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岭之北》 作品第一卷主要人物(未全) 1、曹三,主角,后改名曹虚静,出生于石城县曹村贫民家庭,排行老三,到邻村杨村四老爷家做长工,无意中与四姨太素秀暗生情愫,疑被揭发后毅然出走绸岭深沟,独闯蟠龙潭,九死一生;幸被皖系四大金刚之首的山东督军靳云鹏在皖南山区布的暗雷——侯司令带的队伍搭救,误打误撞成了一名大头兵;为解军队粮饷之危,再次意外跻身商界,几经打拼,竟然开创了徽商进军全国,控制茶庄行业的历史!而度尽劫波情谊在,二十多年后返回稠岭,物是人非,幸有痴情女子旷世绝恋、苦心追随,幸有------ 2、金枝,本书贯穿始终的最重要枢纽人物之一,济南富家女子,性情开放,崇拜军人,少不更事随侯司令的山东军队南下,虽心智比天高,暗使美人连环心计,然人生的玄妙处不在所思所想,而在所经所历------ 3、根旺,疑似主角的私生子,四老爷独苗,风流保长,与金枝的姻缘际会和与曹三的疑似血缘牵引出本书一系列故事的延伸 4、素秀,杨家四姨太,从狗尾巴草到风韵少妇,爱的惊心动魄却死得凄凄惨惨。 5、四老爷,杨村首富,靠囤积水田和攀结官府积下巨财,然四房太太好不容易天赐独苗,却高度疑似被下人戴了绿帽子;苦心埋藏家族耻辱,却不料竟成妓女逼婚的独门暗器。 6、大太太,大名李秀莲,四老爷的正房,石城县李家坝村李木匠女儿,不生育是心病,想暗渡陈仓,却不料东窗事发。 7、杨七光,杨家大总管,对杨家忠心耿耿,是曹三第一份工作的顶头上司,后来揭秘后被派出寻找曹三;作为承上启下的人物,他也有自己的个人隐私与一生中的亏欠(似与那次撞见四喜洗澡有关)。 8、四喜,四姨太侍女,大太太娘家李家坝村李东狗女儿,无意中撞见曹三与四姨太的私情,从而带来飞天横祸。 9、正财,李家坝村农民,暗恋四喜,为了四喜终生未娶。 10、侯司令,山东人,军阀靳云鹏手下,率领千人队伍南下,在徐州遭遇直系军阀伏击,过江后隐伏于绸岭深山,与主角有救命之恩;后因粮饷被动转型进入商界,成为影响徽商发展的重要人物。 11、曹新民,曹三的本村远房叔叔,少时外出经商,追随徽商巨子汪四海,成为汪家属意的候选女婿和接班人,但曹新民志向远大,不愿被羁绊,从而与汪家千金汪秀容因爱生恨,选择出走独立门户,虽终成一代徽商巨子,然与秀容之间的终生情结确是无意中的一场误会,岁月弄人啊。 12、马云涛,江南商界第一掌柜,少年丧父,阅尽人生悲欢离合,终成一代儒商,“三雅”之风驰誉大江南北:儒雅、书雅、人雅。是曹虚静的授业恩师。 13、汪秀容,徽商巨子,号称“汪半城“的汪四海长女,终生爱慕曹新民,却因误会造成擦肩而过,注定了是一辈子苦恋。 14、曹风华,曹新民女儿,留英学子,绝顶聪明,归来后协助男主角进军上海、北京,开创徽商茶庄行业绝世传奇;事业上最好的伴侣却无法取代男主角心底里的无尽的思念与忧伤。 15、曹正茂,思想激进,追求平等自由,保定军校毕业后暗中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地下工作者,也因为他使男主角也卷入两党之争。 16、贞儿,根旺婢女,暗恋少爷,少爷一次大醉、酒后乱性,误将她当成金枝,结果----- 17、翠姐,兰香苑老鸨子,将金枝捧成稠岭第一风尘女子,又间接促成金枝与根旺的惊世姻缘。 18、马忠俊,马云涛之父,歙县洪山村人,少时外出行商,几经磨难成为洪山首富,回乡造福桑梓,创建洪山书院;太平天国浩劫后,再次重出江湖,不料乱世之中生意艰难,竟客死异乡。 19、鲍月梅,马云涛之母,歙县鲍村人,该村家家经商,是歙县四大徽商群落,在丧夫之痛中坚持让儿子马云涛继承其父遗志,外出行商,终成一代江南儒商。 20、刘同江,芜湖四丰米行的掌柜,曹新民岳父; 21、刘苏馨,曹新民之妻,刘同江小女儿,端庄贤惠,协助曹新民将茶庄生意做到江南六城; 22、汪四海,汪秀容之父,绸岭第二代徽商领袖,号称“汪半城”,少年追随同乡徽商巨鳄汪海洋闯荡四方,二十余年后独立门户,并成功栽培了绸岭第三代徽商领军人物曹新民。 23、汪海洋,第一代绸岭徽商领袖,号称“侠商”,为人急公好义,培植了一大批徽商,其中包括最杰出的弟子汪四海。 24、汪大用,绸岭徽商,组织十余人的长枪队和马队穿越绸岭蟠龙潭,竟无一生还! 25、(未完,待补充) 关于绸岭之北的历史架构设计 写到今天,第一卷字数已经快要破五万了,一些读者问起小说的历史架构是怎么安排的,在此一并作答。 绸岭之北是我的第一部乡土传奇类系列小说,从题材层面上看,以徽商为主线,以言情为辅助,时间跨度很大,总的时间轴线是从清朝末年、民国初年到新中国建立以及改革开放时期。 第一卷主要是写咸丰元年到民国十年之间约七十年的近代史。这段时期,发生了太平天国起义、南京沦陷、英法联军侵华、太平天国内讧、火烧圆明园、天津条约、瑷珲条约、北京条约和马关条约、慈禧上位、洋务运动、太平天国败亡、中法战争、甲午战争、兴中会和同盟会成立、戊戌变法、义和团、八国联军攻陷北京、辛丑条约、清政府罢科举、保路风潮、辛亥革命、民国成立等。其中与本小说故事情节联系紧密的主要是天平天国、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清政府罢科举等。本卷主要写徽商从鼎盛到衰落阶段以曹虚静、杨根旺等为代表的绸岭人的爱恨情仇。 第二卷主要是写民国十年到新中国成立之间约不到三十年的现代史。这段时期,发生了中国共产党成立、二次革命、北伐战争、南京民国政府成立、四一二政变、南昌起义、创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和中国工农红军、红军长征、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八年抗战、南京大屠杀、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重庆谈判、********、南京解放等。其中与本小说故事情节联系紧密的主要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北伐战争、红军长征、八年抗战、********等。本卷主要写徽商从衰落到零落阶段以曹正茂为代表的新绸岭人的家国沧桑。 第三卷主要是写新中国成立以后到现在的约六十多年的当代史。这段时期,主要发生了抗美援朝、土改、统购统销和公私合营、五年计划、除四害、******和人民公社、中印战争和中苏战争、中越自卫反击战、农业学大寨、三线建设、**********、上山下乡、中美建交、粉碎******、恢复高考、改革开放、经济特区、平反、个体户、计划生育、进城务工、打破铁饭碗和下海、价格双轨制、开发浦东、开放股市、地产泡沫、三峡工程、香港和澳门回归、抗洪抢险、入世、非典、废除农业税、汶川地震、反腐等。与本书故事情节最相关的主要是土改、统购统销和公私合营、******和人民公社、**********、上山下乡、恢复高考、改革开放等。本卷主要写徽商从零落到重新崛起阶段当代绸岭人的人性变迁。 总的来说,绸岭之北是一部文学笔法写实的乡土风情史,是一部徽商的成长史,是一部清末民初的**丝逆袭史,是一部皖南人民的爱恨情仇史! 第一章 四姨太有了(求推荐、求收藏!) 杨根旺算是杨村大户,要讲成份,说是地主不委屈,说是富农有点低估他们家了。在蓝田乡周边十几个村子里,杨村的水田面积最大,约摸有两三百亩,这还没包括当年因为那场世纪争斗被曹村人夺去的五十多亩曹家湾的肥田。杨村30来户人家,杨根旺一家就拥有上好水田一百多亩。杨根旺和他爹杨四老爷都作过杨村的保长,相当于解放后的乡村村长、治保主任、民兵队长等的混合体。平时主要管当地几个村的治安并协助催缴税收,有时也管家族或家庭纠纷;战时还要协助县长抓壮丁、派粮饷等。看起来是政府与乡村老百姓联系的桥梁,是替官家办事,算半个官家人,因此当地人都很敬畏,这为杨根旺家控制当地水地资源从而积累财富创造了条件。但另一方面任何一枚硬币都有它的两面,得罪乡亲的机会远比施惠给乡亲的机会多,遭人背后诅咒乃至仇恨也是家常便饭。天天被人背后诅咒的结果是杨家气运不顺,从四老爷到根旺这一辈,都是只开花不结果。四老爷的原配夫人大太太不能生育,后来四老爷陆陆续续娶了三房姨太太。 二太太和三太太倒是能生育,但都生了女娃,杨家传续香火的重任落到了四太太身上。四太太素秀是从太平县上抵债过来的,来时还不满十九岁,比四老爷足足小了三十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精瘦精瘦的身子骨看起来随时要被风吹跑。怯生生地站在四老爷面前,低着头只顾用手拧着自己垂及腰间的长长的辫子,活像田野中一株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四老爷当时就对牵线的翠婆瞪起了牛眼珠子。翠婆急忙走上前来,用手狠狠拧了一把素秀微微翘起来的屁股,“四老爷,您老可不知道,这嫚你不要看现在瘦恰恰的,我敢把话撂这儿,进了你们家,只要能吃饱饭,要不了三个月,你会天天搂在怀里不撒手!另外,你不要看身子,要看屁股,女人屁股主生育。这嫚的屁股一看就是能生娃,而且是男娃!”四老爷将信将疑地把素秀留了下来,吩咐厨房每餐都多做些肉菜,每顿还要送一壶新鲜的水牛乳给她,心里合计着等养丰满了再圆房。 很快6个月过去了,到了那年秋冬之际,南方的桂子还在飘香,稠岭地区开始进入秋收冬藏的节气。四老爷让人把四太太喊到正堂里来,不见不打紧,一见大吃了一惊。这哪里是刚来时那个狗尾巴草啊,几个月不见,整个变了个人。原来瘦瘦的平板胸现在鼓出了一对双峰,原来一看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黄脸现在薄薄的像一袭嫩嫩的豆腐,一拧都能拧出水来。更让男人抓狂的是那对能勾人魂魄的幽潭一样的眼睛,像一道道闪电,让每一个见了她的男人神魂颠倒。四老爷顾不上避讳现场的佣人,喘着粗重的气息,一把扛起面前这个从年龄上能做他孙女的四姨太,急火火地进了里屋,碰地一声摔上房门,随后折腾了一个晚上。 一个月后,素秀开始有了反应,吃什么都吐,刚开始还以为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请来镇上的郎中桂青山,一搭脉,桂青山就报告了一个大喜讯,四太太有了!从此,四老爷对素秀是愈加疼爱。 次年九月,素秀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老来得子,好不容易生了个带把的,四老爷大喜欲狂。吩咐筹办百桌酒席,广邀四乡乡亲,以示庆祝。就在这次大宴上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情不但没有改变杨家的气运,更变本加厉地印证了杨家坏事做尽遭天谴的传言。根旺的命运乃至后来胡老师的命运也都是从这件事情牵延出来。 第二章 曹三的艳遇(求收藏求推荐!) 曹三是四老爷家的长工,平时在杨村村西口草棚子里住着,跟其他10几个长工一起在工头杨七光带领下照管杨家100多亩水田。曹三是邻村曹村曹来发家的三伢子,因为家里七口人只有薄薄的一亩七分汉阴沟的旱田,经常是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曹来发只好让三伢子去四老爷家打长工。 曹三在曹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曹三从小长了一副蛮力,虽然吃不饱但身子骨架很开,干起活来能下死力气。 水田最主要的农业生产工具是水牛。稠岭人把水牛当成谋生立命的根本,因而对偷牛贼格外痛恨。当地的法规和族规也都对偷牛贼处以最重的惩罚。轻则吊打,重则沉潭。四老爷家水田多,养了足足有十几头水牛。南方的水牛和北方的黄牛不一样,黄牛宜旱,可以圈养,吃干草即可;而水牛适水,需要放牧,逐水草而食。曹三有一个重要的活就是负责这十几头水牛的放牧。每天早上6点钟就要把牛群赶出栏,沿着河岸从下游到上游,8点钟再从上游回到下游;下午5点到晚上7点则沿着同样的路线伺候牛群晚餐。 曹三能到四老爷家做长工是一件当地人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就在四老爷的祖父杨太爷那儿,曹村人从杨家硬生生夺走了50亩上好的水田。曹姓人与杨家从此结下很深的怨恨。而曹三去杨家做工,可以说是第一个打破了这层隔阂。杨姓人认为这是让曹姓人臣服的开始,而曹姓人则认为这是本族人的耻辱。 曹三就在两族人的暗斗中屈辱地活着。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直到四姨太素秀的出现。 第一次见四太太是在一个初夏的黄昏,那也是素秀来杨家的第5天。在村西口大枫树下,素秀和她的丫鬟四喜儿静静地站在树荫里,杨七光跑上去喊:四太太,您是过来挑奶牛的吧?素秀仍是怯生生地低着头,满脸泛着羞涩的红晕。四喜儿壮着声儿说,我们四太太想亲自过来看看每天早上喝的牛奶是怎么挤出来的。杨七光笑了遥遥地指了指站在草棚前张望的人群,要说挤牛奶,那要问曹三,他管这活儿。 曹三被叫到大枫树下回四太太的问话。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到四姨太的怯怯的单薄的身子和满脸的羞红,曹三的心颤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听见了自己喉管发出了一声非常浑浊的轰鸣声,从那一刻起,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到杨七光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壳,“嘿,想啥呢?没出息的东西!从明天起,你每天负责挤完奶后立即亲自把奶给四太太送过去,千万保证新鲜,另外挤奶前一定要记得先用皂荚洗手戴手套,出了事情可不是好嬉的。” 曹三回过神来发现四太太早就走了,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对着杨七光不断点头,“晓得了晓得了”。从此曹三有了一个新的活就是挤奶送奶。每天也都能一早就想象着看到四太太那张瘦瘦的怯生生但却泛着羞红的脸。 每天送奶其实只需要把挤完的奶用特别准备的大瓷缸装上满满一缸子,送到杨家大门后,由四喜儿接过去。也该着一段孽缘,四喜儿家因为那年夏季发洪水把屋子给冲了,四喜哥哥不幸被洪水冲走了,只留下了四喜六十多岁的大和四喜妈。四喜告了假回家奔殇去了。曹三因此有了机会亲自把奶送到厨房热好再送到四太太房里。本来这活可以由厨房的陈妈代劳,但曹三坚持说,挤奶热奶送奶不能换人,换了人不能保证奶的鲜活度。陈妈也乐得省得多跑腿。 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大雨,曹三为了急着送奶,也没带雨伞,身上淋的透湿。当满脸雨水出现在四太太面前时,四太太轻轻地叫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出门不带伞?!”,说着扔过来一条干毛巾。曹三接了毛巾又递回去,“太太,没得事,我们庄稼人皮糙经得起雨淋!”四姨太耸了耸瘦瘦的肩,“擦擦吧”,完了拿出一把明黄的油纸伞递给曹三,“回去时挡着点”。曹三还要拒绝,四姨太不肯,推搡间,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只见四姨太全身一颤,红晕羞到了白白的脖颈。 从那次以后,曹三去送奶只要下雨都不带雨伞,但回来时总能撑一把明黄的油纸伞。 而有了南方水牛浓浓的乳汁滋润,四姨太的皮肤一天比一天水嫩,身子一天比一天柔软。如果不是因为四喜儿的返回,也许这种甜蜜安静的时光会永远延续下去。 第三章 山洪暴发(求收藏、求推荐!) 四喜是大太太娘家人。离杨村大概有二十来里,绸岭西边大姚岭上李家坝村。这是个山脊上的村庄,大约20来户,大部分都是清朝末年从中原地区逃荒过来的。村民中李姓居多。大太太本名叫李秀莲,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木匠,附近三乡十六村,提起李木匠,没有不树大拇指的。李木匠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跟着学木工,也都有一手好活,女儿就是李秀莲,16岁上就被嫁到杨村,成了四老爷的正房。李木匠有个同族的远房兄弟叫李东狗,靠种几亩旱田为生。四喜是李冬狗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 李冬狗家离李木匠家不远,一个在坡上,一个在坡下。这次洪水是半夜里来的,李木匠家因为在坡上,躲过了洪峰,而李冬狗家则彻底遭了殃。当时全家人都在睡觉,李冬狗的哥哥第一个听到异响,连忙冲出来,洪水浪头已经冲过来,他第一反应是马上救西厢房的父母。等把父母转移到坡上,他又冲过去要救房屋后面牛棚子里的黄牛。人还没冲到牛棚,滔天的洪水就像千军万马一样奔腾而至,立马就裹挟了他坠入谷底。 这场洪水后来在石城县志上有详尽的概述:“宣统三年,本县连降大雨,引发山洪。大姚岭、红岭、绸岭、紫铜岭均有发生,尤以大姚岭为最。大姚岭南麓数十户被席卷。全县因此次洪灾损毁房屋数百间,溺毙30余人。” 洪水过后,李冬狗住在临时搭起来的草棚里,只能靠李木匠接济。四喜的归来无助于解决全家的生机,想起死去的哥哥,幸存下来的三口人只能抱头痛哭。李木匠小儿子正财与四喜打小在一块玩大,听说四喜回来,也忙过来安慰。 正财劝四喜:”四喜,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照管你大和你妈。你在那边干的还好吗?要不干脆回来,陪你大和你妈,一起住到我家来!”四喜顾不上擦去眼泪,只是一个劲抽噎,“正财哥,我们家完了,我哥不在了!” 正财执拗地掰过四喜的身子,斩钉截铁地说,“四喜,还有我啊,只要你们不嫌弃,今后我就做你们家的儿子,给二老养老送终!” 四喜抬起泪眼盯着正财看了好久,说“不行,我们不能连累你们家!” 第二天天麻麻亮,四喜就带了二老翻山越岭,走了整整三天才回到杨村。 一回到杨村,四喜立马带了二老去求大太太。大太太早就听说了这场洪灾,见四喜把两位老人都带过来了,也只好让先安顿下来。回头把李冬狗安排给了杨七光,帮着曹三放牛,四喜妈则安排到厨房,帮着陈妈洗洗刷刷。 按说四喜回来了,送奶热奶的活应该就还给四喜,但曹三不知哪门子邪劲来了,硬是不愿意撒手。仍然坚持每天亲自热奶送奶。时间一长,再密实的帐篷也会产生裂缝。四喜一家人都发现曹三和四姨太的不对劲。冬狗是老实人,又是刚来寄人篱下,不愿意惹事,晚上一个劲地叮嘱女儿:“你可别多管闲事!”四喜嘴上虽然不说,但内心里却感到了一阵阵恐惧。 该来的总归要来,这一点往往不是人所能左右的。这天大太太让人喊四喜到自己房间里来。四喜猛地感到头疼的厉害,心脏跳动的厉害,满脸发烧,好像是自己作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大太太斜靠在临窗的一把躺椅上,嘴里磕着瓜子,“四喜,你大和你妈也来了有快个把月了吧?” 四喜连忙点头:“多谢大太太,我大和我妈来了一个月另七天了!” 大太太也不正眼看四喜,噗地一声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嘴瓜子壳,“都还习惯吧!但凡有不习惯的,你告诉我,我随时让人给他们调!” 四喜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能被太太收留是我们家上辈修来的福气!” 大太太又说,:“没关系的,你们家和我娘家那可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我哦-----” 四喜后背一个劲冒冷汗,“太太,我把您当亲身母亲看,哪能有事瞒您呢------” 大太太笑了,“这就好,这就好。不过我最近怎么总听到有人议论老四,你是她面前的,不会一点动静没发现吧?” 四喜脑子轰的一声,连忙跪下来,“太太,我我------” 第四章 大太太暗渡陈仓(求推荐求收藏) 人往往不是你选择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你。包括你的人生轨迹和最终命运的归属,冥冥中总有一些说不上来的规律在悄无声息地影响你、左右你。根旺的出生仿佛印证了这种规律的存在。 连娶四房太太,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四老爷庆幸自己杨家有后。正当全家喜气洋洋筹备百桌大宴之际,四老爷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暴跳如雷的噩耗:这孩子不是他的,而是长工曹三的!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太太。大太太选择在这个时候才告诉老爷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有她不为外人知悉的因由。 四老爷咋一听,根本不信,反斥责大太太,“你不要嫉妒老四,她是咱们杨家的功臣!” 大太太冷笑,“功臣不功臣,你只需把四喜叫过来一问便知!” 四老爷马上让人去喊四喜。四喜来了,因为紧张,细碎的牙齿把薄薄的嘴唇差点咬出血来。四老爷亲手把正厅门掩上,狠狠盯着四喜,沉声问,“嫚啊你不要怕,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大太太说的是真的吗?”四喜哭着回答,“老爷,您老饶了四喜吧------” 四老爷大怒,“狼心狗肺的东西!去,马上把这二人绑了,我要召开杨姓族人大会,将这二人沉潭!” 大太太连忙劝阻,“老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暗度陈仓!” 四老爷暴瞪着血红的一双牛眼,“什么叫暗渡陈仓?” 大太太笑了,“孩子是无辜的!来到杨家就是咱们杨家人!您要开大会一沉潭,可就让全县人都知道咱们杨家无后了!“ 四老爷一听也对啊,这事还真不能往大了搞。 大太太不急不忙地接着说,“百桌大宴不仅还要搞,而且要大张旗鼓搞,要让全稠岭全石城县都知道,咱们老杨家后继有人!至于这对狗男女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一定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后悔药!” 完了,大太太狠狠盯着四喜说,“从今天起,你把这件事情烂到肚子里,说出去半个字,让你后悔终生!” 四喜全身筛糠似的不停发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这之后,杨家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先是曹三放牛放牛不知怎么地就失踪了;而后是四太太突然就感觉身体不适一病不起,开始天天吃药成了药罐子,不到一年也就撒手去了。根旺从小就跟着大太太长大。 入了几年私塾,根旺就不是读书的材料,气走了好几个教书先生。四老爷只好让根旺回到家里来先是跟杨七光管管田产,后来看那主根本就不是个能吃苦的人,索性让他跟了自己跑地保,不到二十岁就让他接了保长的差使。 没想到,这倒对上了他的脾性,根旺还真就是为这个差使而生的。他当保长后,不仅跟县长跑前跑后如鱼得水,还组建了一支十几条枪的民防团,俨然成为稠岭数得上号的人物。然而不幸的事情终归要来,与金枝的结婚再次印证了那个冥冥中不灭的命运规律的存在。 第五章 美人心计之风吹草低(求收藏) 金枝要说长相,绝对算得上整个绸岭乃至整个石城县排的上号的大美人。金枝长的美,用根旺的话说就是“再君子的男人到了她这儿都一个个成了癞蛤蟆!”金枝的美不仅仅美在她水蛇一样妖娆的身材和凝脂一样白皙的皮肤,更难得的是她那黑的发亮的一头细柔的长发,柳浪轻拂,随时散逸着谈谈的清香。根旺就是栽在了这股清香里。 金枝不是本地人,本地人没有她那样高挺的身材;金枝不是山里人,山里人没见过也不会使用香水。 金枝更不是黄花闺女,因为她是跟着绸岭头上那小股驻军过来的。这股驻军的头领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山东大汉,人们都叫他候司令,其实这支队伍连马夫、伙夫全算上,也就百十来号人,顶天了也就是连的编制。这支队伍总共在绸岭也就呆了不到三年。后来听说被调到江北剿****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金枝头起是侯司令的人,但又不是侯夫人,用绸岭人的话说也就是个小老婆。小老婆就小老婆,要命的是侯司令虽然是个霸气十足的军人,但却是个极其惧内的软脚蟹。侯司令的大老婆长的一般,但却是典型的母老虎。绸岭人只见过一次大老婆,据说她是从老家山东赶过来专门收拾侯司令的,但就是这一次,金枝就彻底失去了小老婆的身份,不仅被大老婆撕扯的头破血流,还被侯司令一脚踢出了军营。 根旺认识金枝不是在军营,而是在兰香苑。兰香苑是石城唯一的一所官方认可的妓院。金枝是这里的王牌中的王牌。 石城虽然是徽州和池州人口最少的一个县,但当地有身份和家财的人还是大有人在。这跟石城县的地理位置有关。明清时期,安徽隶属南直隶,清朝初期,改南直隶为江南省,相当于现在的江苏和安徽以及江西、浙江局部。康熙六年(1667)安徽从江南省拆分出来正式建省,取安庆府和徽州府首字合成为省名,但省直衙门还设在南京。乾隆二十五年(1760),才定安庆为省垣。石城县沿秋蒲河出殷汇隔长江北眺安庆,西去太平;走徽商古道出牯牛降南接徽州,东往宁国。虽属池州,实处安庆、太平、徽州和宁国四府包围中。建国后,石城县也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先后划归徽州、安庆和池州。边缘结合部的特殊地理位置,再加上境内崇山峻岭,造成了当地特殊的乡土文化和经济现象。秋蒲河水道和徽商古道是石城人对外交往的两条最重要通道,也借此催生了众多的木材商、茶商和药商。兰香苑就是为这些商人显贵提供生理和心理抚慰的主要场所。 根旺去石城可以说是公私兼顾,一则可借押解茶税或壮丁出公差,一则可借贩运稻米或木材出私差。总之他是每个把星期都至少要去一次,每去必到兰香苑,每到兰香苑必点金枝。 既然是王牌中的王牌,金枝的包房价也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好在杨家毕竟树大根深,底子厚,这点花销倒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如果金枝只想做石城的花魁,根旺的人生可能会像他老子四老爷那样一直这么平顺地走下去,可是金枝偏偏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有她的心计。 一件事情就足以让根旺不得不用八台大轿来娶她。这件事情既不是杨家截留茶税,也不是杨家私藏军火,而是杨家最痛的地方,就是根旺的出生!这是杨家人最软弱的所在!不过二十多年过去了,四姨太早成了黄土,曹三不知去向,就连唯一的见证人四喜也因为误食山菌成了哑巴!还有什么能把杨家认为是永远的秘密彻底翻转呢? 要说金枝不仅是美人,更是有心计的美人。金枝敢揭这道疤,确实是她抓住了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杀手锏,那就是曹三还活着!而且只有金枝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第六章 你怕了吗?(求推荐票!) 自从四喜从李坝回到杨家,曹三就老是感觉眼皮发跳,像是随时要发生什么事情。 以前只要一想起送奶,曹三就全身发热,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现在一想起送奶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就像电一样一点一点撞击着心房,让他彻夜难眠。好几次他想把送奶的环节交还给四喜,但话一到嘴边,他的眼前又会浮现出素秀那张羞红羞红的脸和那春风拂柳的瘦瘦的身材,这使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亲手去割裂这层无限美妙的心灵之约。 一个人所谓最好的决策莫过于选择在最恰当的时间以最恰当的方式做最恰当的事。曹三不属于那种特机灵的人,但是他属于那种懂得进退的人,虽然真的要做出选择有千难万难。最终促使他做出选择的却只有陈妈的一句话。 那天,曹三还是鼓起勇气去送奶,才走到厨房,就见整个后厨只有陈妈一人。陈妈见了曹三,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瞟了曹三好一阵,待曹三热好奶准备起身去送时,陈妈才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话:“三啊,你有好久没回去看你大和你妈了吧?最近可能要变天,要走趁早走!------” 曹三的脑袋猛地像是被重击了一下,有点眩晕。他愣了一下,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恩-----”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就这样心事重重地来到四姨太房门前。他望了望这个熟悉的房门,能够想像到房门里那个让他日夜辗转反侧的人正在等着他,他犹豫了很久,微微举起的手正准备去敲门又缓缓收了回来。他咬了咬嘴唇,把奶放在门前的空地上,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吱呀一声门在他身后打开,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背后传来,“今朝怎么不送进来?”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几乎每天晚上做梦都还回味着这轻柔的声音。他知道素秀就在他身后,他站定,停了有一分钟,沙哑着声音回答,“不了,今朝七哥那里还有急活,您赶紧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素秀幽幽地问“你怕了吗?——” 曹三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狠狠撂了一句,“你好好的,我最近可能要回一趟曹村,我妈生病了!”说完,曹三就逃似的跑开了。身后没有再听到一句话,但他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凝视后背,那哀怨的眼神一直在穿透他全身。 离开杨家,他没有去村西口草棚,而是径直往村东口疾走。这是通往绸岭深山的路。他熟悉那里的九曲十八湾,他熟悉那里的沟沟岔岔,他从小就听人说,绸岭深山里有豺狼虎豹,也可能有土匪和山神鬼怪,进了深山老林能活着出来的没有几个,但他没有犹豫,他知道自己只能朝前走。即使自己喂了豺狼虎豹,也不能让素秀在族人大会上受辱。那是关系到一个女人全部的名节,没有名节,对女人来说就是生不如死! 曹三还知道,翻过绸岭,就是太平府地界,只要到了太平府,他就有希望! 第七章 深山奇险之生死蟠龙潭(求月票!) 绸岭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准确地说在上世纪60年代以前,是横亘在皖南人民心中的一道挥之不去的关碍。从地形地貌上说,绸岭自西向东横跨整个皖南山区,大大小小的沟岔不计其数,绸岭深处常年云雾缭绕,几十里不见人烟,传说中不仅有豺狼虎豹、巨蟒毒蚊,还时时出没野人和山魈。康熙四年,徽商汪大用组织的二十多人的骡马队,驮运500斤清明前毛峰、1000多斤山菌、2000多斤松香,取道蟠龙沟,计划翻山越岭开辟一条新的徽商货道,经太平府运到扬州行销。队伍携带9口火铳、7把砍刀用于防身。阴历9月进山后到来年四月,无一人活着出来。宣统元年六月,瑞典探险家斯文森携带指南针等现代装备进入稠岭的云崖沟探险,结果自身遇险,未能生还。自此,稠岭深沟当地人谈虎色变,无人再敢深入。 曹三这次闯入稠岭深山,其实已经抱必死的决心。就像当年曹杨两姓为争夺水田而英勇献身的曹姓远祖一样,曹三的血液里奔腾着一股神圣的家族传承,这份传承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向稠岭深处。 一开始,曹三还能健步如飞,越往里走,植被越浓密,光线越阴暗,山势越崎岖,路径越模糊。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一边注意判断方向,一边警惕脚下和前方随时可能出现的险情。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已经没有路了,他判断目前应该是进入了稠岭西南麓的蟠龙沟,这正是当年汪大用驼队走的路。蟠龙沟是稠岭众多沟岭中地势相对低平的一条沟,但却是路径最长的一条沟。翻越稠岭,凭当地老猎人的经验,如果求快,应该走云崖沟,路径最短但路况最险;如果求稳,应该走蟠龙沟,路径最长但路况最好。曹三由于多次放牛进入稠岭外围的林地,因此对稠岭大概状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他选择蟠龙沟,确实是出于对稠岭深沟做了最坏打算,出于敬畏他还是选择了嘴稳妥的一条道。但是其实这并不是最安全的选择,因为他因为走的急,病没有来得及准备随身携带的干粮、火种和必要的防身工具,在深沟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对他越危险。 蟠龙沟之所以叫蟠龙沟是因为这条沟从外往里走,正如从龙尾走向龙身最后从龙头处可以翻越稠岭进入太平府的弋江地区。龙尾的关键地标是一大片苦竹林,龙身的关键地标是沟两岸高坡上的杜鹃林,龙头的关键地标是盘龙潭和飞龙瀑。 曹三走了估计快一个时辰,还没有找到苦竹林,这让他有点着急起来,不会是走错了吧,他开始对路径产生怀疑。 但是已经走了这么多时间,天色越来越暗淡,看样子已经是中午了,如果不能在傍晚时分穿越杜鹃林,则一旦夜晚的雾气与散逸的杜鹃花花叶的气味相融合,则很有可能被人体吸入后昏迷甚至死亡。这是他从当地老猎户那里听说的。曹三经过短暂的思考,决定还是不能轻易放弃,决定再往前走最多半个小时,如果还是不能遇见苦竹林,则必须立即返回。 曹三加快了步伐,由于山沟里到处是密密的茅草和被洪水冲过的散乱的山石,一不小心,脚就被崴了。走着走着,他的步伐又慢下来了,而且左脚脖子被尖石划破开始流血。他从上衣袖口撕了一块碎布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继续艰难前行。 过了连续几个山湾后,他突然看见了前方大约50米处出现了稀稀拉拉的苦竹,他心中一喜,看来已经逐渐进入苦竹林。 就在他为此庆幸时,突然听见连续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警惕地停下脚步,就在这时,从左前方的苦竹林中爬出一条大蛇,吐着长长的毒信,昂起高高的头足有1米,两只棕黄色的眼睛怒视着曹三,随时准备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入侵者做出致命的攻击—— 第八章 深山奇险之遭遇巨蛇(求推荐票!) 曹三因为常年在山里放牛,对蛇有基本常识,眼前这条巨蛇头部扁平,呈三角形,全身油滑光亮有彩色斑纹,尾部细长,属于典型的毒蛇。 一旦遇到这种大型毒蛇,绝不能乱动或发出异响,所有这些动作或声音,都会被毒蛇理解成是对方发起挑衅,从而激怒毒蛇。 最好的办法往往是最简单的办法。曹三采取了以静制动,他先是停住脚步,调匀气息,让自己尽可能镇静下来,向毒蛇显示出自己并无恶意,从而让毒蛇也能安静下来,减少可能导致的闪电式的突袭。 双方在对峙,比的是体力、耐心和勇气。毒蛇始终保持着昂首怒视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从蛇嘴里吐出的长长的蛇信在威吓似的抖动,发出凌厉的呼啸声,向疾风吹过树梢,令人毛骨悚然。 曹三的后背不停地冒冷汗,满脸煞白,小腿肚子微微发抖,他已经快崩溃!他感觉自己头脑越来越眩晕,随时有可能会倒下去。