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官方小说》 序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大狸子的尾巴真好吃呀 录入:快来买闪轨安利吧学长大法好好好好 『被选中的男人』站在雨中。 那是似乎一眨眼就会结成冰晶般的冷冽冬雨。 可是,无论是深入骨髓的寒气,或是因濡湿的衣物贴身所造成的不适,都和他无关。 没有任何一滴雨接触到他的肌肤,就像是刚好避开他的身体而落在地面上。 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伞,正撑在他头顶上。 『被选中的男人』站在战场上。 炮弹如豪雨般纷纷降落,于地面炸裂,却在落地时偏离了垂直的弹道,像是为了不让迸散的弹片伤害他。 愈是威力强大的炮弹,在他头顶愈会以大幅角度偏离回避。 那把看不见的伞,巨大而坚固地撑了开来。 那么,要是对着『被选中的男人』头上投下一颗原子弹会怎么样? 无论滑过天空的炸弹再怎么大幅偏离,无论将爆炸中心点拉远多少公里,想要避免将他卷入爆炸灾害,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命运就是无论如何都得确保他的安全。 结果,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什么都不会发生。 原子弹不会落下,也不会爆发。只会就这样带着致命的能量,静止于空中,静止于看不见的伞上,无论经过多久都持续存在—— ——以上,就是俗称「伞与炸弹」的思考实验。这是在说明威斯曼理论中「概然性奇异点」这个概念时,经常用来作为比喻的例子。 被命运选中,支配命运的领袖,其资质与能力已在一九四四年的德国首次受到定义、测量,并且加以理论化了。 隔年,在这种科学定义之下,最初的「王」于斗争之中诞生。 以死亡与破坏为背景,头上承受了光辉的剑。 这既不是打比方,也不是天方夜谭。这是历史上的事实。 然而,或许也可以这么说。 在那个当下,支配现实世界的规则就已经被改写了。若这么一想,或许仍应将那视为某种天方夜谭,或甚至该称之为创世纪的神话。 将过去受微观的偶然与宏观的必然所支配的物理法则扭曲、抑止,转而以自我意志加以左右的,半神们的时代。 二○一x年——以世界的一隅,极东的岛国为舞台,如今,神话的序章仍在继续。 ╋ 俗称「超能者」。 稍微正式一点的说法是「特异功能人士」。 学术上的说法则是「概然性偏离能力持有者」。 法律上又称为「诱发特异现象能力持有者」。 在警察组织内部以隐语「能字号」来称呼。 楠原刚员警第一次看见那个,是在他被发派到警视厅机动队第二个月时的事。 十九岁那年的夏天。强烈的直射日光和柏油路上的反光上下炙烤着防弹背心和头盔。制服下,汗水渗出肌肤表面沿着腿向下流淌,最后全积在靴子里。 「……真热呢。」 一听见他这么低声叨念,站在身边、面朝前方的长官田村厚史头也没转过来,只言简意赅地丢了一句: 「别松懈。」 「啊……对不起。」 一边应答,楠原一边微微偏过头偷瞄田村的表情。田村大楠原六岁,无论是超乎年龄的稳重举止或平易近人的性格,都教他成为分队里那些小伙子崇拜的大哥大。 而这样的田村,现在却露出一反往常的紧张。隔着头盔的挡风罩虽无法判别他表情中的端倪,但光凭细微的动作亦可得知他正强烈地警戒着。 握着手枪的强盗犯,占领了位于商办区的银行——楠原他们听取了这样的状况说明之后,带着警棍和防暴盾在拉下铁门的银行正面一字排开,拉起封锁线。这虽名符其实是与敌人正面交锋的危险任务,可类似场面过去并不是没有体验过,老手田村也向来都能保持游刃有余的态度。楠原一直认为这样的田村很可靠……然而,现在呢? 后排的小队长和指挥总部通讯的内容隐约断续地传到耳边。 强盗犯共有两名,虽然从窗口行员手中抢夺了现金,但因紧急通报得够迅速,加上犯人撤退时花了点时间,没能顺利逃脱。现在他们占领银行,以银行职员和部分顾客作为人质,与警方对峙。 事件发生已经过了两小时。和犯人展开交涉的同时,为了掌握银行内的状况,也对未当班行员及被释放顾客问话、进行调查。 犯人的外貌、人质的人数、银行内的设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犯人持有什么样的武器。许多顾客都表示曾目击犯人用手枪指着窗口行员,也有证词表示「犯人朝天花板开枪威吓」、「连日光灯都被击碎了」。可是,另一方面也有人说「没听见枪声」、「犯人没有开枪」,矛盾的证词令搜查总部联想到某个可能性。 「——已确认概然性偏离等级约在三点五到四之间。推测疑犯为『能字号』。」 「了解。推测疑犯为『能字号』,展开警戒——」 听见从身后传来的通讯内容,田村抿紧了嘴。 「果然是『能字号』啊……当心了。」 「……能字号?那是什么?」 楠原低声反问。心想,既然是田村自己主动开口的,稍微问一下应该不打紧吧。不,正因田村在这种情况下还主动开口,可见这或许是很重要的事。 「就是『超能者』啊,你应该多少听过吧?」 「喔喔,就是那种有特异功能的——」 当楠原正想搭腔时,田村突然身子一颤,摆出警戒的架式。 从银行便门打开一条细缝,里面露出一张戴着茶色毛线帽男人的脸。男人手中握着手枪,是强盗犯中的一人,不时像这样窥探外部的情况。 「……没想到,看起来还挺普通的啊。」 「就是普通才奇怪吧。」 「咦……啊、是!」 楠原点头同意。 之所以会感觉到「普通」,与其说是因为毛线帽男的外表,不如说是他动作给人的印象使然。 无论手中拿的是刀还是枪,手中持有武器的人在采取行动时,注意力往往会以武器为中心。比方说,为了随时都能使用武器而将武器举在胸前,或是小心翼翼地将枪口对着自己脚下的地面——武器货真价实的情况就不用说了,假若拿的是用来唬人的模型枪,更应该表现得像是拿真枪才对。 然而,从男人身上却看不出这类武装人士特有的动作。明明手上拿着手枪,感觉却随便地像是拿着玩具。 ——这里是情势紧张的犯罪现场,他又持有疑似手枪的东西,为什么武器在他手中却不像是武器呢? 如果要说明楠原感觉到的「不自然的理所当然」,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而那答案是—— ——因为犯人分别持有「让人看见的武器」和「实际使用的武器」。 那么,为什么实际使用的武器不能让人看见呢。想像得到的理由有两个。 一是不想让人看见实际使用的武器……另一个可能是,那武器本就是看不见的。 「瞧仔细。那家伙身体周围,是不是冒出热雾般的东西?」 「啊、真的耶。」 听见田村这么说,楠原又点了点头。 「好像……怎么说呢,好像在晃动……」 「重力啊,光啊,似乎一点一滴地扭曲了。」 「咦,重力吗。我不是很明白,但好像很厉害……会像电影里的超能力者 那样飞上天空或射出光波吗?」 「不,等级只有个位数的话,力量顶多只相当于孩童的腕力吧。」 「什么嘛。」楠原苦笑。「既然如此,那手枪看来也是假货,何不直接冲进去压制对方呢?」 「别这么大意,」田村说这话的声音很严肃。「我就曾因为这样差点没命。」 「什么?」 「这边这只眼睛……视力只剩下一半。」 田村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敲了敲挡风罩。 「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我曾遇上这类的能字号。带着盾牌才一攻进去,便被看不见的手指穿透挡风罩,戳进来……」 「唔哇……」 「听说有些人连脑浆都被戳烂。你也要当心点。」 「……是。」 楠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像是想挺直腰杆,在防暴盾后拉长了脖子。 「既然有这种事,尽量还是别太接近比较好喔……」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的动作在集团中显得醒目,正环顾四周警戒的毛线帽男盯住了他,轻轻举起手中的手枪。 「……嗯?」 楠原探出身子—— 「——笨蛋,别把头探出去!」 田村拔高了声音,正当楠原不加思索地缩回身子时,毛线帽男的手枪也刚好往下一挥。那动作就像举起枪柄殴打眼前的人一般。 铿喀。 随着一个硬脆的声响,防暴盾的上缘竟被斜劈落地。 「呜哇!」 楠原向后仰倒,听见田村喊着。 「我们在射程内!」 「——撤退!全员撤退!」 周遭的机动队员们如退潮般撤守。只留下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楠原,和正揪着他的衣领拖着走的田村。 「丢掉盾牌!反正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啊、是……呜哇?」 被楠原丢弃的防暴盾,在眼前断裂成两半。不只如此,脚下的柏油路上也现出数条龟裂的痕迹。就像被看不见的小刀切开的奶油,既长又直的裂痕。 —那股「力量」,确实顶多只有孩童腕力程度的强度。然而却也同时拥有超越田村想像的射程和密度。即使超能者本身站在超过二十公尺之外的位置,实体化的无形刀刃仍然越过楠原身旁的路面,抵达田村脚下。 「咕呜」,田村发出闷哼跌倒在地。从他小腿喷出的鲜血,飞溅在柏油路面上。 「田村哥!」 回头看田村时,楠原察觉到背后的异样。 空气像被扭紧般晃动,发出不成声的声响—这样的预兆。下一波攻击,已逼近停下脚步的田村和楠原。 面对这肉眼无法看见的现象,身体采取了反射性的动作。楠原一边捡起滚落脚边的警棍一边起身,以单膝跪地的姿势朝眼前一个横劈。 锵!半空之中,传出金属撞击的鸣响。接着,楠原左后方的柏油路面迸裂爆发。看不见的刀刃和木制警棍相互撞击之后,偏离原本的方向击中路面。 遥远的视线前方,站在银行便门口的男人讶异地朝这边望。 —刚才那是……? 楠原自己也瞠目结舌地望着警棍。手中的警棍表面缠绕着晃动的稀薄热雾,很快地消失了。 再次望向便门口,毛线帽男又举起手枪了。他的攻击恐怕就是随挥剑劈落的动作施展开来的。 看准男人手臂向下挥落的时机,楠原站起身来,由下往上举起警棍使劲一挥。 锵!手中再次传来力道强劲的重击感,将那把看不见的刀刃格开了。 ——行得通……! 楠原稳住呼吸,将一百二十公分长的警棍宛如剑道竹刀般以正眼架式高举。 那「看不见的攻击」明明能轻易将防弹胶制成的厚重盾牌一劈为二,却被木制警棍挡下了—虽然是不合理的推测,但楠原却有了来自直觉的确信。手中还残留方才互击时的触感。 「不许动!」 隔空传来扩音器的声音,对毛线帽男喊话。 楠原背后,几名队员正以人员运送车做掩护,举起冲锋枪,将枪口对准男人。这已经不是一般犯罪,而是在面对武装恐怖份子时的武装警力了。 「把武器丢掉,慢慢走到前面!」 在这种情形下,不知道要对方丢掉「让人看见的武器」,究竟有多少意义。如果男人的能力是空手发动攻击,要解除他的武装是不可能的。 然而,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看来是我方占上风。男人被复数枪口指着,就算想动也不能动。要是他朝楠原或其他队员砍上来,下一秒自己就将被数十发枪弹攻击。他只能乖乖投降了。 正当楠原如此松了一口气时—— 便门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犯罪二人组」的另一人。服装和第一个男人雷同,但身高略高一些,戴的是黑色的帽子。从态度看来,应该是另一人的老大哥。「慢吞吞的搞什么」大概正在对第一个男人这么说。 他也一样,单手随性握着手枪。 「你们两个都把武器丢掉!」 听见扩音器的声音,戴黑帽的男人好像这才察觉状况。不过这也可能是他刻意做出的演技。环顾四周,看见对准自己的枪口后耸了耸肩。 接着,戴黑帽的依照指示丢掉枪。动作缓慢地像是刻意做给楠原等机动队原看。放开手枪后—那只手立刻迅速一个横劈。 砰、砰、砰……! 突然,楠原身后的三台人员运送车发生爆炸。车内的热气与冲击气团导致车身迸裂,铁片随着冲击波高速飞散。 同组的机动队员们如木屑般被气流卷起,又重重摔在地面。 「什么……?」 在楠原退缩的脚边,田村呻吟道: 「是beta级……!」 「beta……是指?」 正想这么问时,晚了几秒袭来的冲击波击中后背,楠原向前踉跆了一步。 喀铿。 警棍在眼前断成两半。仿佛用菜刀切开小黄瓜,露出光滑的横切面。当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背后的「爆炸」时,第一个男人趁机用「看不见的刀刃」砍断了警棍。 同时,楠原也感到额头受到轻微冲击。脑中瞬间浮现连头带头盔被切成一片一片的想像,反射性地脱掉头盔。温热的血沿着太阳穴流淌,刀刃划开挡风罩,直接触及额头。不过,伤口还算浅。 为了抵挡下一击,楠原重新抓起只剩一半的警棍,抬起头。 于是,戴黑帽的男人将一开始茶色帽子的男人往后拉,自己向前跨出一步。 「beta级」。刚才长官田村这么说,指的就是这家伙吧。 那是什么意思?能力的强度?还是分类? 茶色帽子的男人能使用「看不见的刀刃」攻击,黑帽子的武器应该就是「看不见的炸弹」吧。 一根残棍能挡得住吗? 像打棒球一样把丢过来的炸弹打回去……这种事办得到吗? 楠原动着脑筋,映入眼帘的是黑帽男的表情。 扯动嘴角微笑,握着的拳朝这边伸出—— 当那只手打开拳头时,和他隔了一大段距离的楠原眼前出现了一样小东西。 无色无形,仿佛直接将空间压缩而成的超高能源团块。下一瞬间,那东西发出太阳般的光芒—— ——要爆炸了? 楠原丢掉手中警棍,双手护住脸部。 此时— 锵。随着这尖锐的声响,爆炸被封住了。 「咦……」 楠原双眼微睁。 约莫拳头大的小太阳,刺眼的光团—这难以理解的危险「炸弹」,被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包覆着。 那是大约十公分见方的青色发光立方体。和「炸弹」及「刀刃」一样,都不是寻常物体,而是某种空间扭曲后,化为肉眼能清楚辨识的形状。被封在其中的「炸弹」试图解放致命热量,正激烈脉动着,就像困在水晶之中的活物,正因强大的力量而压缩。 封住脉动光球的青色结晶体。这奇妙的物体就在楠原眼前缓缓旋转。 正当目光受这非现实的光景所吸引时— 「……你、资质挺不错的嘛。」 远远地,背后一个声音对楠原说。稳重而清晰的声音。 回头一看,黑烟缭绕的路上,出现一组奇特的人马。 那是个人人穿着陌生青色制服,大约二十人组成的集团。腰上各自挂着长大的西洋佩剑,以整齐划一的脚步缓慢前进。打横并排的两列队伍,简直就像一堵青色的城墙。令看惯武装机动队员拉出封锁线的楠原更容易产生这种联想的,是他们每个人身上蕴藏的某种能量,及其散发出的巨大气息。 其中,又以伫立在队伍正中央的男人更为出类拔萃。此人应该就是集团首脑了吧。略显清瘦的高挑身材,戴着眼镜的知性容貌,在在散发出压倒周遭众人的存在感。 「很多人都以『剑』的形式发现自己的能力。坚硬锐利的造型,宛如自身手臂的延伸——这样的剑更象征了最原始的『攻击理念』和『意志』。」 保持一定步调,戴眼镜的男人对楠原说道。 不知为何,他感兴趣的既不是破坏大型车辆的爆炸,也不是四处横陈的伤者,更不是造成这些灾难的超能者,而是楠原。 「—不过,能把剑当作『盾』的人却很少。面对经过淬链集中的攻击意志时,要用同等以上的意志挡下攻击,这是非常困难的行为,不只需要技术,更需要天赋。」 男人走到楠原面前,脸上浮现微笑,手放在护肩上。 「对,这就是你刚才做的事。实在做得很好……不过,那之后的就不好了。」 「咦……?」 戴眼镜的男人手上一使劲,楠原不由得向后退一步。 接着,男人将手伸向留在空中的结晶体。结晶体转移到男人掌心上方,开始缓缓旋转起来。 「只要能高度维持自己的意志,你『剑』的所及范围将化为受意志支配的『圣域』。即使是最原始的力量爆发,也无法侵犯这样的意志。」 一边在半空耍弄结晶体,男人一边再次转身面对超能者们。跟随他的其他男人也从楠原身边通过,往前走了几步后停下。 「……《scepter4》!」 戴黑帽的男人右手一挥,朝列队的男人们横劈。五个眩目的光球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锵。所有光球还来不及爆发便瞬间被封入立方结晶体中,在戴眼镜的男人掌心上方,层层叠叠地漂浮着。 戴茶色帽子的男人趁隙施展「看不见的刀刃」,攻上前来。 此时—穿青色制服的女人从后方奔到戴眼镜的男人眼前,介入刀刃轨道,右手持佩剑剑鞘格开攻击。 接着,女人将剑鞘收回腰间,对戴眼镜的男人敬礼。 「一三一五,由于本案为beta级案件,警视厅已同意将指挥权委让。」 「很好。」 男人手指搭在镜框鼻桥上浅笑。而后,他抬起头,仿佛对着天空大声吟诵: 我等《scepter4》,将执行佩剑者职务。 圣域不容乱,尘界不容暴—— 以剑制剑,我等大义无霾! 「—全体拔剑!」 穿制服的女人随侍在男人身侧,对其他人发出号令。 男人们整齐划一地拔出佩剑,将剑身立在胸前,摆好架式。 原本在他们每人脚下晃动扭曲的青色大气逐渐成为圆形,朝外围扩散。刚才戴眼镜的男人所说的「圣域」,指的就是这个吗。 虽只是谣传,但楠原也曾听说过《scepter4》-一个针对超能者成立的反超能者维安组织。现场可说已经是他们的地盘了。 事态发展至此,已非常人能力可及。正当楠原想追上被救护队担架抬走的田村,一起撤退时。 「喔,请你等一下。」男人叫住了楠原。「我现在示范给你看吧。」 「示范……?」 戴眼镜的男人右手轻轻一动,一共朝空中释放出六个结晶体。接着,他拔出佩剑,动作流畅地在胸前一挥,将所有结晶体一刀两断。 咚砰! 简单来说,相当于刚才破坏车辆的「炸弹」六倍的能量,就此一口气释放,火焰爆发,吞噬了楠原和《scepter4》队员们。 —不,与爆炸同时,戴眼镜的男人脚下远大过其他队员的青色圣域强烈扩散,守护了所有人。 不只如此,在圣域和普通空间交界处,被击退的能量形成漩涡向上流动,集中在头顶上的力学均衡点后,逐渐被压缩。 「……咦!」 楠原刚仰望头顶上正在诞生成形的东西。 被浓缩的空间与能量形成巨大结晶体。 那既是「剑」,也是「炸弹」。 既象征着对秩序的意志, 也象征着爆发的力量。 同时,也是统治世界的权能象征。 —十九岁的夏天。楠原刚初次目睹了那个。 《青之王》宗像礼司,以及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一章 击剑训练 通称「椿门」的《scepter4》队部一隅,有个几乎被遗忘的资料室。 室内并列着几十个资料架,令人联想到迷宫的墙壁,要不就是地层外露的断崖。将活生生的人类排拒在外,沉重堆积的历史沉淀。 一边忍受这种压力,一边钻过尘埃遍布的架子缝隙,一个男人来到一张被孤零零放置于窗边的桌旁。 他的年龄大约三十五岁上下。正蜷起肌肉结实的巨大身躯,弯腰驼背地面对一部旧型电脑动也不动,只有放在深埋于资料地层下的化石——不、仔细一看是藏污纳垢键盘上的手,轻微地动作着。 打字速度很慢,有时还停下来迟疑。使用的只有右手手指。这是因为,他没有左手。厚实的巨大身躯套着内务部门的制服,左袖在手肘位置随意打了个结,垂在身侧。 独臂男推开老花眼镜,揉揉山根。从鼻梁到左颊有一大条旧伤疤。手指沿着伤疤抚摸,露出严峻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再次回到电脑荧幕前。 若说写文章是他不擅长的事,那操作机械类就更不擅长了。即使一天只需要用电脑打一份字数不多的报告书,光是这样对他—善条刚毅而书,就是日常生活中最难克服的课题。骨节粗大的右手再次开始摸索该打的按键—— 一片樱花花瓣飘来,停在他手背上。 大概是来自队部外围种植的整排樱花树,随春风飘舞进来的吧。像受到花瓣引诱似的,善条朝敞开的窗外望去。 被樱花树围绕的操场上,看得到穿着制服的队员正在整队。漫天飞舞的粉红樱花,和青色的制服在午后阳光下相映成辉。 令队列看来更壮观的是使劲挺直柔韧背肌的姿势。那有几分或许来自腰间佩剑的重量。他们「击剑机动课部队」是反超能者组织《scepter4》的中央核心,同时在理念上也可说是《scepter4》本身。不仅腰间佩着剑,自己更代表了「王之剑」,这正是他们存在的基础。 「全体拔剑!」 镇压整个操场,了亮直通宿舍的号令声,发自《scepter4》副长——淡岛世理。她虽是女性,但气魄凛然,将近百名男队员统率得非常出色。 队员们整齐划一地拔出佩剑,举在胸前行刀礼。成群指向天际的剑尖,远看就像一座剑山。 「横列队形!」 队员们将拔出的剑身收在腋下,小跑步变换队形。从八列纵队变更为四列横队。前后之间留出充分空间,左右则稍微向中央靠拢,形成「壁」的队形。 「击剑动作、第一式!举剑!」 队员们将剑尖朝前,身体倾斜。 「一!」 「二!」 「三!」 「四!」 配合号令,百刃纵横举起、挥出、再次回到正面架式。每个动作都同步一致。 所谓「击剑动作」,是将西洋剑术招式经过整理、简略后作为集团动作使用,和一般的「剑术」有决定性不同。 第一点,预设的敌人并非同样使用剑的人。 另一点,不以持剑攻击为目的。 击剑部队的成员都是高阶超能者。光靠他们自己的概然性偏向力场就能避开枪弹,打倒好几公尺外的敌人。从本质上来说,无论是作为武器的剑或剑术都不是必须。 那么……剑不是武器,又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剑」究竟有何意义。 或许可将其视为「象征」或「指针」般的存在。 为无形的力量赋予「剑」的形象并加以驾驭。具体来说,拔剑的动作触发异能的解放,想像力量集中在「剑刃」上,透过使剑的动作来运用。《scepter4》队员们随身携带的佩剑,换句话说也就是「受到驾驭之力量」的象征,正好展现出《青之王》宗像礼司本身的思想。 「——横列锯齿队形!」 各横列中每隔一人便有一人或前进、或后退,排成锯齿队形。 「击剑动作、第二式!举剑!」 前列攻击时产生的破绽,由后列递补掩护。另外,当前列边防御边后退时,便与后列交换位置——大约一百名队员,就这样宛如齿轮组成的复杂机械,整齐而流畅地不断动作。那动作美得令人联想到群舞。 ——好刺眼。 善条眯起眼睛,理由不只是剑刀反射了阳光。更因那仿佛坚硬透明的矿物结晶般,不容一丝杂质的完美。在那里,没有丝毫像自己这种异物介入的余地。 其实,他对此并无不满。只不过,就和抚摸脸上伤疤的老毛病一样,凡事都会让他确认起自己内在的缺陷,这已是长年养成的习惯。 善条揉揉因窗外光景而刺痛的眼睛,再次面向荧幕。 就在此时—— 「喂,危险啊!」 「啊、对不起!」 队员中有一人动作不一样,手中剑刃差点扫过其他队员。所幸双方都没有受伤,不过—— 「楠原!」 「是!」 低头道歉的队员——楠原一听到淡岛尖锐的声音,身体弹跳起来立正。 「罚跑十圈!」 「是!」 楠原慌忙将剑收入剑鞘,跑步离开。 「小心点哪!」 「是!」 差点被扫到的队员,在楠原经过身边时发出抱怨。 「日高,你也一样!」 「欸?」 于是,还穿着制服佩着剑的两名队员并排跑了起来。 「——第三式,从头开始!举剑!」 在淡岛号令之下,训练继续下去。 不久,脱离队伍的两人沿着操场内僩跑道绕回来,交谈声正好传入善条耳中。 「……可恶,我不能接受……那个女人除了巨乳之外,开什么玩笑啊,是不是?」 日高身材比较高,看来也较年长。正用粗鲁的语气对身边的楠原搭话。 「我明明就是受害者。」 「咦?……啊、喔。」 另一方面,楠原的个子该算比一般人矮小吧,五官也还显得稚嫩。 「那个不是『没闪开的人也太迟钝』的意思吗?」 「你这家伙有什么立场这么说!搞清楚状况,喂!」 日高伸出手肘朝楠原肩膀一撞。 「啊、好痛、对不起啦、很痛耶……哇!」 楠原大喊,隔着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和窗框后方的善条四目相觑。 「搞什么啊,发出那么奇怪的声音。」 「不是、因为有人……那里不是仓库吗……」 「啊?总有管理员之类的吧?」 「呃,我还以为是妖怪。」 「你是小孩子吗!」 「好痛!」 日高朝楠原后脑勺一敲。 「日高!楠原!你们在胡闹什么!」 淡岛尖锐的声音传来。 「再追加五圈!」 「欸欸——?」 日高发出滑稽的声音提高速度。 「啊……你好。」 楠原则一瞬停下脚步,对善条微微敬礼,才追着日高跑上去。善条苦笑答礼,目送他背影离去。 几分钟后再次沿着跑道跑回来时,楠原只轻轻点头。到再下一圈再跑回来时,他已忘了善条的事,直接通过。 然后—— ——以上,本日也无须特别记录事项。 花费时间打完简洁的报告,善条抬起头,楠原和日高还在跑操场。不知何时他们已脱去制服,卸下佩剑,只穿着内衣。没看到其他队员,大概已完成规定训练,解散离开 了吧。 那两人现在也不再多说废话,只是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肉体劳动上。 那模样令人联想到原野上的两只野兽,仿佛来自远方某处的光景。眺望这幅光景的善条,也一样心无旁骛。当这自己再也无法踏入的耀眼时刻映入眼帘时,他只是以那只骨节粗大的手,意义不明地触摸脸颊的伤疤。 ╋ 「简而言之,就是你的节奏没对齐啦。」 在固定时间告别时,日高笑着敲敲他的背。向来随心情行动的日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好好反省一下,反省!」 「是,不好意思。我会努力求进步。」 苦笑着抓抓头,其实楠原心里也知道,自己不知怎地总是无法对齐。 大合唱时一定会在第一句就出错,行进时伸出的手脚也总不知不觉就和别人相反。仔细想想,从小就是这样。运动神经明明还不错,就是节奏感不好,做不出正确的动作。看来是天生就欠缺这方面资质。 因此,楠原早就下定决心绝对不做得唱歌跳舞的工作,没想到忽略了另一件事。不但过去隶属机动队时常有行进或整队的机会,被挖角而转职到《scepter4》后还是被要求一样的团体行动。尤其是众人同时拔剑、摆出架式到举剑挥舞的击剑动作,只要时机一错就可能害周围同事受伤,这可不是一句「不擅长」就能了事的。 因此,他才打算在熄灯后自行练习。 换上便服,穿着运动衣从队员宿舍跑出来的楠原,手上提着代替佩剑的竹刀。为了找一块能尽情挥动竹刀的地方,正在队部营区内四处徘徊。 室内怕击中墙壁或窗户,操场中央的话……恐怕又太醒目了点。脑中浮现了几个候补场地,最后决定前往营区角落的某处道场。「既然拿竹刀当然就是道场了」,说来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联想。 若是道场里有人正在进行夜间训练,就请对方让自己在角落练习挥击吧。这么想着,来到道场前。 ……咦。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道塌没有开灯,然而出入口和窗户都大开着。原本就是古色古香的开放式建筑,内外的区隔并不明显,因此夜晚的空气似乎直接渗入了道场。而在那里—— ——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楠原这么想。 是潜伏在阴暗草丛中的猛兽,还是栖息于废墟屋顶下的妖怪—楠原甩甩头,甩掉倏然浮现脑中的想像。尽管自认向来直觉敏锐,但这样的城市里不该出现熊或山猪,自己也不是真心害怕妖怪的年纪了。 如果里面有什么,那应该是人吧。就常理判断,大概是和自己一样的《scepter4》成员。连灯都不开到底在做什么,只有这点让人想不通…… 楠原从门口悄悄窥视道场内。 于是。 轰—— 从道场深处吹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不、应该说像有人在眼前敲击巨大太鼓的冲击力,朝楠原脸上直扑。说得更正确点,那既不是现实的风,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某种看不见的气息。 「……是谁?」 在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质问之下,楠原不加思索,立正站挺。 「是、是!那个……!」 惊慌失措的楠原面前,声音的主人从道场阴暗深处无声地走了出来。 是个高大的男人。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体格,即使隔着道服也看得出全身满是隆起的肌肉。左手插在怀里……不、那只手臂只到手肘就没了。 而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长得几乎曳地的大太刀,提在手上的刀身外露。那是一把和配给品的佩剑等级完全不同,散发危险气息的露骨凶器。 ——要砍过来了吗? 楠原反射般后退,握起竹刀摆出正眼架式。不久,刀身便浮现隐约青光。这是概然性偏向力场的副产物:分光现象。 半年前赴任《scepter4》至今,楠原的特异能力经过强化也已更上一层楼。借由拔剑动作能确实发动及操作自身能力—他和其他队员一样接受这种训练。 借日高的话来说,就是「漫画里出现的那种光剑」。闪着青色磷光的剑刃,指向手持武器的巨汉。 「嗯?哎呀……不对。」 看到他的模样,男人转身背对楠原,再次走回道场后方,从地板捡起一把细长物体。 眼睛开始习惯黑暗的楠原也看清了那是太刀的刀鞘,男人将刀鞘夹在左腋,单手俐落收刀,一边换回右手持刀一边走回来。 「吓到你了,抱歉。我在做居合道的练习。」 「啊、不……」 看到对方收起刀,楠原这才有办法定下心。仔细一看,男人的态度其实很温和,虽然左颊有道明显的疤痕,眼镜底下的眼睛却带着柔和的笑意。 「那你呢?」 「啊……我是击剑机动课第四小队的楠原刚。」 楠原一放松架式,竹刀上的青光立刻消失。 「剑机……啊,你是白天的……」 男人握着太刀的手背摩挲左颊。 「白天……?」 看楠原偏头不解,男人也报上姓名。 「我叫善条刚毅。是『仓库管理员』,可不是妖怪喔。」 「……啊。」 察觉眼前的男人就是白天训练时,从宿舍窗口看见自己被罚跑操场的那个人,楠原不禁面红耳赤。 「……原来如此,所以想自行练习啊。」 楠原还没说明,善条便已完全掌握事态。 「那个……如果打扰到您,我下次再来。」 半是因为心虚,让楠原这么说。 「不,你的用心令人佩服,楠原。」 牵动带着旧伤痕的脸颊,露出粗犷的微笑。 接着— 首先被问了是否需要开灯。不过,窗外透进来的光刚好照亮脚下,善条自己则说暗处能让感觉更敏锐,所以暗一点好。 然后,两人便各据道场一端,开始各自练习。 楠原将竹刀当作收在鞘中的佩剑,从腰部位置开始练习击剑动作。以第一式的拔剑为始,摆出架式、挥剑、换脚—练习中不时窥探善条的情形。 之所以隔了这么一大段距离,是因为善条说「我用真刀太危险了」。可是说这句话的善条,却一直正对道场后方的神龛,将太刀放在身侧端坐不动。 —话说回来,那把刀真不简单。 楠原想起刚才看见那把太刀拔出刀鞘时的模样。 光芒暗蕴的厚实刀身,无论横劈或纵砍,像人类身体这种程度的东西想必轻易就能一分为二。 ——不过,那么长一把刀,用起来不会不顺手吗? ——而且又是独臂……真想看看他怎么用刀。 忘了自己当初来此的目的,楠原的兴趣已完全转移到善条身上。 —既然都一个人在夜里练习了,可能不想让别人看吧。还是早点结束练习,偷偷从窗外窥探好了…… 「楠原,你相当不专心哪。」 背对着楠原,善条这么说。 「咦……啊、是,不好意思!」 楠原慌慌张张摆正姿势,鞠了一躬。 既不笑也没有责备,善条继续说下去。 「将意识放在周遭是好事,但姿势因此露出破绽就不好了。」 「是!我会小心!」 保持僵硬的姿势,楠原回答。 「还有……你的拍子好像很容易乱。」 「啊……拍子、是吗?」 楠原歪着头问。 「……啊。」 然后发现了。 他指的,不就是自己「节奏感」的老问题吗。 「『拍子容易乱』……是不好的意思吧。」 楠原试探着问,善条的身形微微一动。 「以这情况来说是不好……但以剑术来说,是正确的。」 ——不好,但是正确。 这打哑谜似的话,听在楠原耳中却有种快掌握到核心的预感。 「那个,请问……可以再告诉我详细一点吗?」 正当他不知不觉朝善条踏出一步时—— 砰—! 随着正中胸部,将整个人撞击出去的冲击力,大太刀的刃尖也抵上喉头。 「……唔!」 楠原不加思索飞身后退,抓起竹刀摆好架式。 然而…… 两人依然分处道场两侧角落,相隔三十公尺之遥。方才眼前看见的刃尖,恐怕是身体感受对方气势时产生的幻觉。 善条立起单膝,一口气拔出大太刀。根本看不见他拔刀的瞬间和方法,只见宛如独臂延伸的刀身盈满气势,那张脸上顿现凄厉恶鬼般的神情。 恶鬼的刀尖直指楠原喉头——不对,是越过他肩头指向门口。 「哎呀,真是了不起的拔刀斩。把人吓出一把冷汗。」 背后传来话中含笑的声音。 「呵呵……这对刚泡完澡的身体可不大好,会感冒的,」 回头一看,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正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上的和服和刚洗好的头发,使他给人与平日迥异的印象。 「……室长?」 「晚安,楠原刚。看你们聊得挺开心嘛。」 男人口中虽唤着楠原的名字,注意力却丝毫不放在他身上。 他就是人称「室长」的《青之王》宗像礼司。不羁的双眼注视的,正是用刀刃对着自己的剑鬼之姿。 宗像推了推眼镜,脸上浮起浅笑。 「『恶鬼善条』的剑术指导—能不能也和我分享一下呢。」 ╋ ——被两个恐怖的人夹在中间了。 楠原手握竹刀,身子僵硬。仿佛被两堵墙压迫似的动弹不得。 宗像礼司与善条刚毅。双方都是具有压倒性存在感的人物,带给人的却是形成对照的不同印象。 善条的恐怖,在于出鞘凶器般的压迫感,就某种意义而言还算是熟悉的。基本上,就像剑道师父或机动队长官特有的那种獠牙猛兽气魄的放大版。这想必是几十年来凭着一股傻劲锻链身体与剑技而获得的巨大、速度和强度。若是一不小心靠近,恐怕就会被撕裂扑杀,是这种显而易懂的「恐怖」。 另一方面,宗像却完全不像楠原认识的任何人。 没记错的话,他的年纪应该是二十三或四。概略来说,要算和自己同年代也可以。 宗像室长现在在想什么,心情如何,楠原毫无头绪。眼角余光瞥见那自己无法理解的巨大存在,似乎正在打量自己。 「……不用这么紧张啊,楠原。」 「欸……咦?啊!」 顺着宗像的手势望向手中竹刀,刀身已现青光。楠原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露出了警戒心。 「啊!真是非常抱歉!」 楠原挺直背脊转身立正,将竹刀刀刃朝下重新拿好。刀身的光芒也急速减弱消失。 宗像微微一笑,目光从楠原身上转向善条离去的方向。 「看来,我们好像被善条兄讨厌了呢。」 「咦?连我也是吗?」 楠原不加思索地答腔。 对我这种小人物,称不上喜欢或讨厌吧。 虽然只是这个意思—— 宗像却轻轻挑了挑眉。 「……!」 楠原不由得拉长背脊,将目光从宗像身上移开。平日说话就有容易脱口而出的倾向,原本这种不假修饰的性格称不上是好是坏,至今也没引起什么大问题过……今天却可能要了自己小命。 「呃……非常抱歉,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接着,又是一阵漫长可怕的沉默。 「……呼。」 宗像发出一声轻叹。 和刚才犀利的冷笑不同,他发自内心的笑了。 「失敬。正如你所说。」 宗像说着,伸出手指调整眼镜的位置。这似乎是他说话时的习惯动作。 「是我,好像被那个人讨厌了。」 「……呃。」 楠原一边模棱两可地附和,一边偷看宗像的表情。 被手挡住的半张脸上,露出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自嘲般乐在其中的表情。那望向门外要笑不笑的模样,比起刚才有人味儿多了。 ——这人果然很难捉摸…… 楠原这么想。 过了一会儿— 「那就麻烦你锁门了。」 说着,宗像也离开道场,只留下楠原一人。 好不容易可以静下心来练习。 在月色微光照耀下显得几分迷离的空间中,楠原反复练习了两三次规定的动作。 纵然已经离开,那两位巨人的气势仍如残香般停留在空气中。 仿佛钢铁刀刃仍可能随时从道场后方的阴影中横空劈来,又像是冷冽的视线在这一刹那仍紧盯着自己不放。 这么一想,自己站立的姿势和击剑的动作竟都在无形中贯通了。一丝紧张感从脚底沿着身体重心攀上背脊,竹刀微微发出青光,接着更透过刀尖和目光的走向朝周围迸发。 处在可能潜藏危险的幽暗中,楠原下意识确认起感官及武器的射程,接下来—— 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竹刀的重量和劈空而过时的声音。 赤裸的脚尖掠过地面,踩踏时地板起伏的触感。 朦胧的光线,空气的流动,夜晚的虫鸣。 这一切都渗入体内,或者该反过来说,是自己的存在融入周遭空间。 现在,这空间里只有自己存在。不、空间就是自己。 不经意地瞥向手边,竹刀上的青色磷光更朝外围渲染扩散,连脚下的地板都出现微弱光圈。 「啊……这是……」 楠原先是疑惑,接着…… 『你剑的所及范围将化为受意志支配的圣域——』 过去宗像说过的谜样言语,此时跨越时空回想起来,终于伴随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恍然大悟。 ——嗯。 楠原深吸一口气,加重握住竹刀的力道。想像力量从手中传递到竹刀,再传递到竹刀一次斩击时触及的所有范围。 这么一来——以楠原为中心,地板上出现一个半径两公尺左右的光圈。 由己身意志「无形之剑」支配的空间— 这就是所谓的「圣域」啊…… 楠原任由「圣域」扩大,击剑动作不断。光圈里……不、包括上方的半球形空间都充满楠原的意志。此外,自身的力量也反过来获得强化,将光圈维持在稳定状态。前所未有的充实力量自身体满溢,填满周遭的空间。 好厉害…… 楠原从未想过自己是强者,也对与人竞争没什么兴趣。然而现在,在这个空间里的这一瞬间,却有种不管与谁为战都不会输的感觉。无论对方有多少力量,持有多强大武器都—— 不对、这么说是太夸张了。 假设善条用居合道展开攻击,自己恐怕连武器都还来不及碰,就被斩倒在地了吧。