗?” 四阿哥见我不拘礼节,也笑着随意坐在我身旁的石墩上,把酒放在石桌,笑着说:“可不是,知道今夜你必定无法安睡,便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你竟然一个人在这里赏月。” 他抬头看了看,尴尬的笑了笑:“原来今晚只有星星,倒也是好。” 我闻着他身上散出来的淡淡酒气,想必是来的这一路上沾染的,闻着就是极品杜康,这正合我此刻的心意,我忙凑过来打开盖子,一阵浓香扑鼻,我大喜:“你果然是我肚子里面的蛔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先坐这里等等,我进去拿杯子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杯子放在什么地方,又想着这个时候秋葵和康泽木想必已经睡着了,她们累了一天再叫醒她们于心不忍,可总不能够抱着这一大壶酒仰头就往嘴里倒吧? “不用了,我这里都备好了。”说完,他就像是变魔法一样的从披风里变出来一个食盒,里面不止有杯碗筷,还有两盘下酒的小菜。原来他那件披风里面还档着这些宝贝,从阿哥所那么远的背过来,还要走夜路提防巡视的侍卫太监,真难为他了。 “好!够爽快!咱们今天就喝个痛快!” 121醉梦一场 我跟四阿哥漫天无边的聊着,从音律聊到星河,我没想到他看似外表冷傲,内里却是这样热心快肠,懂的还多,跟他说话要比想象中的愉快。 他喝下一口酒,看了我一眼说道:“其实我今夜前来,一是给你乔迁贺喜,二是来赔罪的。” 我已经微醉了,笑道:“赔罪?你又什么时候得罪我了?”为什么总是别人在亏欠我,什么时候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亏欠谁罢! 四阿哥见我这样子,忙伸手探探我的额头,觉得无碍这才重新坐了下来,说:“前日见到你神情消瘦,无意中在皇阿玛面前提了提,本是想着替你打算打算,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宫里住着担心你授人话柄。谁知道却弄巧成拙,让你搬来这样偏僻的地方,我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我听明白他的话,洒脱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这个?你可是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个院子,我一直都不喜欢住在宫里,这里清静得简直就像是宫外一样,没人打扰,也没有烦恼,我就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我朝他举杯:“多谢你!”然后我就一杯一杯酒的往嘴里面倒,我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面在想什么,只是想要喝醉,也许醉了以后就没有烦恼了。 我们在院子里面喝酒的动静越来越大,我听到秋葵和康泽木出来劝我少喝一点,却被我通通赶了回去,我回头对四阿哥笑道:“我那两个丫头不懂事,让你见笑了,我们继续喝,今天非得要把这坛子酒全部喝完不可!” 四阿哥见劝不过我,只好舍命陪君子,我喝一碗他也干了一碗,我笑着拍他的肩膀,直叫他好兄弟! 原本喝得半醉不醉的时候,我的神经似乎还在提醒着我,再喝就真的醉了。但一想到这里这样僻静,就算是发酒疯也没有人站出来管我,说我违反宫规,便也放开了胆子喝了起来。 喝酒的人都知道,一旦喝过了那个点,不管多刺激的酒,再喝下去都跟喝水一样的没有感觉。 这坛子里面的酒好像很快就给我们两个喝光了,我还在一旁吵着要他再拿酒来,他好声劝我不过,只好起身过来解释,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哭得稀里哗啦。 我好像还对他说了好多好多话,都是十分碎片的,断断续续的话,我感觉自己好像把他一会当成树洞来倾诉,一会又当成了某个最近喜得贵子的人,我抓他咬他,几乎想吃了他,又心疼的看着他的手臂上赫然被我咬下的牙齿印,又哭着对他说为什么不躲开。 这样折腾的几乎天都要亮了,我昏昏睡去之后,四阿哥这才将我抱到内堂,把我交给了秋葵和康泽木,才摇摇晃晃的扶着门出去了。 醒来的时候都快到下午了,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秋葵一脸奇怪的看着我,看得我都觉得自己很奇怪,我忙问怎么了。秋葵一本正经的说:“主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康泽木也在一旁配合着一脸严肃甚至有些鄙视的看我,我忙心虚的说:“我就记得昨夜四阿哥来找我喝酒,不会是我跟他发,发生什么了吧?” 秋葵几乎要跳起来了:“主子,你丢人丢到家了,你昨天抱着四阿哥的手不停的哭,还求他一定要娶你回家,我们两个人拉都拉不开,最后还是四阿哥好生安慰你,把你抱回来,又哄你睡着了这才离开了。” 我听了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脸放松的说:“原来只是这样啊,我就知道昨天你们两个都在,就算是醉酒,我也不会跟他胡来的,还好还好!” “就这也不算是胡来?尽管咱们搬来这里没人打扰,可您今后怎么面对四阿哥呢?若是四阿哥经过昨日那一夜对您上了心可怎么办?” 秋葵想的好长远,这丫头有潜质!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康泽木这时听了突然换了一副表情叫道:“对了主子,我觉得这样到是个好主意,如果四阿哥真的对您上了心,把您娶了回去,那该有多好,起码能够名正言顺,再不用在宫里看人脸色过活了。” 秋葵一脸凌乱的看着康泽木,她怎么临阵倒戈了,还说什么风凉话,是不是认真的嘛? 过了几天,四阿哥又来了,还抱着一把古琴。那古琴的音色稍微一拨就清丽高亢,比起我的这把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我好奇的问:“哪里来的?” 四阿哥一脸的奇货可居:“听说这是南唐陈后主李煜的爱物,现在辗转到了我手里,果然是稀世珍宝。” 我一脸鄙视,这样好的宝贝是专门带来炫耀的吗?却见他把古琴往我面前一推,笑着说:“既然你喜欢那送给你了。” 我惊讶的下巴就要掉在地上了,忙推说这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摸摸就好了。四阿哥忙道:“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你我相识多年,也算是青梅竹马,我送你一架古琴也是应该,你就不要推托了。” 我的生日?康熙三十五年,我二十一岁的生日?好像是的,我自己都不在意了,为什么他偏偏记得。 这时康泽木自作主张的替我收下,还对四阿哥福道:“虽然是深秋,湖边的莲塘景致还算能够入得眼,不如让奴婢为四阿哥和主子准备方舟,你们一同在湖面泛舟赏景如何?” 四阿哥自然是笑着叫好的,我一脸狐疑的看着康泽木,我的生日十有*就是这丫头泄露出去的,还有现在都已经十月了,湖里冷飕飕的,哪里还有什么景致可以观赏,这丫头她到底想要干嘛呀! 我坐在小舟里面不说话,手掌托着下巴看着这满塘的残荷发呆,我是真的很无奈呀!一个妥妥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连我的丫头都着急我的婚事,巴不得快点把我推销出去,尽管她选择的对象还算是上品,可我为什么总有那么一种被清仓大甩卖的感觉? 四阿哥摇着浆,见我不说话,微笑道:“是不是觉得无聊,不如我们回去吧?” 我看也不看他就直点头,别以为我真的那么心大,那天跟他一醉方休就真的觉得没所谓?我还是会尴尬的好伐。 “你好像很不高兴,难道跟我单独在一块就这么让你感到拘束吗?” 我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叫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好好的划你的船不就好了吗?你以前不是挺不爱说话的吗,怎么现在看着你就像是一个话唠,我甚至都感觉自己认错人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把他吓跑了我也就省事了,要不然那两个丫头光是在我耳边念叨说不定就要把我给烦死了。 没想到四阿哥爽朗一笑,笑得这四周的残荷似乎都跟着起哄,我警觉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再没有旁人,才又放松下来,却没想到我这反应尽数全落进了他的眼里,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一边更加卖力的划船一边笑着说:“我自幼不是跟着亲额娘长大,性格在兄弟里面算是沉闷的,可这也要分是对谁,若我不管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可不就是你眼里的冷血无情了么?” 我无语,这冷血无情好像是那天晚上我随口说的醉话,他也能现学现卖?敢情他话里面的意思是他对别人可以冷漠,对我就要热情?拜托,咱们两的交情也只是在一起喝了一夜的酒而已,求你别想那么多,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拉! 晚上我做梦,十分意外的梦见自己怀孕了,我吓坏了,肚子里面无端端的多了一块血肉,而且眼看着要越变越大,我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肚子里面的东西一旦有了就是藏也藏不住呀,不能闭上眼睛说没就没了。 这娃娃要不要生出来,生出来了要怎么养活,他长大了怎么跟他解释他为什么没有父亲?还有宫里一大堆的规矩…… 我一边冒着冷汗,一边摸着肚子,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趁所有人都不知道之前先把他解决了,再装的没事一样的继续过活。可肚子竟然一夜之间长大,大到就要临盆了,肚子里面的娃娃好像知道我不喜欢他,拼命踢我刷存在感,让我不要忽视他的感受,我再次吓坏了,好担心我会被人抓住浸猪笼,我不停的哭着喊着,没想到这时候就看到四阿哥一脸温文儒雅的微笑朝我走来,握着我的手又摸我的肚子,说会对我们母子负责。 不知道怎么,我竟然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撇开其他的不算,至少我和我这孩子有救了。在梦里面我完完全全没有意识到这娃娃是怎么得来的?我没跟任何人有那个什么,哪里来的娃娃?这不科学啊! 醒来之后我摸摸自己平坦的肚子,虚惊一场,还好那只是一场梦。可为什么梦里出现的人偏偏是四阿哥?!(.. ) 122不会放着你不管 洗完澡之后,我不着急披上衣服,自己一个人走到镜子前面仔细端详着。 这套全身镜还是我从慈宁宫搬来的,当时内务府的太监已经被我宫里面的珍宝完全唬住了,并没有费什么口舌,就把这镜子给带了过来,虽然不是什么清亮的西洋镜,在这泛黄的镜纹里面,还是能够很清晰的见到一个窈窕美女一脸感叹的神情。 我总是还觉得自己年龄挺小的,脸上身上都还没有长开,可现在看来,对面镜中的显然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女人了。 原本这具带有诱惑的身体此刻应该躺在心爱男人的身边,享尽温柔,而不是独自在镜前自怜。可我的心上人此刻又在什么地方,他身边躺着的女人又是谁?他是否还会再记起我,是否还记得我们两小无猜的情感?还是早已经将我遗忘在这厚厚的宫墙之内? “主子。” 外头一声催促,我急忙奔到屏风前面拿起披风披上,才叫道:“我洗好了,你们进来收拾吧!” 门吱呀一声的被推开了,我已经躺在了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我开始恐慌起来,这具身体正当盛年,再过不久就会自己有欲。望,拦都拦不住。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相反的,人应当顺应自然规律,什么年龄段应该去做什么样的事情,可我整个人被藏在这里跟做牢似得,我怎么去顺应规律? 我躲在被子里面直叹气,看来我只有拼命压制欲。望,做个可怜人的命了。 但愿十年之后我这深宫怨妇不要心理变态才好。 秋去冬来,春又回。 大地复苏,小荷塘里面又是一片生机勃勃,我还没开始诗情画意,秋葵就在一旁感叹:“天气总算缓和过来了,终于可以不用再烧炭火了,那呛人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然后,我就一点雅兴都没了。 这倦勤斋毕竟不是主殿,冬日里哪有地龙可以取暖,这可苦了我们这些用惯了地龙的人,整整一个冬季,全都蜷缩在房间里面不敢出来。 她们两个也不另外打铺盖睡觉了,都搬了被子跟我挤在一起,三个人三床被子盖着,夜里又在上头加上一床,天气好的时候又全部都翻腾到院子里面嗮着,这样乾坤大挪移的紧着,总算把冰雪冬季给熬过去了。 康泽木脱下身上厚厚的棉袍子,没有小宫女伺候着,她只能够自己洗,她笑道:“是呢,我也感觉这个冬天格外的冷,要不是四阿哥隔三差五的送来炭火和棉被衣服,咱们还真的是艰难呢。” 我白了她们一眼:“你们别老在我面前四阿哥长四阿哥短的,你们要是看上了他,我就帮你们说媒去,听说他还没娶福晋呢,你们倒是可以试一试。” 秋葵和康泽木这两个丫头的胆子是越发大了,听了我这话竟然合起来挠我痒痒,怎么唬喝都不管用,我几乎要从椅子上翻下去,倒着看到一个人底朝天的向我们走过来,我忙大呼着:“有人来了,快别闹了。” 她们两很有规律的停止,同时退后三步远的距离跪了下来,我正过了脑袋,吓了一跳,原来是康熙! 他后面跟着的还有四阿哥! 我急忙掉转过来,我刚刚那个姿势头顶都快要挨着地上了,这对康熙太不恭敬了,他会不会借题发挥?可是明明是他自己不请自到的,我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他能来这呀! “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我稍微整了整衣服,便深蹲在地上给康熙行大礼,算起来也快一年没见了,而我现在又是这样的境况,当然是越小心越好了。 康熙今天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错,冲我点了点头,叫了声起,我急忙起身,亲自给康熙让了座,期间和四阿哥眼神相触,我想要趁机从他眼睛里面知道点内幕,他却告诉我他也很无辜啊! 我只好又转身吩咐秋葵赶紧去泡一壶好茶来,茶水端来之后,我亲自捧着,按着自己还在扑通扑通跳跃的心,端到康熙面前说:“皇上请用茶,这茶叶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可泡茶的茶水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我和丫鬟划了船去荷塘深处收集回来的,每日天不亮就去,到太阳晒到头顶才回来,您闻闻看,很是清香宜人,应该还能入口。” 康熙点点头,拿起来闻了闻,先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大约觉得不错,又喝了一大口才放下。我松了一口气,给四阿哥又倒了一杯,递给他的时候他居然还冲我幸灾乐祸的一笑,我真想一巴掌拍过去。把这尊大佛叫来之前也不派人给我捎个信,太不够意思了! 康熙大约是看出来我心里紧张,很大气的一笑道:“你也坐吧,朕今日去寿康宫给皇额娘请安,听说这里景致甚好,便过来随便走走,没想到你如今住在这里。” 我心道,还不是您一声吩咐,人家就把我给赶了过来,您现在来景致当然是好了,早两个月来试试? 面上还是笑道:“原来如此,不知皇太后如今身子怎么样,想必还是如同以往那般康健吧!” 康熙脸上却浮上一丝愁容,我忙看看四阿哥,四阿哥便替他说道:“去年入冬之后,皇祖母就病着了,好不容易捱过一个深冬,太医说已经伤了根本,要好好调养着,看能不能慢慢恢复过来。”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罪:“都是我一时嘴快,徒惹皇上烦恼了。” 康熙浅笑道:“无妨,说到底她也是你姑妈,你得空便去看看吧,如今也是看一回少一回了。” 有那么严重?我惊讶的望着,四阿哥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我正愁接下来要说点什么来感叹呢,可说到底我和皇太后也仅仅是同乡的情分,要说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心痛的要昏倒,这也太雷人了吧。 正愁着,康熙转移了话题:“朕把你从慈宁宫迁到这里,你心里可有怨恨过朕?” 没呀没呀,皇上您能够留下我这一条小命我已经很知足了,哪里还敢怨恨什么? 我笑着福道:“若小雅心中有怨恨,皇上您刚刚来的时候就不会看见我和宫女笑成一团了,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快乐,与世无争,无忧无虑。” 这些倒不是拍马屁,是我的真心话。当然如果他不过来,就更名副其实了。倒不是说他就是个暴君,让人看着都可怕,实在是我早已经被他吓破了胆子,现在都已经有后遗症了。 “如此甚好。” 他淡淡一笑,便起身而去,四阿哥也忙跟了上去,他们两个人像一阵风一样的来,又像一阵风一样的走。 我怔怔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晚上,四阿哥终于偷空过来了,我连忙扑上去拽着他的袖子问他为啥? 他笑着抽出自己的胳膊,整了整衣冠,说:“也没什么,不过是陪着皇阿玛去看皇祖母的病,顺着皇阿玛的心情说了说起了你,皇阿玛就绕道过来看你了。” 我急道:“你没事干嘛跟他提我!”这小子是欠揍吧?! 他一脸无辜的说:“这宫里,你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皇阿玛,如今年岁浅你尚且感觉不到,等到皇祖母去世,皇阿玛再也想不起你的时候,你可怎么办?要一个人默默的老死宫中吗?” 这倒是说出了我的担心,我原本以为我有可以依靠的人,可他们现在都不见了踪影,原来所谓的海誓山盟也都是有期限的,小时候的誓言有几个长大后还能当真的? “你也别太难过,好歹我还承过你的恩,又有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总能替你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感到心头一阵温暖,怔怔的看着他漆黑的双眼,我知道再过二十多年,他就是新任的一代帝王,可他现在的影响力,我实在对他敬畏不起来,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拉拢或者讨好他什么,难得他这样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尤其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你下次能给我带点牛肉来吃么?鸡肉我都吃腻了,去内务府又说我没有牛肉的份例,所以只好麻烦你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我说的话很惹人发笑,却没想到他这样的给面子,逗得我也笑得前俯后仰。 直郡王府,夜里,阮福晋的房中只听得一声惨叫,左右两间的屋舍灯火接连点上,丫鬟嬷嬷们纷纷披了衣服到院子里面集中,互相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不一会儿,金敏顶着疲惫的双目从正院赶来,问了情况之后,才晓得那孩子又发起了高烧,全身滚烫滚烫的,才一岁多的小娃娃,却整日三病五灾的,让人心疼又心烦。 金敏吩咐道:“爷在前院休息,谁都不准打扰,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到天亮再说,我先进去看看,你们赶紧去请大夫。” 福晋出面发话,众人也不敢再窃窃私语,纷纷得令各自忙活去了。金敏提了一口气,走进了阮福晋的屋子。 123金敏的手腕 阮福晋正抱着幼子大哭,金敏吩咐人点起了烛火,遣开了众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阮福晋的对面。阮福晋见了她,连忙下床跪地扑过来,泣道:“求福晋救救我的孩子,他的呼吸好弱,就快没气了。” 金敏冷冷的推开阮福晋抓着自己裙摆的手,拨开襁褓看了看瘦弱的孩子,那孩子通红着脸,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看着就让人揪心。 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孩子成天的三病五灾,爷都跟着不安生了。” 阮福晋哭得更大声了,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冰冷的砖地上直磕头:“求福晋救救我的孩子,求求福晋了!” 金敏就着昏黄的光线,挑着自己镶着翡翠的指甲说道:“你的愿望太多了,怕是连老天爷都不会保佑你了,侧福晋的位置你要,儿子你也要,我看怕是难了。” 阮福晋大惊,一时忘记了哭,怔怔的看着金敏:“妾身不明白福晋的意思……” 福晋嫁进王府快两年,一直都以温柔贤惠著称,对自己还有王格格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自从一年前自己难产,一切全有赖福晋操持,才艰难的生下了小阿哥,福晋又不避嫌的为自己请了侧福晋的身份,从那时开始,阮福晋就视金敏福晋为再生恩人,愿意一辈子好好报答她。 “当真不明白么?那我就一点一点的解释给你听吧。你能够生下儿子,得封侧福晋,进了王府的玉蝶册子,这些全是因为我对你网开一面的缘故,可是因为当时爷还不够信任我,我也不得不这么做。可如今爷对我已经信任有加,而你因为生下了没有足月的孩子,导致孩子天生孱弱,即便你是侧福晋,爷也早已经对你厌恶了,换言之,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现在该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阮福晋眼里泛出一丝恐惧,她不敢相信平日里和颜悦色的福晋什么时候变了这样一幅嘴脸,像地府的幽灵,她起身想要叫来人,却一把被福晋捂住了口鼻。福晋是从草原来的,力气哪里是她这样的汉家小姐能够轻易比得的,只听福晋悄声在她耳边说:“你若想要你的孩子立时死了,就尽管开口叫人来!” 阮福晋睁大眼睛,眼泪顺着光洁的脸颊流淌下来,她全身发抖:“福晋若是早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这两年来为何还对我这样好,处处维护,处处周全,还三番五次的把爷往我房里送?” 金敏浅笑一声,心头仅有的不舍也因为阮福晋的那一席话而灰飞烟灭。她笑道:“只怪你自己太天真,轻易相信了人,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够得到爷的信任?如今我不再需要你了,爷的身边也只能够有我这么一个人,我原本想要留下你的孩子,现如今看来,有你这样的额娘,你这孩子才是真的没有福气呢,便让他随你一同去吧,来世投个好胎,别跟着你受苦了!” 静谧的夜空里又泛出一丝凄惨的叫声,让听的人都瑟瑟发抖,府里的太监丫鬟们都知道这必定是从阮福晋的院子里发出的,近一两个月来,阮福晋时不时的就在夜里乱叫一声,他们虽然心里厌恶,却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阿哥被人叫醒,来人一脸忧戚的哭着回话:“王爷节哀,福晋刚遣来人说,昨个夜里,小阿哥突发疾病撒手人寰,阮福晋也因为心痛过度,咬舌自尽了。” “什么!”大阿哥骤然起身,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又重重跌落在床上。 灵堂被匆匆建起,就设在阮福晋的屋子前厅。内室的床上,青色的她的脸安静的躺在那里,身旁抱着的小襁褓上是她的孩子,母子二人断气已经多时。 屋里面哭跪着十来个伺候的太监丫鬟,一个个都成了泪人。金敏坐在床头的小凳子上,一手捶胸顿足,一手扶着床沿勉力支撑着自己,也哭的完全不顾平日的体统,撕心裂肺。 大阿哥知道这一切是昨个夜里发生的事情,本想要责问为何现在才派人告诉他,可见到金敏那样子,再想想她平日里的好处,就只得默默的走到她身后,伸手搭了搭她的肩头。 金敏转过头来,见是大阿哥,忙哭着起身跪下来,抱着大阿哥的袍子哭道:“爷,您怪我吧,都是我不好,没能保住小阿哥的命,就连阮妹妹也……”她似乎悲伤不能自持,话也无法说完整,便又哭成了泪人。 大阿哥只得弯腰扶她起身,安稳道:“生死有命,这也是他们的劫数,你也不必太过伤悲,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金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微微屈膝,柔顺的称了声是,便让开了道路,让大阿哥近前看看阮福晋和小阿哥。 大阿哥伸手摸了摸小阿哥已经发青的小脸,心中陡然难过,连忙别过脸去隐藏即将要滑下来的泪水,他最后看了一眼阮福晋,便转身离开,交代王管家,多备些钱财送到阮福晋的娘家去,做完了这些,他便回到书房开始发呆。 门被轻轻推开了,是金敏提着油灯悄身进来。她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大阿哥在书房的一角静静发呆,便走了过去,就这油灯里面的烛火点燃了书台上面的琉璃灯,灯火照应着大阿哥忧戚的脸,实在让人看了心疼。 金敏含着泪,勉强笑道:“今日阴雨绵绵,爷在屋里坐着好歹也点一盏灯,不然心里会更加难受的。” 大阿哥机械一样的转过脸去,望了望金敏,朝她招了招手,金敏揣着扑通的心走了过去,大阿哥突然一把将她的腰身抱住,将脸整个埋在她的怀里,像个孩子一般的哭道:“那是我的第一个儿子……我好心痛没能够留住他……” 金敏忍着心头的愧疚,咬牙安慰道:“爷还会有很多孩子的,一定会的!” 丧事已经全部办妥了,郡王府内的白幡也全部卸了下来,宫里的康熙和惠妃该给的赏赐也全给过了,他们的意思是大阿哥还年轻,不可为了一个侧福晋和庶子而整日沉迷,该振作起来,以国事为重。 大阿哥又整装重新上朝去了,家中的一切迎来送往,礼节性的事情全丢给了金敏。金敏虽然忙的脚不沾地,也知道这是自己难得的表现机会,还有赎罪。 一个月之后,金敏进宫给惠妃请安,顺带提了提给大阿哥要两个新格格的事情。 “媳妇不得丈夫欢心,可郡王府这一脉要开枝散叶,原先好不容易有阮妹妹替媳妇分忧,她又因为孩子的事情撒手西去了,还请额娘体谅媳妇的难处,在宫里挑两个可心的人让媳妇带回去,也好为王爷排忧解愁。” 惠妃捻动手中的蜜蜡佛珠,静静的听金敏把话说完,才招手让她过来,含笑对她说:“好孩子,知道你心里受了委屈,你且放心,你的好额娘全都记在心里,往后的日子还长,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大阿哥回府的时候,问了管家福晋在哪里,管家回着说福晋在小佛堂替阮福晋和小阿哥念经超度。大阿哥心头一暖,便加快脚步朝小佛堂走去。 在门口见到金敏的背影似乎比以往瘦弱多了,想到这连月来的操持,加上自己对她一如既往的冷漠,心里也泛出一丝愧疚,便在门口静静的等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到里面的动静,接着便见到喜鹊扶着金敏小心翼翼的出了门,他突然横在金敏面前,差点吓的金敏跌倒在地,原来金敏跪在地上久了,虽然歇了一会,还是腿脚不便利,他连忙拦身一扶,金敏便靠在了他的怀里。 “爷来了多久,怎么也不出个声?”金敏有些意外,又像是有些生气,这模样俏皮极了,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来多久,见你在里头忙,便没有打扰你。” 接着,他又问金敏能不能走,回答虽是可以,却见金敏走的十分困难,便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说要送她回房,喜鹊在身后看着脸红又欣喜,忙悄身退下了。 金敏的脸也霎时全都红透了,正巧夏日的月光照影下,她的皮肤显得十分吹弹可破。 “爷,有丫头在跟前呢!”金敏嗔笑着别过脸去埋在他怀里,只觉得期盼已久的幸福正在悄然降临。 大阿哥低头望着她笑道:“丫头不是已经走了吗,爷在自家的院子里,还要注意什么?” 金敏便不说话,由着大阿哥抱着自己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直达自己的正院。大阿哥将她安放在床上,便转身绕到外头去找水喝,这一路走来,也累出了不少汗,口渴得紧。 金敏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咬咬牙起身下床,绕道大阿哥的身后,福道:“爷,妾身择了几个模样身段都上好的女子,现在叫过来让爷瞧瞧?” 大阿哥一脸诧异的回头望着金敏,金敏紧张的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说:“阮福晋走了,爷的心里想必空落落的,妾身惭愧,不能替爷分忧,便为爷选了这些俊俏的女子为爷……” 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一阵温热封住了自己的嘴,舌尖触感迷绕,让她悴不及防,又欣喜非常,这便是心头盼望已久的幸福吗?她闭上双眼,任由大阿哥将她抱到床上,衣衫拨动,凌乱的散落下来,久违的情。欲完全充斥着彼此,她双手勾着大阿哥的脖子,迷醉的双眼不住叫着他的名字,他也忘情起来,抚摸着她的唇,吻痕从上至下,直到胸前最为柔软的地方。 突然,他开始**起来,喘着浓重气息,重复的叫着:“小雅……小雅……我终于得到你了。” 124跳房子 夏日的天气就是多变,傍晚的时候还感觉空气闷的密得不透缝,这会到了夜里,外头就开始翻云覆雨,雷电交加了。 我先是被外面的雷声惊醒,然后感觉到屋子里面有滴答滴答的声音,翻身起来一看,原来是堂屋上头的瓦砾破了一块,雨水都漏到屋里来了,连忙找来一个脸盆接上,雨势很大,不一会儿盆里的水就能倒出来了。 我心想,明日又得去看内务府的脸色了。 折腾了这一会,我也完全没有了睡意,只好点了灯在床头,想翻翻书,又怕伤了眼睛,只好抱来古琴闭着眼睛有一调没一调的弹着,总觉得心头不安逸,要借古琴的沉厚音色来平荡几分。 雷电交加同样笼罩在宫外直郡王府的上空,漆黑的屋子里,金敏睁大双眼,大阿哥已经在身畔熟睡,听那呼吸十分沉重,他大约是做了个好梦。 刚刚发生的一切快速在脑海浮现,金敏不由得紧了紧搭在胸前的薄被,泪水从眼角滑落,先是一两滴,继而像断了线条一样的珠子,枕巾很快就被濡湿了。 大阿哥抱着自己却喊着小雅名字的时候,她剧烈挣扎着要推开大阿哥,一面喊着放开,可大阿哥像是完全听不到她的哭泣和恳求,一心只顾着自己发泄心中的压抑。 当时她真的想若身边有一把短刀,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刺进大阿哥的胸膛。现在大阿哥在她身畔熟睡,毫无提防,她又于心不忍。 一个女人最屈辱的时刻莫过于此,她紧咬着被角,咬得牙齿酸疼的近乎要掉下来,她好恨,为什么昧着良心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个男人心里还是没有自己哪怕一丁点的位置! 究竟齐齐塔雅娜有什么好,大婚两年不能相见,却还让他念念不忘? 她披着衣袍,静静的推开了门,外面的雷声陡然传入耳膜,让她稍稍清醒,她努力要看清这缤纷落雨的世界,伸脚陡然踏进了这连绵中,让自己从头到脚全部淋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换得心头一丝丝的安宁。 我坐在小凳子上,笑着用手撑着头,我本来是翘着二郎腿看着四阿哥为我爬上房顶装瓦片的,后来觉得那模样实在太嚣张,担心满头大汗的四阿哥见了之后罢工,这才收敛了一点点。 我伸手举了举切好的西瓜,朝屋顶上被烈日烤得通红的四阿哥笑道:“喂!下来吃片西瓜吧,要是不小心中暑了,我这里也没有速效降温药噢!” 四阿哥居高临下,很鄙视的看了我一眼,伸手盖住最后一块小洞,在上面用力踩了两下试试是否结实,刚巧落下一挫灰,差点被我吃进嘴里。 我在屋里张牙舞爪起来,指着头顶叫道:“他肯定是故意的!肯定是的!” 康泽木替我接过西瓜,劝我说道:“主子,你就少说一句吧,四阿哥一下书房就直奔这里了,这大日头顶上烤着也不说一句辛苦,偏你还无辜给人气受。” 秋葵也附和:“是呢,真是多亏了四阿哥,不然还指不定要跟内务府那帮奴才要说上多少好话。”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快步走到院子里面,见四阿哥正慢慢的要从树上滑下来,我忙奔到前头,一把抓住他爬高用的梯子,不等秋葵和康泽木反应过来,用力把梯子掀到了地上,然后伸手叉腰很挑衅的看着四阿哥笑着,那眼神就是“小样,得罪了姐姐我,看你一会怎么求饶!” 谁知四阿哥只是稍微愣了一愣,然后十分利落的把袍角裹在腰上,奋力腾空一跳,然后我就惊讶的看着他几乎从两米高的树干上直直的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脚步稳极了,还惊得地上一圈的灰…… 秋葵和康泽木连连拍手,上前去给他递西瓜,递毛巾擦汗,忙得不亦乐乎,而我,就很悲惨的被他们仍在原地不理会了。 我愤愤不平:“喂,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不过帮忙修了个屋顶,至于这样殷勤嘛!” 四阿哥十分得意的看着我,欣然接受秋葵和康泽木的殷勤,我直感觉我头上的烟就要喷出来了。 我们留他在这里吃过午饭,他交代了我几声,就出去外头,才过了小半个时辰,就领着一个长得玲珑剔透的小女孩走进了我的院子。 我笑着迎了上去,那小女孩虽然还不至于小家子气,待人接物还算是大方,可看上去胆子挺小,见我这样热情,也只是规规矩矩的在原地端端正正的朝我行了礼,说:“温宪给雅公主请安,公主万福!” 我连忙也回了一个平礼,温宪可是康熙的五公主,四阿哥的亲妹妹,论爵位要在我之上,而且一旦出嫁蒙古,只怕还要晋封,我哪里敢当得起她这样的大礼。 