就在最绝望的时候,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羞红羞红的脸和那清瘦清瘦的身影。不能就这么倒下去,为了这个魂牵梦萦的女人,他必须坚持到最后,就像当年曹姓远祖为了曹村人的生存,毅然决然把脚伸进烧红的铁鞋里,从而彻底震慑杨姓人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曹三矗立着,就像被点了穴,迷迷糊糊中依稀看见面前昂首怒视的大毒蛇竟然缓缓低下头,吞回信子,转身,慢慢退回竹林。 曹三虚脱了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重重的粗气----- 足足半个多时辰,他才逐渐缓过劲来,起身继续往前走,因为这场险遇,耽误了至少两个钟头,他抬头看前方的天空,已是夕阳西下,留给他穿越下一个险境杜鹃林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决定在夜色来临前必须完成对龙身的穿越。 过了苦竹林,虽然前方不再遇到毒蛇,但是地势开始陡峭起来,而且地面经常有折断的竹桩,尖锐无比,稍不注意就会刺入脚底,他穿的这双粗布鞋已经被碎石和竹桩划破,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扎心的疼痛。 两个多时辰后,他终于看见了深沟北坡上的大片杜鹃林。由于此时已是夏秋之交,山杜鹃已经过了盛花期,但稀稀拉拉残余的花朵还是不少的。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山里雾气开始弥漫开来。他一边走,一边观察沟两侧的地形地貌,左前方的北坡是大片杜鹃林,从目测来看,连绵近千米;沟另一侧南坡是杉木林,但因为山势过于险峻,很难凭徒手攀爬上去,看来要继续前行,穿越杜鹃林是必经之地。 他开始闻见山杜鹃花融合了山里雾障后的阴柔气息,他顿然惊惧起来,这种阴柔气息是一种无形的杀人毒气,当年孔明曾经用这种毒气诱杀大批敌军。曹三从上衣衣襟撕下一块碎布蒙住鼻子和嘴巴,以减少毒气的吸入。就这样,他还是感觉头晕眼花。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艰难前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好在透过山沟上方的一小块天空还隐隐有稀疏的星光可以勉强照亮,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一步步往前走----- 突然他停住了,侧耳倾听,大喜过望,他听见了流水声,看来,离盘龙潭和飞龙瀑不远了。 他一下子又像是打了鸡血,又重新拥有了活力,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向水声奔去----- 真的,真的是盘龙潭到了,这是稠岭深山里最大的山潭,潭水清凉,深不见底。曹三冲到潭边,捧起一窝水豪饮起来,正准备再用凉水洗洗脸时,突然他大惊失色,借着水面粼粼波光,他看见了身后不到2米的距离竟然站了一个人形怪物------ 第九章 深山奇险之女野人(跪求推荐票) 到了蟠龙潭,本以为这次穿越绸岭深山的逃亡旅程宣告胜利,曹三已经准备用清凉的潭水来平静自己这一路惊恐和磨难,谁料,在这荒无人烟的绸岭深山里,在平静幽深的潭水边,借助波光粼粼的水面,他遽然发现,在自己身后不到2米的距离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形怪物! 他不敢贸然转身,通过水中的倒影,他目测这个怪物身高应该有将近2米,全身茂密的毛发覆盖,双眼透射出幽幽的黄光,由于夜晚光线暗淡且不敢回身直视,曹三很难判定这是人、野人还是野兽。但根据怪物突然在身后出现,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他猜想怪物至少目前还在观察自己。 从怪物悄无声息就能在瞬间抵近自己2米距离以内,至少可以推测出了两点:一是怪物脚趾应该覆盖绒毛,只有软绵绵的脚掌着地才不会发出声音;另一个就是怪物行走如风,奔跑如电,速度奇快。从这两点来看,最有可能的是两种情况,一是非常见的一种猿猴,另一种可能也是最可怕的就是野人。这两种高级类人动物,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力大无比,奔跑迅速。根据山里人的经验,一旦遭到猿猴或野人的攻击,非死即伤,自救只有一个途径,就是朝下山或下坡逃跑。因为向下坡跑,重心后倾,越高大的动物越跑不快。 曹三通过在苦竹林意外化解巨蛇的遭遇,使他坚信,动物都是相通的,只有它感觉到威胁时才会发动攻击。对于这种高级类人动物,更需要冷静,不要轻易去激怒它。但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即寻找脱身之道。曹三没有立即转身,以免惊动怪物,而是尽力装作没有发现身后的怪物,通过水面倒影以及两眼余光,他大致清楚了四周的地形地势。 正前方是盘龙潭的水面,大约有小一亩地那么大,潭两岸是悬崖峭壁;而身后来时路是地势相对倾斜的崎岖山径,但怪物目前占据了身后,自己很难转身往山下逃离。形势很明显,目前已无退路,只有拼力涉水,冲过盘龙潭,或许有一线生机。而且听老辈人说,猿猴和野人都不善于游泳。险境之中,来不及多想,曹三一个猛子扎进面前的深潭,像一只离弦的箭,向前冲去。由于太过突然,怪物显然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哀嚎,本能地向后退开好几米,待发现曹三已经扎入水中向前逃跑了,猛地被激怒了,嗷嗷叫着,也冲入水中,大步追赶。 曹三水性好,小时候经常潜到水底摸鱼,能一口气把一根红柳全部串满手掌见长的小鱼后再钻出水面。今晚为了逃生,已经不顾一切地在水中全力往前冲。刚开始,他还能感觉到怪物在水中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冲过来。但随着自己逐渐冲到潭的深水处,发现怪物竟然不会游泳,只能在水中摇晃着身子,吃力地往前移动,一边追赶,一边发出愤怒的嚎叫声。 曹三没有放慢速度,反而一下子有了更大的信心和勇气,他继续奋力向前潜游。渐渐地怪物被甩开了越来越远的距离,最后只能看见一个黑点在水中晃动,嚎叫声也越来越微弱。 终于曹三游到了潭的北岸,抬头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原来北岸竟然是数丈高的悬崖飞瀑,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飞龙瀑了。现在来看,左右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很难攀缘,及时上去了,说不定怪物正在守株待兔,而眼前横亘的这好几丈的悬崖飞瀑竟然是目前自己的唯一通道,但显然这是一条绝径! 第十章 深山奇险之生死时速(求推荐!) 曹三这一路逃生,可谓频遇凶险,靠着惊人的胆量和山里人对深山的了解,他都逢凶化吉,最终只用了一天时间,就从蟠龙沟的龙尾苦竹林、穿越杜鹃林,冲过盘龙潭,到达龙须处,就是这飞龙瀑。就在他以为可以翻越稠岭,进入太平府地界时,他再次陷入绝境。两岸悬崖峭壁,背后怪物追赶,眼前又面临绝壁飞瀑!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了,只能靠在飞瀑下的岩石上,闭上眼睛,大口喘气。他实在是太累了,一天时间穿越蟠龙沟,连续突破几道必死的凶险,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加上一路惊惧,全身划破多道伤口,这时候如果怪物再次追来,则他将豪无还手之力! 就在他闭目养神之际,突然听见深潭右岸丛林中传来一声声哀嚎!他再次毛发悚然,这又是那怪物来了!果然,怪物眼见在水中追不上曹三,转而上岸,从丛林中飞跃而来。转瞬间,怪物到达岸边,一边哀嚎,一边不停跺脚,并连续用毛茸茸的手击打胸部!曹三这次终于看清了怪物的大致摸样,这是个直立行走的怪物,全身被茂密的棕红色毛发覆盖,头部很大,鼻子很小,脸像人脸也像猴脸,随着不停哀嚎,露出满嘴獠牙,十分惊骇!而其身材比常人要高,足有近两米;胸部两个巨大的乳房随着它不停跺脚而上下左右甩动。妈呀,这不会是传说中的母野人吧!曹三本能往后退,大声喊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母野人”开始向曹三这边扔石头和树枝,哀嚎声响彻整个山谷,惊起树上栖息的一群群鸟儿飞起。 曹三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母野人的攻击,身上多处被乱石击中。而且,母野人几次做出要跳入水中,再次冲过来的势头,这令曹三叫苦不迭。他听老人们说起过,明清和民国时期,稠岭深山里都发生多起遭遇野人事件,其中尤以母野人抢夺男人,强行交配为最恐怖。传说民国六年,当地一个老猎人到稠岭云崖沟打猎,被母野人绑架到山洞里强行交配,生下一个小野人。后来老猎人趁母野人除外找食物寻机逃出,母野人发现后抱着小野人一路尾追十余里,一直追到稠岭南麓黑山口才停下。但就在这里母野人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双手残忍地把自己的孩子亲手撕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老猎人回家后不到一个星期就惊惧而死! 就在“母野人”即将跳入水中的那一刻,曹三下定了决心,准备撞死在岩石上,也绝不落入“母野人”之手! 双方都一促即发,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粗重的北方口音从瀑布上方传来,“妈拉个巴子,找死啊——” 曹三一听大喜,有人就有救!而“母野人”也吃了一惊,抬头向瀑布上方看去!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瀑布上有人向“母野人”开枪了!“母野人”看来非常害怕,双手抱头,闪电似地逃走了。 接着,瀑布上方探出两个脑袋来往下望,“嗨,下面什么人啊?” 曹三大喜,“是我是我,我叫曹三,多谢救命!” 随后瀑布上方垂下一根粗壮的草绳,上边的人喊,“抓住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曹三不假思索,冲过去,抓住绳子,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往上攀爬,上面人用力拉拽,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曹三终于被拉上了崖壁。 瀑布上方没想到是一大块平坦的山地,足足有好几亩,而且经过了整修!再看救自己的两个人,高高的个子,一看就不是南方人。两人都穿着绿色的军装,其中一个留着大胡须的中年壮汉用手拧起曹三的后领,拉到面前,盯着看了两眼,粗声粗气地问,“兄弟,干什么的?” 曹三忙答,“老总,我是稠岭那边杨村的,家里地薄吃不饱,去太平府找亲戚!”他不敢告诉实情,怕被捆绑起来送官。 那壮汉猛地一松手,曹三被摔跌在地上,瓷牙咧嘴直叫疼。壮汉转身走开,远远撂了一句话,“把他带回去,先睡一觉,明天白天带来见我!” 年轻点的应该是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忙连拖带啦地把曹三拽到一排帐篷前,挑了个小点的军绿色帐篷,打开帘子,一把把曹三推进去,“歇着吧!” 曹三被塞进这个帐篷,刚好容一个人睡下,地上铺了点干草,曹三倒头就睡,九死一生,睡觉确实是眼前头等大事!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似醒非醒之间,猛听到有人敲击帐篷,大声喊叫,猛地惊醒,一听,外面在喊,“喂,兄弟,起床了,侯司令要见你!” 曹三赶忙爬出帐篷,猛地见到一张脸,差点撞上去,定睛一看,吓了他一跳,面前站了个女人,水蛇腰,满头卷发,身上竟然穿的是一套丝绸做的紧身旗袍。这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大美女! 第十一章 美人心计之先声夺人(求推荐) 曹三一出帐篷,就差点撞上一个大美女,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呛得他打了个寒噤!旁边站的那个年轻军人很殷勤地说,“夫人,这小子昨晚要不是司令救,早就被母野人抢到洞里成亲了,哈哈-----” “是嘛?———他能有这么大魅力?我得好好看看!”被叫夫人的美女大大咧咧的靠近曹三,伸出雪白雪白、纤细的两根手指,很轻佻地托起曹三的下巴,一双顾盼如水的媚眼上上下下打量曹三,直看得曹三后脊背阵阵发凉。 “哟,还是只雏儿吧?”夫人故意用眼勾着曹三,拖长了声调。 曹三满脸尴尬被带到侯司令的营帐。司令营帐距离这一排士兵军帐有数百米远距离,靠近正北,方位上正好是坐北朝南,面向飞龙瀑方向。司令的军帐面积比普通士兵营帐至少要打两倍多,营帐进门两侧各摆放了四把太师椅,两排太师椅往里正中间摆放了一张墨黑的长案,昨晚救曹三那个北方壮汉正一屁股坐在长案上,两眼炯炯有神,如两道锐利的长剑向进门的曹三投射而来。 曹三不敢直视,心中猜想这应该就是侯司令了,忙趋前双腿跪下,倒头便拜,学着戏曲里的词说“小民曹三多谢司令救命之恩!” “小子起来,老子问你几句话——”司令一拍长案,晃了晃大粗腿上长长的军靴。 曹三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回答“司令请说请说!” 曹三至今还记得当时侯司令总共问了三句话,第一句是“你小子是不是出了啥事?老实告诉本司令,若有一句假话,小心老子剥了你的皮!”曹三侧过眼睛偷瞟了一下坐在两边太师椅上的夫人和那个年轻军人,只见那夫人翘着二郎腿,露出旗袍下雪白的臀部和细长的大腿,上身旗袍把修长的身子绷得紧紧,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了根雪白的纸烟,瞪了曹三一眼。那个年轻军人则微微笑着看着曹三。 曹三心里有了主意,回过眼神来再次跪下对着侯司令,回道:“回司令话,小民我有罪,请司令宽宥!” 侯司令挑了一下浓眉大眼,“甭废话,麻利地说!” 曹三忙回道,“小民有罪,小民我鬼迷心窍,睡了杨四老爷的四姨太!” “是嘛,看不出来啊——你们瞧瞧,这小子胆儿够肥的!”侯司令用用左手手指重重地敲了两下长案。 “这事先放着,老子再问你,太平府哪号是你的亲戚啊?” 曹三据实回答,“回司令,小民远房叔叔曹新民在太平府开了家茶庄,小民想去投奔!” “哦,老子最后问你,这句最重要,你认真听好了,老老实实回答哦————”司令诡谲地笑着。 曹三紧张的全身冒汗,“请司令问——” 侯司令猛地跳下长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昨晚那母夜叉追你,是不是你跟它那个了欺负人家了吧,啊?哈哈哈!” 那年轻军人哈哈大笑,坐在另一边的夫人白了司令一眼,“还没问三句话呢,就露本性啦!看司令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侯司令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曹三的肩头,拍的曹三呲牙咧嘴。司令仍旧豪爽地大笑,“小子,算你运气,你能闯出蟠龙潭,三十年出一个,老子喜欢!这样吧,你跟着老子,做老子勤务兵!” 曹三大喜,叩头即拜,“多谢司令多谢司令!” 年轻军人再次将曹三送出军帐,后面跟出美女夫人,曹三后来才知道她叫金枝,是济南一家做军队帐篷生意的商人家女儿,侯司令带队伍路经济南时偷着跟队伍跑出来的。金枝上过济南女中,也算是有些文化,自小崇拜军人。金枝对年轻军人说,“马副官,你别管了,我待会叫伙房给这小子送点吃的,这小子估计还在想着昨晚那母野人呢,嘻嘻!” 马副官立正,向金枝敬了个军礼,“是,夫人!” 金枝瞪着曹三,“走哇,傻帽,赶紧回去歇着吧!” 曹三忙快步向那顶小帐篷走去,金枝跟了过来,在帐篷口,金枝拽过曹三,双眼勾魂似地看着曹三,柔声说,“你小子真是哪辈子积得德哦?知道是谁救了你吗?知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好的差事吗?” 曹三忙低头回答“小的至死不敢忘司令的大恩大德!” “错!你个白眼狼!没有本姑娘第一个发现,司令怎么会去救你呢?没有本姑娘相劝,司令能让你做这么好差事?” “啊——”曹三吃了一惊,忙回道,“小的多谢夫人相救!” “那你都说说,怎么谢我啊?————”金枝凑过脸来,差点脸贴着脸了,曹三吓得满脸煞白,不知所措! 第十二章 美人心计之明修栈道(求月票!) 曹三被金枝的挑逗弄的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要知道曹三虽然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虎狼之年,在美色面前没有不动心的,但曹三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懂得进退,这一点不仅使他能够从杨村四姨太事件中全身而退,同样也是他后来屡屡遇险都能逢凶化吉的最关键原因。 此时面对金枝的一再挑逗,他确实想不出这个美艳的司令枕边人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替司令测试自己的品性。曹三转守为攻,准备验证一下自己的这个推断,于是他先是朝侧后方退了一步,以便与金枝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反问,“夫人想让我怎么报答啊?小的脑子笨,请夫人指教!” 金枝笑了,“曹兄弟,论年龄,你是我大哥;论胆识,你能独闯蟠龙沟说明你有勇有谋。你是聪明人,妹子有心今后让司令栽培你,你心里可得有数啊!” 曹三一听,这话里意思是要自己记得她的好,今后但凡有事,得知道帮衬。看来这支百人队伍内部也不简单啊,自己今后可得多加小心!嘴上还是很有分寸地回了句,“夫人放心,曹三就是司令和您最忠实的臂膀,你让往东,曹三绝不朝西!” 金枝很有深意地看了曹三一眼,右手伸出莲花指,朝曹三点了点,“曹兄弟,没关系,有我在,你只要用心,我保你前程似锦!” 曹三忙一个劲地点头,“多谢夫人,请回吧,小的想再眯一伙————”说完逃似地一猛子扎进了帐篷。 多年以后,曹三回想起与金枝的这段对话,依旧心有余悸。他为此一再告诫队伍和自己的子侄,做人不能太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 从那天起,曹三就正式成了一名地方军阀手下的大头兵。这也彻底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好在曹三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年轻力壮,头脑好使,手脚勤快,为人又老实本分,没多长时间就赢得了侯司令的欣赏。 一天,侯司令趁曹三给他擦军靴的空档,随意问了句,“小子,想不想去太平府耍耍?” 曹三一听,心里琢磨,这司令是想排么事给我吧。果然,司令没等他回答,接着说,“明天你跟着我,咱们去一趟太平府,顺便你也找你堂叔叙叙旧!” 曹三不敢多问,找了个机会溜出来,向马副官打听这趟差到底司令想做什么?马副官看了看曹三一副着急的样子,笑了“你小子好运来了!这次司令去太平府只带你一人,想想司令对你有多器重!至于具体做什么吗,到了太平府你就知道了!” 曹三也不好追着再问,自己提醒自己,这次去太平府或许是司令给自己最后一次测验,一定要多加小心。 当天晚上,曹三吃完晚饭,侍候司令早早睡下,才回到自己的营帐。自从正式成为勤务兵后,他已经早就不住帐篷了,而是被安排住到司令营帐的隔壁。 正要睡下,忽听营帐外有人连续用脚踢敲击营帐,忙披衣出来,一看是司令夫人金枝,忙立正敬礼,金枝摆了摆手笑了,“恭喜兄弟,明天的差事好好办,回来司令准得提拔你!” 曹三昂首肃立,回答“多谢夫人美言,明天的差事,夫人有何吩咐?”在军队里时间呆长了,曹三竟然也学会了一套场面上的辞令。 金枝点了点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借这个机会跟你叔叔多走动走动——” 曹三听了脸色突然沉重起来,他想这趟差不简单啊———— 第十三章 筚路蓝缕 今天如果有人提起当年的曹新民,绸岭人未必有几个人能知道,就是上了年岁的老一辈人也未必都记得。但是在民国之初,曹新民确实是曹村人中的精英,作为曹村第一个走出去的生意人,并在外埠站稳脚跟,打拼出自己一片天地,确实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曹新民出生在绸岭南麓秋浦河上游的曹村,祖辈世代为农,以开垦荒地种粮为生,间或采摘制作山野茶叶、中草药材等,用来换取布匹等其他生活必需品。绸岭因为地势险要,解放前出山通道主要就靠秋浦河水路和徽商茶马古道。往来商贾多有不便。因此,绸岭地区一年里能对外易货或对外贸易的机会非常有限。即使是解放后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靠人力挑运行商的货郎担也依旧是绸岭地区乡村民众对外贸易和商品消费的重要形式。 曹新民曾祖父曾经是当地有名的仵作,祖父和父亲虽然没有继续这个营生,但农闲时光保留了一门相关的技能——扎花圈。这是为死去的人做悼念的一种乡野习俗。无论是仵作还是扎花圈的在官方看来都是一种卑微的职业,但在山野村民眼里,却是有本事的土能人!因为这个,曹家在曹村还是有一定知名度和影响力的。到了曹新民这一代,形式开始发生了变化。 曹新民父亲不想让孩子继续学这门不太吉利的手艺,但又请不起教书先生,在勉强让孩子读了几年私塾后,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让曹新民跟着绸岭口上汪村的能人汪四海去外边闯闯!汪四海所在的汪村是当地有名的徽商聚集地。汪四海早在同治六年就跟随著名徽商汪海洋走过秋浦水路到达江宁和苏州,后来自立门户,在芜湖、江宁、苏杭等地置有多处房产和店铺,主要经营木材、茶叶、中草药和山菌等。曹新民13岁就到汪四海在江宁的茶庄作学徒。因为头脑灵活,勤奋好学,深得掌柜喜爱,15岁就被正式录用为伙计,18岁提拔为店面副理,21岁调任芜湖店掌柜,不到10年时间,从一个一开始端茶送水的学徒快速成长为汪四海手下最年轻的掌柜,独当一面。汪四海有心将女儿秀容许配给他,从而让曹新民彻底为汪家所用。 谁料,曹新民人穷志不短,竟然婉拒了这门亲事,从而也彻底得罪了秀容。汪四海后来因病患藏身,将东家的位置交给了女儿秀容。秀容遂处处挤对曹新民,迫使曹新民一怒之下,离开汪家,只身来到芜湖,与人合伙创办了碧云天茶庄。 由于曹新民为人诚信、善于经营,很快碧云茶庄就在芜湖站住了脚,与汪家的四海茶庄、许家的金诚茶庄、胡家的庆余茶庄并称为芜湖四大茶庄。 曹新民23岁时,娶芜湖四丰米行的掌柜刘同江小女儿刘苏馨为妻,夫妻二人夫唱妇随,协力同心、共同操持,生意越做越火。到曹新民五十大寿时,生意已经拓展至安庆、九江、扬州、苏州等商业重镇,总店面数达到六家。曹新民成为江南茶庄行业的商界名流。 然而,让曹新民耿耿于怀的是还有两个最重要的城市没有拿下。一个是自己曾经的东家四海茶庄的总部所在地江宁,一个是清朝末年兴起的中国最大通商口岸上海。江宁没有开店,是因为他当年离开汪家时有过承诺,即不在江宁与四海作同业之竞争;而上海没有开店,是因为他还没有务色到合适的能做洋庄茶生意的人才。 曹新民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第十四章 剑走偏锋(求推荐票) 曹新民与刘苏馨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取名曹正茂,女儿取名曹风华。曹风华是姐姐,6岁进芜湖本地的大江女子学校,13岁考到江宁女中,毕业后送到英国留学,目前在英国的学业将满,拟于11月回国。儿子正茂从大江完小毕业后,就读皖江中学。皖江中学起源于乾隆30年两江总督李世杰创办的中江书院,光绪29年始名皖江中学堂,次年,聘《天演论》译者、著名教育家和思想家严复先生担任学堂校长。此后几年陆续由多名有革命倾向和进步思想的著名人士接掌。皖江中学成为安徽省内与安庆高等示范学堂(严复于光绪32年担任校长)齐名的进步学校。 这天是个周末,曹新民和刘苏馨二人端坐正堂,儿子曹正茂立于堂下,正在与父母就其学业方向进行家庭讨论。曹新民家风甚严,在父母面前孩子只能垂手站立。眼看着儿子就要从皖江中学毕业了,下一步是继续选择国内名校攻读,还是出国,他想听一听孩子自己的意见。毕竟现在时局不稳,宣统皇帝退位后,各派力量此起彼伏,国家形势还不是很明朗。他不想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因此,从内心里他是希望儿子也像他姐姐那样出国,待形势明朗后再回国。 曹正茂虽然年岁不大,但思想有点与实际年龄不相称,属于那种早熟或者说有主见的青年人。他对父母说,“爹、娘,你们不用为我操心,我也不想出国,我想好了,考军校!” 曹新民板着脸,斥责到:“瞧你张狂的!考军校,你以为很容易吗?” 曹正茂回答,“我想考保定讲武学堂或者天津、云南的讲武学堂!” 曹新民叹了口气,“依我的意思,你还是出国读几年再回来,这年月,兵荒马乱、时局不济啊!——” 刘苏馨在边上也跟着叹了口气,但显然是想替儿子求情,“我说,孩子有想法也好,也算是有追求!好好准备吧,真考不上,大不了回来帮你爹开茶庄,你爹不是还一直打算着把茶庄开到江宁和上海吗!” 曹新民还没来得及表态,管家过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两个外乡人求见!” 曹新民一愣,“什么外乡人?” 管家回“他们说是您老家来的!” “老家人?快请进来!” 管家很快把这两个老家人带进了客厅。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后面跟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大壮汉,满脸络腮胡子。这两人正是曹三和侯司令。他们这次来,在军装外面套了普通百姓的衣服,乍一看,还真是两个乡下人。 曹新民站起来相迎,待二人坐定后将两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开口,“不知两位乡亲来自哪里?看我曹某人,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 曹三忙站起来行了一礼,“曹叔叔,我是曹来发的三伢子!我大说您是咱村最有出息的人,这次特来打扰!” 曹新民想了会,一拍大腿,“哦,来发家的啊?你家是住村东头乌榉树下吗?” 曹三大喜,“是啊是啊”,没想到这么快曹新民就想起来了,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曹新民忙让夫人刘苏馨和儿子曹正茂过来相见,“你们看看,几十年没有回家乡,没想到打小一起玩大的来发都有这么大孩子了!” 介绍到侯司令时,曹新民愣住了,“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曹三忙说,“这是我我一起共事的候候大哥!” 曹新民笑了“一起共事,你们都做什么呢? 侯司令抢过话头,说“俺们贩运粮食!这次来芜湖主要是想找曹老板讨份生意,不知道曹老板肯不肯行个方便?” 曹新民问:“你们能做什么呢?想让我怎么帮你们!” 侯司令大声说“俺们想接管碧云茶庄今后所有茶叶的货运生意!” 曹新民哈哈大笑道“就你们?口气不小!碧云茶庄货运生意二十多年前就与吴家的马队合作,从未出过差错!今天不是你们想换就换的!何况目前兵荒马乱,不是我吓唬你们,没有几下硬手,还真揽不了这活!” 侯司令不耐烦了,逐渐露出了兵匪的习气,指着曹新民道“你敢小瞧俺们!”,说着扯开外衣露出军装,随后从屁股后面摸出一个盒子炮“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俺们不仅有马队,还有枪!”。 “咦!”刘苏馨等人吓了一跳! 曹新民不动声色,微微笑着,拿起盒子枪,拉栓上膛,突然瞄准侯司令,道“好枪啊!要不要试试?” 侯司令急了,忙起身来夺。 曹三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侯司令,给曹新民赔礼道歉“曹叔误会误会!” 曹三见双方谈僵了,只好将实情全盘托出,从离开杨村,独闯蟠龙潭,一路艰辛,幸运被侯司令搭救,到侯司令队伍缺粮缺饷,这次特意来找曹叔,想请求指点一条筹粮筹饷的路子等等,唯独刻意漏掉了自己跟四姨太那点事情。 曹新民笑了,“我说嘛,哈哈哈!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嘛!”,说着将盒子枪还给侯司令,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还真不赖,能独闯蟠龙潭活着出来的三十年来今天还是第一个!但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实在是这确实让我为难,因为碧云茶庄与吴家那可是签的有长期合作契约的,咱们生意人靠什么,靠的就是诚信两字!你让我说毁约就毁约,这我实在做不到!” 侯司令怒了,手指曹新民,“******这么多繁琐,曹老板你给个痛快话吧,到底能不能帮这个忙?” 曹三忙一个劲地给侯司令使眼色,劝他不要着急。 曹新民思索良久,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有了——” 第十五章 山重水复 这次侯司令让曹三陪着来找曹新民,确实是早有谋划。那天听曹三说要去太平府找堂叔,他刚开始没怎么留心,后来听说他堂叔叫曹新民,在芜湖开茶庄的,他一下子想起来了。三年前侯司令奉山东督军靳云鹏之令率领千人新军南下,拟在直系的地盘上埋下伏笔,为皖直两大派系摊牌时留出胜负手。侯司令的队伍从济南南下,在徐州遭到直系军阀的伏击,队伍损失大半。后从庐州到无为过江到达芜湖,在芜湖外围的弋江驻留数月,对芜湖地面上的绅士名流多所知晓。但因芜湖离直系控制的江苏过近,怕引起直系猜忌,奉靳帅之命移驻深山稠岭北麓,借助稠岭地锁四州的山川险胜,既利于藏军修养,又便于在当地招兵买马,一旦直皖交战或发生其他变局,可领军出稠岭,沿江南下,直抵金陵。 不料再好的谋划,其能否最终成事,关键取决于谋划者本身能否图存。靳云鹏虽有雄才大略,但跻身袁世凯与段祺瑞两大枭雄之间,却也多受掣肘。尤其是在袁世凯意图称帝、段祺瑞意图武力统一中国情况下,他深感难有作为。遂在军务之余,大办实业,除经营济南的鲁丰纱厂等数家企业外,还囤购了2.5万余亩土地,成为山东巨富。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当奇兵使用的侯司令这支人马也就失去了历史价值,安徽督军是段祺瑞的嫡系,自然不愿意援手。侯司令只得直接向靳云鹏去电,请示粮饷及今后走向,靳云鹏均回以“时事维艰,弟当自处”。 前些日子,侯司令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听说曹三要去找芜湖商界名流曹新民,一下子计上心来,心想,真乃天助我也!于是策划了这次芜湖之行。 起初见曹新民屡屡推三阻四,这让他十分恼火,几次都要发作。突然听曹新民猛地一拍桌子,忙跳起来手紧紧握住盒子炮,怒视曹新民。 曹新民道“有了有了真有了!办法有一个,就看你二位敢不敢干了!” 侯司令和曹三异口同声忙问“什么办法?” 曹新民道“我要在江宁和上海再各开一家分号,目前直皖两军常有冲突,无论水陆,货运常遭扣押。” 曹三问“曹叔,您老是想让我们负责这两个新开分号的货运吗?” 曹新民回道“是也不是!” 侯司令急了“你别跟俺们打哑谜了,直说吧,让俺们干啥?” 曹新民道“我确实想让你们负责新号的货运,但是我不想与你们直接做劳务合作,更想让你们以货运之劳入股新号,成为新号的股东,共同经营共负盈亏!你们合计一下,看是否愿意?” 侯司令抓了抓脑瓜,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望向曹三,“兄弟,你看——” 曹三想了想,回道,“曹叔,我看这个办法好!可以两不相欠,一起出力一起分账!” 曹新民笑了,“但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江宁分号由三伢子你来操持!” 曹三大感意外,道“曹叔,我啥也不会,干不了买卖!” 曹新民道“我会派老成持重之熟手从旁扶持你!” 曹三还待拒绝,这时不料侯司令插话了“俺看可以,曹三你有勇有谋,没有什么干不好的!你就代表俺,进驻江宁,我负责调集人力和马队接管江宁和上海的货运,你要尽快让俺们队伍有粮有饷!” 曹三赶鸭子上架,被抬上了经商之道。他不知道,这既是曹新民对他的良苦用心,也是金枝对他设下的伏笔! 第十六章 一石三鸟(求月票!) 曹新民作为曹村第一代走出去获得成功的徽商,也与其他徽商一样,爱惜人才,尤其愿意培植乡里。见曹三为人忠厚,有胆有识,虽然读书不多,但稍加磨砺,必成大器。因此有心将曹三延揽入碧云茶庄,重点考察培养,这才提出了要求曹三到江宁店操持的想法。而之所以提出与侯司令合股经营,则是想借助侯司令的名义,压住汪家,以免汪家借此生事。此外,上海滩三教九流,帮派成群,借助侯司令的队伍,可以稳定局势,确保上海店平稳顺利经营。可以说,姜还是老的辣,曹新民这个安排一石三鸟,用心良苦! 侯司令呢,也有自己的考虑,一是目前队伍确实缺粮缺饷、人心惶惶,急需寻找出路,这次能与曹新民合作开分号,也算是无奈之中的办法,至少有利于稳定军心;二是观察目前中国之时局,直皖两系相互侵轧、全国各省拥兵自重,今后很有可能还是枪杆子说了算,因此,隐忍图存、保留实力乃当务之急;三是就连靳帅这样当今国内军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都重心转向实业,以实业为支撑,等待时机,这未必不是上策。既然曹新民主动提出合股经营,何不顺水推舟,各取所需? 至于曹三,他有喜有忧,喜的是终于顺利地被曹新民接纳并有机会加入茶行,开辟新局;忧的是今后如何在侯司令与曹叔之间取得平衡,而不致引起冲突。 总的来说,这个安排三方都能受益、因此三方也都能接受。 侯司令遂与曹新民约定,二人先返回军队处理相关事务,以半月为期,曹三即到江宁报到。临行前,侯司令提出能否先向曹新民预支部分红利以补军中空缺,曹新民爽快地开了一张五万银元的钱票,交给侯司令。 带着现取出来的银元和合股经营茶庄的契约,回到军中,当天侯司令就召开全体大会,在会上宣布了一面练兵强军随时待命,另一面利用当地资源积极支持经济发展的的基本思路。会上给全体士兵发放了当月军饷,侯司令承诺,下个月补齐士兵全部军饷,一时群情振奋。最后,侯司令宣布了一个任命,任命勤务兵曹三为军需处副官,协助粮饷物资供应,直接向司令本人汇报。同时派驻江宁,半月后到任。 曹三没有想到自从穿越绸岭后,自己的命运短短时间内能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从一个替地主老财放牛的长工摇身一变,竟成了腰挎盒子枪、头戴大盖帽、身扎黄皮带、脚蹬黑军靴的军官!而且更令人向往的是下一步还有可能进入商界,与各界名流打交道!一想到这个,他不禁既兴奋又惶恐。 金枝自从曹三回来后,明显的很激动,一双媚眼不停地瞟向曹三。曹三装作没有看见。 散会后,侯司令搂着金枝的纤腰直接进了营帐,吩咐警卫任何人不得打扰,看来这些天去芜湖公干确实把他给憋的够呛!曹三可以想像,进了营帐后,侯司令会怎样猴急,金枝又会怎样卖弄风骚,甚至如果靠近营帐,应该能听见她夸张的呻咛声。曹三脸开始发烧,一直烧到脖颈。这时候,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绸岭深山里自己曾经魂牵梦萦的女人——素秀,那娇柔的身材和羞红羞红的脸,临走时她那幽怨的眼神,一阵阵撞击着曹三的心!