又或者对手是宗像,大概连人带「圣域」都会被那自己难以相提并论的力量击溃。 当然,身为战斗组织的成员,并不是没有「想变强」的心情。 不过,人该有自知之明。 楠原露出半分苦笑,接着便专注于使剑的动作和维持自己小小「圣域」的稳定。 然而—— 就在几分钟前对楠原而言,还只能笼统视为「巨大存在」的两个男人,现在已能用内心的尺度衡量其力量多寡了。 拥有自己的圣域,就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楠原还未察觉此一事实。 现在的他,只是心无旁骛地挥着竹刀,在微暗之中制造小小的光圈—— ╋ 隔天的午休时间,楠原前往「旧资料室」。 目的是归还道场的钥匙。 昨晚用挂在门口的钥匙锁上道场大门后,暂时保管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上班前跑了一趟庶务课想归还钥匙,却没想到…… 「喔喔,那把钥匙是善条先生的喔。」 一位中年女职员这么说。 一问之下才知道,道场的钥匙除了庶务课保管的主钥外,还有一把备钥放在善条队员那里。听说是因为他经常在夜里练剑,所以特别允许他持有钥匙。 「你到西栋一楼走廊尽头的……呃、仓库?资料室?对对对,就是闲置着那间……那个人白天都在那里,送过去给他吧。」 「啊、是。我明白了……谢谢您。」 对职员点头致意,楠原心想。 ——那个人……隶属内务课吗? 昨天他虽自称「仓库管理员」,楠原根本以为那是配合白天发生的事所开的玩笑。 《scepter4》虽为战斗组织,但除了自己隶属的实战部队之外,也有以支援战斗业务为主的内务部门。 隶属不同部门的人,一眼就能区别,差异之大甚至可用「不同人种」来形容。身着制服腰间佩剑,走路抬头挺胸的精悍年轻人属于前者;散发普通人气质的女性或中年男性则属于后者。 可是昨天认识的善条,怎么看都属于这边—甚至比还是新人的自己更称得上为战斗而生的存在。为什么这样的人会隶属内务部门呢? 该不会……是那只手的缘故吧。 过去在任务现场受到失去一只手臂的重伤,因此从第一线退下—如此一想,倒也说得通。不过…… 就算那个人只剩一只手,有再多个自己还是难以匹敌。他就是这么强,不、他的实力或许已经超越剑机部队的顶尖好手,足以和宗像室长一较长短。 ——这样的人,为什么进了内务部门? ——是出自他个人的某种意愿吗。比方说「已经受够与人争斗」之类的…… ——可是,他是那么认真地练剑……还是说,那单纯只是个习惯…… 整个上午训练时间,这些疑问始终盘据在楠原脑中。 于是午休时间一到,楠原立刻拿了放在置物柜里的钥匙直奔那间资料室。 虽然大概知道方位,毕竟昨天只隔着窗户四目交接,再加上宿舍经过好几次增建,有一部分形成迷宫般的通路让人左右不分。动作不快点的话,可能连午餐都会没时间吃。 快速穿过一条阴暗破烂的走廊后,终于来到挂着老旧门牌,上面用手写着「资料室」三字的房间门口。楠原敲了敲门。 「打扰了。」 先朝室内打声招呼。 —该不会又突然砍过来吧……? 楠原戒备着往后退一步。 过了一会儿。 「……来了。」 善条打开门,采出头来。 ——咦? 楠原身体都还没站直,一脸诧异。 ——这人个子这么小吗? 不,眼前的善条绝称不上个子小,上背部和肩膀都像撑起整扇门似的抵在门框上,体格几乎和一扇门一样高大。和一般人的身材相比,只能说是巨汉。 然而,昨夜见到的他远比现在更高大。记忆中的压迫感还很鲜明。没错,就连端坐时的他都得要仰望…… ——不对不对,不可能。那样岂不是跟大佛一样大了。 楠原轻轻甩头,重新思考。 想来是因为昨天在周围没有对照物的空旷道场,又被练剑中的善条气势压制,所以那种「高大」、「高强」的形象才会深深烙印在心上吧。 「喔喔,你是昨天的……楠原。」 「是,我是楠原刚。」 楠原挺直背脊对善条敬礼。接着,从口袋中取出钥匙交给以沉稳笑容答礼的善条。 「这个……是道场的钥匙。人家吩咐我还给善条先生。」 「善条先生。」 因为不清楚他的地位和职称,事先问了庶务课的职员该怎么称呼。 据说他的正式职称是「庶务课资料室」的「善条室长」,但在《scepter4》提起「室长」,人人先想到的都是「宗像室长」。于是为了避免混淆,就不以职衔而直接称他「善条先生」。 可是—— 如果是熟人也就罢了,被还是个新人的自己一副很熟的样子叫「先生」,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心里这么想着,楠原略带紧张地偷看善条的表情。 「啊,抱歉呢,让你跑这一趟。」 善条一边露出豪迈的笑容,一边伸出右手。长满硬茧的手心有如岩石。 —呜哇,好惊人的手…… 将钥匙放在他的手心时,不禁看得出神。 「我的手很脏吧。」 善条苦笑着将钥匙收进前胸口袋。 「啊、不是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楠原敬礼后正想离去时。 「对了,楠原。」 善条从背后叫住他。 「是?」 回头一看,善条摩挲着脸,露出沉吟的表情。 「……楠原,耽误你一点时间好吗?」 ╋ 「—电脑从早上就不大对劲……可以请你帮我看看吗?」 说着这句话的善条,不知为何看来矮了一截。 「啊,是电脑……吗?」 「没办法吗?」 善条又缩小了一圈。 「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对机械比较懂……」 「啊、不是的。虽说我懂的也不多……您说的是电脑吧?」 楠原搔搔头,心想, ——不过看这情形,至少比这人多懂一些。 剑机的工作经常需要使用电脑,楠原私人也拥有一台便宜的电脑。 「那么请让我看看吧……东西放在哪里呢?」 「嗯,不好意思。」 善条紧绷的肩膀总算放轻松了。 接着——被走在前方的善条背影和左右两侧的置物柜墙遮蔽三方位视线的情形下,楠原被带着走进资料室后方。实际上大概花不到几秒钟,却觉得这段路走得真久。看来,只要在这人面前,不只判断物体大小时失去准头,连对时间的感觉都会错乱。 善条突然退到旁边,视野亮了起来。 敞开的窗户旁,有一张被堆叠文件淹没的书桌。不过,不管是书桌上还是附近的柜子上都没看见像电脑的东西。正当楠原环顾四周,善条伸出右手朝书桌上一指。 「就是这个……」 「咦……啊、这、这就是电脑吗。」 眼前的那个,和楠原想像中的「电脑」相去甚远。换句话说,那不是折叠式的笔记型电脑—— 而是在像个大箱子的主机上放上三口几乎堪称小型电视的映像管荧幕,键盘也是接电线的全尺寸大键盘。每个 部分原本应该都是奶油色,现在却被日晒和手垢染成了煤炭色。 「……喔喔,是这种电脑啊……」 听见楠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善条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回答: 「嗯,似乎是相当旧型的东西……」 「……好像发出某种怪声耶。」 「嗯。」 两人屏气凝神,竖起耳朵。老旧电脑的主机从刚才就一直发出噗噗噗噗、喀啦喀啦的不安定声音。 「早上按下按钮后就一直是这样。也无法操作。」 「呼……」 画面上出现模糊的黑白文字列,楠原将脸凑近荧幕。 「我看看……操……作……」 接着,他回头对善条说: 「……这上面好像写着『找不到os』呢。」 「欧哎斯……那是什么呢。」 「欸。」 这么说来,楠原才发现自己也不甚理解。仰头望着天花板说道。 「呃……就是对电脑里的程式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 「很重要的东西啊?」 「是啊……大概。」 「那、没有这东西就伤脑筋了。」 「……是的。」 「唔……」 善条为难地搓揉下巴。 「……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就这样像个雕像僵在那里。 两秒、三秒……尴尬的时间一点一滴溜走。 「……请问,要不要我去找懂电脑的人过来?」 「……拜托了。」 正当善条依然僵立着如此回答时。 「喂——阿刚!阿刚!」 窗外传来宏亮的呼唤声。定睛一看,青色制服的队员们已经在操场上陆续集合了。发出声音的,是把剑鞘举在头顶舞动的日高。 「你这家伙在那里偷什么懒!下午的训练要开始罗!」 「啊!好、是!」 楠原慌张地望望窗外,又看看荧幕,然后转头看善条。 「……不好意思,你快去吧。」 善条这么说,指着直通操场的大窗……脸上却写着旁徨无依。 「我先告辞了!」 低下头往外跑的楠原,在窗前又回过头。 「那个……下班之后我再过来!」 ╋ 虽然来不及吃午餐让下午的训练很难熬,总算也平安结束了。 穿越夕阳下的操场往善条那里去时,正好遮住夕照的西栋成了一堵昏暗的高墙。 一楼的庶务课资料室」灯没亮,善条或许已经回去了。 ——说的也是,就算没有我,他也可以问别人。 然而,仔细一看,面向操场那扇大窗还开着。 和昨天的道场一样,没锁门就回去了吗。 这么想着靠近时…… 「哇!还在!」 楠原不由得惊呼失声。 昏暗的室内,直挺挺地坐在窗边桌前的善条纹风不动,对着发出怪声的电脑大眼瞪小眼。 「唔嗯……喔!楠原,你来了啊。」 善条抬起头,看来他一直在这里等楠原。 ——怎么不去找别人就好了呢…… 这句话事到如今也说不出口,就先跳过这个问题吧。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楠原低下头致歉。 「……那个,我带了可能懂的人来。」 两名队员从楠原身后跨前一步。 首先是将一头长发扎在后颈的眼镜青年,他用端正的姿势敬了个礼。 「我是击剑机动课第四小队的榎本龙哉。」 另外。 「我也是剑四的,我叫日高!」 日高举起手来,在头上用力挥。 接着,三人便一起从大窗进入资料室。 「—哇喔?」 一看见那台问题电脑,原本沉着稳重的榎本不由得高声怪叫。 「78……这!这不是pcr-78吗!二十年前左右的机型了呢,这该说是前朝遗物吗……不、完全称得上是古董了!」 看到榎本奔向主机,整个人贴在上面观察的模样,楠原不由得吓傻了。日高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背。 「看、我就说吧!这家伙是个阿宅。」 为了确认线路和型号,榎本整颗头都快钻进荧幕后方,没空管这句话了。 「喔!而且这还是g3型的!驱动轴有磁力涂布喔,这个!」 「嗳……是这样啊。」 善条在震慑中回答。 「我都不知道这些呢。」 日高则单刀直入地问: 「……然后呢?这是修得好还是修不好?」 榎本拾起头。 「呃、修什么……喔!是说这喀啦声吗?这小事……你看!」 榎本操作着主机上的按钮和拉杆,从机体上的插槽拔出一块手心大小的方形薄片。怪声就这么消失了。 在一声短促的电子音下,电脑再次启动,荧幕上闪过程式正在启动的画面。 「……修好了。」 善条喃喃自语。 「咦……你刚才做了什么?」 楠原这么问道。 「哎呀、这根本不是故障啊——」 榎本笑着回答,让善条看手中刚拔出的那块薄片。 「善条先生,您是不是忘了拔出这张磁片?」 「唔……或许是。」 善条直率地点头。 「在a槽插着磁片的状态下开机时,电脑会将磁片视为开机磁碟并试图叫出os。可是这张磁片只是普通的资料磁碟,电脑怎么叫也不可能叫得出os啊。对那个时代的电脑来说,这种麻烦是很典型的问题。」 榎本如此说明。 「唔,这样啊,os啊。」 善条再次点头。 「虽然听不大懂……总之我原本还以为它坏了。」 「哎呀,幸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呢。」 说着,楠原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啊,不好意思……」 看到面红耳赤的楠原,日高拍了拍他的背。 「哈哈,这家伙从中午肚子就一直咕噜叫……阿榎!喂!阿榎,你看够了没!」 「……嗯……再看一下。」 榎本正专注摸弄电脑,回答得心不在焉。日高对准他后脑勺用力一敲。 「吃饭去吧!吃饭去!」 结果—— 「啊,我也还没吃午饭。」 善条慢吞吞地走回房间深处。 「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现在来煮荞麦面吧。」 「是……荞麦面吗?」 楠原看看日高和榎本。 「喔!不错耶!那就叨扰您一顿了!」 日高高举双手赞成。 ╋ 这间「庶务课资料室」原本不知用途为何,里面竟有个小厨房。因此,善条多半不去食堂用餐,只在房间里煮些简单的食物果腹。 「虽然我只会烧水……不过因为喜欢吃荞麦面,所以经常煮。」 屋里没一张像样的桌子,只好将装了荞麦面的竹篓、放香辛料的小碟及善条装沾面酱的小碗放在书桌上。光放了这些东西桌子几乎就满了。因为餐具不够,楠原他们只好拿汤碗或马克杯装沾面酱。椅子除了善条专用的正规办公椅之外,还有一把折叠椅。日高早就占了这把椅子,楠原和榎本不得不站着吃。 「嗯!好吃!这真好吃 耶!该不会是那种高级面条吧?」 「不,只是附近超市买的……」 「这样啊,真好吃!」 看日高一边发自内心赞美,一边粗鲁夹走竹篓上的面,榎本不由得出言制止。 「日高……你也稍微客气一点。」 「笨蛋!吃大盘菜的原则就是先下手为强,嘿!」 「啊!」 眼看面又被日高夺走,榎本对善条低下头。 「真不好意思,这家伙家里只有兄弟,从小在男孩堆里长大的……唉,真的很抱歉。」 不顾不知为何不断为日高行径道歉的榎本,日高将所有的葱扫进自己碗里,大口吃着面。 「我啊,最喜欢吃葱了。这葱真好吃!」 看到他那个样子,善条淡淡地笑了。 「嗯。今天的葱很好吃。」 「今天的……?」 楠原不解地歪着头,善条便用拿着筷子的手腕指向左肩。 「毕竟这只手是这样的……」 「……啊!」 楠原终于懂了。没有左手可用的善条,无法靠自己用菜刀将葱段好好切碎。刚才是楠原自告奋勇帮忙切的葱。看来……善条恐怕已经很久没吃过好好切碎的葱了。 「要不要再来点荞麦面?」 善条站起来。 「要!麻烦您了!」 「……不好意思。」 日高和榎本同时低下头。 「葱也要吧。」 「要!」 楠原追在善条身后,小跑步跟进厨房。看着他的背影,日高突然丢出一句。 「嗳、阿榎……那家伙挺可爱的嘛。」 「咳!」 「喂……你这家伙干嘛呛到啦!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日高一发急,榎本又呛了两三次。 「咦,怎么了吗?」 楠原回头问。 「没什么!快去切葱!」 「喔。」 楠原歪着头,再次咚咚咚咚地切起葱来。 榎本呛咳的声音很快转变为笑声。 「噗……不、我知道、我知道啦。你只是把楠原当成弟弟或小狗……那种讨喜的感觉对吧。」 「——原来如此,是讨喜啊。」 「对对,就是讨喜!我想说的就是那个……哇啊!」 日高回头一看,只见敞开的窗外,「室长」宗像礼司就站在那里。 细长的眼睛望向屋里,脸上挂着浅笑。 「你好,善条先生。我又来打扰了。」 「您……您辛苦了!」 手上还拿着碗筷,榎本赶紧起身立正。 「喂!阿刚!快空个位子出来!」 「咦?什么位……哇啊!」 在年轻队员们慌张失措之间,宗像已跨过大窗进入室内。 不久后—— 众目睽睽之下,宗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对着第二篓面拿起为他准备的碗筷。 ——这个人真的会吃什么荞麦面吗……还是超市买的…… 这说来理所当然的事,楠原还真感到意外。 何止意外,至今根本没想像过宗像会像一般人一样用餐。总觉得这个人过的应该不是吃饭睡觉这种普通人过的生活。顶多曾听说他的兴趣是偶尔泡泡茶……不过他活动时的能量来源应该来自仪式或冥想那种东西吧。 当然,这只不过是楠原的擅自想像。然而,眼前宗像本人的行动,反而加深了这种想像。 坐在椅子上的他背脊自然挺直,使用筷子的手法优美。一次夹起的面不过多也不过少,以流畅的动作放进碗里沾酱,再送进口中。 轻轻吸食面条,几乎不发出声音。在优美的动作下,面条宛如变魔术般消失。看他吃面,令人觉得和刚才这群幼稚家伙边吵边吃的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不同的行为。 不只楠原,日高和榎本也都呆若木鸡地凝视眼前这一幕。 如果是普通人—不、只要是普通动物,本能都会排斥自己不设防的进食瞬间暴露在别人眼中。然而,宗像一点也不在意队员们包围自己的视线,依然优雅地吃着手中的面。反而是周围的人快被他的气势压倒了。 「——怎么了?不快吃面要糊掉罗。」 「啊、是!」 「真是非常抱歉!」 楠原和榎本站得直挺挺的回答。 「那么……我要享用了。」 日高则扭捏地伸出手,尽什么义务似的夹起两三根面条。然后,或许是想化解尴尬的气氛,夹着面条反复沾酱,花了很长时间才送进嘴里,并且极力不发出声音。 宗像含笑看他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 「呃、那个……相当……面条煮得真是非常适中……」 语无伦次的日高顶了顶榎本侧腹对他咬耳朵。 「喂、阿榎,下一个该你了。」 「下一个是什么意思啊。」 简直像在互相陷害对方受罚的对话。事实上,要在宗像注视下悠闲吃面,这行为本身的确压力太大。 不知所措的榎本回头瞄了楠原一眼。 ——咦,我吗? 楠原不禁轻轻摇头,榎本露出绝望的表情。 「呼……你们干脆猜拳决定谁先吃吧?」 「「「不!真是非常抱歉!」」」 正当三人肃然立正时,善条慢条斯理地从他们眼前晃过。手上拿着装有荞麦面沾酱的大碗公。刚才他用的沾酱小碗洗干净后给宗像用了,大概是打算用这代替。 「失礼了……」 善条将碗公放在桌上,朝宗像对面的折叠椅一坐,把椅子坐得嘎吱作响。接着,他用手从竹篓抓面,随性放进碗公。再抓起一把葱撒上,拿起筷子豪迈地啜食起来。 因为没有左手好拿碗,他只能低着头像只狗一样进食。尽管毫无礼数可言,那姿态却宛如一只大型野兽,散发不可思议的威严。日高忍不住脱口而出「简直像在看老虎吃荞麦面哪……」 一把荞麦面,两口就被善条吃光。不顾瞠目结舌的楠原等人,善条再次从竹篓取面,又迅速吃光。 「呵呵……看您吃东西真好吃,令人入迷啊。」 宗像微笑着说。 「简直像幅画。」 「见笑了……在下身分低微不懂礼数。」 竹篓转瞬即空,善条再次起身。 「……我来泡茶吧。」 「我很乐意喝茶,不过,您想赶我走是没用的。」 善条停下动作,楠原等人差点忘了呼吸。 脸上浮现莫测高深的微笑,宗像又说: 「善条先生……今天不只荞麦面,我的请求也要麻烦您吞下了。」 第二章 道场练习 「呵呵,我知道喔。」 日高从斜后方凑上来说。 「那个人啊……是荞麦面的人。」 「什么东西啊。」 布施和五岛一脸讶异,日高身边的榎本则苦笑起来。 「听说是个大前辈,原本因为受伤而被调到内务部……」 「是喔……就是所谓沙场老将罗。也是啦,看外表就不是普通人。」 「不过,其实他人很好喔——」 「——肃静!」 淡岛凛然的声音响彻道场,日高他们也赶紧正襟危坐。 「今天要介绍给各位的是道场练习的顾问,善条刚毅先生。」 介绍完,淡岛点头致意,善条也低头答礼,再转身面对队员。 「请多指教。」 原以为接下来将有一番演说,队员们的目光集中在善条身上,没想到善条却不再多说什么,只缓缓环顾道场,又将头低下。 「善条先生经历《scepter4》旧体制时代,有丰富实战经验,千万不可对他失礼。」 淡岛接着如此补充,结束了介绍。 「是!」 队员们敬礼之后,很快地展开练习。 在经过几个简单的基本动作、挥刀练习和列队挥击之后—— 「—开始混战!」 淡岛发号施令。 所谓的「混战」就是一种自由练习。将练习场假想为实战状态下的战场,轮番交替对手,自由移动方位互相攻击。除了眼前的对手之外,竹刀还可能从两侧或身后死角袭来,也可能四处与人碰撞,是很危险的练习。 掠过地板的脚、相互撞击的竹刀、队员们发出的吆喝—混战时的道场乍看毫无秩序,仔细观察却可从中发现每个人的个性,存在着一种无秩序时特有的秩序。 比方说,淡岛不参加混战。 「石塚!你太退缩了!回击!」 「阵内!招式太随便!」 她会像这样,一面沿着墙边走动,一面做出犀利的指点,维持场内的紧张气氛。 此外,秋山、弁财、加茂、道明寺这四个小队长的周围,相较众人腾出较大空间,显示出他们高人一等的剑技和魄力。四周队员则纷纷试图上前挑战。 另外,还有一个人—— 第四小队,楠原刚。 他体格瘦小,剑技也不是特别高明,却不知怎地身边一样腾出空间,众人对他像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是因为楠原「很棘手」。 正如本人前几天有所自觉的,楠原的身体在对战时,无论是呼吸或招式往来之间的节奏经常莫名紊乱,总在出乎对方意料的瞬间出手。这种出自反射神经的擅自行动,常杀得敌人措手不及——与其这么说,不如单纯说是「抓不准节奏」比较好理解。 若只是普通会话时,顶多错失回答时机或抢走别人话头,但一旦发生在剑术练习上,造成的后果可就是身体和竹刀的冲突了。 大家都知道他本人并无恶意,再说应付这种预期之外的事态本来就是混战练习的目的之一,道场依然弥漫着一股「和这家伙对战很麻烦」的气氛。他和其他人之间莫名的距离正说明了这点。 另一方面,还是有偏好他这种特性的人。 「楠原!」 从稍远的位置,持竹刀指向楠原的日高对他大喊。 「是!」 楠原也摆出迎战架式。 两人逐渐缩短距离,彼此牵制。不久,日高突然挥刀。 「呀!」 「喝!」 楠原立刻进攻,不料日高几乎在防御的同时对楠原腹部展开攻击。由于没有穿着防具,竹刀的力道直接冲击内脏。 「唔呜……!」 楠原弯身从肺里吐出一口气。不过,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了脚步,不致屈膝跪地。 「很好,再来!」 「啊……是……!」 看到楠原好不容易重新摆好架式,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哈哈,你慢慢呼吸没关系。」 日高松懈了姿势,将竹刀扛在肩上笑着说,然而—— 「日高!别大意!」 「欸欸!」 被淡岛一叱喝,日高缩了缩脖子。 「呵呵……日高挺喜欢楠原的嘛。」 站在稍远位置观察这一幕的五岛低声笑着说。 「喔,你说那个新人……我也喜欢那家伙。」 正和五岛过招的布施答腔。布施和日高他们这些第四小队的麻烦人物,最擅长背着淡岛和队长们的监视,装成对战的样子实则偷偷休息聊天。 「我对那家伙的假动作很感兴趣呢,像只嬉闹的狗崽子,挺好玩的。」 把人说成「狗崽子」未免太过分了吧。 听见两人对话的榎本如此苦笑。 啊……上次自己好像也把他比喻成「小狗」了吧。 这么一想,还真没资格说别人。 此时—— 「……话说回来,那位传说中的达人在做什么?」 「喔?谁知道……」 被五岛他们这么一说,榎本不由得望向道场后方。 独臂的男人善条,还坐在练习开始前同样的地方,不动如山。 「……该不会睡着了吧?」 「呵呵,搞不好喔……啊,淡岛小姐去叫醒他了。」 正如五岛他们所说,已绕巡道场三圈回来的淡岛,正走过去对善条说些什么。 「善条先生……您觉得如何?」 像是听练习声听得出了神的善条这才抬起头。 「喔……大家都很积极,霸气十足,我觉得很好。」 完全是不置可否的回答。 于是,淡岛在善条正面位置正坐下来。姿势坚定得宛如摆出正眼架式,就要与人过招一般。 「善条先生,我听室长说您身为旧制《scepter4》一员,曾随侍上一代《青之王》身侧。」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也听说到现在只要您拿起剑,仍无人足以匹敌。」 「怎么可能。」 善条坐立不安地调整眼镜位置。 「那是宗像室长过誉了……不,应该说他在开我玩笑吧。」 「您不必这么谦逊。请指导我们几招吧。」 「呃,这……」 面对咄咄逼人的淡岛,善条搔着头明显困惑。 不知何时,四周队员们已停止练习,围观起散发异样气氛的两人。 淡岛说这番话并无言外之意。关于眼前这号人物,只要室长说他很强那就一定很强,若室长吩咐该听他指教那就该请他指教……她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呵呵……达人伤脑筋了喔。」 「因为世理妹妹说话不会看人脸色嘛。」 五岛和布施交头接耳。整个道场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恐怕大家都在谈论差不多的话题。 「……如何。」 正当淡岛强人所难地逼近时—— 「那个……淡岛副长!可以和您较量较量吗!」 楠原往前跨出一步,举起竹刀。 「唷?想出来解围吗。」 「这么有胆量啊。」 「这叫做不知自己有几两重。」 队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啊,上吧。」 淡岛起身,对楠原摆出对战架式。 「喝!呀——」 ——砰! 当楠原举起竹刀正要发动 攻击的瞬间,只见淡岛刀尖微微一动,楠原的身体因反射动作短暂僵硬了一瞬。抓紧这个破绽,淡岛朝正面踏出一步,对着楠原额头就是一击——前后不过零点五秒的事。 楠原一阵晕眩,当场跌坐在地,似乎被打出轻微脑震荡了。 喔喔……队员们低声鼓噪,不只因为淡岛这漂亮的一击。 「除了这家伙,也没别人能输得这么干脆了。」 布施苦笑着说。 「混帐东西,我欣赏你啦,楠原!」 日高一边肘击布施侧腹,一边这么说。 在略显困惑的低笑声中。 「楠原,站得起来吗……不行啊?谁来把他扶到角落去。」 迅速对楠原四周的队员做出指示,淡岛再次回到善条面前坐下。 「……您意下如何?」 看来是打算继续刚才的对话。和楠原的过招早已被她抛到脑后。 「……好吧,那么……」 正当善条一脸意兴阑珊准备站起来时—— 设置在道场墙上的扩音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代表「全队紧急出动」的信号。 ╋ 淡岛不加思索地弹跳起来转身,先向沉默点头致意的善条一鞠躬,再立刻对紧张的队员们施以号令。 「全员穿戴制式装备在下车处集合!第一、第二小队先上车出发,移动之间简单报告获得的情报内容。第三、第四小队在接获新命令前保持临阵待机!」 「是!」 队员们动作流畅迅速地退出道场。 「啊……」 日高用手压住急着起身的楠原肩膀,抬起头问: 「副长,楠原怎么办?」 「原地静养!」 淡岛回答的声音渐行渐远。 「……就是这样,你今天在这里偷懒吧。」 「啊……是。」 日高轻拍楠原肩膀,追上其他队员脚步离去。 好一阵子,楠原只能滚倒在道场角落的地板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过了不久,回过神来时还能听见外头慌乱的点名整队与指挥车辆声。 不过,感觉就像喧嚣的能量正逐渐从道场流失……直到刚才还有近百名队员在此迸发竹刀互击的火花,现在这空间却已形同一个空洞的容器。 空洞的容器中,如今只留下两个人。除了楠原自己,就是善条。 善条正拉着附带轮子的竹刀架,将队员们丢在地板上的竹刀一把一把捡起来。 「啊、不好意思。谠我来吧。」 善条伸手制止正要起身的楠原。 「请再休息一下吧。」 「啊……是,不好意思。」 楠原靠着墙壁坐下。脑袋还有些晕眩。 「……我才不好意思,让你替我费心了。」 善条指的是刚才楠原向淡岛挑战的事。那时,看到善条困扰的样子,忍不住就强出头了—— 「不,是我多管闲事了。而且也没太大意义……」 「唔呣……」 善条一边心不在焉回应,一边已将竹刀都收拾完毕,开始用拖把擦地。看来,他很习惯道场的扫除工作。将拖把的长柄固定在右腋下,只用单手灵巧地使用拖把。 「……善条先生。」 「嗯?」 「……我、我是不是没有才能呢?」 「唔呣……」 善条停下动作,右手摩搓着下巴。 接着,也不回答楠原的问题,就又开始拖起地来。 ——他在笑……? 望着善条发呆,楠原一边倾听外头传来的喧闹声,一边拢超额前的头发。 ——意思是我程度低得可笑吗…… 手指触摸着前额,那里肿了好大一个包。 ╋ 白天的紧急出动,似乎是为了处理发生在市区某处的暴力事件。 听起来像是「为了一点小吵架出动近百名维安部队」,事实上当事者之一是beta级的超能者。 「因为有怪兽出没,所以军队就要出动——就是这么回事。」 出完任务回来的日高如此形容。 「只要遇到『beta级案件』,要嘛是宗像室长亲自出马,要嘛就像今天这样全队出动。」 榎本才这么一解说完,日高又忙着补充。 「今天那家伙也是靠淡岛副长和秋山队长、弁财队长等人制伏的吧?说到底,还是只有队长等级的人派得上用场嘛。」 「不,人多势众也是必要的,诸如和警方联手加重周围的防御之类……不过,倒真不需要近百人之多。还有,第四小队也因为道明寺队长太爱出风头,引起后头不少抱怨。」 「『实力坚强的人』和『运筹帷幄的人』得分清楚才行呢。」 「唉,不过,没有『实力坚强的人』就没有《scepter4》组织的存在啊……照道理说,出任务的前提是每小队为一单位,以队长战力为主轴行动。但那限于处理一般等级的超能者,今天的对手既然是beta级,自然会产生各种突发状况。」 「话说回来,不是说beta级的超能者……『几百万人中才有一人』吗?这么算起来全国顶多一百人左右,怎么几乎每星期都有这种人出来闹事啊。今年运气特别好吗?」 「这点还真是个谜呢。」 榎本点头同意。 「原因似乎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总之,我们不去处理也不行。」 「……所以才会有上次提到的组织变更,是吗?」 此时,楠原也加入讨论。 —几天前,就是「吃荞麦面那天」。 前往造访善条的宗像,提到为了因应beta级案件,打算进行击剑机动课和《scepter4》全队组织变更的构想。 为了能够迅速处理突如其来的beta级超能者案件,宗像想在一般编制的剑机部队之上,再设置一个选拔部队。选拔部队由具有优越特异能力及战斗技能的队员组成,并将情报和权限集中于此。换个角度来说,就是将小队长等级的优秀人才从「带领部下」的职权上分割,赋予他们个人等级的机动性…… 「……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以第一到第四小队的小队长加上个人技能特别优越的成员,再从情报课调来几个人……总共十五人左右编制成一个直接隶属我麾下的部队。」 「是……」 不知道宗像为何对自己说这番话,善条露出讶异的神情。宗像继续说: 「善条先生,我希望您能提供意见,作为人选指定时的参考。」 这就是请善条以「顾问」名义出席道场练习的原因…… 「—换句话说,只要在那位大叔面前表现帅气,就能被提拔进精英部队啦。这可是个好机会耶!」 日高说着拍了拍楠原的背。 「应该没你说的这么简单……不过,总归是个机会。」 榎本苦笑。 「机会当头,我却表现出不中用的一面啊……」 看到楠原这副沮丧的模样,日高抱着头猛甩。 「笨蛋!有那种胆识才教人赏识啊!你的成长值得期待!要有自信、自信!」 「啊,谢谢您!可是很痛,请不要敲我头上的包!请不要敲那个包啦!」 ╋ 「因为脑震荡而留守」这件事多多少少形成刺激,当天晚上,楠原没想太多便带着竹刀前往道场。并不是真的把日高说的话当真,只是,自己说不定意外禁得起打击。 运气好的话也许会遇见来 练习的善条。白天不小心发了呆,其实只要好好请教,也许能获得他的建言。就算什么收获都没有,单纯练习挥刀也是好的。 道场那栋建筑物,在夜晚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朦胧。似曾相识的昏暗与安静,甚至令人感到一股恐惧。 ——啊……他在呢,善条先生。 楠原直接走进去。因为担心又是突然一刀砍来,他打算等接近到某个程度时再开口打招呼。 此时—— 一个身穿和服的人影出现在从南栋延伸过来的走廊上。是宗像室长。 在道场里的善条应该还看不到他,然而或许是听见宗像的脚步声,抑或隐约感受到气息,道场中透露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楠原慌忙离开走道,蹑手蹑脚慢慢绕到道场后方,从窗口窥视室内。 善条坐在道场正中央。正坐的姿势明明和白天练习时差不多,或许是身边放着那把太刀的缘故,给人一触即发的感觉。 接着,从楠原的方向看过去,隔着整个道场另一端,宗像正坐在敞开的大窗高起处。善条则是背对着楠原。 气氛虽没有上次那么针锋相对,但也很难称得上融洽。楠原踌躇着,不知是否该上前打招呼。 「……您觉得怎么样呢?白天的练习。」 目光望向中庭的宗像说。 「哎……感受到大家的活力了。」 依然面向道场后方的善条回答。 「噗……说得好像您有多老一样。」 「我是老了。」 「……好吧,您怎么说怎么算。」 「呼……」 相较于态度悠然,仿如自言自语似的宗像,善条的口吻怎么说都太生硬了。端坐的庞然巨躯,给人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朝宗像背上砍去的错觉。楠原光是旁观就快被那种魄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宗像却平心静气丝毫不受影响,反倒令人感觉异样。 「上次拜托您的事,请给我回复吧。」 ——啊、这是指…… 那时说的「人选」一事吧。 楠原深吸一口气,竖起耳朵。 「首先是……淡岛。您觉得她怎么样?」 善条似是犹豫了几秒后才开口。 「……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以此为开场白,善条说道: 「她是一把脊梁挺直的好剑,适合作队伍的表率。」 「唔呣。」 宗像只微微点头,从楠原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么,下面的队长们呢……比方说,秋山。」 「他也很强。平衡感仅次于淡岛。被赋予重要职务时会是很可靠的人。」 「弁财呢?」 「稍嫌文静,但很有毅力。用他给对手施压应该不错。」 「还有加茂。」 「这位有点爱强出风头。平时需注意别让他太冲动,但在非赢不可的决胜时刻,他能够立功。」 「那么道明寺呢?」 「他性格强烈,别太压抑他或许较能发挥长处。」 「……原来如此。」 宗像再次点头。 「还有其他需要特别一提的队员吗?」 「日高、五岛、布施、榎本……将这些异于常人的队员集中在道明寺队上,是刻意安排的吗?」 「所谓刻意是指?」 「换句话说,就像是组了一个不良少年集团……」 宗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但也像是在笑。 「嗯,那个小队确实像个玩具箱。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这几位现在如果能认真点就好了,问题是接下来的表现。」 善条之后又举出几个名字,并加以评点。 最后—— 「……您觉得他怎么样?」 宗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 善条只歪着头想了想。 「喔,你是指楠原刚?」 ——咦? 没想到会听见自己的名字,楠原不禁倒抽一口气。 心跳突然变得好大声,不知道跳了多久。 漫长的空白之后。 「……他很有意思。」 善条这么说。 「有意思,是吗?」 「有意思。」 「……噗。」 宗像笑得肩膀抖动。然后,突然回头。 「……人家是这么说你的喔,楠原。」 「咦……啊!」 楠原从蹲着偷窥的姿势直起身子敬礼。 「非、非常抱歉!」 两三秒之间,气氛变得相当滑稽。 「哎呀。」 顺着宗像视线看去,他正望着善条。虽然保持面对道场后方的姿势,却正垂着肩膀,拿右手摩挲下巴。 「这可真稀奇……恶鬼在笑呢。」 「我又不是鬼,会哭也会笑好吗。」 「……哪天还真想看看您哭的样子呢。」 善条的手停下动作,读不出他的表情。 「失敬失敬。我是开玩笑的……非常谢谢您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 说着,宗像站起来,对两人挥挥手,就这样离开了。 听见木屐声远离后,善条也抓起太刀起身。 「我也要回去了。」 对着楠原微微一笑。 「有点累了……每次跟那个人说话,总是全身紧绷。」 「啊、是。那个……您辛苦了。」 「那就拜托你锁门吧。」 指指挂在大门边的钥匙,善条走出道场。 接下来—— 被一个人留下的楠原,虽然站在道场中央开始练习挥击,身体却怎么也进不了状况。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挥了好一阵子竹刀后,他才猛然想到。 ——「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忘了问呢。 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地在五月一日实施了组织变更。 击剑机动课的队员们集合在厅舍大堂,由《scepter4》副长淡岛世理手中一一接过人事命令。 「秋山冰杜。」 「在!」 「本日起,任命你进入击剑机动课特务队服勤。」 「是!」 接下人事命令后,秋山鞠躬转身,返回第一小队行列。然而,一待任命式结束,他就要离开第一小队,转而隶属新部队「特务队」了。 「下一个,弁财酉次郎。」 「在!」 和入列的秋山擦身而过的,是从第二小队队首出列的弁财。 「与秋山同样,进入特务队服勤。」 「是!」 「下一个,加茂刘芳——」 —最初被点名的是四位小队长,也就是秋山、弁财、加茂和道明寺。接着各小队中分别有几名队员被点名宣告获选进入特务队。其中包括第四小队的日高、五岛、布施和榎本四个人。 接下来,从各小队余留的队员中重新指派一名队长和四名班长。 总结来说,约有半数队员身分产生变化,剩下半数则维持现状。 最后—— 「楠原刚。」 「咦?……啊?」 完全没想到会和自已有关的楠原,突然被叫到名字,匆匆忙忙从队伍中飞奔出列。 对着在眼前立正的楠原,淡岛先轻轻点头致意,接着便朗读了人事令。 「本日起,任命你进入庶务课资料室服勤。」 ╋ 「庶务课 资料室——」 ……这不就是善条那儿吗。 为什么会是自己? 调去那里该做什么? 归队后维持立正站姿的楠原,不断转着脑筋思考。 「—以上。接下来请各位队员按照新的配署分头集合,共同商讨今后事务。那么,当场解散。」 淡岛当下在指挥什么,楠原几乎没听进耳里。 