我们双双起身之后,我上前去亲切的挽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望着她笑道:“好标致的小女孩,听你哥哥说,今年十七岁了?” 温宪微微羞怯的点了点头,却又满怀心事的不说话了,我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内堂,她四下打量我的房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面全是好奇,要知道我这房间布置得跟她们这些姑娘家的闺房可不一样,比如我把细直的竹子用不同的颜料刷成一小圈小一圈,然后插在**白色的瓷瓶里面,或者是把风干了的花组合成新的形状贴在白璧墙上,还有闲来无事做的蛇形挂钩,用绢布包着挂上灯笼等等。 我见她大约是还没有跟我混熟,有些放不开,便让秋葵和康泽木先替我招呼她,我和四阿哥去院子里喝茶。 四阿哥之前就拜托过我,温宪这个妹妹原本是个活泼的,自从知道要被嫁去蒙古,就变成了现在这孤僻的样子,为了不在人前落人话柄,德妃只好终日以做针线嫁妆为由,把她关在宫里,可这样毕竟不是办法。 “原本去年就要嫁过去的,额娘实在是于心不忍,可又不能够违抗皇阿玛的命令,只好借着要给皇祖母侍疾的由头,把婚事拖到了现在,可这么着也不是办法,伊尔根觉罗氏那边,听说已经有闲言碎语传了出来。” 四阿哥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全然没了跟我开玩笑的劲,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面只剩下忧郁还有不舍,看得我心里都跟着揪了起来。 他望着我,说:“我想着你比温宪大不了几岁,又是从草原来的,还经了这么多事情,有些温宪不愿意对我和额娘说的,或许愿意对你说说,如果你可以替温宪开解开解,我必定感激不尽。” 原本严肃的话却在最后一句被我听出了嬉皮的味道,我凑近了脸冲他嘿嘿笑道:“你要怎么感激我呢?先说说看!” 四阿哥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急得苦笑起来:“亏了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我怎么会认识你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我笑得更加得意:“我虽然不敢说有绝对的办法,但我对她,肯定比你和德妃两个人说的话要管用,我在蒙古可是有好多旧部死党的,你不趁机为了妹妹巴结巴结我?” 四阿哥算是服了我了:“好好好,你说你说,你要怎么着我都答应还不成吗?” “以身相许吧!” 老天爷知道,我这话完全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而且我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表达从今以后我这里有什么修修补补的他要随叫随到,而且不管是脏活累活绝对不能够有怨言什么的。 看着四阿哥一脸惊讶意外的看着我,我知道是我自己嘴快了,连忙摆手说:“我的意思是……” “我答应你!” 我怔怔的望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外星人。大约是感觉到彼此之间正尴尬,他后头又补了一句:“只要你能让温宪开心一点,我什么都答应还不成吗?” 好吧!看在你对妹妹这么好的份上,我就做一回好人。 我轻轻敲了敲房门,得到里面准许之后又轻轻推开,见到温宪手里正拿着我闲来无事做的五彩小包,挺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 我示意秋葵和康泽木两人先出去,自己走到温宪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她手里的小玩意笑道:“你喜欢这个呀?” 温宪好奇的问我:“雅公主,这个是怎么玩的?” 跳房子她不会吗? 我心里开始同情这个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出过紫禁城,甚至连永和宫都没有出过几次的皇家公主,站起来笑着朝她伸手说:“姐姐带着你玩,包教包会!” 温宪开始有一丝犹豫,大约见我实在一脸真诚,便也爽快的脱掉花盆底,在房间里面跟我一起玩跳房子。 玩了一会就满头大汗了,我冲他诙谐一笑:“房间里面玩的一点都不过瘾,咱们把这个搬到院子里面去吧,正好现在日头西落,外面应该没那么晒了,你可愿意跟我去院子里跳?” 温宪的笑容瞬时转化成惊愕,一脸紧张道:“日头已经落下了吗?我得赶紧回去,不然额娘该着急了。” 126福有孕 温宪说着便匆匆打开门,喊来外面的跟班小宫女,替她匆匆穿好袜带鞋履,急急忙忙的就要出门。 四阿哥还在院里面喝茶,一边拨弄我那柄古琴,见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就迎了过来,他知道温宪心里担心的是什么,忙安慰道:“放心,四哥陪你一块回去,额娘若是怪罪,有四哥替你顶着。” 温宪这才平静了一点,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我,我忙上前笑着拉了她的手,说:“认得路了就常来玩,我这里还有好多刚刚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的东西,我还会唱好多歌,一定是你没有听过的。” 温宪的眼睛都亮了,兴奋的直点头,那神情天真得一尘不染,别说四阿哥,连我都有些舍不得了,像这样不落尘世的女孩子,就应该像是被当成夜明珠一样珍藏起来,把她一个人嫁到那遥远的边际,终究是太可怜了。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做这些的时候,四阿哥正一脸惊叹的望着我。 金敏跪在小佛堂前,已经有整整两个时辰了,一旁的嬷嬷苦劝着她不听,只好不断的问外头站着的小厮:“王爷回府了没?” 要知道福晋可是刚刚诊断出有了身孕的人,哪里能够经得住这样长时间的跪着?可福晋口口声声说是要为这个孩子祈福,还说是神仙给托的梦,如果不这样那腹中的孩子就会保不住,这话说出来了,谁还敢再劝? 大阿哥一回府,就听到福晋这么任性的消息,紧着眉头就往后院里来,果然看到她还在小佛堂里菩萨面前这样跪着,刻意压低心中的怒气,忍了忍,平静的踏了步子进去,站在金敏的背后说:“天色都晚了,有什么心愿明日再对菩萨说吧,菩萨能听得到。” 金敏仍旧闭着眼睛,不发一言,一旁的嬷嬷急了,忙跪下来劝道:“福晋,王爷在跟您说话呢,您好歹也要应一声呀!” 大阿哥一挥手,让嬷嬷出去,自己走到金敏的身边伸手要将她拉起来,金敏却似乎早有防备,瞪着眼睛要将他推开,他十分不解的怒道:“你这是怎么了?” 金敏用力的抽回了手,继续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要继续祷告,大阿哥腾的一声站起来,吩咐外头进来四五个嬷嬷,不由分说的把金敏架上了轿子,抬回后院。 “你们都放开我,我自己会走!”金敏在轿子里面挣扎着,几乎要哭了出来,大阿哥在后面跟着终究有些于心不忍,示意前面的人停轿,遣开众人自己走上前去。 金敏见了他,说不清是赌气还是怨恨似的别过脸去,望着一湖池水眼泪欲落。大阿哥走了过去,看她瘦弱的背影,因为长时间跪在地上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绕到他的面前,柔声说道:“听大夫说你又没胃口不肯吃饭,这么下去怎么行,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面的孩子,那才一个多月大。”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起孩子,金敏似乎要发狂起来,转身抓着大阿哥的脖子用力的掐着,她的指甲几乎都要掐进他的肉里面,可还是手下留情,只掐出了一丝血痕便住了手。 大阿哥一直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发泄,他知道她抓狂的是什么,那天醒来过后,看着地上一片狼藉,门打开着,外头的冷风不停灌入,才知道金敏已经跑了出去,忙披了衣服到院子里一看,她已经昏倒在地上,本就单薄的衣衫更是没有一处是干的,就此还高烧了好几天,几乎折腾了半个月才下得了床。 可随着身体日渐好转,又得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她被断出已经有一个月的脉相。大阿哥心头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算上时间,就应该是那夜结下的,明明两人是夫妻,名正言顺,却无比别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金敏怀上他的孩子他高兴不起来。如果可以,他的孩子可以出自府里任何一个格格甚至侍妾,只要不是金敏。 他正想着自己的烦恼,却没料到金敏比他更加激烈,他差点就忘记金敏是个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成婚两年多来,原来她一直都是委曲求全的在适应自己。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若心里实在委屈,不妨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一定会补偿你。还有……你若实在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答应。” 大阿哥知道这话太绝,对金敏也太不公平,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原本就没有感情的话说得含情脉脉,他做不到。 金敏果然痛不欲生,抱着膝盖慢慢的蹲了下来,泪如涌泉撕心裂肺,就像阮福晋和她那可怜的孩子去世时,她在床前哭灵时的那副摸样。 “你好好的哭一会,等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 大阿哥无奈,正准备离开,金敏突然回头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回头见到金敏苍白的脸上,满是眼泪的印痕,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我想要见雅公主,我只有这么一个请求。” 小雅,这个名字一直是府上的禁忌,从来没有人敢提起,就连大阿哥自己,也只是将这个名字连同那一段过去的刻骨铭心,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底,不敢随意翻动出来。 虽然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小雅在宫里的一举一动,知道她从慈宁宫迁去了倦勤斋,知道她一切安好,却就是不敢过去见她。 或许因为近乡情更怯,或许是因为见了怕相顾无言,总之,他即便在宫内漫步到倦勤斋的周围,始终也不敢踏过那一步,只是偶尔听到有古琴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琴声安详静谧,他便觉得心安。 “你想见她做什么?” 大阿哥本能的警惕起来,金敏怀了自己的孩子,却提出要去见小雅,她是打算去耀武扬威吗? 金敏光是看大阿哥的反应,便猜出来他心里的想法。哼,真是可笑,外头人口中称颂的直郡王只有在想着那个女人时,脸上才没有任何防备,任凭是谁,都能够直直的看到他心底里去。 “这个不用王爷担心,难道王爷肯定,我如今这个样子还能伤害得了雅公主吗?” 金敏说着话,眼泪又不争气的掉落下来,她连忙倔强的别过脸去不叫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从金敏怀孕之后的反应来看,她并不以为有这个孩子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情,反而,她的自尊心几乎随着那个孩子的到来而崩溃,她如今这样子,能够伤害到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她无力的重复着就是想要见雅公主的话,蜷缩在地上,一点都不顾身后站着好几个嬷嬷太监,也完全没有以往的王府福晋形象。 金敏的确是一个很好强的女人,也亏得她肯为了自己一直柔顺贤惠,把郡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而自己又给了她什么? “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你快点起来吧,已经快要入秋,地上凉。” 大阿哥弯腰朝她伸了伸手,她视若无睹,十分平静的自己站了起来,身后的嬷嬷连忙抬着轿子把她扶了上去,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阿哥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去,自从娶了金敏,这样的憾事似乎就已经无法避免,他突然觉得十分无力。只叹金敏虽然是个好女人,却爱了不该爱的人。 温宪偷偷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田里种菜。我和秋葵康泽木一起,把沿着湖边那一圈的肥沃地方圈了一片种菜的园子出来,青油油的蔬菜种下去,结出叶子来,丝毫不影响这湖边的美观,反而增添了一些人烟气息。 说温宪是偷偷来的,因为她连她四哥都没说就跑来了。 “其实自从我懂事起,额娘就跟我说过,以后我可能要被皇阿玛嫁到蒙古去。额娘是宫女出身,不比皇阿玛其他官宦世家出身的妃子,她们有娘家背景支持着,生下的公主也大多不用抚蒙。如果我嫁到蒙古可以换得妹妹留在额娘身边,替我承欢膝下,我也是愿意的。只是这一去路远迢迢,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喜欢我?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额娘和哥哥,还有弟弟妹妹,这一切我都无从知晓,便越想越觉得害怕。” 温宪躺在我的怀里,对我说出这些心事的时候,我由衷的喜欢上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她是那么美好那么善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一直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我想了想,笑着对她说着草原的天地是多么的广阔,有成群的牛羊,广袤的星河,最最热情的牧民,最最威武的汉子,和最能歌善舞的姑娘…… “我做梦都想要回到科尔沁,那可不比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在那里生活自由极了,烦闷的时候,你可以策马扬鞭,驰骋在天地之间,那感觉就像是跟风融为一体,你可以肆意的笑着叫着,没有人会在旁边提醒你要注意礼节,如果你累了,你可以很随意的躺在草丛里面,闻着青草的味道,看着天际白云,偶尔还有老鹰张翅翱翔,难道你不向往吗?” 126剩下几天的缘分 温宪的眼睛都亮了,她似乎第一次看到这四四方方以外的天地,成群的牛羊,无边的青草,神奇的月亮湖。 她拉着我的手,不停的让我给她讲草原上的趣事,缠着我讲完了篝火舞蹈,青稞酒,马奶茶,她还嫌不够。直到四阿哥笑着站在她的身后,来接她回去,她笑着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哥哥的袖子说:“真没想到草原这样有趣,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了。” 四阿哥宠溺的望着她笑道:“我一猜就知道你来了这,快上轿子吧!额娘在宫里都着急了。” 她才醒过神来,匆匆跟我告别,说明天还来找我,我笑着目送她,看她背影轻快活泼,这才是一个花季少女应该有的模样。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有办法。”四阿哥看我的眼神中明显多出了一丝赞赏。 我的目光黯淡下来,小声对他说:“你跟我进屋,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一脸疑惑,没有问什么便跟我进了内堂,关上门,我从木架子上拿出一个原木盒子,取出里面的一封信来递给他。他见我的样子有些凝重,忙接过来打开来看,越看眉头越蹙得紧。 那原本是一封写着蒙古文字的信,已经被我翻译成汉文,而学习汉语,是这些皇阿哥们从小必备的技能。 “写信的人是我姐姐,伊尔根觉罗汗王的侧妃,温宪即将要嫁的,是汗王的小王子扎伊特。” 四阿哥一口气把信从头看到尾,蹙着眉直摇头,说:“不可能!我派人打听过,扎伊特王子虽然谈不上有多么优秀,也是个安分守矩的人,绝对不可能像这信里面写的是个**无耻之徒。” 我沉默着不再说话,姐姐亲笔写的信看着一清二楚,我与姐姐虽然谈不上感情有多么深厚,但我相信她绝对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思来骗我。她和塔尔朵儿一样,都是最柔弱本分的女人。 现任的伊尔根觉罗汗王是谋反得位,抢了原本属于他哥哥的部落,牧民,牛羊。康熙对草原上的内斗都持默许态度,只要战火不缭绕进山海关,他通常都是两不相帮。 四阿哥语气软了下来,握着信纸的手都有些发抖,他似乎在做让步的说:“现任的汗王,真的这样糟糕吗?” 我徐徐道:“当年金敏兄妹被迫藏身科尔沁,就是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杀,而我的父汗为了不让烽烟蔓延到科尔沁,不惜把姐姐嫁到那里,而自从姐姐出嫁,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她在那里生活得幸福的话,一次都没有过。” 四阿哥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就会想得明白,那个伊尔根觉罗氏如果不是个手段残暴的人,又怎么会抢了哥哥的王位,还追杀族亲侄儿,逃亡到他乡一辈子不能回家。他的儿子从小受到这样的熏陶,又能有什么好的?不过是终日酒肉声色,混混度日的**公子罢了。 “我要去求皇阿玛,不能让温宪嫁到这样的地方去。” 四阿哥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我急忙拦住了他,提醒他冲动容易坏事:“如今连你都知道了,难道你会认为皇上不知道温宪即将要嫁的是这样的人?如果皇上真的知道,他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你现在跑去揭穿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四阿哥几乎失去理智,叫道:“可是温宪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站了起来,冷面看着他,说:“我也是父汗的亲生女儿,还是汗妃嫡出,可也被父汗扔在这紫禁城十年,还有我的两个姐姐,她们都同我一样的命运,被迫和亲,被迫去接受自己一无所知的命运,只因为这样才对我们的部落有力,对父汗的统治有力。我们离开家乡时没有人会问我们愿不愿意,因为他们会说这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是我们身为公主应尽的责任。” 四阿哥沉默起来,不再跟我争执,我知道他心里是完全认同我的,他也不需要我来点醒,只不过他还保有一丝正常年轻人该有的冲动和真实,这也是我愿意跟他掏心掏肺的原因。 “我不会告诉温宪,丈夫对于一个女人有多么重要,我会教给她没有男人也可以好好生活的方法,她会对那片神秘草原抱有最大的期待,她会勇敢面对自己的人生,而我的姐姐也会帮她。” 四阿哥看着我的眼中多了一层感激,他是个聪明的人,明白这样的安排也许就是最好的了。同时他大约也觉得十分内疚,如果自己有了能力,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好妹妹和额娘,让她们不用为前景担忧? 我不再像刚刚那样刚强,柔声对他说:“乐观一点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如果只能够接受现实,那就努力让自己好过一点。温宪这次要嫁的据说是老汗王最宠爱的王子,将来也既有可能会继承王位,温宪是大清公主,未来的汗王妃,有这样的身份,她自己再刚强一些,一般人也不会敢欺负她的。” 他垂着眼眸,走到我身前,用我几乎都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说道:“温宪未出阁的这段日子,就有劳你多多费心陪着,将来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我点了点头,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日子过得飞快,金秋过后,就是一年一度的颁金节了。颁金节是太宗皇太极废除女真,正式建立满洲的日子,在满人的心中甚至比新年还要重要,这象征着满族从此是一个统一的民族。 我心里却在高兴,只要熬过了颁金节,接下来就快到新年,就算是伊尔根觉罗氏来催婚,康熙也不至于要赶在年关嫁女儿,温宪的婚事基本上能够拖过去明年了。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我在田里种的好些瓜果都已经长成,虽然个头不大,样子也不怎么好看,拿在手里面却有沉甸甸的激动,吃在嘴里面也自然是甜的。 我正在地里翻着土,感觉到身后慢慢走来一个人,听那脚步像是个女人,我以为是温宪,便头也不回的笑着:“你自己找地方坐吧,我现在没有空闲招呼你,你若愿意,过来跟我帮帮忙也行。” 身后并没有什么动静,我觉得奇怪,便回头一看,原来是久不见面的金敏。 这时秋葵从里面奔了出来,大约也是从窗户中看到金敏来了,担心她对我不利,忙要出来保护我,挽着袖子档在我面前,气势汹汹。 金敏大约没有见到我一手泥巴的模样,怔怔的站着,陪在她身旁的是一个我从没见到过我小丫头。 我也慢慢站起来,笑着轻轻推开秋葵,对金敏说:“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金敏犹豫了一下,支开丫鬟,自己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我想单独跟你说说话,你方便吗?” 秋葵忙说:“福晋贵人事忙,恐怕我们不敢耽搁,还是请福晋回去吧!” 金敏却只看着我,我想了想,便叫秋葵先进屋,秋葵虽然不情愿,却不敢违逆我,便一步三回头的进屋去了。 “坐吧!”我指了指身边的石墩,她犹豫的看了眼,还是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我注意到她行动缓慢,又捂着肚子,眼中还有些忌讳在这个天气中有些冰凉的石墩,我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试探着问道:“几个月了?” 金敏一直低垂着眼眸,不肯看我,小声道:“四个多月了。” 我感觉我的心陡然跌落到谷底,我不明白她的来意,便不说话,只看着她。她自顾自的说:“原本颁金节爷是不让我入宫的,可我就是想要来见你,本想着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见到你之后,又一句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很不客气的道:“如果实在想不起来,那就下次再说吧,正好我这里也抹不开身,就不如……” 她忙道:“公主,是我对不起你。” 我望着她不说话,她又低下了头,说:“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想着只要能够恕罪,就算给你当牛做马也是愿意。”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一个微笑,却用无比冷漠的语气对她说:“福晋,你和郡王成亲已经两年多了,有孩子是再正常不过,你犯不着要愧疚,更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当然,如果你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得到我的祝福,那也是不可能。” 金敏急忙解释道:“公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我耐着性子看着她,她似乎有千般说不出的理由,我却已经没有了耐心,即便过去这么久,我心里的伤痛却没有办法抹平,我可以在人前维持起码的礼貌和体统,但我不是圣人,我没有办法去祝福抢走自己男人的女人。 她似乎鼓足勇气,终于对我说:“也许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报应,让我有了孩子,却保不住孩子,虽然王爷还有太医都极力让我安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却是知道的,我和这孩子的缘分,只怕就在这几天了。” 127是我对不起你 她说得那样平静,就像肚子里面的那个小生命跟她没有一点关系似得。虽然连我都听着有那么一点可惜,我想要表示一下关心,却忍住没有说出口,我还是不明白她的来意,只是静静的听着,听她要对我说出什么来。 “王爷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那晚他抱着我,喊的却是小雅,原来我不过是小雅的替身,他把我当成了小雅。” 我惊得下巴都快要掉落在地上了,金敏却还是一脸平静,我不怀疑大阿哥如今对我还可能存有感情,却很意外,这话是从金敏的嘴里说出来的。而且看她的神情,这该是让她一辈子都难堪的事情,为什么她要这样轻易的告诉我? 我突然想起宫斗剧中常有的桥段,她这样大着肚子冒险来找我,不会是想讹上我吧?在我这里搞的流了产,倒是可以趁机装可怜博同情,同时让大阿哥心里再了没有我。 我这邪恶的念头还没有完全起来,又听她说:“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抢了你的丈夫,拆散了你们的姻缘,我本就是罪有应得,可我还不知足,还想要做真正的福晋,去奢求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幸福,我实在是大错特错,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惩罚。”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感情激烈,十分能打动人。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心里替她着想,她一直视父汗为恩人,视大阿哥为天人,突然有一天,她得到一个既能够报恩又能够成全自己爱情的选择,换做是谁会无动于衷? 她说着还流下泪来,拿出娟子擦了擦泪水又用力说道:“阮福晋和她的孩子,是我设计陷害的。府里面的其他侍妾格格,也是我不准她们接近王爷的。我爱他,我想让他心里面有我,才说服自己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使用手段,他心里永远都没有我的位置,那么我绝对不会对可怜的阮福晋和幼子下手……” 她腿脚一软,生生的从石墩上跌坐下来,也有小声抽泣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我一下子慌了神,说不好是要去安慰她还是逃离她,我立刻站起来后退一步,用手捂着胸前怔怔的看着已经深深低下头的金敏,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面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她做的,那她这么辛苦跑过来告诉我做什么?我自问和她之间的交情,已经从她伤害到我开始,就彻底断裂了。 “你做的这些事情,大阿哥知道吗?” 我见她哭得实在伤心,这种伤心应该不是假装的,便按住心神试探着问道,起码能够打断她的一点点哀伤,可千万不能够让她在我这里出什么状况,不然我真的说不清楚了。 金敏使劲摇头:“我不敢告诉他,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原本我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可自从怀孕之后,我好多次梦见阮福晋带着她的孩子来找我索命啊,她说要带走我的孩子,我不肯给,她就说要带走王爷……公主,我心里实在害怕,我可以不要孩子,可以失去一切,但我不能够失去王爷,更不能够因为我而让王爷受到伤害。” 理智告诉我,她说的这一切都很不科学,世界上哪里有冤魂在梦里面索命这一说?可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才不怕鬼敲门,或许她说的阮福晋的事情,是真的。 “你来找我,是想我帮你做什么?” 我仍然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如今她对我来说,已经算不上是任何相关的人,即便是她哥哥沙尔斯站在我面前,求我帮她,我也未必就肯。 金敏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托着肚子十分委屈的缩在那里,声如蚊蝇:“金敏如今哪里还敢求公主,只是这些话金敏一个人憋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诉说,实在太难受了。” 我别过脸去:“你回去吧,你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到,你也没有来过这里。” 金敏哭得通红的眼睛看了看我,又郑重的给我磕了三个头,这才吃力的捧着肚子站起来,又福着说:“公主要好好保重,金敏拜别公主。” 我突然心里头揪得难受,看着她缓缓转过身去,背影寂寞萧索,就像这枯树上的黄叶,稍稍被威风一吹就要飘落似得。 我急忙跑回了屋,秋葵忙替我关严了门,我直奔到桌上要倒水来喝,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秋葵上前倒了杯水递在我手里,忙问我金敏都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不说话,脑袋里面还在回想金敏刚刚的摸样,突然我心叫不好,抓住秋葵忙道:“你想想办法,快点去帮我请大阿哥进来,金敏既然能够找到我这里,大阿哥也能很快找到我。” 秋葵脸上写满了疑惑,见我这样着急,便也不问,就跑着出去了。我如今虽然不愿意出门,也并不是就被软禁起来,我的两个丫头还是能够每天往返御膳房或者内务府给我领日常必备的东西,我还不能够算是与世隔绝。 几乎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在院子里面见到风尘仆仆的大阿哥,他一定是跑步来的。要知道在禁宫里跑步可是犯忌讳的,若是再运气不巧的遇上皇帝或者妃嫔,可是要被绊住了。 算起来我们也有两年多没有见面,我缓缓的推开门,一眼看到了院子里面迎风而立的他,鼻子一酸,都快要掉下泪来。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已经变成了物是人非。 我忍住心头的悲伤,慢慢朝他走去,微笑的叫了一声:“大阿哥。” 他点了点头,似乎想要朝我走来,又忍住了,我指了指石墩,笑着说:“坐吧,我这里简陋,你别嫌弃。” 秋葵和康泽木为我们奉上了茶水之后就退下了,我开门见山:“今日我找你过来,不是想要叙旧,而是你的福晋刚刚来找过我了。” 大阿哥原本泛着愁绪的面孔听到我这话,几乎急切的问:“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她费尽心思想要通过我来告诉你的是,她这一胎也许会保不住,而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我说不清楚大阿哥听到之后,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叫他过来,对他说出这些,并不就表示我愿意上金敏的当,或许我是想要看看,这两年多的时光,究竟有没有让他们之间产生感情?他的原配妻子究竟在他心里是怎样的地位? “小雅,我对不起你。” 沉默半晌之后,他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这个。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在他知道自己妻子保不住孩子,甚至失去求生*的时候,他居然第一个反应是要说对不起我。 我的泪水陡然忍不住的滑落下来,他心里还是在意我的!虽然时光在变,我们之间的感情却依旧没有变,在他心里,我的地位要远远胜过他的妻子和孩子。 我朝他伸出手去,他低着头没看到我,就在我的手快要握住他的手拿一刹那,他又说道:“以后,我会慢慢的忘了你,我会好好的对待金敏,她为我实在受了太多的苦,我也实在亏欠她太多。” 怎么会是这样?刚刚生出的柔情瞬间被打的支离破碎,原来他对我说对不起,是要从此之后,把我从他心中抹去? 我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也抬头见到了,却没有向以前一样伸手握住,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像隔着千山万水,距离那样遥远。 “你是认真的吗?” 我无言以对,除了反复的确认他说着话的真心,他低着头,用他的冷漠告诉我他的真心,或者是无奈,我陡然站了起来,我想要张口骂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是啊,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拜过天地的夫妻。