她好吗?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她是不是也想起了我呢?她是不是仍在怪自己的怯懦呢?曹三刚才一颗狂喜和兴奋的心一下子又沉入了苦海,在无边的寂寞里忧心忡忡起来—— 第十七章 落花有意(求推荐票!) 曹三在人生走向发生巨变的当口,自然想起了心里最牵挂的人,想与她分享幸福的冲动时时搅得他坐卧不安。他知道,这个时候还不是自己可以光耀还乡的时候,只有等自己真正拥有自己的事业时,才是可以彻底洗刷前耻之日。 就在曹三为人生巨大的转变而被突然袭来的幸福弄的眩晕之时,金枝,这个18岁就跟随侯司令只身南下的济南美女却意外地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可以说三年来,金枝,一个单身美女游刃于一群兵匪之中,早已经习惯了来自男人世界的挑衅和纷争。三年来的每一天她都在营织着自己掌控男人从而掌控梦想的光环,为此她不惜牺牲一个少女的纯真,从一个初出世道的懵懂少女摇身一变成参透尘世的风情少妇。她几乎已经快看到自己编织的花环了!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沿着不同的轨迹游走—— 大太太的到来,彻底摧毁了她全部的梦想!就在全体军士面前,她被大太太撕扯追打,“****!臭****!狐狸精!”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话响彻整个山谷。这还不是让金枝最难受的,自己一直追随、倚仗的男人不但始终冷眼旁观,最后竟然为了替大太太消气,直接上来用军靴一下一下地踢自己,每一下都像是惊天巨雷轰炸在金枝的心上,她残存的最后一点尊严被彻底摧毁!整个过程中,只有自己暗自布局的棋子曹三上来劝阻,但也被大太太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金枝披头散发、遍体鳞伤,连夜被侯司令派人骑马送到石城县,卖给了兰香苑。初到兰香苑,金枝整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就是接客也是心如枯蒿。直到一年以后她才逐渐想通,人有时候需要认命!顺其自然的结果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一旦想通了,她的女人与身俱来的魅力就再次绽放,十几年来作为兰香苑的王牌始终不倒。相反,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从一个妖娆的让人一眼看透的少女转变成深沉内敛怎么看也看不透的成熟少妇,三十多岁了仍美艳无双,韵味飘逸。但这么多年来她虽接触了石城县乃至池州府大大小小的绅士名流,但也仅仅是逢场作戏,没有一颗心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直到遇见一个人,才使她重新触发她心底深藏了二十年的梦想。这个人就是比他小近二十岁的根旺! 第一次见到根旺,非常偶然。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雨后初霁的黄昏,根旺骑着一匹大马来到兰香苑,把马系在院子里东门附近的大柳树上。一袭蓝布长襟、脚蹬一双棕黄色的牛皮靴,腰上插了把最新的汉阳造,英姿挺拔。站在院子中央就朝楼上喊:“老鸨子,出来!” 翠姐抹着鲜红的口红,敞着胸就出来了,朝楼下一望,连忙下楼,“呀,我说今天是什么风啊,把咱财神爷给吹出来了!您可是第一次来我兰香苑啊!” 说着一边把根旺往楼上迎,一边嘴里一个劲地吐蜜“杨保长杨队长杨大少爷,您请楼上坐!” 根旺上得楼来,站在走廊上大声说,“今天我哪儿也不去,就想找你们金枝姑娘!” 翠姐道,“找她呀,有那么多比她年轻风骚的有的是,我给您挑几个送过来?” 根旺笑道,“不急不急,我今天就是冲着金枝来的!不是金枝我就不来了!哈哈哈——” 翠姐道“我听您的,您今天是过夜呢还是打尖?” “都行都行,这要看金枝姐姐怎么伺候我!哈哈哈——”根旺说笑着就像一阵风似地闯进了金枝的房间。 金枝吃了一惊,本能地用枕头挡在胸前。 根旺一进门两眼一望,不禁呆住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全身散发的那种香味深深地罩住了他,这让他呆立在那里,寸步难行。 就这么傻傻地站着,两眼呆呆地望着,金枝抱着枕头也傻了,两人就像中了定身法,一时时间凝滞了。 许久许久,金枝才率先醒过来,轻轻地把酡红的鸳鸯枕放回床头,悠然一笑“杨少爷,您请坐!” 根旺猛地惊醒过来,走到房中的一张碧绿的小圆桌旁坐下,两眼仍死死地盯着金枝看。 金枝笑了”姐有那么好看吗?“ 根旺忙道”姐姐不是好看,是好看的不得了!“ 金枝又笑了”女人光好看没有用啊!还不是受你们男人欺侮!“ 根旺说”好看的女人不是用来被男人欺侮的!是生来被男人疼被男人爱的!“ 金枝说”你们男人是不是对每个好看的女人都这么说?“ 根旺道”也不是,看机缘吧!机缘到了,我不仅每天说,而且我还要每天去做呢!哈哈——“说着,根旺就走到床前,离金枝咫尺之遥,金枝能够闻得见他身上浓浓的烟草味和男人独特的臭汗味。她竟然有一丝紧张,她感觉自己身上竟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香汗来。根旺托起金枝的雪白雪白的下巴,一双通亮通亮的眼睛死死盯着金枝的眼睛,金枝突然感觉有点眩晕,就在这时,根旺俯下身,缓缓地吻向她的嘴唇,柔柔的感觉从未有过,金枝全身微微发抖,感觉自己身子竟然越来越烫!她闭上眼,任凭这个小自己差不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突然疾风骤雨似的激吻,她一阵阵被电击的感觉,两个人都开始重重地喘气,根旺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她只能无意识地把一双纤细的手攀到根旺的脖子上,紧紧地抱着这个年轻人。 就在金枝已经快要守不住的时候,年轻人突然停住了,轻轻地把金枝横陈于床上,盖上被子,整理了一下他被弄乱的上衣,然后转身走出房间,留下金枝心绪难平—— 第十八章 流水无声(求推荐月票) 金枝没有想到有年轻男人能在自己面前收放自如,如此洒脱!她内心里充满了气恼、疑惑和莫名的哀愁。接下来几天金枝一直在想这个人,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于是她开始主动跟姐妹们和翠姐打听这个人。姐妹们取笑她道“哟,想不到老姑娘也开始怀春了,嘻嘻嘻!” 也有人笑她“金枝姐对这男人是一见钟情吧!”,还有人说的更难点些“金枝姐想不到还有吃嫩草的嗜好!” 金枝对所有的取笑也好,嘲笑也好,都一概一笑置之,她所关心的是跟这个叫杨根旺的保长相关联的所有事情,无论是他的饮食习惯,还是他的着装打扮,亦或是他的日常工作,尤其是他的出身环境和他周边最紧密的亲戚朋友。 这里面有关于他饮食习惯中最喜欢吃牛肉和土豆丝的信息,也有他喜欢穿蓝布对襟长衫,喜欢玩汉阳造,喜欢带着队伍一路吆喝待家挨户催粮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而其中有一条信息引起了金枝格外的好奇心,就是有关根旺的出生。 据说根旺的出身是杨村的一个谜,是杨家的一个谁也不能提的定时炸弹。越是这样,金枝越敢好奇。金枝就在这种探索的欲望中自得其乐。 而根旺呢,则是在一种越来越浓的矛盾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从第一眼见金枝开始,他就被这个大自己近二十岁的女人迷住了,他被她身上那种奇异的气息和深不见底的成熟女人才拥有的韵味深深吸引。他感到迷茫、恐惧和无助!这种感觉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在这种女人面前,他感到自己第一次失去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他那天就在即将冲破最后一层矜持关口他毅然转身离去,就像一个武林高手面对同样高明的对手,双方苦斗即将分出胜败时,却毅然放弃比试,而选择绝尘而去,只留下沉默的气息! 接下来接连三个月,根旺都刻意地回避去石城,很多可去可不去的事情,放在以前,他是二话不说必去;而今,即使是必须去的事情他也尽可能选择委派下人或管家去。总之,他是在刻意躲避什么。 而这些天,金枝一直在进行着他的探索,准确地说是关于杨根旺杨保长出生的探索,或者说的再直接点,就是他是不是四老爷亲生的!这个问题让金枝非常兴奋,让她每天都无比充实!她像变了个人,永远充满怀疑的精神,像个福尔摩斯,对任何蛛丝马迹都要细细研究,并作出自己的推测。姐妹们都说她是害了相思病! 这天无意中一个人的到来,一声无意中的话终于激活了金枝这几个月来所有的线索,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根旺不是四老爷亲生的! 这个给她灵感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是当年从李坝来到杨家的四喜父亲李东狗。这天李东狗进城给小牛犊采买牛掌,就是类似于皮鞋鞋底订上去的那块铁皮,主要目的是防止牛蹄子受伤。一般南方农村普通人家都是自己找铁匠打制。而杨家牛群多,小牛犊需要的牛掌也多,因此,杨七光大管家派他到县城李家铁铺小批量采购。 李东狗人很好,没有什么毛病,就是一样爱喝点小酒。在杨家,经常在放牛时身上偷偷地揣一个小酒壶,每天都要喝上几口,一天不喝,他就觉得心里空捞捞地好像今天啥也没干、缺了什么。 这天进城到铁匠铺预定了要二十把牛脚掌,听说还要等上两三个时辰,于是到隔壁的小酒馆,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盘肉包子,拿出身上藏的酒壶,就着花生米和肉包子开始尽情地喝起酒来。没想到一喝就多了,喝高了后,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全身发热,有种想洗澡的冲动。于是她付了菜钱,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酒馆,毫无目的地沿着横街向西边走去,一路上还哼着当地流行的黄梅戏,好不欢快! 然而合该要发生事情!不知不觉,四喜父亲竟然走进了街西头的兰香苑!进了兰香苑,他逢着翠姐,就问“你知道,哪儿可以洗澡吗?我好热,要洗澡!” 翠姐笑了,“好啊,我这儿就能洗澡,不但能洗澡,还能玩呢?” 李东狗惊喜地问“没骗我吧!” 翠姐道“我怎么会骗子呢!快去吧,我让小红来伺候你!” 李东狗抬起头,一双朦胧的醉眼看向翠姐,“你这还有这样的规矩,洗澡一定要有人帮着洗吗?” 翠姐道“那当然,这可是县城,不是你们乡下!” 李东狗哈哈大笑“好啊,我就要到城里的澡堂洗洗,洗洗,呵呵!”说完就往楼上踉踉跄跄地攀着楼梯爬过去。翠姐伸手拦住,“嘿,你这人一点不懂规矩,有钱没?先付钱,后洗澡!” 李东狗怒了,“你这女的太势利,这么不相信任,付钱就付钱,怕我赖你钱吗?”说着从上衣里边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的小纸包,扔给翠姐,“你数数,够不够?” 翠姐打开纸包捏了捏银元的厚度,马上笑了“够了够,快去吧,小红麻利点,伺候好!”小红脆脆地应了声“好了”,说着就把李东狗领进了楼上的包间。小红端了一个大澡盆进房间,完了拎了两壶热水,伺候李东狗脱了衣服,让李东狗在盆里热水中泡着,然后替他搓身子。一边搓一边闲聊,“大爷,你是哪儿人?” 李东狗答“俺是杨村杨老爷家人!” 小红一笑“杨老爷?你在他们家?” “怎么,不信吗?”李东狗怒了。 小红见他喝醉了酒,挺好玩的,故意逗他,”不信,你说你是杨老爷家,人家杨老爷是什么人?是石城数得上号的人!他儿子杨根旺要人有人、要枪有枪,就凭你,人家杨家能要了你!?“ 李东狗更怒了,”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告诉你,杨家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 小红更乐了,”那你说说,俺们不知道事情你知道些什么?“ 李东狗大声道”哼,我问你,你知道根旺是谁的孩子吗?“ 小红看了看门外,小声问”你说啊!“ 李东狗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知道曹三吧,我就只说到这儿!呵呵——“ 小红忙问”你是说根旺不是四老爷亲生的!曹三才是他亲身父亲!“ 李东狗突然酒醒,大惊失色,情知失言了,惊惧之下连忙从澡盆里跳出来,都没顾得上穿鞋就冲出了房间,大声说,”喝多了喝多了,我什么都没说,我说的话都是酒话,不算数啊,不算数!“ 说着说着冲出了兰香苑。 就在这天金枝终于知道自己拥有了可以控制杨根旺这个年轻人的武器—— 、 第十九章 秘密的突破口 根旺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毫不为人注意的边缘老人会成为金枝打开杨家天字号秘密的突破口! 根旺从小生活在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族,在有关他出生这件事情上,全家近百号人就像一本唱完祷告后的圣经,永远对他合上,而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 而他更不可能意识到的是,打开这本书的第一个人会是自己第一次见面后就隐隐感到在她面前会失去自我的人! 这几个月的刻意回避,不等于根旺心里没有波澜。相反,根旺作为一个当地绅士名流阶层,有点类似今天的“富二代”,在很多事情上可以说是我行我素,深深刻上自己的独特烙印。在女人这方面,根旺不仅与他老子四老爷行事风格有很大差异,就是与池州府内其他青年才俊或富人子弟也是有很大差异。 最大的差异就是,根旺对自己认定的事情会义无反顾,而对自己不看好的事情也会戛然而止,整个过程中不会太在意父母的感受和身边其他人的不同意见。这一点倒是与懂得进退取舍的曹三非常相似。 根旺在见到金枝之前,不是没有碰过女人,相反碰过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但是此前所有这些女人在他面前都是过眼云烟,不会在心底留下任何痕迹,他也不能让她们留下痕迹,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趁着年轻,最需要的是自由,是自在,是不受拘束,是可以做自己想到的事情,而没有任何牵挂。 金枝不一样,虽然只见了一次面,但无疑这个大女人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虽然根旺不愿意这么去想,也不愿意这么去承认。这让他倍感疼痛。他在这种巨大的矛盾中感到几近窒息! 他越来越无法忍受自己,他终于决定要结束这个痛点! 他选在了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还是骑着他那匹枣红大马,还是穿着那袭蓝布对襟长衫,长衫里面腰间还是别了一把新款汉阳造。沿着石城城南的横街,由东向西走到头,来到兰香苑,把马系在大柳树下。唯一与上次来时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站在院子中央朝楼上叫喊,即使是翠姐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他也是急忙竖食指在唇边作噤声手势。他就在众人的瞩目中,一步步踩着楼梯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向楼上走去,一直走到金枝的房门前,立住。 根旺没有马上敲门,就那么在门前静静站着,面无表情,像是在等待,像是在思索。气氛凝滞,喧闹的兰香苑一时都鸦雀无声,大家都意识到反常中或许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变局!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门外的根旺,静静站着始终没有去敲门,而门里的金枝毫无疑问是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也能预知到是谁站在门外。可是金枝也没有去主动开门来迎。时光停止了,众人屏息中,终于有一个人打破了这个可怕的沉寂,这个人就是兰香苑的老鸨子翠姐,她毕竟是风月场上阅人无数,她完全能读懂这对男女的微妙和默契。翠姐冲上楼来,对着金枝房间大声说“金枝姑娘,杨大爷来看你了,快把门打开!” 门里没有回应,翠姐再次大声说“姑奶奶,我求你把门打开,我说你们这对冤家,怎么都那么拧呢?人家杨大爷可是在这里站了有半个时辰了!你忍心吗?” 还是没有回音,翠姐正待举手敲门,只听“咿呀”一声,房门开了,根旺正待进去,不料房里扔了一句话出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才多大伙儿,就撑不住了,那这三个月二十五天我怎么过来的呢?有人替我忍心吗?”说完,“啪”的一声,门又再次关上了,根旺耸耸肩笑了,对翠姐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要发火,自己有办法处理这个局面。完了又让人帮了把椅子、泡了杯清明前的毛峰来,就在金枝门前,根旺撩衣襟落座,双腿交织,手端香茗,摆出了要打持久战的架势。 足足一枝香的功夫,金枝房门终于打开,传出一声叹息,“哎,我说你什么好呢?进来吧——” 根旺笑了,起身离座,振了一下衣襟,缓步走入金枝房内—— 第二十章 美人心计之欲望诱惑(求月票!) 要说根旺读书不怎么样,但是却属于那种绝顶聪明的人,从第一眼见到金枝,他就已经感觉到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一旦粘上,自己将不可自拔,这也正是他三个多月刻意去回避,并试图割断对这个女人的想念。最终他还是暴露了一个绝大多数男人所拥有的共同弱点,那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根旺那天毅然决然去找金枝时,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今后也许一辈子会跟这个女人割不断、理还乱。但是人很多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箭,过程比结果更值得让人珍惜。 那天,根旺进了房间,看见金枝换了一身紫色旗袍,衬托得身子更加妖娆,倚靠在碧绿的小圆桌旁满脸泪痕,旗袍下摆岔开处露出白皙的修长的玉腿,像是刚出泥的莲藕。根旺猛地感觉到自己有一股热流暖暖地从小腹升腾而上,到达脖子和脸部后开始感觉有点发烫。他有了一种冲上去想紧紧抱住这个女人的冲动! 金枝抬起头来,梨花带雨,朦朦双眼从上到下就像是一把梳子把根旺全身梳了一遍。就在这股眼神的梳理中,根旺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抱起金枝,恶狠狠地吻了下去。金枝闭上眼睛,任凭这个年轻的男人宣泄如洪水一样的激情。根旺两只手也开始忙碌起来,从岔摆处伸到旗袍里面,碰到了金枝圆润的臀部,两人都像是被电了一样,不约而同地呻吟了一声,然后根旺的手就像是点着了的火焰,开始在金枝全身燃烧!金枝被这股火焰彻底征服了,全身像是一滩烂泥,软软的往下滑溜,根旺趁势横抱着走向床前。 根旺开始去解金枝旗袍的斜向花蝴蝶扣子,雪白的脖颈、胸部一一呈现,再下来,因为激动而颤动不止的女人最隐秘的部位即将脱颖而出!根旺的火焰更加炽热了!突然,金枝一把抓住了根旺这双不停燃烧火焰的手,不让根旺继续往深处探索。根旺急了,“好姐姐,给弟弟把!求求你!——” 金枝坚持不松手,一排白白的牙齿把红红的性感的嘴唇已经快咬出血丝来,“不,不行!” 根旺双眼要喷出火来,“姐,弟弟受不了了!” 金枝双眼雾蒙蒙地对着根旺的双眼,“姐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根旺双手被死死地握着无法动弹,但嘴唇不甘心放弃,仍试图去寻找突破口,金枝默默地扭动身子去躲闪。 根旺几乎要跪下来了,“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要怎样,你才能接纳我呢?” 金枝猛地把根旺按到碧绿的小圆凳上,坐下,“我怎么有资格接纳你呢?你如果真的喜欢姐,——” 根旺急了,“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三个多月,我的心已经被你烫伤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金枝更加冷静下来了,正色道,“你如果真的喜欢姐,你能娶姐吗?——” 根旺愣住了,他这三个多月来一直都沉浸在一种割舍不断的浓浓想念中,他只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个女人,只要跟她在一起,自己就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欢快,就像婴儿投进母亲的怀抱,就像鸟儿盘旋一圈找到栖息的树枝。然而今天金枝一下子提起婚姻嫁娶,他确实感到突然,因为这个问题他真的从未想到过! 根旺呆住了,傻傻地望着金枝。良久良久,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对金枝说,“姐,你要知道我们杨家是大门大户,从南宋迁居稠岭开始,就在这池州府里是说的上号的大家族,而我现在又是替管家做事,你替我想想,我能做到吗?!——” 金枝摇了摇头,“做不到!你们男人都一样,所有的甜蜜话语都只是为了得到一时的欢快!” 根旺猛地抓住金枝的纤纤玉手,金枝“哟”的一声叫了出来,“你把我弄疼了!” 根旺紧紧抓着不散手,“姐,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金枝冷笑“不要跟我说这些了,我这么多年来听的太多了!” 根旺把金枝的双手放到自己胸前,“姐,你摸摸这里,他是暖暖的!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和你一辈子不分离!至于娶你,只要我大这一关能过,我就敢豁出去!” 金枝定定地看着根旺,冷冷道“哼,男人在关键的时候总能找到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垫场子!” 根旺猛地伸出三个手指头指向天,“姐,今天我杨根旺在这里发誓,只要我大同意这门亲事,我一定要娶金枝为妻!绝不反悔,如有反悔,天——” 话还没说完,金枝已经伸出玉白的手轻轻掩上了他的最,不让他再说下去! 金枝猛地站了起来,两眼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弟弟,是真的吗?你没有骗姐吧,如果我能让你大同意,你就一定会娶我?” 根旺看着金枝满是泪水的双眼,狠狠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未雨绸缪 四老爷一直以为,自己能将根旺出生这件秘密连同自己的肉体一同默默老去,就如同秋天的树叶,由绿变黄,由黄变枯,然后在秋风中瑟瑟落下,落到地上,逐渐腐化成泥土,永远不再被人记起。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阖府上下百十号人,这二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敢提起有关这件秘密的哪怕半个字,在这一点上,他感到了自己的权威。在根旺十八岁以后,他就基本上退出了杨家内外大事的执行层面,在外场根旺渐渐羽翼丰满起来,已经你能够独挡一面,支撑起杨家这偌大家业;内部,有大太太主持局面,其他人也很难做的起怪来。对这一点,四老爷是满意的。 就在他活在自己的设计里而快要看到蓝图实现,自己也可以某一天放心地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彻底解脱时,他被一个风声击倒了——无意间听杨七光说,少爷要娶石城兰香苑的王牌——金枝! 这还得了!这不是打杨家祖宗的脸吗?杨家自从南宋年间为避祸从杭州逃匿到这四州交界地带的深山野岭之中,开山辟地,披荆斩棘,代代相传,才繁衍出这几百人的大家族大村落,开创出这方圆百里三镇十六村最显赫的一片大家业。不说明清两朝出了一个宰相、两个尚书、六个大学士,十八个举人进士;就说这当今民国,杨家也在外有带兵的将领、在内也有地方大员,即使是在池州府和石城县,也有杨家家族子弟,为官为商,足可光耀门庭! 如今,根旺这小兔崽子,竟然要娶一个妓女为妻,而且是一个比他大二十来岁的老女人!作孽呀!报应呀!这比打自己的脸还让人难受。 这天,他斜躺在后院的靠椅上,嘴里嘬着一把景德镇小茶壶,大太太坐在他对过,心事重重地望向正厅的大门口。这时,杨七光过来了,走向四老爷,低下头凑着他耳朵大声说,“老爷,少爷马上过来!” 四老爷点了点头。不一伙儿,根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瞟了一眼他老子,绕着弯走到大太太身后,一双手搭上大太太后背,一边给大太太揉肩,一边问,“大大和恩妈找我有事吗?” 没等老爷说话,大太太先清了清嗓子,说“旺儿啊,你也不小了,咱们杨家也算是石城大户人家,我和你大商量了一下,想给你提门亲事!,你看——” 根旺笑了“好啊,可不知是哪家倒霉姑娘?” 四老爷把茶壶往石桌上重重地一放,骂道“瞧你这副德性!婚姻大事能不能正经点!” 根旺耸耸肩,对大太太做了个鬼脸。 大太太说,“这闺女说起来你也认识,头年石城元宵节闹花灯,咱们两家聚过一次!” 根旺想起来了,“哦,你说她呀!不成不成,她是个闷葫芦,我和他总共说不上三句话!要真跟她成家,那还不把我给活活憋死啊?!” 四老爷再次呵斥,“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娶老婆光有话说有屁用?只要能生孩子,能伺候老公,就是好媳妇!” 杨七光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咱们乡下人不图虚头八脑的东西,能过日子最重要!何况他可是县长的侄女啊!你要成了县长侄女婿,还怕今后没有更好的前程吗?” 根旺哈哈大笑,“我说七叔啊,你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啦,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呢?现今都什么世道了?宣统皇帝老儿早就跑到满洲去了,现在是革命党的天下,是新时代了!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要靠女人帮我?!” 四老爷大怒,“革命革命,哪天总要把你小命革去!黄牙小儿你走的路还没有老子过的桥多!别管哪个朝代,也别管什么哪个党,咱杨家要的是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其他的统统跟咱无关!” 大太太抓过根旺的手来,又摸摸了根旺的头,说,“旺儿啊,你是咱杨家未来的希望,我和你大都盼你早点找个可意的媳妇,让我们早点抱上孙子!” 根旺看了看大太太,又看了看四老爷,大声说,“你们真要是想让我早点成家也可以,媳妇我自己找!” 大太太笑了,“你倒是说说看,你相中了哪家闺女!” 根旺说,“哪天我把她领回来,你们不就知道了吗。” 大太太高兴起来,忙说“好啊好啊,好饭趁早,你明朝就把她领回家,让我和你大替你把把关!” 杨七光耸了耸肩,盯着四老爷。四老爷瞪了大太太一眼,说“我们杨家是讲体面的人家,什么样的人能进,什么样的人不能进,你得有个章法!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找来!” 完了,四老爷交代杨七光,“七光啊,这话我先撂在这里,不合杨家门脸的人,从今往后都不得放进来,但有一个进来,我拿你是问!” 杨七光苦着一副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根旺吹了声口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后院。 第二十二章 美人心计之绿珠门(求推荐!) 这是一个薄明的春日清晨,稠岭山区的桃花开的早,一朵朵盛开的花骨朵,就像是一只只竖向春天的耳朵,在倾听花期的消息。从石城县城通往杨村的山道上,一辆马车在坑坑洼洼的碎石路上匀速前行。赶车的人是一个精壮的年轻人,一袭蓝布长衫,脚蹬一双黄色牛皮靴,眉宇间透着执拗和一点点玩世不恭,他不是别人,正是杨家大少爷、杨村片保长杨根旺。 车厢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石城县兰香苑的王牌——金枝姑娘!今天,金枝临从兰香苑出来时,着意打扮了一番,特意把细柔的长发盘起来,插上一根碧绿的玉簪,额前梳了个池州府城里流行的刘海,衬得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显精致。身上换了件淡青色带碎花的旗袍,让人看起来既端庄又典雅。 马车快要到达杨村村口的铁索桥,远远地望见桥头站了好几个人。走近后,看清是杨七光带了几个人在迎他,而在离桥头不远的大树下停了一顶轿子。根旺放慢了车速,让马车缓缓溜到大桥头这棵千年木子树下,跳下马车,把缰绳在树身上绕了好几圈,缠结实了。杨七光迎上来,道“少爷,都准备好了,上轿吧!” 根旺皱了皱眉头,“七叔,跟你说多少回了,怎么还少爷少爷的叫啊?改不了了吗?” 杨七光面色一窘,拱手作揖,“是是,我应该叫大爷!人上了年岁了,也叫习惯了,一下子还真不好改过来,少爷您多担待!” 根旺挥了挥手,几个下人赶紧跑过来,有矮下身子扶着马车轿厢,让金枝踩着肩膀下车的;也有矮着身子扶着轿子,让金枝踩着身子上轿子的,完了四个壮汉抬起轿子,在杨七光发出一声“起轿!”后,直起身子摇摇摆摆地向桥另一头走去。 桥下是奔流潺潺的绸岭溪水,清澈见底,水中满是圆圆润润的鹅卵石,在清晨的薄明中随着流水摇曳,就像是满天星斗对你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偶尔有一群群小鱼儿游来游去,显然是在为寻找它们的早餐而忙碌。 根旺背着手领着杨七光等几个人在轿子后面跟着,一直跟到杨家大宅前。 前面的轿子停了下来,杨七光跑上前,对着领头的轿夫附耳说了什么,轿夫向伙伴们挥了挥手,四个人再次抬起轿子,绕着杨府正门向右侧迂回而去。队伍绕到了杨府西侧门。杨府从前院后院全算上大概有几十亩地面积,结构上是四进院落,分东西南北四个门。北门升金门,供达官显贵出入;南门蕴玉门,供主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出入;东门紫银门,供商队和货流进出;西门绿珠门,则平时主要是平民下人的往来通道。看来,今天杨七光是要让金枝从绿珠门进入。这可是有讲究的。不仅仅考虑金枝的特殊身份,不宜走北门;而目前金枝还不是杨家内戚,故也不适合走南门;至于专供生意出入的东门自然也不宜走,剩下只有西门一道了。况且,从结构布局上来说,西门进来后是杨府仓库和厨房以及下人们的居舍,从此处进入,既低调、不引人热议,也合符杨家礼仪。 根旺有点慌神,担心金枝察觉后耍头牌脾气。暗中用眼色催促众人加快脚步。 所幸一路上还算顺利,很快轿子进了西门,直奔悦来轩。这是杨家专供客人居住的宾舍。轿子一停下,杨七光马上快步走过去,指挥下人接金枝下轿。金枝把轿帘掀开一角,探出头来四下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下轿,顺着众人的手势向悦来轩门口的台阶上跨过去,进入悦来轩大门,里面是一个类似北方四合院的结构,中间一个庭院,种植了几棵桂花树,东西两厢布置了各四间客房,正南边是一个敞开的会客厅。根旺亲自给金枝挑了靠南边的西厢房,安顿金枝先歇息,回头即请示父母相见! 金枝微微笑着,不置一词。其实,她的内心里可以说是五味杂陈,既有即将跳出兰香苑,进入大户人家从良的美好愿景;也有因自己的年龄、身份而可能引起的对未来生活的诸多担心;当然还有更多的是对接下来如何与正主儿——也就是根旺的父母四老爷和大太太的见面而感到紧张、兴奋和忧虑。 好在金枝手上已经握着了让他们恐惧的秘密武器,为这个,金枝准备了二十年,也足足等待了二十年! 第二十三章 晴天霹雳 金枝到杨家的消息没有几个人知道,根旺对早上迎接的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就是悦来轩进出的人,也都选了平时嘴比较严实的两个可靠人,一个是管家杨七光,一个是根旺身边的婢女贞儿。杨七光不消说,他那天在后院四老爷训话时自身就已经被卷进了这个事情,处理不好,他跟着吃瓜篓还不打紧,关键是自己杨府大管家的位子还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而婢女贞儿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向对少爷崇拜有加,因此根旺说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有这两人守护金枝,根旺勉强能心安,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在自己房中坐也不是卧也不是,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金枝。他既怕金枝来杨府的消息走漏弄的满城风雨,又怕金枝耐不住使起性子把一副好牌打烂,还怕四老爷知道了把金枝赶将出去。 就在他活像一个笼中困兽、热锅上蚂蚁,着急难耐时,咚咚有人轻轻敲门,根旺大步冲过去把门拉开一条缝,杨七光闪身进来。根旺把门掩上,急急地问,“怎么样?事情办成了没有?” 杨七光满头大汗,喘着气说,“少少爷,哦不,大爷,好消息,大太太已经同意去看金枝!” 根旺拍手笑起来“好好!事情成功了一半!” 杨七光看着少爷欲言又止,完了挤出一句话来,“少爷,你都想好了啊?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我替你去办,结果只能有两个,要么成皆大欢喜,要么不成大家玩完!” 根旺拍了拍杨七光的肩头,“七叔,您老人家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事你不能不管;在我的眼里,您如同亲身父母,无论这次成败与否,我都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白受累!” 杨七光两眼像起了雾有点潮湿,他用袖子揩了一把双眼,咬咬牙说,“这次我是豁出去了,我不图什么回报,只要你少爷今后不后悔,不埋怨,我就没白忙乎!”说完,他弯着腰,拉开门准备出去,根旺追着问“七叔,我恩妈说什么时候去了吗?” 杨七光摆了摆手,“你等着,我去看看,说不定眼下两人已经谈上了呢!你听我的,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千万别出来!”根旺在后面还是不放心,追着说,“七叔你在场面上帮衬着点!有消息火速来告诉我!” 杨七光边往外走边回道“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杨七光走后,根旺又在房间里走起圈来,他的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总感觉要出事!但怎么个出事,他也说不清楚。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还是不见杨七光人影,根旺着急起来,“妈的,这老小子,一去不回!回头我要好好训训他!”但光在屋子里躲着干着急也没用啊,还不如自己过去看看!