此时—— 「等一下等一下!」 突然被日高抓着两条臂膀强拉出列。 「咦,欸、等……」 将惊慌失措的楠原脑袋夹在腋下,日高粗鲁地拖着他往前走。然后,从楠原手中抢下人事命令,用力甩在淡岛面前的桌上。 「这家伙的人事令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副狠劲吸引了原本就要解散的击剑队员,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回头观望。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淡岛轻蹙眉头,不解地偏头反问。脸上带着常被熟人和队员揶揄为「冰霜假面」的冷硬神情。 然而,只有今天日高一步也不退让。 「意思就是!为什么只有这家伙被调到其他单位!这跟贬职或降格有什么两样啊!」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什么为什么……」 日高嚅嗫着说不下去。他是那种凭藉冲动脱口而出,但一被反问就哑口无言的类型。 「……那当然是因为……最近这家伙搞砸很多事……上次在道场也倒下无法出任务……」 日高不禁转移视线,吞吞吐吐地解释。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他……」 淡岛静静叹了一口气。 「日高队员,看你似乎很混乱,就由我来说明状况吧。」 她的语气沉稳,口吻亲切。看样子并没有生气。 「第一点,关于这次的编制重整,目的是促进组织整体的效率提升,并非为了将队员排名,更别说是对个人做出惩处。」 「……唔。」 淡岛用劝诫的语气和缓说着,日高再度为之语塞。 「第二点,楠原队员和其他队员一样,都是因为才能被宗像室长肯定而加以重用的同仁。这次的分发,也是宗像室长构思出最适当的人才调度之一。」 「……啊、可是……」 「第三点——」 淡岛的表情在此出现轻微变化,拿掉「假面」露出沉吟的神色。 「关于楠原队员的调动,我个人也有难以理解的部分。」 「那……!」 日高激动起身,淡岛再次肃然以对,不由分说地接下去。 「……可是,这件事完全由室长一手策划,不容我等置喙。以上,官方说明结束。」 最后,她才看着日高的眼睛给了一个尝试性的建议。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不妨私底下直接询问室长吧。」 「欸……?」 日高一口气吸不上来,慌忙移开视线。 「……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唔唔……」 在僵直着身体的日高背后…… 「你尽力了!日高,你尽力了!对手可是那个恐怖的淡岛小姐耶。」 「可是室长更恐怖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听到前第四小队众人的七嘴八舌,淡岛只对他们轻轻投以一瞥,一群人立刻噤口不语,抬头挺胸立正站好。 淡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面向楠原。 「楠原队员,你自己有什么意见吗?」 「不,我没什么特别意见。」 楠原也抬头挺胸回答,淡岛对他点点头。 「那么,我想状况虽然有点难以理解,也请你到了新部门后要善尽自己的职责。」 「是……不过,请问……」 「什么事?」 见淡岛侧头询问,楠原说道: 「关于这方面的内情……我也可以直接去问室长吗?」 「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呀!」 日高用力敲打楠原的背。 「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啊。」 「难不成是……叛逆期吗?呵呵。」 「什么东西啊。」 背后传来布施和五岛窃窃私语的声音。 「嘘,还想被骂吗?」 榎本赶紧出言制止。 另一方面,楠原面前的淡岛则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回答: 「咦……喔,嗯。」 「那么我就这么做……」 ╋ 之所以会对淡岛副长说「要自己去问」,绝对不是想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尽管……也不到「确信」的程度,但心里确实是模糊有个底。 那天晚上,在道场—— ——说不定今天也…… 这么想着而到了那里,果然,都在。 善条队员和宗像室长。两人一如往常看也不看对方,维持着奇异的紧张感,各自找了个位置坐着。这种一句话也不交谈的局面,却绝对不是那种「只要待在一起就够了」的融洽。即使如此,这两人还是每天晚上都到道场报到,制造着令人紧张的气氛。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这两人都很起劲啊……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接近道场。 「唷,是楠原啊。」 一如往常,宗像室长大老远地就朝自己搭讪。应该说,这人或许一开始就掌握到自己的行踪,只等接近到听得见声音的地方才开口。 然后— 「呵呵……日高说了那种话啊……他真是个热血青年啊。」 楠原说了白天的事之后,宗像忍不住笑了起来。 善条和上次一样,在一旁沉默听着他们交谈,却不转身过来。 「那么楠原,你想问什么?」 「咦?」 「你不是来质问我这条『不当人事令』的理由吗?」 「不,请别这么说……就算真是贬职,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给队上前辈们添太多麻烦了——」 「喔。」 宗像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模棱两可地应声。 「不过,理由也不是那样吧?」 「……怎么说。」 似乎被引起一点兴趣,宗像望着楠原。 「室长对那间资料室……不,应该说对善条先生似乎非常在意……让我进入那里,应该有什么特别用意才是……」 「……唔呣。」 宗像再次不置可否地点头,突然转向善条。 「善条先生,楠原这么说……您怎么看呢?」 善条没有回答。正坐的姿势依然一丝不苟,带着严峻的表情坐在相隔数公尺的地板上。 「哎呀……脸上表情写着『你这家伙有什么企图』喔。」 宗像脸上浮起一抹浅笑。 「好恐怖、好恐怖。是不是要被生吞活剥了。」 在他挑衅的口吻下,善条好不容易才开了口。 「……不、我不认为您有什么企图……只是搞不懂您的意图何在。」 视线依然一动也不动,维持和道场地板大眼瞪小眼的姿势。 「……至少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非把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调到这份闲差来不可。」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宗像说得干脆。 「前途光明的年轻人就不用说了,我也想让身经百战的剽悍老 将站在足以发挥实力的位置。这就是我的想法。」 善条的身体微微一动。 「呵呵……您现在的表情像在说『这下打草惊蛇了』唷,善条先生。」 宗像笑得更开了。 「继续旧资料室的工作,只是为了让您适应《scepter4》职务的过渡期,我们应该是这么说好的吧……因为你似乎很中意那个阴暗的场所。」 宗像顿了一顿,等待善条回应。然而善条却不发一语。 「善条先生,正如您所知,《scepter4》虽非官方组织,却几乎可说是为国家而存在。为了管理、驾驭那些不但不遵守社会规范,甚至连物理法则都视之为无物的异能之徒……我们必须效力,否则国家体制将难以维持。」 善条还是无言以对。宗像继续说了下去。 「……同时,我将现在的《scepter4》视为属于我的东西,不,应该可以说就是我本身。《scepter4》所拥有的一切情报、权限,甚至每一位人员,都应该在我的意志下形成一个系统,共同行动。」 善条轻轻皱眉,眼神中表露出对宗像狂妄自信的讶异,又或者该说,是对那份自负的怀疑。 「但是……在这个系统中却存在着一个黑盒子。换句话说,是个虽隶属于我却不受我意志掌控的部分。那就是你,善条先生。」 「喔……非常抱歉。」 「话虽如此,要剔除你我又觉得很可惜。你拥有的『鬼牙』……无论如何对《scepter4》都有所帮助。」 善条回应宗像这番话时,眼神依然不看他。 「您太抬举我了。」 「您才太过谦逊吧。不,还是该说这是一种韬光养晦?」 即使宗像用挑衅的口吻这么说,善条依然没反应。 「话说回来,也不能强迫你服从。毕竟,被拔掉獠牙驯养的恶鬼,哪还称得上是恶鬼呢。呵呵……真伤脑筋。」 宗像笑得乐在其中,冷不防转向楠原。 「楠原,对这种状况,你有什么看法?」 「咦?」 楠原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宗像又继续对他说。 「我很伤脑筋,善条先生也很伤脑筋。你也有你的苦恼,对吧?换句话说,现在这里的三个人各自都有各自头痛的事。」 「啊、那个……是、是很头痛。」 宗像轻笑出声。 「正因如此,就产生了我们三人利害一致的空间。也可以说是互相合作,各取所需。」 「呃……」 楠原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含混以对。善条则露出讶异表情。 「哎呀,看来这话绕得太大圈了,我还是单刀直入吧。」 宗像笔直面对善条。 「善条先生,我想请您将恶鬼的血留在我的《scepter4》之中。」 「血……?」 楠原歪着头,善条也皱起眉头。 「……我不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是早已预料对方会有此反应,宗像面不改色地说: 「换句话说,您本身要是坚持拒绝参与实战部队行动也无妨,取而代之的是,希望您能将自己的技术传承给楠原队员……就是这么回事。」 「不……我拥有的称不上是什么『技术』。」 「当然,您的剑技不是那种放在教室里刻板教学的东西。」 宗像说得也很干脆。 「在这里,就轮到楠原出场了。」 「我?」 「楠原队员,接下来这段期间,我要你和善条队员共同行动,尽可能盗取他的技术。怎么说呢,就算是特别培训吧。」 「呃、这……」 楠原环顾四周想确认状况,接着,他再次面向宗像。 「……您是要我……成为善条先生那样……?」 宗像微微一笑。 「我不要求你做到那个境界。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继承下某些要素……没错,某种明明身在我的《scepter4》之中,却超乎我掌控的作用。类似这样的要素。」 说着,他和楠原一同望向善条。 「我认为值得一试……您意下如何,善条先生。」 「你的意思,是要楠原队员做我的替身……?」 善条露出为难的表情,宗像笑得更愉悦了。 「呵呵……你应该不愿意吧?因为你不是那种为了自己过得安稳,就把讨厌的工作丢给年轻小辈的人。即使是我的请求,你也不会点头……可是,如果不只是我,连当事人都这么希望呢?」 宗像瞥了一眼楠原。 「怎么样,楠原。能接受善条刚毅亲自指导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多唷。」 「这……」 楠原斜睨着天花板试着想像。善条慑服人的气势,和光凭那股气势就仿佛能将敌人砍成两半的拔刀本事—— 自己现在的行动,完全在宗像室长的某种意志掌控之中。这点楠原很清楚。 然而,若是能藉着这次机会,一窥善条队员的一身本领,即使是冰山一角也好— 「呃……善条先生。」 楠原抬头挺胸,斩钉截铁地面对善条说: 「……我也拜托您了。」 接着,只等善条回应了……可是善条却不说话。先是看看楠原,接着又望了宗像一眼,就这样慢条斯理站起身来,朝大门口走去。 「啊……」 在目送善条背影的楠原身边,宗像笑了。 「呵呵……他已经答应罗,楠原。」 「咦……?」 「如果只有我拜托,一定不可能是这结果。不愧是楠原呢。」 「咦……是。」 楠原看了看善条离去的大门口,又看了看身旁笑着的宗像,然后说: 「请问……『不愧』我怎么样呢?」 「这个嘛……」 宗像伸手扶正眼镜,含笑说道: 「……应该是、讨喜吧。」 「……欸。」 楠原搔了搔头,只能傻楞楞地回应。 第三章 剑鬼的弟子 —为了和这男人相遇,自己才来到这世界。 如同聚集在《王》麾下许多人的想法,遇见上一代《青之王》时,善条曾这么想过。 羽张迅。 率领反超能者维安组织《scepter4》,守护市民平静生活的《青之王》。 他的行动永远毫不犹豫也不曾失误,无论何时都既迅速又正确。 他的人格高洁而直率,是一个宛如笔直朝天挥出一剑的男人。 所以,自己只要成为他手中挥出的一剑,随侍在他身旁就好。善条这么想。 「我运气很好。」 曾几何时,善条对羽张这么说过。 「想确实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该做什么是很难的……我却只要守护你就好。实在是简单明了。」 结果,羽张却说: 「不对喔,善条。」 「你该守护的不是我。」 「思?那是什么?」 善条反问,羽张一边望着夏日天空中的云一边回答。 「是我们的正义。」 「嗯……?」 思考了一下,善条说: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换句话说,我的正义就是你。」 「不对,不一样。」 「我不懂。」 「不需要刻意去搞懂。」 「怎么,你是想说我很笨吗。」 「那当然,我从没觉得你聪明。」 善条不善言词,羽张也不是花言巧语的类型。两人之间的对话总被其他队员笑着形容成「简直是禅语问答」。 「不是用脑袋思考,也不是用嘴巴说。我只是信任你的实力,就是这么回事。」 羽张回头看善条。 「你能做的和该做的事都只有一件吧。」 「……你指的是这个吧。」 善条拍拍挂在腰间的太刀刀柄。羽张点点头。 「对于这该做的一件事,在该做的时候绝不会失误。善条刚毅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是吗。」 善条看着腰间的太刀,看着羽张的脸,然后看着天上的云。感觉自己的命运透过剑,和某种巨大的什么相连。 「那大概就是这样吧。」 善条接受了。 一切都是那么单纯、明白,同时散发光辉。 于是—— 「没错,这样就对了。」 那张笑着这么说的脸,至今仍鲜明残留在记忆中。 在心中烙下这张笑容,羽张迅——《青之王》消失于人世。 一九九x年,七月。 《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失控、崩溃。伴随而来的是以关东南部为中心,直径约百公里内的地区完全毁灭。七十万普通市民和《青之王》羽张迅麾下的《scepter4》一起被卷入具破坏力的能量洪流。 道就是记录史上最大的王权爆发事例—「迦具都事件」。 从这天起,显示这个国家形状的地图上,留下宛如大地被挖走一角的痕迹。 那或许也在善条心中挖出一个空洞。 失去一条手臂,怀抱着内心虚空的善条活下来了。 那之后,在同时失去赤、青两位《王》的世界上,异能者失控事件与日俱增。反超能者组织《scepter4》在失去中枢的情况下依然存续。 然而—— 善条却脱离《scepter4》,独自过起隐居生活。 ——「你该守护的,是我们的正义。」 善条从未怀疑自己该遵守羽张迅的遗言。只是,如猎捕般找出接二连三出现的超能者,这是否称得上「正义」,善条却不以为然。《scepter4》里已经没有自己寻求的正义,也没有该跟从的主子。 恐怕再也没有拔出的一天,在刀鞘中腐朽而去的刀。那就是自己。 就这样经过十年以上的岁月,有一天,门钤响了。 打开独居公寓的大门时,善条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站在眼前的,是带着昔日风采的羽张。 不—不对。那男人不是羽张。定睛一看就知道,甚至该说根本一点也不像。可是,却又有某种明显相通之处。 男人穿着青色制服,腰上佩着剑。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抬眼望向沙场老将善条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畏惧。那已是超越单纯自负,到达不可思议境界的自信。这个人对自己的命运想必拥有某种确信。 「您是善条刚毅先生吧。」 男人对呆站在原地的善条报上姓名。 「久仰大名,我是宗像礼司。」 「请……请进……」 过了十多年隐居生活,善条变得很讨厌与人接触。但是这个叫宗像的男人,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被邀请进屋的宗像,即使面对初次见面的惊人巨汉,竟也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善条泡了茶,两人便在榻榻米地板上相对而坐。 「很抱歉,突然上门叨扰。」 宗像道么说着致意。 「不……」 善条举起右手,打断他的话头。 这个家没有申请电话,也没有任何携带型通讯器材。会来联络兼监视的人只有政府的联络员。然而,就算那位联络员提出会面要求,善条多半也会拒绝。宗像若想见善条,除了直接登门造访之外,可说别无他法。 「你的……那件制服是?」 善条问道。 「还穿不习惯呢——」 摸摸自己青色制服的衣襟,宗像淡然一笑。 「这是《scepter4》的制服,不过,设计上做了一点变更。」 善条微微变了脸色,宗像点头继续说。 「《scepter4》这个组织的立场和权限—由我继承了。我来这里的第一个目的,就是知会您这件事。」 「……也就是说?」 「我是现任的《青之王》。」 ——果然。 秉持凡人难以比拟的力量统领超能者的异能之《王》们。 他们既不是透过组织内部的选举出线,也并非由更高位阶者任命。据说,他们都是在某一天,突然被名为「石盘」的存在「召唤」。 正如过去羽张经历过的,宗像礼司想必也在某日历经突如其来的觉醒,成为《青之王》,掌控了《scepter4》。 「队员们呢?」 十年之间在无《王》状态下持续活动的异能集团《scepter4》,几年前因为某场事件停止了活动,现在可说处于解散状态。 面对善条的疑问,宗像淡然回复。 「重新诞生的《scepter4》成员,全都由我遴选而出。」 「是……这样啊。」 过去的同袍再无用武之地,若说对他们的遭遇没有任何感慨,那是骗人的。 然而同时又觉得…… ——或许这样也好。 要当异能之《王》不必看部下脸色。必须站在众人前方,才能达成别人所不能成就的大业。 新任《青之王》为了成就大业,当然会按照他的希望组织成员。那不是自己这种脱离第一线的人有资格干涉的事。宗像这次的行动,不过是对隶属旧组织善尽告知的义务,自己只要以该有的礼数回应就是。 「……这样啊。」 善条又说了一次,并深深一鞠躬。 「我会暗自对《scepter4》今后的发展寄予祝福。」 这句话一说出口,善条感到自己在内心划下一个句点。 甚至出现这种愚昧的想像,想像这是已在另一个世界的羽张迅,幻化成眼前这位青年的形貌,来告诉自己「你该休息了」。 然而—— 「好了,那种客套话就到此为止……我是来接您的。」 说着,宗像露出微笑。 看到那个笑容时—— 「……!」 善条全身紧绷,电击般的直觉贯穿体内。 ——不对。 眼前这个男人确实和羽张迅有相通之处。那或许是身为《王》者的特殊资质。 这点毫无疑问。不过—— 不过这个男人,却和羽张迅完全不同。 「呵呵,好惊人的气魄……让我愈来愈想得到你了,被称为《青之王》羽张迅心腹的最强剑士……『恶鬼善条』。」 看到善条杀气腾腾的样子,宗像不但不显畏惧,反而笑意更浓。 看透对方心意,却不打算泄漏一点自己的真意。就是这样的笑容。 善条右手下意识摸索太刀的刀柄。全身都在渴望那把许久没带在身上的剑。 ——「你该守护的,是我们的正义。」 这十年当中,这句话就是善条的信念,不,该说是他的存在本身。对于这个想法,善条从未曾怀疑。 然而,这个男人—— 这个叫宗像礼司的男人,是个能秉持自己一套方法达成正义的《王》吗? 或者完全不是这样,他其实是个更莫测高深的存在? 这一点,一定得分辨出来。 为了彻底守护羽张迅和自己的正义。 ╋ 「——善条先生、善条先生。」 「唔……喔喔。」 被人摇着肩膀叫醒,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打瞌睡。 四周一片昏暗,夕阳从资料架另一端的走廊窗外照进来。 瞥一眼墙上的时钟,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左右。 「吵醒您真的很抱歉。但是您一直发出梦呓……」 「嗯。」 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楠原,一边揉揉眼睛。 「……我好像梦到从前的事了。」 或许因为心情放松了不少,不再那么紧绷,最近经常午睡。 对这样的善条楠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摊开的笔记型电脑推到他面前。 「这个……日报,麻烦您确认。」 这部电脑是和庶务课交涉后采购的。据当时也在场的榎本说「虽是两三年前的机型,但比起这里原本那部电脑性能高多了」。至于原先那部电脑,已经好一阵子连驭动都启动不了。 楠原写的日报比善条详细许多,除了白天做的扫除或资料整理之外,还记下每条项目的步骤和感想。做这些工作并非出自善条指示,都是他自己找出来做的。楠原也提出「将陈年资料按照重要顺序建立电子档,上传到伺服器」的建议。 日报最后一行写着「善条、未确认」。只要善条将这里的「未」字删掉,就变成「善条、确认」了。最初的做法是请善条打上一行「已确认无误。善条」作为日报的确认记号,但光是打这一行字就得花上善条好一番工夫,多亏楠原机伶的脑袋,改成用「删除一个字」的做法代替。 一开始善条原以为楠原是个稚气未脱,还不清楚自己要什么的青年。然而开始共同行动之后,慢慢发现他就像时下年轻人,不但凡事脑筋动得快,个性又随和。考虑起事情比起自己周全多了。 「辛苦了。你可以先下班没关系……」 将笔记型电脑还给楠原,善条一板一眼地说。 然而楠原却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回答: 「不,工作现在才要正式开始呢。」 从上次的人事异动至今已一个星期。 接获人事命令那天晚上,宗像礼司亲自对楠原下的指示是:「随时陪伴在善条队员身边,仔细观察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不只白天时的勤务,从晚上的练剑到平日的言行举止,一切都要烙在眼底、化作自身经验。 对善条而言,这和隐居时代政府派来监视他的人没有两样……不,比起那时,这次的「监视」更是毫不掩饰。然而,楠原毫无心机的笑容却使善条忘了拒绝,打从心底接受他。 楠原充满尊敬与好奇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恍惚,表情呆滞的善条。简直就像一只在主人身旁等待指令的狗。 自己却不是当主人的料。善条有些尴尬地避开目光。 「……准备晚餐的材料吧。」 「是。」 在厨房的活儿,经过几番尝试后,自然而然以楠原为中心运作。不管是打开食材包装袋还是洗抹布等,都是独臂的人不方便做的事。尽管十年来善条已经习惯独臂的生活,看到楠原手脚俐落的模样,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其实非常受限。 另一方面,楠原对善条拿菜刀的手势、切菜的方法和使用其他烹饪用具的手法,似乎都很感兴趣。 「像是这样……拿着杓子,轻轻甩动手腕之类的……」 「轻甩……?」 「不好意思,我形容得不好……总之,非常值得作为参考.」 正当两人如此交谈时—— 「两位好!」 靠操场那侧的窗外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我们来吃荞麦面罗!」 是日高、榎本、布施还有五岛。这原属第四小队的四人组,经常像这样跑来旧资料室。虽然有时受到训练频率或紧急出勤的影响不一定能来,从上星期到现在已经是第三次造访了。 日高从仓库里搬出会议用的桌子和折叠椅,每个人也各自带来自己的餐具,转眼间旧资料室前方热闹得像个食堂。 「楠原!你尽管煮!我把自己要吃的份带来了。」 日高取出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干面条。 「哇,这样反而厚脸皮吧。」 布施笑着说。 「呵呵,我啊……」 五岛从塑胶袋里取出一个塑胶盒。 「从食堂买了蔬菜天妇罗来。」 「喔,真有你的,五岛。」 「可是,既然都做到这地步了……怎么不干脆在食堂吃薷麦面就好?」 「何必这么正经呢,阿榎。」 「不好意思,每次都来大吵大闹……」 负责擦屁股的榎本对善条道歉。 「不会……热热闹闹的很好。」 善条如此回答。 日高之所以会吆喝这些伙伴过来,为的是不想让楠原感觉自己离第一线太远吧……这群人心里都替楠原的将来担心。 有心的日高,也将值勤现场的情况分享给楠原听。 据他所说,几乎一星期得紧急出动两次,实在有点喘不过气—— 「简单来说,就是人手还不够!所以你也快点回来吧!」 边吃边把荞麦面沾酱溅得到处都是的日高说。 「唉,我也很想那么做啊。」 楠原无奈搔头。 于是…… 「呵呵,别这么谦虚……楠原,上头对你的安排一定是要你跟着达人学习,一口气提升战力。」 「毕竟是特别培训嘛!」 五岛和布施这么鼓励着,日高更在一旁敲边鼓。 「这就表示你大受期待啊!」 「可是……」 榎本歪着头说。 「达成条件是什么呢……具体而言该做什么才能『提升战力』啊?」 「你这傻子,那当然是……」 日高说着。 「把所有本领统统学过一遍,就能得尽师傅真传啦。您说是吧?善条先生。」 「思唔……」 善条不置可否。 「其实,关于这点……」 楠原代替善条做出回答。 「宗像室长对我说,『只要能打赢淡岛副长一次,就算及格』……」 「欸欸……?」 原本七嘴八舌的四人,突然静默下来。 「哎啊——这可……」 「有点难……吧。」 榎本和五岛这么说。 「室长该不会是在整你吧?」 布施提出大剌剌的意见。 「这……我也不知道。」 楠原支吾其词。 在瞬间变得死气沉沉的餐桌上,只听见善条「咻噜……」吸食面条的声音。 ╋ 事实上,要克服「淡岛」这道障碍可不简单。 当周的集体练习时,楠原也挑战了— 「副长!请赐教!」 「好,来吧!」 淡岛答应楠原挑战的声音,吸引了队员们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是宗像室长给楠原出的「课题」。除了日高他们的散播之外,淡岛应该是直接从宗像那里得知的。 队员们在他俩四周围观。 「我要上了!呀—」 劈啪! 才刚踏出一步的楠原,立刻和上次一样额头吃了淡岛一记漂亮的直击。 虽然没有引起脑震荡,这天还是落得必须坐在一旁休息的下场。 下一周的集体练习也一样—— 「我要上了!呀——」 啪! 「好痛……」 楠原摩挲着头。 「哎呀……」 「还是不行啊?」 在周遭队员的嗤笑声中,淡岛突然歪着头检视起自己的竹刀。 「……怎么了吗?副长。」 榎本发问。 「不……这一击,好像打偏了。」 试着举起竹刀挥了一两次,淡岛再次不解地思索起来。 接着,到了再下一周—— 「副长!」 楠原一提出挑战请求,立刻引起周围一阵失笑。 「喂、别笑啊!」 日高大声制止,也就安静了下来。 「好,来吧!」 淡岛摆开架式,既不讪笑也不愠怒。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如同她笔直的站姿,没有一丝紊乱。 「我要上了!呀——」 「呣唔……!」 楠原一脚踏过来时,做出正面挥击姿势的淡岛,却在瞬间翻转手中竹刀,朝身体攻击。 「咳咳……!」 被一闪横过的竹刀击中腹部的楠原,当场蹲踞在地。 带着一抹疑惑低头看着楠原的淡岛,转身望向善条。善条依然沉默无言,只微微点头。 「副长,楠原怎么办?」 被布施这么一问,淡岛才回过神来。 「扶到角落去。」 「是!」 日高跑上前来,一边让楠原扶着自己肩膀一边说: 「你啊,完全不行嘛!」 ╋ 那天晚上惯例的夜间练习时间,楠原迟到了。进入道场时,宗像和善条已经在那儿。 一如往常,善条坐在道场后方,宗像坐在窗边,两人互不相视。楠原抵达之后,紧张的气氛似乎舒缓了点。 楠原迟到的原因,是为了去旧资料室拿宗像借放的私人物品。那是一个类似小型侧背包的沉重布袋。里面装着特别订制的一万片拼图。 他说,完成之后面积足足会有两张榻榻米大。 「在办公室里,这么大的东西没办法摊开来放。」 在这个理由之下,拼图白天被暂时放在旧资料室,晚上再搬到道场来。 楠原将几块已经拼到一半的大块拼图排在道场一角,剩下的拼图碎片则放在旁边地板上,堆成一座小山。 拼图的图案是「晴空」。布袋里除了有说明书,还有一张完成范本的彩色影印图,图片上是一片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 「准备好了。」 「谢谢。」 做好大致准备之后,宗像便和楠原交换位置,继续开始拼图。 首先小心翼翼调整已拼成大块的拼图位置,再从小山里抓一把拼图碎片。拿起其中一片,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接着,缓缓将那一小片放在地板上某处。 偶尔,拿起来的拼图碎片刚好可以和已经放在地上的拼图合并,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各自零散地放在地上。 换句话说……所有的拼图碎片都不曾被试着放在错误的地方,宗像只要一出手,就是正确的位置。 一片、再一片—仿佛沿着肉眼不可见的指示线,宗像陆陆续续将拼图分配在地板上。 楠原对拼图懂得并不多,可是…… ——除了他之外,应该没有人用这种方法拼图了吧。 正当他这么想着,望向趴在地上的宗像时—— 「这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楠原。」 宗像一边继续拼图一边说。 「拼图碎片的边缘如果被裁成直线,就表示位置相当于整幅拼图的边缘。如果上面画着人的眼睛或鼻子的一部分,那片拼图一定属于脸部中央位置吧。又比方说,写有部分文字的拼图碎片可能属于书本或招牌的一部分—诸如此类,无论是拼图碎片的大小、形状、裁切方式、配置、表面墨水的清晰度、背面凹陷的程度……拼图碎片上找得出无数情报,至于上面看不出来的东西则可以用理论弥补。」 「欸……」 「只要看到局部,就能看见全体……就是这么回事。」 ——换句话说,在这个人眼里,打从一开始就能看见「完成图」。 楠原这么想。 而且恐怕不限于拼图。无论是《scepter4》组织内部或其他社会架构,以及《scepter4》涉入后会产生什么变化……这个人对这一切的理解度,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简直就像将整个世界掌握在手心…… ——这人果然令人畏惧。 楠原的「畏惧」,并非针对宗像敏锐的知性。而是在明知「完成图」全貌的情况下,还能不对拼图失去兴趣,愿意花上几十个小时亲手完成一万片拼图的耐性。能将那种「一切了然于胸的行为」执行得如此乐在其中,拥有这种感性才真教人畏惧。 要是与此人为敌…… 即使他早就看透自己接下来数十年的命运,依然愿意花上几十年光阴,一步步将自己逼进毁灭的深渊吧…… 当楠原如此毛骨悚然地想像时—— 「……我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宗像从地板上抬起头说。 「咦——是、啊?」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楠原不由得僵直身体立正。 然后—— 「……是……是有一点、恐怖。」 楠原这么一说。 「你很老实呢。」 宗像便用透露一丝笑意的声音回应。 「面对和自己不同类型的人时,怀抱恐惧是人之常情……我也觉得很恐怖啊,像你或善条先生这样的人。」 「呃。」 ——说善条先生还可以理解。 「……我也是吗?」 「是啊。所以,请做出让我更害怕的事吧。」 宗像抬起头,用眼神指向道场后方。 「咦?啊…… 是。」 楠原急忙离开宗像身旁,找了个距离善条和宗像差不多远的位置,自己开始练剑。 楠原练习的内容,是击剑动作的基础。 最初成为善条「门下弟子」时,期待的是他传授拔刀术或其他战斗术,可是…… 「不……我的剑术不是向人学来的,所以也无法教导别人。」 被他这么说着拒绝了。看来,他的武术并非出自某种有系统的流派,而是在不断自我砥砺中磨练出的独门剑术。 因此— 「你也应该锻链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术。」 这是善条给的建议。 在这种情况下,楠原所想到的就是「试着做善条先生那种击剑动作吧」。 首先,楠原想起白天观察到的,善条日常生活中的动作。 拔刀时仿佛全身力量都要爆发的动作固然令人印象深刻,事实上,善条平时的动作毋宁松散而毫不犀利。慢条斯理的,就像一头大型肉食兽缓步移动钝重的身躯,一个动作做完接下一个动作,绵延不断地将动作串连起来。 留意到这点之后,当楠原展开击剑动作时,动作不再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变得像是不断随性旋转的舞蹈动作。楠原心想,就像公园里打太极拳的老人。 这么做了一阵子,他发现一件事。 自己原以为善条「充满爆发力的拔刀」和「缓慢松散的动作」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事实上,或许该视这两者为「一体之两面」。 也可以这么说:这两者皆是为了「无论何时,都能瞬间发出『全力一击』」而采取的动作。 如果像一般击剑动作那样,每挥击出一剑或摆出一个架式后,开始下一个动作前都会多出一个呼吸的余地。要是被敌人看准这个破绽进攻,就算是具有野兽般直觉的「恶鬼拔刀」也施展不开。在此,缓慢相连的动作正好抹煞了这种「破绽」。 善条刚毅这号人物就像这样,无论是战斗时、锻链时,甚至是日常生活中任何一瞬的动作,都做好能在下一瞬间施展最大攻击的准备。 发现这件事时,楠原只觉背脊一阵冰凉。 ——善条先生,好强啊。 接着— ——好!我也…… 一边回想善条的姿势,楠原一边将那样的动作带入自己的动作中。 这几个星期以来,这样的动作逐渐成型,那是和过去的击剑动作或善条的动作都不相同,属于楠原自己的动作。 ……今天,楠原也调整着姿势和呼吸,不断反复「楠原流击剑动作」。 一开始还感觉得到善条和宗像的气息,不久就连这件事都忘了,从第一式到第二式、第三式……而后,当总计五式的基本动作结束,正打算从头来过时—— 「楠原。你和淡岛比试的情形如何?」 背后传来宗像的声音。 「咦?」 楠原瞬间从心无旁骛的练习中被拉回现实。 「那个……这星期也失败了。」 「这样啊。」 宗像说着,一面观察手中的拼图。 「……我听说你已经表现得挺不错了。」 「是……是这样吗?」 「不过,气势稍嫌不足吧……你有个毛病,就是会安于现状。」 「是。」 「……我说得对吗?善条先生。」 没想到宗像会这么问,善条身子微微一颤。 「也差不多该让楠原自由了吧。」 「嗯……」 见善条不置可否,宗像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然,定个期限好了——再给你一星期。」 「咦……欸?」 楠原惊呼反问。 「就把下周的集体练习当作你最后一次机会吧。如果你的竹刀不能在下次比试时击中淡岛的身体——」 浮起一抹浅笑,宗像宣布。 「楠原,那就表示你不适合担任《scepter4》队员,奉劝你还是辞去这份工作吧。」 ╋ 「打扰了。请帮我把拼图收好。」 宗像说完,就离开了道场。 呆若木鸡的楠原,连这句话也没听见。隔了一会才吐出一句: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之后,得打赢淡岛副长。 到底该如何是好,怎么做才能获胜,楠原是毫无头绪。 仔细想想,这三个星期以来,自己根本什么也没做。只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模仿善条而已。 宗像说自己「气势不足」。或许吧,跟着善条过日子,一点也不觉得不满,甚至曾模糊想过,就这样过下去也不坏。 现在,却像兜头被泼了一桶冷水。 明明被交付了「打赢淡岛副长」的任务,自己却没为此采取任何行动。今天得到的,正是怠惰换来的惩罚。 「请问……我该如何是好……?」 战战兢兢地问善条。 「嗯。」 善条手持太刀站起身来。夜晚练剑的时间到了。 「请你像平常一样。」 「啊……是。」 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是「你的事和我无关」,但不知怎地,被善条这么一说,楠原却突然冷静下来。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唯一能做的,只有一点一滴累积自己办得到的事。 楠原摆好击剑动作的基本姿势。 此时— 善条突然像一堵黑墙,无声朝眼前一站。 「咦……」 见楠原不由自主放松了架式,善条开口道: 「请继续。」 「……是。」 接着,楠原开始自成一格的击剑动作。善条就站在眼前,那巨大的存在带来的紧张感,令楠原的剑路比平日多了几分俐落。 一、二、三、四——在竹刀缓慢连绵的挥击间隙,善条的太刀刀鞘突然插了进来。 「咦?」 瞬间,差点以为竹刀要被打落,善条的刀鞘却只是轻触楠原手臂,并不妨碍动作,反而形成辅助。 这么一来,竹刀的速度比平常加快,动作与动作的连结也产生些微变化,变得更快、更流畅…… 「咦……」 「请继续。」 善条重复一次,楠原点点头。 