丈夫要许诺对妻子好,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厚颜无耻的偏要去问一个理由和结果? 可是,我的等待又算什么?我们那么多年的相爱又算什么?我在这冷酷的紫禁城中唯一的牵挂又算什么? 我仰天大笑起来,眼泪随着我的笑声滑落,我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形象毫无美感可言,任何男人见到都不会怜惜,我愤怒的抓起桌上的瓷杯朝他砸了过去,用手指着院落的竹门,大喝道:“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滚!!” 他的眉梢被我砸得出了血角,血迹顺着流淌在他的眼睛,整个蒙住了视线,他没有伸手去抹,也没有眨眼,只是满眼忧伤的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在我不小心别过脸去之后,我听见他缓缓起身,对我说了声保重,便绝尘而去…… 我又病了,病情来势汹汹,让所有人都悴不及防。我眼中见到的是山河欲碎,多年的守望,换得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是的,我早该清醒,那些海誓山盟,不过是过眼云烟,是我自己太过执着,妄想去抓住那一丝丝心头的飘渺。 是我错了。 128趁早完婚 我终究还是上了她的当。 她悄悄的从我手中抢走了大阿哥,现在又偷走了他的心。 我刚刚已经抑制不住冲动,用瓷杯砸伤了大阿哥,如果我连最后一点理智都失去,把她对我说的那些话一股脑都说出来,那样的情况下,大阿哥只怕也会认为是我存心诬陷她吧? 这个狠毒的女人。 我将这些事情讲给了秋葵和康泽木听,她们比我还要愤怒,康泽木甚至说要潜入王府杀了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我此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我劝她说:“先不说你怎样出宫,即便叫你顺利潜入了王府,杀了金敏,你以为大阿哥就不追究了吗?到时候他只会把帐全部算在我头上,他这辈子都会怀念她,并且恨我。” 康泽木急道:“难道咱们就要这样忍气吞声的过?给那条丧家之犬欺负的毫无还手的地步?” 我静静说道:“她以前或许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她的身份早要比我们贵重得多。可人在做事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她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论不到我们去教训她,老天爷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咱们就等着看好了。” 这次病的急,恢复的也异常迅速,我原本以为至少要在病床上缠绵半个月以上,谁知道不过三天,就已经完全大好了。 这其中也许有四阿哥的功劳,他知道我生病了,自己没空过来,便让温宪来陪着,还三天两头的派人送来滋补的鹿茸,人参。连治咳嗽的川贝,琵琶叶这些细枝末节的都替我想到送来了。 有时候觉得我这借来的一生很辛苦,坎坷不断,风波不停。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这一生很幸福,至少爱过恨过,轰轰烈烈。 但轰烈终究不是常态,无法持久,绚烂过后,要用更长的时光去弥补,就如同我和大阿哥之间短暂的爱情。 温宪天真的问着我:“雅姐姐,我原以为你是个洒脱的人,可也看着你为情所困,为情所苦,难道我们生活在世间,就永远都逃不脱一个情字吗?” 我轻轻的替温宪梳头,再过几天,她就要远嫁异乡。伊尔根觉罗汗王亲自带着世子来京迎娶,康熙终于松口,让温宪在年前出嫁。 我悄悄问过四阿哥,他淡淡的说:“今年冬天草原上的一场大雪,冻死了好多牛羊,伊尔根觉罗这是想要通过这门婚事,让朝廷给他们带去可以过冬的食物和棉被呢。” “可怜的温宪,就这样被当做筹码。”我唏嘘道。 四阿哥却反过来劝我:“我见过那个小王子,长得虽然算不得好看,却也不恶心。我叮嘱过他,要好好善待温宪,否则便对他不客气。温宪如今对他们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救命恩人,只希望他们看在这点上,将来能够对温宪好一点。” 是啊,也许这样的出嫁,是最好的方式了。 温宪见我不回答她,急得坐在凳子上面扭来扭去的,她如今的心态可比以往好多了,也不那么害怕和亲,听说扎伊特和她也见过面,那小子对她很殷勤呢。 我笑着答道:“一个情字,对于有情人是修罗地狱,是万劫不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踪,一往而殆。红颜薄命,皆因多情,与其薄命,不如薄情。” 温宪转过来看我:“姐姐,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说的呀!” 我抚摸着她俏丽还带有稚气的脸颊,心疼她的不谙世事,也珍惜她的天真,但我必须要残忍的提醒她:“姐姐以前告诉过你,这世间有最美的风景,但你要看透阳光背后的阴暗。凡是美好的表象中,必定有丑恶相随,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简简单单。以后你就要一个人了,阿玛额娘四哥,再也不可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若非必要,不要爱上任何人,包括你的丈夫,知道吗?” 温宪看着我的双眼中有一丝惊怖,匆匆让我疏好头,便起身告退了。四阿哥闻讯过来问我,我淡淡答道:“她总要独自走完这一生的,越早看透,对她越好,难道你能够保护她一辈子么?” 四阿哥一脸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瞪大眼睛看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宪出嫁的这一天,我盛装出席,搬进倦勤斋之后还是头一次出门,我看着温宪在乾清门外拜别康熙,德妃,还有一众后宫嫔妃。皇太后仍然缠绵病榻,所以不能出席,只派了身边的贴身嬷嬷来送。 我站在人群中间,望着温宪,她也看到了我,含泪朝我招手,我往前走了走,目送她踏上车轿,直到眼前那一抹大红完全被车帘吞没,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看不到这个女孩了。 有人悄悄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有一刹那的恍惚,终于列出笑容,朝四阿哥笑了笑,说了声我没事。 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忧伤的身影,正直直的看着我们,我放眼看了过去,是大阿哥。奇怪的是他没有带着金敏一起来,温宪抚蒙,康熙十分重视,基本上京城各大王府嫡福晋和侧福晋都进宫相送,独独没有她。 他站了一会,缓缓朝我们走来,先是对四阿哥笑了笑,说:“五妹天真可爱,又聪明美丽,想必扎伊特王子一定会好好待她。” 四阿哥也勉强一笑,说:“多谢大哥牵挂,只是怎么没见到大嫂?” 大阿哥垂下眼眸,顿了顿,说:“你大嫂她病了,所以不能前来,她让我代她来送温宪。” 四阿哥“哦”了一声,说了句原来如此,两人又客套寒暄了半句,不知道怎么,我听说金敏病了,心里竟然有种不安的感觉,难道是…… 我笑着屈膝道:“两位阿哥,我感觉有些疲劳,先回去了。” 四阿哥忙说要送我,我摆摆手道不用了,最后看了一眼大阿哥,他却已经不再看我,我只好失望的走开了。 我的猜测没有错,过了十来天,金敏流产的消息真的传到宫廷了,说正好是温宪出嫁前后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因怕冲到了温宪,便隐瞒着没有上报。 惠妃自然是十分失望的,这是大阿哥和嫡福晋的第一个孩子,但也没有说什么,赏赐了东西下去安抚,也便过去了。 康泽木冷笑道:“可不就是报应!真是大快人心!” 我却难过起来,往后大阿哥一定会更加疼惜她,他的心里,大概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去寿康宫给皇太后问安的时候,遇见了久违露面的太子,他全身上下晒的黝黑,我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还是他先开口叫的我。 我笑着迎了上去,上下打量着他说:“你这一趟走了两年多了,收获不少吧!” 他也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看得我直想起了非洲大陆的人民。他说:“虽然是在京城附近,通州,昌平,基本上都给我走了一个遍,我几次请旨要回来,都被皇阿玛档了回去,这次回来了,我可就不走了。” 我嗔道:“瞎说,你还能够逆皇上不成?” 我两一边并排走,一边说着话,他给我讲这一路的奇闻趣事,其实在我听来都不怎么特别,但我还是很捧场的一会惊讶一会发笑。虽然在外面历练了两年,可总感觉太子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四下无人,他停了脚步,神秘对我说:“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这会只怕已经送到倦勤斋去了,听说你搬了宫院,我原本还担着心,但见你过得还不错,就知道你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过得不错,这会子才想着我来,怎么这两年多都没听到个信?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呢。” 太子急了,抓住我的胳膊就说:“我要是不好好用心办差,不做出点成绩来,将来向皇阿玛请旨赐婚,他能答应吗?” 我听得云里雾里,又见他说:“我不得已都娶了两个侧福晋了,可嫡福晋的位置还空着,你还不明白吗?” 我眨了眨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他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的,直推开他捂着肚子,后来实在是支撑不住,干脆蹲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绿,我的笑还是不停。 他真的生气了,也不顾左右两旁慌忙回避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上前抓起我的胳膊就急道:“难道你心里还想着他?他都成亲两年了,可曾想过你?” 我摇摇头,说:“我心里没有任何人,现在只有我自己。” 他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你能这样想,也不枉费我这两年来一直想着你。眼看着皇祖母怕是要撑不过去,万一真的到了那天,就又多了三年的孝,我这就跟皇阿玛请了旨意,让我们趁早完婚。” 129都被叫去了乾清宫 我笑着看他一脸认真的神情,说:“可我如今已经是徐娘半老,青春不在,怎么能够资格当你的太子妃?” 他见我神色平缓,也笑道:“若你都没有资格,只怕天下再也没有人有资格。”他握紧我的手,十分深情的凝望我:“要不是出去走了一趟,我原来不知道这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多人会拥立我这个太子。皇阿玛英明神武,膝下阿哥众多,而我又早早的没了额娘,面对阿玛越来越多的宠妃还有小阿哥,我心里确实是没有底气。可如今不同,我得到广大士大夫的支持,他们认同我正统嫡出的身份,也认为只有我才有资格继承这大清江山,小雅,我不再胆怯害怕了,我可以给你一个美好灿烂的未来!” 我读到了他狂热的眸子里面的真诚,心里也确实感动,这么多年了,难为他对我还抱有这一份真诚。我身处的这个时代没有网络通讯,书信来往也显得十分金贵,太子在任上如果想要好好办差,刻意的图表现,忍着不写一封信回来给我,就是为了能够有一天有机会给我一个未来。 “那你让我想一想吧。”我低声说道,然后就听到一阵盖顶的狂笑,笑道远处的人都好奇的扭过脸看我们这边怎么回事。 我惊道:“你疯掉啦,这可是寿康宫,再说皇太后还病着呢,你就不怕被人告了?” 他才反应过来,歉笑道:“我一时忘了形,竟然忘记皇祖母了。小雅,你知道我等你这个回答等得实在太久了。” 分别之后,我对她们两个说了太子求婚,她们均是不约而同的拍手叫好。一个说:“主子若成了太子妃,便正是给了大阿哥和他福晋最好的反击呢!”另一个附和着:“可不就是,不过话说回来,主子如今这年纪,确实应该着急嫁人了,听说叶赫的东哥公主九次出嫁,最终才得配良人,我虽然没缘分见到那位传奇的公主,可我们主子所经历的苦难绝不少于她,主子的德行也必定不输给她,也该像她一样,最终获得幸福才是!” 我左右看了看她们两个,颓废道:“不是我没准备好嫁人,我是没准备好要嫁给太子,你们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做哥们,我跟他之间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可能,而且他和大阿哥以前的感情那么好,还一直替大阿哥照顾我,我如果嫁了他,将来朝夕相对,大阿哥的影子势必会笼罩在我们的心头,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秋葵急了,推着我说:“主子,您可千万不能够糊里糊涂,把这大好的机会白白浪费掉了,难得太子还对您有情,你在这里无人问津,若是成了太子妃那该多么吐气扬眉,这可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呢。” 我又低下头来,无言以对,康泽木见秋葵说的激烈,忙把她给拉了出去,两人不知道在窗下嘀咕什么。我知道秋葵是在为我考虑,而不是顾及她自己的荣华,可正如我所顾忌的,我的确没有做好准备,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我确实被太子的诚意感动着。 我考虑了整整一夜,想着的全是从小到大,跟太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见面,他像一个小领导一样的指挥众位小阿哥完抽陀螺,而后跟我讨论在城楼上看到的世界会有多么宽广。 我好像每想起他,就会想起大阿哥,虽然我极力要去想我们之间存不存在完全没有大阿哥在的快乐时光,仔细想来,好像又没有。 快到天亮的时候,我才从床上振奋的坐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爱上他,但我要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我选择接受。 自私一点的说,我和太子虽然没有海誓山盟的浪漫,也没有背信弃义的失望,而且他上面也没有一个胡搅蛮缠的母亲,跟他生活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锐利的矛盾,这就是幸福的基础。 而且我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待我的,因为他爱我。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秋葵和康泽木的时候,她们两个似乎比我还要高兴,纷纷对我行礼祝福,我说:“那你们两个就去一趟毓庆宫,替我给太子回话吧!” 她们两个不约而同的说:“这样的消息主子应该亲自过去答复太子,不能够假奴婢之口。” 我对着镜子看了看,眼下一片乌青,便对她们说明天再去吧,今天没有精神。秋葵却把我按在梳妆台上,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说:“主子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定把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只好静静坐着,由她们两个替我张罗。 她们还真能折腾,把我最最鲜艳的衣服从箱底翻了出来,鹅黄色的薄缎子披在身上,也不怕我会冷,这可是初冬的天气呀! “主子怀里抱一个手炉,外头披上一件大氅就不会感觉冷了,再说左右还有奴婢相随,奴婢会带上一件衣服的。” 我苦笑,这是要去相亲的节奏吗? 她们两个架着我,胆战心惊的来到毓庆宫外,一问守门的太监,说太子不在,我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笑着看她们两人,说:“你们看,这可不能怪我了吧!” 秋葵还不死心,塞给那小太监一个荷包问道:“烦请公公告知,太子爷去了哪里?” 那小太监一脸苦相,大约是怕说了挨批,他对面的太监似乎认得我,主动跑来哈腰说:“公主,我们太子爷是被皇上叫到乾清宫去了。” 我点了点头,准备跟她们离开,秋葵又趁机给那个太监塞了荷包,问:“那公公可知道太子爷啥时候回来?” 太丢人了!我一把拉过她,眼神阻止着。如果我等下跟太子说了要嫁给他,他一高兴,说不定就有人告诉他我们在这门口闹的笑话,让他知道原来我这样着急,还不得得意死? 我们从毓庆宫离开,就遇见大阿哥行色匆匆的从面前经过,我心里突突的跳着,直想着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遇见他。 谁知道他根本没有看见我们,一个劲的埋头往前走,我站定在那里,看了看他正是去乾清宫的方向,身后还跟着两个文臣模样的人,都是一个表情,直觉告诉我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还在乾清宫没出来,大阿哥又要进去了吗? “反正也已经出来了,要不我们去趟阿哥所,问问四阿哥,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她们以为我是在担心太子,也欣然愿意同我前去,结果我们来到阿哥所,四阿哥院子里面的太监却说四阿哥也被皇上召去了乾清宫。 这下子热闹了,所有人都被康熙叫去了,难不成康大大知道我来找他的儿子们,不想让我见到,所以提前都藏起来了吗? 带着郁闷的心情我回到了倦勤斋,先是没想什么,盖上被子蒙头补眠,等到傍晚的时候听秋葵说四阿哥来过一趟,听说我在睡觉就没有让叫醒我,还说晚上会再过来。 “难为他跑两趟,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话到一半,我突然紧张起来,难道真的有事发生? 我让秋葵去阿哥所请四阿哥过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到他们顶着星星出现在我的院子里面,我迎了上去,问为什么大阿哥和太子今天都去了乾清宫? 他看着我答:“今日皇阿玛在乾清宫震怒,要不是大臣们阻止,几乎要把大哥和太子一同关进宗人府。” 我忙问为什么?他告诉我,大哥和太子借了户部好多银子,再加上他们各自的裙带关系,名下门人,还有部分朝中大臣,几乎一起把国库都给搬空了。 “户部亏空的事情被捅了出来,两个负责核算账本的侍郎当时就留书上吊了,皇阿玛发了雷霆之怒,我猜想,他倒不是只为了这亏空的几百万两银子,皇阿玛一向对臣子大方,而对自己节省,要不然也不会准许朝臣向国库支借银子。让他震怒的是,户部两个侍郎为了保护他们的主子,竟然把所有罪责全都拦在身上,试图弄出个死无对证,这不得不让人提防啊!” 我懂四阿哥的意思,依稀也好像记得历史上的确有这么一件事情,康熙年间户部亏空牵连了好多官员,好多人因为还不上钱上吊自杀。 “可是大阿哥和太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他们的门人官员,一起借出了这么多银子,还有人为了保护他们上吊自尽,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势力?” 四阿哥定定的看着我,哀叹了一声,说:“原来你也不知道,我原本还想着你跟大哥和太子相熟,或许你可以替我劝劝他们,不要企图瞒天过海,跟皇阿玛作对,无异于引火*啊!” 替他去做说客?我想起了今天他也被叫去了乾清宫,马上问道:“难道负责盘查户部银钱亏空的人,皇上指派了你?” 130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无奈的点点头,我急道:“听你刚刚说的,这件事情的已经盘根错节,牵扯的人那么多,你一个人怎么要去跟他们对抗?就算皇上给了你权利,可你功成身退的那天,也就是你众叛亲离的时候呀!” 四阿哥赞赏的看着我,微笑着又点了点头,原来他早就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要往这坑里面跳? 他似乎看出了我心里想的什么,傲然笑道:“皇阿玛抚育了我二十多年,能够为国尽忠,为他老人家尽点心力,我实在求之不得,我个人安危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小伙子不错,难怪老爷子日后要传位给你,你觉悟很高呀! 我想了想又说:“外面的官员也就算了,你现在要面对的是你的两个哥哥,你怎么保证他们会听你的,乖乖把钱还回来呢?” 他冲我一笑,说:“这个就要请你帮忙了。” 我哑然,你们欠债的还钱的,为什么要把我拉下水呀!但我还是答应要试一试,这件事情关系着的都是我的老熟人,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那些账目,我真的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那些被借出去的银子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呢。 而且,从账本上面的时间来看,早在十年前,大阿哥和太子就有门人在朝廷里面暗中活动了,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在暗中较量要争出一个胜负。 那个时候,可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呢,我想起我刚刚进宫,看到大阿哥和太子的眼神里面还都是清澈见底的,突然有些感慨起来。 “你可愿意帮我?”四阿哥望着我问道。 我托着下巴,头一动一动的说着话:“我不是不愿意帮忙,是我根本就无从帮起,他们之间的较量并不是因我而起,也绝对不会因为我而结束,他们看中的是另外一件东西,我只不过是他们相争的理由,和胜利之后的附属品。” “是皇位。” 四阿哥淡淡的说着,我警觉的坐直四处乱扭脖子,确定四处没人听着,才用一种“你不要命”的眼光看着他,说:“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他笑了笑,给我倒了杯水递给我压惊,说:“做的人都不怕,我才不过一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怕什么?” 我想想也对,又趴回桌上,说真的,如果这件事情早两年发生,我现在也不会这样安逸的坐着,一定急成什么似得。时间,真的能够冲淡一切感情。 又或者我早已经知道结局,和这件事情必然要发生的过程,所以会这样平淡的面对。 “你是对的,我会想办法先去替你劝劝,不过我真的没有把握他们会听我的,你也知道我如今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他们身边水灵灵的姑娘那么多,就是想用美人计,我也使不上力呀!” 我在说啥?一时嘴快,我连忙捂住了鼻口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几乎要笑得跳起来,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一脸疲惫的样子,这会子就容光焕发了? “你放心,你在我心中可永远都是最漂亮最动人的小公主呢!” 鬼都能够听出来这话是在噎我,我气坏了,拿起桌上的书就朝他扔了过去,被他一把接住,又稳稳的放下了,我忙起身四处找东西,却发现他已经蹿出了屋子,在院子里面大声喊着:“这件事情就烦劳公主多费心了!” 然后就走了。 他走了是安逸了,我又陷入了无尽的矛盾之中。我明白四阿哥的意思,他是不忍心因为这些事情闹得父子失和,所以才让我出面好好劝劝,可我跟大阿哥如今的关系,连话都说不上,又怎么能去劝?而太子,自从四年前被康熙厌恶,几乎自暴自弃,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他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一心朝着皇位迈进,这么辛苦才得到的,他会这样轻易放手吗? 秋葵在一旁嘟哝着:“好不容易瞅着主子可以嫁给太子做正妃,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又犯了事,前途还不知道呢,难道主子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还没开始享福就又要陪太子受苦?” 康泽木看了我一眼,示意秋葵要含蓄一点,别说的那么大声。我也奇怪,秋葵这丫头最近太沉不住气了,也可能是我太纵容她们的缘故,都搬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哪里还忍心摆主子架子,可好像这样一来,她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要把我给嫁出去,我有那么让人操心吗? 我清了清嗓子,她们两个立刻都看了过来,我笑着说:“我一开始就知道太子会倒霉呀,所以这也算不得是打击。” 算上时间,太子最多还有十年就会被康熙给废掉,而那个时候必定不是矛盾的开始,而是爆发和结束,所以从现在来说,康熙和太子的较量应该只是开始,未来一定还会有很多风波暗涌。 “主子你一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呢?”她们两个异口同声。 我也没法解释,这件事情几乎就是命中注定的,人力又岂能够胜得过天?我倒是想要阻止呀,可我够资格吗? 秋葵像是醒悟过来,忙道:“主子,你既然一早知道太子就要倒霉,那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你有没有跟他表明心迹呀?” 我心里觉得好笑,我一向都是随心而至,万事都凭感觉。没错,我是知道大阿哥将来会被抄家幽禁,太子会被废黜罢免,可这又怎么样?我当时就是喜欢上了,想要跟他在一起,即便只有十几年的幸福快乐,也就够了。人生那么短暂,为什么要用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来束缚现在的自己? 我存心想要逗一逗这个为我操碎了心的丫头,我一脸苦相的说:“我也不想答应的呀,可你天天逼着我,在我耳朵跟前嗡啊嗡啊,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秋葵被我噎住,脸红通通的低下头,像是在检讨自己的过失,我心里一阵欧耶,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听她啰嗦了。 可我真的只想活在当下吗?如果我和相爱的人相知相守,一起去面对那已经既定的厄运时,我会奋力抗争,还是坦然面对? 我不知道,因为我现在没有了爱的人。 我受四阿哥的托付,过了几天,就来到毓庆宫想要劝说太子,太子见到是我,满脸愁绪的眼中挤出一丝笑容。 我笑着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怎么,被老爷子骂得很惨呀?” 太子噗嗤一声,把我拉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刻意挪了挪,这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宫女呢,我也不想叫人说闲话,虽然我已经叫人说了好多好多闲话了。 “你都知道了?四弟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没有很白痴的问你怎么知道的?在这宫里住着的人人都是精,只要留点心眼,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门清,哪里像我这样单纯? 我看着太子面前的茶杯已经喝了一半,殷勤的站起身来给他斟满,笑着举到他的面前,说:“不瞒你说,你四弟托我来劝劝你,要是手头还宽裕的话,就带头把银子还回去吧!你是太子,你如果开了个好头,他也不怕下面的人会赖账了。” 太子呵呵一声,接过我捧来的茶,一口喝下,却闭了眼睛,头朝后仰不说话。我急了,伸手推推他,他睁开眼睛望着我笑了笑,说:“那件事情你还没有回复我呢。” 我一下子没了底气,重新坐下来嘟哝着什么事呀!他哈哈一笑,说:“我也没有料到眼下出了件这事,先处理完了这个再说吧!” 我想了想,正色道:“太子,我觉得四阿哥说的对,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应该把钱还回去,那可是国家的,是老百姓的,眼下不说朝廷还在打仗,银子像流水一样的滑走,就算没有仗打,平时遇到个旱灾水涝的,百姓也要靠银子支撑过去的对不?” 他满不在乎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些事情你不懂,你也别跟着瞎起哄,快回去吧。” 我一下子沉默了,直直的看着他,现在他的样子颓废极了,完全就像一个不知道甘来辛苦的富二代!我觉得我刚刚的话已经说得够客气的了,我还没有说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事情,这个时代不像我们现代那么富有,有袁隆平爷爷的杂交水稻支持着,吃喝不愁,在这里贪官污吏从百姓嘴里面扒出来的那点点银子,可是要养活一家老小的活命钱! 我腾一下的站起来,径直往外头走,却发现他没有起身过来追我,便赌气回头指着他说:“你这样子将来肯定是要后悔的!” 他还是照原样看着我,像是听不懂我话里面的意思,我气极了,呼呼的往外走。 冷风迎面吹过,我发热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刚刚我的话虽然着急,却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太子在历史上的名声可是不好,贪污受贿,卖官鬻爵这些还只是小事,更过分的是他私纳庶母,举兵谋反…… 应该不会是真的,我认识他十年,他不是这样的人! 131让她也来烧柱香吧 回到倦勤斋,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一进屋我就招呼秋葵和康泽木一起过来,翻箱倒柜的问我们还有多少值钱的东西。过去十年每月内务府发的例银在迁宫的时候大多送给了原来慈宁宫的太监宫女,再加上我平时赏人花钱大方,这下子竟然找不出多少钱来。 她们两个人好奇的问我突然找银子做什么,我却自己念念有词的算着:“一年三百两的份例,就这还是当年孝庄太皇太后特意恩准,比着和硕公主的例子给的月例银子,入宫十年,扒去那年偷跑出宫的大半年不算,统共九年多,领了三千两多一点点,现在还剩在手里面的不到五百两,连还太子欠的一个零头都不够呀!” “主子,您还真的想要替太子还钱呀?这可不是日常吃用那么简单,您就是攒一辈子也是还不上呀!” 秋葵这小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正因为心里明白这才着急呢! “那你有没有能生出钱的办法,越快越好的那种!” 她果然马上就不说话了,倒是康泽木在一旁认真的算着:“要是咱们不离开慈宁宫,那倒是还能够凑凑齐,老祖宗可是留下来不少宝贝呢,真是可惜,迁宫的时候全让内务府封去了,一件都没带出来,早知道当初留个心眼就好了,咱们自己拿着,总好过便宜那群奴才。” 这话倒是点醒我了,那天我亲眼瞧着内务府那些人点完了宝贝之后,大多尽数就地锁进了库房,而慈宁宫里的库房分布,我和这两个丫头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我赶紧道:“你们两个今天夜里赶紧好好休息,明天夜里子时一过,就跟我一起换上夜行衣,咱们去偷慈宁宫里的宝贝!” 她们几乎要以为我疯掉了,我也不解释了,我知道康泽木是一定会跟着我一道去偷的,至于秋葵,她胆子小,在一旁给我们放风也是可以的。 谁知道我决定之后,她们两个谁都没再啰嗦,二话不说的照我的吩咐去做了。 第二天夜里,我们穿过永康左门,很顺利的来到长信广场,又很顺利的穿过了长信门,进入慈宁门。我在这里面住了十来年,连这地上有几块地砖我都一清二楚,故地重游还是有一点点兴奋的,尤其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回来。 哪知道刚踏进慈宁宫前院的小广场,远远的才看见慈宁宫的鎏金牌匾,还没走进,就呼啦啦的冒出一队御林军提着灯笼把我们三个圈圈围住了。 要知道我们现在全都穿着夜行衣,还蒙着脸,我真担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当做刺客给杀掉了,慌忙扯下蒙面巾就举手投降。秋葵和康泽木也赶紧学着我的样子,那些侍卫总算是没有再逼近了。 我看见一过明晃晃的袍子出现在人群中,在夜色中十分明显,侍卫们十分齐整的让出了两条道路,让康熙从中穿过。他走到我的面前,含着怒意,我心里嘎达一声,他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慈宁宫? 他好像也发现了穿着夜行衣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人居然是我,正要上前来盘问,谁知道还没有走进,便见到张德胜急急忙忙的穿过人群跪在康熙面前,几乎用泣音说道:“叩请皇上移驾寿康宫!” 我突然心头生出不祥的预感,再望了望寿康宫的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真该死,刚刚潜入进来的时候居然只看到慈宁宫一派死静,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异常。 