想到这里,根旺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三下两下一路小跑来到悦来轩,远远看见杨七光蹲在门口的一棵桃树下,抽着旱烟袋。根旺脸有点难看,心里说,“你这倒清闲,像个没事人,你要知道我可是几天几夜没合上眼了!” 杨七光见根旺过来,赶忙起身走到根旺身边,小声说:“少爷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都跟你说好了吗!你这伢子怎么不听老人劝呢?” 根旺装作没听见,压着嗓子问,“七叔,进去了没有?” 杨七光答“进去了,有一袋烟功夫了!” 根旺拍了拍杨七光的肩膀,说“你守在这里,我进去听听!” 杨七光大惊,忙伸手过来拦阻,一把没拦住,根旺绕过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杨七光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能楞在那里,不断地摇头。 根旺走进院子,直奔西厢房金枝歇息的那间,只见贞儿拿了把大芭蕉扇在门口站着,听见脚步声忙抬起头,见是少爷,马上小脸莫名地发红。根旺作了一个手势叫她别声张,悄悄靠到门边,扒开门缝里往里看去,只见房间小圆桌旁坐着大太太,背对着窗户,床上坐着金枝。 他侧耳细听,只听大太太慢悠悠地说,“姑娘,我们杨家不比一般人家,我们讲究个体面,讲究个门当户对!看你,也是个好姑娘,知书识礼,你也该替我们杨家想想,替我们老人想想!杨家四房里就生了这么一个男伢子独苗,旺还年轻,还不懂事,可姑娘你该明白事理啊,你俩真成了,他还能在池州府混的下去吗?我们杨家在这四州地界还能抬的起头吗?” 金枝一声冷笑,“哼!都让我替这个想想,替那个想想,可你们哪一个说要替我想想呢?现而今是民国不是大清,官家都在提倡平等、自由,怎么你们这么大的人家,还在用旧式一套?” 大太太显然有点生气了,她抬高了声调道“我今天是看你的面子才过来见你,你不要左一个自由,右一个平等来搪塞我!我再劝你一句,识相的拿了钱立马给我走人,走的越远越好,别再让根旺找着你!” 金枝也抬高了声调,“你这是在威胁我?” 大太太笑了“我用威胁你!哈哈哈,你不打听打听,我们杨家,世代望族,想说理自有说理的办法,想耍横我们也自有耍横的招数!” 根旺听着听着,眉头紧锁,看来形势不容乐观!要不要自己也进去说点什么,但又怕进去反而火上浇油,把事情弄的不可收拾!就在他急的大汗淋漓之际,猛听得大太太站了起来,“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听还是不听,全在你自己!——”说着就往门这边走,看来是要闹掰的架势,根旺愈发大急,只想一把把门推开,冲进去劝阻,却不料金枝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话,“大太太走好,根旺的亲身父母如果在,该有多好啊!——” 根旺愣住了,金枝气糊涂了,怎么语无伦次呢? 大太太也愣住了,“你你你,你说什么?” 金枝仍然慢条斯理地说“不要假装吃惊哦!当年的根旺亲娘素秀是怎么死的?根旺亲爹曹三又去了哪儿?四喜是怎么成了哑巴?你都不会说不知道吧?” 大太太急了“一派胡言,疯女人!给我滚!” 金枝一动不动,冷笑着说“我今儿个来了,还就不走了,我知道的事情远比这个还要多!我来的时候就早作好了一切打算,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姐妹们会去请曹三回来,曹三现在可不是当年的曹三哦,见了面你得立正稍息敬礼!说的好呢,带走根旺留你们一条命;说的不好呢,几百条枪能把杨家院墙打成筛子,再一把大火点着,那时侯,杨家还有没有杨家,我可说不准!” 大太太全身发抖,脸色煞白,手指着金枝“你你——”竟然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突然间软倒在地上! 根旺脑子轰地一声巨响,一个箭步推开门冲进去,扶起大太太,瞪了金枝一眼,喊“贞儿,快去请郎中!” 第二十四章 急火攻心 桂青山被杨七光用马车火速请到杨家。这桂青山是杨村有名的郎中,自学了《本草纲目》和《黄帝内经》,在中草药诊治和小儿伤寒方面颇有其独到之处。另外,他还画的一副花鸟画,很多有钱人家打制八仙桌的供案,都请他画上花鸟鱼虫。 今天一到杨家,桂青山就被请到主宅给大太太问诊。大太太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床薄被,额头搭了条毛巾。桂青山伸出食指和中指搭在她右手脉搏上,完了又看了看她的脸色,站起来走到外边客厅里坐下。客厅里,四老爷坐在那里正自着急,一见他出来忙问“老桂啊,我夫人她怎么样啊?” 桂青山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才泡的绿茶,细声说道,“大太太是急火攻心,不碍大事,我给你开几副降火安心的药,你马上派人去抓来熬煎,一日三次,三日内必能见好!” 四老爷拱手多谢,待桂青山开了药方,让杨七光火速去拿药。桂青山看了看四老爷的脸色,说“四老爷,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杨府最近有烦心事啊?” 四老爷叹了口气,“哎,不瞒你老弟,这些天来我和秀莲正为根旺的婚姻大事着急上火呢!” 桂青山笑了,“我说呢!可伶天下父母心啊!把孩子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给喂大了,本以为可以松手了,没料到孩子大了,父母操的心更大!就说我家那丫头红云吧,十里八村的多少小伙儿她都看不上!我和她娘也一直在替她着急啊——” 四老爷眼睛一亮,“你嫚多大了?属什么的?” 桂青山回道“红云属蛇,今年刚满十八!” 四老爷“哦!”了一声,“明后朝带她过来串串门,也让小辈们多交往交往!” 桂青山道”是的是的“,完了,桂青山站起身来,四老爷让杨七光封了红包,送郎中回去。 根旺至始至终,两眼无神地望着大堂里的天井,见桂青山要走,也没有起身相送,四老爷待桂青山走远,才拍了一下桌子,“你瞧瞧什么德行,人家大老远过来给你恩妈瞧病,你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人走了,你也不知道起身送一下!都多大了,还这么没有一点教养!” 根旺仍旧盯着天井发呆。 二姨太和三姨太都给老爷使眼色,说“行了老爷,这里有我们姐妹在,大姐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你先回去歇息吧!” 四老爷瞪了根旺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气狠狠地往后堂去了。 三姨太对着二姨太说,“我说二姐呀,你昨日还说要给旺提门亲呢,你提的是哪家呀?” 二姨太笑了“皇上不急太监急!你晓得我们汪村有个大商人叫汪四海吗?” 三姨太答“虽不知道汪四海呀!” 二姨太神秘地说,“你知道汪四海有个孙女吗?” 三姨太答“哟,这我还真不知道!” 二姨太说“他孙女叫汪家珍,今年十九了,长得落落大方,跟咱家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何况汪家是咱稠岭行商里第一号,若能攀上这门亲,咱杨家不是老虎身上长翅膀,更加飞腾吗?” 三姨太还准备问下去,根旺却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二姨太在后面喊,“旺啊,改天我亲自回趟汪村,去探探汪四海的口气,只要松口,我就带你过去认认人,可照啊?” 根旺什么也没有说,铁青着脸,回到自己房间,才躺下,又起来,才起来,又躺下。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想做什么,看看靠窗的案台上有个景德镇青瓷瓶,他走过去随手拿起青瓷瓶”啪“的一声扔在地上打的稀碎。他还不觉得不够,又抬起牛皮靴往墙上蹬了两下,完了,直挺挺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一动不动。他自在悦来轩门外听了金枝的话以后,脑子里始终是一团乱麻,第一次听有人说自己不是老爷和大太太亲生的,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二十多年了,他一直把四老爷当成大,把大太太当成恩妈,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生。可今天金枝的话深深把他刺痛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孤独!他宁愿相信这是金枝的谎言和气话,可是从大太太一听到就晕倒的架势来看,又好像这全是真的!看来只有等恩妈醒来,当面问她了! 根旺越来越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的孤独里,偌大个杨府,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他感到一丝丝恐惧,又感到一阵阵愤怒,但他又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宣泄,他想哭可又哭不出来—— 第二十五章 闭门密议 服了桂青山开的药,次日大太太就见好了,虽然全身酸软无力,还下不了床,但因事出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让杨七光请来四老爷。 四老爷过来后,太太让杨七光关上房门,到外边守着,任何人不得放进来。 四老爷关切地询问“秀莲,好些了吗?” 大太太红着眼睛说,“死不了!请老爷你来,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件大事!” 四老爷忙问“什么大事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迟!” 大太太苦着一副脸说,“老爷你不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说,越快越好!不过说之前,你得答应我,把心态放平和些!” 四老爷笑了“放心吧,能有什么大事让你这么害怕?” 大太太正色道“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老四那桩子破事么?” 四老爷一听大惊失色,“怎么?都过去多少年了,哪儿又出了妖蛾子?” 大太太顿了顿哽咽着说“哎,到这步田地了我也不瞒你了,曹三还活着!” 四老爷眉头紧锁,“怎么没被大虫给吃了?现在在哪呢?谁看见了?” 大太太摇了摇头,“咱们倒没看见,但是有人知道,而且还跟他由来往!” 四老爷怒了“你直接说是谁吧,谁这么要跟咱杨家过不去?” 大太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别人,就是那兰香苑的骚蹄子!现在她倒是气粗了,抓住这个事情想拿咱们一把!” 四老爷大怒,“我杨家是那么好拿的吗?咱也有十几条枪,那可不是烧火棍,逼急了,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大太太连忙制止,“你还嫌声音不够大吗?眼下还没走到要动枪子的地步,但是曹三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穿了黄皮,手下是不是有百十条枪,这些咱们必须一一弄清楚!” 四老爷听了大太太的话,觉得有理,“要不,咱们让七光带着长枪队去绸岭深沟寻寻?” 大太太点头称是,“也只能让七光走一趟了!这边我让人安抚住那骚蹄子,等七光回来咱们再跟她摊牌!” 四老爷又说,“旺儿那边,也要把人盯着,免得再出点别的乱子!” 大太太忙喊杨七光进来,马上把两人商量的结果跟七光说了,让七光事不宜迟,带上足够的干粮,带齐人手立即出发,务必以最快的时间打听到曹三的下落!至于悦来轩和少爷那里,除了房门上锁外,门口都各派两个岗,二十四小时值守,换人不换岗,在杨七光回来之前不得出房门半步! 杨七光心里暗暗叫苦,领了命出来,马上安排人去悦来轩锁门上岗,自己带了两个门岗亲自来找少爷。 少爷住在靠近南门的偏院子里,杨七光留了两个门岗,自己径直走了进去。见少爷房门紧闭,他蹑手蹑脚地过去一把给门上了锁,完了隔着门朝里小声说“少爷少爷,我是你七叔,老爷让你这些天在屋子里好好歇着,我要出趟远门,估计少则三天,多则半月才能回来!” 屋子里根旺本躺在床上,一听锁门立即警觉起来,又听杨七光这么一顿说道,拉冲到门边用力拉门,一边喊“七叔七叔,你这是干吗?悦来轩那里,怎么办啊?” 杨七光朝地上吐了口痰,“我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她!她那里,老爷和太太也都有安排,好菜好饭伺候着!放心吧,不会有啥事!” 根旺用力摇晃着门大声喊“你快帮我把门打开!我有话要说!” 杨七光则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说“少爷你好好歇着,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走到院子门口,对两个门岗嘱咐,“你俩好好看着,除了准点送饭菜外,没有老爷和太太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开门进出!” 布置完这些,杨七光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住处,跟他老婆交代“我这次出门不比往常,运气好呢,三两天就能平安回来;运气不好呢,可能就葬身深沟了,你到时候别忘了清明节给我烧纸钱!” 他老婆一个劲地哭泣,“咱要不别干这差使了,咱们辞工把!” 杨七光怒了,“说的轻巧,辞工!你可真有能耐!你不拍胸脯问问自己,当年咱们快饿死时,是谁给了咱饭吃?人不能忘本啊!” 两人就这么苦苦地相望着,都对即将到来的远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和无奈! 第二十六章 大掌柜赐名 就在杨家如临大敌,一片恐慌之际,就在曹三这个名字犹如晴天霹雳一样击倒根旺、大太太、四老爷乃至杨七光和他的老婆的时候,我们的主人公曹三已经成为江南商界继曹新民之后,从绸岭走出来的最有实力的徽商后起之秀,并当之无愧地扛起了新一代曹氏家族的大旗。 要交代这段历史,我们还需要再次回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曹三因为帮侯司令解决了队伍粮饷问题,最重要的是,帮助侯司令打开了从军界进入实业的突破口,被侯司令任命为军需副官,派驻江宁,筹建碧云茶庄江宁分店。 江宁自东吴孙权公元229年在此建都以来,历来为“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龙盘虎踞,为东南形胜和兵家必争之地。清初时江宁为江南省省府,以后直到清末一直是两江总督(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驻地,期间虽经太平天国战争洗劫,城市发展遭遇重创。但光绪二十五年,下关开辟商埠后,江宁迅速成为长江流域最重要的经济中心之一。 安徽省太平府历史上多次划归江南省,南唐时期甚至划归江宁府,成为国都首善之地。而池州、安庆、徽州这上江流域的三府之最重要的商路也是沿皖江东下,无论是去苏杭还是上海,江宁均为必经之地。可以说江宁是长江流域最重要的商贸物资集散地。因此,这也正是当年徽商巨鳄汪海洋、汪四海不约而同将江宁作为旗下事业运作管理总部的主要原因。 作为自视为绸岭徽商第三代翘楚的曹新民,不可能不将商业的触角伸到江宁。迟迟不动,除了要忌惮当年自己对汪家的承诺以及与汪秀容之间斩不断理还乱的儿女私情外,最关键的是一直没有务色到合适人选。 在曹新民看来,这个人选至少要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有胆有识,能吃苦,不墨守成规;二是人品可靠,讲诚信,不偷奸耍滑;三是非直系亲属,能受控于自己,独当一面。 按这三个条件去筛选,几年了他也找不到一个适合的,直到曹三误打误撞地找上门来,他才猛然发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曹三就是自己多年来苦苦寻找的最合适人选。 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芜湖城里比往年气温还要高,曹新民穿了一袭丝绸长衫,端坐碧云茶庄芜湖总店的后厅,下手两旁分别坐了两个人。左手是碧云茶庄多年的老人、芜湖总店的大掌柜马云涛,右手是新进碧云茶庄的江宁店筹建负责人曹三。曹新民笑着对二人说,“今天是咱们碧云茶庄非常重要的一天!我多年的心愿就是要一定要把咱们的茶庄开到江宁来!马先生,你是知道我的!” 大掌柜也陪着笑道“东家是江南茶叶行业领袖,江宁古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咱们碧云茶庄自然不能缺席!” 曹新民点了点头,又对着曹三说道,“三啊,今天我找你们两人过来,是要说几件重要的事情!” 曹三忙拱手道“小侄谨听曹叔叔吩咐!” 曹新民与大掌柜相视一笑,说“第一件就是从今天起,你就是碧云茶庄江宁店的掌柜了,事事得按照碧云茶庄的规矩来,也不要曹叔长曹叔短的叫了!” 曹三脸一红,忙道“是,我记住了,东家!” 曹新民顿了一下,“第二件嘛,你马上就是江南商界的头面人物了,不能没有一个大名!得给你起个名字,你看如何?” 曹三一愣,“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我听东家的!” 曹新民笑了,转身对着马掌柜道,”马先生,你是秀才出身,熟读经史,你给三起个名吧!“ 马云涛忙摇手欲推辞,”这不合适吧,东家,您深谋远虑,还是您给起吧!“ 曹新民正色道”马先生,你这是取笑我了,谁不知道我曹新民就只读了两年私塾,胸中无点墨啊!起名这大事今天只能有劳你了!“ 马云涛也不好一再推辞,当下凝思片刻道,“有了,荀子有一句话说:虚一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只有虚心和专一才能获得宁静,只有宁静的心态才能达到真正博大、清澈和开明的境界。万事万物才能因此被看透、看开和看到位!因此我送你两个字——虚静,你看怎样?” 曹新民一听大喜道“说得好说得好!曹虚静,虚、静,好好好!”一口气竟然连说了五个好! 曹三见曹新民如此赞许,看来这名字应当确实不错,虽然大掌柜的话里意思还没有完全明白,但曹三想,这应该是曹新民和大掌柜对自己这个年轻后辈的提携,当下起身向马云涛深深一揖,道“多谢大掌柜赐名!从今天起我就叫曹虚静了!” 曹新民接着说道,“第三件事情嘛,就是我给江宁店立个标尺,希望你能带领伙计们三年里做成三件事:一是碧云茶庄的牌子能在江宁茶行做到前三把交椅;二是在总店的现行产品外,江宁店要拿出自己的产品来;三是江宁店要带出一批经营管理的能人来!你看你能不能做得到?” 曹三曹虚静一听顿感压力倍增,但既然东家如此看重自己,怎么能轻言退却,当下双手抱拳对着曹新民和马云涛拱了拱手道“今天东家给江宁店下了三道令牌,当着东家和大掌柜的面,我曹虚静就是扒掉一层皮,也一定要想尽办法去完成!” 马云涛语重心长地望着曹虚静说“虚静啊,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需要我这个老头子出面的,我当义不容辞!” 曹新民端起茶提议,“大掌柜,咱们今天就以茶代酒,预祝虚静马到成功,预祝江宁店一帆风顺!” “好好!”马云涛和曹虚静连忙都端起茶,三人碰杯,自此碧云茶庄正式掀开了进军江宁的大幕—— 第二十七章 江南儒商之悲情(求推荐) 曹新民之所以特意把芜湖店大掌柜马云涛正式介绍给曹三,并让他给曹三起名曹虚静,是有很深用意的。这一点,曹虚静直到后来自己做了东家之后才真正领悟。 而马云涛能成为碧云茶庄总店的大掌柜,深得曹新民赏识,绝非等闲之辈。 要知道清末民国初年,在江南商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俞家傲、许氏雄,四海大、云涛雅”,这俞家傲说的是绩溪著名徽商家族、曾变卖千亩良田资助左宗棠清剿太平军、创办著名的“兴泰里”茶庄的俞家;而许氏雄则说的是前赴后继、接连三代父子客居异乡,终于打出江南最大山货贸易招牌“天盛魁”的休宁许家;而“四海大”夸的是十一岁跟随徽商巨鳄汪海洋走南闯北把生意做到大半个中国、号称“汪半城”的汪四海,“云涛雅”说的就是江南商界第一掌柜、熟读经史子集、秀才出身的马云涛。能与前面三个徽商巨头相提并论,其最大的过人之处不是资财规模,而是为人秉性。马云涛有三雅:一是酷爱读书,每日再忙再累,都要在晚间睡前读上一阵子书;二是精于书法,五岁开始临摹二王、八岁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三是为人儒雅,有文人气节和君子之风。有此三雅,再加上他做生意精于算计、善于筹划,从而成为江南商界数一数二的名士。 马云涛出生于徽州府歙县,父亲马忠俊曾经少年时即跟随本村商人外出行商,二十年后才回到家乡,出巨资修建洪山堂,娶邻村女子鲍月梅为妻,生下一子取名马云涛。马忠俊尊师重教,资助建立洪山书院,广收宏山村乃至附近几个村子适龄少儿,聘歙县名流开馆授课。马云涛五岁入洪山书院,先后师从歙县名流肖长河、吴山月,因天资聪慧,悟性好,深得肖、吴两位先生真传。十三岁参加歙县县试高中秀才头名,尤其是他在这次县试上对的对联被主考官赞为奇才。当时主考官结合当地地貌出的上联是“远看洪山宏图大展”,这个对联的妙处在于将当地的洪山放入句中,且一副对联中出现两个读音相同的字,即洪山的“洪”和宏图大展的“宏”。众多考生面对这个联句一时陷入困局,无人能答出下联。马云涛稍加思索,答曰:“近听青溪清韵长流“。青溪是歙县一条源自黄山的支线河流,在呈口注入新安江。下联不仅同样嵌入同音字“清韵”的“清”,同时意境悠长,可以说是一副绝对! 马云涛如此才华,自然名传乡里。如果不是后来太平军搅乱大半个中国,徽州地区遭受重创,无数士子被迫放弃学业外出谋生的话,马云涛很有可能沿着既定的读书——科考——仕途的人生轨迹走下去。 马家虽然家底殷实,但架不住马忠俊接二连三地巨资资助乡里、所耗甚巨;兼之乾隆朝以后官府苛捐杂税以及太平军在江南地区的大肆破坏,严重打击了徽商的生存空间,众多回乡徽商被迫再次远离家乡外出闯荡,这里面就包括马云涛的父亲马忠俊。 就在十六岁的马云涛准备到省城江宁参加这年的会试时,一个噩耗传来使他被迫彻底放弃了读书求取功名的思想——父亲马忠俊外出金华行商,因病客死异乡!要知道,鉴于当时徽州与江浙之间没有便捷的交通条件,马忠俊为了行商,已经接连多年没有返乡了,好不容易得到父亲的消息,没想到却等来的是诀别! 马云涛在同乡陪伴下去了金华,在金华徽州同乡会帮助下迎回父亲灵柩,送归家乡歙县洪山村安葬。 在家乡守孝满七七四十九天后,马云涛跪在母亲鲍月梅面前道“不孝儿不能常伴恩妈身边,我这次再赴江浙,必当全力学习营商,定不负我大的遗愿!成功之后即回乡来接您!” 鲍月梅心疼地看着马云涛,用手抚摸着他的肩头,万般不舍尽在其中,此去江浙,艰难险阻自不必说,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起光复家业的重任,想想都愈发心酸,但在孩子面前,做母亲的不想因此让孩子分心,鲍月梅强忍丧夫离子的悲痛,微微笑着说“孩子,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家中不必担心,邻居亲朋都会帮助照应!” 完了,拿出马云涛幼儿时戴的虎头帽,一把将帽子上镶嵌的一枚铜钱拽了下来,递给马云涛:“孩子,咱家这次给你父亲迎灵送葬,已经耗尽仅剩的一点银钱,恩妈再也拿不出盘缠了,这枚铜钱是你小时候你父亲给你做的,你带在身边,就像我和你爸陪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平安!” 少年马云涛不由得抱着母亲的双腿悲从中来,大声痛哭!鲍月梅什么也没说,偷偷流着泪,用手轻轻拍着马云涛的后背,笑着说“都多大的孩子了,不兴哭哦——“ 马云涛用手拭去满脸泪水,坚毅地站起身,背上母亲熬了一夜给自己准备的干粮和衣物,转身向门外快步走去,母亲追出来,一边挥着手一边喊“孩子,照顾好自己!” 马云涛向母亲不住地挥手,在薄薄的晨雾里,他看见母亲单薄的背影和可以穿透人心灵的深邃的眼神,这个眼神一直陪伴着他,走出皖南山区,走向凶险难测的坎坷商路—— 第二十八章 江南儒商之磨难(求推荐月票) 孟子说得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用宋朝大文学家苏东坡的话来说,就是“自古雄才多磨难”。马云涛的传奇人生是这个观点最好的例证。 马云涛最初因为没有盘缠,只能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走水路,从青溪入新安江,乘江而下,直达浙江;二是走山路,翻越稠岭,进入太平府,抵达江宁。马云涛选择了走水路。 明清时期,徽州通往外省有两大水道:一是徽杭水道,一是徽饶水道。前者经祁门、浮梁、鄱阳他的昌江河,通往江西上饶,沟通鄱阳湖水系,可达赣粤;后者通往杭州,沟通钱塘江,可达浙江,并联通京杭大运河,直抵苏州、上海。徽杭水道的东西两端分别是江南繁华的的杭州与徽商的桑梓--徽州,被誉为水上徽商之路,也是明清时期徽商最重要的对外交通要道。该水道共分为四段,上游至浙江建德称新安江,建德以下至萧山闻家堰称富春江,其中流经桐庐的一段又称桐江,闻家堰以下直至杭州湾称钱塘江。 新安江,发源于徽州休宁县境内,又称徽港,向东入浙江省西部,经淳安至建德与兰江汇合,东北流入钱塘江,是钱塘江正源。干流长373公里,流域面积1.1万多平方公里。徽州府因新安江又称新安府;如同池州因秋浦河又称秋浦郡。新安江是由上游屯溪的率水与横江汇合后称渐江(现称为新安江),经歙县与练江、昌源河汇后折向东南,安徽境内屯溪至街口78公里。新安江止于浙江省建德市梅城镇,全长194.5公里。1958年前,从徽州横江的渔亭可以一船到杭州,轮船在中水位以上可至屯溪,5吨木船可从歙县航行至绩溪县城,直至登源河端,那时新安江街口以上通航里程可达350公里。 新安江素以水色佳美著称。江水四季澄碧,清澈见底。夹江两岸,群山蜿蜒,翠岗重叠,山势各殊万态,谷多飞瀑流泉。唐朝大诗人孟浩然有诗云:“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如今沿江有白沙大桥、朱池、落凤山、梅城、刘长卿别墅、双塔凌云等胜迹。新安江作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向有“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之称,今有“清凉世界“的美誉,自古以来就是一条闻名中外的“唐诗之路“。这也是有文人风骨的马云涛选择西欧新安江水道的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马云涛没有料到,那时的新安江不仅仅有诗情画意,更多的是滩多水险,常有船沉人亡之水上事故。尤其是自青溪河洪山至浦口一带的上游,河流进入峡谷,两岸山势险峻,河道曲折迂回;自浦口以下至渔梁坝河段岩石多裸露,堆积砂砾、卵石、砾石和大石,水流湍急。 马云涛背着母亲准备的干粮,主要是炒米和锅巴,这两样徽州人外出最常见的食物,只要用热水一泡就可以当主食果腹,而锅巴即使在没有水的情况下也能直接当主食食用。由于没有盘缠,从洪山村出来后,马云涛尽可能沿着青溪河畔,走山路,一直走到浦口才改乘船。所谓船,也不过是当地人改装的一种竹木结构、比排筏更宽大,制作了围合式的准船舱、隔板和简易桅杆,与今天的船比较起来,最多也就只能说是排筏的升级换代后的运输工具。马云涛与船家商量,通过在船上帮助打杂帮工以及船遇到险滩搁浅时还要下水帮助推船,以此免除船资。 马云涛乘坐的这艘简易船体量不大,但却乘坐了大约有五十多人,加上每人一组轮番划船。船老大是休宁人,四十来岁,裸着上身,常年被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的脊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大自然的张力。 马云涛上船后主动找活干,帮助打扫船舱内地面卫生。就在他满头大汗、低头清扫舱内旅客随手丢弃的各色垃圾时,一个人主动与他攀谈起来,“年轻人,看你好像不是常干粗活的人啊?”马云涛抬眼一看,这是一个双眼目光如炬、眉宇间英气勃发的中年人,身着丝质长衫,一看就是一个非官即商的人物。马云涛满脸一红,羞愧地道:“不瞒先生,小侄我先前是个读书人,只因家父病故,与母亲形影相吊、无以为继,只得外出谋生!” 中年人“哦!”了一声,仔细端详马云涛,叹了口气道,“时事维艰啊!你先前应考过吗?” 马云涛答道“三年前参加乡试侥幸获得第一!此后恐再无机会了!” 中年人不由得对马云涛另眼相看,道“此去计往何处啊?有何打算?” 马云涛答:“小侄我意欲前往杭州或湖嘉,寻洪山同乡,从学徒干起,再徐图发展!”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在下载杭州有一个店面,贤侄如果不嫌弃,到杭州后不妨前来一唔!” 马云涛大喜,当下问明地址,两人约定,到杭州后马云涛先去寻洪山同乡,安顿好后即来探视。 就在马云涛因收获一份杭州店面的工作而欣喜时,危险正在向全船逼近。此时正是深秋傍晚,山区江面上寒气弥漫。船已行至距离渔梁坝不到五里的水程,因夜雾渐稠,视线模糊,船行走愈发艰难。突然至听得“轰”的一声,一下子把昏昏欲睡中的众人惊醒,连忙问船工发生了什么,原来一不小心,船撞上了一块巨岩,船体左侧下方撞破了一个大窟窿,江水趁势涌入。船老大忙让八个船工分守两侧同时用力划行,想以最快的速度靠岸。但祸不单行,船没走几步路,又被岩石撞上了右侧船身,江水顿时从左右两侧缺口奔涌而入。众人一片惊呼。之间那个中年人迅速脱下身上长衫去封堵缺口,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用衣物去封堵。马云涛也忙奔过去,见船舱里的地面隔板上已经涌入尺许深的江水,他连忙四处寻找除水的东西,好不容易找一个木盆,急忙用盆盛水一下一下往外泼去。船老大让船工抱了好几床被子过来终于将缺口堵住,同时几个船工和旅客也加入到除水行列。大家齐心协力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船身不再下沉,但即使船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船始终不能前行。此时寒月初上,夜雾笼罩,众人蜷缩在船上,进不能进,下不能下,饥寒交迫,一片恐慌。 中年人找到船老大商量对策。船老大一屁股坐到仓板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发牢骚,“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船彻底报废了!”中年人着急地说“这船泡在水里,两个窟窿还在进水,时间一长,必然要沉,全船好几十人可都要葬身江底!能不能让船工抓紧救人上岸?” 船老大骂道“谁说不是呢?但咱们这么多人要一个个踩水背上岸去要背多少个来回?只怕还没有送去过几个人,这边船就沉了!哎,我真是没有一点办法了!” 马云涛在一边听着,一边在思考,这时忙大声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管不管用?” 中年人忙道“贤侄快说!” 马云涛忙对船老大问“请问船上有无铁索或绳子?” 船老大不耐烦地冷笑着答道“要绳索做什么用?莫不是要捆了人扔了江里喂王八?” 马云涛道“只要有足够的绳索,我就有办法救全船的人!” 船老大爱答不理地只顾生闷气,中年人却力挺马云涛,让船工赶紧把船上所有的绳索都收集过来。马云涛指挥众人把绳索缠绕在一起,编成一根小碗口粗的杆绳,然后把杆绳接起来,又凑了些衣衫卷成绳,结成了近千米长,找了一个水性好的船工,附耳说了一番话。之间这个船工把绳索一头系到船的锚口上,牢牢地打了个结,令一头系在腰间,跳下江水,向对岸游去。游到对岸后,把绳索系到一棵大树上,远远地向这边招了招手。 马云涛忙大声对众人说,“各位,请听我说,所有人按青壮年和妇女老幼排序组合,待会,每个青壮年带一个妇女或老幼,下水后紧抓住绳子不要松手,向岸对过前进,会水的可以带一个不会水的游过去,不会水的抓住绳子攀爬过去!” 中年人忙在旁鼓掌道“好主意,好主意!大家主管按照他说的去做!” 当下全船人忙在马云涛和中年人的组织下,井然有序地下水,抓着绳子向对岸进发。在寒光泠泠的江面上,为了生存,众人顾不得许多了,纷纷奋力抓着绳子,一个向前急进。个别老人和小孩爬不动或抓不牢,马云涛都安排了船工重点看护。不到两个时辰,全船五十七人全部成功上岸!几个年轻人冲过去抬起马云涛山呼着一下一下把他抛起,忘情庆祝”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中年人则让船工和几个青年人去捡拾来一些干树枝,烧起火来,众人一起围着熊熊大火取暖、烘干衣物。 次日清晨,船老大去最近的镇上找来一伙人,用拖船把侧翻沉入江中的破损船拖到岸边,经过一整天的忙碌,又把船给修补好了。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众人欢呼着再次上船,重新起航!向着渔梁坝进发,过了渔梁坝,就将进入浙江境内,一日行程足可抵达淳安,那可是新安江上出了名的商贾云集之地。 然而前方等待马云涛的不是从此一帆风顺,而是又一个更加凶险的磨难! 第二十九章 江南儒商之浩劫(求推荐月票) 淳安是新安江进入浙江的第一门户,也是沿江商贾停留驻憩的首选之地。淳安远在秦朝时期属于歙县管辖,东汉末年东吴孙权派大将贺齐击溃山越后始独立建县,历史上淳安曾多次改名新安县,也多次划归新安郡,可见淳安与徽州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不可分割的联系。淳安是徽商绕不过去的一座古城。淳安因为其沟通皖浙的特殊地理位置,是徽派文化和江南文化的融合之地。著名大儒、宋朝理学家朱熹是徽州婺源(今属江西)人,在淳安讲学时留下了“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名句。明朝著名清官海瑞也曾在淳安做了四年知县。在马云涛的时代,徽州人把淳安当成自家门口的集市。马云涛本人虽是读书人出身,但因出于对朱熹和海瑞的倾慕,连带对淳安也是心向往之。 自从在鱼梁坝附近遇险后,重新起航的船一路还算顺利,顺风顺水直达淳安的万年镇。这是当时淳安规模最大的城镇,位于县西北新安江北岸,靠近歙县界,为浙皖边界军事重镇,也是浙皖水上黄金通道要冲和重要商贸口岸。随着交通、贸易的兴盛,早在元末明初,这里就是一个颇为繁荣的集市,其商贸之繁荣,位居淳安县各市镇之首。淳安物产以茶叶、桐子、木材、柴炭为最常见,万年镇上大街上除了粮油、布匹、茶叶、杂货、中西药等各类商店几十间外,还有机械碾米、修船、制造、制烛、印染、锡泊、粮油、茶叶和木器等众多加工厂和手工作坊。 船一靠上码头,众人就急不可待地跳下船,上岸去镇上找吃的或者找乐子去了。马云涛夹在人群中还磨磨蹭蹭拉在后面。那个中年人已经下了船,正准备上岸去,见马云涛还迟迟没上来,忙又折回来。船老大正在和马云涛说话,马云涛问船老大:“咱们这船不去杭州吗?”船老大因为马云涛救了全船人,已经对年轻人另眼相看,忙笑着说,“我们这船只跑万年和呈口这趟水路,你要去杭州得另雇去杭州的船!”中年人过来拉住马云涛道“小兄弟,我也要去杭州,咱们先上镇里找一家旅馆歇下,明日上午有船去杭州!” 马云涛面露难色,自己身无分文,哪有钱住旅馆啊。中年人似乎看出了马云涛的窘态,诚恳地说,“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我还有许多地方要请教你,不如我们二人结伴同行?”一边说着一边就拽着马云涛上了岸。 