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楠原挥动竹刀,脚步交错。善条也配合楠原的动作变换姿势,逐步矫正他的动作。 别说动作不停,连喘气的「余地」都没有。不出片刻,楠原已是满身大汗,汗水一滴滴挥洒在地板上。 在全力以赴的锻链中,总计五式四十招的击剑动作逐渐质变、融合、又再次被拆解。 那天晚上一直练习到天亮,白天的工作结束后再继续练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第三天。 在这段期间里,日高曾到过旧资料室。 「你们好!我今天也来吃荞麦……咦、楠原呢?」 日高四处找了找,才在冷硬的地上找到还穿着制服就睡着了的楠原。 「欸?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啊。」 不知为何,他似乎很开心。 于是,善条便说: 「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他而已!」 随意敬了个礼,日高转身就要离开。 「那个……善条先生,楠原就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啊、我也拜托您了。」 榎本和布施低头拜托善条,两人背后的五岛却: 「……我、我带了炸虾天妇罗来 。」 「你这家伙……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日高小声制止了五岛。 ……就这样,集体练习前最后一个夜晚来临。 所有的击剑动作,在善条辅助下已反复了无数次,楠原身上的剑道服汗湿得绞得出水。 然而,精神和体力却感到不可思议的充实,感官也前所未有地敏锐。 吹过廊前的夜风、宗像来过但只留下一抹微笑就走的事,以及眼前的善条微乎其微的动作和即将动作的预兆,身体都感觉得出来。 这么一来,或许真能和淡岛副长一决胜负。 正当楠原这么想时—— 善条突然翻转手中的刀鞘,用尖端击打楠原右脚背。 「好痛!」 一屁股跌坐在地,楠原摩挲被打痛的脚,抬头望向善条。 「您这是做什么,善条先生……」 善条轻轻点头,只说了一句: 「……今天就到这里。」 第二天,楠原的「审判之日」终于到了—— 「副长!请多多指教!」 一如往常,向淡岛提出挑战。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日的一对一指导比试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场比试却将决定自己的去留。 淡岛副长或许已得知这件事了。但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手下留情吧。 队员们围绕旁观。 「楠原,加油!」 「今天要撑久一点喔!」 日高和布施等人半是看好戏半是为他加油打气。 「咦……今天他的脚怎么一拐一拐的?」 「啊……真的耶!」 五岛和榎本面面相觑。 被善条击中的右脚。活动起来还不是很灵活。 无论是昨天晚上或到了今天早上,问起昨天那一击的真意,他都只回答「比试请加油」而不愿说明理由。 不管怎么说,在宗像面前,脚的事一定无法拿来当作借口。只能尽全力挑战淡岛,将自己现有能力全部发挥了。 站在原地,试着用那只脚踩了地面两三次。没问题……应该。 以正面姿势摆好架式。 「很好——」 淡岛说。这代表比试开始的信号。 楠原与淡岛面对面,观察她的状态。 指着自己的竹刀刀尖,微乎其微地晃了一晃。 这是试图引诱楠原出招的假动作。过去上了这招好几次当。然而,即使脑袋明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做出反应。今天也是—— 「呀啊!」 楠原吆喝着向前冲出去,看来又要重蹈平常被击退的覆辙。 然而—— 好痛……! 原本想使劲向前踏步,楠原那只右脚却因疼痛而踩空,整个人往前倒。 「……唔!」 淡岛不加思索纵身向后一跳。然而,今天无论距离或动作都和平常不一样,楠原竹刀的刀尖比想像中还靠近自己。 瞬间,刀尖刺进胸口。 转身回避时,淡岛不由得伸手按住左胸。 围观的队员之间一阵骚动。 「太好了!碰到巨乳了!」 日高大喊,被淡岛瞪了一眼才赶紧住嘴。 「啊、好痛……!」 楠原踩空的右脚无力着地,踉舱了两三步终于屈膝跪倒。淡岛走近他身边。 「站起来,楠原。」 「啊……是!」 楠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淡岛将竹刀换到左手,对他低头一鞠躬。 「咦……?」 「是我太大意,输给你了。」 说着,淡岛略带苦涩的脸上还是笑开了。 「刚才的一击虽浅……但确实打中我了。」 ╋ 《scepter4》队员宿舍的浴室,最多只能容纳十人同时使用。过着宿舍生活的队员们,从傍晚到熄灯中间这段时间,便以所属部门为单位,匆匆忙忙地轮流使用浴室。 善条刚毅习惯在所有人洗完不久后进入空荡荡的浴室。这时的浴室尽管空旷,因为刚经历过近百名队员洗去一整天的汗水与污泥,还残留些许热气与喧腾。 最近这一个月,洗澡时身边都有楠原陪着,但今天他已平安完成课题,下周起就要分发到新部门,得和其他队员一样,与同部门的人一起轮流使用浴室了。换句话说,到时候楠原也将成为与善条擦身而过的年轻人之一。 「……我来帮您擦背吧。」 楠原对单手擦洗身体的善条说。 「好,谢谢。」 拿起毛巾,楠原开始搓洗善条的背。 「善条先生。」 「嗯?」 「那个……至今真的很感谢您教了我这么多。」 「……不,我什么都没教你。」 善条如此回答。只在最后一星期才做了点比较像样的练习,除此之外,都是楠原独自挥舞竹刀而已。 「……这么说来,好像也是喔。」 说老实还真老实的这句回应,令善条不免苦笑。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楠原急急忙忙说明。 「我只是觉得,宗像室长的意思应该不是请善条先生教我什么。」 「喔?」 「他的意思……应该是要我好好观察,把看到的东西学起来……」 「……这样啊。」 「对啊,比方说——」 一边擦着那像堵高墙的背,楠原说: 「比方说您的背……您发现了吗?」 「……呃,自己的背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怎么了吗?」 「我想也是。」 这次换楠原苦笑了。 「善条先生背上的肌肉很不得了……尤其是脊椎右侧的肌肉更是厉害。」 「……喔,这样啊。」 因为左手没有使用,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这就表示,光是从您失去左手后锻链出来的成果就有这么惊人……没错吧。」 「……这样啊。」 这十年来,时间在自己心里是停滞的。然而,不知不觉中,还是有什么累积起来了吧。 停顿了一会儿,楠原又说: 「呃……我刚遇见善条先生那段时间,其实心里很着急。」 「着急……?」 「直到去年,我都在警方的机动队里工作……在那里有个很照顾我的前辈,因为我的缘故受了重伤,不得不离职……」 楠原注意遗词用字,一字一句地说着。 「因为那次的事件和超能者有关,或许我是想弥补……希望自己能愈快派上用场愈好,所以才换了工作,进入《scepter4》。但是,在这里也一直不顺利……」 「所以你才『很着急』吗……」 「对。换句话说,我应该是想试着从失败中挽回什么……可是,这一个月来,看着善条先生的背,我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嗯……?」 「已经失去的东西或许再也无法挽回,但是说不定,人从哪里跌倒,就会从哪里成长茁壮……一看到您的背,我就会这么想。」 「……这样啊。听到你这么说——」 ——我好像得救了。 正当善条想说出这句话时,听见浴室的门被喀啦喀啦推开的声音。 「打扰了。」 打着招呼走进来的是室长宗像礼司。肌肉精实而修长的身体,像条白蛇滑进氤氲蒸气中。 「啊、是!」 「喔,你继续泡,不用起来。」 制止正想起身的楠原,宗像坐在一旁的浴场板凳上,开始冲洗身体。 「……楠原,白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呃、是……」 「呵呵……没想到,你真能击中那个淡岛啊。」 「欸……是您说『如果办不到就开除你』……」 宗像露出坏心的笑容对目瞪口呆的楠原说: 「是善条先生指导得好。」 然后,宗像转而面对善条。 「让踏步的脚失去力道,藉此倒向对手,就可增加剑击时的速度和范围—听说古流剑术里有这样的技巧。」 「我不知道什么『技巧』……只知道可以这么做。」 善条如此回答。 「咦……」 楠原望向自己还留下瘀青的右脚。 —既然是这样,干嘛不明说呢。 不管是开除那件事也好,右脚的事也好,总觉得自己被这两个人诓了。 然而—— 「不,楠原。要是事前对你说明,这想法将离不开你脑袋,一定会被淡岛看破。就是得让你脑袋里不去想这件事才好。」 宗像这么说。 「没错。『下意识的反应』—这就是你的天赋。」 「下意识……?」 「你之所以不容易跟上规定动作的节奏,或动不动就被假动作欺骗,都是因为这个缘故。然而,只要将技术磨练到足以凌驾对手反应之上,就能在防御的同时展开攻击……换句话说,你具有瞬间完成攻防的才能。」 ——原来如此…… 虽然知道自己「容易上钩」,却从没想到这也是一种「才能」。 「请你今后也运用这才能,在背后守护我吧。」 「咦……啊、是!」 就这样全裸坐在浴场板凳上对宗像敬礼。 看到他这副模样,宗像不禁苦笑。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第一步,请你帮我擦背吧?」 「欸……」 楠原不加思索望向善条。等善条一点头…… 「是!」 才转向宗像背后。 善条自己冲掉肥皂泡,将身体浸泡在浴池中。 看过去,只见楠原正紧张地对着宗像的背。 宗像那白皙柔韧的背肌,若要形容起来,就像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 这个男人是何方神圣,又想要做什么。自己没必要担心这些事。那该是像楠原这样的年轻队员,追随在宗像身后去判断的事。 善条不知不觉放下了长年来肩上的重担。说不定,是刚才楠原帮自己擦背时,为自已冲走的。 「唷喔?您笑了呢,善条先生。」 头也不回的宗像说。 「……这澡洗得真舒服。」 善条如此回应。 ╋ 楠原刚的殉职,就发生在一星期后。 第四章 剑机特务 发生了一起暴力组织之间的火拼事件,传来其中有超能者介入的消息。 这时刚转任特务队的楠原,也为这条beta级案件紧急出动了。然而,他却在案发现场遭犯人枪击,成为宗像所率领《scepter4》的第一个殉职者。 在小雨中的《scepter4》总部操场上,按部队仪式举行了葬礼。 「拔剑—致敬!」 着正式军服的队员们将佩剑举在胸前,流畅的动作宛如机械般整齐划一,多数队员的脸上却难掩震撼之色。 在执行这份工作时,随时都可能丧命……大家出任务时都清楚会有这个可能性。然而,这却是第一次发生摆在眼前的具体事实。 另一方面,就连过去曾失去数十名同侪的善条都还无法习惯这样的场面。当他看着这些年轻自己一轮的队员时,反而觉得这次比当年自己还在第一线时更感悲恸。 制式葬礼结束后,队员们各自解散,返回工作岗位。 此时,一对身材娇小的夫妻,在身材高大的队员淋着小雨朝四面八方快步离去时现身。几乎被人群淹没的他们,对经过身边的队员一一点头致意。 那是特地从福冈北上参加葬礼的楠原双亲。两人的年纪连初老都还称不上,但这对失去独生子的夫妇,如今却显得矮小苍老。 善条停下脚步,无言注视着他们。 穿着丧服,正在楠原夫妻身边说些什么的男人发现了善条,拖着行动不方便的一条腿走近。 「……您是善条先生吧?」 男人端正姿势,对善条行以一礼。从姿势看来,他不是军人就是警察。 「我叫田村。」 男人报上姓名。 「阿刚……楠原有时会寄电子邮件给我。前几天也提到……托善条先生的福,他终于能独当一面的事。」 在田村带领下,善条来到楠原双亲面前。 「真是不好意思,为小儿举行了这么盛大的仪式……」 「不……」 面对深深一鞠躬的楠原双亲,除此之外善条不知该说什么。 「……善条先生。」 一阵不算短的沉默之后,田村问道: 「阿刚他,很英勇吗?」 善条没有回答,垂着眼贯彻沉默。 「才没有……那回事。」 身旁,一个声音代替了他回答。 「喂、别这样日高。」 「学会看场合说话好吗?」 日高、布施、五岛及榎本。前第四小队四人组不知何时也来到身边。 无视于布施和五岛的劝阻,日高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那家伙的前途才正要开始……他可是有……无可限量的将来啊!」 善条和田村都不知该回答什么。楠原母亲用手帕遮着嘴,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泣。 「别想用一句『他很英勇』打发……唔唔!」 「……这个白痴。」 从日高后脑勺给他一拳的布施对五岛使了个眼色。五岛点点头,和布施一起从左右架起日高,对楠原双亲敬礼之后,便拖着日高离开了。 独自留下的榎本,对田村和楠原的父母说: 「真的很抱歉,这种时候我们还……」 「不……他拥有很优秀的前辈呢。不管走到哪都有人疼爱……这家伙就是这样。」 「哈哈,真的呢……是吧?善条先生。」 榎本搔搔头,转身仰望善条。 善条依然沉默无语,对田村和楠原双亲一鞠躬,就这么离开了。 「啊……」 原本想叫住善条,榎本举到一半的手还是放下了。 「呃……差不多该进屋里去……要是着凉就不好了——」 一边听着背后榎本说这句话的声音,善条迈大步离去。体内宛如高温风暴肆虐。无处可发泄的能量,似乎就要在身体里爆发。 脚步不停,直奔平时根本不会接近的宿舍主栋,目的地是宗像办公室。 房里除了有宗像,还有另一名陌生队员。 推开那名队员走上前时,刚脱下濡湿上衣用衣架挂好的宗像回过头。 善条揪住他的衣领,逼得宗像整个背撞上墙壁。光凭一只手臂的力量,就让身材高挑的宗像双脚瞬间离地。 善条杀气腾腾的双眼睥睨宗像,喉咙深处低吼呻吟。 「喔唷,善条先生……和平常比起来,您今天的表情真不错。」 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浅笑,宗像这么说。 「啊……室长。」 善条背后,传来刚才那名队员佣懒的声音。藏在眼镜底下的阴沉双眼带着嘲弄的笑意。 「您好像在忙,我改天再来吧?」 「不,你待着无妨。」 宗像这么一说,那名队员便转向善条。 「那么,您是……善条先生吧?你的事,可以等我的事办完再说吗?我想速战速决——」 善条低头打量那名队员。 身上虽然穿着青色制服,但应该不是剑机队员吧。无论在操场或道场都没见过他。乍看之下层清目秀,从他的态度却可闻到一丝流氓小混混的味道。这样的矛盾给人一种扭曲的印象。 那名队员耸耸肩,向后退一步,就连妥协的方式都很内行。一样是习惯冲突打斗,他和淡岛或其他队员相比,又是另一种厉害。 「这位是情报课的伏见猿比吕。从明天开始转调特务队。」 宗像这么介绍。 「……这样吗。」 过了一会,善条才放开手。 「打扰了。」 背过宗像与伏见,朝门口走去。 「啊,善条先生,请等一下。」 一边整理凌乱的衣领,宗像叫住了善条。 「我正想找您过来……有件事想告诉您。」 ╋ ——楠原刚的死,具有特别意义。 善条与伏见。宗像对这两名部下这么说。 那是他分发到特务队当天的紧急出动任务。 牵涉到三名beta级超能者的案件。 不属于任何异能集团的「离群超能者」。近来,在暴力组织或偏激派政治集团间,出现相互争夺这种超能者的倾向。那天的案件的开端,也是势力范围相近的两个暴力组织为此展开斗争。 虽是必须出动《青之王》宗像和剑机特务队、甚至连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都动员支援的案件,却也是这几个月来频繁发生的beta级案件中颇为典型的一类。 当场,被锁定的超能者很快就在特务队员的布阵下受到压制,到此为止的过程,也都很典型。 然而,就在那之后—— 楠原被超能者偷偷夹带的手枪击毙。 超能者—尤其是beta级的超能者很少会仰赖手枪之类的一般武器。这就是个盲点。 而且—— 「枪口对准的,并非楠原队员……而是我。」 在宗像身旁的队员之中,楠原是唯一对手枪做出反应的。这是楠原第一次有机会活用他独特的才能—直觉与反射动作,但也是最后一次。 楠原以反射动作闯进射程内,但是他的异能所受的训练还不够,无法瞬间集中概然性偏向力场以格开枪弹。 结果,原本该从背后射进宗像心脏的枪弹,贯穿楠原头部,使他当场死亡。 「楠原队员等于是我的替死鬼。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暗杀《青之王》宗像礼司。这就是看不见的「敌人」真正的目的。 暴 力组织只不过是在这个目的之下被人利用罢了。 早就有征兆了。beta级案件激增的背后,有某种意志在运作,并非偶然—这绝不是荒唐无稽的想像,而是一项现实的推测。 而这样的推测,在楠原这件事上有了定论。现在已可肯定这一连串事件绝对不是单纯巧合。 这是对《scepter4》的攻击。 像《scepter4》这样的超能者集团,一方面虽是超越一般社会规制的强大组织,同时却也有着极为脆弱的一面。只要干部级成员或站在集团顶点的《王》一死,组织很可能一夕之间崩坏毁灭。 ——楠原队员的死,有两个意义。 宗像这么说。 第一,他的死守护了《scepter4》,让《scepter4》得以续存。 而另一个意义就是现在,他的死将引发《scepter4》产生改变,重生成为更加强韧的战斗组织。 ╋ 《scepter4》动用了一切可用的手段,找寻「敌人」存在的蛛丝马迹。换句话说,这是脱离警方维安活动范围内的主动情报收集。 除了「第四分室」长期收集、累计的超能者相关资料,再加上截至日前为止出动的案件中留下的纪录,同时透过蓝色代码申请司法、行政管理系统下的情报,最后甚至实验性地运用电子监视系统「唯识」—— 很快地,以上管道获得的片段情报,逐渐堆砌出清晰的形貌。 一栋位于丰泽区上庚塚声色场所一隅,八层楼的综合商业建筑。纪录显示曾有复数beta级超能者在那里进出。最少有八人,这数字不可能纯属巧合。其中两人和日前发生的beta级案件相关,已经被逮捕了。 就在楠原死亡十五天后—— 大楼周围被十辆大型车辆包围,包括九辆人员运送车和一辆指挥情报车。反超能者组织《scepter4》击剑机动课全体出动。 在地区警力协助之下,所有道路皆已封锁,周围建筑物中的一般市民也已疏散。 穿着青色制服,腰间佩剑的男人们接二连三从运送车上下来,以迅速的动作整队。先是剑机第一到第四小队,然后是特务队—— 最后从特务队车辆中下来的是独臂巨汉,善条刚毅。腰间挂着一把以大太刀改良成类似西式军刀的巨大佩剑。 「屋内经过确认,共有beta级超能者六名,一般等级超能者十一名,非超能者五名,共计二十二人。相信大家都明白,这将会是超越过去出动案件数倍以上的一场激战。不过……」 在整队完毕的队员面前,淡岛说着。 「我们的目的充其量只是收集情报。无论对方是否为超能者,都要在尽可能避免杀伤的情况下压制。」 「副长。」 日高举手发问。 「……『尽可能』就是尽力而为的意思吧。」 左手拨弄着佩剑扣锁这么说着,日高的眼神不带一丝笑意。 「就是『尽可能』。」 淡岛的回答完全不为所动。 「笨蛋。」 布施敲了敲日高脑袋。 「—不过,你有这样的气概,也算是好的。」 宗像一走出来,淡岛便让出位置。 环视抬头挺胸的队员们,宗像开口吟诵。 我等《scepter4》,将执行佩剑者职务。 圣域不容乱,尘界不容暴—— 以剑制剑,我等大义无霾! 「——全体拔剑!」 「是!」 在淡岛一声令下,秋山、弁财、加茂、道明寺—排成一列的特务队员们解除腰间佩剑扣锁,陆续拔剑。各自拥有的异能解放,剑身散发青色光芒。 最后拔剑的是宗像。他的剑刃发出麾下队员们遥不可及的光,朝四周空间扩散。 不只如此,队员们的力量像是受到《王》的牵引般增强力度,放眼望去,附近一带全都染上青光。 指挥情报车中,特务队中负责情报的成员正在确认随车情报装置上的荧幕,并随时报告状况。 「宗像室长的概然性偏向力场已确认。」 「《达摩克利斯之剑》已形成。」 荧幕前的队员之一,转身望向后方。 「伏见组长……?」 情报组组长伏见,正从车内仰望窗外的天空。 「……没错,看得见。」 虽然被小小的车窗局限,大楼顶端的天空中还是看得到剑状发光结晶体。 「好大啊……」 伏见眯起眼睛,唇边浮起一抹嘲弄的笑。 「……未免大得太夸张了吧……」 ╋ 「——攻入!」 与淡岛的号令同时,大楼电源被截断。防火门的大锁,用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就能轻易斩断,特务队员转眼涌入现场大楼最高层。 身上携带的武器只有标准配备的佩剑。在与超能者对峙时,一般武器和防具不只无效,还会因多余的重量限制行动,下场足以致命。 室内倒放着一张桌子作为掩蔽,数名超能者在桌子掩护下发射异能刀刃或子弹。 特务队员们在身前竖起佩剑,有意识地将力场集中于前方开展,作成光盾防御攻击。 其中一名队员将力场集中为光刃发射,将掩护用的桌子砍成两半,滚落在地。其他队员则采取西洋剑中突刺的动作,光束前端便朝暴露行踪的数名「敌人」发出子弹,击中「敌人」的肩腿。 《scepter4》队员们的能力在《青之王》带领下开花结果,成为经过训练的正式异能组织成员。这样的异能和「敌人」—离群超能者们泾渭分明。 当然,并非完全没有危险。其他「敌人」会趁队员将意识集中于攻击而出现破绽时进攻。此外,超能者之间混入几名非超能者,他们手中握有手枪等武器,若疏于戒备,冷不防会遭这些人枪击。 队员们彼此掩护对方的破绽和死角,持续战斗。在混战中仍能压制场面,要归功于平时训练出的秩序。 然而—— 日高却从战列中探出身来。 「喂,你太醒目了!」 无视伙伴的提醒,为了追赶节节撤退的「敌人」,日高独自冲了出去。 「别想逃!」 日高对「敌人」嘶吼。 「管你是箭矢还是枪炮尽管上!有本事就打中我试试!」 仿佛回应着他这番话,一个小型罐状物被丢到日高脚边。 ——手榴弹? 没想到对方会在密闭空间加上密集状态的混战之中使用爆裂物,日高与队员们反射性地制造光盾,竖立在阵队前方。 「罐子」爆炸,伴随而来的激烈闪光与巨响令队员们却步。是闪光手榴弹。 孤立的日高受到「敌人」集中攻击,视力与听力都被剥夺的日高无计可施,伙伴们的视野也受到影响,光是维持住自己的盾牌都很吃力。 「日高……!」 就在此时—— 日高眼前出现一堵黑色的巨墙。 不,是看起来像一堵墙的巨大背影。独臂巨汉——善条刚毅站在日高前方,为他挡住「敌人」的攻击。 他并没有拔剑。随意抓住的剑鞘散发出青白色光芒。 善条反手握住剑鞘向上提,打横就是一劈,一举将瞄准日高发射的异能刀刃与子弹全数击飞。 接着,善条用手肘将还在摸索着打算往前冲的日高撞得向后飞去。 「咳咳……!」 飞出去 的日高喘着气,倒在伙伴中间。 就在「敌人」注意力从日高转移到善条的瞬间。 砰—— 善条抬起巨灵之腿跨出一步。 腿上带着异能之力,这一跨就是五公尺远,一步跃入群聚的「敌人」之中。 趁着这股气势,先是用剑鞘打断其中一人的手臂,再用剑鞘底端撞击另一人。往前再踏一步,这一步顺势踢断一个人的膝盖,再斩击另一个正想逃跑的家伙背部。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就解决了四个超能者。 倒地的「敌人」之中,有一个人意识仍然清醒,举起偷偷藏起的手枪,对善条开枪。 善条像赶苍蝇似的伸手一挥,散发光芒的剑鞘弹飞了子弹。 「善条先生……」 发出惊叹的是护日高的榎本。 「……您是怪物吗?」 布施目瞪口呆地接着说。 善条没有回答。独臂剑鬼的气魄不分敌我,震慑了在场所有人,而他只是兀自矗立。 ╋ 「敌人」从一个房间窜逃到另一个房间,渐渐朝建筑物后方撤退。 队员们展开追击,一边彼此掩护破绽与死角,一边交换位置,集体行动宛如有生命的物体,潜入楼层深处。 「敌人」的反击确实很难缠。连续受到刚才袭击日高时相同的突击,已有好几名队员负伤。 接下来,虽然没有人受重伤,但负伤、撤退的人员陆续增加,进军的速度也逐渐迟缓。「敌人」一样有人负伤,来不及掩护的人就被当场留下。这些人都被铐上防止异能发动的铐链,带回后方。 尽管双方军力皆有耗弱,《scepter4》仍可说占了上风,然而—— 「看来,这些都是对手算计好的。」 伏见透过通讯,如此告知在现场的宗像。 「对方的装备并不完全,异能多半未经训练。然而,他们却熟知与超能者战斗的有效战术。彼此之间也暗中取得联系。」 伏见手边的荧幕显示由各队员手中gps传来的相对位置情报画出的全体队员位置图。同时也利用数名队员身上的穿戴式摄影机及收音器材传来的情报,手动填入「敌人」所在地。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守城战。」 宗像点头同意。 「战场上的人用过就丢,这种战术是为了消耗我方战力。」 「那些听命行事的人,想必忠诚度相当高……」 「是被策划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利用了吧。」 「不管怎么说,我方战力的消耗非同小可。还是在传出有人阵亡前暂时撤退,卷土重来比较好吧?」 伏见冷冷地提出建议。 「唔呣……」 宗像伸手摩挲额头,侧耳倾听前方传来的战斗声,持续思索着。 这时—— 「室长!」 榎本急急跑上前。 「这是从逮到的人身上搜到的通讯器材——」 榎本取出的是很普遍的通讯器材,一般市面上就买得到。 问题是—通讯正在进行。 此一地区的移动通讯网基地台,在攻入前已行使《scepter4》权限暂时冻结了。可见……敌人有一套专属的通讯方式,还以此确保通讯畅通。 榎本并将器材中的通讯纪录和通讯录叫了出来。 「『敌人』应该是临时组成的集团,成员在这里用分配到的编号互相称呼。」 宗像确认通讯器材荧幕上显示的内容。 「总共是二十二人—从『1号』到『22号』是吗?」 「是的,另外还要加上『0号』。」 「喔……?」 根据《scepter4》掌握到的情报,现场有二十二个「敌人」。 然而…… 除了这二十二人之外,还要加上「0号」。 这半个月,我方布下天罗地网也逮不到的那号人物,现在就在这栋建筑物里吗? 「这下,可得去见见对方才行了。不……应该说是他对我提出的邀约。地点呢?」 「在被称为『接待室』的房间——」 「伏见。」 「那是位于西南角落的房间……『敌营』深处的走廊尽头。」 「我明白了。」 「我认为应该是陷阱……」 「就让我去看看吧……」 宗像笑了。 接着—— 「太危险了。」 淡岛也提出反对。 「那当然。」 宗像满不在乎地回答。 「淡岛,请你和其他队员暂时守住这里。我想想……顶多十五分钟就够了。万一过了十五分钟我没回来,请你视状况带领大家撤退。」 「可是……」 淡岛将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吞回去。 隔着墙看穿「敌人」的宗像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自负。 「那我出发了——」 宗像转过身,同时用坚定的声音说: 「随我去吧,善条。」 善条无言凝望宗像,然后向前跨出一步。 宗像迈开步伐,直捣「敌方阵营」最深处,善条也尾随上前。 当两人神态自若地踏上走廊时,周遭还有超过十名潜伏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对他们发动攻击。异能刀刃、枪弹到铅作的真枪实弹,连直接丢掷水泥瓦片的人都有—— 面对这些攻击,宗像带着笑容一一回避,或只轻轻挥手格开。善条则以左肩略微前倾的姿势反手挥舞剑鞘,将来自背后的攻击全数准确化解。 接着,善条持着剑鞘的右手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展开猛烈挥击。深嵌于剑鞘上的强大异能破墙而出,崩解对手设下的障碍物,打得敌人难以还手。 暴露在异能与实弹的枪林弹雨下,宗像与善条前进的脚步丝毫不受影响。 只花了不到一分钟,他们就抵达「接待室」了。说起来,他们只是从数十公尺长的走廊一端走到另一端,如此而已。 背后的「敌人」们战意全消,躲在遮蔽物后销声匿迹。 善条打开「接待室」的门。门未上锁,但是当他为了确认室内状况而踏入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善条无言地退到一旁,让宗像进入室内。 对室内投以一瞥之后…… 「哎,这……被摆了一道啊。」 说着,宗像露出苦笑。 ╋ 在「接待室」里等待宗像和善条的,是一只小黑猫。 端坐在桌上,发出低微的叫声。 「呵呵……你就是『0号』吗?」 小猫跳下桌子,走到宗像面前。他蹲下来伸出手,结果,小猫躲开他的手,跑到善条脚边。 宗笑苦笑着说: 「我好像从以前就不讨动物喜欢。」 小猫戴着绿色项圈,藉此把一个小盒子系在它脖子上。 善条将佩剑的剑鞘收回腰际,单膝跪地。然后用手指轻轻抚摸小猫的头,只用一只手就俐落解开项圈,朝宗像抛去。 宗像观察手中的项圈。 「原来是这么回事,某人藉着这盒子里的同步传输,对超能者们下达指令……看来这东西制作得很精细——」 端正的唇边,浮现一丝难以雷喻的微笑。 「绿色……我讨厌这颜色。」 过了一会,宗像抬起头,肩膀放松。 「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是吗。」 说着 ,宗像环视「接待室」。这里是名符其实的接待室,除了沙发和茶几,以及几样装饰品外别无他物。给人空虚印象的房间,其中一面墙上有一扇可一览街景的大窗。 率领麾下队员,共同舞着剑打倒前方阻碍的敌人,追踪看不见的「敌人」真面目,最后找到的却是这巨大的「空白」……就是这样。 「这次真是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大的进展。」 宗像这么说。 「今天的战斗,将会是日后对抗王盟的宝贵经验。另外,善条先生,我也非常庆幸能请到您加入特务队。一切可说都朝正确的方向进行了。」 当他这么一说—— 「……一切都是吗?」 善条如此低喃。 「……哎呀。」 大概是从善条的表情中察觉什么,宗像将别在衣领上的通讯耳麦关掉。 「……善条先生,在联络淡岛他们之前,我想和你聊一点私人话题。」 「咦……」 见善条露出讶异神情,宗像又说: 「虽然上次,楠原也说过类似的话……善条刚毅这个存在,在失去左手时,也失去他的价值了吗?」 近乎冒犯的眼神,宗像直视善条的左臂。 「……我不这么认为。倒不如说,在失去一只手后,才完成现在的你。」 善条沉默无言,不断摩挲小猫发出呼噜声的喉咙。 「同样的,在失去楠原队员之后的现在,我的《scepter4》才逐渐完成。为了完成组织,一个人的死是必要的……或许可以这么说。」 「……他……」 隔了好一段时间,善条才开口。 「你的意思是说,楠原他是该死的人?」 善条一站起来,小猫像是感受到他不悦的情绪,一溜烟向后跑了。 「那么……」 宗像调整眼镜的位置,手掌遮住半张脸,无法判别他的表情。 「如果我说『没错』……你要斩了我吗?」 他这么说。 「就像过去,你将自己的主子——《青之王》羽张迅斩杀时一样。」 「……!」 善条表情大变。 惊愕、愤怒……不、他脸上露出的激烈情感,更超越了这些。 「一九九x年七月,迦具都事件中那决定性的瞬间—近距离被卷入《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王权爆发中,羽张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维持不住自己的安定。这就表示,将会有非常高的机率产生连锁爆发。」 宗像对一脸狰狞,僵直在原地的善条说。 「若是同一时间、同一场所产生两位王者的王权爆发,能量将会在综效作用下形成等比级数。理论上,那相当于关东全域被烧毁或沉入水底的能量……受到这能量的影响,恐怕整个国家都会毁灭。」 像在试探善条反应,宗像继续说下去。 「那一瞬间,《王》一个人的生命和国家全体的未来,被摆上天平两端。你神速的一刀拯救了国家,赶在爆发之前令《青之王》当场死亡,也令《达摩克利斯之剑》毁灭——」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无书地让视线落在地面。 的确,是自己杀了羽张。善条并不打算忽视这个事实。 不过,他同时想着……那并非出自自己的判断。不是自己的意志,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指使,而是在一股巨大冲动的驱使之下,太刀便自然而然出鞘了。 然而,即使如此—— 自己杀了羽张。这个事实绝对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带来的沉重也永远不可能消失。 即使已经过了十年,他仍无法确信自己的行动是对的。 只是,烙印在脑中的羽张—— 「没错,这样就对了。」 笑着这么说的他,记忆中那张爽朗的耀眼笑容,是唯一能抓住的凭藉。 而现在…… 「没错……你是对的。」 眼前宗像的身影,和记忆中的笑容重合。 ——不、不对。 这个男人不是羽张,不是自己那纯净得没一点心眼的爽朗主子。 善条的手伸向挂在腰间的剑柄。然后,停在剑柄上。 他还有所犹豫。 ——这男人是何方神圣,那笑容背后藏着什么。 是玩弄人命,令人畏惧的邪恶心性吗? 还是做得出常人所不能的决断,只为达成正义的超凡器量。 这个疑问,是在遇见宗像礼司后不知问了自己几千、几万次,至今仍得不出答案,也无法厘清的复杂疑问。 善条的低吼如恶鬼,又如野兽。被囚禁在他体内的凶猛意志,正张牙舞爪。 ——眼前的男人,是该斩,还是不该斩。 两种意志如两股势力于体内抗衡,左右拉扯,就快将枷锁扯断。 心里有什么急速膨胀,全身血液沸腾,肌肉像要迸散。 善条抬起低垂的眼神,凝视宗像。 即使正面迎向那光用气魄就杀得死人的视线,宗像脸上依然挂着自负的微笑。 就在此时—— 某种不属于自己意志,更为巨大的什么,在善条心中爆发。 长大剑鞘内部的那股巨大力量膨胀、爆裂。 剑鞘的碎片四散,恶鬼的剑刃破鞘而出。 终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冲破剑鞘,善条拔出散发青色光芒的剑,挥出的剑尖横扫距离宗像鼻端只有几公分的空间。 ——非也。 一整面墙的窗玻璃一齐应声碎裂,火光在鬼刃划出的轨迹上迸散,接着,部分墙面爆裂,开出拳头大的洞。 震碎玻璃的、在空中迸散火光的、在墙上开洞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十二点七毫米机关枪弹。 以超音速飞来,击碎窗玻璃射入室内的重量级子弹,被善条经过异能强化的佩剑格开。 小黑猫发出近乎哀号的叫声,迅速钻进沙发下。 狙击……? 最令善条惊愕的,是面对狙击时防患于未然的自己。 那不是有意识的行动。野兽的直觉察觉超音速子弹正飞来,身体采取反射动作,拔剑、打落。 接着,顺着拔剑时的力道与姿势,身体急速转向,以背对窗户的姿势反手朝后方牢间横劈。 空中再度迸发火星。第二发子弹也脱离弹道,击穿墙面。 善条以毫无破绽的动作再次转身面对窗户。 就这样等了两秒、三秒—似乎没有第三发子弹了。 宗像打开通讯耳麦的开关。 「伏见——这边刚遭受狙击。」 宗像瞥了一眼墙上的洞。 「对方使用的应该是大口径的反器材步枪,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应该——」 「在西南西方两公里处的高楼大厦。」 「就是那里了,尽速联络警方。」 「已经在进行了。」 从宗像所在房间的格局与步枪的射程资料,伏见已推算出狙击地点,并联络当地警方展开拘捕狙击手的紧急通缉行动。 「很好。」 宗像再次关闭通讯耳麦。 ——持反器材步枪,从两千公尺外狙击。 「敌人」具备足以调度、使用这种等级的大型狙击枪和狙击手的组织力,这个适时是宗像始料未及的。《scepter4》虽然具有调阅首都圈内各种公共、公家机关情报网资料的特权,关于与异能无关的情报,通常无法主动掌握。 如果没有善条的话,躲过情报网,站在意料之外的盲点狙击的「敌人」枪弹,应该已经准确地将宗像的脑袋轰掉了。 「这是今天最后的陷阱……不、应该说在这之前『敌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诱导我进入这状况而设下的陷阱。」 见宗像一脸若无其事,善条不由得问: 「……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想问我为什么明知是敌人陷阱,却还要让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吗?」 宗像回答了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面对掌握不到底细的敌人,为了引出对方的反应和情报,用我的命当诱饵是最适合的……话虽如此,若没有最强大的护卫善条刚毅跟着我,也没办法使出这招。」 「我不是问这个。」 善条说。 「……为什么要激怒我。」 「喔,那件事啊……呵呵。」 看到宗像难掩笑意的模样,善条眉头皱得更紧了。 「想搞懂这个世界,只能毫不松懈地靠耐心稳扎稳打,就像拼图一样。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也有必须放弃大道理,让自己委身于天命的时候。」 「天命……?」 「善条先生,你的剑是你的东西,却不属于你。」 宗像望了一眼善条手中出鞘的剑。 「那在你意谶到时已经出手的斩击,超越个人意志,彰显出某种天意,这是我的想法……所谓的天命,换句话说就是这一回事。」 善条没有回应。只是咬紧牙根喃喃低语。 那双散发恶鬼般气势的眼睛凝视着宗像。 