难道是皇太后她…… 康熙盯着我狠狠的看了一眼,没来得及问话,就抽身赶了过去,然后我们三个就被侍卫团团围着,就地坐了下来。我本来还想拉张德胜来问一个究竟,谁知道这厮根本就没看到我,我怕节外生枝,也就算了。 我的猜测没有错,久缠绵病榻的皇太后,真的在今夜陡然薨逝。哭声震天,举国悲切,整个紫禁城全笼罩在一片白帆之中。 我们三个被暂时关押在慈宁宫的下人房,现在外面乱的很,也暂时没有人来盘问我们,就算现在有人来问也问不出什么,因为我心乱如麻,根本不会回答了。 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皇太后了,心里有点难受,那也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家,虽然我跟她没有什么感情。 差不多天快要亮的时候,才有人来叫我出去,康泽木也一同起身想要陪着我,被来人用力推在地上,我对那个人的无礼感到十分不满:“你干嘛无故打人?” 那人说:“皇上只传了公主一人,其余人仍在这里候着。” 我没话说,只好跟着他出了偏院。这时我才看到外面的日头已经很高了,刺得我眼睛直睁不开。下人房真是常年都不见阳光,生活得太苦了,看来当初走的时候给他们钱是对的。 康熙黄袍子外面加了一件纯白的孝服,正冷眼看着我,我被身后的人一推,直直的跪在他面前。他让我抬起头来,我便抬头看他,他问我:“为什么要夜闯慈宁宫?” 我又低下头不说话,只听得他沉着声音又问了一遍,我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了,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皇上,我不说是因为不想对皇上撒谎,我只能告诉您,我这么做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望皇上只追究我一个人,放了我的两个婢女吧!” 他冷笑:“想不到你还这么有义气,想要牺牲自己,成全两个丫头?” 我正判断着他这话里面的语气能释放她们两个人的几率有多大,他又开口了:“朕不想再功夫跟你耗下去,你要不说实话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我就忙磕头道:“皇上您就放过太子吧,他实在没钱还了,您那么有钱,把大内库房里面的钱随便拿一点出来就够还的了。” 然后我就发现我够傻的了,换做是现代,有钱的爹妈面对富二代儿子的信用卡巨额欠款单,想要替他还钱还要先家法伺候呢,何况是康熙和太子? 可现在这样的气氛下,我实在跟什么废太子,什么谋反篡位这些阴谋扯上干系,在我看来这就是信用卡欠款那么简单,谁让他老子一开始没事干跟他那么大的信用额度? “看不出来,你跟太子的感情也很好啊?” 我没听出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只是低着头不语,又听康熙道:“有时候,朕真恨不得杀了你!” 我背后被吓出一身冷汗,惊觉的抬头看他,然后才发现我已经被吓得没有力气跪了,几乎只瘫坐在地上,看着康熙的怒容,时隔多年我再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与死亡竟然有着这么近的距离。 “皇上……” 我想要求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听听他是否要给我一个理由。 终于,在一阵可怖的窒息之中,他丢下我扬长而去,我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很仔细的想着我刚刚的哪一句话说错了,发现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说什么话,我断定是康熙对我有了成见。 也是,我父汗利用我来离间他们父子而被识破,按道理他根本就没有留我活下来的理由,而我却平安无事的在宫中又过了三年,直到如今皇太后都薨逝了,康熙与科尔沁的最后一层姻亲和顾虑也断了,那我的命运也更加风雨飘摇。 我被重新带了下去,去没有被继续关在慈宁宫下人房,而是被押送回了倦勤斋。连秋葵和康泽木都被送了回来,一切似乎完好如初了。 很快我就发现,倦勤斋周围多了好多侍卫把守,与其说为我把守,倒不如说是在监视我的,而且皇太后的丧事也不让我去参加,一时之间,这里几乎密得透不过风。 这天是皇太后的头七,我打算在倦勤斋为她供上香油烛台,做一个简陋的路祭给她,却听到外头一阵动静,忙带了她们两人跑到门口一看,原来是四阿哥跟门口的侍卫起了冲突。 我忙奔到院门口,却见到他一左一右的,狠狠抽了两个侍卫大嘴巴子,一面怒喝道:“叫你们这群兔崽子也好好认识一下你四爷!” 我几乎要拍手叫好,要知道这七天门口这群侍卫没少难为我们。我忙上前帮着骂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还不快给四爷让道!” 说着话,面前真的被让开了一条路来,四阿哥器宇轩昂的走进来,拉着我的手就往外头跩。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迷茫的望着他,就被他半拖着走了。 不是要进屋告诉我情况的么? 很快,我就看到了寿康宫的鎏金招牌,招牌上面还挂着白布。从门前开始就密密麻麻的跪了好多人,看着都像是有身份的内外命妇,我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了脸色苍白的金敏。 大约是流产的缘故,她的面色没有以往那么水灵了,尤其是在一身孝服的包裹下,更显得憔悴。她大约也看到了我,很显然整个身子微微一震,似乎想要往后寻找依靠。 我白了她一眼,没有理会,便径直随着四阿哥步入内堂。康熙也穿着孝服,背着我们站着,听到动静这才缓缓转过神来,见到我们,眉心又是一阵颤动。 四阿哥径直跪在他面前,说:“皇阿玛,皇祖母终究是雅公主的姑妈,求您看在皇祖母的份上,让她也来烧柱香吧?”(.. ) 132朕今日就杀了你 康熙不说话,但脸煞白,尤其是跟那撮浓黑胡子的对比下,白得更十分吓人。我轻轻拉了拉四阿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四阿哥却不听,甩开了我的手,样子有些激动:“皇阿玛,小雅在紫禁城里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在宫中十年,您一直对她不管不顾,难道连她姑妈去世,前来上一炷香都不能够吗?” 康熙身边同样穿着麻衣孝服的德妃听了,大惊失色,不等康熙说话,便走两步站在四阿哥前面急道:“不得对皇上无礼,还不快点退下!” 说完她乞求似得看了我一眼,我也连忙在四阿哥身旁一同跪下,给康熙磕头道:“皇上息怒,四阿哥他是无心的,我这就退下。” 一面偷偷掐四阿哥的胳膊,他能够这样为我出头我真的很感动,也明白他为了我能够在灵前烧柱香的目的。同样来自科尔沁大草原,同样是博尔济吉特氏,皇太后去世,连宫里毫无身份的阿猫阿狗都能来上香磕头,我却不能,今后我还怎么能够抬起头来? 可我真的不在乎这些,我能够隐居避世,并不是我真的就被囚禁,而是我实在不屑于跟这里的人打交道,除了我在乎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对我的看法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康熙冷笑,望着我道:“给你出头的人还真是多呢,先是有大阿哥,再是太子,现在连四阿哥也站了出来,今后朕的阿哥们怕都是要为你马首是瞻了吧?” 我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见到德妃也跟着跪了下来,拉着康熙的袍子求道:“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日后定会好好约束四阿哥,求皇上原谅他的无心之过吧!” 康熙冷冷看着德妃,因是大孝期间,德妃周身上下没有一点颜色,原本无暇的玉面,许是因为伤心,竟多了一丝老态。康熙冷冷道:“你管教无方?四阿哥自小就在阿哥所长大,没在你身边待过几天,你这是在怪朕管教无方吗?” 德妃怎么当得起康熙这样指责,一时之间竟然怔在那里,张了张嘴,只哆嗦着说了一句:“臣妾惶恐……” 四阿哥见到康熙不由分说的迁怒额娘,一时激愤,竟然膝行上前大声道:“皇阿玛要怪,就只怪儿臣年轻莽撞便好,额娘她辛苦抚育阿哥公主,多年规行矩步,额娘何辜?” 德妃失声哭道:“你疯了,还不快向皇阿玛赔罪!” 四阿哥倔强道:“儿臣无罪,为何要认罪!” 我完全被吓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四阿哥这样不理智,今日这寿康宫殿内全是内命妇,殿外都是亲王内大臣,四阿哥这样公然的顶撞,这让康熙的面子往哪里放? 我不顾正在殿前,忙低了头小声劝道:“四阿哥,求你快认错吧,别再引火烧身了。” 四阿哥却面色无惧直视康熙,康熙愣了半响,然后不住的点头,似乎在左右找寻什么,我心叫不好,果然就见到康熙找到一柄宝剑,直出剑鞘对准四阿哥道:“好!你这个逆子,朕今日就杀了你!” 德妃陡然见到这样的变故,也不顾上其他,大叫着起身奔过去拦着,被康熙一把推在地上,人群一下子就乱了,平日里姐姐妹妹叫得极为亲切,此刻都纷纷往后回避,生怕被牵连到自身。 而此时康熙已经逼近在前,四阿哥却不闪不躲,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等着康熙来杀,我连忙挡在四阿哥身前,恐惧的面对康熙的剑柄,胆怯的说:“皇上,虎毒不食子……” 四阿哥却一把将我推开,我的毫无准备,生生被推倒,脸贴在了地上,不顾火辣辣的疼,连忙回头,几乎在一刹那,我见到康熙的剑端直刺向四阿哥,当下只想着不能够让四阿哥受伤,便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挡! 只感觉眼前一黑,心头一阵刺痛,我看见鲜血从我的双手指缝不断掉落。老天眷顾,居然让我抓住了康熙的剑!我手心里面的血,先是一两滴,而后越来越多,墨色的地砖很快淌了一片血迹。 康熙有些许走神,只看着我染满鲜血的手发怔,四阿哥没料到我会只身挡剑,就在他稍微走神的功夫,德妃趁机忙跟身边的嬷嬷一道强行把他给拉开了,他似乎还想要挣扎,德妃愤怒的给他一个耳光:“你当真想陷皇上于不仁不义吗?” 此时,外面的侍卫纷纷带刀入内,围在康熙周围护驾,场面稍稍被稳住,宫眷们才算醒过神来,以惠妃,荣妃为首的嫔妃纷纷过来劝,她们拉开康熙,为他抚顺气息,又有嫔妃过来将我搀扶起身,只听见康熙冷冷道:“把她押到去乾清宫,朕要亲自审问!” 侍卫得令,便过来一左一右的把我押了出去,我手上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这样一路流着血,被轿子遣到了乾清宫的侧门。张德胜早已经等在了门口,见我满身都是血,蹙了眉头,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过来替我包扎。 我惨白着脸色,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歪靠在车轿里面,要两个嬷嬷过来扶我,才勉强能够下地,我冲张德胜一笑,张德胜点了点头,便吩咐人带我去偏殿歇着。 包扎之后,血总算是止住了,张德胜进来瞧我,我用胳膊肘撑着椅背要起身,张德胜示意我不用动弹,他说:“公主无需多礼,皇上既然吩咐了您来乾清宫,想必是有话要问的,奴才怎么都不能够让您流着血面圣。” 本来是要谢谢他为我请医生的,他倒是说了句实话,也似乎刻意要跟我拉开距离,我只好点了点头,微眯着眼,等着一会康熙的责怪。 不知道四阿哥怎么样了? 我就这样一直枯坐着,知道天都黑透了,还不见康熙过来。有宫女陆陆续续的端着热水进来伺候我洗漱,我也不拒绝,任由她们为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吃饭也是由她们一口一口的喂的。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半夜,我实在困的不行,便跟一旁的宫女说我想先睡了,她点了点头,为我安排了寝被,就在这偏殿睡了下来。 我以为我会睡不着,谁知道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问守夜的宫女,她说皇上一直都没有出现,我又问我能不能回去了,她说不行。我又想问四阿哥,却见她已经别过脸去,像是一点都不想跟我说话,便作罢了。 洗漱吃过早餐之后,外头一声皇上驾到,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我连忙起身走到门口,低头见到一身明黄缎子抬脚入内,便屈膝相迎接。 康熙径直走到圆桌前找了个椅子坐下,抬眼看了看我,跟在后头的张德胜连忙叫屋子里面的其他人都出去,最后连他自己也出去,带上了门。 这原是一间比较大的内室,此刻就我跟康熙两个人,我还是感觉到了拥挤,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我对康熙的脾气一点都不了解,不知道经过一夜之后他是否还在生气。 “你过来!” 我一听这语气,便是还在气头中,只好缩着肩膀走到离康熙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只听得康熙冷冷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关在乾清宫吗?” 我想要摇头,却又想着,康熙这会说不定就想找个人聊聊,我一直不说话,他又该要冲人发火了。 于是我心虚的说:“皇上是不想让我再去见阿哥们了。” 他望了我:“你说对了一半。”他又看了看我被包成了粽子的手,说:“若不是你为四阿哥档了一剑,朕早已经下令杀了你!”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轻松了一些,康熙看了出来,问我在想什么,我只好如实回答:“皇上心里还是在意四阿哥的,并不是有心要杀他,这样我就能够放心了。” 康熙脸上显出诧异的神色,他似乎在来之前有一车的话要说,此刻居然望着我,像是一句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不敢长时间跟皇帝对视,只好又低下头来,康熙也回过神来,想了想,起身道:“你好好待在这里养伤,一切等到伤好再说吧!”他的语气很明显比刚刚软和了不少,我也放下心来,点头屈膝,说了一声恭送皇上。然后便看着他的背影缓慢的消失了。 跟康熙打交道的次数虽然不多,我却琢磨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要妄想玩心计,或者过后要死命的猜康熙的想法,那就是自找苦吃。在康熙面前,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不会死。 到了第二天,外头说有人来看我,我正惊讶我什么时候被解了禁,便见到德妃被宫女扶着缓慢入内,花盆底踩着地砖滴答滴答想,这声音我竟然觉得十分悦耳。 我朝她行礼,她连忙推开宫女快步过来搀扶起我,含泪笑道:“我今日来一是要谢谢你替四阿哥挡剑,二是不得已,要求你一件事情。” 133愿意伺候皇上 我见德妃欲言又止,情知她一会开口的事情必定是我不容易办到的,碍于她是四阿哥和温宪的额娘,还是请她坐下来详谈。谁知道,她接下来说的事情,足以让我整个人天旋地转。 “雅公主,你可知道,你的父汗弼尔塔哈尔王爷涉嫌谋反!他里通***,外结俄罗斯,趁着朝廷收复台湾之际在蒙古积极扩疆裂土,现如今在草原几乎成了第二个噶尔丹!”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全身自脚下到头顶都是冰麻麻的,心道父汗终于按耐不住,被康熙识破阴谋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破釜沉舟了。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晚上康熙在慈宁宫捉住我之后,直说恨不得杀了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伊尔根觉罗汗王会领着王子亲自进京求婚。要知道伊尔根觉罗家尚的大清公主已经多不胜数了,而且公主嫁过去大多短命,个中缘由朝廷也从来不过问,可知他们在草原上有多么不可一世。 温宪绝对不是嫁去的公主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为什么会享有高于所有公主的迎娶礼仪?这样不得不叫人猜测到,伊尔根觉罗如今在蒙古所面临的处境了。 “为什么会这样,皇上已经放过父汗,父汗为何还不知道悔改……”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自言自语的说着,心急如焚,却又无力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我是知道历史的,无论现在的情况如何恶劣,最终的胜利者都一定会是康熙,到时候父汗一定会是第二个被康熙打败的噶尔丹,最后众叛亲离,身首异处。 我好怕面对那样的局面,虽说我心里恨着父汗,我有一千个理由要去恨他,可若他真的被康熙杀死,我就算拼个粉身碎骨,也是要想尽办法给他报仇的。 德妃见我如此说,像是舒了一口气,她说:“你能够这样明白事理,那是最好不过。有道是‘王在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你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一向都是安守本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暗中勾结你父汗,做出对大清不利的事情。” 我此刻却顾虑不了这些,慌忙起身跪在德妃面前磕头道:“求娘娘在皇上面替父汗澄清,这一定是个误会,齐齐塔雅娜定终生铭记娘娘恩德!” 德妃亲自下地扶我起来,拉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拍着我的手道:“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现在也只有你才能够救你父汗了。” 我不解的看着她,她勉强笑着,温柔说道:“实在不打算瞒你,如今我想到一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我忙问是什么法子,她却收敛了笑容,十分严肃的看着我,说:“你若嫁给皇上,成为了皇妃,弼尔塔哈尔王爷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诚意,那你就是继孝庄太皇太后,孝惠皇太后之后,继续与大清修好达成姻亲的蒙古公主!到时候两边定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百姓也可以免受战乱流离之苦。” 我大惊,德妃却趁机握紧了我的手:“这也是救你父汗的唯一机会,你要考虑清楚。”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我不明白……” 德妃悠悠道:“我嫁给皇上二十多年,虽不敢说完全能够体察圣意,皇上心里在想什么,我还是能够猜到一二的。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可皇上多年宠爱,在我面前很少忌讳着谈论国事,所以我才知道些许朝廷上的事。刚刚跟你说的这些,也只是我的意思,若你愿意,我便奏请皇上立即册封你为嫔妃,即便地位在我之上,我也无怨。” 德妃的话如针锋一样越见逼近,听她话里面的语气,就像是迫不及待的等我点头,马上便要拉着我去找皇上一样。而我已经稍稍冷静下来,思前想后,脑袋里面也逐渐摸出一丝脉络。 “德妃娘娘,您温柔贤淑,又是四阿哥和温宪的额娘,我敬重您。也请您告诉我实话,如果我不答应,皇上是不是便要杀了我来激励将士,跟我父汗做殊死一搏?” 她似乎有些吃惊的看了看,我分明见到她深藏在眼里的赞赏,她说:“弼尔塔哈尔王爷率众私自扩大疆土的消息传到京城,皇上起初真的想要杀了你来震慑蒙古,却又于心不忍,也是看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份上,不想太动干戈。而前天,你又不顾自己救下四阿哥的性命,且不说皇上更是下不了手,就连我,对你也是心存感激的。如今虽然局势对朝廷不利,但更加危险的时刻皇上都经历过,现在缓和局势,对他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我根本就不必担心,只是,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就此死去,这才来从中说和。” 德妃一直以稳重平和著称,但今天跟我说的这一席话,很明显能够听出她语中的迫切,我甚至能够猜测得出,目前父汗已经在草原上成就了气候,不然康熙也不会失了方寸。 德妃说完了这些,便在一旁喝口茶等我,似乎也在等我考虑。我脑中一片麻乱,我在想,若我成为了皇妃,我,大阿哥,太子,康熙,我们这几个人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尴尬局面? 自失婚于大阿哥,我便没有认真想过要嫁人的事情,现在面对的还是大阿哥的阿玛,我一时真的很难接受,我一脸痛苦,近乎祈求道:“可是,我是跟大阿哥传过婚约的女人,我的名誉固然不值一提,难道皇上就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了吗?” 德妃放下茶盏,重新握着我的手说:“谣言止于智者,你与大阿哥从来就没有过婚约,大阿哥如今的福晋是伊尔根觉罗的金敏公主。” 我只觉得脑袋有嗡嗡的杂音,竟然一时失聪,德妃似乎接下来又跟我说了好些话,我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我闭上眼睛,心头只剩下了苦笑。 老天啊老天,你为何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你好好想一想,当年太皇太后仙逝,皇上为了你几乎跟佟佳皇后反目,为了你,甚至不惜以帝王之尊,搬到慈宁宫庐次居住,要说皇上对你没有情意,我也是不相信,而且你与皇上还有表兄妹之谊,如今也是亲上加亲,正好两全其美。” “德妃!” 一声怒喝,我与德妃双双惊觉回头,却不知道康熙什么时候出现在门里的,德妃脸上稍惊,很快平复下来,起身朝康熙屈膝行礼:“请皇上安!” 康熙却不叫她起来,径直走了进来,见我仍然保持着坐姿,也不理会,转身便对德妃喝道:“当年三藩反叛朝廷,北边前来勤王的察哈尔王也趁势谋反,率军威逼京城,正逢赫舍里产下太子难产而死……即便是那样的生死关头,朕都没有怕过,如今区区一个弼尔塔哈尔就让朕方寸大乱了吗?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朕!” 德妃连忙由屈膝跪地,叩头道:“皇上恕罪,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臣妾只是不忍心见到皇上日益憔悴,臣妾该死。” “你闭嘴!你揣测朕意,不经朕同意便私自行事,朕绝对不会轻饶了你!来人!” 康熙真的动了怒,德妃只得俯首而泣,而我还坐在原地,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我心里本来就乱,尤其见到康熙入内之后更是乱。 直到外面的大力太监进来,不由分说的要把德妃架着出去,我才头脑灵光一闪,缓缓起身,轻轻说着:“请等一下。” 康熙还没来得及看我,听了我的话,也回过头来,我整理好衣服,朝康熙端正一福,道:“请皇上赦免德妃娘娘,这一切原本是小雅的主意,与娘娘无关。” 德妃惊讶的看着我,原本因为认命而颓废的脸上也现出一丝光彩来。 我缓缓跪了下来,垂目说道:“齐齐塔雅娜真心仰慕皇上,求皇上收下我吧,即便是最末等的宫嫔,我也愿意伺候皇上。” 这话一出,康熙与德妃均是惊讶,康熙还算是冷静,挥退了前来抓捕德妃的大力太监,这房里面便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康熙傲然道:“别以为朕听不出你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朕告诉你,朕生平最厌恶的是受人利用,你若是有目的,最好现在就讲出来,否则朕担保你会悔不当初!” 我点点头,不卑不亢道:“回皇上,小雅的确是有目的,小雅的父汗糊涂,与大清天子做对,小雅在皇宫生活十年,曾随皇上南巡,深知父汗绝对不是皇上的对手,败退乃是迟早。” 一滴泪正好垂下,落在我的手背上,泪花崩开,像是开出一朵透明的绢花,我接着道:“我亲眼见过噶尔丹的死,十三名将士随着噶尔丹齐齐挥刀引颈自尽,当年他们也是壮志凌云,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又如何会想到当下的惨烈?如今眼看着父汗要赴噶尔丹的后尘,越陷越深,小雅实在是无法阻止,所以只好想尽一己之力,让天下黎民百姓减受战乱之苦,为父汗恕罪,求皇上成全!” 134受封慧妃 我平缓的说完,在他们两人的惊讶目光中,缓缓而有力的磕头。我一直磕着,不多时已经感觉额头隐隐作痛,头也有些发麻,我不能停,在康熙没有点头之前我不能够停,只有这样,才是康熙今后可能放过父汗的唯一理由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歹他给了我这一身的骨血,抚养了我十一年,疼爱了我十一年,即便我如今被他视为弃子,他举兵造反时丝毫不考虑我的处境,我却不能够不顾及他,更何况,那里还有我的母妃,和我最怀恋的善良牧民。 “你起身吧!”康熙叹道。 我停止了磕头,心里松了松,仍是跪着道:“皇上恕罪,原谅小雅的无礼,皇上没有答应小雅请求之前,小雅绝对不会起来。” “朕说过,最恨被人利用!你刚刚一番大义炳然,说到底也还是在利用朕!” 德妃张了张口,似乎也想要劝劝,却见康熙一脸怒容,终究是不敢开口。康熙丢下我们扬长而去,我如约几乎跪着,见到德妃轻轻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抚摸我的肩膀,泣道:“公主,难为你了。” 我苦笑:“娘娘又何尝不是忍辱负重?皇上有您这样的贤内助,何愁不能成就万古基业?” 德妃突然跪了下来,抱着我失声痛哭,不停的拍着我的背,说着:“好孩子,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全你……” 我感动泣泪:“多谢娘娘……” 我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睁着眼睛看着太阳变成了月亮,又变成了太阳。此时春寒料峭,北京城的早春还是很冷的,我所在的偏殿虽然也有地龙,地上却没有铺地毯,我的膝盖便直接跪在硬邦邦的地砖上,几次德妃派人来看我,给我送吃的喝的,给我加个蒲团跪着,都被我拒绝了,既然是要跪,便得跪出诚意来。 最开始膝盖到脚跟之间还能够感觉到阵阵酥麻,后来酥麻消失,逐渐被痛感取代,而后痛感也没有了,双腿也完全没有了感觉。 我当时跪着,完全没有想过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我这腿会不会就此废掉,我想的最多的,还是噶尔丹临死的悲壮,还有塔尔朵儿的殉情。这样的痛苦和惨烈,我一定不能让它在父汗母妃身上重演。 听德妃的话,我自己再努力回想,当年,或许康熙真的对我动过感情,只是我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成为皇妃就有希望,我要保全父汗母妃也就有了希望,起码看在我的份上,康熙不会那么干脆的要去杀他们。 我希望是这样。 终于,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温暖而柔软的床上,秋葵和康泽木守护在我周围,我眨了眨眼睛,她们就发现我醒了过来,连忙欢喜着去喊太医。 我试着动了动我的腿,发现膝盖以下全无感觉,我有一丝害怕,跟太医说了。太医捻着胡子道:“娘娘切莫担忧,臣稍后为娘娘略施斟酒,便会有感觉了,但这病要好好将养,未来一个月内,便不要下床活动,以静养为主。” “娘娘?”我讶异。 秋葵擦了擦眼角,送太医出去,康泽木则小声在我耳边泣声说:“主子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期间皇上来过,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要册封主子为皇妃,听说内务府正在加紧拟定封号,不日便要昭告天下了。” 康泽木说完,似乎于心不忍,别过脸去,似乎偷偷在哭。我来不及怜惜自己,先安慰她道:“这是好事,多少女人都求之不来呢,你是因为高兴而哭的吗?” 康泽木回过头来,勉强一笑,真真是比哭还要难看,她自己大约也觉得了,只得拼命点头,说要去给我看药,便退下了。 屋里恢复了宁静,我伸手用被子把头完全蒙住,只有这样,我才敢偷偷流泪。是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 揭开我被子的人是康熙,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他一脸关切,我慌忙擦了擦眼泪,极力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却把手背过去,随意捻了捻桌上的茶杯,屋里面静悄悄的,我想了想,还是打破沉浸:“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传,臣妾也好起身相迎。” 这一声臣妾,显然让他比较满意,他转过头来看我的眼神也比刚刚要柔和,他淡淡说:“不必,朕刚下了早朝,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你可觉得好些了?” 我感觉我的笑容比刚刚又自然了一些,笑道:“多谢皇上费心,给臣妾请来最好的太医,想必不日便能有好转了。” “哦。” 两人再是无话,我又紧张的想话题,却听他道:“朕没有想到,你还是个说一不二的个性,这个性固然是刚强,可女人还是柔弱一些的好,‘柔弱胜刚强’。” 我想了想,道:“多谢皇上教诲,可若不是臣妾的刚强,恐怕也换不来皇上的垂怜,皇上您说是吧?” 康熙勉强一笑,房中的尴尬顿时减小了不少,我突然觉得,面对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难,或许那种尴尬,也只是我自以为觉得的,在历史上,一个女人嫁两父子的必竟也是有的。像武则天,杨玉环,那可是实打实的嫁过两父子,相比之下,我这简直就是小儿科! 康熙丢下小茶杯,望着我道:“上书房还有折子要看,朕改日再来瞧你,好好将养着吧!” 我忙道:“皇上留步。” 康熙疑惑的看了看我,我解释道:“皇上,臣妾既然得皇上金口,入了后宫碟子,这乾清宫臣妾住着就于理不合,可否求皇上还是派人把臣妾迁到倦勤斋去养伤,这样于皇上的名誉也有利。” 康熙蹙眉:“可是太医让你静养,这样迁宫来回折腾,对你的病情无益。” 我急道:“臣妾不想还没有册封,便让皇上受人非议,那就是臣妾的过失,臣妾难以安心的。” 康熙见我坚持,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祖宗规矩摆在那里,后宫嫔妃是不能够在乾清宫过夜的,便也点头答应了。 他走之后,我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好在他是答应了,我总算有个可以**疗伤的机会,在我自己的小院。 岁岁年年,几乎是转瞬之间,我在清朝已经生活了二十二年。前面的十一年,我觉得时光飞逝,来不及伸手去握,就已经从指缝溜走。后面这十一年,却好似度日如年,像已经活过几世。 倦勤斋窗台上的小黄花已经开了,这是我和康泽木在路边捡到的,见它生命顽强便采了回来将养,谁知道没几天竟然开出了好大一片,不得已挪用了好几个盆。 我笑着说:“如果我跟这花一样就好了,生生不息。” 秋葵忙遮挡我的视线,劝道:“主子是万金之躯,何苦这样自怜?”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了感时花溅泪的心思,只觉得此刻的心境,就像前两世加起来的岁数那般了。 记得我刚从科尔沁降生,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挣扎,我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大大方方的接受上天给于我的新身份,没想到还游刃有余,我那状态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孩子心态。 后来我想到一个现代科学研究出来的结果,把一群老人的生活场景还原到二十年前,然后让他们在里面自由生活,并且强调不能提及那二十年之间所有发生的事情,包括工作,孩子,健康等。隔了一段时间,科学家们发现那些接受实验的老人身体状况有了明显改变,各项指标纷纷朝他们年轻的时候逼近,这,应该就是有意识的欺骗自己,让自己年轻的结果吧! 可见,只要心态年轻,身体也会跟着年轻。而我现在,心境已经老了,想必身体也很快会老吧? 倦勤斋在一片愁闷之中等来了封妃的旨意,内务府的王双前带着人过来颁的旨:“……科尔沁王公之女,齐齐塔雅娜公主,钟灵毓秀,秀外慧中,恪简守德,内外兼修……朕心甚慰,特封为皇妃,赐号‘慧’,以正名分,钦此!” “慧妃?”我心头苦笑,皇上为什么要给我赐跟大阿哥额娘同音的封号? 王双前殷勤的过来把旨意奉给我,笑道:“慧妃娘娘,内务府正在加紧安排娘娘的封妃大典,只待钦天监择选了日子,便能正式册封了。” 我淡淡笑道:“有劳公公,一切从简吧!” 135我跟你走 随着圣旨一同而来的,还有骠骑营拨过来的十二名侍卫,不大的倦勤斋被他们守卫得天衣无缝,也让我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去想大阿哥,太子,四阿哥他们知道我即将成为康熙慧妃的震惊,别说是他们,就连我自己也几乎要神经错乱,我现在关心的事情只剩下一件,西北的战局。 