两人沿着大街自西向东走,中年人轻车熟路领着马云涛来到一家客栈,客栈前一杆店旗上打着四个大字“归去来兮”,马云涛看着看着不禁叹为观止。中年人好奇地问道“小兄弟看这店旗有何妙处?” 马云涛道:“看笔法,这应是魏碑的风格,但又兼容了一些赵孟頫的气韵,在庄重与奇肆之上,笔画更见婉转流畅,奇倔雄强,可谓别出新意,超凡脱俗,自成一格!” 中年人笑了:”果然是行家看门道啊!我每来万年,都要入住这家客栈,但不曾看出这店旗的妙处,今天小兄弟你这么一说,看来还真是有些来历!“ 这时,客栈掌柜快步迎出来,大声夸道:”今天两位贵人光顾,令小店蓬壁生辉!我这店旗在此悬挂已有十余年,进进出出的客人不下万人,今天只有这位小兄弟能说出它的妙处来!实在是幸甚之至啊!哈哈哈!“ 中年人双手拱拳,连称”佩服佩服!“,对马云涛已是更加肃然起敬。 客栈掌柜迎入二人,让伙计挑出两间上好的客房来,并当场许诺给于二人半价优待。中年人掏出一两银子扔到柜上,掌柜笑了”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中年人指了指马云涛,”这是我俩的押金,先预存在柜上,今晚住一宿,你们安排好晚上和明日早间的吃食,明日离店时一并结算!“ 掌柜忙让伙计开了收票,拿了钥匙,把两位客人领进楼上客房歇息。随后又作了一桌酒菜,请二人下楼用餐。一路风餐露宿,二人自是饥饿难奈,当下落座后,中年人端起酒杯说”在下胡光墉,字雪岩,认识小兄弟实乃三生有幸!敢问小兄弟贵姓大名?“ 马云涛忙站起身来,也端起酒杯道:“久仰大人高义,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小侄我单姓马,名云涛!” 这胡光墉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名重华夏的大徽商、红顶商人胡雪岩。当时胡雪岩已在湖州和杭州分别开立了多家粮栈和钱庄,在杭州商界已经享有大名,但因太平天国和官府在江南拉锯战,导致生意遭受重创。此次回绩溪老家是为了为杭州官军筹措粮饷。 马云涛将自己的身世讲给胡雪岩听。胡雪岩不禁感同身受,他拍了拍马云涛的肩膀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必难过,我当年是九岁丧父,十三岁离家做学徒,如今虽不敢说事业有成,但至少也算有了自己的生意,只要苦心孤诣,万事能成!“ 马云涛与胡雪岩可以说相见恨晚,当夜秉烛长谈,直到子夜时分才依依不舍各自回房歇息。 马云涛在床上想着胡雪岩比自己更凄惨的身世但却凭着一腔意志白手起家,自己到杭州后如能有机会到他手下做事,哪怕是做学徒,也将受益匪浅啊!想着想着不觉嘴角微微露出笑容,就要渐渐睡去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忙披衣起床,推窗往外看,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外面大街上火光通天,一大批黄衣长头发的太平军纷涌而来,到处纵火,烧杀劫掠!出门前才听人说,曾国蕃已经驻军祁门了,怎么太平军这么快就又攻过来了!这时听见紧急的敲门声,他冲到门边沉声问道:“哪位?”“我”他一听像是胡雪岩的声音,忙拉开门,胡雪岩在门外焦急地说,“不好了,太平军估计已经攻陷杭州了,这应该是从杭州打过来的部队,想从新安江水路攻入徽州。云涛小兄弟,你下一步做何打算?” 马云涛道:“杭州沦落,我一时也不知往何处去!” 胡雪岩道:“我因杭州还有家小,我必须连夜想办法回杭州!” 马云涛道:“此时回杭州,只怕凶多吉少!我愿与先生同去!“ 胡雪岩道:”正因为凶多吉少,小兄弟不必冒此大险!“ 马云涛道:”能与先生相识,是云涛人生中大幸!岂能趋利避险?我心意已决,定当追随先生!“ 胡雪岩见马云涛如此坚决,不禁感动,道“你我萍水相逢,你竟有如此胆识!好吧,咱们马上从后门逃出去。” 当下两人迅速下楼,客栈掌柜正带领众多伙计抬桌子顶大门,又用钉子和硬板钉死门窗。胡雪岩拱手道”太平军凶残,各位不如先行躲避,待太平军撤军后再徐图后计!“ 客栈掌柜道”多谢先生提醒!但我们只是小老百姓,不问政事,料他长毛军不会为难我们!“ 这时,只听外面一伙太平军已经冲进客栈前院,胡雪岩不急多说,连忙带着马云涛冲出后门。客栈后门外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不远就是新安江。胡雪岩和马云涛直接进了林子躲起来。只见客栈转眼间已经燃起冲天大火,一片喊杀声和惨叫声,看来太平军这不是单纯借道,这可是有点屠城的意思! 胡雪岩悄悄对马云涛说:”咱们不能在此久留,待会大火如果烧过来,咱们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趁着天黑,冲到江边找艘小船,咱们连夜划着看能不能进入杭州城!“ 马云涛点了点头。当下两人急速穿过林子,来到江边。果然,找到了一艘渔民留在江边的渔船,两人急忙上船,一左一右一起划桨,小船迅速向江心冲去。回看万年镇,火光冲天,喊杀阵阵,哭叫连天,一场浩劫正在上演。 第三十章 江南儒商之谋定(求推荐月票) 从万年走水路下至杭州府,沿路经过富阳和桐庐,全部水程约有三百多里。马云涛和胡雪岩在太平军冲天火光映照下连夜拼命划船顺江而下。一路上马云涛在惊惧中惋惜到了淳安,却未能去凭吊朱文正公祠和海瑞庙,看来只能日后再来追忆了。胡雪岩则一路惦记着杭州府里家小的安危,愁眉紧锁,忧心如焚。 次日清晨,两人船抵杭州府外围的江岔口,遥望城内,只见城内硝烟弥漫,城头插着“忠”字大旗,看来李秀成已经攻占杭州了!胡雪岩不禁悲从中来,双泪长流。马云涛劝道“先生不必悲伤,我素闻李秀成年轻有为,深谋远虑,占领苏杭,应着眼于守土安民,拱卫天京,不至于乱开杀伐!”胡雪岩长叹道:“一人贤难抵万人乱啊!淳安街上你都看到了,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眼下,我必须进城一看究竟!”。马云涛道“先生如执意进城,我当誓死奉陪!”。 当下,二人趁着清晨渐起的大雾,划着船走钱塘江的内河沟岔,混入城内。从后门翻墙进入胡府。刚一落地,几个人拿着铁叉冲过来,嘴里叫喊着“什么人敢私闯民宅?!” 胡雪岩连忙摆手道“是我是我!” 众家丁一看是老爷回来了,不禁大喜,忙去请出夫人和孩子们。众人见老爷平安归来,不免整夜担忧的心终于放下。胡雪岩将马云涛介绍给夫人,问管家城内变故。管家道:“李秀成的部队三日前已攻占杭州,守城官军已大部阵亡,余下的全部缴械!”胡雪岩忙问:“王大人眼下何处?”夫人在一旁哭将出来道:“大人他他已已悬梁自尽了!” “啊!——”胡雪岩一听不禁心口大痛,身子一晃差点摔倒,众人忙赶紧扶住。胡雪岩脸色煞白,良久无语。 夫人哭着道“王大人为国尽忠,咱们该为他们家做点什么?!” 这一下子提醒了胡雪岩,他忙命管家带几个人马上去浙江巡抚宅邸冒死也要把他家人接过来。管家走后,胡雪岩一直无语,直到管家返回。胡雪岩快步迎上,问“人呢?接到了没?” 管家往身后一指,只见几个家丁搀扶着王有龄的夫人和孩子站在廊下。胡雪岩忙将其请入,细问详情。王夫人哭着说“雪轩不听我劝,为人做事太过愚直,一人兼顾苏杭两地军务,筹饷募勇、分发调拨、内外攻防事事都需亲自过问,忧愤弥深,操劳过甚,致病重。十月间,余杭、绍兴等地被攻占后,饷源断绝,援师难期,致杭州成孤注无可解救。饶如此,雪轩仍与众将官,以一城当百万军,坚守两月之久。三日前凌晨,城破,雪轩以身殉节。” 胡雪岩和马云涛等均不免悲咽难抑。马云涛插话道:“李秀成对夫人全家没有伤害吧?” 王夫人道:“这倒没有。李秀成素闻雪轩清誉,又叹其忠烈,命具厚殓并遣亲兵五百护送棺木回乡。” 众人不免唏嘘。胡雪岩当下让人整理房间安排王有龄家小住下。 完事后,胡雪岩将马云涛请至书房,拱手施礼道“云涛啊,你看目前杭州已破,虽然李秀成素有贤名,但生意恢复尚需时日!下一步我该何去何从?” 马云涛长身而立,拱手回礼,“我想江浙是天京屏障,曾国蕃既已任李鸿章为江苏巡抚,我想浙江巡抚当非左宗棠莫属!先生从前既入巡抚幕府协办粮饷,当此关头理应善始善终!” 胡雪岩双眼一亮,道“此话正合我意!看目前形势,天京被江南江北大营合围,苏杭必难持久。而上海为洋人所占,洪匪必不敢进。过两天我即往上海,前去筹措粮饷,以便早做准备!” 自此,马云涛成为胡雪岩身边第一谋士,协助胡雪岩前往上海筹集粮饷和军火,并陪同溯江上行至江西,拜谒新任浙江巡抚左宗棠,获左宗棠委派,往来于上海、宁波等地,经办粮台转运、接济军需,乃至后来左宗棠收复新疆,胡雪岩均全程代办军队粮饷、军火、洋款等后勤补给。正是借助为左宗棠筹办军需,胡雪岩迎来了他事业上的巅峰时期,一跃而成最著名的红顶商人。期间,马云涛多次提醒胡雪岩,官商之道应若即若离,不宜浸染太深,否则受创亦巨!但其时,胡雪岩已经骑虎难下,全数家当尽押在左宗棠一身。由于连年征战、清朝财政空虚,为左宗棠代借巨额洋债,加之大量囤积生丝而资金链断裂,被迫宣布破产。光绪十一年,左宗棠病逝,三个月后胡雪岩忧惧而死,清廷查抄其全部家产。 马云涛作为胡雪岩的忘年交和第一谋士,功耶过耶,均已不复重要,斯人已去,夫复何求?马云涛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挫折期! 第三十一章 智请高参 十六岁追随胡雪岩,二十五年后胡雪岩病逝时,马云涛已经四十一岁。二十岁时,娶胡雪岩侄女胡霓芳为妻,生下两子一女。长子马思真参加清廷乡试,考中举人;次子马思善从小不爱读书,被送入胡庆余堂做伙计;小女儿马思美待字闺中。胡雪岩病逝后,胡家全部产业抵给债权人。胡庆余堂抵给文家后,文家给了18股招牌股给胡家后人,聊以度日。新东家本有意聘请马云涛为掌柜,无奈马云涛心灰意冷,婉言谢绝了。 杭州诸多商号都来游说马云涛,希望能延揽至自己门下。马云涛索性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但时日一多,毕竟非长久之计,经不住妻子胡霓芳的软磨硬泡,他最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离开杭州这个让他睹物思人的伤心之地,举家回到家乡歙县。并拿出个人积蓄,重张洪山书院,自己亲自在书院开课。因慕其才名,四乡八村稍有经济基础的人家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受教。长子马思真一边在书院授课,一边积极准备参加来年会试。次子仍留胡庆余堂。 日子逐渐安定下来,马云涛又找到了二十五年前在家乡每日与书卷为伴的文士风雅。长子马思真看来将走上当年自己没能走完的科举仕途之路。一切都那么安静,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平静的生活如果就这样延续下去,马云涛将在山乡渐渐老去,并被世人遗忘。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份闲适和宁静。 这个人就是曹新民! 曹新民此时刚从汪家出来一年,决心自己创业。他选的第一站就是太平府的芜湖。在芜湖,他打出了碧云茶庄的招牌,经过辛苦经营一年,生意渐有起色,就在他准备到杭州开立第二家店面时,他听到了有关胡雪岩病逝,胡家基业崩塌的消息。他立即想到了胡雪岩的手下第一能人马云涛。经四方打听,得知马云涛已举家回归乡里,重张洪山书院。遂日夜兼程从杭州赶到歙县。当曹新民突然在洪山书院出现时,马云涛吃了一惊。 马云涛在杭州为胡雪岩协理谋划时,已经听说了汪四海手下最有前途的年轻后辈就是曹新民。此番不期在这山乡相见。马云涛请曹新民落座,上茶后,开门见山地问:“曹掌柜亲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若是为请我出山而来,则请莫开尊口!” 曹新民笑道:“先生不必担心,我绝非为此而来!只是素闻先生和贵公子学问深厚,教人有方,名重徽州,如能将书院发扬光大,则必能造福更多学子!” 曹新民这个回答却是出乎马云涛意料,他半信半疑地问:“但不知曹掌柜有何高见,能将书院发扬光大?” 曹新民道:“在下老家池州府绸岭离此地不远,同样被群山环绕,交通不便,众多学童苦盼名师!我有心效仿洪山书院建制格局,在绸岭创办一所类似书院,但苦于名师无着,这确实让我一筹莫展!” 马云涛道:“曹掌柜有此办学之心,令人钦佩!徽池二州文人名士荟萃,何愁不能寻访到如意名师?” 曹新民道:“我创办书院之初衷,实因当年家境贫寒,家中无力供我读书,每想及此,我愈发不愿此情再在他人身上重演!故而欲斗胆邀请先生赴绸岭一行,帮忙筹划,一旦寻到合适之师资,我当即刻送先生回乡。不知先生可否屈尊?” 马云涛摇了摇头道:“曹掌柜有所不知,我这洪山书院是先父所创,目前学生概有五十多人,我一旦离开,如何不耽误众多学生学业?书院又如何延续?” 曹新民依旧笑道:“我素闻贵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何不将书院临时托付于他,既可解我绸岭书院之困,又可放手让青年才俊勇挑重担,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马云涛本以为曹新民来必定为聘自己从商而来,不料竟是邀请自己筹划书院,这倒激起了他对曹新民的好感!没想到一个蒸蒸日上的青年掌柜能有如此心胸,确实难能可贵!而且从曹新民的话来看,可以说滴水不漏。正在游移不定之际,长子马思真过来插话道:“父亲不必担心,您尽管前往池州,这边书院大小事务,我当竭尽全力替您办好!何况三妹在家中成日无所事事,不如让她来帮我,亦可不致过于寂寞!” 马云涛听他提起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不免愈发心动! 于是决定先应下这桩事,同意隔日便与曹新民走徽池商道从歙县去石城。临行前,马云涛一再强调,此番前去只以参与赞划和短期开讲为要务,曹新民一概答应。马云涛没有想到,跨出这一步后,就跨出了整个徽州,未来等待他的是一个庞大的又一个类似胡雪岩产业的王国在他俩的手中去实现。 第三十二章 玉佩奇缘(强烈求推荐票!) 如果说当年马云涛是被曹新民给骗到了芜湖,不如说是在半推半就之间双方演绎了一场“隆中对”。 从歙县去绸岭按说如果走山道,虽然辛苦,但脚程快的两日、脚程慢的三日也应当能到;如果走水路,则需走新安江下钱塘再沿皖江溯江而上从殷汇入秋浦河,因为绕了一大圈全程至少得十天半月。 在明清两朝,皖南各州府行商区别大抵由交通方式之差异引起。徽州商人多走水路,从新安江下钱塘,在淳安、金华和杭州一线聚集为最;而池州商人也走水路,从秋浦河下皖江,在芜湖、江宁和苏州一线聚集为最。曹新民作为徽池二府交界地带的绸岭商人,两条水路均可利用。 这次为了延揽马云涛,曹新民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他舍近取远,选择走新安江水道,理由是两点:一是从歙县去绸岭的山道过于险峻,且常有匪盗出没;二是走水道顺路考察一下苏杭两地市场,为下一步扩店做准备,因马云涛最熟悉苏杭市场,故想请马云涛同行,以便随时请教。 马云涛是何等聪明,能看不出其中玄妙,但他却浑然无觉,顺水推舟,卖了曹新民一个人情。 曹新民自是心中暗喜,雇了条私船,一路上顺风顺水。船到淳安,曹新民让船夫靠岸,二人上岸后,曹新民陪马云涛去拜了朱文公祠、海瑞庙和康塘村朱熹亲笔题写的“三瑞堂”。 朱熹这个人很有意思,祖籍是徐州府萧县(今属宿州),后迁居徽州府婺源,出生于福建尤溪。18岁参加建州乡试考取贡生,次年三月入都科举,中王佐榜第五甲第九十名,准勅赐同进士出身。二十二岁考取同安县主簿一职,任满五年,归自同安,不求仕进,主要进行教育和著述活动。隆兴元年(1163年)十月,朱熹应诏入对垂拱殿,向宋孝宗面奏三札,力主抗金,但未获采纳。朝廷任朱熹为国子监武学博士,朱熹辞职不就。乾道五年(1169年),朱熹悟到“中和旧说”之弊,用“敬”和“双修”思想重读程颢、程颐著作,从全新角度独创“中和新说”,从而一举奠定其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划时代地位。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年)朱熹曾到淳安瀛山书院讲学传道,淳熙元年(1174)朱熹第二次来康塘村,时值阳春,“春笋恕发、蓬实体大、菱子如枕”。对此三异,朱熹认为“草木得气之先者也,和气致祥则动植之物先应焉哉!”是为祥瑞,恰巧,当年康塘村隐士****三个儿子长子守成,次子守引,三子守泽,赴京应试,皆得中进士。洪家集资献银造起新祠宇,特请朱熹题写堂名。朱熹挥笔写下“三瑞堂”三字,并附之以联“三瑞呈祥龙变化,百琴协韵凤来仪”。 横看成岭侧成峰,在不同的人眼里,看问题的关注点也不同。马云涛敬重朱熹,不仅仅因其是徽州同乡,也不仅仅因为推崇其“中和”新理学,更重要的是钦慕其淡泊功名、致力儒学的大家风范。而曹新民则以三瑞堂预示吉兆,自也兴味盎然。就在二人从三瑞堂出来时,不期在院子门口遇到了一个女子,只见这个女子上身着一袭红呢地三蓝绣花蝶纹对襟褂,下身穿大红蝴蝶纹暗花绸百褶裙,正从一辆轿车上下来。两两相遇,只见她一双明丽的眼睛足可望穿秋水。年龄约莫二十来岁,应是大户人家小姐。曹新民与她四眼相对,这女子不禁脸颊绯红,赶忙低下头,从旁边匆匆绕过,直接进了三瑞堂。马云涛拉了曹新民道:“咱们快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曹新民依依不舍,不住回头,想再看看那女子,但转眼之间,惊鸿一瞥,那女子早已不见。曹新民不觉有些怅惘。 马云涛笑道:“曹掌柜,今年青春几何?可有妻室?” 曹新民似若罔闻,直到马云涛大声连问三遍,他才幡然梦醒,忙回道:“小弟二十有三!家中尚无妻室!” 马云涛“哦!”了一声道,“年轻人志在四方,何患无妻?” 曹新民不觉暗自心惊,心想,自己并不是个浪浮之人,今天怎么如此失态,直叫人惭愧!大丈夫当先以事业为重,事业未就,何以家为? 就在曹新民深深自责之际,突然听见身后有一女子声音传来,“先生留步!可曾遗失物品?” 曹新民和马云涛双双转身来看,竟然是刚才那女子得随身丫鬟,看她手上拿了个玉佩。曹新民忙摸了一下腰间,发现自己腰间玉佩竟然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忙过去查看,一看正是自己的玉佩。忙双手作揖道”多谢大姐,正是在下随身玉佩!“ 丫鬟看来只有十三四岁,小姑娘不经莞尔一笑道”我哪做得了先生的大姐!是我家小姐方才进院拾得,她猜测应是先生随身饰物,叫我急忙追过来还给先生!“ 曹新民忙道:”敢问姑娘芳名?小姐现在何处?我当当面致谢!“ 小姑娘答道:”你叫我小雨吧,我家小姐现在在院子里!不过物归原主,自是本份,你不必当面致谢了!“ 曹新民道:“这是我祖传玉佩,失而复得,岂能不当面致谢!”说着就要随小雨返回三瑞堂去面谢小姐。 马云涛过来一把拽住曹新民道:“曹掌柜,咱们长途慢慢,不好耽搁啊!”曹新民无奈地望着小雨,小雨噗次一声又笑了:“我说不必吗!你们快些赶路吧!” 曹新民一边很不情愿地被马云涛拽着离开三瑞堂,一边急忙向小雨问道:“我是芜湖碧云茶庄的曹新民,请教你家小姐芳名?一边他日重逢,定当致谢!”小雨笑而不答。 曹新民急了,“有劳姑娘了!” 小雨转身进院子,身后飘来三个字:“刘苏馨!” 第三十三章 男大当婚 船到杭州后,曹新民本想请马云涛进城住一天再走,但马云涛执意不进城,曹新民只好让人买了些酒菜送到船上来,二人在船上边吃边聊。 曹新民问马云涛:“先生在杭州替胡老板掌管众多产业,精熟苏杭及上海市面行情,我有一事一直不明,想请教先生!” 马云涛头也不抬,只顾喝酒吃菜,回道:“你我不必客气,有话直说!” 曹新民道:“若沿长江布局商业网点,哪家城市最适合做总部统筹?” 马云涛道:“若论商业总部,欲进军大江南北者,以汉口为中心,沿汉水北上达陕西等西北诸省,沿长江上达西南川渝各地,下抵江浙沪,沿鄱阳和洞庭南下可达湘赣粤。自古以来有天下四聚之称,即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而汉口与其他三地相比,更贴近国之中央,四通八达,最适合商贸物流之集散!” 曹新民又问:“若单以下江而论呢?是苏州、杭州还是上海,抑或江宁?” 马云涛道:“苏杭固然为东南最繁盛之地,然若以统筹下江,则王气不足!上海固然为洋人聚居之东方第一大港,然偏安江口,难以居中辐射。故我看来,综合比较,还是江宁更适合作下江商贸中心!” 曹新民深以为然,不禁对马云涛愈加钦佩。 从杭州经江南运河入长江后,改乘轮船,速度大大加快。沿路经苏州、镇江、江宁到达芜湖。 芜湖为皖江名城,素有“江东名邑”、“吴楚名区”之美誉。“织造尚松江、浆染尚芜湖”,芜湖是明代中后期著名的浆染业中心,明代五大手工业区域之一,至清末,芜湖浆染业的全国领先地位一直延续三百年之久;芜湖还是江南四大米市之首。光绪二年,中英《烟台条约》将芜湖辟为通商口岸后,一跃成为安徽沿江各城市商贸中心。 曹新民将自己独立创业的第一站选在芜湖,有多重原因,一是自己曾担任四海茶庄芜湖店掌柜多年,熟悉芜湖商贸行情,并拥有深厚的人脉基础;其次是芜湖比邻江宁,而江宁是汪家众多产业的运筹总部,便于今后借力;其三是芜湖所在的太平府隔绸岭与池州接壤,便于照顾乡里。 到了芜湖,曹新民将马云涛先安顿在大江会馆,这是池州商会驻地,离碧云茶庄不过两个街区的距离。回到自己的茶庄,曹新民马上让主事的伙计大顺过来禀报这半个多月生意情况。大顺将庄上本月来每日生意情况做了简要汇报。曹新民认真听完,问了三个问题:一是新茶还有两个月就要上市,最近芜湖各家茶庄有何异动?二是账上可动用的现银还有多少?三是库存陈茶还有多少? 大顺一一回答道:”这半月来各家茶庄主要是加快去库存,陈茶从每斤200文钱降到了100文钱,咱们庄上也及时跟进了!账上总计还有四百三十五万辆现银,库存去年的陈茶还有35担之多。“ 曹新民道:“今年要提前动身,先从账上开出两百万两银票来,你明日就带几个伙计去黄山,先把老主顾的定下来。我估计今年新茶收购要比往年难,咱们宁愿早下手!” 大顺道:“今年给什么价?”,曹新民道,“在去年每斤60文钱基础上加10文!最多加到20!至于陈茶吗,先不要急,先跟着看看!” 曹新民吩咐完,让大顺快去准备,大顺却迈不开步子,欲言又止。曹新民问:“大顺,还有什么事情吗?” 大顺嗫嚅了半天才说:“掌柜的,厨房里吴吴妈的侄女小燕,她她也想这次随我们一道回祁门老家探亲,你看这——” 曹新民板起脸来道:“我说大顺啊,你这次是去办大事,怎么能带一个小女子呢?岂不让人笑话!” 大顺脸上发烧,低着头,忙往外退去,才走几步,又折回来,吞吞吐吐地说:“掌柜的,我、我想、我想让她一路走,也好有一个照应——” 曹新民有点生气了,心说,这大顺,怎么这么拎不清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多说无益,快去准备正事吧!” 大顺很不情愿地走了。曹新民等他走远了,细想大顺刚才的言语,敢情大顺跟小燕好上了?是啊,这大顺翻过年也要二十二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怪不得他!回头等忙过这阵子,可以给吴妈和小燕子准一星期的假,让她们回家看看! 一想到大顺和小燕子的事,他的眼前却浮现出另一个人来,这个人梳着齐齐的刘海,瓜子脸白白净净,见了生人脸颊绯红,上身穿湖绸红底蓝花对襟褂子,下身着大红蝴蝶纹百褶裙,双眼明丽如水。这就是那天在三瑞堂门口遇见的那个拾到自己玉佩又让丫鬟小雨归还的小姐。那天最后小雨离开时说了四个字“四丰米行”。有了,莫不是芜湖四丰米行东家俞培生或者掌柜刘同江的女儿?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兴奋起来,忙让人把柜上账房老于头请过来。 老于头是个一辈子跟账本和数字打交道的人,为人谨小慎微,听说掌柜的叫自己去,忙抱了一大堆账本过来,以为是掌柜要查账呢。曹新民皱了皱眉头,问:“老于头,你还记得我走前,让你查一查往来挂账?” 老于头回答:“是是,掌柜的您走前确实吩咐过,我现在给你您汇报?” 曹新民道“不必,我只问四丰跟咱们往来情况,说个大数!” 老于头连忙摊开账本,一手拎着老花镜的一只眼镜腿,一手指着账簿,回答:“咱们上个月从四丰进了二十担稻米,挂账二十两银子;去年开春四丰从咱们庄上拿了一担新上的清明雨雾,挂账二两银子。咱们还欠四丰十八两银子!” 曹新民道,”你从柜上开张银票,我回头去他们那里谈点生意,顺手捎过去!“ 老于头不解地问,“掌柜的,按往日咱们都是到六月三十号才开始清理往来——” 曹新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我自有安排!你快去办吧!” 下午,曹新民换了身湖绸长衫,径直向四丰米行而去—— 第三十四章 女大当嫁 中国历史上,曾因大米集中交易而形成了“四大米市”,包括江西九江、江苏无锡、安徽芜湖、湖南长沙这四大米市均在江南,故又被称为“江南四大米市”。芜湖能成为全国著名的四大米市,关键在于芜湖背后是广袤的江淮平原,自古就是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此外,芜湖襟江大海的迅捷的交通网络以及活跃的近代工商业都领当时风气之先。 光绪二年(1876年),中英签订“烟台条约“将芜湖与浙江的温州等四个城市辟为通商口岸,从此打开了芜湖对外开放的大门。到民国七年(1918年)芜湖海关进出口货值就达当年全国对外贸易的3.5%,成为长江通商巨埠之一。以芜湖和上海为起讫点的芜申运河,更把芜湖和苏、锡、宁、杭等江南重镇的经济、文化紧密地连在一起。芜湖开放通商口岸后,大批外国洋行、公司纷纷进入芜湖,刺激了芜湖近代工业的发展。安徽省最早的一批民族工业大部分都是在芜湖建立的。光绪九年(1883年)芜湖就架设了有线电报线路,为全省第一个使用电报的城市;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投产的益新(机磨)米面公司,规模居当时全国同类工厂首位。 芜湖是全国“四大米市“之首,而米市的启动点和发祥地是青弋江注入长江的南岸地区,沿岸人烟密集,商贸繁荣,管辖皖南五府(徽州府、宁国府、池州府、太平府、广德府)的“徽宁池太广道“也设在这里。芜湖米市的真正兴起应归功于三个人:时任湖广总督的李瀚章,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鸿章,以及时任芜湖关道的张荫桓。早在同治年间张荫桓就结识了李鸿章的哥哥广东督粮道李瀚章。李瀚章点拨张荫桓,由张出面以繁荣芜湖商埠为由,向李鸿章献策,依靠朝廷的力量,令镇江米市南迁至芜湖。当时李鸿章不主张政府强迁,而倾向于让米商自迁才是上策。最终商量结果,定下具体优惠措施,使米商有利可图,自会见利争迁。于是张荫桓亲自到镇江,利用同乡情谊公关推介,对广潮米帮许诺:由芜湖关道发给专营米业执照,在芜有代办专利;米粮打包费用由卖方支付;外轮水脚银不另加价,由芜湖运来到上海仍按照镇江运到上海的运费计算。此诺一出果然引动广潮米帮争相道芜湖投资开设米号。接踵而来的是江宁、烟台灯米帮共20多家。一时四大米帮纷聚芜湖,促使“堆则如山,销则如江“的芜湖米市横空出世。光绪八年(1884年),李鸿章正式奏请清廷将当时的镇江粮食市场,从镇江七浩口移到芜湖。 李鸿章儿子李经方立即抓住这大好机遇,在沿河路开设了源德裕砻坊;在青弋江南岸富民桥(今中山桥)建恒丰粮仓,可堆存二、三万担租稻。李瀚章的儿子李仲浩则毫不示弱,陆续在芜湖开设了鼎玉典当铺,宝善长钱庄,后来又在上海、汉口、广州设立分支机构,几乎包揽了米商借贷、汇兑申票、粤票的业务。李仲浩本人又是芜湖招商局总办。大宗米粮经其轮运出口,而且垄断了漕运。由于在八百里皖江地区,尤其是江北一带,李鸿章李瀚章家族拥有数以万亩计的庄田,芜湖米市的兴起使租稻转化为商品粮,由此米市给李鸿章李瀚章家族带来巨大商机和巨额利润,成为最大受益者。 芜湖米市沿着青弋江长河两岸铺展开,自南关至浮桥的南岸米市尤其繁荣。而从富民桥南口东到芜湖海关监督署,粮仓林立,加上道台衙库房,形成一条重要的街道——库子街,地址就在来远铺南街,前至官街,后至阳明书院。在江口北岸的横街则有一个“米业公所“,是以客籍四大米帮为主干的米商组织。 在众多米商中,四丰米行是当时芜湖最大的稻米批发商和销售商。四丰米行由太平府商人俞培生创办,总店设在芜湖,在省内安庆、三河,省外九江、汉口、沙市、江宁、苏州、杭州、上海、北京等城市均陆续开设分店。可以说四丰米行几乎垄断了江南米市半壁江山。四丰米行的掌柜刘同江也是粮商出身,早年在镇江、沙市都曾做过行商。 曹新民来到四丰米行芜湖总店,掌柜刘同江亲自出来相迎。这刘同江身材不高,年龄将近四十来岁,身材微微发福,满脸堆笑,一边将曹新民往后堂引,一边道:“曹掌柜可有些日子没来鄙店了!今日过来不知有何见教?” 曹新民道:“我前些时间,去了苏杭一趟,考察了一下市面行情,今日特过来与刘掌柜请教!顺便也结一下往来账款!” 说话间,两人已到后堂坐下。刘同江笑道:“曹掌柜年轻有为啊,下一步是准备往苏杭扩建茶庄吧?” 曹新民道:“不瞒刘掌柜,小侄确有此意!还望您多多指点!” 刘同江道:“曹掌柜你客气了!要说稻米生意,我还勉强能说上三六九等,而茶叶这一行,我却是门外汉!” 曹新民道:“谁不知您纵横商海将近三十年,汉口、镇江、沙市都曾做过掌柜,自古茶粮不分家,对于异地扩店,必有高见!” 刘同江有点纳闷,今天这曹新民怎么突然就过来要跟自己套套生意经呢?平日里虽然自己看这年轻人颇有闯劲,对他当年在汪家做掌柜时的为人做事也都有所耳闻,应该说,多他颇为看重。今日既然他特意过来讨教,当下也不好再三谦虚,忙将自己多年来闯码头和市面的经验扼要说了个大概,尤其是对于异地扩店他深有体会:”至于异地扩张,从商家而言,最忌三件事情,一是忌不能准确掌握当地市场行情和买家个性,盲目照搬既有模式,易致水土不服;二是忌资金融通不足,一旦遭遇当地同行挤压时,应变不力,易致被动挨打;三是忌人事仓促,采购、行销乃至库存诸多环节缺少贯通,顾此失彼,易致四分五裂。“ 曹新民抱拳深施一礼,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刘掌柜之言切中要害,实乃目前商业扩店之要务也!我曹新民今天斗胆说一句冒犯的话,若蒙上天眷顾,能赐予我曹新民像先生这样的高才,我何愁碧云茶庄不能做大?!” 刘同江连忙回礼,道:“曹掌柜见笑了!我已是年将半百之人,将来的商界必是曹掌柜这样青年才俊的天下!” 曹新民道:“碧云茶庄自创办以来,多蒙四丰和您的关照,今后还望继续多多帮衬!” 刘同江道:“那是自然!” 曹新民起身欲离开之际,随意端详了一下后堂的摆设道:“刘掌柜,我如没有记错的话,您也不是芜湖本地人,老家是——” 刘同江道:“我祖籍扬州,自我父亲一辈,便已四海行商,居无定所,直到四丰米行再芜湖创立,我才举家定居此地!” 曹新民停下脚步,道“哦,是啊,当此乱世,你我行商之人,确实有愧于家人啊!冒昧问一句,不知刘掌柜身边儿女们是否都已成材?” 刘同江笑了,“我膝下仅有一女,名叫刘苏馨,年幼无知,心比天高,年已十八了却仍是待字闺中!” 曹新民道:“虎父手下无弱女,刘掌柜千金必定冰雪聪明、天资过人,他日若有机会,新民定当拜会!” 刘同江道:“你我不必客气,若不嫌弃,他日请曹掌柜到鄙宅一叙,顺便尝一尝小女的厨艺!” 曹新民忙道“多谢刘掌柜,新民定当前来!”说罢,曹新民辞谢出来,走到大街上,不觉神清气爽,心情无比苏畅!那日三瑞堂遇见的女子必是刘同江女儿刘苏馨无疑了。想起隔日去刘府赴宴,能见到刘苏馨,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了! 第三十五章 大小姐(求收藏!) 曹新民从四丰米行出来,沿着南岸的库子街往回走。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这人头戴了一顶鸭舌帽,上身穿西式灰格子上衣,下身穿着紧身皮裤,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特别大,一看就是一个俊俏少爷。 曹新民抬头一看,不免暗暗叫苦。这“少爷”不是别人,乃是汪家大小姐汪秀容。这汪秀容早先就读于上海文纪女塾,后转到汇文书院。这两家西方教会学校都是由西方著名传教士创办,学制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一应俱全,采用西方开放民主的教学思想和以人为本的人文理念,虽然主观上是借助教育来打开中国传教的市场,但客观上确实大大推进了清朝末年中国教育体系的革命,尤其是改变了两千多年来女子不能进私塾的旧习,对女权主义和女性解放意义深远。汪秀容作为汪家大小姐,不到十岁就被汪四海送进文纪女塾,先后读完小学和中学,后转到汇文书院读完大学,今年九月份毕业后进了上海汇丰洋行。汪秀容从小任性,平时喜欢穿男儿装,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这次在街上撞见曹新民,汪秀容不禁喜上眉梢,一把拽住曹新民的衣袖道:“曹新民啊曹新民,我说好几个月不见你,你都躲到哪里去了?” 曹新民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小声说:“大小姐不要这样,街上人多嘴杂------” 汪秀容扑哧一笑,道:“干什么呀,哟,你曹大掌柜脸都红了?本小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曹新民讨饶道:“大小姐,我现在早已经不是四海的掌柜了,您还找我干什么呀?” 汪秀容一听急了,俊脸一板,:“什么,你不在四海干了,怎么没一个人告诉过我呀!好你个曹新民呀,你可真行!真够朋友!” 曹新民忙解释:“那会儿你还在上海读书呢!” 汪秀容瞪了曹新民一眼:“读书怎么啦,就不能写信给我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呢?是嫌薪水不够高吗?还是受了我爹的气呀!” 曹新民一边挣脱汪秀容的拉拽,一边说:“都不是,我只是想换换环境而已!你不要多想!” 汪秀容不依不饶:“那我怎么听人说,你自己开了茶庄啊?” 曹新民点了点头:“开了个小茶庄,闹着玩的,当不得什么大事!” 汪秀容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你是受不了我们家陈芝麻烂谷子那一套,想自己闯,这好啊,本小姐支持你!” 曹新民忙道:“大小姐,今天我确实有点急事,改日再到府上讨扰!” 汪秀容撇了一下薄薄的嘴唇,哼了一声道:“你别急着走,我问你,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怎么一封都不回呀?” 曹新民被汪秀容从街心一直逼到了临街的一处房子墙根下,他非常尴尬,又无可奈何!不住地向街两头张望,心想要有个熟人过来就好借故支开这个难缠的汪家大小姐! 汪秀容伸出一双手,拦住他,深怕他随时溜开,嘴里仍是不停地发问,“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呀?” 曹新民被她这么贴身一紧逼,都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少女才有的那股体香,不禁愈发窘迫,当下心生一计,突然指着前方人群大声说,:“嘿,老王,找我是吧?” 汪秀容一扭头去看是什么老王,这边曹新民迅速抽身窜入人群。汪秀容气的秀脸绯红,跺脚大骂:“好你个曹新民,你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我回头到你茶庄找你!——” 曹新民好不容易摆脱出来,哪敢稍作停留,只管勾头急走,也不敢沿着南街径直回茶庄,还真怕她待会到茶庄一闹,那可就更无法收拾了,想着,就七拐八拐的,到了安顿马云涛的池州会馆。 在会馆门口,曹新民在院子门口一棵大梧桐树下站了会儿,叹了口气,刚送走难缠的小鬼,这边还有一尊大神需要自己设法周旋。从马云涛同意跟自己走水路来看,马云涛应该对自己有好感,也不知自己安排的小骆驼那另一条线是否顺利?好在走水路已经把时间争取出来了,只要他那条线成功,自己整个计划就能成功!小骆驼人聪明机智,这次应该不会搞砸。 待会进去还是要设法安抚住马云涛,以免他心生嫌隙,半路撂挑子,导致计划前功尽弃。想着这些,曹新民定了定神,转身进入会馆。 第三十六章 一石二鸟 曹新民思虑周详了才走进池州会馆。 这池州会馆是由在芜湖的池州商人集资修建,三进院落,典型的白墙灰瓦徽式建筑。前院按对称格局种了四棵大桂花树,前院与前厅之间有回廊相连,回廊四壁上画有江南山水。