紧盯着不放的,是宗像礼司莫测高深的笑,令人无法做出决断的笑。 握着佩剑的右手暗暗使劲。然而,在做出决断前善条不会动手,也无法挥剑。 「我们走吧。」 面对善条,宗像迈闻步伐。 「……总有一天,当你看清我这人底细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杀了我。」 善条不回答,眼光紧咬着宗像的后颈不放,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是一把挥舞的剑,也是即将爆发的炸弹。你既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却又无法驾驭你。换句话说,善条先生——」 毫无防备地将背部暴露在恶鬼面前,宗像笑了起来。 「你也是与我命运息息相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 三十分钟后—— 「敌人」余党全数受到控制,共逮捕超能者与非超能者总计二十二人(外加收留了一只猫),至此,《scepter4》宣告任务结束。我方损伤程度轻微,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成果来说,算是无可挑剔。 从现场的大楼撤退,将事后处理工作交接给警方,队员们在大楼入口前整队。 礼节上,要等宗像退出战斗现场,临战状态才算结束。 「拔剑!」 淡岛一声令下,行刀礼迎接组织领袖的队员们看见宗像现身时,都震撼地忘了呼吸。 悠然踱步通过大门的宗像。在他身后,善条提着出鞘巨剑缓步跟随,脸上神情却像只随时可能啃咬上去的野兽…… 宗像走上大马路,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仰望晴空。头顶上,巨大剑状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尖正对着他,发出嗡嗡低响漂浮在半空中。 脸上浮现谜样微笑,宗像再度迈步向前。 头顶着嘎然作响的巨剑,背后跟随龇牙咧嘴的恶鬼,但从那悠然自得的脚步却可得知,这些都占据不了他的思绪。尽管死亡与破坏的危机近在咫尺,他的自信却丝毫不受动摇。 《青之王》宗像礼司。 这正是命中注定成为霸者的男人所展现的风范。 序章 青衣少女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七号插管 和现在相比,十年前的日本地图形状有些不同。 距今十年前,关东南部的土地面积更广大。然而现在,那里却整块被挖掉,形成巨大的陨坑,沉没海底。 「相关人士」称那个陨坑为「迦具都陨坑」。 「那好像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造成的。」 这么说的人是草薙。 所谓迦具都,似乎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名字。也就是周防前一任——十年前造成陨坑并为之毁灭的王的名字。 那个陨坑,象征着王的毁灭。 是喔。周防心想。 不赖啊。他又这么想。 在这狭隘得不能更狭隘的世界,与其自己束缚自己而活,不如放任焦灼身心的冲动烧毁一切,或许还更有魅力。 而,当他这么一想,就会觉得很想吐。 ---------- 十束多多良盯着那个把椅子放反,面朝椅背坐的少年。少年虽然试图装作一脸不悦,却无法掩饰内心的困惑,藏在眼镜后方的眼神闪烁不定。 「………………有事吗?」 「嗯?只是想看清楚新来的长什么样啊。」 这里是位于镇目町一隅的酒吧「homra」。仿佛闻得到木头香的吧台擦得发亮,搭配木头地板的雅致装潢,一点也不像不良少年群聚的场所。吧台内的架子上,排满依店主个人嗜好收集而来的各种酒瓶,从最普通的酒款到难以入手的珍品都有。 这些没规矩的少年们绝不会在店里胡闹、破坏东西或把店里弄脏。因为,要是敢做出这种事,不知道会受到店主草薙出云什么样的制裁。草薙脸上总是笑咪咪的,是个对人亲切又风趣的温柔男人。然而,一旦惹他发怒,那只纤细的手臂可是轻易就能拎起一名巨汉。 酒吧之中,少年们今天也无所事事地聚集着。因为一点无聊小事而发笑,在店里打打闹闹。这间酒吧对吠舞罗的成员来说,就是基地。 十束望着背对那群吵闹的伙伴,独自跨坐在椅子上,像刻意逃避众人般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少年戴着黑框眼镜,眼镜下的眼神总是百无聊赖的打量周遭。 少年刚从国中毕业,最近才加入吠舞罗。和他一起加入的搭档八田美咲早就和大家相处融洽了,这个少年——伏见猿比古却至今看不出有要和吠舞罗成员交心的意思。 毕竟,照顾新人也算是十束的任务之一。不过,虽说是照顾,也还不到指导的程度。顶多是观察一下人品,教一点简单的规矩,剩下的就是和他们打好关系。 然而这个伏见,对十束来说实在是个棘手的家伙。 「嗳、猴子。」 「………………」 伏见露出对这称呼极度厌恶的表情望着十束。 要是讨厌人家叫他猴子,只要照实抗议就好了嘛,可是伏见却似乎不想开口表示拒绝。 第一次见到八田时,十束也叫他「美咲弟弟」,他倒是很老实地吠了句「不要直接叫我名字!」像这样的新人就很好带。 十束决定暂时这样叫伏见,直到他开口抗议为止。 「猴子,我现在很迷下将棋。」 「…………是喔。」 「可是,没人陪我下。八田太弱……应该说,不管教他几次都记不住规则。草薙很强,可是他又嫌麻烦不肯陪我。king陪我下过一次,可是那个人也很弱……其实是因为他压根儿没有守住王将的观念。才下完一局,就一脸没趣的说什么『这个游戏真不刺激』。」 「………………」 再次,沉默。 十束不在意地继续。 「就是这样啦,猴子。你陪我下下棋好吗?」 十束笑嘻嘻地等着伏见的反应。 ——喔喔,他不耐烦了。 伏见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抗拒,但也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很容易知道他在想什么。 伏见一定很讨厌被人这样纠缠。他看起来就是在勉强自己融入团体,现在一定觉得烦死了。 和伏见保持一定距离相处才是正确答案。 明知如此,十束却莫名忍不住想捉弄他。对十束来说,伏见这个少年很有意思。 「十束!」 草薙在吧台喊他。 转过头,只见草薙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用下巴指向二楼。 「去叫尊来一下。」 「为什么?」 「这几天都没看到那家伙,一堆事等着找他商量啊。真是的,干嘛窝在人家酒吧二楼不出来啊……」 十束苦笑。 原本还吵成一团的成员们不知何时都静了下来,无意识地注意起草薙和十束的对话。对他们来说,king的心情好坏兹事体大。 心情不好——与其这么说,不如说陷入自己精神裂缝中的周防,对伙伴们来说是个无法轻易碰触,仿佛只要轻碰一下就会招来厄运的存在。 并不是会被他臭骂或殴打。 他就只是对靠近自己的人投以一瞥。 光是那一瞥,就能让那些小伙子吓得站都站不住。 十束苦笑着对草薙挥挥手,走向二楼。 周防尊窝居在酒吧二楼的空房间。 大概是对居住环境不感兴趣,房间里只有看似捡来的破沙发和床,除此之外就是个小冰箱,连摆设空洞都谈不上,根本像是个没人住的空间。 他似乎也不在意隐私,就算十束或草薙擅自进去,他也不会抱怨。 十束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不出所料,房里无人应答。 「king,我要进去罗。」 十束简单打个招呼,推开门。 周防像个死人一样躺在沙发上。 鞋也没脱,就那样在沙发上伸长腿,无神的眼光茫然望着天花板。 十束走到沙发边,探头俯瞰周防的表情。 周防一脸厌倦,视线缓缓朝十束的方向移动。 「…………干嘛?」 周防用仿佛从地底响起的声音说。 「最近都没看到你啊。」 听了十束的话,周防只从鼻子发出轻哼。仿佛连这小小的动作都让他觉得麻烦得不得了。 偏偏,他光是待在那里,就能不住散发震慑周遭的气势。 似乎随时可能造成破坏的危险氛围,和压抑不使其爆发的异常无力感。 不过十束并不介意,笑盈盈地对他开口: 「草薙哥说,有很多事等你去商量。」 「…………」 「还说要你偶尔也露个脸。king不在,大家都提不起劲。」 「…………」 「大家都在担心,怕king心情不好……总之,草薙哥让我来叫你,不管怎样先跟我来吧。」 「…………」 看到无论说什么都没反应的周防,十束扁了扁嘴。 背靠着沙发,十束在地上坐下。保持背对周防的姿势,就这样开口: 「做恶梦了吗?」 先是一阵沉默,不久才听他轻轻啧了声。 「我还从来没做过好梦。」 听着周防低沉的声音,十束微微垂眼。 「……做了什么梦呢?」 酒吧里的喧哗声隐约传上二楼。十束一边听着那个,一边静待周防的反应。 突然,周防伸手猛抓十束的头。十束吓了一跳,发出「呜喔!」的惊呼声。 周防的大手毫不费劲 地抓住十束的头,用力勒紧。 「好痛痛痛!干嘛?king你干嘛?」 就这样被抓着好一阵子,直到快受不了,才又突然被放开。 「好痛……你做什么啦……」 不堪再次被攻击,十束爬着离开周防躺的沙发,用痛得泛泪的目光不高兴地回头瞪着周防。 差点捏爆人头的周防,依然摆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表情仰望天花板。 「king?」 「……像你的头这种东西,我只要单手就能轻易捏爆。」 这句话说得骇人,周防的声音却丝毫不带感情。 只要周防有那个意思,捏爆十束的头就跟敲破一颗蛋一样简单。 正确读出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十束微微苦笑。 伸长腿,朝周防躺的沙发侧面轻轻一踢。 「没关系啊。」 十束这么说,周防却没反应。 此时,听见有谁冲上楼梯的声音。 十束朝门边望去。 冲上阶梯的脚步虽然匆促,到了门前却忽然停住。 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尊、尊哥……?」 对那恭恭敬敬的声音,周防还是没有反应。十束代替他站起来,打开门。 门外是镰本力夫那又高又胖的巨大身躯。镰本大概是太担心周防的情形,一边战战兢兢地放低身子进屋,一边仍不忘偷往屋里瞄。 「怎么了?」 「栉名大姐现在刚到,就在楼下!」 「穗波老师~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太常来吗?」 草薙望着眼前坐在吧台高脚椅上的栉名穗波,半开玩笑地做出困扰的语气。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嘛。教过的学生开了这么间漂亮的店,做老师的当然要来光顾。」 穗波爽朗地笑着说。年纪虽已将近三十,外表看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有时甚至给人稚嫩的感觉。白皙的脸上笑容沉静,姿态则非常端庄高雅,可是,性格却从认识时起就一直有点脱线。刚才也是,一来就把装冰水的玻璃杯打翻,慌慌张张地又自己擦干了。 穗波身边坐着一个六、七岁大,洋娃娃也似的女孩。除了长相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外,最像的是那面无表情,了无生气的模样。身上穿的衣服也像西洋古董娃娃一样有着层层蕾丝。 衣服的颜色是深青色。 草薙平常不大有机会看到这么小的女孩,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地盯着她看,一边端出柳橙汁试探。 「而且还带个这么小的孩子来……你什么时候生的小孩啊?」 戏谑地这么一说,穗波便苦笑摇头。 「不、不是啦。这孩子是我哥的女儿。对吧,安娜?」 穗波弯身望着那孩子的脸说。听见她的问题,那名叫安娜的小女孩还是不说话,只轻轻点头。 那并非这年龄孩子特有的怕生,而是如戴上面具般的面无表情。草薙觉得奇怪,对穗波投以疑问目光。穗波则用一个令人感觉事不单纯的困惑微笑,回应草薙眼神中的疑问。 在草薙想出下句话该说什么前,楼梯上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抬起视线一看,正好看见镰本和十束从吧台旁通往二楼的门走出来。十束和穗波笑着互道招呼时,周防也跟着现身了。 「周防!」 穗波抬头看见周防,表情更开心了。周防却以厌烦的眼光望向穗波。 「……不是叫你不要来。」 周防隔着一个空位在穗波身边坐下,脸上挂着打从心底不悦的表情。 栉名穗波,是周防高中时的级任导师。 尽管当时他不过是个高中生,却已足以令周遭的人心生畏惧。然而穗波却一点也不怕他。 和周防毕业于同一所高中的草薙,也受过穗波不少照顾。 当然,穗波并不正确知道周防他们的现状。顶多只有「他们好像成了镇目町黑社会里的大人物」的认知。 吠舞罗自然有不少敌人,因此草薙他们尽可能想和与这个世界无关的人保持距离。 唯独熟知他们青涩时代弱点的穗波,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置之不顾的对象。就这层意义而言,周防拿穗波没辙,草薙也是一样。 然而周防对穗波表现出的这种纵容,看在其他成员眼中却造成误解。 「大姐!你的东西帮你放这喔!」 「大姐!腿上盖条毯子吧?」 误会周防与穗波关系的镰本,以及看到镰本的行动后自以为理解状况,即使不习惯做这种事,仍拼命想讨好穗波的八田,两人勤奋地为穗波服务,至于穗波,根本没察觉自己被当成了大姐大,如同对待亲切的学生们一样笑着说「谢谢,不要紧的」。 原本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的周防,突然扬起视线。 目光转向自己身后。 「哎呀,安娜……」 穗波发出惊讶的声音。 周防身后,穗波带来的那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像是看见什么稀奇的东西,直盯着周防凝视。 尽管周防以近乎睥睨的犀利眼神注视她,安娜也毫不畏惧,只是一股脑地「观察」周防。 而周防也无言地看着安娜好一会儿。 气氛也就这么凝冻了好一会儿。 周遭的人被这诡异气氛压倒,一片鸦雀无声。 当大家开始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时,安娜突然转身走开。 离开周防身边,迈着脚步走到酒吧角落,也不管裙子是否会弄脏就往地板一坐,从口袋里取出弹珠,一个人玩了起来。 「……这可真难得,安娜竟然对人有兴趣。」 穗波睁大了眼,看看安娜的背影,又看看周防。 「怎么,是个怪小孩啊。」 草薙眯细了眼,看着坐在角落地上的安娜。店里的伙伴们或许很少看见这么小的女孩子,纷纷从远处兴致勃勃地观察她。 草薙这才发现还没给穗波送上吃的,便问了她「要点什么?」。穗波抬头边看黑板上的菜单说「那我就来个特制咖哩吧」,跟着温柔地问坐在地上的安娜: 「安娜,要吃咖哩吗?」 安娜不回头也不出声,只是默默摇头。穗波苦笑。 「她不饿吗?」 草薙说着,从锅子里舀出给穗波的「homra」特制番茄鸡肉咖哩。 「她啊,不怎么肯吃饭……不过,可以也分她一些吗?说不定会剩下就是了,真是不好意思……」 「可以啊。这种小事,别在意。」 草薙拿了个小盘子,盛上给安娜的咖哩。穗波正要站起来按时,有人伸手制止她。 「我拿去吧。穗波老师和king聊聊。」 十束抢在穗波之前接下那一小盘咖哩,露出讨人喜爱的笑容,端着盘子走向安娜。 「今天又是怎么啦?带了个那样的孩子来?」 草薙轻轻靠在吧台上问。穗波露出一丝落寞的微笑,一边用汤匙舀起咖哩一边说: 「今天……是安娜暂时出院的日子。」 「出院?那孩子生了什么病吗?」 草薙望向背对这边,坐在地上的安娜。安娜身边的十束正递出咖哩,嘴里不知对她说些什么,安娜却连头也不抬,继续默默滚着弹珠玩。 「医生说是脑部的毛病。好像是很难治的病,一直住在特殊设施里检查和治疗。」 穗波俯下头,滑落的发丝披在肩头上。凝视穗波略显低垂的长睫毛,草薙皱起眉头。 「那可真辛苦……是什么病?」 「并不知道清楚的病名 。平常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只是有时会看见类似幻觉的东西,有时还会头痛。据设施里的医生说,是脑部出了问题,放着不管还会有生命危险。」 「治、治得好吧?」 一旁听着的八田,怯生生地发问。穗波对八田微微一笑。八田立刻红了脸,嘴里嗫嗫嚅嚅。 「一定治得好的。毕竟医生们都那么努力为她找治疗方法啊。」 正在找治疗法。这就表示,以目前的医学还无法有效治疗。 「她还那么小,却一直得住院,只能偶尔出院透透气……所以,才会变成一个不懂表露感情的孩子。在家里也总是一个人闷着,我真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 「她没有父母吗?」 此时,始终在一旁沉默的周防突然开了口。尽管眼神还是一样有气无力,周防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放在穗波说的话上。 穗波诧异地眨着眼睛,望向周防。 「是你去接那小鬼,并且照顾她的吧?她父母呢?……死了吗?」 话虽然讲得很失礼,语气却并不冷酷。穗波叹口气,点点头。 「去年……哥哥嫂嫂车祸过世了。」 罹患重病,父母双亡的不幸少女。 那张如人偶般失去表情的脸、宛如玻璃珠般不带一丝情感的双眼,或许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讨厌!气氛都凝重起来了!」 穗波像是想要重振心情,刻意做出开朗的表情。 「难得安娜可以出院透透气,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也不是办法。嗳、我是想利用这机会带她去走走,可以拜托你们介绍一下这附近吗?」 「我、我们是可以带你们在镇目町走走啦……」 八田一边避免直视穗波,一边用含糊的语气这么说。 穗波高兴地向八田道谢,使得八田狼狈不堪。草薙冷眼旁观这一幕,再次将视线转向安娜。 真难对付。 安娜看也不看番茄鸡肉咖哩一眼,对十束说的话也相应不理,令十束束手无策。 酒吧的木头地板明明很冰,安娜却直接坐在地上,不断用手拨弄散落一地的红色弹珠。十束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这谜样的弹珠游戏有什么规则或好玩的地方。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十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手。 手指用打撞球的要领对其中一颗弹珠一弹,使那颗弹珠撞开另一颗弹珠,再撞开其他弹珠。 排好的弹珠被撞得一塌糊涂,安娜瞬间僵了表情。接着,她慢慢抬头望向十束。 十束正眼直视被自己搅乱弹珠游戏的安娜,耍赖地笑着问: 「你在做什么?」 对十束的问题,安娜依然维持沉默。沉默地盯着十束看。尽管表情不变,但这或许是在瞪他的意思。 「……我在看。」 「看?看什么?」 安娜再次低下头,沉默不语。 十束静静凝望她的脸。 明明年幼,眼神中却带着一抹老成。几乎不开口说话,但并不像是怕生或个性内向。 那是一种看透了什么、放弃了什么而活的眼神。 出自莫名的预感,十束悄声发问: 「……你是不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什么?」 安娜缓缓抬起视线。 无光的眼神,聚焦在十束面前。明明她凝视着自己,十束却没有被看的感觉。总觉得她看的是别的地方。 「你怎么看我?」 试着问。 安娜默默看了十束的脸好一会儿,再慢慢捡起一颗红色弹珠,放在眼睛前方。 隔着玻璃弹珠,十束与安娜的左眼目光相对。 就在此刻,一种奇异的感觉袭击十束。 那种感觉就像她的视线正通过弹珠抚摸自己身体内侧。 十束有些惊慌失措。 安娜依然面无表情,无生命的视线「看着」十束。 在安娜眼瞳带来的不可思议感觉中,尽管产生了一股类似恐惧的不安情绪,十束仍动也不动地面对安娜。 突然,安娜的身体猛地一晃,放开手中的弹珠。那动作简直就像突然被弹珠烫了手。 红色弹珠咕咚掉落地面,弹跳滚动。 安娜茫然俯瞰掉落地面的弹珠。渐渐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扭曲起来。 「怎……么了吗?」 看到安娜诡异的反应,十束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原本不表露表情的安娜,开始微微皱眉,像在忍耐什么似的咬紧下唇。 安娜依然沉默,动手收拾散落一地的弹珠。一边收拾,一边欲言又止地放开嘴唇,然而又立刻咬紧。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十束为了等她开口,紧张地屏气凝神好一会儿。然而很快地,他就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要不要吃?很好吃喔?」 把装着咖哩的盘子往前推,对她笑着这么一说,安娜便惊讶地抬起头。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安娜的视线落在被推到眼前的咖哩上,轻轻摇头。 「多少吃一点。」 窥伺着她的表情,十束尝试这么劝说,安娜还是顽固摇头。 「这样啊……啊,那这个呢?」 十束把那盘咖哩放在旁边桌上,从架上取下一罐糖果。一边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一边将糖果倒在自己手心。滚出来的三颗糖果分别是透明的柠檬黄、哈密瓜绿和薄荷白。 十束将放着糖果的手心伸到安娜面前。 「你喜欢哪个颜色?」 安娜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盯着十束手上的糖果看。 「抱歉,安娜她看不到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说着这句话的声音,十束仰头往后一看,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穗波苦笑的表情倒映眼帘。 「看不到颜色?」 保持后仰姿势,十束偏着头问。穗波走到十束身边蹲下,直接拿起糖果罐,往十束手上倒出更多糖果。接着,从中捡起一颗草莓口味的粉红色糖果。 「她有色觉异常。无法分辨红色之外的颜色。这个颜色的话……勉强看得出来吧?」 盯着那颗浓得接近红色的粉红色糖果,安娜轻轻点头。 穗波将草莓糖拿到安娜嘴边,只犹豫了一下,安娜便乖乖张嘴吃了那颗糖。 「大概是因为无法分辨颜色,导致她没什么食欲……抱歉喔。」 被穗波感伤地这么一说,十束睁大眼睛摇头。 「说不定,这也跟她脑子的病有关。」 「病?」 「这孩子好像一直在住院。今天是暂时出院透透气。」 八田凑过来说。不知为何眼眶湿湿的,刚才那些关于安娜生病的话,他大概都听见了吧。 十束抬头望着穗波问: 「医院在哪?」 「在七釜户那边。因为平常她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所以今天要拜托八田和镰本带我们在镇目町上走走。」 听穗波这么一说,八田害羞地揉了揉鼻端。 「等一下我要和镰本带大姐她们去中央通那边。」 八田说着伸出拇指,朝身后的镰本比了比。对动不动就拉着镰本去镇目町中央通电玩游乐场的八田而言,那附近就跟自家后院没两样。 「十束哥也去吗?」 八田这么问,但十束考虑了一下后笑着摇摇头。 「我就不去了。你们要好好护送老师和安娜喔,别只带人家去游乐场。」 「 啊,除了游乐场还能去哪?」 「不是还有女孩子喜欢的服饰店,或是有名的圣代冰淇淋店也可以啊。那里卖的圣代冰淇淋很可爱,安娜或许可以和穗波老师分着吃?」 「欸……要进那种娘儿们去的店喔……」 在一脸为难的八田身后,镰本露出傻眼的表情说: 「八田哥,你知道自己现在是要护送小女孩去玩吗?」 十束笑了,把手心里的糖果各塞了一半给八田和镰本,站起身来。 八田和镰本小时候似乎是孩子王与小喽罗的关系。尽管八田才刚进吠舞罗,两人之间却似已恢复了孩提时代的权力关系。话虽如此,基本上看似老跟在八田身后团团转的镰本,该提醒的事情他还是会提醒,在顾及八田面子的情况下,巧妙地引导着他。镰本也跟着去的话,一定能让穗波和安娜玩得很开心。 看到八田即使一脸不情愿,仍抱着手臂重新在脑中规划带她们上哪去玩,一旁的镰本也展现绅士风度帮穗波提起行李,十束满意地点点头。 望着穗波起身整装的背影,十束吃了那盘安娜始终没碰的咖哩。 叼着汤匙,出神地想着关于安娜的事。 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拉扯十束的衬衫衣摆。 低头一看,安娜正抓着十束的衣服。 「怎么啦?」 安娜那双猫一般的大眼先定睛望着十束,接着又转动眼光,缓缓望向坐在吧台边的周防。 「嗯?那个人怎么了吗?」 十束蹲下来,配合安娜视线的高度。 安娜用巫女宣告神谕的语气,庄严地开了口。 「跟在那个人身边,你活不久。」 眼神依然凝视着周防,安娜这么说。 十束瞪大了眼睛。 一时之间并不明白安娜话中的意思。 呆呆看了安娜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刚才她「看了」自己的事。 「……你『看到』了吗?」 对十束这个问题,安娜并未回答。十束又问了一次。 「你能看见未来吗?」 安娜低下头,思考了一下才不置可否地甩了甩头。 「并不是能清楚看见什么,只是——有那个感觉。」 安娜沉默地垂下眼睛,表情像是担心受到斥责。 有那么一会儿,十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但是,在惊讶的感觉过了之后,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并非疑虑或不安,而是「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伤脑筋呢」的苦笑。 「这样啊。」 「你不生气吗?」 「咦,为何?」 见安娜惊讶地这么问,十束反而更讶异。 安娜歪着头说: 「那你是不相信罗?」 「嗯?不、不是这样的喔。只不过啊,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想过。」 十束笑着,摸摸安娜的头。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喔。」 在嘴巴上竖起食指,十束用开玩笑的态度说。安娜只是以澄澈的眼神凝视十束。 「安娜,我们走吧!」 听见穗波温柔呼唤的声音,安娜转身背对十束,朝穗波奔去。 随着门上铃铛「匡啷」响起,店门关上后,十束朝周防和草薙望去。周防还懒洋洋地喝着酒,草薙则收拾着穗波吃完留下的餐具。目光和草薙对上时,十束轻轻招手。 「king、草薙哥,借点时间好吗?」 草薙和周防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吧台里走出来。周防也默默从位子上起身。 移动到要上二楼的阶梯前之后,十束才用其他成员听不见的声音说: 「那孩子,可能是权外者。」 权外者。 和受王赋予能力的「盟臣」不同,权外者是自然产生能力的超能者。 说到所谓的「王」到底是什么,其实十束也不是完全清楚。根据草薙收集来的情报和周防语带不耐的说明,这个国家存在拥有巨大力量的「石板」,由「石板」选出七个「王」,并且赋予他们力量。 周防正是由「石板」选出的第三王权者——一般称为「赤之王」。 王再选出被称为「盟臣」的臣子,赋予他们力量。十束和草薙都是接受周防赋予力量的赤色盟臣。王与其盟臣形成的集团,又称为「王盟」。 权外者不属于任何王盟。他们的力量非由王赋予,而是自然获得,成为不隶属于任何王盟的超能者。 权外者为何出现,原因仍旧是个谜。 有一说是「石板」力量外泄,说得更简单点,那就像是某种操作失误。也有另一个说法指出,权外者是「没能当上王」的存在。 无论哪一种,不属于任何王盟却获得了力量的权外者,缺乏对自身力量的知识,往往反被力量操弄,甚至经常可见将这股力量运用在犯罪之上的例子。 「还那么小的孩子,竟然是权外者啊……」 草薙神情凝重地叼起一根烟。 「那孩子一开始不是直盯着king看吗。当我听到穗波老师说她『认不出红色之外的颜色』时才想到……那孩子,该不会是看出king的『颜色』了吧?」 周防是「赤之王」。安娜可能看出拥有如此力量的周防身上散发的红色光芒。 「就只因为这个?你认为那孩子是权外者还有别的根据吗?」 「不……」 十束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她不是在地上滚着红色的弹珠吗?我想,那并不是在玩,说不定是正借此『看见』或『感觉』到什么。」 「什么意思啊。」 「我总觉得,那孩子可能拥有类似预知或千里眼的感应能力。毕竟那看起来不像单纯在玩或占卜什么的。」 草薙吐出长长一口烟,望着远方似乎思考着什么。 「怎么,她对你说了什么那类的话吗?」 「……哎呀这个嘛,再说下去就牵涉到个人隐私的问题了。」 看十束试图打个哈哈蒙混过去的样子,草薙百思不解地皱起眉头。 十束也换上认真的表情,重新面对草薙。 「穗波老师刚才说,医院在七釜户。」 「黄金的地盘是吗……说不定那里其实不是医院,也可能是权外者的教育兼研究设施罗。」 草薙把烟灰掸在携带型烟灰缸上,轻叹了一口气。 「若真是这样,穗波老师应该毫不知情。」 草薙将视线转往周防。周防靠在墙上,什么也没说。 「权外者的事,要说跟我们无关也算是无关。不过,对方毕竟不是别人,是等同于穗波老师亲生女儿的孩子。」 对草薙刻意强调的说词,周防轻轻啧了一声。 「……姑且注意一下那小鬼。」 「收到。提到权外者什么的怕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总之先让他们用护卫的形式跟着安娜和穗波老师。」 对周防压低声音的命令,草薙回应的语气倒是挺轻松。 「还有,我也想弄清楚那孩子住院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设施。草薙哥,你听过关于权外者的设施吗?」 「只有听过一些传闻。像是教权外者如何驾驭力量,教导他们不要将力量用来犯罪,同时从他们身上研究权外者产生的原因……」 望着十束,草薙眉头皱得更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总之先调查看看吧。」 「谢谢。我也会尽我可能的范围试着调查。」 十束总觉得放不下安娜那双槁木死灰般的老成目光。 因为自己是权外者。因为自己拥有和常人不同的力量。 如果对安娜是权外者的想像正确的话,或许原因真是这样。 可是,如果理由不只是这样呢? 「没能当上王……是吗?」 忽然,周防露出烦闷的眼神,如此低喃。 「新发售的猪骨拉面,真的有赞!明明是泡面,却有这种嚼劲!还有那个蒜头香也够味,猪骨汤头风味浓厚不油腻!」 镰本一个人边吃边大赞新发售的杯面。八田在他身边,眼神认真地盯着前方公寓里的某户。 八田和镰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夜晚的公园。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镰本身边还放着电热水壶和装了食物的塑胶袋。 刚才,一对手挽着手亲热的情侣正想走进公园,一看到长椅被正在吃泡面的镰本和抱着手臂紧盯某处不放的八田占据,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八田心想,活该啦。 「八田哥也吃点?」 镰本喝光最后一滴面汤,一边在塑胶袋里翻找下一个要吃的东西一边说。 「我不需要!是说你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话说回来,我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像这样和八田哥一起行动呢。」 镰本说着,这次改在酱油口味的杯面里注入热水。 八田苦笑着望了镰本一眼。 「说的也是。」 八田和镰本从小就是朋友。应该说,镰本是八田的小弟。 那时,在附近邻居小孩中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八田自封孩子王,而明明比八田还大一岁的镰本却是个软弱的小胖子。 八田经常帮镰本出头,也对他颐指气使。崇拜八田而对他唯命是从的镰本,让八田自我感觉颇为良好。 这样的镰本。 拖着尽是横向发展的身体,老是跟在八田身后的镰本。 现在却比八田更早进吠舞罗,还在吠舞罗中往上爬,建立了一定的地位。 从前明明是个脸色苍白的胖子,现在的镰本已拥有不输体重的身高,白猪般的肤色也晒成精悍的褐色。 那个有点懦弱的胖子,已经成长为块头气派的不良胖子。 在吠舞罗重逢,彼此确认了对方时,老实说八田原本有点害怕。没想到镰本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却浮现儿时的天真表情,开心地对他说:「八田哥?你不是八田哥吗!」八田才因此重拾往日雄风。 进入吠舞罗后,八田之所以转眼就能融入大家,镰本的存在也算是帮了一点忙。毕竟,看到在吠舞罗里已经有一定地位的镰本不但叫他「八田哥」,还一副崇拜他的样子,使其他伙伴们不得不对才刚加入吠舞罗的八田另眼相看。 八田转身对着过去的小弟、也是今日重要伙伴的镰本,挺起胸膛准备发表最近他一直在思考的事。 「是说啊,今后为了尊哥,一定会面临各种战斗吧?」 「是啊。」 「既然如此,面对敌人时也该报上名号吧?为了这种时候,岂不是得准备一个帅气的外号?」 「…………就叫八田美咲不行嘛?」 镰本的回答让八田不满地噘起嘴。 「那样就是不够帅啊!」 「对喔,八田哥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你说过那好像娘们一样。」 八田火大地对镰本兜头就是一拳。镰本发出夸张的「咕呜」声,捂着被揍的头顶。这反应和儿时毫无两样。 「很痛耶,八田哥……所以咧?你该不会是帮自己想了外号吧?」 镰本搓着脑袋,痛得两眼泛泪,八田却态度一转,心情大好地回答「没错!」从长椅上起身,在镰本面前双手叉腰摆出帅气的姿势,用拇指朝自己边比划边说: 「就叫八咫乌,如何?」(注:八咫乌为日本神话中的灵兽,「八咫」音近「八田」。) 镰本眼皮半掀,看着八田说: 「……还不错啊。」 「你是怎样啦,反应这么冷淡。」 「比起那个,现在应该好好把风吧?」 镰本说着,下巴朝八田身后的公寓努了努。八田这下才想起自己任务在身,赶紧重振精神。 ——我们可是身负草薙哥交代的重责大任呢。 「不过,这任务好怪喔。」 八田才刚奋发起的斗志,又被镰本懒洋洋的声音泼了桶冷水。 「啊?」 「不是啊,你想想,叫我们保护栉名大姐和她侄女……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 观察穗波和安娜的情形,要是有什么异状,就要保护她们不受危险波及,然后立刻回报。 这就是草薙命令的任务内容。 就内容来说确实有些不着边际,但穗波既是周防重要的人,暴露在危险下也是难免的事,自己能够肩负为她打倒敌人这么重要的使命,令八田内心充满自豪,做起事来也干劲十足。 「我们可是被托付了护卫栉名大姐的使命耶!?唯有全力以赴了啊!」 「话是这么说……」 镰本一副仍然想不通的表情,把杯里剩下的面条一口气吸光。 「要是栉名大姐现在真的有危险,总觉得只派我们两个来护卫是草率了点。听草薙哥的语气,与其是要我们保护大姐她们,不如说是因为担心有什么异状,姑且让我们过来守着……怎么说呢,我还是想不通啊……」 八田听得青筋跳动。 「你这混帐,别想那么多了……是个胖子就给我大而化之一点!」 「话说回来,明明这任务就是指派给八田哥和伏见的吧?」 镰本的话堵得八田一时为之语塞,只好轻轻啧了一声。 「…………因为,那家伙说什么很麻烦嘛……猿比古那家伙,最近很孤僻。」 最近伏见的态度,和在学校里整天混在一起时不一样了,八田不是没有察觉。想着想着心里不大痛快,八田用球鞋后跟朝地面一踹。 「嗯?等等,那是……」 听见镰本的声音,八田抬起头。镰本粗大的手指,正指着公寓里穗波房间的门。 定睛一看,一个正离开房门的小小身影映入眼帘。 是安娜。 「那孩子想做什么……?」 八田从长椅上起身,眯着眼睛观察。安娜穿着缀满蕾丝的花边洋装,却背着一个一点也不搭调的粗犷后背包。 只见她一滑出门缝,就用小心翼翼的动作,再悄悄将门掩上。 镰本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么小的孩子晚上会出去玩吗?」 「那应该是……离家出走吧?」 一个小孩子,晚上背着行李一个人离开家门,不会有其他原因了。 八田与镰本面面相觑,立刻站起来。 安娜正快步走下公寓楼梯。八田朝公寓楼下跑去,打算拦住安娜。 然而,在八田抵达之前,却看见另一个人影现身,挡住公寓楼梯口的去路。 那人身上穿着类似军服的青色装束。那身打扮,八田记得自己在哪看过。 ——青衣? 已经走到公寓一楼的安娜,看见挡在楼梯口的青衣人时,惊吓得身体颤抖,停住脚步。 八田脑中响起警报,态度随之转换。 一边跑,一边将夹在腋下的滑板往地面一送,再飞身跃上。轮子叽叽作响,在地面上摩擦出火花。 八田就这样把镰本丢在脑后,全速朝安娜和青衣人冲刺。 青衣人不知对安娜说了什么,往前进逼一步。