我相信康熙一定会让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父汗耳朵里面,那时候父汗会是怎样的反应? 以我对父汗的了解,他或许会骄傲,轻敌,甚至会得寸进尺……那我这样做究竟是在害他还是在救他? “你们让我进去!我说了我要进去!” 外面又一阵嘈杂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听着像是四阿哥,心里叹了口气,对秋葵说:“你出去告诉四阿哥,就说我说的,让他别再来了,别浪费了德妃娘娘一番苦心。” 秋葵说了声是,就很快出去了,又很快回来对我说:“主子,院门口的不是四阿哥,是太子。” “噢……”我觉得我更无以言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让秋葵把门窗都关好,屋内点燃楠木沉香,很刻意的想让自己静下心。 后面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内务府不断送东西进来,我这小小的院子很快就要堆不下了,望着这些大红大紫我在暗暗发愁。 王双前殷勤的凑过来笑道:“慧妃娘娘,皇上已经开了金口,册封之后让您入主承乾宫,那可比这亮堂多了,如今奴才们正在加紧布置,保管您搬过去之后哇,住得舒心呢!” 我懒懒一笑,他似乎没看我的脸色,又巴结道:“皇上亲政都快四十年了,这后宫之中初封最高的,除了已经去世的元后赫舍里,继后佟佳皇后,温禧贵妃钮祜禄氏之外,当属您的初封最高,那其他的嫔妃可都是一级一级的熬上来的,如今皇上又赐了承乾宫,要知道那可是除了坤宁宫之外,离乾清宫最近的宫殿了,在这宫里头您现在可是头一份的尊贵,往后只要再往前进上一步,奴才们随身伺候着都要同沐光辉了。” 我没有控制得住,疾言冲他喝道:“王公公请慎言,如今四妃之位俱全,哪里就轮得到我往前进的份?再说你在宫中当差多年,应该明白元后继后是你这样的奴才不能够肆意提及的,公公刚刚的话本宫就当做没有听到,可公公日后若再多言,可休怪本宫不念旧情了。” 王双前原本是太子的人,我刚从西北回来的时候正是太子落寞那段时间,从来没见到这个奴才对往日的主子表过一丝忠心,我心里原本就已经厌恶了他,我在倦勤斋住的这两年,秋葵和康泽木也一定没少被内务府的人为难,只是她们很少告诉我,我就猜到一定是这个见风使舵的奴才,如今再见到他这样谄媚的嘴脸,我真想拿双鞋子直接扇上去! 王双前在宫里混了二十多年,怎么会没有眼色?见我这样,急忙找了个由头告退了,连带着屋子里面摆放东西的内务府太监也都退了下去。屋子终于又清静了。 秋葵过来提醒我:“主子何苦跟他计较,他当了内务府十几年的总领太监,咱们往后要跟他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呢,人多嘴杂,主子可要当心。” 我伸手支颐:“我连我自己都不在乎了,还在乎那个奴才做什么?” 秋葵心酸,没有再劝我便退下了。我是在自暴自弃吗?我不觉得。 又过了两天,我扯着嗓子问:“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屋子在动?” 康泽木放下手中的琉璃盏,从多宝阁的后头绕过来,一脸惊奇的看着我:“主子,并没有什么动静呀。” 我噢了一声,低头继续绣花,我绣的是一只黑蝴蝶,用的是白娟纱布,黑白分明的,陡然一看让人觉得发憷。 我听到康泽木找了秋葵,两个人咬耳朵低语,还时不时的偷偷看看我,我心想她们不会是以为我要疯了吧? 哪有?北京原本就有地震多发,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我这倦勤斋身后就是山,要是真的发生地震了,我们跑都来不及,就不准我小小的担忧一下吗? 第二天夜里,我又一次感觉到床似乎在微微晃动,我有些害怕,低声喊来秋葵和康泽木,她们两就在我的外堂打地铺,我这边有什么动静她们都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我起先不愿意,现在才知道有人陪着总是安全一点的。 “主子,有什么事?”她们两很快速的披了衣服过来围着我,我指了指地上,不说话。这时院子外面的侍卫正在换班,他们游动着的身影拉长在糊了白纸的窗花上,也透着诡异。 就着外面的光,我黑着脸悄悄对她们说:“我觉得这地底下有东西,怪吓人的。” 要知道深更半夜说这些是很忌讳的,这两姑娘马上就被我吓了半死,再加上我这段时间以来的异常表现,她们看我的眼神就跟在看一个神经病一样。 接着,她们不由分说的把我按倒在床上,被我盖严实了被子,而她们也都一言不发不约而同的穿好了衣服坐在我旁边,看来是打算守夜了。我无奈,只好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很快地上有地砖撬动的声音,现在是我们三个人都听清楚了,她们两个惊讶的看着我,我连忙摇头表示这不是我干的,然后很快的,撬动的声音又从地下传了过来,她们两全都把脚提到了床上躲着,围在我的左右两侧,哆嗦着问要不要去叫外面的侍卫。 我忙说不要,然后很霸气的档在两个小姑娘的面前,盯着那块动静的地方,却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动静声越来越大,这下我们谁都不敢再欺骗自己了,我一边让她们帮我穿好衣服,一边准备开门喊院子外面的侍卫,再尽可能的同时多找个防身的东西。 很快,地上一大块地砖被撬动起来,一只手赫然露在外面,两个丫头同时惊呼一声,把我吓个不轻。我惊惧的盯着地上看,很快又冒出一个脑袋,似曾相似。我用烛火往前一照,竟然发现他是几乎三年没见的沙尔斯! 康泽木也认出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院子外面的侍卫奔了进来,在门外问发生什么事,秋葵压着心跳冲外头叫道:“没什么,主子梦魇了,你们都退下吧!” 我也作势咳嗽两声,外面的侍卫听到了,便重新退下,我们这才急忙起身,把沙尔斯从这地砖里头拉出来。 我还惊魂未定,急忙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随意扑打身上的土屑笑道:“我奉命来接你出宫,这是一条刚刚挖好的地道,可以直通宫外。” “宫外!” 我们三个几乎同时低呼,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我离宫外竟然这样近!我连忙用灯照地上的洞,周围全是沿土,黑得深不见底,这样照着有种接近坟墓的感觉,十分骇人。 沙尔斯催促道:“什么都不要想了,趁外头的侍卫没有发现,赶快收拾东西走吧!你们两个也跟着一起走!” 秋葵从来没有出宫过,显然有些胆怯,六神无主的盯着我看,我也没有一个主意,愣在那里,还是康泽木反应过来,问沙尔斯:“公子,我们都走了,这里怎么办?皇上回追究的,如今主子可已经是……” 沙尔斯打断了她:“我都知道,所以你们更要跟我走!” 我有点反应过来,想起他刚刚说的奉命而来,忙道:“你是受了谁的吩咐挖这条地道的?”我知道这里是皇宫的边缘,可往外还隔着一座大山呢,要想从地下挖通,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到底是谁? 沙尔斯直直的跪了下来,说:“公主,沙尔斯什么时候害过您,求您相信我,您出去安置好之后,那个人自然会来见你。” 我明白了,他是担心报了名字之后,我会更加顾虑着不跟着走。我当然是相信沙尔斯的,可是…… 这个时候,康泽木也催促我说:“主子,就听公子的,快点走吧,难道你想要嫁给皇上?” 我犹豫道:“可是皇上他毕竟待我不薄……而且现在正是需要我来化解两方争端的时候,我不能够就此一走了之。” 沙尔斯坚定道:“公主,您为大清和科尔沁做的牺牲已经够多了,求您看在长生天的份上,就为自己考虑这一回吧!” 康泽木已经拉着秋葵去抓紧收拾东西了,我还愣在原地,我很少有这样不干脆的时候,可这样的事情,我真的是拿不定主意呀! 走了之后这里怎么办?康熙发怒怎么办?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私心,让生灵涂炭呀! 沙尔斯站起来,按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定定道:“小雅,两边的争端不是因你而起,更不会因你而终,无论你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该发生的,都一定会发生,你能明白吗?” 我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跟你走!” 136圆明园 我们很快下了密道,到底之后转角处有人接应,直指一条更加曲折的小道,只能够容一人通过。康泽木率先转了进去,她背上的衣服带子划到了密道顶端,就落下了好一层灰,跄得我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秋葵把手搭在我身后,哆嗦着要来安慰我,结果自己就吓得不行。只觉得身后一片火光抖动,我急忙回头看,还没反应过来,又立刻恢复了黑暗,然后见到沙尔斯蹦了下来,对我们轻喝道:“快走!” 我们几个几乎没命的跑着,前面的人举着马灯光线十分微弱,后面的人都看不到光了,只能够完全凭借感觉,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做一条道走到黑。 大约像这样膝行着走了两个小时,走得我们全部都趴在地上,腿酸得几乎要掉下来的时候,才看到顶端有微微的白光,像是外面天空的颜色。 身后的沙尔斯带着兴奋的嗓音笑道:“出口就在眼前了,大家再加把劲!”这话像是一针兴奋剂,所有人全都鼓足了劲,朝那微弱的光明跪行过去。 终于,见到前面有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把最前面那哥们拉上去了,然后再是康泽木,然后我艰难的跪直了身子,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就被上面的哥们拉了上去,突然觉得到了天堂。 沙尔斯上来跟他们客套两句,就把正在四处打量的我们都转移到一辆马车上,接着我只能够在马车帘子里面看那座大山,幻想大山里面会是怎样一副景象。听那最后的动静,沙尔斯应该是在倦勤斋放了一把火,里面现在应该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了吧。 轿子行至黄昏,我们才在一片几乎是世外桃源面前停下。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这里像是宫殿,却不见那四四方方死气沉沉,像是江南林园,也没有散漫的感觉,更像是西方教堂,或者卢浮宫的大壁浮雕,总之真的是中西合璧,曼妙绝伦。 我问沙尔斯,这里到底是哪里,他见我们一行人已经安全到达,也直说道:“是圆明园,皇上前阵子赏给了四阿哥。” “是四阿哥!” 我脑袋一阵短路,从刚刚好不容易生出的喜悦中醒悟过来,四阿哥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子和细密的心思?就在上个月前,他还为了我在康熙跟前冲动了一回呢! 正想着,就见面前的人通通跪了下来,口说给四阿哥请安,我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转过身去,我知道四阿哥正望着我,并悄悄朝我走来,我心里乱极了,这一路上我想过会是谁来救我出宫,独独没想到竟然是他。 “一路辛苦了。” 他不是在招呼我,是在招呼一路护送我们的那四五个死士,这干的可是掉脑袋甚至抄家的活,这妥妥的是绝对的亲信呀! 我一直以为四阿哥还像个大孩子,竟然什么时候偷偷历练得这样成熟了,还知道要培养死士? 我转过身去,对上他一幅笑脸,我瞪着眼望过去,气呼呼的说:“你早就计划好了的是不是?” 那条密道那么长,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挖好,他一定是更早就已经开始计划了,也就是说,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应该就已经猜到了今天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并且为之早做准备了。 “小雅,你自由了!”四阿哥对我笑着,我却上去就给他一拳,直击着他的下巴,叫周围的人都低呼一声。 “主子,您这是干嘛!”康泽木不理解我,冲我直瞪眼睛。 四阿哥却不以为意,脸上笑容不减,竟然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几乎热泪盈眶:“总算重见天日了,我还以为不能成功。” 我愣了半晌,我知道四阿哥对我很仗义,却一直以为那只是兄弟之间的缘分,他这突然一抱,还是在我打了他之后,就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推开了他,却没躲开,一脸奇怪的看着他的双眼,他却像个孩子一般,抿了嘴巴不再说话,拉了我的手就往这拱形半圆白浮雕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阶梯喷泉,圆形喷泉四周一共有十二只动物雕像,分别朝喷泉忠心喷水,我看了看,是十二兽首! 我有些激动!这里真的是那座举世闻名的圆明园么!我今后是要在这里面生活了么? 我洗漱完了之后出来,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给我最大的感觉这里的建筑很多都是圆圆的,白色的,跟皇宫里面的四四方方,红墙绿瓦有鲜明的差别,这里像是天堂。 刚刚泡在大理石浴池里面的时候,我在回想四阿哥那个拥抱里面的意思,还有,我这是被他金屋藏娇了吗? 四阿哥已经等在外厅,见我缓缓走来,他自己也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我,上下好一阵打量。我选了一件藕色拖地长裙,上面细细点缀几朵小花,胸前是交叉的蕾丝系带,整个妩媚妖娆。 我轻轻走到四阿哥面前,看着他直愣愣的双眼道:“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他赶忙收回了目光,干笑着给我让了座,自己也重新坐下问我:“感觉还好吗?给你留了房间,是这最大最好的一间,推窗就能够看到满园景致,你在这里住着一定感觉很好。” “你就不先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留在这里?” 他低头一笑,凝望我道:“我说过,你如今自由了,当然可以自己选择去留,但是,我总归是希望你能够留在我身边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低头问道:“你突然这样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答复你?” 他突然像一个孩子似得笑道:“有这个答案已经很好了,我相信你会留下来的。” 接着,他心疼的握起我的双手,掌心那道伤疤赫然显现,虽然已经结痂,看样子应该是要留疤的,他轻轻按在自己脸上,闭着眼睛仔细感受那条惊心的脉络:“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齐齐塔娜娜,我给你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穆尔登格,满语里面是天上的星辰,就是你在我心中那神圣的位置。” 天边星辰?我听着虽然是美好,却也透着可望而不可即,立即反驳道:“干嘛取这么怪的名字?我已经当了这么久的满人,你让我当一回汉人不好吗?我的名字我自己来取吧?” 他点头笑道:“什么都依你,你是这里的女主人。” 我赶忙把手抽了回来,口中嗔着,心里却是甜着的,我知道,我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最美的情感,往往都是平淡得毫不离奇,现在回想我跟他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好像都是从平淡无奇中度过的,而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那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我紧张的等着从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进来的人都说相安无事,康熙虽然动了怒,却只是下令杀了守卫,并没有怀疑到四阿哥的头上来。 我躺在他怀里问:“火灭之后,他们搜不出尸体来怎么办?沿着密道说不定就能找到我们留下的线索,万一牵连了你,那我多过意不去呀!” 他却笑道:“这点你且放宽心,我既然能够把你这么一个大活人从皇宫里头给弄出来,就已经做了最缜密的部署,皇上是一定不会找到这里,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保护你。” 我心又安了,凡是有他就好,我相信他。 日子平静过着,转眼间五年过去了,我为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小名叫多多,是我给取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笑话我,说这名字一点贵气都没有。我反驳道:“名字越平淡,孩子才越好养活呢,这里的医疗条件那么差,稍微有个小病小痛的,孩子也是受不了,何苦让响亮的名字来压着孩子的福气?” 他低下了头,面露愧疚,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在雍王府的福晋和儿子,记得四年前康熙为他指了乌拉那拉家的姑娘为福晋,大婚的前一天他还流连在圆明园说要找我,我笑着对他说:“我这辈子跟着你,都只能够注定没有名分,你是堂堂皇子,你的婚事不能够一直这样拖着,这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了。” 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又过了几个月,福晋怀孕的消息也传到了圆明园。 康泽木点了点眼角的泪珠,对我说:“好不容易主子跟了四阿哥,这大半年过去,主子一点好消息都没有,没想到福晋这么快竟然……” 我却没有一丝悲凉,我在这里挺好的,我自己能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至少这里只有我一个主人,没有要守的规矩,没有流言蜚语。 我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你也不必忧心,我知道你是担心四阿哥被福晋分了去,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难得四阿哥如今真心待我,我拥有了这么多,当然不能够再自私,要求太多,连老天爷都不会保佑了呢。” 然后,很快我也有了身孕,平静的日子更加增添了一丝趣味,就到了如今的年岁。 137是你吗? 这天,三岁的多多一蹦一跳的跑来田间找我,说看到了蒲公英。我瘪嘴笑道:“看到蒲公英有啥稀罕的,你阿玛来都不见你这么高兴!” 多多很快也瘪了嘴,低着头,圆滚滚的手指头一直扯着小衣兜,衣兜上是我给他绣的太阳娃娃,中间还有一个硕大的笑脸。他小声嘟哝着:“阿玛又不经常来这里,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一旁的康泽木听了忙蹲下来直给多多使眼色,我却笑着说:“多多听话,你阿玛可是个大英雄,他要保家卫国,要做很多大事呢,有额娘照顾你也很好呀!” 多多圆圆的眼睛转了转,又抬头看看我,我赶紧使劲给他做个大花脸,他终于又看见我笑了,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多多不愿意老跟我们在田里面呆着,很快就牵着小太监的手又一蹦一跳的跑了。 康泽木站起来望着我:“主子,您可千万别太苦了自己个儿。” 我笑着说:“我没觉得辛苦呀,四阿哥对我确实很好,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不能不在福晋身边多待着,不然被福晋发觉,再闹上去,那我们就都不用活了。再说如今能够有多多这么可爱的儿子,我真的已经很知足了,难得四阿哥这么信任我,放心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管教他,这很难得。” 康泽木在紫禁城里面也呆了很多年了,那些循规蹈矩的小阿哥也见过不少,她自然是明白多多的天真和活泼是很难得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她转眼一看,立刻笑了起来,直扯我的袖子说:“你看,四爷来了!” 我用手遮着太阳放眼过去,果然见到四爷已经走到了田埂间,正笑着朝我走过来,几个月不见,他晒黑了不少,人也好像胖了些。 他快速走到田间来要扶我,摸着我圆鼓鼓的肚子心疼的说道:“如今你月份也大了,何苦还要亲自劳作,交给康泽木她们不是更好?” 我放下锄头,笑着扶着他的手,边捧着皮球一样的肚子回到田埂上,最近我特别喜欢吃原生态的东西,虽然完全可以不用动手,但上次生多多让我吃了太多苦头,这个年代可是没有破腹产的,所以我决定效仿农妇,在不伤身子的情况下尽量多劳作,这样生的时候会顺畅一些。 我便找来农户指导我怎么种出香甜的菜果,谁知道我真的有这方面的天分,竟然一学就会,不多时,田地里竟然已经有了青幽幽的小芽冒出了尖角,我高兴坏了,这也是孕育生命呀! 身后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又冒了出来,叫着我额娘,却不叫四阿哥。四阿哥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他却躲到我身后去了。 我不好意思的看看四阿哥,说:“你别介意,这孩子被我惯得顽皮极了。” 四阿哥一脸歉疚,说:“前两年多多刚出生,我就被皇阿玛放了外差,在江南一走就是一年多,回京之后又诸事缠身,抽不开空过来,心中很是亏欠你们母子。” 他爱怜的望着我的肚子,笑道:“听说这一胎还算稳固,这是我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我明白他是说福晋生的儿子在他离京之后夭折的事情,或许对他打击挺大的,我便转移话题,笑道:“你看这田里的瓜果长的多好呀,得空你带点回府,再带点到宫里面给皇上和德妃也尝尝鲜,他们吃惯了山珍美味,偶尔吃吃清淡的也是好的,这可都是好东西,多吃对身体有益的呢。” 他点头笑道好。 过了没几天,又见他来了圆明园,一脸兴奋的对我说:“你上次说的那个方法真行,皇阿玛吃了你种的蔬菜很高兴,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只好说是我亲手种的,他听了直点头。” 我也笑着点头,只要听到的消息是好的就行,对康熙我总是有一份亏欠的,我克制自己不去打听关于他还有我父汗的点滴,我知道最后一定是康熙胜,父汗败,这都是命。 “皇上就没有趁机给你派个美差?你回京都这么长时间了,他就放任你这么一直闲着?” 他冲我神秘一笑,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情,统领内务府的差事,皇阿玛刚刚派给了我。” 我听了一脸鄙视,说:“你不会就满足做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吧?”要知道他外放的可是钦差的活,专挑那些冤假错案,一下子沦落到朝廷管家,事情多杂不说,虽然不至于要看人脸色,多方平衡却是必不可少的,这怎么适合他? 他看穿我的想法,笑了笑,才叹道:“我不想瞒着你任何事,如今朝廷上大哥和太子已经闹得水火不容,两人甚至公然在朝堂上争执过,被皇阿玛各罚了一年俸禄,闭门思过才消停了几天,如今局势也是人人自危,我管着内务府,其实也是为了让自己喘口气,不至于被卷了进去。” 我赞赏的笑道:“你是对的,就要这样两不相帮,虽然说是亲兄弟,可都已经各自成了家庭,凡是也不便参与太多。不止是他们两个,你的其他兄弟都眼看着大了起来,能够远离还是远离得好,保持表面亲近就行,毕竟皇上还是春秋鼎盛,太多的成年儿子,总不是什么好事。” 九龙夺嫡,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怪只怪太子过早被立,又过早的失去了母亲,而康熙又长寿,其他兄弟逐渐多了,太子势必要受到威胁。 四阿哥笑着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皇阿玛面前给他们说好话呢,如今看着他们这样,也确实叫人心酸。” 我摇摇头,亲昵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摸着肚子说:“我跟你都已经快有第二个孩子了,当然要一心为你,其余的人和事,不能说完全不在乎,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命,旁人也违逆不得。” 他摸着我圆润的肩膀,说:“太子可还时常惦记着你呢,这几年他越发颓废了,跟皇阿玛之间的矛盾也越发严重了,眼看着皇阿玛要御驾亲征科尔沁,偏偏指了太子为监国,看太子如今的状态,真不知道他要在京城闹出什么乱子来!” 我惊讶的坐了起来,四阿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大约是他见我这几年心境太平和,这才无所顾忌的吧! 我定了定神,说:“四爷,我知道如今朝廷上的局势或许让你觉得迷茫,但你要相信,只要能够守的云开,自然会见到明月。在拨开云雾之前,需要做的只是自己的本分,还有保持必要的善良就可以了,我知道四爷你心中早有决定,只是毕竟那是我的老朋友,还希望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多帮他一点是一点。” 四阿哥点头说:“帮他那是自然,他是太子,帮他就等于是在帮大清!我只是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实在是心痛,皇阿玛对他抱着那么大的期望,他却不顾自己的身份,一旦他要有什么变动,那局面定是骨肉相残,兄弟相争的。” 我明白过来,四阿哥可比我想象中的觉悟高很多呢,本来我还小心眼的以为他心里对太子和我以前的感情有些芥蒂,没想到他只是忧国忧民,这样的人不当皇帝真是可惜了。 “我还要跟你商量个事情,我的生日快到了,福晋提议今年要在园子里面好好操办,请兄弟们都过来聚一聚,我本想推脱的,可你也知道,失去孩子之后,我很难得见到她展颜一笑,而且为的又是我,实在很难拒绝。” 他一脸愧疚的望着我:“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这就去回绝她,去其他地方办也行。” 我忙道:“我觉得福晋这样的提议甚好,原本我也是打算这样的,难得你可以借着兄弟的情分跟大家多亲近亲近,总是兄弟一场,血浓于水,这对你今后很有帮助,福晋真是贤良淑德,你有了她,保管能够内廷稳固。” 四阿哥握着我的手,一脸感激,我却在想着,我要躲到什么地方才不至于在那天被人发现了。好在圆明园很大,连着山水景致在内,可比紫禁城的东西六宫大上好几倍。在这里住着就是舒服,康泽木说我这几年虽然生了孩子,皮肤身材确实一点都没有变,我回答那是当然,身心愉悦,人自然就不容易老。 很快就到了寿宴这一天,我临时搬到一座僻静的三面换水的院子里面,这是我闲来无事消暑的地方,起先还没有造成现在这样有雅意,四阿哥见我实在喜欢这里的水波**,这才找来工匠,盖了两所房子,又修了篱笆院子,种了竹子,还亲自提了诗文做牌匾,这才像了个样子。 我静心的躺在露台上晒太阳,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女眷的嬉笑声,想着这水波好像是连着圆明园主湖的,没想到这样僻静的地方还会有人过来,忙唤来秋葵为我收拾,我要躲到屋子里面去。 孕中行动还是有很多不便,我缓慢的挺着肚子不过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女音试探的叫着:“雅公主,是你吗?” 138他想当皇帝 我听见这个声音,便觉得后背一阵寒凉,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一般不敢回头。秋葵已经护在我面前,一脸警觉的看着来人。 金敏却一脸激动,忍不住上前两步,双手合十泣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已经……” 我回过头去,冲她尴尬一笑,她很快就发现我如今的体型,上下打量,大约想到这是在圆明园里面,更是一脸不可思议,我心想完了。 不好的预感还没完全起来,便听见附近的湖面上有人叫她,原来她是一个人跑上岸的,康泽木此时也紧张得不行,若她扯着嗓子回应一声,动静可就闹大了,谁都收拾不了。 谁知道金敏却比我们还紧张,悄悄的行到我们面前,低头缩成一团,用手捂住鼻口,示意我们不要出声。湖边那声音见没有回应,想是这边没有人,也就渐渐飘远了。 我舒了一口气,仍然闹不明白金敏的意图,只愣愣的看着她。她眼中似乎含着泪,至少在我看来她是很激动的。她胆怯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跟康泽木对视一眼,康泽木也闻讯赶了出来,见到金敏,均是大骇不已。金敏见到康泽木却是一脸亲切,说:“原来你也在,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康泽木不解的看看金敏,又看看我,想讨个主意,我左右看了看,心想这架势,不聊也是不行了,便吩咐康泽木带我们去里间的小庭院,并且把这院子再伪装一下,又吩咐了专门给我们送食盒的太监去禀告四爷,以备不时之需,金敏能够找到这里,难免其他人不会再来。 金敏主动上前扶着我,手指似乎还在发抖,似乎很想要跟我说话,却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什么。我们慢慢穿过小花园,过了回廊,才到一方小院子里面,周围密密麻麻的藤蔓围绕着,整个院子都是绿色的,十分清新,但没有阳光。 我坐了下来,让她们奉了茶,康泽木怕我出意外,愣是站在我身后不愿离开,我便对着金敏笑道:“你一个人敢跟我来这里,就不怕再也走不出去了?” 金敏听懂了我的意思,笑道:“公主若是个狠毒的人,金敏也绝对活不到今日。” 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交流就容易得多,我端起了茶杯,作势揭了揭盖子闻闻,孕中我是不喝茶的,这里面装的也只是蜂蜜水。 我笑道:“福晋不妨说说,要怎么样才答应保守秘密,若是我们能够做到的,必定遵照吩咐就是了,只盼着福晋别太强人所难。” 金敏低了头,虽然还是笑着,却看着很勉强,因为我刻意跟她拉开了距离。我还原本以为这辈子大约是见不到她了,也没有想象她的模样,现在看着,她这几年似乎苍老了不少,脸上没有之前那样水润了,虽然服装配饰上都是无以复加的华丽,却好像掩盖不了她心头的愁绪。 她还没开口之前我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若一会我观察出她有告密的心思,那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横竖我都要把这个秘密永远留在圆明园。 金敏垂着泪,突然起身跪在我面前,这模样就跟几年前在倦勤斋苦苦哀求我一个样,也是我最后一次对她有印象的模样。 “公主,当年倦勤斋一场大火,把整个院子都烧成了灰,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很震惊,宫里面从上到下都不准探听谈论此事,否则严处,你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如果说我原本对你还有一丝妒忌,也因为那场大火烟消云散。” 她用手绢点了点眼角垂下的泪,仍是泣道:“也许真的只有在完全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珍惜,从小到大你对我的种种好,只有在听到你已经死了的消息,我才渐渐回想起来,其实那年流产之后,我便已经醒悟过来,知道自己不能够再那样继续下去,却迟迟没有做出行动,所以老天爷才要惩罚我,再也不准我怀上孩子了。我想要补偿你,想要赎罪,却已经不能够了,我只好在府里的小佛堂为你点了一柱长明香,时常来拜祭,就希望你能够安宁。” 虽然她说得如泣如诉,只让听者揪心,我却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相信她,我问:“你如今贵为直亲王妃,皇上就快到知天命之年,太子又日渐衰退,正是直亲王崛起的好时机,若是把我躲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了皇上,不但可以铲除四王爷这个劲敌,还能够为皇上除一大患,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他日夫荣妻贵,也指日可待,这些你刚刚就没想到吗?” 大阿哥一直想要取代太子,这些话想必金敏不会陌生,我把这前前后后的利害关系跟金敏摊出来说,看她什么反应。 金敏却泣道:“公主,若是早两年,我或许会受诱惑,因为王爷是我的全部,只要是他的心愿,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为他达成,可是最近这两年,他迷上了道术,为了那个位置,他整个人几乎是要疯了,他竟然……” 我的心又开始揪了起来,抓紧了帕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历史上大阿哥没什么好下场,算算时间,也该要爆发出来了,可他毕竟是我爱过的人,如果相安无事,我可以不去想起他的一切,可故人就在眼前,一切仿佛还像是昨天,叫我怎么做到无动于衷? 金敏见我心头着急,像是轻松了几分,笑着说:“我还以为公主对我们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了呢,听到你这样问,我真的好开心,至少还有人能跟我商量着,而不是我一个人苦苦的硬撑。”