中院则在正中建了一个假山池子,假山石是从太湖运来的,石旁种植了数簇翠竹,池中养了些五颜六色的金鱼,池水正对正堂,有聚财生财之意。两厢都是客房,雕花门楹和镂空窗棂,光影陆离、移步换景,极具苏州园林之特色。后院则是一个花园,种植了桃花、杏花、牡丹、月季、兰草等各类花木。中院与后院连接处靠外围建有厨房和下人居住的房舍,随时可以为商人们提供饮食住行等各类服务。 曹新民从前院穿过前厅进入中院,刚穿过回廊,就看见马云涛正坐在中厅的一张书案前,手握狼毫正在挥毫泼墨。曹新民悄悄从侧门绕到马云涛身后,抬眼一看,只见马云涛正在画一幅山水图,画中的一条大河从群山高峡中蜿蜒而出,直泻如练,沿着两岸盆地打了一个回旋后,渐渐安静下来,向前缓缓流过,注入更长更宽广的一条大河,向前奔流不息。马云涛全神贯注在画中,没有留意身后有人出没。他画完山水后,开始在画上题字落款。只见他改用羊毫在画布的左上角提了五个小楷字,曹新民定睛一看是“新安秋水图”五字。曹新民拍掌称赞:“好好好,先生真是高才啊,书画双绝!” 马云涛不其然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不经吃了一惊,侧身一瞥见是曹新民,便揿着画的一角道,“曹掌柜,你来得正好,你看这新安江画的如何?” 曹新民走近画作,凝神又细细看了看,这才说道:“我哪里看得懂画呀,不敢乱说!” 马云涛道:“直说无妨!直说无妨!” 曹新民这才指着画中的群山高峡道:“这应是黄山山脉了,练江出高峡,气势逼人;再看这水,忽急忽缓,忽躁忽静,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极尽新安江秋水之神韵,此画真乃绝品也!” 马云涛笑了,“曹掌柜过奖了,你如果喜欢,我愿不揣简陋,赠与知音!” 曹新民大喜,忙屈身一拜道“此乃先生心血之作,新民岂敢愧领!” 马云涛把画笔搁入笔架,袖手坐下,喝了一口清茶,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正有事要问你!曹掌柜,此次随你赴家乡查勘办学,本系朋友相助,而今自离洪山已有数日,何时能到绸岭曹村啊?” 曹新民也笑了,“先生不必着急,此番我前来寻你,就是特为此事而来!今日我去了四丰米行,见了刘掌柜,他听说先生到了芜湖,十分钦慕,特邀你我同到刘府赴宴!” 马云涛一听要去赴宴,立马脸色阴沉下来,“曹掌柜,我可有言在先,不参加一应聚会宴请!希望你不要强我所难啊!” 曹新民忙道:“先生误会了!此去不是单纯赴宴,你可能有所不知,刘掌柜有一女儿名叫刘苏馨,从小喜欢写字画画,其工笔花鸟堪称一绝,久慕先生大名,无缘得见,特请其父邀请,欲与您切磋一番!” 马云涛眼睛一亮道“小小女子,有此雅好?” 曹新民道:“正是正是!都听商界流传,先生您博学多才,诗书画三雅,且时常扶掖新进,有大师风范------” 马云涛哈哈大笑道:“曹掌柜,你这是甜言蜜语来哄我,即便如此,我答应就是,免得你失信于人!” 曹新民屈身再拜:“多谢先生垂怜!明日晚间,就劳烦先生移步,前往刘府走一遭!” 言罢,曹新民喊来会馆的主事人,嘱咐一日三餐好好款待马先生,所有开支都记到碧云茶庄账上。完了又对马云涛说道:“先生但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倘有照顾不周处,还望先生随时告我,以便改进!” 马云涛将画包起来递给曹新民,道:“这画只是我照猫画虎,涂鸦之作,不值一提,全当我住店之资;明日到刘府,倘若刘家女子真有此好,我便再作一副,也未尝不可!” 曹新民连忙道谢:“先生肯随我去刘府,已是给足新民面子,新民岂敢贪功,明日我即携此画前去,也好让刘家小姐评论评论,咱们可借此验证一下她是否果有诗画之才!先生或可收一高徒,也未可知啊!哈哈哈-----” 马云涛笑道:“曹掌柜果然如商界同仁传言,心思缜密、能言善辩啊!” 当下,曹新民夹了画卷,即与马云涛告辞出来,可怜马云涛送了一幅画不打紧,却忘了方才要催其尽速赶路的本意。这正是曹新民要达到的效果!其实,刘苏馨是否真的喜爱诗画,他一概不知,只是现场应变、灵机一动。心里盘算着,明日到了刘府,再顺势而为吧! 第三十七章 梨花带雨(求收藏求推荐!) 曹新民一回到碧云茶庄,刚进前厅,大顺就诡异地跑过来,对他挤眉弄眼。曹新民因为刚才在马云涛那里收了一石二鸟的奇效,心里高兴,也就没想那么多,见大顺举止失当,当场就板起脸训斥道:“周大顺,你还记得碧云茶庄的店训吗?” 大顺急了,忙一个劲地又是摆手又是向后厅指。曹新民大声呵斥:“周大顺,背诵店训!” 大顺脸憋的通红,摇了摇头,嘴里开始背诵碧云茶庄店训:“拓业唯智,创业维艰;货以求真,人以求实;诚信为本,义利为根;仁礼克己,忠孝两全。” 曹新民正待借此机会,现场开展一次全员店训讲解时,突然从后厅闪出一个人来。全场鸦雀无声,齐刷刷把目光向来人投去。曹新民随众人的眼光望去,不觉脑子嗡地一声响,自己忙活一天竟然把她给忘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汪家大小姐汪秀容。只见这汪秀容笑盈盈地走近曹新民,很夸张地拉长了嗓子说:“哟!碧云茶庄还管演话剧啊?怎么不早点通知我,给我也派个角啊?” 众人纷纷用手掩口偷笑,曹新民哭笑不得,情急之下,连忙将汪秀容拽进内厅里的书房,掩上门后想了想又把门半推开。汪秀容始终哧哧笑着注视着曹新民的一举一动。曹新民脸色很难看,将汪秀容按到书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小声说:“你到底想干吗呀?” 汪秀容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满脸含春,斜了曹新民一个白眼不屑地道:“看你看你,每一次跟你说话都像是作贼似的!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曹新民朝汪秀容屈身一拜道:“我的大小姐,我求你放过我吧!我现在真的跟汪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汪秀容一听,一张俊俏的粉脸立马晴转多云,凝视着曹新民,不一会儿,又多云转阴,一双大眼睛开始溢满晶莹的泪水,终于啪嗒啪嗒一滴滴往下落。曹新民傻了,他在汪家十余年,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学徒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店掌柜,朝夕相处,耳提面命,汪家人视为己出,他与汪秀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人,彼此间脾气秉性可谓熟稔至极。每当秀容耍小姐性子时,曹新民都是一概忍让。如今见她说着说着就双肩乱抖、啜泣连天、梨花带雨、无限娇羞,不免着急搓火,赶紧走近,想了半天尽然一时语塞,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哄她。秀容不免哭的更加伤心。曹新民只好从袖子里抽出手帕递过去。 汪秀容一把抢过,揩了揩脸上的泪水,直起身子望着曹新民道:“人家大老远从上海专程赶过来看你,你就这样气我么?” 曹新民呵呵陪着笑:“你不是到汇丰上班了吗?怎么有闲心过来看我啊?”说完猛觉得又说错了话,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上班要紧要紧!” 汪秀容瞪了曹新民一眼道:“上班上班就知道上班!你就不能跟我说点别的吗?” 曹新民张大了嘴巴:“别的?什么别的?“ 汪秀容气的直跺脚道:”木头,你就不会问问我怎么过来的?路上累不累?住在哪儿?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吗?“ 曹新民也不知怎么了,从小就怕大小姐,每次与她独处都感觉自己永远是个绸岭深山的放牛娃,她就像是一面清澈明亮的镜子,把自己照的体无完肤。没有来由的自卑,没有来由的紧张,没有来由的笨手笨脚。 当下,曹新民木讷地站在她面前,惊慌失措地重复着一句话:”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 汪秀容看着他那副傻样,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本小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为了弥补我刚才的坏心情,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曹新民永远不知道这个女子下一步会做什么,张大了嘴巴看着她。汪秀容从椅子上跳起来,突然走到曹新民身边,一把将他腰间的玉佩给拽下来,拿在手上道:“我就要这个小东西!权当你赔罪,本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 曹新民忙道:“这这不妥啊,这是我家祖传的!” 汪秀容哪里容他多说,转眼间,拿了玉佩,一扭身就跑了出去,曹新民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急的在书房里打转转。 只见那汪秀容一边往外跑一边还对他挥着手道:“你别送了,我回上海后会给你写信,你可不许不回哦!” 曹新民狼狈地摇着头,无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一声叹息! 第三十八章 借花献佛 被汪秀容这么一闹,曹新民本来愉悦的心情又一下子陷入了莫名的烦恼中。当初毅然决定离开汪家时,他连续几个晚上彻夜难眠。一想起汪四海对自己十年培育之情,他就忍不住内心隐隐作痛;一想起四海茶庄里那么多朝夕相处的伙计,他就觉得自己像个逃兵;却从来没有想到离开汪家后远在上海上学的汪家大小姐会是什么表情? 在他内心里,汪家大小姐是天上的云,而自己是地上的小草,永远不可企及!即使从小在一起玩大,自己也永远只是汪家的伙计,而汪秀容永远是东家的女儿!这一点无可改变!就像是天平的两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两人之间会有交集。如果一定要有,也最多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任性的小妹妹!而汪秀容显然并不那么想!曹新民开始意识到这也许将成为自己离开汪家后很难割离开的最大的苦恼! 从目前来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 历史很多时候是惊人的相似,曹新民永远也想不到,当很多年以后曹虚静面临和他几乎同样的苦恼时,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个性往往却有不同的抉择! 而眼下曹新民只能带着这层无解的烦恼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居室,希望能用一晚上的时间,以睡眠作武器,战胜白天所有的不快,因为明天等待他的是又一个富有挑战性的开始! 早春三月的江南,已是桃李怒放、油菜花初开,田间地头随着一阵阵微风吹来沁人的花香。曹新民就像拧好了发条的钟表,每天到了卯时六点,定能准时起床,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草草在后院吃了顿早餐,他就匆匆来到茶庄前厅。 他袖着双手,穿过会客厅经过账房,看见老于头在整理账本,随口问了句:“大顺来了吗?”老于头连忙停了手里的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回答道:“回掌柜的,大顺他一早就走了,不是您昨日安排他下去收茶吗?” 曹新民“哦!”了一声,“是,是我安排的!” 来到茶庄前厅,他直奔柜台,两个伙计正在擦拭灰尘,一见掌柜的过来了,连忙站直身子打招呼:“掌柜的早!” 曹新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问:“今天是哪位轮到跑街啊?”在清末民初的江南茶庄行业,跑街的通常是由前台伙计轮值,具体职责就是打听市面行情、尤其是竞争对手的动态以及各家价格的变化,偶尔也负责大客户接洽和催收账款。据说胡雪岩当初到杭州就是从跑街的过程中结实了一些商人朋友,直接促成了他后来自立门户。 两个伙计抢着回答:“今天轮到小六子!”曹新民想起来了,这小六子是绸岭口上江村人,五岁时,父亲在秋蒲河放木排不幸遇难;八岁时母亲又一病呜呼;后来汪四海到江村收购木材时看他可怜,将他带出来。起先放在四海茶庄芜湖店做学徒,曹新民是过来人,自然对他格外关照,后来曹新民离开汪家,小六子说什么也要跟着出来。最后,曹新民拗不过他,才带了他到碧云茶庄来。 曹新民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伙计喊起来,“小六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只见小六子急冲冲地从街上跑过来,直奔曹新民,说道:“掌柜的,今天有点不太对头啊!” 曹新民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道:”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小六子要了碗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这才说道:”掌柜的,我今天跑街看了几家茶庄,好几家茶庄都把茶价往下砍了好几成!“ 曹新民笑道:“新茶即将上市,陈茶降价促销,此乃常态!我只关心四海跟了多少?” 小六子道:“四海只跟了一成!但其他几家都跟了两成或三成!” 曹新民道:“咱们只需盯着四海即可,咱们也跟一成!” 柜台伙计赶紧出去把挂在门口的价目牌拿回来,将价格普遍下调了一成,完了再挂出去。 曹新民在前厅盯了一上午,中午回到后院简单用了午餐,回到居室斜靠在床头略作休息。下午三时左右,他特意洗了把脸,换了套暂新的长衫,拿上马云涛的那副《新安秋水图》,先去池州会馆寻马云涛。到了池州会馆,马云涛正在后院散步赏花。曹新民笑了:“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啊?!” 马云涛正对着一棵鲜花怒放的桃树静静观看,见曹新民过来不觉淡淡一笑道:“花期易逝,春日无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此雅意,岂能错过!” 曹新民拱了拱手道:“先生高才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参透的!我等经商之人,成日忙于商务,哪有心情流连花事!” 马云涛道:“此言差矣!世间事,万物相通。看花期,知市面;观花信,解茶情!” 曹新民忙道:“请先生指点!” 马云涛道:“我先来问你,新茶上市前三个月是茶商竞价的关键期,此时什么最重要?” 曹新民答道:“自然是现银,这关乎收购大局!” 马云涛道:“对亦不对!所谓对,全因新茶上市确需提前筹备收购现银,现银准备愈充分,收购定价愈有主动权,正如这桃花,阳光愈充足处,花开愈早,花期愈长;所谓不对,则因陈茶去化直接关乎新茶收购之现银,去化规模和去化速度均 直接影响现银之多寡,正如这桃花,花开愈早,绿叶愈早,可谓一步走对,步步对!故新茶需与陈茶关联筹划,不可偏废!” 曹新民对马云涛是越来越佩服了,这马云涛明显是在“借花献佛”提醒自己,看来此人若不能为己所用,则实在可惜! 当下对马云涛说道:“先生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今日各家茶庄已经有所行动,陈茶售价普降三成!” 马云涛闻着花香,微微一笑:“四海茶庄是不是没有全跟?” 曹新民奇了:“先生如何得知?” 马云涛道:“四海是茶庄龙头,自不会轻易动作,但亦不会毫无动作,故我判断应不超过一成。我想曹掌柜既然一路安详来寻我,必是盯住四海而后发了!” 曹新民忙追问:“先生如何判断后市?” 马云涛哈哈大笑道:“我说过此来不想参乎商务,你这还是变着法子让我往里钻啊!” 曹新民诚恳一拜:“先生,新民年少识浅,还望多多指点!对先生而言,顺手之事;对新民而言,却关乎身家性命!” 马云涛正色道:“我看江南茶市,今年不比往年,因去冬酷寒,冻伤大片茶园,必将致新茶收购大战提前上演,今年茶价将诡异多变!” 曹新民还待再问,马云涛转身离开后院往回走,嘴里丢下一句话:“我只能言尽于此,曹掌柜聪明过人,自有决断!” 曹新民站在桃树下,反复品悟着马云涛的话,若有所思—— 第三十九章 问君何所之? 刘同江纵横商海三十余年,积累了不菲的个人身家,是四丰米行芜湖总店的创始人,在店中拥有个人十成的股份。三年前花巨资买下了青弋江对岸的一处私家花园,重新装修设计改造成现在的刘府。 刘府整体结构是四进院落,分前院、前厅、中院、中厅和后院、后花园六个独立的功能区,而客房主要集中在中院和后院,整个院落坐北朝南,东西为厢房,厢房之间由走廊贯通。主楼为两层,砖木结构,整体风格是典型的徽州建筑。前院主要是来客的缓冲区,前厅是迎宾接待区,中院和中厅是主家男丁居住和活动区,后院和后花园是刘同江夫妇及女儿刘苏馨居住和活动区。 曹新民携马云涛来到刘府,门人赶紧进去禀报,未几,刘同江在管家引领下亲自出来迎接。马云涛是第一次来刘府,曹新民忙先行引荐,刘同江哈哈大笑道:“此前我虽然与马兄未曾谋面,但在江南商界,马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获亲临,令我刘家蓬壁生辉!” 马云涛淡淡地回以“哪里哪里,刘掌柜抬举我,令小弟愧不敢当!” 三人寒暄着走进刘府,管家引领着径直来到前厅,只见前厅正中一张圆桌上早已摆好各色酒菜,三人按宾主次序落座。管家给每人面前的杯子里斟满酒,刘同江端起酒杯,对曹新民和马云涛道:“今天两位光临寒舍,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曹新民和马云涛忙也端起酒杯,三人同饮了第一杯。完了,刘同江又端起第二杯酒道:“两位商界精英,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鸿学儒商,一位是雄姿英发的少年奇才,今日能共聚我刘宅,实乃三生有幸!” 按照江南饮酒的惯例,头三杯由主人发起是不能推辞的,三杯后方可以两两之间自由互敬。曹新民待主人三杯酒下肚后也端起酒杯道:“今日马先生本来还有其他急务,一是蒙刘掌柜邀请,马先生盛情难却;二是久闻刘掌柜千金自小喜爱书画,马先生又是爱才之人,故特来切磋!” 马云涛也端起酒杯道:“不错,马某虽混迹商界多年,无所建树,但丹青书画却是平生最爱!” 刘同江一愣即而大笑道:“小女酷爱书画不假,但只是苦无名师,上不得台面!今日既然马先生肯不吝赐教,自是他上辈修来的福分!”当下即刻叫管家去请小姐出来相见! 曹新民内心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刘苏馨的出现,脸上却装作一副淡然的表情。 不一会儿,后堂传来一片清脆的环佩叮咚声,玉人不见,只闻其声。马云涛随口咏了一首杜牧的诗句:“斯人清唱何人和,草茎台芜不可寻。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佩月如襟。”诗中的意境倒也贴合目前。 循声而至一位二八芳龄的女子,身材纤柔,梳着前额居中刘海的双丫髻,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脱俗。曹新民一愣,这不像是那天见到的小姐,哦,想起来了,这应该是她的贴身丫鬟小雨。刘同江看着小雨问道:”小姐呢,怎么还没来?“ 小雨向后堂方向努了努嘴,众人都一齐把目光向后堂望去。人没到,却有清澈的咏诵声传来,”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一首诗咏诵完毕,终于刘苏馨款款步入客厅。 只见刘苏馨上身着乳白底绛紫莲花纹的斜对襟上衣,下身穿了玫瑰粉的曳地长裙,双耳上别的是一对淡绿的的玉耳坠,淡妆轻饰、顾盼生姿;轻移莲步,春风拂柳;红唇微启,吐气如兰。 曹新民原本低着头作平静状,一听她如如深山幽泉的咏诵声,早已禁不住偷偷扭头去看,待一看见刘苏馨今天的仪态万千,不免无来由地脸颊发烧,心头如小鹿般咚咚狂跳。 马云涛也被这婀娜多姿、清纯无比的女子给镇住了,当下朝刘苏馨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道:“小姐有如此才情,竟能瞬间脱口而出这王维的千古绝句!令人钦佩!” 刘同江忙道“小女随口胡诌,不值一提!” 小雨在中厅靠右侧的椅子上用手帕轻轻拂了拂灰尘,请小姐落座,随后侍立一旁,望着曹新民。 曹新民却不敢去接小雨的目光,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如坐针毡。 刘苏馨眼睛始终看着父亲,微微颔首,双手交执,轻轻说了一句:“小女子在先生面前献丑了!” 马云涛不住赞叹:“难得难得,小姐才智过人,这送别诗有所指吗?” 刘苏馨微微笑道:“马先生高才,自能体悟!” 曹新民半句也接不上茬,不免有些窘迫,情急之下,说了一句:“多谢小姐那日拾得我玉佩!” 刘苏馨目不转睛,没有回答。小雨倒是替她说了:“光一句多谢就算完了吗?还亏你是碧云掌柜呢!” 曹新民忙道:“那该如何?请雨儿赐教!” 小雨正待要说,刘苏馨作势咳了一声,小雨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 第四十章 藏(求收藏求推荐!) 刘同江看看女儿,又看看曹马二人,犹疑地问道:“听你们刚才的话,此前都曾见过?” 马云涛笑道:“确实我们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故意不把话说完,只拿眼睛看着曹新民,一语双关。 曹新民有点发窘,忙尴尬地笑道:“那次是是在严州府三瑞堂,与小小姐不期而遇,小侄不小心遗失随身玉佩,幸被小姐拾获,我我——” 小雨在一旁再次插话:“没见过这么粗心的!要不是我追的快,你们早走远了!” 曹新民被她呛的一时无语。 刘同江瞪了小雨一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一边站着去!“,完了笑脸对着马云涛道:”我是个粗人,不懂文墨,但听小女方才咏的那首诗,莫非先生确有归隐之意?“ 马云涛道:”自与学岩兄诀别以来,在下确实厌倦商海,有心回归桑梓,教书育人,了此残生!不想小姐灵心慧眼,如何揣测得在下心境?” 刘苏馨这时轻启红唇淡淡说道:“您贵为江南名商,来到芜城,却一不进商号,二不看市面,只唱和诗词,不是有叩问南山之意吗?” 马云涛连连称奇。 曹新民突然想起自己带了画来,忙拿出画卷道“先生昨日在馆中作的一幅好画,在下不才,特拿来请刘掌柜鉴赏!”说完,便在小雨帮助下将画卷在桌前徐徐展开,刘苏馨站在父亲身后,凝目细细观看。 刘同江手指画卷道:“这新安秋水图,如何能看出是秋水呢?” 马云涛手模下颌,笑而不答。曹新民道:“若论秋水,应是水瘦山寒,此画却山形饱满,水势湍急,确实解悟不透!” 马云涛故意考校刘苏馨,“小姐以为如何?” 刘苏馨微微含笑,道:“先生在此画中用了很多藏逸的笔法,此画妙就妙在一个藏字上!” 刘同江和曹新民都十分好奇,异口同声问:“何以见得?” 刘苏馨道:“你们看这山之巅,苍茫藏于其间;你们看这水中石,冰凉藏于其间;你们再看这岸边树,忧郁藏于其间;还可看这河上炊烟,清远藏于期间------凡此种种,不是秋水,又复何如?” 众人不觉击节赞赏。马云涛对刘苏馨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悟性,我辈望尘莫及啊!” 刘同江道:“既然先生如此抬举小女,何不收为弟子,成就一段旷世佳话?” 马云涛忙道:“在下不才,岂敢妄称人师?” 曹新民在一旁劝道:“先生不必推辞,我想小姐也定有此意!” 小雨这时又禁不住插话:”我家小姐还没说话呢,你们倒是推三阻四起来!“ 曹新民忙以急切的眼神投向刘苏馨,因为他心里那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充公的一半要靠这里了! 刘苏馨不慌不忙,眼睛径直看着新安秋水图,道:”先生三雅之好,大江南北谁人不知,小女子虽然愚钝,但如能拜在先生名下,自然是求之不得!“ 说完,刘苏馨就轻移莲步,走到马云涛面前,款款下拜,马云涛连忙起身,一把扶起,大笑道:”今日蒙上天眷顾,将如此灵慧学生赐我,实乃此行最大收获!“ 众人均为此师生二人高兴。刘同江端起酒递给女儿道:”既然拜师,那就应该敬师傅一杯酒!“ 刘苏馨片刻犹豫仍还是接过了这杯酒,举起酒杯对马云涛道:”学生刘苏馨敬老师一杯!学生先干为敬!“ 马云涛十分高兴,连称”好好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刘苏馨则举杯到唇边微微抿了一口,随即被浓烈的酒味呛的连连咳嗽,小雨赶紧用手轻拍小姐后背,小声惦怪道:”小姐你不能喝就别喝嘛!“ 曹新民也投去关切的目光,但也不好说什么。唯有刘同江和马云涛二人仍沉浸在无比的快乐之中。 就在这时,刘苏馨说话了:“先生,今日小女子有幸成为您的学生,还望您在芜城多住些日子,也好多多请教!” 马云涛随口答道:“这个自然!小姐入不嫌劳累,每日都可道会馆来找我!” 刘苏馨忙道:“一言为定!” 马云涛一边与刘同江碰杯喝酒,一边回答:“一言为定!” 曹新民心下暗暗欢喜,看来这无心插柳的第二步计划也即将宣告成功,只要有刘苏馨以学生身份拖住马云涛,马云涛就会慢慢忘记最初离家时的目的。这样自己就可以顺利开展第三步计划了! 第四十一章 第一次相会 自从拜马云涛为师后,刘苏馨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原先那种整日间忧郁伤怀的表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明丽、活泼脱俗的神采。这日清晨,草草喝了一小碗白粥,就拉着小雨出门,要去池州会馆拜师学艺。小雨叫了辆人力车,二人坐上车直奔池州会馆而来。 江南的春天早晚还略有寒意,小雨特意给小姐带了一件红色披风,刘苏馨披上披风,更显得风姿卓越。 小雨见小姐今天特别兴奋,就故意问:“小姐,你今朝怎么看起来特别高兴,是因为要去见那个穷酸秀才似的先生吗?”小姐白了小雨一眼,“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啊?” 小雨笑了:“你不好意思说吧?你这是有一句话形容,什么明修什么道、暗度什么仓啊?” 刘苏馨脸一红,用手刮了一下小雨的脸蛋道:“就你鬼灵精!” 小雨夸张地一声惨叫道:“哎哟!我的大小姐耶,你不就是想见那个人吗?” 刘苏馨急了:“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叫你乱嚼舌根!——”说着直接用手来咯吱小雨腰际,小雨吓得一个劲讨饶:“哎哟,小、小姐,我再不敢啦,饶、饶了我吧!——” 刘苏馨故意板起脸对小雨交待:“待会到了会馆,你可别再没有正形,信口胡说,小心我把你许给马先生做小!” 小雨听了小姐这句威胁,一下子急了,扭过身,两滴晶莹的泪珠瞬间从眼眶中溢出,哽咽地说:“不要啊!小姐!小雨从小就在您身边长大,我死也不要离开你!” 刘苏馨的心颤了一下,不免怜爱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小雨的后背道:“傻孩子,逗你玩呢!只要你乖乖的,我自然不会把你许给别人!” 小雨猛地转过身紧紧抱住小姐,破涕为笑。刘苏馨轻轻推开她,柔声道:“别哭了,好好坐着,大街上别让人看笑话!” 很快,车子拉到了会馆门口。小雨赶紧先下车,完了再来搀扶小姐下车。会馆门口一个穿一身青衣的伙计赶紧迎上来道:“大小姐快请进,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苏鑫奇了:“怎么先生算的出来我今天要来?” 伙计道:“不是先生,是我们家掌柜一早就安排我来这儿接您!” 小雨扑闪着大大的眼睛问:“你们家掌柜?谁呀,这么多事!” 伙计挺直了上身大声说:“我们是芜湖四大茶庄之一的碧云茶庄,我们家掌柜是曹老爷!” 小雨乐了:“曹老爷!整个芜湖城里哪冒出一个曹老爷啊?” 伙计瞪了小雨一眼道:“你懂什么呀?连我们家曹新民曹老爷都不知道!” 小雨噗嗤一声笑了,“嘻嘻,曹新民也称老爷吗?他也就一个半大小子,连老婆都没有,称什么老爷啊?” 伙计气的脖颈鲠直,指着小雨道:“你你你,你太气人了!” 刘苏鑫忙拧了小雨一下道:“才跟你说的话,又忘记了?”小雨吐了下舌头,缩到小姐身后。 二人随着伙计指引径直走入会馆,来到中厅。远远的就看见中厅靠外的走廊上摆了一张书案,马云涛正在提笔挥毫,曹新民则站在案前,凝神观看。 伙计快步走过去大声道:“掌柜的,她们来了!” 曹新民微微一笑,没有立即抬头。马云涛则停下手中的狼毫,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小雨不解地问:”谁是曹操啊?“ 马云涛与曹新民相互看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 刘苏馨尴尬地瞪了小雨一眼,”叫你平时不好好学,他们在说咱们呢!“ 小雨更加不解了:”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变成曹****?“ 刘苏馨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上前一步对马云涛施了一礼,道:”学生来给先生请安!“ 马云涛乐呵呵地道:”好好!正好,那日在你家见识了你的诗画功底,今天老师考考你的书法如何?“ 刘苏馨微微一笑道:”学生资质浅陋,怕会扫先生雅兴!“ 马云涛道:”不会不会!你且过来试试!“ 曹新民赶忙往侧后方退了一步,意思是给刘苏馨让出一条道来。刘苏馨聘聘婷婷地走上前来,扶着书案,小雨忙过来帮助展开一张宣纸,刘苏馨挑了一支羊毫,蘸了蘸墨,略作思考,提笔写来。片刻写就了一张纸。 马云涛和曹新民都凑近细看,刘苏馨写了一首小楷的宋词:”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这是欧阳修晚年退居颍州时写的十首《采桑子》中的第四首。当时的颍州西湖与杭州西湖齐名。刘苏馨引用这首词,显然是有所指。 马云涛赞道:”笔法飘逸,空灵俊秀,有二王行楷之基,又有金刚经之隽永。“ 曹新民则道:”我看这首词,意境幽远,内涵醇厚,小姐深悟其中真谛!“ 刘苏馨被两人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两位都是商界奇才,却能参透词中诸多文人意旨,实实令人钦佩!“ 马云涛看看曹新民又看看刘苏馨道:”我已是近半百之人,比不得二位青春年少,你们还大有可为啊!“说完,故意语带双关地看着二人发笑!弄的曹新民和刘苏馨都羞红了脸—— 第四十二章 激将(求收藏求推荐!) 刘苏馨见马云涛和曹新民一再夸奖自己,便诚恳地对马云涛道:“先生不必一味勉励学生,学生自知练字时日不长,功底不深,有何精进之法,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马云涛笑道:“为书之法,莫过心性两字。以心入法,以性入道。心之法在于自然,自然方能流畅;而欲达自然,则须以平日苦练基本架构和笔法为首要。性之法在于本真,本真方能脱俗;而欲达本真,则须博采众家之长独创个性之道。观小姐书法,自然有之,而个性不足。今后可多多研读名家笔法,揣摩其中本真之意,渐行渐近,假以时日,必有精进!” 刘苏馨款款向前深施一礼,道:“听先生一席话,学生胜读十年书!平日里只是写着玩,不曾想到其中竟有如此之学问,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马云涛侧目看了曹新民一眼道:“曹掌柜,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曹新民忙练练摆手道:“不可不可,就我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字,怎敢在两位高手面前献丑?” 小雨不知怎么了,总是对曹新民有意见,老想针对他,眼下又插话道:“曹大老爷,怎么还怯场呢?” 曹新民偷瞟了刘苏馨一眼,只见她微微笑着,望着自己,显然也想见识一番,但曹新民深知自己诗书画,没有一样能在这二位面前拿得出手,俗话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来今天必须另辟蹊径,才可能不让他们小看! 曹新民故意装作窘迫的神色对众人说道:“今天各位一定要在下献丑吗?” 小雨嗤嗤笑着:“那是那是!” 曹新民只好道:“在下斗胆向各位展示一下在下家乡的一门小手艺!请多多包涵!” 说着,上千两步,走到案台前,抽出一张粉红色的宣纸,对折后裁开,取其中半张,对角折,再对折,完了取过一把剪刀,轻轻在纸上剪切,手法娴熟,剪刀上下翻飞,完了里到外,把纸花翻扣过来,再用手指轻轻将纸瓣一一拧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一朵盛开的凤凰戏牡丹就跃然纸上。曹新民双手托住粉红的纸花,笑着对刘苏馨道:“在下不才,愿以此花赠小姐,祝愿小姐平安富贵!” 马云涛也没想到曹新民能急中生智,拿出家传绝活,不但避免了一场尴尬,反而独出心裁,当下点了点头道:“今天也算你过了这关!” 小雨也是眼前一亮,但是嘴上还是不肯轻易饶过曹新民:“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刘苏馨微微一愣,一朵红晕飞上脸颊,没有直视曹新民,侧身道了声谢:“多谢曹公子美意!您这手绝活也非一年半载能练成,比起我习练书法,只难不易!” 曹新民这时笑着说道:“确实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但今日咱们既然人人有份,何不请雨儿也来一试身手!” 小雨急了,害羞地扭着纤细的腰身道:“不要不要嘛,小姐你看这人多小气!不就是我刚才激将了他一下,他就针对我来了!” 刘苏馨笑道:“谁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呢!今日暂且请马先生和曹公子看在小女子薄面上饶过雨儿这回,下次一定让她给两位清唱几曲江南小调赔罪!” 马云涛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下次请雨儿姑娘展示唱功!”说着指引众人来到中庭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摆着一张石桌石凳,桌上早已摆设好香案和茶炉,三人落座,小雨赶紧上来给大家斟茶。马云涛品了一口茶道:“今日咱们书法和纸艺都试过了,我再考考你们的茶艺,你二位也都来品一品,看看这是哪儿的茶?” 曹新民端起茶盅,凑到唇鼻之间,窝着双手闻了口茶香,然后双方微微搓动茶盅,未及,右手端起茶盅缓缓喝了一口,茶水在唇齿间略作激荡,使茶香充溢口腔,而后才缓缓吞下,深呼一口气道:“好茶好茶!” 马云涛笑着望向刘苏馨道:“曹掌柜,你先别破题,让小姐品评!” 刘苏馨轻轻抿了一口,道:“您二位都是茶行奇才,小女子今日岂敢帮门弄斧?我看这确系好茶,品其味应不是徽州绿茶的手工,闻其香倒像是闽南的岩茶!” 马云涛依旧笑而不语,又转脸问向曹新民,曹新民略作思索,道:“先生今日出题可谓不按常规出牌,这茶我看还是徽州绿茶之种,味之根犹在;但此茶产地应不在徽州深山,而在别处!” 马云涛拍手称快:”妙、妙!曹掌柜果然不同凡响,此茶之妙就在徽州绿茶中移植武夷山,用徽州传统手工炒制,但又以闽南岩茶之法晾晒,故而如小姐方才所言,易为岩茶所误!“ 就在众人品茶之际,曹新民身边的青衣伙计匆匆过来,在曹新民耳边悄悄说了一段话,曹新民不免脸色一变,当下离座对马云涛和刘苏馨道:”恕在下失礼!茶庄中有点小事需要回去处理,二位尽兴,改日我在徽骆驼设宴以示谢罪!“ 说完,曹新民随着青衣伙计匆匆而去。 第四十三章 激变(求粉求收藏求推荐!) 