脸色苍白的安娜则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显 然的安娜畏惧这家伙。 「给我等一下,你这家伙——」 八田狂吼着,踩着滑板冲上前。 滑板承受了八田的力量,发出红色光芒飞上半空,朝青衣人逼近。 青衣人回头望了纵身上前的八田一眼。 那双眼神中虽带着锐利的目光,却不见惊讶。青衣人身手矫健地向后一跳,拉开八田用滑板逼近的距离。 八田的滑板落地,一边发出嘎嘎声,一边在安娜面前紧急煞车。八田站在将安娜护在身后的位置,瞪视青衣人。 「你是谁?想对这孩子做什么?」 「从那力量的颜色看来……你是第三王权者的盟臣吧……我才想问你要做什么。」 青衣人年龄二十出头,瘦长脸,眼睛更是细长。黑色长浏海下的目光紧盯着八田不放。 八田拉开衣领说道: 「我是吠舞罗的八田。」 在八田露出的锁骨上,有着吠舞罗的「印记」。 「这孩子等于是我们的自己人,来路不明的人想接近她,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对八田引以为豪的「印记」投以冷冷的一瞥,青衣人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瞳直视八田。 随后追上的镰本,站在八田身边喘气。 即使形势演变为二对一,青衣人依然不为所动。 八田瞪着青衣人苍白细长的脸,感到一股体内血液正在沸腾的激昂感。身体自然进入战斗准备,透出肌理的是代表对八田而言独一无二的王——周防尊的红色光芒。 「我知道,穿青衣服的。你是青色盟臣吧??你们没有王,对吧?」 即使是刚踏入这个世界的八田也听说过。这个国家本该存在七个拥有异能的王。然而,青之王在十年前的事件中死去,至今尚未有新王产生。换句话说,现存的青色王盟,不过是一群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们在失去王的状态下维持组织运作的异能集团。 这群青衣人——被称为scepter4,身着青色制服的青色王盟,向来就以取缔破坏治安的异能者为己任。和八田所属的赤色王盟,在性质上本就是称不上投合的两个集团。 面对八田挑衅的态度,眼前的青衣男人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张开一对薄唇,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够了吧,赤色盟臣。要知道,跟我作对就等于跟第二王权者作对。」 八田依然以严肃至极的眼神瞪着对方,在镰本耳边悄声问: 「第二王权者……是谁来着?」 「是七釜户大人啦!」 尽管镰本机灵地压低声音怒吼,八田还是一头雾水。 「大人?」 「七釜户不是有座大得愚蠢的塔吗?就是那里的主子黄金之王!打从战后就以王的身分存在,是最厉害的王!」 听了镰本的解说,八田反射性地火大起来,对着他的头又是一拳。 「好痛!你干嘛啊……」 「混蛋!最厉害的王应该是尊哥才对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不过,镰本的话也让八田想起来了。因为对方用了第二王权者这个字眼,他才一时没搞清楚,要是直接说「那个金色的家伙」,八田早就明白了。 七釜户,是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中心。说到耸立在那里的巨大建筑物——御柱塔,八田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国常路大觉。 这就是被称为「七釜户大人」的男人。也就是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的名字。 他除了是异能者的王,同时也是这国家实质上的王。借由他的力量推动经济,使政府运作,将这个国家打造为强国。 七釜户的御柱塔既是他的象征,也是他的城堡。 只不过对八田而言,这么一个王的城堡,除了「显眼的建筑」之外就没别的感想了。 「我才不管他是第二王权者还是大人,总之我没理由敬畏他!再说,你是青色盟臣吧!难道自己的王死了就能对别人的王摇尾巴吗!」 与其说是嘲弄,还不如说是单纯火大。 明明已经有一个自己景仰而决定追随的王,却又听命于其他的王,甚至大力宣扬这个王的名号。做出这种事的人,对八田来说除了是轻蔑的对象外什么都不是。 没想到,八田一撂下这句话,青衣人立刻脸色大变。 细长眼、薄唇、面无表情的双颊。他脸上的表情就像能乐面具出现一道龟裂般扭曲,眼尾也跟着上扬。 下个瞬间,刮起一阵青色的风。 青衣人在几乎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的情形下,直接朝八田冲撞。 八田的惊讶也只有不到一瞬间,立刻摆出迎击的架势。然而,他随即发现青衣人冲刺的轨道并非对着自己。 而是镰本。 青衣人如一颗子弹般对准镰本冲刺、拔剑。 镰本的反应也不慢。才刚吃下好几杯泡面,看似迟钝的巨躯迅速翻身,轻轻向后一跳,闪避了青衣人砍下的剑。镰本全身上下也散发出红色的光芒。 然而下个瞬间,才刚躲过青衣人这一剑的镰本身后,竟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危险!」 八田不假思索大叫,踩着滑板跳起来。 脚放在滑板上,以后空翻的要领翻转身体。 铿!滑板底部发出与剑刃相互撞击的声音。两道红色与青色的光芒也相互冲击后迸散。 落地时,滑板的轮子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八田迅速伸手,从镰本背后揪起他身上的运动衣,将他从第二个袭击者身边拉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 镰本在八田掩护下睁大眼,凝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袭击者。 一开始,八田还以为青衣人懂得分身术。 第二个袭击者身上一样穿着青衣,而且长相和最初站在八田眼前的男人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最初出现的男人一头黑发,第二个袭击者的头发则是浅褐色。 「你们……」 应该是双胞胎吧。黑色与褐色头发的两个青衣人各自拔剑,与八田和镰本展开对峙。 八田用力啧了声。 「卑鄙的家伙,竟然偷偷摸摸躲起来啊。既然一开始就是二对二,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和我们对决!」 面对八田不屑的语气,青衣双胞胎同时歪着头笑了起来。 「很可惜……」 「那不是我们的作风。」 「呸!」 双胞胎连一句话都要分成两个人讲完的亲密模样,令八田更加焦躁,朝滑板尾端一踢,把滑板踢飞起来,直直朝对手飞去。 「很好!我就陪你们玩玩!两个一起上啊!」 「住手!」 在八田的怒气与斗志静静淋上一盆冷水的,是小女孩的声音。 八田心头一惊,朝声音的主人望去。 是安娜。 对青衣人的愤怒,使八田差点忘了她的存在。 青衣双胞胎似乎也和八田一样。看着安娜,两人似乎想起什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现在,没有和你们争执的理由。」 黑发青衣人说。八田不由得皱紧眉头。 「你在说什么啊,先出手的明明就是你们!」 「那只是对你出言侮辱的回报。」 褐发青衣人说。黑发青衣人则转向安娜问她: 「你明白了吧?」 安娜虽然微微发抖,仍点了点头。 「这些家伙是你的谁?」 「……是穗波的……朋 友。」 面对褐发青衣人的问题,安娜这么回答。或许对小孩而言,只要是认识的人都可以用「朋友」来形容,但对八田而言,穗波是king重要的人,自己和她的关系被形容成「朋友」,多少还是让他感觉别扭。 「你别忘了自己到底归谁管!」 黑发青衣人冷冷地说。听出话中的不怀善意,八田挑起眉毛。 「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与你无关,对吧?」 褐发青衣人话中别有含意,安娜听了默默点头。八田则不爽到极点。 「干嘛威胁小孩子啊!」 「我们可没有威胁她。」 「只是确认事实而已。」 青衣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说完后一起将剑收回剑鞘。 八田顿时被挫了锐气。再怎么说,也不能对收起武器的对手做出攻击。 「……不干吗?」 「喂、等等,最好不要胡乱挑衅……」 「你闭嘴。」 八田打断慌张的镰本,怒视双胞胎。 这两个家伙绝对有什么问题。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草薙哥警戒的对象,一定就是他们没错。 难道现在不应该在这里给他们好看吗? 虽然有这个念头,但一想到大喊「住手」的安娜,八田犹豫了。 青衣双胞胎笑了起来,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我们是根据任务行动的,要是判定你会妨碍我们的任务,就算杀了你也无所谓。」 「黄金王盟虽然不是我们的主子,但却是我们任务的委托人。做出对抗黄金王盟的轻率行为,只会陷你们王的立场于不利。」 青衣双胞胎语气淡然地说着,再次看了安娜一眼。只用冰冷的目光传达他们想说的事。 两人就这样转身离开,干脆的程度和发动袭击时那风一般的动作形成对比。 八田一直保持着备战姿态,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背影为止。 「……八田哥……你果然不是普通厉害……」 看不见青衣人后,镰本难掩兴奋地说。 「孩提时代当然是受了你很多帮助……没想到现在还能像这样承蒙你搭救啊……不、我有预感,八田哥在吠舞罗里一定也会成为强者!真的,就连刚才那个八咫乌的称号都能原谅了!啊,是说刚才报名号时,你忘了讲八咫乌了啦!」 站在兴奋激动的镰本身边,八田脑袋里想的尽是另一件事。 「……镰本。」 「嗯?」 长得一张娃娃脸却带着剽悍表情的八田,转过头望着镰本。 八田那张脸上冒着冷汗,眼里也泛着一丝泪光。 「镰本……」 「怎、怎么了?」 没想到他会突然发出这么没用的声音,镰本也慌了手脚。 「不会有事吧?」 「有什么事?」 「我不会陷尊哥于不利吧?」 八田满脑子都是青衣人最后撇下的那句:「只会陷你们王的立场于不利」。只有这句话不断在他脑中打转。 对八田而言周防是又强又帅气的英雄,能为他效力,是八田的骄傲。 然而,要是自己的行动却反而扯了周防的后腿…… 镰本瞬间露出哑然无语的表情,立刻又苦笑着拍拍八田的肩膀。 「不会有事的啦!那种话,不过是说来吓唬人的!」 「对、对吧?说的也是喔?」 「比起那个……」 镰本换上严肃的声音低语,回头望向背后的安娜。八田也看着她。 安娜面无表情,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八田差点担心起站在那的是否根本就是一个假人。 「那两个青衣人,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吗?」 八田小心翼翼地询问安娜。 毫无反应。 「是说你……想离家出走喔?」 还是毫无反应。 无计可施的八田望向镰本求助,镰本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不过,有时候确实难免会想离家出走啦!栉名大姐人虽然很好,毕竟她是个老师,可能有时比较罗唆……」 这次,终于有反应了。 想是死命否认八田说的话,安娜猛烈摇头。 总算是暂且脱离假人状态,让八田松了一口气,但也愈来愈搞不懂她。 「……你的意思是说,并不是因为讨厌栉名大姐才要离家出走?」 安娜轻轻点头。八田却只能搔头。 「那,是学校里有什么讨厌的事吗?……不过,你一直在住院,应该没去上学吧?」 安娜低下头。当八田和镰本正一筹莫展时,公寓的门被人打开。发现安娜不见的穗波,脸色大变地冲出来。 「真的可以吗?」 穗波一脸歉意说道。 「可以啊。在我们店里她可以自由玩耍,也不缺顾小孩的人手。」 一大早,草薙和十束就一起来到穗波家。 昨天晚上的事件始末已经从八田和镰本那里听说了。草薙昨晚就已打过电话给穗波,提出白天愿意负起责任照料安娜的提议。 昨天晚上安娜打算离家出走时,八田和镰本刚好路过……对穗波是这么解释的。安娜的企图离家似乎对穗波造成很大的打击,听到草薙表示平常白天穗波去工作时,他们可以帮忙照顾安娜,她立刻就接受这个提议。 让十束先带安娜出去之后,草薙压低声音问穗波: 「……安娜有说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穗波一脸沉痛,缓缓摇头。 「一句话也没说。」 说着这句话时,穗波脸上带着强忍痛苦的表情。 「从昨晚起,她就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原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昨天晚上,更是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是僵着身子,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也不说话——简直就像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洋娃娃一样。」 草薙将手放在轻声叹气的穗波肩上。 「哎,那么小的孩子却一直得过着住院生活,难免会变得个性乖僻。来我们这比较热闹,十束又很会照顾小孩,我要是有空,也可以教她一点功课。这样穗波老师你也能轻松点。」 穗波微笑着看草薙。 「谢谢。工作一结束我就会赶快来接她的——」 「关于这件事呢。」 草薙打断穗波的话头。 「在安娜暂时出院的这段期间,穗波老师要不要带安娜一起来我们酒吧住?」 「欸、咦?」 穗波惊讶地睁大了眼。 现在有青色盟臣在监视穗波家,草薙认为这事非同小可。 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几乎可以确定安娜是权外者了。同时,安娜受到监视这件事也显示了她很有可能是「高危险度」的权外者。为了预防万一,草薙希望让安娜和穗波待在受到保护的地方。 听八田说,和他交手的青色盟臣似乎对安娜说了「你别忘了自己到底归谁管」。显见事态并不单纯。 再说,除了要考虑她们身上可能发生的危险之外,也不得不同时考虑安娜有可能伤害他人,尤其是离她最近的穗波。如果安娜是个尚未成熟的权外者,就算她没有恶意,这种事还是有可能发生。 「我们酒吧二楼是可以住人的喔。现在尊那家伙窝在里面,不过我很快就会把他赶出去,打理成让老师你们可以入住的状态。老师去学校上课和放学回来时,我都可以开车送你。」 穗波显得相 当过意不去。草薙一边说服穗波,一边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实在有点夸张。明明至今连穗波要来酒吧都不是很赞成,现在却劝她把孩子寄放在这里,甚至要她们住下。 然而,穗波尽管过意不去,却一点也没起疑。 老实说,「homra」聚集了一群不良少年,就孩子的教育而言并不是个好地方。身为教师的穗波却不这么认为,可见她对草薙和周防是如何彻底信任。 草薙尽管怀着一丝罪恶感,还是利用穗波对自己与周防的信任以及对安娜的担心说服了她。 十束和安娜在穗波公寓附近的公园等待。两人并排坐在秋千上。 草薙只用眼神询问十束结果,十束微微摇头。 在草薙说服穗波的时候,十束的任务就是从安娜那里问出原由。不过,看这样子,安娜大概还是贯彻了洋娃娃般的沉默。 「安娜,你暂时要来我们这里住了喔。」 听到草薙的话,安娜抬起头,用玻璃珠般的眼睛看着草薙。 「不用担心,穗波老师下班后也会过来……而且,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面无表情的安娜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 草薙对十束使了个眼色。 十束点点头,对安娜伸出手。 手心向上,做出要东西的动作。安娜的表情更困惑了,直盯着十束的手心看。 这时,十束手掌上出现了一小团红色的火焰。 安娜瞪大双眼,红色的火光摇曳,映在她睁大的眼瞳中,白皙的脸颊也因此泛红。 十束翻转手掌,像是要让手里产生的那团火焰落在地上。但是瞬间,原本小小的一团火焰却突然变大,包住十束整只手。 安娜倒抽了一口气。 火焰不断变大,吞没十束整条手臂。 看见安娜眼中闪过一丝担心与不安的阴霾,十束举起被火焰缠绕的手臂。 这么一来,缠绕十束手臂的火焰范围扩散,从中生出一对翅膀。 红色的,火焰形成的翅膀。那对翅膀拍动时掀起一股热风,火星四散。 不只如此,火焰还形成了一只仰头的鸟。火鸟仰头凝望天空,蓄势待发地拍了两下翅膀—— 展翅而飞。 令人联想起不死鸟的鲜红火鸟飞离十束手臂。安娜抬起头,看得瞠目结舌。 下一秒,飞起的火焰之鸟宛如融化在空气中,就这样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空气中的残留热气,以及鲜红火焰烙印在眼底的瞬间残像。 十束手臂上毫无烧伤痕迹。安娜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注视那前一刻还有火鸟栖宿的地方。 十束开玩笑地将发出火焰的手臂往胸前一放,做出敬礼的姿势。 「没有道具也没有机关……这么一说,反而更像变魔术了哦?」 「你做起来总是很巧妙啊。」 草薙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才一说完,十束就浑身无力倒在秋千链上。 「可是这很累耶,草薙哥……」 「巧妙归巧妙,你这家伙真的很弱……」 叹口气,草薙再次转向安娜。 安娜的小手紧握秋千链不放。 「刚才十束做的,真的不是靠道具也不是机关喔。而且,不只十束,还有我、昨天见过那叫周防尊的家伙、所有在那间店里的人啊,都像这样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唷。」 安娜呆呆地望着草薙。草薙则是对安娜露出搭讪女人时专用的温柔甜笑,不知为何,却被十束冷冷地瞪了一眼。 「安娜,你不信任我们吗?」 「信任?」 安娜像鹦鹉学话般小声反问。 「对……我想十束刚才应该问过你了……我再问一次喔。安娜,你应该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吧?」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抓住秋千的链子。 「听说安娜是因为生病而住院。不过,你根本没病吧?而是那个力量的事被发现了,才在特别的设施里教你力量的用法,或是检查你的力量,对不对?」 安娜依然顽固地保持沉默。就像穗波说的,她好像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也不会开口的娃娃。 然而,安娜的沉默其实正是做出了回答。 「……像你这样的人,我们称为『权外者』。为了教导权外者各种事,避免他们本人及周遭的人陷入危险,那种设施想必是存在的。不过,你可以依靠我们,这样或许就可以不用回设施了喔。」 安娜还是像个娃娃。草薙耐心地等她做出回应,却怎么也等不到安娜要开口的意思,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 草薙和十束没辙了,彼此面面相觑。 「……草薙哥说的话,你明白吗?」 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个小女孩。草薙和十束平常都少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能让她明白。 不过,安娜静静点头了。 「我明白。」 「那……」 不让十束说完,安娜又轻轻摇头。 「我要回、设施去。」 草薙与十束再次面面相觑。 既然安娜都这么坚持了,他们也无法再做更多。 十束苦笑着从秋千上站起来,对安娜伸出手。 「好吧。不管怎么样,在你暂时出院的这段期间,我们做好朋友吧。」 安娜抬头望着十束,犹豫了一下,也握住他的手。 「……要是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跟我们说喔。」 最后加上的这句话,安娜并没有回答。 幕间 「啊哈哈!真的吗!king!被女老师骂了吗!」 周防空手抓住笑得喘不过气的十束脑袋。 「啊、好痛!好痛喔king!」 看着头被周防单手捏得不住扭动的十束,草薙深深叹了口气。 「放开他啦,尊。这家伙没事都够笨了,你还要让他变更傻吗?」 周防啧了一声,放开十束的头。也不知道是太痛,还是笑过了头,十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还学不乖地笑个不停。 「话说回来十束,你这个国中生跟人混什么酒吧。」 「草薙哥自己还不是一样,未成年可以在酒吧工作吗?」 草薙的劝告,换来的是十束噘起嘴的反驳。 这间「homra」酒吧,原本是草薙叔叔经营的店,吊儿郎当的叔叔只有高兴时才会开店,其他时候则四处游荡。看不下去而来帮忙的草薙明明才十八岁,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半个老板。 「虽然十八岁是未成年,但也几乎是成人了啊。」 「哪有这样的——」 在十束夹杂不满与揶揄的声音中,一旁的周防一脸呕气的表情,靠在吧台边,用手支着下巴。 「所以?king到底是为什么被骂啊?跟人打架?」 「你少罗唆。」 「没错没错。不过,是对方先挑衅的啦。结果尊却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了一顿。如果是那种自以为好心的热血教师,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偏偏是傻傻脱线型的老师,他拿这种人没辙呢,没想到吧?」 十束兴致勃勃地听着草薙的话,眼神都发亮了。周防又啧了一声,像是没有比这更烦的事。 「傻傻脱线型的喔?」 「就天然呆啊,那个老师。而且还是新来的,年轻貌美唷。」 「哇喔——!」 十束发出乐不可支的声音时,酒吧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草薙抬起头正要说「欢迎光 临」时,瞬间呆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草确立刻重振精神,换上百分百的业务用笑容迎接来客。 「穗波老师,欢迎来『homra』咖啡厅。」 「午安。」 她正是刚才话题中的人物,周防的级任导师——栉名穗波。端正的五官加上柔和的微笑,是个拥有温暖亲切氛围,仿佛洒下了阳光味道的人。 「这家店什么时候变咖啡厅啦?」 十束偷偷对草薙咬耳朵。 「在老师面前,说未成年在酒吧工作不好吧?」 「你不是说十八岁几乎是成人了吗?」 「说是酒吧的话,有你这种国中生混在这里可不妙。」 「……吧台上明明摆了那么多种酒。」 「没问题啦,老师是个天然呆。」 就在十束和草薙窃窃私语时,穗波已走进店内,在周防身旁坐了下来。 周防排斥地瞥了穗波一眼。 「你来干嘛?」 「刚好到附近办事,顺便过来看看啊。听说草薙同学在这里工作嘛。」 「喔,这样。」 周防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把头转开。 「穗波老师,你要暍点什么?想喝红茶的话,有阿萨姆和伯爵可以选喔。 穗波微微一笑,抚着下巴思考。 「我想想喔,反正今天已经下班了,不如喝个生啤酒吧。」 「……草薙哥,她发现了啦。这里是酒吧的事露馅了啦。」 「对耶……不过,我想也是。」 草薙和十束小声交谈着,脸上堆满掩饰的假笑说「好的,请稍候」。 在冰透的玻璃杯里默默注入生啤酒,白色的啤酒泡沫发出诱人的声音。 「草薙同学,这里的打工怎么样?」 「嗯,这间店老板是我亲戚,没什么压力。」 将盛满漂亮泡沫的啤酒端到穗波面前,草薙笑着说。十束歪着头仰望草薙。 「草薙哥,你会继承这家酒吧吗?」 「不知道耶……不过,老板那么乱来,要是我不继承的话,大概会倒闭。」 草薙思索着喃喃自语,突然低头望向十束。 「对了十束,你今年要考高中吧?」 「不了,我家也没钱,我不念高中。」 「……这样啊。哎、我看你这么机灵,什么都做得来。干脆在这里工作吧?」 「可以吗?」 「最近收入增加,是可以请人了……不过,就算不上高中,学习对自己总是有好处,要是你想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咦,真的吗?」 听着草薙和十束交谈的内容,穗波一边用优雅的姿势喝啤酒(出乎意料的是速度还挺快),一边笑着说「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喔」。 穗波的眼神,顺着话题转移到周防身上。 「周防同学呢?」 穗波这么柔声一问,周防便挑起一边眉毛看她。 「周防同学将来没想做什么吗?」 厌烦地噘着嘴,周防往椅背上一躺。 「没有。」 「是吗?总觉得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办得到。」 穗波微笑着说。周防不耐烦地转过身,如此一来必然和另一侧的十束面对面。一看到周防的脸,十束就漾开了笑,从吧台里探出上半身,隔着周防对坐在另一边的穗波说: 「对啊!」 「就是说啊。他明明什么都办得到,却不愿做,真浪费。」 「没问题的。」 十束秉持天生的乐观开朗,不负责任地说: 「这个人啊,就算想当王也一定当得上。」 「哎呀。」 受到十束的笑容感染,穗波也笑了。 「这个不错唷,当王。」 「是不是!」 在两边的人笑脸攻击之下,周防重重叹了口气。 被愉快的穗波和十束夹在中间,周防只得投降,草薙则给了他一道同情的目光。 序章 青衣少女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七号插管 和现在相比,十年前的日本地图形状有些不同。 距今十年前,关东南部的土地面积更广大。然而现在,那里却整块被挖掉,形成巨大的陨坑,沉没海底。 「相关人士」称那个陨坑为「迦具都陨坑」。 「那好像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造成的。」 这么说的人是草薙。 所谓迦具都,似乎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名字。也就是周防前一任——十年前造成陨坑并为之毁灭的王的名字。 那个陨坑,象征着王的毁灭。 是喔。周防心想。 不赖啊。他又这么想。 在这狭隘得不能更狭隘的世界,与其自己束缚自己而活,不如放任焦灼身心的冲动烧毁一切,或许还更有魅力。 而,当他这么一想,就会觉得很想吐。 ---------- 十束多多良盯着那个把椅子放反,面朝椅背坐的少年。少年虽然试图装作一脸不悦,却无法掩饰内心的困惑,藏在眼镜后方的眼神闪烁不定。 「………………有事吗?」 「嗯?只是想看清楚新来的长什么样啊。」 这里是位于镇目町一隅的酒吧「homra」。仿佛闻得到木头香的吧台擦得发亮,搭配木头地板的雅致装潢,一点也不像不良少年群聚的场所。吧台内的架子上,排满依店主个人嗜好收集而来的各种酒瓶,从最普通的酒款到难以入手的珍品都有。 这些没规矩的少年们绝不会在店里胡闹、破坏东西或把店里弄脏。因为,要是敢做出这种事,不知道会受到店主草薙出云什么样的制裁。草薙脸上总是笑咪咪的,是个对人亲切又风趣的温柔男人。然而,一旦惹他发怒,那只纤细的手臂可是轻易就能拎起一名巨汉。 酒吧之中,少年们今天也无所事事地聚集着。因为一点无聊小事而发笑,在店里打打闹闹。这间酒吧对吠舞罗的成员来说,就是基地。 十束望着背对那群吵闹的伙伴,独自跨坐在椅子上,像刻意逃避众人般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少年戴着黑框眼镜,眼镜下的眼神总是百无聊赖的打量周遭。 少年刚从国中毕业,最近才加入吠舞罗。和他一起加入的搭档八田美咲早就和大家相处融洽了,这个少年——伏见猿比古却至今看不出有要和吠舞罗成员交心的意思。 毕竟,照顾新人也算是十束的任务之一。不过,虽说是照顾,也还不到指导的程度。顶多是观察一下人品,教一点简单的规矩,剩下的就是和他们打好关系。 然而这个伏见,对十束来说实在是个棘手的家伙。 「嗳、猴子。」 「………………」 伏见露出对这称呼极度厌恶的表情望着十束。 要是讨厌人家叫他猴子,只要照实抗议就好了嘛,可是伏见却似乎不想开口表示拒绝。 第一次见到八田时,十束也叫他「美咲弟弟」,他倒是很老实地吠了句「不要直接叫我名字!」像这样的新人就很好带。 十束决定暂时这样叫伏见,直到他开口抗议为止。 「猴子,我现在很迷下将棋。」 「…………是喔。」 「可是,没人陪我下。八田太弱……应该说,不管教他几次都记不住规则。草薙很强,可是他又嫌麻烦不肯陪我。king陪我下过一次,可是那个人也很弱……其实是因为他压根儿没有守住王将的观念。才下完一局,就一脸没趣的说什么『这个游戏真不刺激』。」 「………………」 再次,沉默。 十束不在意地继续。 「就是这样啦,猴子。你陪我下下棋好吗?」 十束笑嘻嘻地等着伏见的反应。 ——喔喔,他不耐烦了。 伏见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抗拒,但也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很容易知道他在想什么。 伏见一定很讨厌被人这样纠缠。他看起来就是在勉强自己融入团体,现在一定觉得烦死了。 和伏见保持一定距离相处才是正确答案。 明知如此,十束却莫名忍不住想捉弄他。对十束来说,伏见这个少年很有意思。 「十束!」 草薙在吧台喊他。 转过头,只见草薙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用下巴指向二楼。 「去叫尊来一下。」 「为什么?」 「这几天都没看到那家伙,一堆事等着找他商量啊。真是的,干嘛窝在人家酒吧二楼不出来啊……」 十束苦笑。 原本还吵成一团的成员们不知何时都静了下来,无意识地注意起草薙和十束的对话。对他们来说,king的心情好坏兹事体大。 心情不好——与其这么说,不如说陷入自己精神裂缝中的周防,对伙伴们来说是个无法轻易碰触,仿佛只要轻碰一下就会招来厄运的存在。 并不是会被他臭骂或殴打。 他就只是对靠近自己的人投以一瞥。 光是那一瞥,就能让那些小伙子吓得站都站不住。 十束苦笑着对草薙挥挥手,走向二楼。 周防尊窝居在酒吧二楼的空房间。 大概是对居住环境不感兴趣,房间里只有看似捡来的破沙发和床,除此之外就是个小冰箱,连摆设空洞都谈不上,根本像是个没人住的空间。 他似乎也不在意隐私,就算十束或草薙擅自进去,他也不会抱怨。 十束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不出所料,房里无人应答。 「king,我要进去罗。」 十束简单打个招呼,推开门。 周防像个死人一样躺在沙发上。 鞋也没脱,就那样在沙发上伸长腿,无神的眼光茫然望着天花板。 十束走到沙发边,探头俯瞰周防的表情。 周防一脸厌倦,视线缓缓朝十束的方向移动。 「…………干嘛?」 周防用仿佛从地底响起的声音说。 「最近都没看到你啊。」 听了十束的话,周防只从鼻子发出轻哼。仿佛连这小小的动作都让他觉得麻烦得不得了。 偏偏,他光是待在那里,就能不住散发震慑周遭的气势。 似乎随时可能造成破坏的危险氛围,和压抑不使其爆发的异常无力感。 不过十束并不介意,笑盈盈地对他开口: 「草薙哥说,有很多事等你去商量。」 「…………」 「还说要你偶尔也露个脸。king不在,大家都提不起劲。」 「…………」 「大家都在担心,怕king心情不好……总之,草薙哥让我来叫你,不管怎样先跟我来吧。」 「…………」 看到无论说什么都没反应的周防,十束扁了扁嘴。 背靠着沙发,十束在地上坐下。保持背对周防的姿势,就这样开口: 「做恶梦了吗?」 先是一阵沉默,不久才听他轻轻啧了声。 「我还从来没做过好梦。」 听着周防低沉的声音,十束微微垂眼。 「……做了什么梦呢?」 酒吧里的喧哗声隐约传上二楼。十束一边听着那个,一边静待周防的反应。 突然,周防伸手猛抓十束的头。十束吓了一跳,发出「呜喔!」的惊呼声。 周防的大手毫不费劲 地抓住十束的头,用力勒紧。 「好痛痛痛!干嘛?king你干嘛?」 就这样被抓着好一阵子,直到快受不了,才又突然被放开。 「好痛……你做什么啦……」 不堪再次被攻击,十束爬着离开周防躺的沙发,用痛得泛泪的目光不高兴地回头瞪着周防。 差点捏爆人头的周防,依然摆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表情仰望天花板。 「king?」 「……像你的头这种东西,我只要单手就能轻易捏爆。」 这句话说得骇人,周防的声音却丝毫不带感情。 只要周防有那个意思,捏爆十束的头就跟敲破一颗蛋一样简单。 正确读出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十束微微苦笑。 伸长腿,朝周防躺的沙发侧面轻轻一踢。 「没关系啊。」 十束这么说,周防却没反应。 此时,听见有谁冲上楼梯的声音。 十束朝门边望去。 冲上阶梯的脚步虽然匆促,到了门前却忽然停住。 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尊、尊哥……?」 对那恭恭敬敬的声音,周防还是没有反应。十束代替他站起来,打开门。 门外是镰本力夫那又高又胖的巨大身躯。镰本大概是太担心周防的情形,一边战战兢兢地放低身子进屋,一边仍不忘偷往屋里瞄。 「怎么了?」 「栉名大姐现在刚到,就在楼下!」 「穗波老师~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太常来吗?」 草薙望着眼前坐在吧台高脚椅上的栉名穗波,半开玩笑地做出困扰的语气。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嘛。教过的学生开了这么间漂亮的店,做老师的当然要来光顾。」 穗波爽朗地笑着说。年纪虽已将近三十,外表看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有时甚至给人稚嫩的感觉。白皙的脸上笑容沉静,姿态则非常端庄高雅,可是,性格却从认识时起就一直有点脱线。刚才也是,一来就把装冰水的玻璃杯打翻,慌慌张张地又自己擦干了。 穗波身边坐着一个六、七岁大,洋娃娃也似的女孩。除了长相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外,最像的是那面无表情,了无生气的模样。身上穿的衣服也像西洋古董娃娃一样有着层层蕾丝。 衣服的颜色是深青色。 草薙平常不大有机会看到这么小的女孩,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地盯着她看,一边端出柳橙汁试探。 「而且还带个这么小的孩子来……你什么时候生的小孩啊?」 戏谑地这么一说,穗波便苦笑摇头。 「不、不是啦。这孩子是我哥的女儿。对吧,安娜?」 穗波弯身望着那孩子的脸说。听见她的问题,那名叫安娜的小女孩还是不说话,只轻轻点头。 那并非这年龄孩子特有的怕生,而是如戴上面具般的面无表情。草薙觉得奇怪,对穗波投以疑问目光。穗波则用一个令人感觉事不单纯的困惑微笑,回应草薙眼神中的疑问。 在草薙想出下句话该说什么前,楼梯上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抬起视线一看,正好看见镰本和十束从吧台旁通往二楼的门走出来。十束和穗波笑着互道招呼时,周防也跟着现身了。 「周防!」 穗波抬头看见周防,表情更开心了。周防却以厌烦的眼光望向穗波。 「……不是叫你不要来。」 周防隔着一个空位在穗波身边坐下,脸上挂着打从心底不悦的表情。 栉名穗波,是周防高中时的级任导师。 尽管当时他不过是个高中生,却已足以令周遭的人心生畏惧。然而穗波却一点也不怕他。 和周防毕业于同一所高中的草薙,也受过穗波不少照顾。 当然,穗波并不正确知道周防他们的现状。顶多只有「他们好像成了镇目町黑社会里的大人物」的认知。 吠舞罗自然有不少敌人,因此草薙他们尽可能想和与这个世界无关的人保持距离。 唯独熟知他们青涩时代弱点的穗波,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置之不顾的对象。就这层意义而言,周防拿穗波没辙,草薙也是一样。 然而周防对穗波表现出的这种纵容,看在其他成员眼中却造成误解。 「大姐!你的东西帮你放这喔!」 「大姐!腿上盖条毯子吧?」 误会周防与穗波关系的镰本,以及看到镰本的行动后自以为理解状况,即使不习惯做这种事,仍拼命想讨好穗波的八田,两人勤奋地为穗波服务,至于穗波,根本没察觉自己被当成了大姐大,如同对待亲切的学生们一样笑着说「谢谢,不要紧的」。 原本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的周防,突然扬起视线。 目光转向自己身后。 「哎呀,安娜……」 穗波发出惊讶的声音。 周防身后,穗波带来的那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像是看见什么稀奇的东西,直盯着周防凝视。 