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现在我已经开始相信她的话应该是出自真心了。 “他想当皇帝,这个你已经知道了,可他见皇上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他便走上了邪道,纠集了很多江湖术士,给太子下咒,我本来也是无意中发现书房里面藏着写有太子生辰八字的小人,刚开始他还骗我说不是太子的,可我看那生年,宫内外再不能凑巧找出第二个,我终日忧心,担心太子会真的因此受到损伤,更担心他被人告发,无论哪样都是万劫不复。” 他们,终于还是闹到这个地步了么。 “话又说回来,这实在不能够怪他,回想你失去消息的那几天,太子像是发了疯似得到处找你,成日在郡王府闹,原本王爷心情就不好,两人相互诋毁,之间的仇怨也就越结越大,最后又因为利益,闹成这样的局面,原本是亲兄弟的缘分,想想真是不应该。” 我感觉心有一丝痛,握着杯子的手也在发抖,康泽木看见了,忙蹲下来替我接过杯子,定定的给我使眼色。 我喃喃说道:“你不该告诉我的,我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金敏幽怨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擦了擦眼泪笑道:“原本今日我是不打算来圆明园的,却感觉冥冥之中自有神仙指引着,让我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这里,原来竟然是公主在这里等着我,我便想都没想,把心中藏了多时的秘密尽数告知,如果说此刻我对你还有二心,那直叫我天诛地灭,万劫不得超生!” 我却犹豫着,尽管此时我已经几乎相信她对我该是没有歹心,可我如今的身份,又能够帮到什么忙呢? 金敏起身上前来,对我说:“公主,你可以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只要你出面对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听的。” 康泽木霍然起身,十分不客气的伸手把金敏退出一步远,说:“金敏福晋,你请回吧!只要你回去之后不乱说,我们四王爷还是能够做到大人有大量的。” 金敏险些站立不稳,乞求似得看着我,我六神无主,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一旁的秋葵便催着金敏赶紧走,金敏被推搡着,还一步三回头的看我,叫着:“求公主你看着往日的情面上,救救他们吧,这样放任着不管,终究是两败俱伤啊!” 我就这样愣愣的看着金敏被拉出了我的视线,耳边还听她喊着:“公主若肯相助,请来王府西北角花园,我会亲自过去接应,一定不会让公主有损,求求公主了!” 很快,小小的庭院又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恢复了死气沉沉,秋葵一个劲的给我抚背,我轻轻推开她,说没事。她却不相信的说:“奴婢虽然跟金敏福晋接触不多,却也知道那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次她也大难临头,或许还想着主子的好,他日她危难解除,谁知道又会怎样来糟践主子,上次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没有说话,满脑子里头都是我,大阿哥,太子几个小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太子还是装出来的傲慢,大阿哥又太过殷勤,我总是刻意回避着他们两人。宫中十年,父汗无情的将我丢弃,回想起来,真正让我在宫里面站稳脚跟的,恰恰也是他们。 139我都听你的 我一直枯坐到黄昏,前头总算传过来信,说各亲王贝勒福晋都已经回府了,湖面停了一条莲蓬船,是来接我回去的。 四阿哥今天自然是不能够留宿圆明园的,这样的日子他自然是要回府陪着福晋的,据说他们夫妻两人感情不错,福晋贤惠大度,在外面的名声很好,四阿哥大约很敬重她。我想了想,还是瞒着圆中太监,换上了便装,让康泽木陪着我出府。 我们很顺利的来到了直亲王府,门口雌雄二狮十分威武雄壮,神情严峻,胆小的人见了未免心中要发颤,我轻轻摸着那母狮子脚下的小幼狮,又摸摸我腹中的孩子,轻轻对他说:“孩子,你一定要给额娘力量,额娘需要你。” 我押着心中无以复加的矛盾,伤感,悲切,踏进了王府后院,金敏已经独自等在那里,见我来,双眼通红的奔过来,轻轻拉着我的手,含泪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我冲她笑了笑,便移开视线,我想看看大阿哥生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各个王府的景致都是差不多的,但我想,他生活的地方,总归有他的气息。 金敏轻轻挽着我,笑着对我说:“我们去书房,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不会有奴才进出。” 我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今晚一定会来,就不怕空等一场?” 金敏也笑道:“公主,咱们两可是一块长大的,我虽然没有把握你何时会来,却知道你一定会来,每天等着,总归是能够等到的。” 我冲她笑了笑,跟她之间的结缔仿佛一扫而空,恢复如当初,如今我们两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为大阿哥好,所以我们也暂时不再有矛盾了。 书房的灯微弱弱的,四周果然没有把守的侍卫或者太监,金敏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台阶,我望着大阿哥印在白窗纸上的印象,一时竟然挪不动步子。 康泽木以为我胎动不适,忙也上前搀扶着问询,我指了指窗上的剪影,问金敏:“他一向都是这样子吗?” 金敏用袖头点了点眼角,点头道:“他几乎都是在书房独寝,府中的格格侍妾的屋子几乎从来不进去,只有逢年过节需要商量府中事宜的时候,他才会来正院找我,平日里倒是那些江湖术士见到他的机会比较多。” 话到最后,金敏显然已经有了不满和担忧,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嫁了一个这样的丈夫,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今天晚上他不听我的劝告,那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苦难还在后头。 推开门,一阵刺鼻的酒气传过来,我皱了皱眉头,金敏同样也是如此,把我交给康泽木,自己快步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我就听到里间传来金敏开窗收拾酒瓶的声音,我想了想,还是踏脚走了进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咳咳,你拿我的酒瓶子做什么,不让我喝酒,我怎么能够睡得着,睡不着我怎么会看到她……” 我的心跳几乎漏掉了一拍,尤其是这几年的平心静气,这种心慌的感觉更是格外明显,难道大阿哥口中的她仍然是我? “王爷,求你别再作践自己的身子了,大格格二格格还有三格格都睁大眼睛看着阿玛呢,您就忍心让她们接受这样一个醉鬼父亲?”是金敏的声音,噢,原来他已经有三个女儿了,独独还没有儿子。 “把酒壶还给我!”大阿哥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我几乎听见里面动手争夺的声音。 我加快了脚步,掀开垂地珠帘,昏黄的烛火下,我见到一个梦境里面的脸,正迷茫的望着我,手扬在半空中,僵硬着,而他面前的金敏含着泪水,一脸愁苦。 “你……” 大阿哥几乎认不出我来,尤其我现在的体型,他的脸上写满了讶异。 “是我,我来看你了。”我微笑着上前,康泽木紧紧跟着我,我们两个人同时过来,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显然也不再有怀疑了。 “我这是在做梦么?”他苦笑,忒自摇头道:“怎么可能,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让我有这样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让我又见到了你,是不是我一眨眼睛,你就又会消失?” 我更加心酸,我望了望金敏,金敏无力冲我点点头,我突然更加明白为什么金敏这样苦苦哀求的要我过来,她太爱他的丈夫,即便她丈夫爱着的是其他女人,她也会努力成全。 这几年,金敏的确历练出来了,明白了谁的日子都是忍着过的,如果当初她没有爱上大阿哥,而是在草原上找个门当户对的青年公子生活在一起,一定会比现在要幸福得多。 她走到我面前,笑着对我小声嘱咐了几句,便拉着康泽木出去了,门重新被合上,我慢慢的走近大阿哥。 “我还活着,听说你不大好,今天特意过来看看你。”我笑着对他说,此时我们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我相信他能够感觉到是我。 果然,他使劲的眨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确定是我没错之后,刚刚还醉眼迷茫的他瞬间清醒过来,试探着拉拉我的胳膊,突然一把抱住了我,脸埋在我的颈窝哭道:“小雅,真的是你!你回来找我了?你肯回到我身边真是太好了,我才不稀罕什么皇位什么太子,我只要你小雅,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心中一阵发酸,眼泪忍不住的掉落下来,我却仍然说:“你轻轻放开我吧,我怀孕了,这样紧抱着,会伤到他的。” 他陡然醒过神来,细细打量我的体型,不可思议的往后退了一步,颤抖着问:“是,谁的孩子?” 我捧着肚子,慢慢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也示意他坐在我身边,他犹豫片刻,还是坐了过来,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丝毫不眨。 我笑道:“这个不是重点,我今日来,是你的福晋求我的,你现在的样子很让她担心。” 他突然不屑道:“都叫她不要多事了!” 我愣了愣,以前他不是亲口对我说,要对金敏好的吗?而且那段时间外面也传着直郡王夫妇相敬如宾呀,难道都是假的? 我劝道:“大阿哥,她终究是你相伴多年的结发妻子,你应该珍惜她。”我知道金敏她们此刻就在门外,我真担心一会大阿哥说出来的话越来越过分,那就太让金敏伤心了。 大阿哥愤恨道:“当初若不是她从中作梗,你我早已经是夫妻,我又何苦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原本相安无事的倒也罢了,自从宫里传出了你的坏消息,你可知道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为什么我要放下你不管,为什么要这么相信你能够一直逢凶化吉?” 我笑了笑,说:“可我的确是逢凶化吉了呀,有人在大火之前把我救了出去,他给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嫁给了他,为他生儿育女,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你可以放心了。” 空气静谧了好长一刻,我们两都不说话,似乎都在沉思着彼此如今的身份,相爱却不能享受,终究是错过了。 半响,他才说:“若是五年前,也许我见到你此刻还会不甘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明白有些事情命理本身就是没有,强求也不能够,但愿真的如你所说,你过得幸福就好。” 我心里很感动,我心中的大阿哥终于长大了。我笑着点头道:“我的确很幸福,也希望你也能够过得幸福,你能够答应我,好好跟金敏相处吗?我认识她的时间要比你长,她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相信这些年,你也看的很明白了。” 他张了张嘴,望着我,终究是点了点头。我心里很满意,今天来的第一个目的这么容易就达成了,于是我开口说了第二个:“大阿哥,你我相知多年,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你功勋卓著,忠君爱父,但你也要明白,人生有很多时候都不是公平的,付出了,不一定就会有回报,一切早有注定,只希望你别太执着于仕途,放过自己好不好?” 他突然警觉起来,很快,目光又暗淡下去,垂下头,声音小得我几乎听不见:“我答应你就是,不再和他去争了,我也知道我争不过他,虽然他没有额娘,可他毕竟是储君,而我有额娘还不如没有。” 我听了心酸,我知道他夺储这件事情,惠妃从中一定少不了推波助澜,大阿哥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忍心跟自己阿玛和弟弟作对呢? “别去想那些事了,只要下决心收手,任何时候都是来得及的,善待你手下的门客,然后把他们都解散了吧。” 他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来之前我想象过我可能遇到的一切局面,独独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顺利,印象中的大阿哥是一个比较好名利,争强好胜的人,但愿他这些年真的参悟到,一切不过浮云遮目,转瞬而已。 140是我对不起你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想了想便站了起来笑道:“我该走了,我在你这里出现的事情还希望你别告诉其他人,我不想再起什么波澜了,你能答应我吗?”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转身正要走,他突然上前拉住我的胳膊,说:“我还能够再见到你么?” 我的泪水又垂了下来,心里明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嘴里却说:“随缘吧,或许还有机会再见,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舟车劳顿,回到圆明园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在车上颠簸得让我很不舒服,几次要吐在车上,康泽木担忧着要让车夫停车,我却摆摆手,说:“趁着夜色我们才好赶回去,不然惊动了人,四阿哥那里也是一番交代,不如悄悄的省了事儿。” 康泽木也觉得是的,只好一路更加小心的观察我,生怕我有个好歹。为了安慰她,我强装没事,一路打起精神说说笑笑的进了园子。 进了我房间的院子,我见到一个孔武有力的身影在院子里面直直站着,见我来了,神情也没有改变一分,心里便觉得不好。 回过神来之后,还是干笑着走到他面前,浅浅一福,说:“四爷,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陪着福晋吗?” 四阿哥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今天陪了福晋一整天,想着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上一句话,便过来看你,你刚刚去了哪里?” 我笑得很不自然,说:“我晚上睡不着,要康泽木陪我去湖边走了走,你也知道咱们这园子很大的,我们走着走着就走远了。” 他脸上尽是怀疑,我怕他多想,忙上前亲密的挽着他的胳膊,撒娇说:“我正好累了,四爷陪我进屋吧!” 进了屋,面前的圆桌上的酒菜都已经没了热气,全是平日我喜欢吃的东西,看来是四爷一早就来了,让人备下想要跟我一同享用的。我问秋葵:“多多睡着了?” 秋葵像看着救星一样的看我说:“小阿哥天黑就睡着了,没有吵着要额娘,乖得很。”这样听来,那就是四爷没发现什么喽! 饭菜重新热过,我们相安无事的吃了饭,她们又端来洗漱的用具,分别伺候我们洗脚擦背,秋葵正在里头铺床。 四爷喜欢盖得薄一点的,而我喜欢厚的,我如今这样子也做不了什么,今天应该是各睡各的。 我们还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四爷从多宝阁架子上拿了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只粉红色的桃花簪子递给我。 我笑着问:“送给我的?今天可明明就是你的生日。” 四爷没有说话,只是浅浅一笑,替我戴上,左右看了看,大约还算是满意,这才重新又坐在我的对面。我心虚,也不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便嚷嚷着说困了,拉着他的手直往床边走,几乎是胡乱的脱了鞋子就钻进了被子里面。 感觉他在床边站了一会,这才脱了衣服一同躺下,还长长的一声叹气,他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却顾忌着没有问我,总算是能够避开锋芒,谁知道明天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他又一去就是半年不来呢? 我们两手牵手躺在床上,我闭着眼睛,感觉到他还睁着。四爷这几年是越发历练沉稳了,以前他心里有个什么,还会叫我看出来,而今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肚子又隐隐作痛,想睡也是睡不着,只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十分难受。 他扭头过来问我:“怎么了?肚子不舒服么,一直看你捂着肚子蹙眉。” 我勉强一笑,说:“大约是刚刚吃得撑到了,不碍事的,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他却坐了起来,把我掰了过来轻轻摸我的肚子:“疼了有多久了,以前有没有过?” 我只好笑他小题大做,正要回答,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的腹痛,然后感觉下体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我心叫不好,一阵不祥的预感直逼心头,要知道我怀孕之后是不会有例假来的。 我不敢多想,忙爬起来掀开床幔子就喊秋葵拿灯过来看,谁知道这一剧烈动作,让腹痛更加刺心,四爷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原来额头上全是冷汗,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 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 康泽木在一旁先服侍四阿哥穿鞋走到屏风外面去等着,秋葵钻进床上,帮我一起解开裤子,我们两人都惊呼起来。 外面四爷早已经焦急不过,听到之后也顾不上什么忌讳,绕过屏风就往床头走来,边走边问:“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秋葵也已经见过很多世面了,也沉不住气的带哭腔说:“四爷,主子见红了。” 我一听,急得晕了过去,整个人完全没有意识了。 我醒来时,见四爷虎着脸在一旁坐着,腹痛剧烈传来,我很自然的往下一往,却发现小腹平坦,那么大月份的孩子哪里去了? 我感到一阵可怖的预感,大叫一声,四爷听见,急忙半蹲在我床头握着我的手,我叫道:“我的孩子呢?” 一旁的秋葵也暗自垂泪,似乎觉得此刻太过残忍,把脸也别过去了。 四爷似乎强忍着心头巨大的哀伤:“小雅,你人没事就好,我们还有多多。” “我不!”我极力挣扎着,伸手在空中不停的抓扯,似乎想要抓住我那苦命的孩子。 “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我脑了好一会子才因为精疲力尽,不得不消停下来,我睡了好久,醒过来之后自言自语道:“是我不好,怀着孕还去田里种菜,农妇身体健壮,是天长日累的成果,我这样急功近利,自然是对身体没有好处的。” 泪水慢慢滑落下来,我绞紧了帕子,四爷心疼的覆手上去,我继续说道:“我不该在自己身体有异样的时候还铤而走险,四爷,是我对不起你,孩子没有了,你怪我吧!” 四爷没有说话,只是通红着双眼看我,一旁康泽木解释道:“主子你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四爷都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会子怕是已经很劳累了。” “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够好好保护好你。” 他眼中似乎有难言之隐,他的话里有话,我焦急的问他,他却别过脸去:“大夫说你已经无碍,好好调养吧,我还有好多事情处理,就不能留下陪你了。” 我虽然焦急,却也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再说他留在圆明园守着我这么多天,已经是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他刚踏出了屋子,我便蒙上被子狠狠哭了起来,我恨我自己没有用,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我只想嚎嚎大哭。 康泽木哭着跪在我床边,不住的磕头,秋葵也捂着嘴巴站在一旁,只听康泽木泣道:“主子,都是奴婢不好,明知道金敏狼子野心,还陪着主子一起赴约而去,如今害的主子小产,奴婢真的是罪无可恕啊!” 秋葵也一同跪了下来,磕头道:“求主子万万保重身子!” 我摸着已经很平坦的小腹,每摸到一寸皮肤,里面锥心的痛感便会袭击到我的心头去,这是我素未谋面的孩子呀! 我使劲的吸气,和着眼泪用力咽下,说:“也该是我跟这个孩子没有缘分,要不然我一定能够生下她的……” “主子……” “什么都不要追究了,你们两个要帮助我赶快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让四爷看出这里面有金敏什么事。”如果牵扯出了金敏,必定会连累到大阿哥,到时候又是一场兄弟相争,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外面多多哭的声音传来,我急忙够着脑袋望过去,只见他抹着眼睛哭着趴到我的床头要抱我,嘴里隐隐呜呜的说:“额娘,阿玛对我凶了,呜呜……” “什么?”四爷看出什么了吗? 我赶紧让康泽木出去看看,一边安慰多多,多多一个劲的哭着,我现在又没有力气抱他,只好让秋葵抱起他先哄着。 不一会儿有侍女跑过来告诉我,康泽木追着四爷出了园子,让她回来报个信。 我气愤道:“你们怎么不拦着她!”她哪里是追着四爷出去,分明是自作主张去找金敏了,这丫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行事这样不稳重! 康泽木骑着快马直奔,路过集市的时候也顾不上掀翻了多少摊贩,她一个女人在京城闹市快马扬鞭,原本很就稀奇,这一路引得咒骂声不断,就更加让人注目了。 其中一个衣着朴素,但身材魁梧周身贵气的人侧过脸去,坐在杏花楼二楼临窗的位置,刚巧见到康泽木从底下经过,他举着茶杯的手竟然抖了抖,半响才反应过来,应该不会是她,一定是多想了。 对面坐着的青年俊公子爽朗一笑,说道:“听说袁将军自从发妻仙逝,十多年竟然未再续娶,此番将军回京述职,本王定要回了皇阿玛,亲自为将军保媒!” 141你是…… 袁拾遗冲着对面的俊公子拱了拱手,笑道:“八贝勒爷有心,倒不是下官至今还在悼念亡妻,只是下官戎马生涯居无定所,又漂泊惯了,带着家眷在身边,总是累赘,恐怕要辜负贝勒爷的好意了。” 八阿哥玉面白净,青云白菱银丝线绣的袍子,衬得他整个人超凡脱俗的不像是凡尘中人,他拨动着手上的冰儒含翠玉扳指,面对袁拾遗的拒绝,心里有些异样,面上却更是笑意浓浓,替他斟满了一杯茶水,举杯笑道:“袁将军高风亮节,难怪皇阿玛一向器重将军,如此为国为民,真是我们皇子学习的楷模,在下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袁拾遗也爽朗一笑,举杯说道:“久闻八贝勒爷最是虚怀纳谏,素有八贤王的雅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请!” 口中喝着酒,眼睛却仍然看向康泽木刚刚路过的方向,八阿哥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自小就会看人脸色,知道对面坐着的人心有旁骛,留下他也谈不了什么事,更何况袁拾遗刚刚明明白白的拒绝邀请,这人骨头硬,不识抬举啊! 八阿哥不经意间轻轻拍了拍桌子,厢房外面等候着的八爷府的奴才听到里面动静,十分知趣的进屋在八阿哥耳边耳语两声,八阿哥听后点点头将他遣开,然后哦笑着对袁拾遗说:“袁将军,今日十分不凑巧,原本要同你一醉方休的,刚刚家奴来报,说府中有事,我得回去看看,让将军见笑了。” 袁拾遗忙站起来拱手:“贝勒爷言重,在下送贝勒爷!” 双方客套寒暄两句,便各自分道扬镳了,八阿哥上了轿子,一旁的奴才十分不服气的努努嘴,说:“贝勒爷,奴才就不明白了,那袁拾遗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才从西北回来,爷为什么要给他这样天大的面子,偏他还不识趣?” 八阿哥心头有些恼怒,在轿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变了脸,他轻声喝道:“你懂什么!回府!”那奴才原本是为主子打抱不平,谁知一向温和的主子竟然动了怒,不敢再多言,连忙吩咐轿夫速速起轿子。 八阿哥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头烦闷,要想取太子代之,光有贤王的美名远远不够,太子就是因为手中没有军权,这才不被人忌讳,若能够将袁拾遗收归己用,定能如虎添翼,西北大军现在尽数掌握在袁拾遗的手中,只是偏这个人软硬不吃,不好对付啊! 袁拾遗告别八阿哥之后,便问了路上的摊贩,刚刚驰马而去的女子是什么方向,摊贩纷纷告知,神情愤愤,袁拾遗没有说其他,便吩咐轿夫朝摊贩们说的方向而去,行了好一会儿,待轿子停稳,袁拾遗探出头来望去,却见面前一座大宅,门匾上赫然写着:“敕造直亲王府” 西北虽然偏远,可也不是消息阻塞之地,大阿哥成亲那年军中也曾传得沸沸扬扬,为何大将军娶的不是心心念念的科尔沁雅公主,而是伊尔根觉罗氏?既然没有结成夫妇,那康泽木为何来直亲王府? 这么多年过去,康泽木那一副敢爱敢恨的模样还深深扎在袁拾遗的心里,他自觉亏欠这个女人,回京之后也刻意派人打探她的消息,但却什么都打探不出来,连同雅公主一样,这两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所以今日在街上见到,他竟然以为自己眼睛花掉了。 袁拾遗想了想,还是派人去门口通传,门口的小厮听说西北将军来访,不敢耽误,连跑带爬的去了里头通报,很快府里的管家提着袍子奔了过来,走到轿子外头拱手笑道:“奴才请大将军安,实在不知大将军到访,我家王爷一早有事出去了,这会子不在府里,福晋不方便接见男客,还望大将军恕罪海涵。” 袁拾遗点了点头,心知这管家说的不过是托词,这大阿哥如今贵为亲王,却还记着昔日旧怨,人都已经到了大门口,却不请进屋坐一坐,太小家子气了。 他还是笑道:“是本将不请自到,倒是唐突了,请管家代为转达敬意,这是拜帖和礼物,请一并转交王爷。” 最后,他看了一眼直王府平静的屋檐楼宇,吩咐轿夫转头,在管家的注目下消失在拐角处。郡王府占地极大,东西横跨一条街,走了许久仍然还是直王府的围墙,袁拾遗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掀开帘子吩咐轿夫:“前面左拐,去直王府西北门。” 一般那是府中女眷住的地方,刚刚康泽木跨马而过的模样又一次到了眼前,难道这个烈女子是来寻仇的? 无巧不成书,袁拾遗下轿子之后遣开轿夫,自己顺着老树腾空一跃入到内院,竟然跟迎面而来的康泽木几乎撞了一个满怀。 康泽木手中握着短刀,趁四周没人便想要潜入金敏内室,将她擒获出来,一路上她还打晕了两个太监和一个侍女,没想到却遇到了从天而降的袁拾遗。 虽然也有七八年没有见面,康泽木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牵肠挂肚的男人,显然,这个男人也认出了她。 “你是……” “你是……” 他们两人同时换了一声,眼中的惊讶化为温柔,待得到肯定之后,康泽木定神说道:“想不到你如今跟大阿哥关系这么好,竟然要出面来保护他的福晋?” 袁拾遗镇定自若,心下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笑道:“多年不见,你的性格还是这样的鲁莽,听说你一直未嫁?” 他原本是想要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然而这个长年征战疆场的武夫终究不是能够玩得了浪漫的材料,不过一句话,便把康泽木说得泪水几乎要漫出来。 她愤恨的上前想要推开袁拾遗,口中叫道:“今日你若拦着我,我连你一块杀!” 袁拾遗这才问道:“你与直王福晋究竟有多大仇怨,要杀她么?” “你管不着!” 这时前门里已经有家丁挥舞着武器涌入,康泽木心叫不好,原本今日来,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好不容易才从刚刚的合围之中突破出来,捡到了这么一个绝佳的空子,却半路被袁拾遗给破坏了,真是老天爷都要留金敏一命。 眨眼之间,他们两个人都被直王府的家丁团团围住了,直亲王在众人的围绕之下背着走缓缓走了进来,他之前已经听说康泽木独闯王府,现在却见到袁拾遗跟她在一起,绕是他再镇定,也免不了暗暗吃惊。 他走到前头,昂然说道:“袁大将军,本王自问没有得罪将军,为何劳烦将军如此大驾,要带人闯入内室?” 他头微微一偏,像是刚刚看到康泽木似得,奇道:“是你?” 康泽木一身大义炳然,无所畏惧道:“王爷,正是康泽木,奴婢今日是来替小阿哥报仇的!” 大阿哥有些不大明白,但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关系到小雅,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多问,便好言安抚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先随我进屋详谈。” 康泽木却亮了亮手中的冰刃,哼笑道:“少废话,我今日一定要取了金敏的狗命,若你拦在前面,连你一同杀!” 袁拾遗还没听完便已经大惊失色,此时更急着劝道:“你疯了,那可是亲王福晋!” 康泽木愤恨道:“我杀的就是王妃!” 说完,竟然不管不顾的就朝里屋杀过去,她和大阿哥说话间面前早已经围了好多侍卫家丁,将她堵得水泄不通,此刻更是几乎动弹不得,但她分明已经红了眼睛,举刀在前,见一个砍一个,双方静对的架势瞬间被拉开,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袁拾遗被迫也举起了宝刀,与康泽木背对背作战,他步步退守,面前的侍卫却紧紧逼迫,他防御的同时还不忘劝康泽木:“收手吧,这样下去你会被杀死的!” 康泽木笑道:“死有什么好怕的,康泽木就算是拼个一死,也要让杀人者,背信弃义者得到应有的报应!” 大阿哥再也忍无可忍,下令道:“活捉他们,赏金百两!” 顿时,直王府内院杀声震天,大阿哥被侍卫掩护着准备要避到别院,眼看着围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袁拾遗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非得鱼死网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被卷了进来,这不是他的计划之类,原本以为再见到康泽木的时候一定是个春暖花开的明媚晴天,没想到却是复制着疆场的无情厮杀,或者这种先有情再无情的报复更加令人寒心,但最起码,此刻他跟心爱的女人一起并肩作战,心中想来渐渐泛出一丝甜意。 正在双方都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内院的大门被慢慢打开了,里面门里出现一个大红繁绣旗装的尊贵妇人,正神色平静的望着眼前,一动不动。 大阿哥见是金敏,忙隔着人群喊道:“你出来做什么,快点进去!” 金敏淡淡一笑,朝大阿哥摇摇头,康泽木也看见了金敏,眼里更红了,奋力要杀将过来,金敏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说道:“都停下来吧,这样闹着像什么样子。” 142掌掴福 众人惊呆了,全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金敏周身通红,就像鲜艳的鲜血,冷艳的眸子淡然看着面前的人,气度端华,令人不敢直视。 康泽木见了她,更加发狠的要往前冲,被袁拾遗硬生生拉了下来,康泽木不解的回头瞪他,他就是不松手。 金敏慢慢的走到人群堆里,大阿哥要迎过来,却被随从拉住,此时两方相距实在太远,加上中间局面太乱,随从担心他的安全。他看着金敏,想了想,还是硬挤了过来,他到的时候,金敏也已经走到康泽木面前,对她说:“公主如今还好吗?我都已经听说了……” 康泽木怒不可遏,伸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金敏脸上,众人均是一惊,堂堂直亲王福晋当众给一个奴婢掌掴,更不可思议的是福晋竟然不躲。 康泽木仍是不解气,又要冲她举刀,又被袁拾遗生生给拦下来了:“你疯了!” 一旁大阿哥及时赶到,三两下伸手夺下了康泽木手中的刀,愤怒扔到地上,喝道:“你大胆!我念着你是公主的人,这才给你三分薄面,你竟敢犯上做乱!” 康泽木一脸无惧:“我今日来,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非得杀了这个贱人不可!” 