曹新民随着青衣伙计急匆匆回到碧云茶庄。 曹新民直接进了后堂书房,青衣伙计带着一个精瘦精瘦的伙计进来。曹新民马上问:“小六子,刚才来旺说你有紧急商情禀报?” 这个精瘦精瘦的伙计正是小六子,他急忙回答:“掌柜的,是!今朝我跑街时发现各家茶庄价格又降了!” 曹新民笑了:“就为这事急急找我?新茶马上上市,此时降价实属正常啊!” 小六子急了:”掌柜的,你不知道,今朝陈茶价格已经降到五成了!更要命的是,四海也全数跟进了!“ ”啊!四海也全数跟进了?”曹新民脸色一变,感觉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 他转过头来问一旁肃立的青衣伙计来旺,“来旺,大顺和小骆驼那边有无消息?” 来旺忙道:“回掌柜的,都还没有!” 曹新民道:“来旺,你快去把老于头请过来!” 老于头还是习惯性地一手拿着一把木质的算盘,一手拿着这个月的账本,急急走进来。 曹新民问:“老于头,账上现银没动吧?” 老于头翻开账本,道:“上月账上总计还有四百三十五万辆现银,库存陈茶35担;截至今日,现银还有两百一十一万两,库存陈茶30担!” 曹新民皱了皱眉头问:“怎么才这么多,库存消化太慢了!” 老于头道:“大顺走时开了两百万两银票,这两百万不能动;库存消化了五担,但价格降了一成。就这能动的两百壹拾一万,其中这个月全庄工钱要预备一万两,到期借款要还一百多万两!” 曹新民道:“你还要给我预备至少五十万两现银,用于开碧云书院!” 老于头一惊:“要这么多吗?” 曹新民道:“这是我早就承诺出去的,岂能轻易反悔?” 老于头迟疑了一下,问:“当前节骨眼上正是用钱之际,开书院的事能否往后延一延啊?” 曹新民怒了:“不可!我曹新民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正在这时,来旺又急急奔入,来到曹新民面前,递上一个纸条,道:”掌柜的,大顺飞鸽传书!“ 曹新民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掌柜,四海、金诚、余庆已早到一步!预定茶价比往年高出三成!如何行事,请速告知!周顺即拜“ 曹新民一时脸色愈发阴沉,他不断用手指敲击桌面,道:”这么说他带的两百万两只够收往年三分之二的新茶?“ 老于头拨拉几下算盘道:”可不是吗!掌柜的,如要收足往年的量,至少还要准备一百万两!“ 曹新民道:”你这算的还是当前预订价,看目前态势,为打这新茶收购战,各家势必还要竞相加价,我估计茶价还要上抬至少两成!“ 小六子和来旺在一旁都急了:”那还得了?咱们陈茶还有那么多库存,新茶如何收不上来,今年不用说跟四海比了,就是跟那几家比,咱们也已经输了!“ 曹新民站起来,在房里兜圈子,其余三人都瞪着大大的眼珠跟着转,大家都已感觉到形势对碧云茶庄已经非常不利。作为新开的茶庄,最大的短板一是收购环节缺少固定的基地,二是批售环节缺少稳定的大户,三是资金环节缺少融通的渠道。目前看来,其余各家早已经动手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击垮碧云。 老于头盯着曹新民欲言又止,曹新民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老于头忙道:“掌柜的,你要不要去一趟四海,找汪老东家说说情?——” 曹新民一听怒了,大声道:“没错,从各家来看,四海应该还是龙头,四海不牵头,其余几家不至于将碧云赶尽杀绝!但目前咱们还没有到向四海低头的境地,只要把资金打通,碧云完全有实力跟他们奉陪到底!” 老于头低了头不再言语。曹新民接着道:“这样吧,资金问题我来解决!同时即可做两件事情:一是立即给大顺回书,就写来信知悉,即日起,将预订价上浮四成!给各代收点代理分成加一成!二是即日起,将陈茶售价降至五成,大户再降一成!“ 众人一听,顿时一个个张着大嘴,不知所措。曹新民再次大声道:”你们立即照办,不得有误!“ 三人齐齐应了声:”是“便急急退了出去。 曹新民叹了口气,颓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久久无语。看来,必须马上去通泰和银丰,一是力争延缓归还借款,一是看能否再通融一笔资金。他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打通了资金通道,今年碧云茶庄必亏无疑!但是不去这么做,碧云必垮无疑!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唯有这一途了!他知道自己从四海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将面临无数的风雨,而所有风雨只能自己一个人扛!这个时候不能往回退,退一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就像前辈胡雪岩一样! 第四十四章 激怒(求粉求收藏求推荐!) 芜湖因米市而兴,米市聚集了各类商号,也随之催生了为商号提供金融服务的钱庄。最早的钱庄是由李鸿章之子李伯行在芜设的“宝善长”“恒泰”两钱庄。此后钱庄逐渐兴起。 曹新民说的通泰和银丰是当时芜湖四大钱庄之中的两家。这两家在四大钱庄中实力略逊,因此乐意扶植新兴商号,何况曹新民再四海芜湖店任掌柜时与这两家也多有生意上的关照,因此这两家在曹新民创办碧云茶庄时愿意鼎力相助。但是这次不一样,如果四大茶庄中的另三家都想一举击垮碧云,当此微妙时刻,这两家还能不能出手相助,确实不敢打包票。 曹新民让来旺给两家钱庄的掌柜各准备了一份礼物,叫了辆黄包车,向钱庄奔去。 到了通泰钱庄,向柜上说明来意,柜上伙计一听是碧云茶庄,忙请曹新民略等,他去后堂禀报掌柜,未几,伙计从后堂出来对曹新民道:”非常抱歉,我们掌柜的今天没来。曹掌柜有什么吩咐,小的可代为禀报!“ 曹新民只好道:”那曹某改日再来!“ 曹新民和来旺只好悻悻离开通泰,改去银丰。路上,来旺不解地问:”掌柜的,那伙计明明时在骗咱们,开始还说去请示掌柜的,出来就说掌柜的没来,这不明摆着不想见咱吗?” 曹新民叹了口气道:“来旺,这很正常,你记住,钱庄永远是锦上添花,而不可能雪中送炭!” 来旺骂道:“妈的,这帮白眼狼全他妈是势利眼!那咱还去银丰吗?” 曹新民道:“去!” 二人来到银丰钱庄,这次曹新民留了个心眼,对柜上伙计说:“我今天是来跟你们掌柜谈笔生意,劳烦你进去禀报一声!” 伙计赶紧跑进去,未几,掌柜的满脸堆笑地出来了。 一见曹新民,就笑着问礼道:“哟,贵客啊,曹掌柜,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里面请!”直接把曹新民请进了里间的会客厅。二人落座后,钱庄掌柜问道:“曹掌柜,有什么好生意想着小弟啊?” 曹新民让伙计把礼物奉上,道:“来得匆忙,未及准备,一点小意思,聊表心意!” 钱庄掌柜打开礼物一看是一只老山参,笑道:“不必吧,曹掌柜,咱么都是老朋友了,能照顾本庄生意已经是给我赵某面子了,岂敢再受你馈赠啊?“ 曹新民道:”赵掌柜,切莫推辞!礼轻情意重,您要不收,我就不好跟你谈下面的生意了!“ 赵掌柜楞了一下笑道:”好好恭敬不如从命!那在下就多谢曹掌柜一片心意了!“ 曹新民道:”此来想与赵掌柜商量一下碧云在贵庄的往来借款。“ 赵掌柜一听时商量借款,忙道:”曹掌柜,都说碧云后来居上,已经跻身芜湖四大茶庄!今日前来不会是要提前偿还那笔借款吧?“ 曹新民道:”这倒不是!只因今年茶季提前到来,曹某想跟赵掌柜通融一下,能否将那笔借款顺延三到六个月,至于利息吗,可以加倍奉上!“ 赵掌柜哈哈大笑道:”您曹掌柜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曹新民道:“没有没有,曹某句句属实!” 赵掌柜脸色瞬时一变,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这个嘛,曹掌柜您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您是商行的老人了,您应该知道我们钱庄的规矩,放出去的账,到期了就必须按时收回,否则钱庄的钱就会面临断顿的危险!您替我们想想,我们银丰可比不得通泰,我们是小本钱庄,经不起折腾啊!我要这么说,曹掌柜您是明白人,您定会体谅小店的苦衷啊!“ 曹新民还待再说,这时赵掌柜站起来朝外面大声喊道:”我说那个德福啊,上午约好的要去拜访的那家商号是几时啊?你准备一下,咱们马上过去!咱可别失信于人啊!“ 曹新民只好也站起来,赵掌柜拉着曹新民的手道:”曹掌柜,您都看到了,本庄本小利薄,就我这个所谓的掌柜的,还要亲自跑街,难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您看您是在这儿多坐伙儿,还是改日您赏脸我请您去弋江春喝几杯?“ 曹新民无奈地从银丰出来,来旺气的大骂:”这帮孙子,掌柜的您开始就不该送他什么老山参!他也配!“ 曹新民坐着黄包车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 难道我曹新民就此要陷入绝境吗?难道就这么一把我就满盘皆输了吗?不行,我偏偏不服这口气!就这么点难处,我曹新民都过不了吗?那我当年为啥要从汪家出来呢?那我当年为啥要从绸岭出来呢?那我为啥要将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老家呢?不能,我不能放弃,我的牌还没出完呢! 黄包车快到碧云茶庄门口了,曹新民猛地顿喝一声道:“掉头,去池州会馆!” 第四十五章 一个女人在男人的心中播下种子 那日见曹新民脸色突变,又匆匆离去,刘苏鑫心里猫抓似的着急起来,马云涛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自顾品茶论道,谈笑自如。刘苏鑫呆呆地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曹新民煞白的脸和匆匆离去的背影。马云涛问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反应。小雨赶紧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腰身,刘苏鑫猛地一愣,茫然地看着小雨,小雨向马云涛努了努嘴。马云涛笑着吟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刘苏鑫听了先生的吟诵,一时羞红了脸,低下头,轻轻揉搓着衣角,微微扭了扭身子道:“先生取笑了!——” 坐了会儿,刘苏鑫还是默默无语,只听见马云涛一个人品茶吟诵的声音,春风吹过,院子里飘满桃花、杏花和油菜花的香味。刘苏鑫缓缓站起,对马云涛施了一礼道:“先生,学生感觉身子有点不适,先行告退!” 马云涛抬起一只手往外摆了摆,意思是让刘苏鑫自行离去,而其吟诵声不绝,仍在院子里伴着花香飘散:“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刘苏鑫在小雨搀扶下离开会馆,没有心思去细解马云涛诗中的深意。 次日快近中午,曹新民匆匆赶到池州会馆,在前院、中庭都没有找到马云涛,径直来到后院,只见后院长廊下一张躺椅上正躺着马云涛,中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已经感觉到一股燥热,马云涛微闭双眼,一手拿着本《唐诗三百首》,另一手摇着把大蒲扇,整个一副优哉游哉、闲适快意的世外高人形象。曹新民快步走近,深施一礼道:“先生在这里如此雅致,可小侄那里却已经火烧眉毛!” 马云涛蒲扇往地上一拍道:“曹掌柜不要打扰了我的清静!万事万物,不必庸人自扰!” 曹新民走上去夺过他手中的书和蒲扇,扔到一边,大声道:“小侄遇到难处了,恳请先生出手相助!” 马云涛猛地睁开眼睛,也不生气,望了望曹新民满头大汗、火急火燎的样子,哈哈大笑,笑毕正色道:“曹掌柜,我可一再跟你重申,我马云涛不想再趟商海浑水!我只想教书育人,归隐田园!” 曹新民道:“创办碧云书院是我当初的承诺,处境再难我也决不食言!可而今我四面楚歌,请先生点拨方略!” 马云涛坚持道:“好啊,你先办书院,我再帮你渡难关!” 曹新民急了:“等书院起来,我也就倒下了!还渡什么难关啊?” 马云涛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曹掌柜莫要学那些登徒浪子、不守诚信啊!” 曹新民被马云涛这副任尔千军万马、我自岿然不动的神态给彻底激怒了,他愤然转身道:“没想到江南儒商不过是空有其名,三雅之好,不过是附庸风雅!我曹新民从不轻易求人,今天算是看破了!”说完大步流星就要往外走,不想一不小心与匆匆进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曹新民大吃一惊,连忙扶住来人定睛一看,却是小雨。只见小雨满脸绯红,扭着纤柔的身子叫个不停:“哎哟,你个死人,撞疼我了,哎哟——” 曹新民窘迫地干搓着双手,说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找郎中?” 小雨气喘吁吁地道:“哎呀,没事没事!我找你跑遍了整条街!” 曹新民奇了:“找我?找我有么事?” 小雨道:“我家小姐让我带去话给你!” 曹新民忙问:“什么话?” 小雨道:”小姐说让你别着急,她正在帮你想办法!“ 曹新民摊开双手故作镇定问:”她知道什么了?我这不挺好的,不用她帮我什么!“ 小雨气的满脸通红,骂道:”瞧瞧你什么人啊!事到临头还嘴硬!我们家小姐昨天就去找了你们家小六子,事情全知道了!“ 曹新民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说:”小雨小雨,求求你,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小姐,就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让她不用替我担心!“ 小雨大大的眼睛瞪着曹新民:”你个死人!装什么大头蒜啊?谁稀罕帮你?可怜我们家小姐昨晚一宿没睡,尽为你这白眼狼担心了!今天早上又拖着刘老爷,苦苦哀求让他帮你!为了帮你,小姐一辈子没跪过人,这次为了你也下跪了,可你——“ 曹新民一听心头从内到外像是被剑刺透了一样,感觉自己全身在淋着血,眼前突然一片眩晕,身子摇了摇差点摔倒,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站住,心里痛彻骨髓,就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爱惜她,比爱惜自己生命还要重!这是一个女人在男人的心中播下种子,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会疯狂生长! 第四十六章 容(求粉求收藏求推荐!) 刘同江在女儿苦苦哀求下,终于答应融通为期三个月五十万银票给碧云茶庄,帮助曹新民渡过新茶上市季。曹新民在深深感激刘苏馨的同时,也深深知道,这五十万只是杯水车薪,远远解决不了整个困局!他必须还要另找出路。 钱庄这条路看来已经封死,最愿意帮自己的通泰和银丰都躲着自己,其他钱庄更不可能指望了。眼下唯一之计只能是去求四海了,这也是自己最不愿意走的一步棋。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自己是去求昔日东家放过自己!但再难堪自己也必须去试一试! 四海茶庄芜湖店其实离碧云茶庄也不是很远,隔着一条街就到了。曹新民对四海太熟悉了,芜湖分号当年就是自己一手筹建起来的,可以说他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四海茶庄。这次他去之前还特意将辫子梳理了一番,换了身当年在四海常穿的暗红色绸缎长衫,这套长衫一穿上身,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十六岁的曹新民已经被汪四海派到芜湖来筹建分号。那时的自己可以说是血气方刚,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股狠劲,硬是用三年时间啃下了芜湖这个号称”小上海“的城市之茶庄行业半壁江山。当然那时的四海名气大、叫得响、人脉广、底子厚,而今的碧云无法在这些方面跟四海一较长短。为今之计,首要在于存活,只有存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生存面前,所有正常的人都可以不计尊严。曹新民知道,此时最大的尊严是存活下去! 曹新民今天依旧带上了来旺,本来,大顺和小骆驼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但目前两人均不在身边,小六子太稚嫩,老于头又太迂执,来旺是目前唯一选择。所以很多时候,一个人要成事,身边不能少一些得力的帮手,所谓人才难得啊! 这天,曹新民来到四海茶庄时,特意选择了一个茶庄生意比较清淡的时间段——上午十时许,此时茶庄顾客较少,适合与掌柜的洽谈。四海芜湖分号的第二任掌柜姓俞,名岳,绩溪人。绩溪俞氏也是知名的徽商大家,在农林土特产贸易方面根基深厚。俞岳本人三十来岁,已有十多年商海历练,五年前被汪四海聘到四海茶庄,就任江宁总店的协理,曹新民请辞后接掌芜湖分号。作为四海中青一代的代表,俞岳深受汪四海器重,有意加以栽培。而更重要的是俞岳三十好几了尚未婚配,私下里对汪家大小姐是情有独钟,如能成为汪家乘龙快婿,今后前途将不可限量。俞岳也知道,在曹新民离开汪家之前,曹新民是汪家女婿的不二人选,也是汪家总店大掌柜的最有竞争力的接班人。如今,曹新民已离开汪家,自己迎来了最佳机会。故此,俞岳自上任以来,加倍努力,芜湖分号的业绩在四海各分号中始终名列前茅。 这天俞岳正在后院给花木浇水,听伙计禀报前任曹掌柜来了,心下立时一愣,继而浮出一丝笑容来,忙让伙计请至中厅稍坐,自己随后就来。 曹新民一路进得茶庄,从前厅进入中厅,很多老伙计都纷纷打招呼行礼,“曹掌柜好!”曹新民微微笑着不断点头,就像是没有离开过,就像是自己还是这个店的掌柜,他又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这一刻,他的心里不禁缓缓涌上一股暖流。 曹新民在中厅坐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俞岳才匆匆从后院过来,老远就笑着说:“哎哟,这不是曹掌柜吗?恕在下姗姗来迟,哎,最近确实太忙了!新茶即将上市,方方面面工作不能耽搁啊!” 曹新民站起来拱了拱手道:“俞掌柜,打扰了!” 俞岳拉着曹新民的手热情地道:“曹掌柜,你可是四海的老人了,俞某来芜湖时日不长,还望多多指教啊!” 曹新民道:“岂敢岂敢!俞掌柜是商界世家,谁不知您来芜湖虽只两年有余,但四海稳坐茶庄龙头,牢牢掌控芜湖茶市,其他各家茶庄皆望四海项背!” 俞岳正色道:“曹掌柜您有所不知啊,如今的四海是名身在外,但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四海大有大的难处啊!就比方说,去年的陈茶,四海的量就比你们哪家都大!” 曹新民忙接话道:“是是,四海比我们中小茶庄更不容易,毕竟四海还身系茶市大局和茶价持稳,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俞岳道:“蒙各家抬举,四海扛茶行大旗数数有年,各位岂知其中甘苦啊!” 曹新民点头称是:“是啊,俞掌柜,今日曹某过来就是为与您商量当前茶市持稳之计!” 俞岳道:“还请曹掌柜赐教!” 曹新民道:“茶市持稳,关键在三,一是新茶上市时辰;二是茶价;三是新茶供应量和陈茶去库存速度。从目前本地茶市行情来看,已出现一些不利于持稳的苗头,需要引起诸家茶庄的重视!“ 俞岳笑道:“曹掌柜何出此言?” 曹新民道:“譬如陈茶降价过速而新茶抬价过猛,此两件既未交商会议定,也未周知所有茶庄!这有违历年茶行惯例!俞掌柜不可不知啊!” 俞岳依旧笑道:“曹掌柜言过其实了吧!陈茶降价乃各家茶庄自发所起,且未突破陈成本,应属正常市道;新茶预定价格高于往年,概因去岁气候干旱,造成茶园减产,今年新茶自然价高,此亦未旧例,不足为奇。至于曹掌柜所言未交商会议定,则实因全系各家茶庄自发行为,无一家牵头,故何谈交商会议处?何况曹掌柜也是商会之一员,若论发起,亦应有责啊!“ 曹新民被俞岳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看来俞岳他们早有筹划,今天跟他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当下只好转而求其次道:“俞掌柜,看在你我同人份上,能否各家茶庄统一步调、互通声息,共保茶市持稳?“ 俞岳端起茶杯道:“好说好说,你我师出同门,自当勠力同心!” 曹新民辞谢出来,回到碧云茶庄。 坐在书房里的书桌前,他重重叹了口气,今天四海之行应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去不去四海大有讲究。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心神安静下来。良久才睁开眼睛,开始看案头的账本。无意中发现桌上又多了一封粉色信函。他的眉微微跳了一下,类似这样的粉色信函他已经收到不下几十封了,而他一封都没有回,全压在底层抽屉里了。这些粉色信函都是从上海和江宁寄来的,所有信封上落款都是一个字:“容”! 第四十七章 急转直下 同治四年(1865年)成立的上海汇丰洋行,是上海滩金融巨鳄。由于自咸丰三年至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中国总税务司一直由英国人把持,汇丰成了总税务司的“御用银行”,并借此自民国五年(1916年)起获得首存保管全部中国内债的权利。背靠英国在华特殊利益关系,汇丰先后承接了中国的第一条铁路——淞沪铁路的融资业务;第一次运用近代化后勤体制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左宗棠远征新疆所筹措资金的最大头业务;“同治中兴”、筹办洋务、建设北洋舰队、筹措甲午战争军费等融资业务;辛丑条约清廷向八国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的托收银行业务;辛丑后清廷力图重振,向英、德、法、俄四国大举借债的承办行业务;清朝覆灭,民国“善后大借款”的承办行业务等。 汪秀容能进入汇丰,不仅仅靠汪四海跟汇丰之间的业务往来和交情,更重要的是她先后毕业于上海文纪女塾和金陵大学的前身汇文书院。汇文书院是中国最早的大学,由美国传教士傅罗(flower)创办,当初创办时瞄准的是清廷科举增加算学科目的机会。汇文书院严格的教学风气和清教徒式的学习氛围以及文体并重的教学理念,在当时的中国影响深远。学院培养了一大批后来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卓有成就的人物,这里面包括中国教育史上大师级的人物陶行知。 汪秀容初到汇丰,干的是类似今天收银、出纳一类的工作,整天跟数字和银钱打交道,这与她自由奔放的天性极不相乘。枯燥乏味的机械式上班没有能够带给她一丁点乐趣,最重要的是,上海与芜湖远隔三百多公里,给曹新民鸿雁传书却音信杳无,又加之上班时间因为无精打采,已经直接被大班点名批评,这都让汪秀容非常苦恼。 这日上班时,汪秀容突然接到一封加急电报,拆开一看,不觉惊呆了,电报上写的是:父亲病危,速归。他来不及细想,立马跟同事说:”我家中出了急事,你替我跟大班告个假!“,说着,人已经迅速冲出了汇丰那栋上海滩最富丽的大楼。她叫了辆黄包车直奔码头,赶上了去江宁的轮船。坐了大约十多个时辰,傍晚天擦黑时终于赶回了江宁。 一到家中,秀容直奔父亲卧房,只见父亲躺在床上,头上盖了条毛巾,两眼微闭,满脸煞白,身边围了一大圈子人,都在焦急等待,一见到汪四海唯一的骨血宝贝女儿归来,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母亲鲍彩凤流着泪对秀容说:”容儿啊,你可回来了,你爹一直在等你!“ 汪秀容急切地来到父亲床前,一把握住父亲的手,一股寒意立时袭来,她顾不得这些,急切地大声喊:“爹爹爹!你睁开眼睛看看,女儿回来了!” 汪四海似乎听见了女儿的声音,竟然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欲争扎着坐起来,鲍彩凤忙一把按住道:“老爷别起来,好好躺着歇息!女儿回来了,有什么话等你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汪四海才这么一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就滑落下来。汪秀容心疼地把耳朵贴上去,柔声说道:”爹,有什么话,你跟女儿说吧!“ 汪四海朝着女儿费力地说了一句话:”你回来吧,茶庄——货栈——钱庄都你来管!“说完这句话,汪四海剧烈咳嗽起来。秀容赶紧扶住父亲,轻轻揉抚后背,一边哭着说:”爹,您别说话了,女儿照办就是!“ 从那天起,一代徽商巨子汪四海因为病患就正式退出了商海,汪秀容被迫接管偌大的汪氏家业。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有没有准备,不管你有没有能力,这个时候,你别无选择。人生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偶然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面对遍布大江南北二十余城的15家四海茶庄、9家四海货栈和5家四海钱庄,面对汪家阖家数百号人,汪秀容虽然从小是个心气极强的假小子,但这样半路赶鸭子上架,确实第一次感到了自己是个女子,自己的肩膀有多柔软稚嫩。没有男人的汪家是不完整的汪家。这时的汪秀容就更加深切地想念那个无情无义离开汪家的薄情郎——曹新民! 但是她一贯的个性又使她不可能去求他,而且即使她去求他,他也未必会回来,这一点她还是了解他的。这样的变局下,一个女人有多难,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本来如果父亲不突然遭遇病患,她完全可以像所有的豪门子女一样,任性地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工作、任性地去每天穿不一样的服饰品尝不一样的咖啡和红酒,任性地去爱一个人,但是从这一天起,她一个汪家的千金小姐,一个天马行空、任性率真的高知性女孩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走进了男人的世界,与男人们一起去在商海中斗智斗勇、挣扎打拼,去延续徽商大家的一代荣光! 第四十八章 紧急股东会(求收藏!) 曹新民知道目前能救他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汪四海,一个是汪秀容。 曹新民想起过去求汪四海,但这个念头只在他的头脑间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再踏进江宁总店,他也没有勇气当着汪四海的面去求他原谅,原谅自己什么呢?当时的幼稚、草率还是冲动?还是根本就不应该有的闹独立的思想?如果那样的话,他不仅将让所有四海的人瞧不起,还会让所有碧云的人失望,更重要的是现在还会让那个他心里一想到就隐隐作痛的人盎然神伤! 曹新民也想起过去求汪秀容,而且他知道汪秀荣那么多封来信,从五年前的上海文纪女塾到三年前的江宁汇文书院,再又到上海的汇丰洋行,变化的是落款地址,不变的是永远粉红色的信函!那么多封信,只要他随便回任何一封,他都将立马改变人生的轨迹,立马从目前的困局中解脱出来。如果那样的话,他当初痛下决心离开汪家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他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眼下的困局,可以说已经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时期,稍有不慎,随便在哪个环节,只要对手一出手,碧云茶庄都有可能一天之间在芜湖消失! 他想好了,决定让来旺去通知三个股东来碧云茶庄共商急务。 这三个股东,一个是芜湖大江东酒楼的路掌柜,一个是江宁盛通马帮的吴家,一个是芜湖青云堂药店的马三爷。这三个人中,江宁吴家原来就跟他有夜雾合作,承接所有货运业务;路掌柜和马三爷则钦慕其年轻有为的冲劲和锐气。当初正是这三个股东每家各出五十万两银元,共计一百五十万辆本金,分成五十股,各家各占十股,另二十股为曹新民的经营股,由曹新民全权负责具体业务和经营管理,才迅速创立碧云茶庄,凭借曹新民在四海积累的客户资源和人脉基础,以及他与生俱来的狠劲,短短不到三年就在芜湖站稳脚跟。虽然还没有给股东分红,但是几位股东也都为碧云的迅猛发展而感到欢欣鼓舞。 这次接到来芜湖共商急务的通知后,也都都丢下手里的活计,很快赶到碧云茶庄,汇聚一堂。 从江宁赶来的盛通马帮的吴二爷率先发言道:“曹掌柜,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需要我们各家来共商?其实,当初创办碧云时,我们就有言在先,所有大小事务全权委托曹掌柜处理,我们信得过你!” 路掌柜和马三爷也都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你全权处理即可!” 曹新民站起来,双手抱拳向三位股东施了一礼道:“各位前辈,承蒙大家抬爱,承蒙各位的信任,两年前始有碧云茶庄在芜湖成立。创店以来,碧云茶庄虽历经诸多困难,但在各位的大力扶持下,终能安度难关,在芜湖茶庄行业占据一席之地!但而今形势突变,曹某不才,未能妥善应变,导致碧云陷入危局,今日特招各位股东,告知实情!若有欲退出者,曹某将尽全力保其本利;若有不欲退出者,曹某也将以三年为期,以个人私股为质,与各位共担风险、坚守待机;如若各位有更贤德之人替代,曹某也愿意引咎辞职! 三人听了曹新民这一席话,毫无准备,不免一时无语,会场出奇的安静。曹新民让老于头核计各家股本及利钱,准备开具银票分账。老于头焦急万分,小声嘟囔道:”掌柜的,能不能求各位东家缓一缓啊?“ 曹新民瞪了老于头一眼道:”胡说!你找我说的办就是!“ 会场外前厅里所有伙计都焦急地望着内堂,今天见所有东家都来议事,就已经知道这将关乎茶庄的命运了,整个茶庄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各家股东最后的决定! 就在这时,还是江宁盛通马帮的吴二爷第一个站起来,双手同样抱拳向其他几人拱了拱手道:”今天我盛通马帮虽然我大哥因故未能亲来,但我吴某可全权代表盛通。当初盛通出资五十万参与创办碧云茶庄,要说不为生钱而来那是自欺欺人,但是要说只为生钱而来,那又是对我盛通最大的侮辱!我们当初是看重曹掌柜为人坦荡,有勇有谋,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如今碧云遭遇困局,我盛通倘若见利忘义、趋利避祸,则如何在江湖立足?今日我吴某在此声明三点:一是我盛通不退股;二是我盛通一如既往支持曹掌柜全权负责碧云一应事务;三是我盛通愿意按钱庄同等利息再融通六个月二十万银票给碧云,以表支持!“ 路掌柜和马三爷见盛通表态了,也都纷纷表态:”我们两家也都愿意与曹掌柜共进退!“两家也都愿意按照盛通办法各为碧云筹借二十万银票。 曹新民为三家股东在危难之际仍能鼎力支持而万分感动,不觉泪流满面。不停地向三家股东拱手致谢!老于头也老泪纵横,跟着向三家股东拜谢! 有了三家股东的全力支持,首先就解除了曹新民的后顾之忧,而意外的惊喜则是一举筹得六十万银元资金,加上刘同江融通的五十万,目前碧云茶庄将一举增加一百一十万资金,这虽然还不能彻底解决当前资金困局,但至少大大缓解了眼前被同行挤压之险! 就在曹新民大大舒了一口气之际,来旺在外面大声喊:掌柜的,小骆驼回来了! 曹新民精神再度为之一振,他知道自己的筹谋已久的第三步计划成败在此一举了,这也将关系到能否彻底扭转目前的危局,甚至反败为胜! 第四十九章 秘密行动 曹新民一听是小骆驼回来了,不禁精神为之一振,筹谋已久的第三步计划全系在此一人身上! 小骆驼作为曹新民身边最重要的助手,几个月前就被曹新民派出去办理一件秘密行动,这个秘密行动之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大顺在徽州茶区正在争分夺秒展开的新茶预订行动,某种程度上说,大顺是在曹新民指挥下谋碧云茶庄的今天,而小骆驼则在曹新民授意下谋碧云茶庄的明天! 自古能成大事者,不光要有一颗敢于超越的心,还要有一双穿透未来的眼。什么叫有胆有识?有胆就是有永不服输的勇气,而有识则是要有深谋远虑和前瞻未来的远见卓识。 曹新民知道,自己如果按常规走,一百五十万两银元的资本,开一个芜湖茶庄还勉强可以,但要靠自我积累滚雪球发展,要达到今天四海15家店的规模,按最理想的节奏估计,三年开一个分号,最快需要45年,那时自己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垂垂老人了。要以超凡的速度追赶四海,就不能按常规出牌,必须要有超凡手法! 派出小骆驼就是他的超凡手法之秘密行动。 曹新民强自镇静下来,先将三位股东礼送出碧云茶庄,回到书房,随手掩上了房门。小骆驼正坐在那里喝茶,一见曹掌柜回来,忙站起来压低了声音向曹新民禀报:“掌柜的,事情已经都按您的吩咐全部准备妥当!” 曹新民双眉一挑、双目星动,也压低了声音问:“小骆驼,你详细跟我说说,都怎么准备的?” 小骆驼忙一五一十地细细报告:“回掌柜的,到了那边后,我已经按您的意思在杨村盘下了五十亩上好的连片水田和二十亩连片高山茶园,交给曹村曹喜发、曹根财等几户穷家小户侍弄,每年可上交上百担粮食和数百斤新茶!那边地方也选好了,就在曹氏祠堂的西配房,都是曹秀才亲自挑的,至少能一次容纳五十人!” 曹新民点了点头,继续问:“那我让你请的人呢?请来了没有?” 小骆驼回答道:“请到了,也都带来了,都安置在临江道新盘下的院落里,您看是我带他们过来见你还是您亲自过去?” 一抹笑容浮现在曹新民的脸上,他双掌轻轻一拍道:“好,小骆驼,你没有让我失望!你先到后院让厨房做一碗大肥肉好好大吃一顿!下面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小骆驼一听可以一碗大肥肉美美地大吃一顿,嘴都乐开了花,应了声“好了!”人已经两步跨出了书房门,直奔后院而去。 曹新民又叫来老于头和来旺,吩咐道:”你们这些天尽快给我办三件事情:一是对接三位东家,收齐银票;二是陈茶降价紧跟四海;三是给来旺再增加两百万预定资金,要求他想尽一切办法,必须完成较去年高两倍以上的新茶预订量! 安排好所有这些茶庄事务后,曹新民才离开碧云茶庄,没有带任何人,叫了辆人力车往池州会馆而去,到了会馆门口,曹新民让车夫在门口等候。 马云涛这几天据说是脾气越来越大,吵着嚷着要回歙县老家。曹新民因一直在忙茶庄筹银事务,故一连几天都没有来会馆与他打照面。而刘苏馨竟然也同样一连几天都没有抛头露面。也难怪马云涛发脾气了! 见到曹新民第一眼,马云涛就冷冷说道:”曹掌柜,既然你商务繁忙,无暇顾及书院事宜,我马云涛也英雄无用武之地,再在这里赖下去于情于理都不合时宜,今日你既然来了,我也正好向你告别,今日我便离开芜湖,返回新安!“ 曹新民笑了:”先生不急!小侄今天特意过来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马云涛斩钉截头地回道:”不见,我谁也不见了!“ 曹新民道:”就当我曹某最后求你一次,请你务必见上一面!见完后如您仍执意要走,曹某不但不加阻拦,反将亲自护送您回归新安,如何?“ 马云涛定定地看着曹新民,良久,才喟然长叹道:”未曾想我马云涛今日被你所困,也罢,我就当是最后信你一次!“ 曹新民大喜,当下二人即坐了门口等候的人力车,车夫问:”老板去哪里?“ 曹新民大声道:”临江道!“ 车夫应了声:”好了,您二位坐稳了!“说着,拉开架势,一路小跑,直奔临江道。 按照曹新民指引,车夫七拐八绕,很快来到一处独门独院。