尽管周防以近乎睥睨的犀利眼神注视她,安娜也毫不畏惧,只是一股脑地「观察」周防。 而周防也无言地看着安娜好一会儿。 气氛也就这么凝冻了好一会儿。 周遭的人被这诡异气氛压倒,一片鸦雀无声。 当大家开始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时,安娜突然转身走开。 离开周防身边,迈着脚步走到酒吧角落,也不管裙子是否会弄脏就往地板一坐,从口袋里取出弹珠,一个人玩了起来。 「……这可真难得,安娜竟然对人有兴趣。」 穗波睁大了眼,看看安娜的背影,又看看周防。 「怎么,是个怪小孩啊。」 草薙眯细了眼,看着坐在角落地上的安娜。店里的伙伴们或许很少看见这么小的女孩子,纷纷从远处兴致勃勃地观察她。 草薙这才发现还没给穗波送上吃的,便问了她「要点什么?」。穗波抬头边看黑板上的菜单说「那我就来个特制咖哩吧」,跟着温柔地问坐在地上的安娜: 「安娜,要吃咖哩吗?」 安娜不回头也不出声,只是默默摇头。穗波苦笑。 「她不饿吗?」 草薙说着,从锅子里舀出给穗波的「homra」特制番茄鸡肉咖哩。 「她啊,不怎么肯吃饭……不过,可以也分她一些吗?说不定会剩下就是了,真是不好意思……」 「可以啊。这种小事,别在意。」 草薙拿了个小盘子,盛上给安娜的咖哩。穗波正要站起来按时,有人伸手制止她。 「我拿去吧。穗波老师和king聊聊。」 十束抢在穗波之前接下那一小盘咖哩,露出讨人喜爱的笑容,端着盘子走向安娜。 「今天又是怎么啦?带了个那样的孩子来?」 草薙轻轻靠在吧台上问。穗波露出一丝落寞的微笑,一边用汤匙舀起咖哩一边说: 「今天……是安娜暂时出院的日子。」 「出院?那孩子生了什么病吗?」 草薙望向背对这边,坐在地上的安娜。安娜身边的十束正递出咖哩,嘴里不知对她说些什么,安娜却连头也不抬,继续默默滚着弹珠玩。 「医生说是脑部的毛病。好像是很难治的病,一直住在特殊设施里检查和治疗。」 穗波俯下头,滑落的发丝披在肩头上。凝视穗波略显低垂的长睫毛,草薙皱起眉头。 「那可真辛苦……是什么病?」 「并不知道清楚的病名 。平常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只是有时会看见类似幻觉的东西,有时还会头痛。据设施里的医生说,是脑部出了问题,放着不管还会有生命危险。」 「治、治得好吧?」 一旁听着的八田,怯生生地发问。穗波对八田微微一笑。八田立刻红了脸,嘴里嗫嗫嚅嚅。 「一定治得好的。毕竟医生们都那么努力为她找治疗方法啊。」 正在找治疗法。这就表示,以目前的医学还无法有效治疗。 「她还那么小,却一直得住院,只能偶尔出院透透气……所以,才会变成一个不懂表露感情的孩子。在家里也总是一个人闷着,我真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 「她没有父母吗?」 此时,始终在一旁沉默的周防突然开了口。尽管眼神还是一样有气无力,周防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放在穗波说的话上。 穗波诧异地眨着眼睛,望向周防。 「是你去接那小鬼,并且照顾她的吧?她父母呢?……死了吗?」 话虽然讲得很失礼,语气却并不冷酷。穗波叹口气,点点头。 「去年……哥哥嫂嫂车祸过世了。」 罹患重病,父母双亡的不幸少女。 那张如人偶般失去表情的脸、宛如玻璃珠般不带一丝情感的双眼,或许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讨厌!气氛都凝重起来了!」 穗波像是想要重振心情,刻意做出开朗的表情。 「难得安娜可以出院透透气,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也不是办法。嗳、我是想利用这机会带她去走走,可以拜托你们介绍一下这附近吗?」 「我、我们是可以带你们在镇目町走走啦……」 八田一边避免直视穗波,一边用含糊的语气这么说。 穗波高兴地向八田道谢,使得八田狼狈不堪。草薙冷眼旁观这一幕,再次将视线转向安娜。 真难对付。 安娜看也不看番茄鸡肉咖哩一眼,对十束说的话也相应不理,令十束束手无策。 酒吧的木头地板明明很冰,安娜却直接坐在地上,不断用手拨弄散落一地的红色弹珠。十束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这谜样的弹珠游戏有什么规则或好玩的地方。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十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手。 手指用打撞球的要领对其中一颗弹珠一弹,使那颗弹珠撞开另一颗弹珠,再撞开其他弹珠。 排好的弹珠被撞得一塌糊涂,安娜瞬间僵了表情。接着,她慢慢抬头望向十束。 十束正眼直视被自己搅乱弹珠游戏的安娜,耍赖地笑着问: 「你在做什么?」 对十束的问题,安娜依然维持沉默。沉默地盯着十束看。尽管表情不变,但这或许是在瞪他的意思。 「……我在看。」 「看?看什么?」 安娜再次低下头,沉默不语。 十束静静凝望她的脸。 明明年幼,眼神中却带着一抹老成。几乎不开口说话,但并不像是怕生或个性内向。 那是一种看透了什么、放弃了什么而活的眼神。 出自莫名的预感,十束悄声发问: 「……你是不是,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什么?」 安娜缓缓抬起视线。 无光的眼神,聚焦在十束面前。明明她凝视着自己,十束却没有被看的感觉。总觉得她看的是别的地方。 「你怎么看我?」 试着问。 安娜默默看了十束的脸好一会儿,再慢慢捡起一颗红色弹珠,放在眼睛前方。 隔着玻璃弹珠,十束与安娜的左眼目光相对。 就在此刻,一种奇异的感觉袭击十束。 那种感觉就像她的视线正通过弹珠抚摸自己身体内侧。 十束有些惊慌失措。 安娜依然面无表情,无生命的视线「看着」十束。 在安娜眼瞳带来的不可思议感觉中,尽管产生了一股类似恐惧的不安情绪,十束仍动也不动地面对安娜。 突然,安娜的身体猛地一晃,放开手中的弹珠。那动作简直就像突然被弹珠烫了手。 红色弹珠咕咚掉落地面,弹跳滚动。 安娜茫然俯瞰掉落地面的弹珠。渐渐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扭曲起来。 「怎……么了吗?」 看到安娜诡异的反应,十束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原本不表露表情的安娜,开始微微皱眉,像在忍耐什么似的咬紧下唇。 安娜依然沉默,动手收拾散落一地的弹珠。一边收拾,一边欲言又止地放开嘴唇,然而又立刻咬紧。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十束为了等她开口,紧张地屏气凝神好一会儿。然而很快地,他就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要不要吃?很好吃喔?」 把装着咖哩的盘子往前推,对她笑着这么一说,安娜便惊讶地抬起头。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安娜的视线落在被推到眼前的咖哩上,轻轻摇头。 「多少吃一点。」 窥伺着她的表情,十束尝试这么劝说,安娜还是顽固摇头。 「这样啊……啊,那这个呢?」 十束把那盘咖哩放在旁边桌上,从架上取下一罐糖果。一边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一边将糖果倒在自己手心。滚出来的三颗糖果分别是透明的柠檬黄、哈密瓜绿和薄荷白。 十束将放着糖果的手心伸到安娜面前。 「你喜欢哪个颜色?」 安娜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盯着十束手上的糖果看。 「抱歉,安娜她看不到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说着这句话的声音,十束仰头往后一看,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穗波苦笑的表情倒映眼帘。 「看不到颜色?」 保持后仰姿势,十束偏着头问。穗波走到十束身边蹲下,直接拿起糖果罐,往十束手上倒出更多糖果。接着,从中捡起一颗草莓口味的粉红色糖果。 「她有色觉异常。无法分辨红色之外的颜色。这个颜色的话……勉强看得出来吧?」 盯着那颗浓得接近红色的粉红色糖果,安娜轻轻点头。 穗波将草莓糖拿到安娜嘴边,只犹豫了一下,安娜便乖乖张嘴吃了那颗糖。 「大概是因为无法分辨颜色,导致她没什么食欲……抱歉喔。」 被穗波感伤地这么一说,十束睁大眼睛摇头。 「说不定,这也跟她脑子的病有关。」 「病?」 「这孩子好像一直在住院。今天是暂时出院透透气。」 八田凑过来说。不知为何眼眶湿湿的,刚才那些关于安娜生病的话,他大概都听见了吧。 十束抬头望着穗波问: 「医院在哪?」 「在七釜户那边。因为平常她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所以今天要拜托八田和镰本带我们在镇目町上走走。」 听穗波这么一说,八田害羞地揉了揉鼻端。 「等一下我要和镰本带大姐她们去中央通那边。」 八田说着伸出拇指,朝身后的镰本比了比。对动不动就拉着镰本去镇目町中央通电玩游乐场的八田而言,那附近就跟自家后院没两样。 「十束哥也去吗?」 八田这么问,但十束考虑了一下后笑着摇摇头。 「我就不去了。你们要好好护送老师和安娜喔,别只带人家去游乐场。」 「 啊,除了游乐场还能去哪?」 「不是还有女孩子喜欢的服饰店,或是有名的圣代冰淇淋店也可以啊。那里卖的圣代冰淇淋很可爱,安娜或许可以和穗波老师分着吃?」 「欸……要进那种娘儿们去的店喔……」 在一脸为难的八田身后,镰本露出傻眼的表情说: 「八田哥,你知道自己现在是要护送小女孩去玩吗?」 十束笑了,把手心里的糖果各塞了一半给八田和镰本,站起身来。 八田和镰本小时候似乎是孩子王与小喽罗的关系。尽管八田才刚进吠舞罗,两人之间却似已恢复了孩提时代的权力关系。话虽如此,基本上看似老跟在八田身后团团转的镰本,该提醒的事情他还是会提醒,在顾及八田面子的情况下,巧妙地引导着他。镰本也跟着去的话,一定能让穗波和安娜玩得很开心。 看到八田即使一脸不情愿,仍抱着手臂重新在脑中规划带她们上哪去玩,一旁的镰本也展现绅士风度帮穗波提起行李,十束满意地点点头。 望着穗波起身整装的背影,十束吃了那盘安娜始终没碰的咖哩。 叼着汤匙,出神地想着关于安娜的事。 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拉扯十束的衬衫衣摆。 低头一看,安娜正抓着十束的衣服。 「怎么啦?」 安娜那双猫一般的大眼先定睛望着十束,接着又转动眼光,缓缓望向坐在吧台边的周防。 「嗯?那个人怎么了吗?」 十束蹲下来,配合安娜视线的高度。 安娜用巫女宣告神谕的语气,庄严地开了口。 「跟在那个人身边,你活不久。」 眼神依然凝视着周防,安娜这么说。 十束瞪大了眼睛。 一时之间并不明白安娜话中的意思。 呆呆看了安娜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刚才她「看了」自己的事。 「……你『看到』了吗?」 对十束这个问题,安娜并未回答。十束又问了一次。 「你能看见未来吗?」 安娜低下头,思考了一下才不置可否地甩了甩头。 「并不是能清楚看见什么,只是——有那个感觉。」 安娜沉默地垂下眼睛,表情像是担心受到斥责。 有那么一会儿,十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但是,在惊讶的感觉过了之后,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并非疑虑或不安,而是「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伤脑筋呢」的苦笑。 「这样啊。」 「你不生气吗?」 「咦,为何?」 见安娜惊讶地这么问,十束反而更讶异。 安娜歪着头说: 「那你是不相信罗?」 「嗯?不、不是这样的喔。只不过啊,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想过。」 十束笑着,摸摸安娜的头。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喔。」 在嘴巴上竖起食指,十束用开玩笑的态度说。安娜只是以澄澈的眼神凝视十束。 「安娜,我们走吧!」 听见穗波温柔呼唤的声音,安娜转身背对十束,朝穗波奔去。 随着门上铃铛「匡啷」响起,店门关上后,十束朝周防和草薙望去。周防还懒洋洋地喝着酒,草薙则收拾着穗波吃完留下的餐具。目光和草薙对上时,十束轻轻招手。 「king、草薙哥,借点时间好吗?」 草薙和周防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吧台里走出来。周防也默默从位子上起身。 移动到要上二楼的阶梯前之后,十束才用其他成员听不见的声音说: 「那孩子,可能是权外者。」 权外者。 和受王赋予能力的「盟臣」不同,权外者是自然产生能力的超能者。 说到所谓的「王」到底是什么,其实十束也不是完全清楚。根据草薙收集来的情报和周防语带不耐的说明,这个国家存在拥有巨大力量的「石板」,由「石板」选出七个「王」,并且赋予他们力量。 周防正是由「石板」选出的第三王权者——一般称为「赤之王」。 王再选出被称为「盟臣」的臣子,赋予他们力量。十束和草薙都是接受周防赋予力量的赤色盟臣。王与其盟臣形成的集团,又称为「王盟」。 权外者不属于任何王盟。他们的力量非由王赋予,而是自然获得,成为不隶属于任何王盟的超能者。 权外者为何出现,原因仍旧是个谜。 有一说是「石板」力量外泄,说得更简单点,那就像是某种操作失误。也有另一个说法指出,权外者是「没能当上王」的存在。 无论哪一种,不属于任何王盟却获得了力量的权外者,缺乏对自身力量的知识,往往反被力量操弄,甚至经常可见将这股力量运用在犯罪之上的例子。 「还那么小的孩子,竟然是权外者啊……」 草薙神情凝重地叼起一根烟。 「那孩子一开始不是直盯着king看吗。当我听到穗波老师说她『认不出红色之外的颜色』时才想到……那孩子,该不会是看出king的『颜色』了吧?」 周防是「赤之王」。安娜可能看出拥有如此力量的周防身上散发的红色光芒。 「就只因为这个?你认为那孩子是权外者还有别的根据吗?」 「不……」 十束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她不是在地上滚着红色的弹珠吗?我想,那并不是在玩,说不定是正借此『看见』或『感觉』到什么。」 「什么意思啊。」 「我总觉得,那孩子可能拥有类似预知或千里眼的感应能力。毕竟那看起来不像单纯在玩或占卜什么的。」 草薙吐出长长一口烟,望着远方似乎思考着什么。 「怎么,她对你说了什么那类的话吗?」 「……哎呀这个嘛,再说下去就牵涉到个人隐私的问题了。」 看十束试图打个哈哈蒙混过去的样子,草薙百思不解地皱起眉头。 十束也换上认真的表情,重新面对草薙。 「穗波老师刚才说,医院在七釜户。」 「黄金的地盘是吗……说不定那里其实不是医院,也可能是权外者的教育兼研究设施罗。」 草薙把烟灰掸在携带型烟灰缸上,轻叹了一口气。 「若真是这样,穗波老师应该毫不知情。」 草薙将视线转往周防。周防靠在墙上,什么也没说。 「权外者的事,要说跟我们无关也算是无关。不过,对方毕竟不是别人,是等同于穗波老师亲生女儿的孩子。」 对草薙刻意强调的说词,周防轻轻啧了一声。 「……姑且注意一下那小鬼。」 「收到。提到权外者什么的怕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总之先让他们用护卫的形式跟着安娜和穗波老师。」 对周防压低声音的命令,草薙回应的语气倒是挺轻松。 「还有,我也想弄清楚那孩子住院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设施。草薙哥,你听过关于权外者的设施吗?」 「只有听过一些传闻。像是教权外者如何驾驭力量,教导他们不要将力量用来犯罪,同时从他们身上研究权外者产生的原因……」 望着十束,草薙眉头皱得更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总之先调查看看吧。」 「谢谢。我也会尽我可能的范围试着调查。」 十束总觉得放不下安娜那双槁木死灰般的老成目光。 因为自己是权外者。因为自己拥有和常人不同的力量。 如果对安娜是权外者的想像正确的话,或许原因真是这样。 可是,如果理由不只是这样呢? 「没能当上王……是吗?」 忽然,周防露出烦闷的眼神,如此低喃。 「新发售的猪骨拉面,真的有赞!明明是泡面,却有这种嚼劲!还有那个蒜头香也够味,猪骨汤头风味浓厚不油腻!」 镰本一个人边吃边大赞新发售的杯面。八田在他身边,眼神认真地盯着前方公寓里的某户。 八田和镰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夜晚的公园。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镰本身边还放着电热水壶和装了食物的塑胶袋。 刚才,一对手挽着手亲热的情侣正想走进公园,一看到长椅被正在吃泡面的镰本和抱着手臂紧盯某处不放的八田占据,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八田心想,活该啦。 「八田哥也吃点?」 镰本喝光最后一滴面汤,一边在塑胶袋里翻找下一个要吃的东西一边说。 「我不需要!是说你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话说回来,我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像这样和八田哥一起行动呢。」 镰本说着,这次改在酱油口味的杯面里注入热水。 八田苦笑着望了镰本一眼。 「说的也是。」 八田和镰本从小就是朋友。应该说,镰本是八田的小弟。 那时,在附近邻居小孩中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八田自封孩子王,而明明比八田还大一岁的镰本却是个软弱的小胖子。 八田经常帮镰本出头,也对他颐指气使。崇拜八田而对他唯命是从的镰本,让八田自我感觉颇为良好。 这样的镰本。 拖着尽是横向发展的身体,老是跟在八田身后的镰本。 现在却比八田更早进吠舞罗,还在吠舞罗中往上爬,建立了一定的地位。 从前明明是个脸色苍白的胖子,现在的镰本已拥有不输体重的身高,白猪般的肤色也晒成精悍的褐色。 那个有点懦弱的胖子,已经成长为块头气派的不良胖子。 在吠舞罗重逢,彼此确认了对方时,老实说八田原本有点害怕。没想到镰本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却浮现儿时的天真表情,开心地对他说:「八田哥?你不是八田哥吗!」八田才因此重拾往日雄风。 进入吠舞罗后,八田之所以转眼就能融入大家,镰本的存在也算是帮了一点忙。毕竟,看到在吠舞罗里已经有一定地位的镰本不但叫他「八田哥」,还一副崇拜他的样子,使其他伙伴们不得不对才刚加入吠舞罗的八田另眼相看。 八田转身对着过去的小弟、也是今日重要伙伴的镰本,挺起胸膛准备发表最近他一直在思考的事。 「是说啊,今后为了尊哥,一定会面临各种战斗吧?」 「是啊。」 「既然如此,面对敌人时也该报上名号吧?为了这种时候,岂不是得准备一个帅气的外号?」 「…………就叫八田美咲不行嘛?」 镰本的回答让八田不满地噘起嘴。 「那样就是不够帅啊!」 「对喔,八田哥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你说过那好像娘们一样。」 八田火大地对镰本兜头就是一拳。镰本发出夸张的「咕呜」声,捂着被揍的头顶。这反应和儿时毫无两样。 「很痛耶,八田哥……所以咧?你该不会是帮自己想了外号吧?」 镰本搓着脑袋,痛得两眼泛泪,八田却态度一转,心情大好地回答「没错!」从长椅上起身,在镰本面前双手叉腰摆出帅气的姿势,用拇指朝自己边比划边说: 「就叫八咫乌,如何?」(注:八咫乌为日本神话中的灵兽,「八咫」音近「八田」。) 镰本眼皮半掀,看着八田说: 「……还不错啊。」 「你是怎样啦,反应这么冷淡。」 「比起那个,现在应该好好把风吧?」 镰本说着,下巴朝八田身后的公寓努了努。八田这下才想起自己任务在身,赶紧重振精神。 ——我们可是身负草薙哥交代的重责大任呢。 「不过,这任务好怪喔。」 八田才刚奋发起的斗志,又被镰本懒洋洋的声音泼了桶冷水。 「啊?」 「不是啊,你想想,叫我们保护栉名大姐和她侄女……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 观察穗波和安娜的情形,要是有什么异状,就要保护她们不受危险波及,然后立刻回报。 这就是草薙命令的任务内容。 就内容来说确实有些不着边际,但穗波既是周防重要的人,暴露在危险下也是难免的事,自己能够肩负为她打倒敌人这么重要的使命,令八田内心充满自豪,做起事来也干劲十足。 「我们可是被托付了护卫栉名大姐的使命耶!?唯有全力以赴了啊!」 「话是这么说……」 镰本一副仍然想不通的表情,把杯里剩下的面条一口气吸光。 「要是栉名大姐现在真的有危险,总觉得只派我们两个来护卫是草率了点。听草薙哥的语气,与其是要我们保护大姐她们,不如说是因为担心有什么异状,姑且让我们过来守着……怎么说呢,我还是想不通啊……」 八田听得青筋跳动。 「你这混帐,别想那么多了……是个胖子就给我大而化之一点!」 「话说回来,明明这任务就是指派给八田哥和伏见的吧?」 镰本的话堵得八田一时为之语塞,只好轻轻啧了一声。 「…………因为,那家伙说什么很麻烦嘛……猿比古那家伙,最近很孤僻。」 最近伏见的态度,和在学校里整天混在一起时不一样了,八田不是没有察觉。想着想着心里不大痛快,八田用球鞋后跟朝地面一踹。 「嗯?等等,那是……」 听见镰本的声音,八田抬起头。镰本粗大的手指,正指着公寓里穗波房间的门。 定睛一看,一个正离开房门的小小身影映入眼帘。 是安娜。 「那孩子想做什么……?」 八田从长椅上起身,眯着眼睛观察。安娜穿着缀满蕾丝的花边洋装,却背着一个一点也不搭调的粗犷后背包。 只见她一滑出门缝,就用小心翼翼的动作,再悄悄将门掩上。 镰本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么小的孩子晚上会出去玩吗?」 「那应该是……离家出走吧?」 一个小孩子,晚上背着行李一个人离开家门,不会有其他原因了。 八田与镰本面面相觑,立刻站起来。 安娜正快步走下公寓楼梯。八田朝公寓楼下跑去,打算拦住安娜。 然而,在八田抵达之前,却看见另一个人影现身,挡住公寓楼梯口的去路。 那人身上穿着类似军服的青色装束。那身打扮,八田记得自己在哪看过。 ——青衣? 已经走到公寓一楼的安娜,看见挡在楼梯口的青衣人时,惊吓得身体颤抖,停住脚步。 八田脑中响起警报,态度随之转换。 一边跑,一边将夹在腋下的滑板往地面一送,再飞身跃上。轮子叽叽作响,在地面上摩擦出火花。 八田就这样把镰本丢在脑后,全速朝安娜和青衣人冲刺。 青衣人不知对安娜说了什么,往前进逼一步。脸色苍白的安娜则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显 然的安娜畏惧这家伙。 「给我等一下,你这家伙——」 八田狂吼着,踩着滑板冲上前。 滑板承受了八田的力量,发出红色光芒飞上半空,朝青衣人逼近。 青衣人回头望了纵身上前的八田一眼。 那双眼神中虽带着锐利的目光,却不见惊讶。青衣人身手矫健地向后一跳,拉开八田用滑板逼近的距离。 八田的滑板落地,一边发出嘎嘎声,一边在安娜面前紧急煞车。八田站在将安娜护在身后的位置,瞪视青衣人。 「你是谁?想对这孩子做什么?」 「从那力量的颜色看来……你是第三王权者的盟臣吧……我才想问你要做什么。」 青衣人年龄二十出头,瘦长脸,眼睛更是细长。黑色长浏海下的目光紧盯着八田不放。 八田拉开衣领说道: 「我是吠舞罗的八田。」 在八田露出的锁骨上,有着吠舞罗的「印记」。 「这孩子等于是我们的自己人,来路不明的人想接近她,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对八田引以为豪的「印记」投以冷冷的一瞥,青衣人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瞳直视八田。 随后追上的镰本,站在八田身边喘气。 即使形势演变为二对一,青衣人依然不为所动。 八田瞪着青衣人苍白细长的脸,感到一股体内血液正在沸腾的激昂感。身体自然进入战斗准备,透出肌理的是代表对八田而言独一无二的王——周防尊的红色光芒。 「我知道,穿青衣服的。你是青色盟臣吧??你们没有王,对吧?」 即使是刚踏入这个世界的八田也听说过。这个国家本该存在七个拥有异能的王。然而,青之王在十年前的事件中死去,至今尚未有新王产生。换句话说,现存的青色王盟,不过是一群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们在失去王的状态下维持组织运作的异能集团。 这群青衣人——被称为scepter4,身着青色制服的青色王盟,向来就以取缔破坏治安的异能者为己任。和八田所属的赤色王盟,在性质上本就是称不上投合的两个集团。 面对八田挑衅的态度,眼前的青衣男人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张开一对薄唇,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够了吧,赤色盟臣。要知道,跟我作对就等于跟第二王权者作对。」 八田依然以严肃至极的眼神瞪着对方,在镰本耳边悄声问: 「第二王权者……是谁来着?」 「是七釜户大人啦!」 尽管镰本机灵地压低声音怒吼,八田还是一头雾水。 「大人?」 「七釜户不是有座大得愚蠢的塔吗?就是那里的主子黄金之王!打从战后就以王的身分存在,是最厉害的王!」 听了镰本的解说,八田反射性地火大起来,对着他的头又是一拳。 「好痛!你干嘛啊……」 「混蛋!最厉害的王应该是尊哥才对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不过,镰本的话也让八田想起来了。因为对方用了第二王权者这个字眼,他才一时没搞清楚,要是直接说「那个金色的家伙」,八田早就明白了。 七釜户,是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中心。说到耸立在那里的巨大建筑物——御柱塔,八田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国常路大觉。 这就是被称为「七釜户大人」的男人。也就是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的名字。 他除了是异能者的王,同时也是这国家实质上的王。借由他的力量推动经济,使政府运作,将这个国家打造为强国。 七釜户的御柱塔既是他的象征,也是他的城堡。 只不过对八田而言,这么一个王的城堡,除了「显眼的建筑」之外就没别的感想了。 「我才不管他是第二王权者还是大人,总之我没理由敬畏他!再说,你是青色盟臣吧!难道自己的王死了就能对别人的王摇尾巴吗!」 与其说是嘲弄,还不如说是单纯火大。 明明已经有一个自己景仰而决定追随的王,却又听命于其他的王,甚至大力宣扬这个王的名号。做出这种事的人,对八田来说除了是轻蔑的对象外什么都不是。 没想到,八田一撂下这句话,青衣人立刻脸色大变。 细长眼、薄唇、面无表情的双颊。他脸上的表情就像能乐面具出现一道龟裂般扭曲,眼尾也跟着上扬。 下个瞬间,刮起一阵青色的风。 青衣人在几乎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的情形下,直接朝八田冲撞。 八田的惊讶也只有不到一瞬间,立刻摆出迎击的架势。然而,他随即发现青衣人冲刺的轨道并非对着自己。 而是镰本。 青衣人如一颗子弹般对准镰本冲刺、拔剑。 镰本的反应也不慢。才刚吃下好几杯泡面,看似迟钝的巨躯迅速翻身,轻轻向后一跳,闪避了青衣人砍下的剑。镰本全身上下也散发出红色的光芒。 然而下个瞬间,才刚躲过青衣人这一剑的镰本身后,竟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危险!」 八田不假思索大叫,踩着滑板跳起来。 脚放在滑板上,以后空翻的要领翻转身体。 铿!滑板底部发出与剑刃相互撞击的声音。两道红色与青色的光芒也相互冲击后迸散。 落地时,滑板的轮子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八田迅速伸手,从镰本背后揪起他身上的运动衣,将他从第二个袭击者身边拉开,用自己的身体挡住。 镰本在八田掩护下睁大眼,凝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袭击者。 一开始,八田还以为青衣人懂得分身术。 第二个袭击者身上一样穿着青衣,而且长相和最初站在八田眼前的男人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最初出现的男人一头黑发,第二个袭击者的头发则是浅褐色。 「你们……」 应该是双胞胎吧。黑色与褐色头发的两个青衣人各自拔剑,与八田和镰本展开对峙。 八田用力啧了声。 「卑鄙的家伙,竟然偷偷摸摸躲起来啊。既然一开始就是二对二,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和我们对决!」 面对八田不屑的语气,青衣双胞胎同时歪着头笑了起来。 「很可惜……」 「那不是我们的作风。」 「呸!」 双胞胎连一句话都要分成两个人讲完的亲密模样,令八田更加焦躁,朝滑板尾端一踢,把滑板踢飞起来,直直朝对手飞去。 「很好!我就陪你们玩玩!两个一起上啊!」 「住手!」 在八田的怒气与斗志静静淋上一盆冷水的,是小女孩的声音。 八田心头一惊,朝声音的主人望去。 是安娜。 对青衣人的愤怒,使八田差点忘了她的存在。 青衣双胞胎似乎也和八田一样。看着安娜,两人似乎想起什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现在,没有和你们争执的理由。」 黑发青衣人说。八田不由得皱紧眉头。 「你在说什么啊,先出手的明明就是你们!」 「那只是对你出言侮辱的回报。」 褐发青衣人说。黑发青衣人则转向安娜问她: 「你明白了吧?」 安娜虽然微微发抖,仍点了点头。 「这些家伙是你的谁?」 「……是穗波的……朋 友。」 面对褐发青衣人的问题,安娜这么回答。或许对小孩而言,只要是认识的人都可以用「朋友」来形容,但对八田而言,穗波是king重要的人,自己和她的关系被形容成「朋友」,多少还是让他感觉别扭。 「你别忘了自己到底归谁管!」 黑发青衣人冷冷地说。听出话中的不怀善意,八田挑起眉毛。 「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与你无关,对吧?」 褐发青衣人话中别有含意,安娜听了默默点头。八田则不爽到极点。 「干嘛威胁小孩子啊!」 「我们可没有威胁她。」 「只是确认事实而已。」 青衣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说完后一起将剑收回剑鞘。 八田顿时被挫了锐气。再怎么说,也不能对收起武器的对手做出攻击。 「……不干吗?」 「喂、等等,最好不要胡乱挑衅……」 「你闭嘴。」 八田打断慌张的镰本,怒视双胞胎。 这两个家伙绝对有什么问题。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草薙哥警戒的对象,一定就是他们没错。 难道现在不应该在这里给他们好看吗? 虽然有这个念头,但一想到大喊「住手」的安娜,八田犹豫了。 青衣双胞胎笑了起来,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我们是根据任务行动的,要是判定你会妨碍我们的任务,就算杀了你也无所谓。」 「黄金王盟虽然不是我们的主子,但却是我们任务的委托人。做出对抗黄金王盟的轻率行为,只会陷你们王的立场于不利。」 青衣双胞胎语气淡然地说着,再次看了安娜一眼。只用冰冷的目光传达他们想说的事。 两人就这样转身离开,干脆的程度和发动袭击时那风一般的动作形成对比。 八田一直保持着备战姿态,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背影为止。 「……八田哥……你果然不是普通厉害……」 看不见青衣人后,镰本难掩兴奋地说。 「孩提时代当然是受了你很多帮助……没想到现在还能像这样承蒙你搭救啊……不、我有预感,八田哥在吠舞罗里一定也会成为强者!真的,就连刚才那个八咫乌的称号都能原谅了!啊,是说刚才报名号时,你忘了讲八咫乌了啦!」 站在兴奋激动的镰本身边,八田脑袋里想的尽是另一件事。 「……镰本。」 「嗯?」 长得一张娃娃脸却带着剽悍表情的八田,转过头望着镰本。 八田那张脸上冒着冷汗,眼里也泛着一丝泪光。 「镰本……」 「怎、怎么了?」 没想到他会突然发出这么没用的声音,镰本也慌了手脚。 「不会有事吧?」 「有什么事?」 「我不会陷尊哥于不利吧?」 八田满脑子都是青衣人最后撇下的那句:「只会陷你们王的立场于不利」。只有这句话不断在他脑中打转。 对八田而言周防是又强又帅气的英雄,能为他效力,是八田的骄傲。 然而,要是自己的行动却反而扯了周防的后腿…… 镰本瞬间露出哑然无语的表情,立刻又苦笑着拍拍八田的肩膀。 「不会有事的啦!那种话,不过是说来吓唬人的!」 「对、对吧?说的也是喔?」 「比起那个……」 镰本换上严肃的声音低语,回头望向背后的安娜。八田也看着她。 安娜面无表情,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八田差点担心起站在那的是否根本就是一个假人。 「那两个青衣人,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吗?」 八田小心翼翼地询问安娜。 毫无反应。 「是说你……想离家出走喔?」 还是毫无反应。 无计可施的八田望向镰本求助,镰本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不过,有时候确实难免会想离家出走啦!栉名大姐人虽然很好,毕竟她是个老师,可能有时比较罗唆……」 这次,终于有反应了。 想是死命否认八田说的话,安娜猛烈摇头。 总算是暂且脱离假人状态,让八田松了一口气,但也愈来愈搞不懂她。 「……你的意思是说,并不是因为讨厌栉名大姐才要离家出走?」 安娜轻轻点头。八田却只能搔头。 「那,是学校里有什么讨厌的事吗?……不过,你一直在住院,应该没去上学吧?」 安娜低下头。当八田和镰本正一筹莫展时,公寓的门被人打开。发现安娜不见的穗波,脸色大变地冲出来。 「真的可以吗?」 穗波一脸歉意说道。 「可以啊。在我们店里她可以自由玩耍,也不缺顾小孩的人手。」 一大早,草薙和十束就一起来到穗波家。 昨天晚上的事件始末已经从八田和镰本那里听说了。草薙昨晚就已打过电话给穗波,提出白天愿意负起责任照料安娜的提议。 昨天晚上安娜打算离家出走时,八田和镰本刚好路过……对穗波是这么解释的。安娜的企图离家似乎对穗波造成很大的打击,听到草薙表示平常白天穗波去工作时,他们可以帮忙照顾安娜,她立刻就接受这个提议。 让十束先带安娜出去之后,草薙压低声音问穗波: 「……安娜有说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穗波一脸沉痛,缓缓摇头。 「一句话也没说。」 说着这句话时,穗波脸上带着强忍痛苦的表情。 「从昨晚起,她就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原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昨天晚上,更是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是僵着身子,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也不说话——简直就像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洋娃娃一样。」 草薙将手放在轻声叹气的穗波肩上。 「哎,那么小的孩子却一直得过着住院生活,难免会变得个性乖僻。来我们这比较热闹,十束又很会照顾小孩,我要是有空,也可以教她一点功课。这样穗波老师你也能轻松点。」 穗波微笑着看草薙。 「谢谢。工作一结束我就会赶快来接她的——」 「关于这件事呢。」 草薙打断穗波的话头。 「在安娜暂时出院的这段期间,穗波老师要不要带安娜一起来我们酒吧住?」 「欸、咦?」 穗波惊讶地睁大了眼。 现在有青色盟臣在监视穗波家,草薙认为这事非同小可。 