说着还要赤手空拳的要朝金敏扑去,金敏含着泪愣愣的站在那里,对大阿哥说:“王爷,请您别管了,这是妾身自己的事情,她想要取我性命,就尽管拿走吧!反正我已经生无可恋了。” 她闭上眼睛,大阿哥惊讶的望着,突然想起这几年跟她之间竟然几乎没有什么话题,除了必要的见面以外,他几乎从来不去找她,所以她才是生无可恋的吗?这句生无可恋,真真要锉进人的心里了。 “敏敏...你究竟做了什么?”康泽木的为人大阿哥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相交多年,加上她受小雅多年影响,今天这事,应该是事出有因。 康泽木冷笑道:“哼,原来你竟然还不知道,当然了,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怎么还有脸自己说出来!当年抢走人家的丈夫,现在又害死人家的孩子,你这样的女人真应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金敏却哭道:“我没有!”她声线一顿,大约有一丝心虚,又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没想到她如今的身体……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让她这个时候出来的!” “你少狡辩!到了现在难道你还想推卸责任吗?杀人抵命,今天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大阿哥听着,大约知道了缘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能审,他便大声道:“够了!这里是王府,若你心里又冤屈本王自然会替你主持公道,但容不得你就地放肆。来人,将她押下去!本王要亲自审理!” 康泽木正要反抗,却没曾想到一直胡乱牵扯其中的袁拾遗突然抱着康泽木的肩膀,急声劝道:“你不要再冲动了,就把这件事情交给直亲王处理吧!” “你少管我!”康泽木奋力挣扎着,袁拾遗只得将她越抱越紧,脸几乎都贴上了。 经过袁拾遗这么一打岔,随从抓住空隙,很快全力将康泽木制服,康泽木被夺了兵刃,双手被绑,便伸脚胡乱踢着,整个人几乎都腾空了,三个大男人几乎都不能将她治住,只听见她胡乱喊着:“长生天!您睁开眼睛看看,您一直厚待的金敏,她是怎样恩将仇报,把公主逼入绝境的!” 袁拾遗紧抿着嘴,痴痴看着她被人连拉带拽的拖了去,金敏也被人扶下去,管家过来遣散其他人,独他一人站在原地,这一刻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刚刚的阻拦是对是错? 大阿哥走到他面前,勉强笑道:“多谢将军出手相助,发生这样的事情,倒叫将军见笑了,此刻本王琐事缠身,不得空招呼将军,还望海涵!” 袁拾遗也只好客气道:“未经通传便擅自入内,是末将的不是,还望王爷不追究。”末了,他又低声说道:“如果康泽木真的犯了大罪,可否请王爷念着昔日旧情,对她网开一面?” 大阿哥不解的看着袁拾遗,这对昔日战场上的冤家,如今面对面站着,倒也能够装得轻描淡写的说笑,不再是年轻气盛,剑拔弩张的模样了。 大阿哥笑道:“本王倒差点忘记了,袁将军跟康泽木还曾经有过婚约,只是将军当年既然弃婚,为何今日又来纠缠,难道将军此刻已经忘却了原配夫人,要娶康泽木回去吗?” 袁拾遗竟然被问得哑口无言,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竟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涨红了脸,模样十分局促。 大阿哥没有再继续纠缠,说了声失陪,便带人扬长而去,袁拾遗愣愣的停留在原地,刚刚大阿哥问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仔细想过的问题。 他仰天叹道,康泽木!你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女人,当众掌掴亲王福晋,就算直王不追究,这悠悠众口,让你今后如何安身立命啊! 康泽木被关进了柴房,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上了,大阿哥想了想,没有先提审她,而是走到后院福晋的屋子,遣走了众人,关上了门,走到金敏面前,冷冷看着她问:“小雅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金敏扑通跪了下来,哭道:“王爷,金敏是一个狠毒的女人,金敏拆散了您和雅公主的姻缘,为了得到您的爱,还杀害过您的孩子,逼死了侧福晋,金敏罪有应得,甘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但这次雅公主流产,真的不是我做的。” 大阿哥闭上了眼睛,金敏说的这些,他还是头一次听她这样直接的承认,其实,在她承认之前,他已经把那些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 当年侧福晋生下孩子之后,那些贴身照看的人,**母,丫鬟等都在丧事办完之后全都凭空消失了,他问过金敏,金敏给的理由是为了避免他看到了伤心,当时金敏正怀着身孕,而且这个胎儿还是在自己的强迫之下怀上的,她心里有这些忌讳,自己当然不会出面干预。 但怪就只能够怪金敏她把事情做的太过,她太想要掩盖真相了,事实就是事实,终于让他看出一些端倪,并且暗中派人调查出来了。 知道结果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接受不了,只觉得万箭穿心,生无可恋。这样一个蛇蝎美人,却能够让自己在雅儿面前发誓对她好,为她负责,实在不能不说是上天开的一个大玩笑。 他一方面缅怀雅儿,一方面迷上了道教,想找一种能够一眼就看穿人心的药,这样就会少很多苦难。 “这次的事情不是你就好,我会处理。” 大阿哥过了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便缓缓转身想要出去,在金敏面前,他甚至已经没有了喜怒,他怪她为什么要把这最后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今后即便想要相敬如冰,怕是也不能够了。 “王爷……”金敏膝行着往前,用力抱住大阿哥的双腿,紧紧的,就像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大阿哥喃喃道:“你不该承认这些的。”很快,他又冷冷的说道:“好歹你如今还是直王嫡福晋,这姻缘是皇阿玛亲自指的,除非死了,否则你我都要捆绑在一起。对外我会尽力周全你,往后你便称病,一辈子再也别出这个院子了吧!” 金敏被推翻在地上,哭着看着大阿哥消失在泪帘之中,门吱呀呀的急剧闭合几下,没了声音,周围鬼一般的安静,她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饶是直亲王府里的家教再严,这件事情还是被传扬出去,市井议论纷纷,又被有心人带进了皇宫,传到了康熙耳朵里,已经是多日之后的事情了。 我在圆明园,消息滞后,再加上仍然崩漏不止,根本下不了床,除了央求四阿哥帮我打听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 四阿哥终于给我带回了确切消息:“康泽木至今仍然被关在直王府!我派了好多人在直王府各处门庭打听,没见她出来过。” “不知道她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她那样做,无疑是引火*嘛,就算大阿哥不想杀她,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是必死。” 我焦急着,突然咳嗽起来,四阿哥原本坐在我床头,见此忙挽了袖子过来替我捶背,抬眼看到斜对面的窗户有一道小缝隙,便生气的喊来秋葵:“主子小月里怎么能够开窗?你做事也这么不省心吗?” 秋葵只得跪地告罪,四阿哥怒喝着她去关窗然后出去,我试图解释,说是我想要透透气,他也不听,只是哀声叹气,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说? 他望着我,眼神里面有一丝哀愁,道:“我担心皇阿玛会因为康泽木而找到这里。” 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过目前我只想到康泽木的安全,却忘了四阿哥的安全,还有我自己的安全,毕竟那些还没到眼前。是啊,这样一来,圆明园只怕也不是我能够栖身的地方了。 143难题 雍亲王府的管家来园子里请四阿哥,说福晋有要事请四爷相商,我便猜到这几天之内,可能已经惊动了康熙。四阿哥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紧握我的手,对我说没事,一切有他。 我泪如雨下,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五年时光如梭,清淡安详,几乎只在眨眼之间,幸福便已到了尽头。 四阿哥抱着我,深情拥吻,我哭着对他说:“也许你不相信,但在园明园的这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自从离开草原,我从来都没有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过,感谢你让我体会到真正的幸福,胤禛,我爱你,还有我们的多多。” 四阿哥迷蒙着双眼,捧着我的脸颊,轻怪道:“说什么胡话,现在还远不到要告别的时候,五年前我能救你出宫,现在也一样能让你脱险,除非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笑着看着他,主动吻上他的额头:“快回去吧!福晋一定等得焦急了。” 四阿哥无奈,只得跟着随从的步伐,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我睁着眼,看着四阿哥的身影消失,心里再也绷不住,抱着被子嚎嚎大哭起来,我几乎没有这样哭得撕心裂肺过,即便是在任何时候。 秋葵跪在我面前,跟了我这么多年,她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哭着问道:“主子要不要再见见小阿哥?” 我紧紧抓着被子,忍着锥心痛苦拼命摇头:“我不见他了,让人把他抱到雍王府,交给福晋吧!”一旦见面,我只怕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了,我即将要面对的是生死未定的日子,怎么舍得让他小小年纪就跟着我颠簸? 秋葵替我披上厚厚的大氅,虽然现在不过深秋,我的心已经像是跌入寒冰。我紧紧靠着秋葵,坐在离开圆明园的车轿子里,只知道车子在缓缓始动,却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我将去向何处? 黄昏,直亲王府,大阿哥出了福晋的院子之后,里面就如同死水一般宁静,直到突然一声乍响,接着是屋内丫鬟一声尖叫,杯碗打落碎地声,太监小斯奔走相告声,嬷嬷仆妇恐惧的哭声,都在诉说同一件事情:福晋吞金自杀了! 直亲王府炸开了锅,唯有书房的大阿哥一脸平静的听着太监跪着泣告声:“福晋身边的喜鹊回说,那两块金子在福晋梳妆台里面摆了有一段时间了,原说是要打个手镯来戴,一直没想好样式,她实在没料到,原来福晋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一旁的管家忙伸脚踢那太监的腰,太监早已吓得魂都飞了,急忙说道:“喜鹊已经自杀了。” 管家这才问道:“主子,这后事?” 大阿哥淡淡道:“对外就说是突发恶疾,不治身故。”他深吸一口气,眼中范有一丝清澈,像是回忆起了最美的故事,他说:“传信到科尔沁吧!” 只有这样的死别,才能换来真正解脱,金敏,但愿你我来世都能够投身到一处好人家。 车子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夜,我们一早就准备了出城文书,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天快朦朦亮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郊外,经过一大片农田,又渐渐听闻到了人烟。 期间我几乎不出车子,好在里面虽然小窄,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一路上是秋葵在照顾我,倒也没有受什么苦。 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秋葵掀开了车帘子,原来是路上的乞丐档了去路,车夫原本扔下三五个铜板,谁知道乞丐却越来越多,车辆完全不能够前行了。 秋葵急着赶路,忙呵斥那车夫,让他快些启程,我伸手掀开车帘子一看,围在车子周围的,都是些饥寒交迫的难民,且多半都是孩子,全身上下黑乎乎脏兮兮的,唯有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祈求似得看着,让人心里直发酸。 我扬扬手,秋葵忙看了过来,我用无力的声音说:“罢了,给他们分点吃的吧,都是些可怜人,就要入冬了,他们还穿着单衣。” 秋葵点点头,便下车去后座箱子上取食物和衣物,我看着窗外的秋葵和车夫一起给众乞丐分发物品,外围最小的一个孩子,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模样,面黄肌瘦,因为人小挤不到前头来,在后面急得泪眼朦朦,只知道哭。 他应该跟我的多多差不多大,我心里一阵不忍,便忍着腹中疼痛慢慢的爬下车来,从秋葵手中拿过一块点心,然后朝那孩子面前挤过去,我轻轻蹲下来,喂着他吃点心,起初他还有些畏惧,很快就抵御不住点心的诱惑,双手捧着我的手用力吃了起来。 他真的是饿坏了呢,都快要咬到我的手指了,秋葵忙也挤过来,拉起我就要朝轿子里面走,我喃喃说道:“你说多多会不会也没有饭吃,会不会被人欺负?” 秋葵不忍心道:“主子,别多想了,小阿哥是天潢贵胄,跟这些小孩有云泥之别。” 天潢贵胄,我苦笑两声,古往今来,多少尊贵之躯沦为阶下之囚的,又何止在少数?不过,多多是四爷的儿子,四爷是将来的君主,多多该不会有什么凄苦命运的。 我刚踏上车轿子,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队侍卫,全都骑着上等棕马,一看就知道是从宫里来的。大约猜到我不会就这样被人放过,见到这些来抓我的人,我竟然十分淡然,没有丝毫惊慌。 “属下护送雅公主回城!” 为首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军官,看样子绝对不超过三十岁。我问他:“你是哪位?” 他答道:“属下是八爷府上的!受八爷吩咐,来请公主进府!” 八阿哥?我险些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原本还以为这些都是宫里的侍卫,竟没曾想到,这些都是八爷府上的随从。 我笑道:“八爷好大的排场,只是我与八爷向来没有过往,为何他要请我过府?” 那人回道:“属下不知,请公主当面一问八爷。” 话落,他便不多废话,朝身后挥挥手,那一拨人立马分成两拨,将我的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秋葵还算是淡定,那车夫已经一脸惊惧,握着缰绳的手几乎也在发抖,我叹了叹,对那随从说:“我跟你们回去,只是请你们放了这老人家,他只是我雇来的车夫,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点了点头,车夫如临大赦,朝我磕了好几个头便连滚带跑的走了,秋葵扶着我上了车,放下轿帘子的那一刹那,我却看到有一个随从骑马追过去,将那车夫一刀毙命。 我惊骇着挣扎出来,哆嗦着指着那人道:“你,简直不是人!”他不再搭理我,安排人赶着车子调头急剧往回走。 京郊别院,八贝勒爷的私宅,我和秋葵被关押在一间昏暗的空房间,剧烈的赶路,我们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我隐隐感觉到下身还在流血,腹痛的感觉又加剧了,但此刻却是顾不得了,八阿哥在历史上是以阴柔险恶著称,又是四阿哥的劲敌,如今我落在他的手上,还指不定他要怎么利用我威胁四阿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先是进来两个太监模样的人,后面才是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我却辨认不出是谁。 那男人端详了我一阵,这才挥手让旁人退到一边,走到我面前轻轻蹲下,张口叫了我一声:“请姑姑安。” 原来这个人就是八爷,依稀还记得十八年前的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怯生生喊我姑姑的模样,那个时候多可爱啊! 我冷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但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终其一生,你都得不到你所想要的,而你所拥有的,也最终都会失去,因为这是命里注定。” 八阿哥看着我愣了一会,并没有动怒,而是垂下眼眸笑了笑,说:“姑姑是个聪明的女人,跟聪明人交流总是会省事很多,姑姑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说着便叫人给我们松绑,端来饭菜和热水,我没有多想,大大方方的吃用这里面的东西,直到秋葵低呼一声,然后便捂着脸轻轻哭了起来,原来我换下的裤子上已经染了好大一块血迹,难怪我感觉现在就连呼吸都十分费劲。 “没事的,我经过那么多次死亡威胁,最后都没有死成,难道还过不了这一关?” 秋葵连忙用力抹去了泪水,强颜欢笑的给我收拾其他的,我安然躺下之后,却又见到她别过脸去偷偷的哭。 我没有心思来可怜自己,我在想康泽木,想四阿哥,想我可怜的多多。 大阿哥阴郁着脸回到府中,管家早在门口等着,一见车轿子便迎了过去,大阿哥眼皮都没有抬,径直走回书房。 刚刚乾清宫里皇阿玛的一番话还响彻在耳边,看来康泽木是必须得交出去了。可是,皇阿玛看到康泽木之后呢?五年前倦勤斋一场大火,真要追究起来,会有多少人要丧命?最终只会牵连到小雅。 小雅啊小雅,你为何要给我出这样一道难题? 144康泽木的归宿 大福晋平日持家有道,眼下突然没了,原以为府里会乱做一团,大阿哥也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管这些事情,管家将众人召集起来公开说道:“眼下咱们直王府,说句不客气的那就是京城众矢之的,我知道你们这里面有那么几个想要趁着主子不管事发横财的,我可把丑话说前头,皇上可盯着咱们这呢,若是害怕了尽管走,可若想留下来偷鸡摸狗的,私通府外的,折腾主子的,被我捉到了立刻打死没有二话!” 管家一向有主意,在主子面前也得脸,此番言急厉色,众人心里都极为胆颤,福晋的后事在管家和府里几个格格的操持下,竟然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主子,该用晚饭了。”管家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悄悄进了书房,里面烟香弥绕,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管家蹙了眉头,见主子没吩咐,便悄悄把饭菜放到桌上,亲自走到四周窗户边上推窗透气。 大阿哥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出:“康泽木怎么样了?” 管家回道:“还是那个样子,不肯吃东西,见到人进去就给骂出来,泼得很。” 大阿哥苦笑一声:“可真是受了她的影响,温柔的时候如水,叛逆的时候似火,我苦恼着如何保全她,她反倒不领情?” 管家犹豫着,话到嘴边又住了口,大阿哥很快捕捉到了,淡淡一字:“说。”管家急忙报道:“主子,袁将军已经来过三次了,前两次是来吊唁福晋,这次......” 管家不敢说下去,金敏当家的这几年,府里规律一向严谨,金敏仿佛时时处处都不想落人话柄,更是为了在大阿哥面前维持贤惠形象,丫鬟女眷若跟府外男子私通,是决计不能活,即便康泽木不是府里的人,在府里的地盘上,给人留有些口舌也是不好的。 大阿哥从来不拘着福晋管制内院,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在这方面上心,她立下的规矩报到他这里的,他从来都准,而现在她去了,大阿哥心里也许有些许愧疚,但更多的却是解脱。 他想了想,说:“把袁将军请进来,让他们两见上一面,至于是去是留,就看他们自己吧!” 管家只以为是他耳朵听错了,并没有领命而去,而是愣在原地,大阿哥苦笑道:“没听懂?要不要我亲自去领他到康泽木房里?” 这下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管家忙小跑着出门,关门的那一刻脑子里都还是糊涂的。 大阿哥推了门,来到灵堂,里面几个格格正披麻戴孝跪在那里哭丧,见大阿哥来,纷纷低下头来不敢直视,可见平时都被金敏管得服服帖帖的了。 大阿哥没有理会她们,直走到灵前,看着冷冰冰的棺椁和排位,想象着金敏曾经的好容颜,不让人帮忙,亲自点燃一柱清香,心中缅怀半晌,才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望着晴好清冷的天空,想着刚刚重逢的那对情人,心中露出会心的微笑。 “小雅,这是我仅能补偿你的了。” 管家将袁拾遗领进屋子之前,已经将大阿哥的意思告诉了他,袁拾遗起初不信,进屋之后又见门口守卫家丁都尽数撤离,留心院落外头也没有人的时候,这才半信半疑起来。 康泽木坐在小厅的方椅上,神情静默,犹如老僧入定,门一开一合,人一进一出,她都漠不关心,像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也没有力气再去理会。 袁拾遗轻轻走到康泽木面前,来时其实想了好多话要对她说,也许来见她的途中惊险非常,那话根本就没有机会说,现在真的到了面前,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他慢慢伸手,握着康泽木几乎骨瘦如柴的手指,康泽木看到是他,什么都没说,竟然委屈得像一个孩子似得,哭出声来。 袁拾遗轻轻将康泽木揽在怀里,将近八年了,这对心中原本有爱的情侣终于紧紧相拥在一起。 “跟我走吧!” 康泽木愣愣的看着袁拾遗,这是他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带有承诺的话了,袁拾遗轻抚康泽木的脸,这张脸已经远远没有往日那般鲜活,尤其是饿了这几日,已是神情憔悴。 “其实这么多年,我心里再也没有别人,虽然平日里见到的都是男人,却不乏属下为了讨好,特意给我送来的侍妾,其中比你年轻貌美的不少见,我却一个都没有看上眼。你我之间,我回忆得最多的,是那日你把我送给你的平安符摔在地上,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原本钟情于你,却也伤你最深,每每想到,我都会有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吗?” 袁拾遗是一个天生木讷不会表达的男人,又长年征战在外,儿女情长,风花雪月都与他无缘。那年他误将自己打伤,后来照顾有加,一来二去两人互相生出情愫,作为一个体贴的女人,康泽木不忍心让不擅长此道的袁拾遗那么为难的对自己说出一番爱意,在受到他送给自己疗伤用的平安符,康泽木便在心里认定他就是终生伴侣,后来却演变成一场闹剧,一晃已经过去八年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嫁人的机会,其实那日也是怪我太冲动,如今我已经人老珠黄,而你身后却不乏美女,我如何能够跟着你去?” 康泽木说话虽然是拒绝,却说得柔情蜜意,泪如雨下,话到最后已经哭在袁拾遗怀里,像是嗔怪,又像是在撒娇。 袁拾遗会心笑着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说:“我心中只有康泽木,康泽木也只有一个,其余的女人再美,我也都不会再多看一眼。” 管家又悄身进来书房,大阿哥眼皮没抬,轻轻问道:“他们都走了?” 管家俯身答道:“回主子,照主子的吩咐,已经悄悄放他们从北门出去了,没人看到。” 大阿哥点点头,挥了挥手,管家知趣告退,门被闭合之后,大阿哥才扶着椅背起身,望着面前一副写有“功成身退天之道”的字画,心道:“如今就看皇阿玛是否肯放过我了。” 八阿哥别院,九阿哥,十阿哥全部汇聚在堂,神情凝重的商量要事,期间端茶倒水一应全免,只有八阿哥亲信太监一个人来来去去在屋内伺候。 十阿哥刚二十出头,个性也最为急躁,嚷嚷着吵道:“老爷子也真是的,这事情都明摆着了,还不肯给个主意出来,凭空叫人猜猜猜,咱们几个哥儿虽然都是他亲生的,可毕竟不是他肚子里头的虫子,怎么猜得到嘛!” 八阿哥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只是低头喝茶,九阿哥看不过去,低声喝道:“你就少在这里添乱了,还嫌不够烦?” 十阿哥虽然毛躁,对这两个哥哥还是十分敬重的,八阿哥的脸色他看得到,九阿哥的提醒他心里也明白,便装作生气的样子低头喝茶,差点没有被烫到,本想拿太监撒气,又想到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府里面,便作罢忍了下来。 八阿哥见大家都平静下来,便放下茶盏子说:“雅公主的事情,皇阿玛未必还蒙在鼓里,没有下令抓她进宫必定有他老人家自己的考量,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是了。” 十阿哥忍耐不住,又嚷道:“什么狗屁考量?不过就是丢面子的事情么?小老婆跟儿子跑了,还生下了孽种,这换做是哪个男人肯承认?要是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把两个人都给宰了!” “住口!” 八阿哥实在忍不住,当面呵斥一声,十阿哥连忙从位置上站起来,毕恭毕敬,俯首帖耳。八阿哥虽然只比他大两岁多,从小到大却像父亲一样的照顾着他,在他心里,八哥比康熙还要亲近。 八阿哥开口:“你回去吧,等什么时候管住了自己的嘴再过来说话。” 九阿哥也连忙起身劝道:“老十,你要是再这样口没遮拦,咱们几个非得都给你害死喽!” 十阿哥见八阿哥动了真怒,不敢多话,只得告辞了。 他走后,九阿哥亲自过来给八阿哥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降火,见他脸色好转了一些,小声说道:“八哥,老十那话是粗陋了些,可也未必没有道理,依我看,皇阿玛未必就完全不知道这么多年雅公主一直躲在圆明园的事,他老人家为什么要隐忍不发,这里头的原因咱们可得弄弄清楚。” 八阿哥笑道:“你说得对,这几年咱们光把注意力集中在太子身上,却没有想过太子倒台之后的事情,咱们前头还有那么多的皇子,重要关头,咱们也很应该替皇阿玛来分忧,引导他老人家做正确的选择。” 九阿哥笑着点头道:“还是八哥深谋远虑,永和宫里的老十四,这些年我们在他身上可没少下功夫,如今也应该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了,若这次他不选对阵型,以后可就没他的份了。” 145唇亡齿寒 圆明园,四阿哥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发呆,这是小雅住的院子,里面一草一木,一景一阶,都是按照小雅的喜好来布置的。如今已经人去镂空,虽然她离开之前,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却没有料到,她竟然走的这样快,这样干脆,让人根本无从准备。 管家悄身走到四阿哥面前,小声提醒道:“四爷,您这样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请保重**呀!” 四阿哥像是没有听到一样,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少有这种举棋不定的感觉,是派人去追还是就这样放任她?也许小雅的离开是对所有人最大的保护,可怎么也应该是在自己的安排之下才能离开,不然路上出了事情怎么办? 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着进了院子,四阿哥蹙眉的看着,直觉告诉自己,他带过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扑通一声跪倒,叩头道:“主子,十四阿哥到了。” 管家怪道:“十四爷来就来了,你慌慌张张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还不快给我下去!” 那太监却又道:“回主子,十四阿哥是带着御林军来的,还有皇上的手谕。” 四阿哥赶到前厅,就见十四阿哥背着手站着上下打量厅里的壁画,汉白玉的精工巧雕,纯西式的浮雕风格,跟宫里的那四面红墙碧瓦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四阿哥一眼就看到被十四阿哥紧握在手中的明黄圣旨,光看那背影,就知道来传皇上谕旨这件事,让十四心里有多么得意。 他站定下来,刚刚的脚步声足够惊动十四,可十四并没有回头,他只好轻咳一声,十四这才收回好奇的目光,慢慢转过头来,一见是他,忙笑着上前粗粗请安,说道:“四哥,久闻你这园子景致甚好,今日一见,果然是大饱眼福啊!改明儿我出宫开府,也叫皇阿玛赏我一个,在里面住着,定是最最逍遥快活的。” 四阿哥望着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相差十岁,且从小不在一处长大,感情原本淡薄。随着这些年十四渐渐大了,皇阿玛膝下的阿哥又多,四阿哥便自觉的担起了兄长如父的角色,对他很严厉,也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你好好表现,争取为国出力,等到日后出宫建府的时候,何愁没有豪宅美景?” 十四收起了笑容,他心里明白四哥又见缝插针的数落自己,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见他对自己笑过,以前是年纪小,对他敬畏,现在渐渐大了,他却一直当自己是小孩子,动辄呵斥小半个时辰,或者并罚抄经文数十遍,这些管教小孩子的把戏,他心里早就厌烦了。 “四哥接旨吧!”十四懒洋洋的呵了一句,四阿哥只得裣衽衣袍,直挺挺的跪在他面前,十四摊开圣旨,冷笑一声,又卷了回去,把圣旨递给四阿哥,说:“我也懒得念了,四哥你自己看吧!”说完抬脚要走。 四阿哥正要发怒,十四已经走到他身后停下,说:“四哥,你平时教导我要紧记汉人的礼义廉耻,为人要清廉端正,怎么你自己却做不到呢?”说完便扬长而去。 四阿哥脸气的发白,忍着怒火把圣旨摊开,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圣旨上说要让自己下江南去查抄王家和张家。王,张两家在康熙一朝的地位跟曹家比肩,均是富可敌国,而这两家还有不少族人在朝廷担任钱粮司,盐商官等地方要职,轻易动弹,必定要影响百姓日常供需,重则激发民变。前两年科尔沁战乱,这三家都出了不少力,虽然明知道他们的钱大多也是收刮百姓得来,朝廷却只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阿玛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他不是曾说过,有生之年不动这三家吗?曹家的祖先原是孝庄老祖宗的家奴,皇阿玛不方便动,所以才拿张,王开刀吗? 可即便是这样,这些事情也轮不到让我去办呀! 想到十四临走之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四阿哥心里明白过来了,十四近年来跟老八,老九,老十他们几个走的近,还因为这个,两人在永和宫花园里头大吵一架,差点大打出手,这一定是他们三个挑唆老十四,想办法让皇阿玛把我调到外地办差,好方便他们在京城活动。 可是,他们为什么就这样想我离开京城呢? 礼义廉耻? 一定是小雅落在他们手里了! 接旨之后,他没有立即进宫面圣,而是转道来到八贝勒爷府上,八福晋出来接待,推说贝勒爷不在府中,他便坐在厅里等,任凭八福晋怎么说好话都不动,八福晋无奈,只好派人去传话给八爷。 他料的不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到八,九,十,三个人结伴而来。见面之后,他免了请安问好,直说道:“雅公主若在你们手里,还请尽快交出来,如果有什么条件,也尽管提。” 十阿哥听了正要上前欲盖弥彰,八阿哥已经出手拦着他,笑道:“果真是什么都瞒骗不了四哥,其实我们几个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四哥下一趟江南,若四哥肯答应,雅公主自当完璧归赵。” 八阿哥一向阴柔,难得他这样直言不讳的承认是他拐走了小雅,倒让四阿哥意外了一把,他们进来之前,四阿哥想了很多应对的办法,若他们要顾忌着些,说明他们心里还有短板,可这样一来,四阿哥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了。 他心下泯然,说:“你们这么想把我支开,是为了太子么?”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都没有底气,然问出来的语气是无容置疑的坚定,像是早已经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气魄。 八阿哥想了想,笑道:“这个不需要四哥操心,既然四哥已经接了旨意,我等兄弟也不敢耽误四哥的大事,这便不虚留了。” 四阿哥想了想,今日是不会再从他嘴里探听到什么了,不过雅儿虽然在他手中,但暂时一定是安全的,他还要拿雅儿来做筹码,不会让她有所损伤的。 