二人下车,来到院门前。这是一个白墙黛瓦的徽派园林式院落。曹新民扣动门环,门打开,一个伙计探出头来,一看是曹新民,忙垂首站立道:“掌柜的,您请进!” 马云涛狐疑地看了曹新民一眼,曹新民笑道:“先生,请随我进来!”说着二人径直往院子里走入。 这是一个三进院落,前院有一棵大桂花树,树下一个石桌上坐了三个人正在喝茶聊天,一个是头发发白的老翁,一个是面目清秀的中年妇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马云涛一见顿时傻了,他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景象,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怎么会来了呢? 第五十章 推心置腹(求收藏求推荐!) 马云涛猛地一看见这三个人之后,不免大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那个年轻人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答:“爹,不是你让曹掌柜派人来接我们的吗?” 马云涛转过身来,盯着曹新民问:“这是何故?” 曹新民屈身施礼道:“新民不才,自小家境贫寒,靠母亲含辛茹苦一手养大,如今虽不敢称事业有成,但已足可自立,正当反哺双亲,无奈子欲养而亲不待;新民素闻先生推崇忠孝节义乃朱文公修身齐家之楷模,推己及人、感同身受,叨扰先生自新安顺水而来,已敢不忍,如今更不敢再令先生居家分离,故而擅作主张替先生将老夫人和师母接来,共享天伦。至于二少爷思善,则因在下数次在杭州公干期间,察言观行,意外发现思善巧于思而敏于行,稍加磨砺必成大器,故而爱才心切,特延请至此,有意在碧云茶庄加以培植。还请先生恕在下不情之请!” 马云涛由惊而怒,愤然道:“曹新民啊曹新民,你着实过分了!困我一人于异乡还不够,如今又牵连上我全家老小,于心何忍啊?” 曹新民见马云涛翻脸,忙屈膝跪下,以头扣地哭诉道:“先生息怒,请恕在下鲁莽!但看在新民年幼无知、求才心切份上,先生万万体会!新民久慕先生高才,一直无缘受教。后来听闻先生离开杭州,返回家乡歙县开馆讲学,新民当即从芜湖溯江而下到杭州,沿钱塘水路到达淳安,再逆新安江北上,到达歙县,蒙先生不弃,随在下来到芜湖,困居会馆十余日。这十余日来,新民日夜不敢忘延请先生之初衷,如今一应事务俱已周全,今日方可相告!” 马云涛余怒未息,曹新民接着道:“值此新茶上市之际,虽资金拮据,但新民初心不变,仍逆流而上斥资数万,筹办碧云书院,如今已购置良田五十亩、茶园二十亩,作为书院的学产,另聘本村曹秀才为书院常务教习,初期面向周边六村千余户人家之幼龄少儿开设蒙学,今后视情形再图发展。若蒙先生不弃,新民有意聘请先生为书院总教习,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马云涛盯着曹新民不置一词,锐利的目光就像探照灯把曹新民全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给来回扫射了无数遍。马云涛的老母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马夫人连忙扶住,老母亲说话了,”涛儿啊,难得这曹掌柜一片苦心,你快让他起来说话!“ 马夫人也在一边帮腔:”是啊,老爷,好好商量!“ 马云涛还是没有说话,但眉宇间神态已经大为缓和。老夫人推了一把小孙子:”去,把曹掌柜扶起来!“ 马思善忙赶过来,和那个伙计一人一只胳膊把曹新民扶了起来,按坐到院子里早已准备好的一把黄梨木的椅子上。老夫人又对儿子吩咐:”涛儿,你也坐下!“ 马云涛突然转身,面向曹新民哈哈大笑。曹新民还有其他众人都被弄得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齐看着马云涛。马云涛双袖一振,对曹新民拱了拱手,坐到另一张黄梨木椅上,说:”都说曹掌柜年纪轻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此前我马某总是不以为然,今日一见心悦诚服!马某在杭州为雪岩兄谋划时,就已注意到四海汪家出了一批青年才俊。当初一离开杭州才返回家乡不久,你曹掌柜就马不停蹄后脚就赶到;别人请我都是三句不离本行,在商言商,独有你曹掌柜只字不提商务,反以书院来请我,这才促使我愿意赌一把,与你走水路而来。自到芜湖以来,我一日不曾留意你的所作所为,如今看来,汪四海没能留住曹掌柜,是其生平最大憾事!“ 曹新民听了这一席话,忙起身再拜道:”新民愧领先生赞誉!有先生这一席话,新民此生足矣!即使先生仍不能接受在下诚意,新民将择日亲自护送先生一家返回新安!“ 马云涛脸色一变道:”怎么,曹掌柜改变主意了,不欢迎我马云涛一家吗?“ 曹新民一听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忙不迭地称谢。马云涛亲自离座,牢牢握住曹新民双手道:”曹掌柜,我马云涛不仅愿意接受碧云书院总教习一职,而且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元投入书院,旌表诚心!“ 曹新民没有想到今天马云涛能如此慷慨,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一片苦心终有收获,且远远大于自己当初的设想! 当初曹新民在亲自赶赴歙县延请马云涛时,筹划了一个三步曲的计划。第一步计划是曲径通幽,以书院为事由,亲自到歙县请马云涛至芜湖;第二部计划是临机应变,以临时之一切智可能事由,尽可能留住马云涛在芜湖多住些时日,为自己下一步计划腾出时间;第三步计划就是委派小骆驼到绸岭曹村之附近,购置良田和茶园,并聘请曹秀才为教习,勘定办学地点等;同时派人去杭州将马云涛次子马思善请到芜湖。三步计划,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终于开花结果! 虽然目前马云涛只是接受了书院的事由,还没有参与茶庄事务,但曹新民从方才马云涛的一番话里强烈感觉到马云涛似乎也一直在考察自己,如今能接受书院事务,说明考察基本结束,下一步如何发展,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曹新民其实有一点没有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貌似沉浸于山水风物和诗歌书画之中的马云涛,不仅仅一直在考察自己,还一直在背后施以援手但不露痕迹。直到曹新民后来做了东家以后,他才悟到马云涛在这段时间的苦心孤诣,远胜于自己! 而目前有了马云涛的哪怕是精神上的支持,曹新民也认为自己超凡崛起的时机已经到来,碧云茶庄的一场逆袭战即将上演! 第五十一章 大幕初启 古人用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如今曹新民认为自己三者倶得,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 而留住马云涛是他这所有棋局中关键一子,或者就叫胜负手。而就整个棋局来看,现在正是布局的阶段。如果说三步走的计划是布局的前奏,那么真正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曹新民盘下临江道的院落重装改建成马府,作为送给马云涛一家的私宅,安顿好老夫人和师母,让马云涛安心留在芜湖;购置绸岭良田、茶园以及房舍作为碧云书院学产,让马云涛看到他务实办学的诚意;把马思善安置到碧云茶庄看似多余的一笔,却是重要的一个伏笔,日后你才会知道当时曹新民真是深思熟虑过的精妙一着。 安顿好这一切,曹新民当下便与马云涛约定,次日二人将沿着唐朝诗仙李白的路径,走秋浦水路去往绸岭之南的曹村,为碧云书院开馆仪式亲自揭幕。 临行前一天晚上,曹新民还不放心,又做出了几个重要决定:一个是嘱咐小六子加强对市面行情的跟踪,重点密切关注四海的一举一动,重要情势随时飞鸽传书;二是嘱咐来旺和老于头加快资金汇集,随时为大顺在茶区的新茶收购保驾护航;三是派小骆驼和马思善分别前往九江和苏杭考察茶市。 春风吹拂,春日和煦,江水滔滔,曹新民、马云涛伫立船头,眺望远方,目光所及,水天一色,空旷远达。船逆流而上,空中海鸥飞翔,曹新民知道彩云之际、远山之南,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故乡,十余年没有回乡,这次回去必将揭开自己人生中全新的篇章—— 就在曹新民踌躇满志踏上新的征程时,有两个人却在另一番情境中煎熬。 一个是为了曹新民给父亲下跪、苦苦哀求始获得刘同江援手的温婉才女刘苏馨,此刻她和小雨正站在江畔,深情的眸子目送船帆远去。曹新民忙于布局商务,临行前竟然没有亲自去与刘苏馨告别,这深深刺痛了刘苏馨的柔软的内心,遥望船帆远去、远去,终于消逝在水天尽头,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酸楚,两行清泪溢出,缓缓流下。小雨扶着小姐,也是满眼噙满泪水,轻轻地说:“小姐,咱们回吧,他们已经走远了!” 另一个则是苦苦追求曹新民却收不到只言片语,因父亲病重被迫推上前台的豪门千金汪秀容,此刻她却坐在江宁总店的中厅太师椅上,与他并肩而坐的是江宁总店大掌柜汪四清,下手左右两排都是紧急召回的四海各分号掌柜。初掌大局,她不但不通市面行情,就连汪家各号掌柜,也不能认全,更勿论各号账面盈亏了。 这次紧急会议,由江宁总店大掌柜汪四清主持。汪四清是汪四海的亲弟弟,汪秀容的亲叔叔,自小跟随汪四海行走江湖,久历商海,积累了大量政商人脉,在四海根基极深,俨然是二号人物。而目前汪四海病重退隐后,汪秀容年幼无知,他在整个四海的地位扶摇直上,大有僭越东宫之意。 汪四清见各家商号掌柜都已到齐,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各位同仁,今日紧急召回诸位,实因我四海有重大事务需要告知各位!诸位很多都是四海的老人了,深受东家老爷的厚待,如今东家老爷病体未愈,特托我代管全局,今日召集大家,共商今后发展大计——” 汪四清正待继续说下去,突然一个人站了起来,大声说:“大掌柜,我有话说!” 众人一看,却是年轻英挺的芜湖分号掌柜俞岳。俞岳看着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汪家大小姐汪秀容,继续说道:“大掌柜,俞某有一事不明,想向大掌柜请教!” 汪四清脸色一沉道:“非紧急事务,能否会后单独商议?” 俞岳望着汪秀容道:“大小姐也在,能否容我问完?” 汪秀容点了点头,未置一词。 俞岳受了鼓励,转向大掌柜:“东家不在,今后四海各商号大小事务是否都向大掌柜请示定夺?” 汪四清不怒反笑,望着众人道:“这话让大家说吧!” 众人连忙齐声答道:“四海各号谨听大掌柜号令!” 汪四清笑道:“俞掌柜,你也不是新人了,应该知道四海的规矩!”完了,面色一正道:“各位掌柜,自今日起,老东家不在,我汪家由大小姐统领全局,日常事务一应大小均按常例报至总店,由总店居中调度。各号生意按往年惯例照常进行,不得借机生事!” 俞岳道:“大小姐,往年惯例是茶庄各号由总号统筹,但货栈和钱庄仍由各自总号统筹,如今——” 汪四清脸色一板,打断俞岳的话,道:“我汪家生意好像还轮不着你这外人胡言乱语吧?” 众人尤其是茶庄各号掌柜立马一阵附和,而货栈和钱庄各号掌柜则大多选择沉默、静观其变。 俞岳不肯轻易让步,转向大小姐道:“请大小姐明言!” 众人包括汪四清都一齐把眼光齐刷刷投向汪秀容,现场一时沉寂。 第五十二章 初次交锋(求收藏求推荐!) 应该说俞岳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冒了很大的风险,但是从他的个性来说,当一个机会来到你面前时,不能因为害怕风险而去轻易放弃。俞岳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战大掌柜的权威,自己势必成为众矢之的,但是他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一次机会,因为这是汪秀容在四海的关键时刻,从今日起是成为汪家名义上的掌门人而背后被汪四清以大掌柜身份全盘节制,还是做一个像汪四海一样掷地有声、牢牢掌控大局的强势东家,汪秀容的命运全系于此一刻。如果此时自己挺身而出,胜负概率各半,胜的话,自己将因临危救主而被汪秀容视为柱梁;如果败的话,顶天了自己卷铺盖走人,相信凭自己这么多年的积淀,找个类似的职位应该不难。 此刻他的命运全系于汪秀容一身,因为过于紧张,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一丝鲜红的血液悄悄沁出,他浑然不觉,全副注意力都在汪秀容的嘴上,他期待着这张白里透红的薄薄的嘴唇里能发出同样掷地有声的言辞。 而汪四清倒是可以呈现出一副异常镇定的样子,端坐于太师椅上,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用眼光斜觑着汪秀容,而他的右手却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这个微小的动作被汪秀容敏锐地捕捉到了。 汪秀容本来冷峻的神情就像是一团墨汁掉进水里,很快就融化开来,她的脸上显出难得的笑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堂下的各号掌柜,柔声说道:“你们各位掌柜都是我秀容的大伯大叔,都曾经为了四海的壮大竭尽心智,流血流汗;你们各位都是汪家的恩人!我汪秀容虽系一不谙世事的柔弱女子,但深知创业难守业更难。在此,我向各位道谢了!”说着,她起身离座向堂下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椅子上坐下后,她又面朝汪四清道:“我父亲病体未愈,暂将汪家大小生意交给我来打理,但诸位也都知道,我一个小女子,刚刚从学堂出来不久,对生意确实一无所知,此前茶庄生意都由大掌柜统筹,我想今后这一块还照例不变。至于货栈生意和钱庄生意,我想咱们能不能效仿汇丰洋行,成立一个联治三人组,即茶庄大掌柜牵头,货栈和钱庄总号的徐、李两位掌柜参与,对今后非茶庄业务协商统筹?” 徐掌柜和李掌柜一听顿时齐声说道:“大小姐这个办法好,我们同意!” 汪秀容笑着问汪四清:“大掌柜呢,您决定如何?” 汪四清叹了口气道:“秀容啊,不是我说你,做生意不比做学问,里面弯弯绕绕的名堂多得是,你好好学着吧!既然他们都同意成立三人组,我也不反对,先试试看吧!” 汪秀容接过话茬道:“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就这么定了,自即日起成立三人联治组共商大事,大额款项调度须三人会签!茶庄这边,大掌柜看有无大事需要安排?” 汪四清忙道:“茶庄生意,今年不比往年,大家都知道去岁因天气干燥造成今年新茶减产,故各家茶庄自今日起必须在每日上午将账面现银和库存陈茶变动尽数报至总店,总店每三日汇集一次现银,新茶由总店负责统购。至于陈茶,统一限期一个月内全数倾销,清库存列入今年各号考核。” 说到这儿,汪四清又转向汪秀容道:“为防备新茶提价,是否考虑从货栈和钱庄增拨现银,以确保各号新茶供应?” 汪秀容笑道:“大掌柜说的极是,似此等大事,你们三人组议决即可!” 待各项事务安排妥帖后,汪四清大声宣布:“今日集会到此结束,因商情紧急,就不留各位用餐了,请各位尽速返回各自商号,按会商事项统一步调,不得有误!” 俞岳随着人群缓缓向外走,这时一个伙计过来拉住了他,小声说道:“请俞掌柜留步!大小姐有话要问你!” 俞岳刚才失望的神经一下子又振奋起来,他知道今天的冒险很快就会验证结果,这也是自己等待很久的结果—— 第五十三章 话里有话(求粉求收藏!) 俞岳对于汪秀容三人组的安排不是非常赞同,他认为这是公开的妥协!尤其是最后汪四清将新茶统购收归总店,并以此为名要求从货栈和钱庄抽银,这将大大强化总店的职权,其实也是进一步强化了大掌柜汪四清的职权。自己作为总店下辖的一个小小芜湖分号,必将多受其掣肘,看来汪秀容如果今后似此等一味退让,自己面临的处境将日益窘迫。 他深知汪四清的手腕,也深知汪四清为强化其权势,必将不断拉紧发条,看来自己要多加小心了。俞岳被伙计引回到中厅,见汪秀容和汪四清还坐在那里。汪秀容正和汪四清说着话,见俞岳回来,微微一笑示意俞岳在她右手下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汪四清见俞岳去而复回,略略皱了下眉头,欠身欲起道:“大小姐你是约了俞掌柜还有事谈,要不我先行告退?” 汪秀容道:“不必,我有话要与你二人一起谈!” 汪四清只好又坐回去。 汪秀容正眼细细打量了一下俞岳,回过眼来看着汪四清道:“四叔,这是哪家分号的掌柜?” 汪四清一听这会儿,汪秀容又改口称自己为叔了,看来这丫头还是有点心计的,见她问起俞岳,忙略带夸张地指着俞岳笑道:“小姐不认识他?他可是咱们四海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人物!芜湖分号的掌柜俞大掌柜!” 俞岳连忙站起来对大小姐施了一礼道:“在下是四海茶庄芜湖分号的俞岳,谨听东家训示!” 汪秀容正色道:“俞掌柜今后还是不要称呼我为东家为好,我父亲只是病体未愈,我顶天了也只是临时替他打理。” “是的,大小姐!”俞岳对汪秀容这种一味谦让的态度内心里非常不以为意,但嘴上不好直说,尤其是当着汪四清的面。 汪秀容接着又说:“俞掌柜是哪里人氏呀?” 俞岳回道:“在下祖籍绩溪!” 汪秀容不禁肃然起敬,“是绩溪愈家?那可是徽商世家啊!” 俞岳道:“在下不才,不敢妄称世家!” 汪秀容开始对眼前这个中生代的掌柜产生兴趣,“你是芜湖分号的?想必认识曹新民吧?” 俞岳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曹掌柜眼下是芜湖碧云茶庄的掌柜,在下认识但交往不多!” 汪秀容一说起曹新民,就双眼放出一样的亮光来,就像是看日出的人,满是热切和虔诚,期待的过程中,所有的亮光都在那双眸子里。 俞岳不敢去直视汪秀容的双眼,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对曹新民的那份复杂的情愫。 汪秀容转身问汪四清:“四叔,咱们四海跟他们碧云在芜湖谁强谁弱?” 汪四清捋了一把颌下略显花白的胡须缓缓说道:“要说谁弱谁强吗,若以江南江北总的规模来看,自然是咱们四海,因为目前碧云只有芜湖一家商号;但是在芜湖一地来看,碧云入货出货量都增长迅猛,我看,不出三年,芜湖市面上,四海大有被碧云超越之势!” 汪秀容“哦,原来如此!你说呢,俞掌柜你在芜湖直面碧云茶庄,你以为如何?” 俞岳对汪四清的话很不满意,他认为汪四清这是典型的借题发挥、借机报复,有意在大小姐面前损自己的锐气,于是愤愤说道:“俞某不完全同意大掌柜的判断!在芜湖一地而言,他碧云也占不了丝毫便宜去!相反今年新茶收购战后,我敢断定他曹新民将一败涂地!” 汪秀容秀脸一凛,问:“俞掌柜这话怎办么说?” 俞岳冷笑道:“就在上个礼拜,他曹新民还亲自来我四海向我求救!据我所知,目前碧云茶庄账面可动用现银不超过一百万,而库存陈茶却高达三十多担!我分别给通泰和银丰都打了招呼,让他们要趁新茶上市前尽快回收借款,一旦归还借款,等于是对曹新民釜底抽薪!以我对他的了解,曹新民刚愎自用、好大喜功,断断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低头,而我已经吩咐将芜湖陈茶价格压到五成以下,这等于断了他的后路,此前新茶预订我也跟各家同行大成默契,普增至少三成,这样下去,曹新民资金链必然难以为继!” 汪秀容听了俞岳的话后,不免全身一颤,脸色煞白,她不敢让俞岳看到她的惊惧,只好转身故意装作很平和的样子问汪四清:“四叔,俞掌柜说的这些,您老都听他汇报过吧?” 汪四清故意抬起脸,俯视着俞岳,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冷笑着说道:“汇报不汇报,对我来说,这不是问题!如果我连各家商号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掌握,我这个大掌柜还能当下去吗?” 汪秀容是何等聪明,从二人的神态和话语中已经洞窥出四海内部的派系之争,她最关心的并不是哪些人都属于哪些派系,而是这些派系对曹新民是什么态度,正在或今后准备给曹新民上哪些眼药?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她追着问汪四清:“那四叔对俞掌柜的一系列动作都赞同啰?” 汪四清道:“赞同不赞同,其实刚才在集会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今后各家茶庄必须统一步调,新茶收购必须全部集中到总店来!任何一家都不得擅自行事!” 俞岳感觉到了,汪四清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他有点懊悔刚才不该向他们两人透全底,看来今后跟他们两人打交道必须慎之又慎。 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汪秀容严厉的训示:“不错,我完全同意大掌柜的意见,各家分号都不得擅自行事!俞掌柜,你意下如何?” 俞岳全身冷汗淋漓,只得不断点着头道:“在下照办就是!” 汪秀容站起身来,走近俞岳身边,一双手轻轻按在俞岳肩上,柔声说道:“俞掌柜,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对曹新民,还是要以怀柔之心去对待,毕竟他也曾经是咱们四海的功臣吗?你说呢?”俞岳在大小姐双手接触自己双肩时的一刹那,全身突然涌上一股暖流,他看见大小姐一双明丽的眸子正直直盯着自己,感觉那双眸子里有很多东西他还没有完全领悟,这种锐利的眼神,似乎只有四海的老东家汪四海才拥有过。 俞岳在这种眼神下,只能被动地点点头。而汪秀容接下来的话更令他不知所措,“过两天我会到芜湖看看,你回去好好干!” 汪四清在旁边接话道:“大小姐不熟悉情况,要不要四叔我亲自陪你同去?” “不必了,四叔您管着这么多事情,我就不占用您老的时间了,我去芜湖主要是去拜访一下我的老同学童圆琪,她是芜湖关道尹童德璋的女儿!” 汪四清道:“也好,大小姐也该出去散散心!” 俞岳低着头问道:“大小姐何日赴芜湖巡视,在下好提前做些准备!” 汪秀容笑了“本小姐已经不是第一次去芜湖了,你不必做任何准备,何况这次主要是个人私务,有需要俞掌柜帮忙的,我自会来找你!” 俞岳应了声“是,在下知道了!”忙退了出来,离开总店,没做任何停留,他连夜赶回芜湖,一路上都在琢磨大小姐今天对他说的那几句话,他总觉得那话里有话,可不敢会错意! 第五十四章 独门暗器 (求收藏求推荐) 汪秀容是在那次四海各号集会后的第三天来芜湖的。芜湖关道童德章的女儿童圆琪是汪秀容在汇文书院的同学,接到汪秀容来芜的电报后,当天赶到码头迎接。四海分号掌柜俞岳也早早在码头恭候。汪秀容本来没有通知俞岳,不知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从码头出来,汪秀容直接和童圆琪合乘了一辆马车,俞岳自己单叫了辆黄包车跟在后面,一直送到汪秀容这次落脚的大江东客栈。本来童圆琪给安排的是官方常住的鸠兹饭店,这也是外资在芜湖创办的第一家豪华饭店。而汪秀容临时改成了大江东。她不想自己以新东家身份的第一次外出过于惹人注目。 到了大江东客栈,汪秀容让俞岳先回四海,自己忙完私务后一定找时间去看看。俞岳打量了一下汪秀容身边站立的这个姿色一般但全身透着股高贵气质的女子,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汪秀容忙给二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学童圆琪”,完了又指着俞岳对童圆琪说:“这是我们四海茶庄在芜湖分号的掌柜俞岳!” 俞岳忙对童圆琪鞠了一躬道:“非常荣幸有机会认识童小姐,欢迎随时有空来我四海茶庄做客!”说着,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了一张名片过去。 童圆琪伸出两根莲花指很随意地接过名片,也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青年人,微微点了点头,很快就被汪秀容拉着进了客栈。 俞岳站在那里好半天,直到童圆琪和汪秀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客栈里,才转身离开。 回到四海茶庄,俞岳叫来茶庄协理金九。这金九是俞岳从汉口带过来的,人很机灵,一双小眼睛平时总爱眯缝着,像在偷笑。这金九善于察言观色,很得俞岳信赖,大小事务总爱跟他商量。 俞岳问金九:“咱们新茶预定现在进展如何了?” 金九站在俞岳身后,一边殷勤地给俞岳斟茶,一边答道:“今年新茶咱们下手的早,目前已经预定到去年的一半了!” 俞岳道:“这次总店开会,大掌柜要实行新茶统购,要求各号每日报陈茶存量和现银存量!” 金九吃了一惊,“怎么着,他汪四清这是要缴各号的械呀!” 俞岳冷笑道:“没那么容易!事在人为!” 金九眨巴了几下小眼睛,笑道:“掌柜的意思是——?” 俞岳诡谲地点了点头道:“走着瞧吧,咱也不是那么轻易好摆弄的,他汪四清也毕竟不是汪四海!” 金九想了想问:“掌柜的,大小姐不是荣任新东家了吗?这次没有点动静?” 俞岳反问道:“她一个小女子,能降得住汪四清这老狐狸?这次会上我故意试探了一下,她则是一味退让,不敢跟汪四清摊牌!” 金九“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俞岳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脑门:“我差点忘了,她现在已经到了芜湖,就住在大江东客栈!” “什么,大江东,那不是曹新民的股东吗?”金九尖叫起来。 一丝不快跃上俞岳的脸颊,金九忙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你想想,她第一次以新东家身份外出公干,就选择芜湖市为了什么?她来到芜湖不住鸠兹饭店而选择大江东客栈,这又是为了什么?还有,她来芜湖不首先来咱们四海茶庄而是直接去找她同学这有什么目的?” 俞岳有点不耐烦了:“得了得了,你也别卖关子了,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金九道:“这还用我说吗?掌柜的你那么精明,不可能没有看出来吧?” 俞岳拍了金九一巴掌:“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先从他同学和他老情人那里摸摸咱们的底。” 金九道:“这样一来,咱们原来的计划可能要被她识破!” 俞岳冷笑道:“不至于那么悲观,现在咱们还有两个独门暗器引而不发!” 金九奇了:“怎么,掌柜的还留了两手?” 俞岳道:“我所说的两个独门暗器其实是两个人!” 金九伸长了脖子望着俞岳道:“哪两个人?” 俞岳看了看金九道:“这个你倒不必知道的那么多!你记住了,该你知道了我自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了,你也别问!对你来说,知道的越多越未必是好事!” “是是是!”金九谄媚地笑着。 俞岳向金九招了下手,金九忙附耳过去,俞岳对着金九吩咐了一番,金九一边听一边不断地砸吧他的小眼睛,就像是老鼠在自己洞口探听动静时表现出的狡黠和惊恐! 完了,俞岳对金九挥了挥手,“快去吧,利落点,别给我拖泥带水!” 金九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掌柜的,我金九没别的能耐,添火加油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您瞧好了——”,说着就匆忙离去。 望着金九离去的背影,俞岳的脸上再次露出他那久违的志得与意满来!此时的他感觉自己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 第五十五章 又见玉佩(求收藏求推荐!) “容,你不是在上海汇丰高就吗,这次怎么有空到芜湖来?”章圆琪挽着汪秀容边走边问。 “哎,什么高就啊,我早就不想干了!成日埋在数字里,好没意思!”汪秀容突然伸出两根玉指刮了一下章圆琪的脸笑道:“我哪有你命好啊!没人逼着你工作!” 章圆琪夸张地叫了一声,用手在汪秀容腋下咯吱了一下算是回击,“什么呀,我虽然没人逼着工作,但可是成日里逼着结婚啊——” 汪秀容故作神秘地问:“哪个臭男人有这福气啊?” 章圆琪扭着身子道:“嗨,没有一个我看的上!”正说着,客栈伙计已经把房间门打开,二人进了房间赶紧关上门。章圆琪一把躺在床上笑道:“别光说我了,你呢?有如意郎君了没?” 汪秀容一听顿时脸颊发烧,眼前浮现出曹新民的样子来,她的手不自觉地去摸腰间系的那个玉佩,即使隔着一层绸纱,她仍依稀感觉到那上面带着的男人的气息。这样的气息每次都能让他产生眩晕。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浮想联翩,走过去也坐到床上,伸手就去掐章圆琪的小腿,章圆琪格格笑着连忙躲开。 汪秀容道:“好了好了,咱别闹了!我有正事问你呢!” 章圆琪绷起脸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本官为你做主!” 汪秀容也乐了:“瞧你德性!你们家个个都是官迷!我且问你,你知道洋庄茶吗?” 章圆琪想了想道:“听说过!好像是只有怡和他们那几家做,但芜湖怡和不直接跟本地茶庄合作!” 汪秀容接着问:“那都跟谁合作呢?” 章圆琪道:“你不在汇丰做过么?他们也给洋庄茶放贷吧?” 汪秀容答道:“汇丰只给大的钱庄放贷,不参乎茶叶买卖!” 章圆琪道:“我好像听我父亲说过,洋茶行主要是通过专门的茶栈来居间!茶税抽到好几成,都出在茶商身上。这里面水很深!你不会想碰这个吧?” 汪秀容笑了:“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今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要走这条道呢!” 章圆琪道:“放心吧,你真要做,我肯定能帮你!谁让咱俩是好姐妹呢!但现在我劝你还是在上海尽快找个如意郎君才是正道!” 汪秀容假装生气道:“瞧你瞧你,都成逼婚婆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不在汇丰干了!我现在是四海的少东家了!” “啊?——”章圆琪瞪大了眼珠,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章圆琪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汪秀容看了半天,直把汪秀容看的发毛,嗔怪道:“别吓我!你又憋什么话呢?” 章圆琪呵呵笑道:“我可记得在学校时,你可是天天给你那曹哥哥写信哦!哦,我明白了——” 汪秀容脸一下子红了,忙扭过脸去,道:“你明白什么呀——” 章圆琪像是抓住汪秀容把柄似的步步紧逼:“你这次辞工来芜湖,不会是跟曹哥哥私奔吧!” 汪秀容气的,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章圆琪扔过去,“我叫你这张嘴胡说八道!” 章圆琪迅速躲闪开,一边还格格笑个不停。 下午章圆琪陪着汪秀容逛逛街市。此前,汪秀容也来过几次芜湖,但每次都看一眼曹新民就作罢,来去冲冲,不作久留,难得这次能由章圆琪陪着,好好逛一逛,充分体验一下这皖江上徽商最集中的古城之风土人情。一路上章圆琪不停地向她介绍芜湖的市情,汪秀容对芜湖这座古城有了更多的了解。芜湖的长街兴起于明朝兴化年间,在清末达到顶峰。在青弋江北岸由新市街出弼赋门(即西门口)向西绵延数千米,直抵与长江的交汇口之中江塔,号称十里长街。长街后沿有徽州码头,沿街商贾云集,市声如潮,彻夜不息。自南关至浮桥的南市,是米行的集中区。江口一代聚集着大量的米商、木商和行商。手工冶炼业主要在城内西北部的掌子巷、铁石墩、桑枣园、以及城外的西湖池、石桥巷等地。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来到一处绸缎庄,汪秀容本不想进去,无奈章圆琪硬是拖着她,非要进去让她帮忙选身上好绸缎做身旗袍。汪秀容笑道:“你看我穿过旗袍吗?我哪里能替你出主意?”但拗不过她,只好一起进了这家绸缎庄。 这家绸缎庄是芜湖有名的大祥绸缎庄,老板一见章圆琪进来,马上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招呼:“小姐您来了?您看,给您来点什么?” 章圆琪看来是经常来这家绸缎庄,跟店里人都挺熟,只见她不冷不热地抬脸朝店内扫了一眼问:“这阵子没进新货吗?” 老板跟在章圆琪后面,赶紧说:“有有,前天才从天津进得新料,您看这件面是绸缎织花,丝料衬里。做旗袍既能衬托身材,又显内涵和气质。“ 章圆琪摸了摸布料,问汪秀容:“你看怎么样?” 汪秀容看了一眼道:“我也看不出好坏来,平素我也不爱穿这些花花稍稍的!” 章圆琪道:“咱一人扯一件!来,你过来比划一下,我看看——” 汪秀容很不情愿地被拽过去,章圆琪拿着一卷布料就在她身上比来比去。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女孩进得店来。前面是一个水嫩水嫩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姑娘,看装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丫鬟,后面款款走进来的是个温婉清纯、气韵万千的女子。只听这小姐对前面的小姑娘嘟囔道:“小雨,走那么快干什么?” 小雨看着章圆琪拿着的布料兴奋地喊道:“小姐,有新货!” 这小姐正是四丰米行掌柜刘同江的女儿刘苏鑫,自曹新民不辞而别后,她整日在家忧愁烦闷,刘夫人遂嘱咐雨儿陪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她这会儿听见小雨夸张兴奋的欢呼,很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只见章圆琪正拿着一匹丝绸布料在另一个女子身上比来比去。突然,她看见了一样东西,心顿时往下一沉:那不是曹新民的玉佩吗,怎么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小雨见小姐不说话,只是两眼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腰间看,不免也定睛看过去,一看也傻了眼,是啊,这不是曹掌柜的随身玉佩吗?他两人对这个物件是太熟悉了,当初在三瑞堂拾到后还给曹新民的不就是这件吗? 小雨急了,上去就问:“嘿!你是谁啊?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汪秀容转身过来见是一个小姑娘,忙笑着道:“怎么?小妹妹你也喜欢?” 小雨满腹狐疑道:“你怎么有这个呢?” 章圆琪见这小姑娘劈头盖脸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免把脸往下一沉道:“这可是四海汪家的大小姐、新东家,你个小姑娘,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呢?瞎问什么啊!” 小雨涨红了脸喊了起来:“不行,你必须告诉我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章圆琪也怒了,“好啊,跟我耍横,是吧?” 刘苏鑫一把拽住小雨厉声斥责道:“小雨,不得无礼!咱们不看了,随我回家去——” 说着就扔下小雨,一个人径直出了绸缎庄,身子软软的感觉像要随时塌下去,小雨见小姐走了,狠狠瞪了章圆琪和汪秀容一眼,也忙追出店来,一把扶住小姐,刘苏鑫全身颤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