他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心中隐隐作痛,不为别的,只是最最亲密的弟弟居然联合别人来算计他! 他仔细想了想,八阿哥他们的目标一定是要谋算太子,这几年底下的阿哥越来越大,皇上也越来越器重他们,忽略太子,难免这些人心里会蠢蠢欲动,太子在禁宫也不安稳,经常有不利于太子的言论传出,皇阿玛对这些一定也是一忍再忍。 四阿哥心里是支持太子的,不为别的,为的是太子正统嫡出的身份,汉人最是推崇这些,而汉人的人口总数,是满人的太多倍,要想坐稳大清江山,就得学习汉人那一套。 而太子的人品,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太子心地善良,为人单纯,也勤奋好学,只是容易陷于情关,不可自拔,让有心人趁势攻击而已。 他想了想,吩咐亲信悄悄入了宫,来到毓庆宫找太子,毓庆宫照样歌舞升平,还没走进,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他蹙了眉头,不便大张旗鼓,便从偏殿入内,让太子的贴身太监进去传话,不一会儿,果然见到太子微醉着双眼走了过来。 “原来是四弟,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快进来坐!” 太子说着就要伸手来拉他,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他忍着心里的急躁把太子按在椅子上坐下来,急道:“太子,现在都十万火急了,您还有闲情逸致?” 太子迷醉的双眼想了想,突然剧烈的笑了一会,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才说道:“十万火急?你是说老八他们几个?还不至于吧,一群毛孩子。”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他们这群毛孩子,已经说动了皇阿玛要把我调到江南去,如今我也不必忌讳着了,现在满朝文武支持太子您的统共只有那么几个,我勉强算是其中之一,我走之后,他们必定更加肆无忌惮,到时候您在宫里势必更加孤立无援,若是有个好歹,您预备怎么收场?” 太子眉毛一抬,睨了四阿哥一眼,沉默半响,突然又笑了起来:“你未免把自己说的太过重要了,难道没了你,孤的太子之位就不牢靠了吗?” 四阿哥只好跪了下来:“太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八他们狼子野心人人皆知,而我跟太子您好歹也是同气连枝,我个人荣辱是小,大清江山是大,到时候唇亡齿寒,您势必再受被动……” “住口!” 太子很少对他这样疾言厉色,其实从他刚刚睨他的那一眼表情就应该看得出,只是四阿哥太过着急,并没在意,只听太子说道:“老八他们几个是狼子野心,难道你就不是吗?我苦苦找寻小雅五年,万万没曾想到,竟然是我最信任的你私藏了她!这些年你表面忠于我,内心却行反叛之事,你说老八他们肆无忌惮,我看你才是真正目中无人!” 146重回紫禁城 四阿哥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太子的话犹如一记响雷直穿耳膜,原来他早就知道,却一直在隐忍着。更叫四阿哥心里胆寒的是,皇上会不会也知道了? “也罢,我如今这个样子,小雅若是跟着我也只有受苦,你既然救下了她,便好好待她吧,今后毓庆宫的事情,你也不用理会了。” 太子似乎妥协了,语调里面都透着忧伤,似乎还隐藏着一层对四阿哥的赞赏,他不再看四阿哥,四阿哥也是无言以对,再抬头时,太子已经离座走开,屋子空空的,像是没有人来过一样。 太子这边的门路走不通,四阿哥只好匆匆出宫,路上下着细雨,他弃轿乘马,入冬之后的雨水冷的可以深入骨髓的,他全然不在乎,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过,想借助外力,让自己一团凌乱的脑袋能够想出一个清醒的头绪。 他一直骑马回到府内,脸色阴沉的来到书房,里面早已经点好了暖炉,他的眼睛几乎都弥上了一层雾。福晋端着茶水从隔壁走来,笑眼盈盈的望着他说:“爷,在外头冻着了吧,快点喝口参汤缓一缓。” 他没有心思,没有理会,福晋便把热茶放下来,笑容仍然没有减灭一分。福晋是个温柔而又有些脾气的女人,一双聪慧有神的眼睛,周身端华的气度,让府里上上下下无不折服,更让四阿哥敬重。 “爷,若是园子里的事让爷心里头烦闷,妾身倒是有个办法,不知行不行得通。” 四阿哥听了,先是看了她一眼,他知道福晋是个知道分寸的女人,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在自己面前提及的,或许她真的有法子? 他端起了福晋递过来的茶水,眼神示意她说下去,福晋便走到他跟前笑道:“十弟新纳的侧福晋,前阵子递了牌子到府中,想要求见我,被我推掉了,但我跟着赏了东西给她,也不算得罪,我听说她是个可以亲近的人,正好我这阵子也有空,想请她来府里坐坐,毕竟也是妯娌缘分,四爷可觉得好?” 四阿哥心里明白,福晋这是想要通过女人之间说话的方便,侧面替他打听雅公主如今被困的地方,心里实在感动,这真是一个聪慧的女人。 他不禁伸过手来,把福晋拉到自己的怀里坐下,抱着她不发一言,她也十分温顺的替四阿哥整理辫子上的穗子,说:“妾身知道爷心里的烦恼,妾身真的能够感同身受,有些事情爷不屑去做,妾身身为女人,做起来也方便些,若能够帮到爷,那是妾身的福分,若帮不到,也请爷要放宽心。” 福晋最大的好处,并不是下人眼睛里看到的那些,而是她不但聪明,且知道进退,她不会追求虚无缥缈,是个知足的女人。 “让你跟一个侍妾打交道,实在太委屈你了,爷会在心里记下你这份恩情。” 四阿哥让她叫人准备饭菜,晚上,他照旧歇在福晋的屋子里。 京郊八阿哥别院,我在里面不知不觉已经住了十来天了,有吃有喝,要药材也给,行动相对自由,就是没有人过来跟我和秋葵说上一句话,倒是趁这个空档,把月子里的亏空差不多补全了。 秋葵苦笑着说:“主子,好像咱们不论在哪里都是这样在过,有天醒来我甚至都分不清这是八爷府还是圆明园了。” 我笑着赞赏她:“万法空相,住皆成佛,你悟性很高的嘛!” 秋葵微微一福道:“跟着主子多年,若还不能够明心见性,奴婢可不是白白待在主子身边了么。” 我正要笑她,却见门口走来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妖娆脂粉气浓郁,是几天前来过的某个阿哥的侍妾。此时她正挽着一个宝相庄严,看上去年纪虽然小,却周身气度华贵的女人过来。秋葵警觉的看着来人,我也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顺带整了整衣袍。 那侍妾神情之间都是巴结,望着我蔑笑道:“福晋,这就是那个勾引四爷的狐媚子,眼下任凭您怎么发落都行。” 我静静直视那位传说中的福晋,她也正细细打量着我,我能够感受到她的眼中跟我一样,没有一丁点的善意,她的模样甚至跟我想象中的十分吻合,我们两就这样看了看,以任何人都吃不透的表情微微朝对方示意。 她笑着对那侍妾说:“多谢你四下里周旋,你陪我上前去跟她说几句话吧!” 侍妾立刻十分荣幸的答应下来,她们便又相拥着走到我面前,福晋打量着我,面无表情的对我说:“你就是四爷在园子里的女人?” 我朝她点了点头,福晋还没开口,那侍妾便趾高气扬的叫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见了福晋还不请安?” 秋葵立刻档在我面前,那侍妾伸手要推她,却没推开,福晋淡淡打断道:“算了,无妨。” 福晋走上前来,直视我,说:“你可知道你给爷带来多少麻烦?爷们兄弟几个离心,这里面也有你的关系。” 我垂下眼眸,低声道:“福晋吩咐妾身如何做,但请明说。” 福晋淡淡一笑,见我胸前的襟花没有扣好,便伸手过来替我扣,她笑着叹道:“还能够怎么样,爷心里头有你,我也阻拦不了,只是你既然成了爷的女人,也该替爷分担着些,你说是吧?” 她说着,便伸手在我胸前拍了拍,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附上了她的手,果然从她手心接过一小张纸条,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跟我传递消息,好聪明! 她们很快就走了,我急忙进屋,跟秋葵一起把那纸条摊开,发现那是一张逃跑路线图!一旁的小字上还详细记录着府中家丁守卫换班交叉的时间点,原来这里面果然有漏洞,只要遵从这个路线图,逃出去不是难事。 秋葵隐约担心着:“主子,四福晋真的那么大方来帮咱们?这该不是她的计谋吧?” 我淡淡笑着,直摇头,四福晋可是将来母仪天下的女人,她的心胸不会那么狭窄才对,因为那样帮不了四阿哥。 “赶快收拾东西,今天夜晚就动身逃走。” 我完全遵照着小纸条上的信息,果然很顺利的逃过守卫,出了八阿哥的别院,又一次重见天日了,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欢喜。 秋葵在一旁兴奋的跟我说着话,我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等她不说话了,我才出乎意料的道:“要不,我们进宫去吧?” 秋葵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那神情几乎认为我已经疯掉了。 我知道我没有疯,我只是觉得前方就是我的宿命,四福晋说的没有错,他们兄弟几个离心,多半原因是因为我,一切因我而起,也应该因我而终,我是多多的母亲,我要给多多做一个好榜样。 秋葵见我清醒着执着,也便默默的跟着我朝紫禁城的方向走去。五年多前,是一场大火把我带了出去,这五年的时光,就像是偷来的幸福,享受过,人生便没有遗憾了。 回宫的路上,我几乎犹如神助,穿着夜行衣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畅通无阻,很快过了金水桥,来到了神武门。 此刻宫门还没有下锁,我望着门口十几个守卫吞了吞口水,摸摸口袋里面四阿哥的令牌,对秋葵说道:“一会若是通不过,可就要被他们绑进宫了,说不定见不到宫里的真佛就被杀了,你怕不怕?” 秋葵摇摇头,说:“跟主子的这十几年,奴婢什么风雨没有见过,区区十几个守卫难道就把奴婢的胆子吓跑了不成,主子也太小看奴婢了!” 说着竟然撇下我,自己一人先朝门前走去,我赞赏这丫头的胆识,很为她可惜,已经年过三十,还没有爱人,若是就这样跟我去见了阎王爷,还是蛮可惜的。 身后突然一阵急剧的马蹄声,我和秋葵均回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平静的夜空竟然多了一排明黄的灯笼,正缓缓走过金水桥,刚刚的马蹄是来清道的。敢在神武门闹这样动静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了。 这里是一个广场,我和秋葵想要躲避也没有地方,只得愣愣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对明黄越来越近。康熙出宫了吗?为何回宫没有文武官员相迎? 御轿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就像是特意来迎接我的一样,轿门打开,张德胜从里面探出了头,他可比五年前老多了,额头上全是褶皱,见到我时,也没见他过分惊讶,只是匆匆回了轿子,对里面的人耳语着什么。 我愣愣的等在原地,只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很快,我重新见到了康熙,时隔五年。 他站在轿子边缘,微弱的灯光照应在他黑色的大氅上,显得皮草更加油光水滑,而他越见迟暮龙钟。 我定了定,和秋葵一块跪了下来:“皇上万岁。” 像是早料到了一样,他让人过来扶起我,让我上了轿子,一起缓缓驶进紫禁城。 147轮回里的注定 我就这样跟着康熙一直进了乾清宫,迫人的肃穆袭来,我又有了那种熟悉的被压迫的感觉。我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够活着见到康熙,在这样平静的时刻。 康熙坐在鎏金雕龙宝座上,空荡荡的大殿再也没有旁人,我想了想,便裣衽一福,直挺挺的跪在下方,低垂着头,不知道为何,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害怕。 “这五年你都在园子里,没有去别的地方?” 康熙终于开口了,我小心翼翼的点头,回答说是。 康熙又道:“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朕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恨你,就犹如当初你阿玛背叛朕的那种感觉,恨不得马上派人把你杀了。” 我没有丝毫的意外,静静听着,我有预感,他今日会跟我说很多很多的话,至于说完之后我的结局,我一点都猜不到。 地上温热触感传来,火龙已经被点了起来,又是一个冬天降临了,一年又一年。 “前阵子朕结识了一个通易理的高人,原本朕是不信这些的,但眼前的事情让朕不得不相信他真能够预知未来,包括朕今日在金水桥见到你,也是他测算出来的。”他定定的看着我,道:“小雅,你真的不是一般的人吗?” 我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想到我今夜鬼使神差的直奔皇宫,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将我扯过来一样,然后又在只有千万分之一概率中遇见了康熙,被他带进了皇宫,而他见到还活着的我,依旧能够平静的跟我交谈,这一切难道真的有我们看不见的高人在默默主宰?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如今天下大致太平,朕才有些许功夫来思考之前做过的事情,自从二十年前你进了皇宫,朕感觉到皇宫似乎没有一日像往日那般平静,总有人和事因你而起争执,这里面也包括朕。当初即便知道你是祸水,但朕总有千百个理由不忍心杀你,当初以为是你的造化,但在那个高人看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算了起来:“大阿哥,太子,老四,三个人对你爱得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甚至反目成仇,就连朕,当初也算是动了心的,你阿玛这一招可是够高明,你虽然没有倾国倾城之容,却有万夫不敌之力呀。” 他的笑声隐隐传来,我分辨不明这到底是地狱的召唤还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豪气,我试探着问:“皇上,那位高人,他还对您说了些什么?” 他渐渐收住了笑容,脸上的表情转化为一丝愁苦和哀伤,看着我定定说道:“他说,父子反目,兄弟相争,这些竟然是轮回里就注定好了的,你不过只是一个契机,是制造这一切的因,而这果,却是在因之前。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你的出现,也会有其他的原因,造就日后的九龙夺嫡之祸。” 我突然起了一个寒战,我不知道康熙眼下口中说的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也许是跟我一同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也许是俯视或者操控我们正在发生这些事情的世外高人,然而这一切的重点是,康熙竟然相信了那个人的话,所以对我的欺君之罪并没有立即严惩。 “朕问你,如果九龙夺嫡真的必不可免,那么最后的胜利者究竟是谁?” 我脸上的惊恐变成惊讶,原来那位高人并没有把话完全说透,是那高人自己还没有猜到,还是故意留有余地让康熙来问我?我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虽然触及之处是一阵温热,我的心却越来越冷,康熙还要坐二十年的龙椅,若现在就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他会有什么举动? “皇上,我不知道,请不要问我……” 我忍不住的哭了起来,牙齿不断的上下磕碰,我所知道的历史,再过不久大阿哥和太子就会完全反目,互相之间生死较量不断,最后以太子被废,大阿哥被终生幽紧告终,而炙手可热的八阿哥,最终也会被康熙所唾弃,贬为庶民,连同含辛茹苦生下他的母亲,也被康熙唾为贱妇。 无情最是帝王家,自从康熙当政,的确克己奉公,爱国爱民,而这一系列的人间惨剧,却避不可避的要在他身上上演,即便他开创康乾盛世,即便他被后人尊为千古一帝,这锥心之痛,挫骨之苦,却是自打他出生即位开始,便已经注定好了的。 门外有嘈杂声传来,似乎伴着熟悉之音,我的心就快要跳到了嗓子眼里,这一切好像是那么的熟悉。 “让我进去,我要见皇阿玛!” 是四阿哥!他听说我进了宫,要来救我的吗? 眼中的恐惧泪水变为一阵温热,五年的平淡时光并没有磨灭他的热情,我遇到危险时,他还是会不管不顾的朝我始来,护我周全,但他此时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冲动。 康熙眼中似乎像是有了答案,看着我隐隐有嘲笑目光投来,他冲外头喊了一句:“是谁在闹事?带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四阿哥被两个大力太监反绑着手,缓缓进了殿。我用手撑着地,转过去看他,我的眼泪又一次的弥漫了双眼,四爷,你可知道你这样贸然而来会有什么后果,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四阿哥看着我在,像是稍稍放下了心,挣开太监的束缚,快步走到我身边,跟我一同跪在康熙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鼻子酸道:“皇阿玛,一切都是儿臣的过错,求皇阿玛不要责罚小雅,这与她无关。” 康熙十指交叉,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像是在示意四阿哥继续说下去。四阿哥心里也有些疑惑,为何皇阿玛没有意料之中的怒火? 他看了看我,我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见他视线转了过来,我想努力冲他微笑,但我能想象到,我这又笑又哭的模样一定很难看。 “四爷,皇上他已经原谅我们了,他刚刚说了,准许我用别的名字继续活下去,跟你在一起。” 我擦过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四阿哥说着,我猜想着康熙这会的心意应该是*不离十的,而且他也实在需要一个台阶。 四阿哥果然惊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上座的康熙,康熙不置可否,只饶有趣味的看着我们。 我郑重而庄严的朝他磕头,说:“小雅多谢皇上不杀之恩,今后一定会好好辅佐四爷,尽心尽力,为国效忠。” 康熙冷静的看着我,目不转睛,又扭头看了看四阿哥,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先是表情严肃,后又慢慢渗出嘲笑意味,继而大笑起来,连说了三声好。 我和四阿哥都大气不敢出,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听康熙说:“听说你们有个儿子小名叫多多?” 我正要回答,却见四阿哥磕头道:“求皇阿玛放过幼子,他,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子……” “你口中的朕成了什么人?!”康熙似乎在发怒,我慌忙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他不知道这一切之前发生了什么,可千万不能弄巧成拙了呀! 康熙不再理会四阿哥,而是转头看我,说:“你可愿意割舍骨肉亲情?” 我淡淡回应:“小雅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明示。” 康熙笑道:“朕年纪大了,就喜欢时常有小孩子在跟前承欢膝下,你们这些孩子都大了,只会惹朕生气,还是幼子可爱呀!” 我明白了,磕头道:“多多若能够有皇爷爷亲自教导,是他的福气,小雅当然愿意割舍,也想替四爷做这个主。” 四阿哥望了望这一切,也跟着我磕头道:“儿臣愿意!” 他还不算是很笨。 我此时已经完全放下了心,看来我们的确是被放过了,而且我好像隐约记得,康熙对四爷的儿子特别钟爱,自幼抚养在身边,悉心教导,为这个孙儿日后成就一代杰出君主,做了很好的铺垫。 我们一路乘轿子回到圆明园,从夜里走到天蒙蒙亮,四阿哥几次想要问我,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是跟刚刚就在做梦一样,几乎是稀里糊涂的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忽然间又上了天堂。 轿子慢慢停了下来,秋葵在轿子外轻轻笑道:“四爷,主子,圆明园已经到了。” 我笑着对他说道:“四爷,妾身侍奉您下车。” 说着便要给他整理袍角,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问:“告诉我,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如何说服皇阿玛的?” 我却笑着抽回手,撒娇着说道:“天机不可泄露,皇上说了,若你今后敢欺负我,便连同今日的帐一起跟你算!” 他这才笑着十分宠溺的看我,没有再细细追问,他总算也完全放下了心,现在他心里对皇上只有感激涕零。 多多很快就被送进了皇宫,对外说是四爷一个格格的儿子,被皇上看中,要带进宫去抚养,旁人也只有羡慕的份。 四阿哥问我有没有舍不得?我一边抚琴一边笑着对他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多多毕竟是你的儿子,终有一日,父子得以重聚。” 那个时候就应该是他入主京城的时刻了。 148赐居景仁宫 年复一年,秋草黄了又绿,绿后又黄,我依旧住在园子里面,随着我的心意喜好来布置着闻名于后世的皇家园林。四阿哥在圆明园里面独独安置了我一个内眷,其余全在雍王府里面。 我耳边听着来自雍王府那边的消息,四阿哥又娶了几个格格,还纳了侧福晋,添了几个小阿哥小格格等等。每听到这些,我心头都会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如今我和四福晋也算是心领神会,井水不犯河水。 隔三年五年,她会准许我去雍王府请安磕头,同时替我向德妃进言:“小情小爱,无伤大雅,如今她既没有碍着爷什么事,留她在身边伺候着,爷心里也舒坦,只要她能一直本分着,媳妇自然也不是小气之人。” 当然这些也是她日后告诉我的,至于其他的侍妾格格,如大名鼎鼎的年侧福晋,李侧福晋等,我便更加不用放在心上了。 我依旧平淡的过着只属于我的日子,一边期待着四阿哥为数不多的探望,一边期待那个重要的历史时刻。 我想我的多多。 这天,四阿哥急匆匆的进了园子,坐下还不等丫头们上茶,便拉着我到了内室,说:“太子要被再次废掉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压下心头淡淡的不忍,浅笑道:“四爷您不要插手,皇上一切自有定论。” 四阿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他的下颚已经泛出好多胡渣,他说:“我以为你会让我去向皇阿玛求情,现在只有我和老八的话,皇阿玛还算肯听进一二。” 我温柔的靠在四阿哥怀里,淡淡回应道:“我如今是你的妾室,自然要心向着你。” 四阿哥一脸感动的看着我,抱着我的手也紧了紧,我想了想,抬头对他说:“四爷,太子被废,朝臣们一定会举荐新太子人选,你切莫着急,局势动乱时,独占鳌头的人,并不一定能够笑到最后。” 四阿哥叹道:“你好像能够知道我的心意,太子那边的风声其实早就传了出来,这阵子老八他们上下活动的厉害,势力很大,连我都要忌讳些着,你整日在园子里面,难道真是旁观者清?” 我抬眸笑了笑,这些年四阿哥南来北往四处办差,也算见多识广,行事稳重得多,只有在这样特殊的时刻,才会显得有些急躁,这个时候,我一定要给他支持。 我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还记得当年你把我从乾清宫接回来的那天,皇上其实已经暗示了,日后要传位给你。” 四阿哥的惊讶无以复加,完全不可相信的看着我,我解释道:“那天皇上对我说起,他遇到一个未卜先知的高人,那高人测算出未来会发生的九龙夺嫡之事,跟今日所发生的,一一吻合。” 四阿哥大约有一点点印象,又问:“可是,皇阿玛为何要单单对你说呢?” 我笑得更加灿烂,道:“因为我也会未卜先知,今天我在小佛堂上香的时候,菩萨就告诉我,今天四爷会来找我,你果然就来了。” 四阿哥哈哈大笑,全身的紧张也被我的调皮一扫而空,他刮着我的鼻子道:“你呀,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喜欢玩笑,你只怪爷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是吧,你也见到了,爷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我满足的匍匐在他胸膛,想起多多,我偷偷的抹了眼泪,喃喃自语:“如果我们都长不大就好了……大阿哥,太子,你,我……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康熙五十一年,太子胤礽被废,圈禁在上驷院。同年,大阿哥被三阿哥告发对太子行巫蛊诅咒,大阿哥被革去了直亲王的爵位,禁锢在府内不得外出。而三阿哥很快也因在太妃丧期之内剃头这样一点小过,被康熙革去了成亲王的爵位,贬为郡王。 朝政风起云涌,康熙左右应对,短期内政令不断,渐渐显得疲惫。这九龙夺嫡的战场,已经闹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虽然我早有预见,却还是日夜为四阿哥心悬着。 我劝他,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够表现出对皇位有任何的觊觎之心,因为此时的康熙,比任何时候都要警惕。或者说,他已经老了,年轻的时候那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已经渐渐消失,而一个不自信的人,通常是会过分防御的。 “四爷,今年的雨水格外充足,园子里面的土壤被园丁们翻锄得十分松软了,新种下去的果子过几日就成熟,四爷何不请皇上来园子里面品尝瓜果,也好略尽孝心呢?” 四阿哥望着满园的硕果会心一笑,该是松松紧弦,感受天伦之乐的时刻了。 这天,福晋带着王府里的年侧福晋,还有侍妾格格们,也早早的来到了圆明园准备接临御驾。 我在圆明园的十二兽首喷泉边上迎接福晋,见她下了轿子,我率丫鬟太监们跪迎,她脚刚刚沾地,便笑着快步朝我走来,亲自将我扶起,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无需多礼。” 接着,她领着我参拜年侧福晋,年福晋不敢受我的大礼,侧身回避过去,而且微微屈膝,算是与我平礼相见,而身后的侍妾格格们也都对我大礼参拜,那一张张虔诚的面孔,写着全是对我的好奇。 我坦然受着,算起来,这些年刨去四阿哥在外地办差的时间,来圆明园的日子算是比较多的,她们这些留在府里面的侍妾自然对我万分好奇,我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十年如一日的拴住四爷的心? 我和福晋手挽着手,一同进了园子,我们两人虽然面上和睦,但内心里不可能做到一丝介怀也没有,因为我们是天底下最该膈应的人,不过我懒得追究这些,而且我相信一向端庄大方的她,对这些也是同样的不屑。 皇上驾到的时候,四爷带着福晋在前面接驾,我和年福晋在后房等候,皇上没有传召我们便不能够露面,我知道她在悄悄打量着我,望着她还一脸稚气的脸,我只冲她微微笑笑,并没有交谈。 只听见前面笑语传开,又见福晋笑着走到后面来,亲自拉着我的手就往前厅走,径直来到皇上面前,笑道:“皇阿玛,恕媳妇大胆,您真正应该赏的人是她,这么多年,多亏她为媳妇分担着,才把四爷照顾得这么好,这院子里面的蔬果也大多都是她周全的。” 我低着头,见福晋语毕,这才上前一步,朝康熙行了大礼,一晃又多年不见,康熙更是每况愈下,而我也不复当年青涩模样了。 “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我平静的说着,康熙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会子,问了身旁的四阿哥:“这就是你在园子里的小妾?叫什么名字?” 我放下心来,其实从康熙刚刚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一定还记得我,他肯在人前替我周全,也就代表我今后还能够放心过我的太平日子。 四阿哥回答了,康熙哈哈一笑,指着福晋身后的玉如意,笑道:“既然四媳妇这么谦让,就由你亲自把这如意赐给她吧!” 福晋笑着捧着如意放在我的手中,如意色泽晶亮,触手生温,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的确是好东西。 我跪着谢恩,康熙又说:“前不久你的李侧福晋因病去世了,而这丫头跟着你这么多年,还没有名分吧,传我的旨意,赐侧福晋位分,入宗碟谱。” 四阿哥连忙起身,连同我和福晋一块,三人一起叩谢康熙恩典,起身的时候,我见到福晋冲我狡黠一笑,我也回报以微笑。 于是,我成了四爷身边有名分的女人了。 转眼间,又到了康熙六十年的年末,我心里知道那个翻天覆地的时刻就在眼前,任是多年修成的定力,在此刻也遁得无所踪迹,我担心我的紧张会影响四爷,便推他去王府,暂时不要来圆明园。 这天半夜,鹅毛飞雪,空旷的圆明园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四周的灯火顿时明了,我本就睡眠浅,听到动静便坐了起来,让秋葵招呼我穿衣服。 很快有丫鬟传消息进屋,四爷被急招入宫,福晋请我即刻过王府去。 秋葵担心着:“眼看着皇上就在这几天了,没准四爷这会子入宫就是继承大统的,若京城即将大变,主子还是留在园子里面妥当一下,王府那边生人生路的,难免没有小人趁势做怪,毕竟四爷这么多年来对主子的恩宠,还是很叫人眼红的。” 我想了想,深深几个呼吸回落,睁开眼睛,吩咐秋葵:“备轿子,我们去王府。” 我相信四爷,所以相信福晋。即便前面真的有什么危险,也好过日后留人话柄,让我和四爷之间生出嫌隙来。 漫长的三天两夜,我和福晋在屋里焦急等待着,而其他格格侍妾们都在侧面厢房,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只听得见外面雪落的声音。 就在我们昏昏沉沉打盹的时候,外面一声声喜悦的叫唤,我们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是四爷的贴身太监高无庸小跑着跪在我们面前喜道:“恭喜二位主子,四爷当皇上了!” 一颗心总算落在了实处,福晋喜极而泣,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人的手是紧紧握在一起的。 我们是披麻戴孝进的皇宫,宫里里的屋顶和围墙都铺满了白,跟大雪几乎分辨不出了,我望着紫玉金丝楠木的棺椁,那里面躺着的是康熙大帝,我十分虔诚的随着众人下跪,三拜九叩,一丝不漏。 我见到了十多年没有见的多多,他已经成了大孩子,见到我的时候却是怯生腼腆的,但我分明能够感受到他也同样渴望见我。 在人前我只得压制内心的喜悦,感动的喊他的小名,他给我磕头,握着我的手,说皇爷爷给他取了新的名字,叫弘历。 丧期过后,我跟着福晋一起脱去了丧服,接受了已经是皇上的四爷册封,入主紫禁城后宫。 福晋是毫无悬念的皇后,而我,则被封为熹妃,赐居景仁宫。 全文完(.. ) 完结感言 各位追文的亲们大家好,今天是中秋节,先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今天白天我去爸爸妈妈家过节,奔波了一天,街上无论到哪里都是人挤人,晚上我跟平时一样,赶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更文。打开电脑,9点,这样的情景,在连载的四个半月之中太平常了。 写清穿的这本过程中,我遇到前所未有的所有状况:写作最流畅,情感最投入,完本字数最多,代入感最强,这些实在是我写作过程中的惊喜! 但同时这本也是人气和订阅最惨淡,盗版最多最快的一本。 好多次,我看见自己辛辛苦苦牺牲几乎所有剩余时间绞尽脑汁努力推敲写出来的文字,被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登上了各大盗版网站的更新版面,我真的很痛心,我很难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后来盗着盗着,我也习惯了。甚至有时候我也会用手机看看盗版网站里面自己的文章。版面确实好看,浏览方便,也很少有卡段的现象。在这点上,盗版网站的确做的比较好,易地而处,当然也就能够理解读者们。 但是,在更文的过程中,我还有一部分读者在默默追文,在我每日一更的龟速面前,仍然坚持追看正版,你们真的是我的真爱,非常感谢你们! 今天,我点下申请完本,我以为我的心情会是解脱,但我发现不是,我也看过好多作者朋友的完结感言,更多的都是不舍。 是啊!几个月来每日都用心陪伴,在一向感性的作者面前,突然的离开,怎么能够感受到解脱? 其实我刚刚都有点想要哭出来了…… 嘎嘎,不矫情了,其实在现实中,我也是女汉子一名噢! 说说新文吧,我想过,清穿这本没有那么受欢迎,可能终究还是故事本身的原因吧,毕竟清穿题材,已经有那么多的大神已经写的那么好了,我贸然开文,的确也有以卵击石的嫌疑。 下一本,我想要尝试一下宅斗,毕竟没写过,会先提前构思好,掌握全局之后再开,但不会太久。 最后,感谢所有看过清穿手札的亲们,感谢你们的陪伴,让我可以在今天给这文划上相对满意的句号,谢谢你们,我会继续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