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几乎可以确定安娜是权外者了。同时,安娜受到监视这件事也显示了她很有可能是「高危险度」的权外者。为了预防万一,草薙希望让安娜和穗波待在受到保护的地方。 听八田说,和他交手的青色盟臣似乎对安娜说了「你别忘了自己到底归谁管」。显见事态并不单纯。 再说,除了要考虑她们身上可能发生的危险之外,也不得不同时考虑安娜有可能伤害他人,尤其是离她最近的穗波。如果安娜是个尚未成熟的权外者,就算她没有恶意,这种事还是有可能发生。 「我们酒吧二楼是可以住人的喔。现在尊那家伙窝在里面,不过我很快就会把他赶出去,打理成让老师你们可以入住的状态。老师去学校上课和放学回来时,我都可以开车送你。」 穗波显得相 当过意不去。草薙一边说服穗波,一边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实在有点夸张。明明至今连穗波要来酒吧都不是很赞成,现在却劝她把孩子寄放在这里,甚至要她们住下。 然而,穗波尽管过意不去,却一点也没起疑。 老实说,「homra」聚集了一群不良少年,就孩子的教育而言并不是个好地方。身为教师的穗波却不这么认为,可见她对草薙和周防是如何彻底信任。 草薙尽管怀着一丝罪恶感,还是利用穗波对自己与周防的信任以及对安娜的担心说服了她。 十束和安娜在穗波公寓附近的公园等待。两人并排坐在秋千上。 草薙只用眼神询问十束结果,十束微微摇头。 在草薙说服穗波的时候,十束的任务就是从安娜那里问出原由。不过,看这样子,安娜大概还是贯彻了洋娃娃般的沉默。 「安娜,你暂时要来我们这里住了喔。」 听到草薙的话,安娜抬起头,用玻璃珠般的眼睛看着草薙。 「不用担心,穗波老师下班后也会过来……而且,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面无表情的安娜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 草薙对十束使了个眼色。 十束点点头,对安娜伸出手。 手心向上,做出要东西的动作。安娜的表情更困惑了,直盯着十束的手心看。 这时,十束手掌上出现了一小团红色的火焰。 安娜瞪大双眼,红色的火光摇曳,映在她睁大的眼瞳中,白皙的脸颊也因此泛红。 十束翻转手掌,像是要让手里产生的那团火焰落在地上。但是瞬间,原本小小的一团火焰却突然变大,包住十束整只手。 安娜倒抽了一口气。 火焰不断变大,吞没十束整条手臂。 看见安娜眼中闪过一丝担心与不安的阴霾,十束举起被火焰缠绕的手臂。 这么一来,缠绕十束手臂的火焰范围扩散,从中生出一对翅膀。 红色的,火焰形成的翅膀。那对翅膀拍动时掀起一股热风,火星四散。 不只如此,火焰还形成了一只仰头的鸟。火鸟仰头凝望天空,蓄势待发地拍了两下翅膀—— 展翅而飞。 令人联想起不死鸟的鲜红火鸟飞离十束手臂。安娜抬起头,看得瞠目结舌。 下一秒,飞起的火焰之鸟宛如融化在空气中,就这样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空气中的残留热气,以及鲜红火焰烙印在眼底的瞬间残像。 十束手臂上毫无烧伤痕迹。安娜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注视那前一刻还有火鸟栖宿的地方。 十束开玩笑地将发出火焰的手臂往胸前一放,做出敬礼的姿势。 「没有道具也没有机关……这么一说,反而更像变魔术了哦?」 「你做起来总是很巧妙啊。」 草薙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才一说完,十束就浑身无力倒在秋千链上。 「可是这很累耶,草薙哥……」 「巧妙归巧妙,你这家伙真的很弱……」 叹口气,草薙再次转向安娜。 安娜的小手紧握秋千链不放。 「刚才十束做的,真的不是靠道具也不是机关喔。而且,不只十束,还有我、昨天见过那叫周防尊的家伙、所有在那间店里的人啊,都像这样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唷。」 安娜呆呆地望着草薙。草薙则是对安娜露出搭讪女人时专用的温柔甜笑,不知为何,却被十束冷冷地瞪了一眼。 「安娜,你不信任我们吗?」 「信任?」 安娜像鹦鹉学话般小声反问。 「对……我想十束刚才应该问过你了……我再问一次喔。安娜,你应该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吧?」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抓住秋千的链子。 「听说安娜是因为生病而住院。不过,你根本没病吧?而是那个力量的事被发现了,才在特别的设施里教你力量的用法,或是检查你的力量,对不对?」 安娜依然顽固地保持沉默。就像穗波说的,她好像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也不会开口的娃娃。 然而,安娜的沉默其实正是做出了回答。 「……像你这样的人,我们称为『权外者』。为了教导权外者各种事,避免他们本人及周遭的人陷入危险,那种设施想必是存在的。不过,你可以依靠我们,这样或许就可以不用回设施了喔。」 安娜还是像个娃娃。草薙耐心地等她做出回应,却怎么也等不到安娜要开口的意思,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 草薙和十束没辙了,彼此面面相觑。 「……草薙哥说的话,你明白吗?」 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个小女孩。草薙和十束平常都少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能让她明白。 不过,安娜静静点头了。 「我明白。」 「那……」 不让十束说完,安娜又轻轻摇头。 「我要回、设施去。」 草薙与十束再次面面相觑。 既然安娜都这么坚持了,他们也无法再做更多。 十束苦笑着从秋千上站起来,对安娜伸出手。 「好吧。不管怎么样,在你暂时出院的这段期间,我们做好朋友吧。」 安娜抬头望着十束,犹豫了一下,也握住他的手。 「……要是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跟我们说喔。」 最后加上的这句话,安娜并没有回答。 幕间 「啊哈哈!真的吗!king!被女老师骂了吗!」 周防空手抓住笑得喘不过气的十束脑袋。 「啊、好痛!好痛喔king!」 看着头被周防单手捏得不住扭动的十束,草薙深深叹了口气。 「放开他啦,尊。这家伙没事都够笨了,你还要让他变更傻吗?」 周防啧了一声,放开十束的头。也不知道是太痛,还是笑过了头,十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还学不乖地笑个不停。 「话说回来十束,你这个国中生跟人混什么酒吧。」 「草薙哥自己还不是一样,未成年可以在酒吧工作吗?」 草薙的劝告,换来的是十束噘起嘴的反驳。 这间「homra」酒吧,原本是草薙叔叔经营的店,吊儿郎当的叔叔只有高兴时才会开店,其他时候则四处游荡。看不下去而来帮忙的草薙明明才十八岁,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半个老板。 「虽然十八岁是未成年,但也几乎是成人了啊。」 「哪有这样的——」 在十束夹杂不满与揶揄的声音中,一旁的周防一脸呕气的表情,靠在吧台边,用手支着下巴。 「所以?king到底是为什么被骂啊?跟人打架?」 「你少罗唆。」 「没错没错。不过,是对方先挑衅的啦。结果尊却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了一顿。如果是那种自以为好心的热血教师,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偏偏是傻傻脱线型的老师,他拿这种人没辙呢,没想到吧?」 十束兴致勃勃地听着草薙的话,眼神都发亮了。周防又啧了一声,像是没有比这更烦的事。 「傻傻脱线型的喔?」 「就天然呆啊,那个老师。而且还是新来的,年轻貌美唷。」 「哇喔——!」 十束发出乐不可支的声音时,酒吧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草薙抬起头正要说「欢迎光 临」时,瞬间呆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草确立刻重振精神,换上百分百的业务用笑容迎接来客。 「穗波老师,欢迎来『homra』咖啡厅。」 「午安。」 她正是刚才话题中的人物,周防的级任导师——栉名穗波。端正的五官加上柔和的微笑,是个拥有温暖亲切氛围,仿佛洒下了阳光味道的人。 「这家店什么时候变咖啡厅啦?」 十束偷偷对草薙咬耳朵。 「在老师面前,说未成年在酒吧工作不好吧?」 「你不是说十八岁几乎是成人了吗?」 「说是酒吧的话,有你这种国中生混在这里可不妙。」 「……吧台上明明摆了那么多种酒。」 「没问题啦,老师是个天然呆。」 就在十束和草薙窃窃私语时,穗波已走进店内,在周防身旁坐了下来。 周防排斥地瞥了穗波一眼。 「你来干嘛?」 「刚好到附近办事,顺便过来看看啊。听说草薙同学在这里工作嘛。」 「喔,这样。」 周防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把头转开。 「穗波老师,你要暍点什么?想喝红茶的话,有阿萨姆和伯爵可以选喔。 穗波微微一笑,抚着下巴思考。 「我想想喔,反正今天已经下班了,不如喝个生啤酒吧。」 「……草薙哥,她发现了啦。这里是酒吧的事露馅了啦。」 「对耶……不过,我想也是。」 草薙和十束小声交谈着,脸上堆满掩饰的假笑说「好的,请稍候」。 在冰透的玻璃杯里默默注入生啤酒,白色的啤酒泡沫发出诱人的声音。 「草薙同学,这里的打工怎么样?」 「嗯,这间店老板是我亲戚,没什么压力。」 将盛满漂亮泡沫的啤酒端到穗波面前,草薙笑着说。十束歪着头仰望草薙。 「草薙哥,你会继承这家酒吧吗?」 「不知道耶……不过,老板那么乱来,要是我不继承的话,大概会倒闭。」 草薙思索着喃喃自语,突然低头望向十束。 「对了十束,你今年要考高中吧?」 「不了,我家也没钱,我不念高中。」 「……这样啊。哎、我看你这么机灵,什么都做得来。干脆在这里工作吧?」 「可以吗?」 「最近收入增加,是可以请人了……不过,就算不上高中,学习对自己总是有好处,要是你想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咦,真的吗?」 听着草薙和十束交谈的内容,穗波一边用优雅的姿势喝啤酒(出乎意料的是速度还挺快),一边笑着说「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喔」。 穗波的眼神,顺着话题转移到周防身上。 「周防同学呢?」 穗波这么柔声一问,周防便挑起一边眉毛看她。 「周防同学将来没想做什么吗?」 厌烦地噘着嘴,周防往椅背上一躺。 「没有。」 「是吗?总觉得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办得到。」 穗波微笑着说。周防不耐烦地转过身,如此一来必然和另一侧的十束面对面。一看到周防的脸,十束就漾开了笑,从吧台里探出上半身,隔着周防对坐在另一边的穗波说: 「对啊!」 「就是说啊。他明明什么都办得到,却不愿做,真浪费。」 「没问题的。」 十束秉持天生的乐观开朗,不负责任地说: 「这个人啊,就算想当王也一定当得上。」 「哎呀。」 受到十束的笑容感染,穗波也笑了。 「这个不错唷,当王。」 「是不是!」 在两边的人笑脸攻击之下,周防重重叹了口气。 被愉快的穗波和十束夹在中间,周防只得投降,草薙则给了他一道同情的目光。 第一章 金色牢笼 安娜躲在吧台暗处,直盯着周防看。 屈起小手小脚,双手抱住膝盖,维持着这姿势,半个身子隐藏在吧台角落,悄悄窥视周防。 周防似乎费尽所有力气,才得以假装没注意到这小小的监视者。 「喂……」 周防低得像发自大地的声音响起,在吧台内准备食材的草薙,故意装傻微笑。 「啥事?」 「那个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就是对你感兴趣。好受欢迎喔你,真羡慕,受到这么可爱的女生注意。」 打笑地说完,立刻被杀人般的眼光怒瞪。 周防平常不会在意别人。早已习惯被人行注目礼,不管是别人看他的脸色,或是注意他的举手投足,这些事他也都视为家常便饭。 可是,毕竟现在是个小女孩从暗处探出半个头凝视着他,这状况似乎教他非常坐立不安。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不去在意安娜,周防故意朝另一个方向坐,时而焦虑抖腿,时而用手撑着下巴。但安娜始终面无表情却又深感兴趣地注视着这样的周防。 草薙默默微笑,虽然这并不是特别令人莞尔的一幕、 「哈哈,有什么关系嘛。好久没看到你这么毫不掩饰的烦躁啦。」 「少罗唆。」 最近的周防,似乎想透过磨灭喜怒哀乐的情绪来保持精神与力量的平衡。看到这样的周防对个孩子表现得如此幼稚,对草薙而言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 那小小的身体依然维持双手抱膝的姿势蜷曲着,但这次却往周防的方向稍微前进了些,改躲在椅子后面窥伺周防。 周防脸颊抽搐。 「喂、十束他们呢?叫他们来照顾一下。」 「喔——十束和八田他们一起去办点事。」 草薙这么一说,周防似乎就懂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一颗红色弹珠从安娜口袋里滚到地上。安娜吓了一跳,一边用目光追着弹珠,一边站起来。 弹珠在地上滚着滚着,滚到周防脚边。 周防轻轻弯身,捡起滚过来的弹珠。 已经从十束那里听说安娜可能有感应能力的事了。不只草薙,周防当然也发现安娜持有的红色弹珠应该就是她力量的媒介物。周防用几乎察觉不出对这东西感兴趣的动作,若无其事地往红色弹珠里看。 透过红色的弹珠,周防的眼睛看着安娜。 当感到那两人的眼神透过弹珠对上时,草薙不禁全身打了个冷颤。 ——接通了。 莫名所以的,草薙有这种感觉。透过红色弹珠,接通了栉名安娜和周防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频道。 突然,安娜开始抽搐,小小的身体就这样倒下。 抢在安娜撞到地面之前,周防已踢开椅子站起来,伸出手臂捞起她。 「怎么了?」 草薙急忙从吧台里出来。被周防抱着的安娜,在身体痉挛了几次之后,颓然失去力气。 「救护车……叫了也没用吧……?」 「我想也是。」 草薙先让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感觉自己背上都是黏腻的汗水。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防所做的,只有捡起弹珠并隔着它与安娜对望。然而,就在那一瞬间,草薙感觉到那两人「接通」了。 周防啧了一声。 「我太大意了。」 草薙皱着眉,看了看被周防抱着的安娜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周防。 「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这家伙的感觉太敏锐。」 周防用动作表示他说的是安娜,目光询问草薙接下来该怎么办。草薙默默指着天花板,代替回答。 没有做出异议,周防将安娜带到二楼,让她躺在平常自己使用的床上。 失去意识的安娜,得相当仔细才看得出到底有没有在呼吸,教人担心起她是否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草薙细心地为安娜盖上毛毯,回头转向周防。同时,周防也将手中的红色弹珠丢给他。 有惊无险地接住,草薙对着灯光举高弹珠。 透过红色玻璃弹珠望出去时,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色。 安娜只辨识得出红色。草薙想起穗波说的话。安娜该不会是透过这弹珠看世界的吧。 「这是……」 「那只是普通的玻璃珠。」 周防没好气地说,在沙发上坐下。 「不过,对那小鬼而言,却是与世界相连的钥匙。」 「钥匙、什……这么说来,刚才那是……」 周防从口袋中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因为叼了香烟,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一个不小心,差点让她跟我连接通了。」 十束说,安娜可能具有能「看见」或「感到」什么的力量。要是那其实是能触及他人内在与记忆的力量呢? 周防的内在,是能够满不在乎地让七岁小女孩看的东西吗? 草薙深深叹了一口气,也取出自己的烟。 「怎么办好呢……」 「总之,先等那几个家伙回来吧。」 一想到恩师托付照应的这位小公主的未来,随着吐出的青烟,草薙又叹了口气。 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 这就是安娜住院的地方。 对外名义只是个单纯的医疗研究所,还设有附属医院,来这间综合医院看病的一般人也不少。 然而,实际上成立医院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治疗异能相关事件中负伤的人,另一方面,研究大楼则是用来收容权外者,为他们进行教育、调查与研究的场所。 这里,就像是个融合了黄金之王表里双面的地方。 「背地里偷抓权外者,真是有够可疑。」 完全抱定潜入敌营态度的八田这么说着,引来十束的苦笑。 「不过话说回来,权外者几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拥有力量,为了防止异能被普通人发现而引起混乱,确实有必要设立一个能教育权外者,将他们从社会上隐藏起来的机构……听说是这样啦。」 那是听草薙说的。然而,十束也和八田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打消对这所「中心」的疑心。 打从昨晚八田和镰本遇上青色盟臣那件事后,八田就一直火大到现在。 在昨晚之前,并没将安娜是权外者的事告诉八田他们。然而一对他们说明了之后,八田立刻认定「那些家伙一定偷偷进行人体实验!」,就连镰本也跟着脸红脖子粗,嚷嚷着「八田哥说得没错!让我们去教训那些家伙一顿!」 只不过,今天该执行的任务是调查这间中心,绝对不是来找人打架。 说起来,十束就是负责看住八田他们的角色,但是要十束这个非战斗员一个人来又不放心,所以便拉了伏见一起。尽管伏见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最后还是没能拒绝,一起来了。 十束、八田、镰本加上伏见,四人穿过了综合医院宽敞的玄关大厅。无视病患来来往往的挂号柜台,径自朝医院后方前进。姑且不论外表比较正常的十束和伏见,腋下抱着滑板的八田和染金发、戴墨镜,标准不良少年打扮的镰本,在医院里实在是非常引人侧目。 「……太惹人注目了吧,这样好吗?」 伏见在十束斜后方咕哝着。 当然称不上好,但也没办法。 「没事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倒是猴子啊,这中心的研究大楼,是往这方向对吧?」 「……请从后方的楼梯上去。」 伏见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携带型电脑一边回答。 在到这里来之前,伏见骇进了中心的电脑,取得建筑平面图。综合医院部分的平面图很普通地贴在墙上,但研究大楼这边的平面图当然不会在任阿地方公开。 跟随伏见的引导,在对初次造访的人而言宛如迷宫般的巨大医院中前进。进到后方之后,人烟一口气变得稀少,伏见刚才说的楼梯前方立着一块「非相关人士请勿进入」的立牌。但是他们当然视若无睹,直接从旁边通过。 沿阶梯上到四楼,走廊上一片鸦雀无声。 经过储藏室和机械室等几乎无人出入的场所,在走廊上拐了几个弯之后,前方出现一扇门。 「这扇门后应该就是通往研究大楼的走廊。」 伏见看着手中的电脑说。 八田突然伸手去推上了锁的冰冷白门,想用蛮力打开它。伏见从旁踹了他一脚。 「很痛!你干嘛啦!」 「你以为这样打得开吗,白痴。」 看到伏见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八田生起闷气,把滑板往地上一丢,单脚踩上去。 「这种东西,轻轻松松就能破坏。」 话才说完,八田身上开始溢出红色光芒。十束赶紧按住八田的肩膀。 「喂喂喂,等一下!」 「什么事啦!」 八田身后的伏见刻意地叹了口气,直接往前跨一步,伸脚踩住八田的滑板前端,阻止八田滑出去。 「住手好吗,你这个单细胞生物。」 「你说啥!」 被伏见说得像是自己无可救药,八田脸都红了。十束趁机抽走八田的滑板。 「草薙哥不是说了吗,别把事情闹大。遇到障碍物就想破坏的心态能不能收敛一下。」 十束这么一说,八田就像个撒赖的孩子般嘟起嘴。 「那不然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放弃吗?」 十束态度轻松地耸耸肩。 「不。这时回去,今天来此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把事情闹大招来太多耳目,一样是没有意义吧。让我来。」 「咦,你行吗?」 八田表露出近乎失礼的诧异。 十束笑了笑,往门前一站。手搭在门上轻轻一拉,确认门锁位置。 幸运的是,门锁本身的结构很单纯。 十束盯着门与墙壁的间隙,也就是上锁的部分。接着,就这样把力量集中在视线上。 瞬间,十束的身体发出微微红光。脑中开始发热,仿佛那热度将要烧断脑中回路。咬紧牙关忍受这痛苦的感觉,全心全意把力量专注在视线上。 将体内的力量集中、拉长使其变得尖细锐利,想像红光从眼瞳射向目标物。 维持了数十秒。 一方面感觉到身边的八田等得不耐烦而心不在焉,一方面还是持续集中精神,将体内细长的力量全部灌注在视线上。 「啪!」从十束凝视的部位迸出小朵的火花。同时,十束体内也如断线般精疲力尽,身体微微倾斜。不过,踉跄地踏出半步就又站稳了。 「应该……成功了?」 喘着气笑道,十束试着伸手拉门。因为门锁被整齐切断,很容易就拉开了。 「……这样不算破坏吗?」 听见八田难以置信的声音,十束面不改色地回答。 「安安静静地破坏就没关系。」 镰本用手抚摸门锁的横切面,佩服地喃喃自语: 「话说回来,破坏得好巧妙啊!」 今天早上被草薙说过的话,又被镰本说了一次。 在赤色王盟——吠舞罗中,几乎所有成员都拥有破坏级的力量。然而,只有十束在战斗方面的能力落后许多。相反地,当不能只是单纯破坏的时候,只有他能够「巧妙地」使用力量。 比方说今天早上展示给安娜看的,仿佛变魔术般的火鸟,或是刚才做的那种以高热瞬间切断小型物体的技术。 这些技术的前提都是安静且可集中注意力的环境和时间,十束的能力容量也少得可怜,所以在战斗时派不上用场。不过,有需要时倒是很方便。 「但是这很累……抱歉,让我休息一下……」 耗尽力量后的虚脱感,使十束发出哀求,人也蹲了下去。 「什么都还没开始耶。」 八田即使傻眼地望着已经筋疲力尽的十束,还是等了他一会儿。当十束匀缓呼吸,镇定地要再站起来时,也是八田伸手帮了他一把。 潜入门锁被破坏的研究大楼后,八田东张西望,镰本则是将双臂盘在肚子上,伏见把眼镜往上推。 「来吧,去揭发他们做的坏事罗!」 在八田的吆喝声下,四人踏进中心的研究大楼。 又做了那个梦,令人厌烦。 周防站在烧得光秃秃的荒野之中。周围只看得见少许颓圮的建筑残骸,除此之外只有袅袅薄烟。成为一片除了烧焦味外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在这块地的中央,周防一个人站着。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活人。 ——不对。 「不要随便跑进别人的梦里好吗——」 一边用轻佻的语气说着,周防一边转身。 在他背后,有一个穿着青色花边洋装,宛如洋娃娃般的少女。 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并不是自己这个梦的产物。站在眼前的小女孩,与周防的明意识、潜意识都无关,是拥有个别人格的清楚存在。 少女——安娜面无表情地歪着头。 「对不起。」 安娜道歉,却不带丝毫歉意。周防轻声叹息,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不用道歉啊。倒是让你看到奇怪的东西,不好意思啊。」 这恐怕是在安娜的力量下,透过弹珠和周防「接通」的一环吧。两人共享了彼此的梦境。 安娜缓缓环顾四周只留下烧焦痕迹的荒野。 「尊。」 忽然,她开口呼唤周防的名字。 周防略显惊讶地睁大眼,自己应该从未对安娜报过名字。一时之间以为是穗波告诉她的,又马上察觉这个想法太愚蠢。 安娜和自己已经「接通」了。别说名字,就算安娜知道周防过去的一切也不奇怪。 「这是尊造成的吗?」 明明连话都说不好,安娜的声音听起来却莫名老成。周防没有回答,在烧剩的瓦砾堆上坐下,抽起他的烟。 这么说来,周防才发现这或许是第一次听见安娜的声音。 「你知道迦具都陨坑吗?」 面对周防的疑问,安娜只是歪着头。 「那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事了,以前这个国家的地形稍微有点不一样。可是有一天,关东以南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陨坑。」 安娜不说话,抬头仰望周防。 「听说那是一个人类的力量失控所造成的。」 正确来说,应该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 成为王的人虽然拥有超越人类知识的力量,一旦失去驾驭那力量的平衡感,力量就会爆发,王则会遭到「达摩克利斯之剑」整饬。 这时的整饬,不只是消灭王,还会使周遭承受莫大的伤害。因此,唯有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的事态,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 「……尊也会变成那样吗?」 面对小女孩率直的疑问,周防自嘲地笑了。 「谁知道呢。」 老实说,也曾有过觉得那样也不坏的瞬间。 想放任激昂的情绪失控并使尽所有力量的瞬间。 然而若真这么做了,在那之后等着自己的,就会是这混帐梦境中的光景。 这里是被周防的力量破坏殆尽的镇目町。对周防而言,就算哪天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安娜默默直视着周防的眼睛好一阵子。接着,她缓缓开了口: 「你有无法舍弃的东西。」 安娜的话令周防皱眉。心想,这小鬼真敢讲。 有时,周防会受到难以遏止的破坏冲动侵袭。使他亟欲释放盘旋于自己内在的一股力量,亟欲享受热血沸腾的瞬间,亟欲解开束缚自己的枷锁。 然而周防自己也知道,只要这么做了一次,将会失去什么。所以,每当被那种冲动侵袭时,为了抹煞那股冲动,他只好将自己的情感与霸气削除到极限,成为一副行尸走肉。 这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受自己伤害的手段。 「尊。」 安娜突然开口。 「尊,你好美。」 活到现在从未有人用这词汇形容自己,周防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么说来,周防才想起安娜无法辨识红色之外的颜色,她能看得见自己散发的红色力量。 周防轻吐一口气。 「你这小鬼也真难搞。」 睁开眼,看见撑起上半身坐在周防床上的安娜。 周防自己则以躺在沙发上的姿势,脸朝向她。 将透过弹珠感应了周防而倒下的安娜抱上床后,周防自己也无聊得决定在沙发上打个盹。就是这时不小心共享了梦境的吧。 「……你没事了吗?」 安娜的脸色已不像昏倒时那么苍白。被周防这么一问,她轻轻点头。 「这样啊。」 一边想着,真是个怪小孩,周防一边再次闭上眼睛。 面对电脑的伏见,眼镜因荧幕反射而发光。十束和八田站在伏见身后,窥看他正在操作的电脑画面。 成功侵入中心研究大楼的八田等人潜入了资料室,破坏了那里的电脑安全系统,正打算偷看里面的资料。 「喂,怎么还没好啊。动作不快点的话,等等人就来了。」 「你很吵耶,闭嘴啦。」 面对急躁催促的八田,伏见不耐烦地回答。镰本则在资料室入口把风。好几次走廊有人经过,都让大家捏了几把冷汗。 「……就是这个吗?」 伏见低声说着,打开检索画面,在那里输入「栉名安娜」。随着「检索结果一件符合」的文字闪烁,画面上出现安娜的脸。 像个洋娃娃的安娜照片下,显示着她的个人档案。在那份个人档案中,也记载了安娜父母的死亡日期及状况。 栉名哲哉、亚悠梨夫妇,死于车祸事故。起因是煞车失灵,导致汽车冲撞围墙。两人均当场死于脑挫伤。 轻描淡写的事实,令八田皱了眉。一想起面无表情的安娜不符年龄的老成,心情差点变得黯淡,赶紧甩甩头。 伏见继续卷动画面,个人档案下方的记载虽然密密麻麻地写得稍嫌复杂,但即使是八田也看得出那是关于安娜能力的纪录。 安娜的能力被记录为「高度感应能力」,还注记着「危险度高·有监视必要」。 八田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孩子的力量真这么危险吗?简单来说不就是能看到各种东西吗?哪有那么危险啊?」 听了八田的话,伏见目光还盯着荧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换句话说,她或许不是单纯的千里眼所以具有危险性,又或者是想把『因为很危险所以必须监视』的理由加诸在她身上,只有这两种可能。」 正当八田想问这是什么意思时,镰本有了动作。 从把风的门边迅速后退,压低声音说「有人往这边来了!」 伏见啧了一声,关掉显示安娜档案的昼面,同时强制电脑关机。 四人躲进桌子阴影下的同时,房间的门也正好被打开。 喀啦一声打开门走进来的,是个穿白袍的男人。 「嗯?是哪个家伙没收拾就走了。」 白袍男人发出狐疑的声音,朝这边接近。电脑虽然关了,桌上却还有好几个资料夹打开着。 从桌下阴影里盯着男人的脸,八田思考。 在地板上匍匐逃离吗——四个大男人一起行动不可能不被发现。 看来只有用蛮力解决了。 八田决定揍得他闭嘴,正要站起来时,抢先察觉他企图的十束压住了他。「做什么啊?」「你冷静点!」两人无言地进行了大概是这意思的沟通。十束依然压着八田,用单手对伏见做出拜托的手势。 伏见轻声叹了口气,在地板上匍匐移动,看准白袍男人走到桌旁的瞬间迅速起身,绕到男人身后。 伏见的手刀砍在男人后颈上。 动作看似很轻,却一招就让白袍男人闷哼摔倒。 八田不满地回头对压着自己的十束说: 「为什么阻止我出手,却让猿比古行动?」 「因为八田你刚才只是想普通地殴打对方吧?要是引起骚动可就糟了。」 听了十束的话,八田赌气地别过头。 因为被说中了,自己连声气也不能吭,可是却隐约感觉伏见比自己更受十束信任,实在教人不痛快。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的侵入迟早会被发现。」 把闹脾气的八田撇在一边,十束双手盘在胸前说道: 「若说还有什么想调查的……」 十束望了伏见一眼。伏见一脸没趣的样子回答: 「当然是去看看实际上收容权外者的地方,不是吗?」 靠着伏见骇来的中心平面图抵达的地方,呈现出乎意外的和平样貌。 与其说这里是收容设施,不如说充满一股学校宿舍的气氛,研判应该是权外者的人们也随性地走来走去。 搞不好,潜入这里之后,八田他们四个反而没有在综合医院那边时引入侧目。 既然处于随意走动的权外者之间,八田等人也没必要偷偷摸摸,意外地可以自然融入人群之中。 「没想到,这里好像挺自由的呢。我还以为会是更像监狱的地方。」 镰本说着,不住地东张西望。八田一手按住镰本的头。 「别这么探头探脑的!会被怀疑啦!」 「你自己还不是很吵。」 伏见说着,白了八田一眼,眼神再次回到手中的电脑,自言自语了起来: 「……这里之所以自由开放,纯粹因为没有力量强大的权外者吧。更重要或具有危险力量的家伙,应该被严密隔离了……从这里看起来,那大概是在地下。」 伏见斜眼望向十束。 「要怎么做?如果打算潜入那里,想不引起骚动……我认为不可能。」 伏见说得冷淡,似乎怎样都无所谓。十束却满不在乎地微笑。 「那样可就糟了,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这次的任务必须尽可能在极力不引发麻烦的范围内完成。」 在不继续深入的状况下,如果还想尽量收集更多情报的话,能做的事就只有—— 在八田抱着手臂思考的同时,背后传来一个轻松的声音。 「唷?没见过你们啊,新来的?」 向他们搭讪的,是个看来颇为友善的十七、八岁少年权外者。 来得正好。 八田堆起一脸笑容,装出开朗得近乎虚伪的表情接近那个主动搭讪的少年,一副熟朋友的样子用力搭着他的肩。 「不好意思喔,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好吗?」 面对八田逼近眼前的笑脸,少年的表情抽搐了起来。 「就跟你说了啊,我们是来调查你们是否遭受不合理待遇的。对吧?」 将少年带到无人的走廊上,八田依然搭着他的肩,语带威胁地说。 乍看之下,简直像是恐吓勒索的现行犯。 佯装亲切的小混混八田、用巨大身躯造成压迫感的镰本、懒洋洋地靠着窗框,一脸高深莫测眺望窗外的伏见,还有笑咪咪的十束。 那个少年完全吓傻了。 「……欸、不……没有任何不合理的事啊……食物也意外的好吃……」 「一定有什么吧!比方说以检查为名义的人体实验,或是把你们当成家畜对待,稍微反抗就被揍成猪头之类的!」 「呃……并没有……」 少年一脸不知所措,食指搔着下巴,眼神四处乱转,想找寻逃生路径。 「倒不如说,只要协助检查还能获得微薄的谢礼。甚至有些人是为了那个定期来中心回诊呢……应该说我就是啦……」 「啥?」 从事态的发展看来,这是个邪恶中心的说法似乎无法获得任何佐证,八田忍不住发出威吓的声音。 这太奇怪了。昨天晚上出现在安娜面前的青衣人分明就散发邪恶的气息。 「或许你是这样吧,不过,更强大的权外者受到的可能是不同待遇,你知道些什么吗?」 十束笑着问。 「不知道耶……不过,是有听过各种谣言啦。」 少年吞吞吐吐的这么一说,八田立刻跳起来大喊「就是这个啊!」 「什么嘛,果然有不是吗!快说说看!」 「不、可是那是没有任何根据的谣言……说是犯了罪的权外者被抓到这里的地下,在那里进行秘密实验,改造成类似人体兵器的东西……」 「来了来了来了,就是这个!」 八田情绪高涨,眼神发亮。说话的少年却和他形成反比,显得无精打采。 「……真的只是谣言啦。根本没人把这话当真。」 「不对,直觉告诉我,绝对有权外者在这里被实验。」 八田双手交错在胸前,一个人频频点头。 「其他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十束这么一问,少年便困惑地歪着头。 「说不寻常,倒也没什么不寻常……不过一开始来这里时,看到『兔子』全体巡诊的异样光景时,确实大吃一惊……现在已经看惯了就是。」 「兔子全体巡诊?」 这句奇怪的话,让八田颦起了眉。 「你们不知道『兔子』吗?一群戴着奇怪面具的人啊。戴着那种上面还长出耳朵来的诡异面具,身上穿的是类似和服的装束……那些家伙会定期到这里来巡视整个中心。那模样可诡异了。毕竟那群人打扮特异,脸上戴着相同面具,身上都穿着和服,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与其说是人类集团,反而更像别种生物……」 「——是大人的亲卫队。」 十束说。 「一个绝对不会露出面具底下的脸,真实身分不明的集团。他们随侍在黄金之王身侧,奉他的密令行动……几位异能王者的存住之所以没在世间造成骚动,很大的原因是拜『兔子』的情报控制部队之赐。听说每当异能造成的事件即将引起社会混乱时,在他们的操控下,与事件扯上关系的人们记忆会变得模糊不清……所谓的全体巡诊,应该是他们前来视察这所中心的营运是否适切吧。」 十束望着半空,一边搜寻记忆中的印象一边述说。一旁的伏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既然亲卫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进来视察,可见这所中心虽然挂名在黄金之王隶属之下,却不是那么受王信赖啊。」 对于伏见语带嘲弄的意见,十束也点头表示赞同。 听着伏见与十束的对话,八田嗤之以鼻地说: 「连自己的伙伴都不能信赖,这位黄金之王也太惨了吧。」 这在吠舞罗根本难以想像。八田心想。 不知为何,八田发现伏见正以冰冷的眼神望着自己。 十束苦笑着打圆场: 「哎,黄金王盟的规模比其他王盟大多了,像我们这种的不能相提并论啦。」 「你们是……赤色盟臣吗?」 少年轮番看了看八田他们说道。镰本朝少年逼近一步。 「不准把我们的事告诉任何人喔……还有,刚才你说的『兔子』全体巡诊?那群人来的时候,这里的人看起来有没有隐藏什么?」 在镰本低沉的嗓音逼问下,少年似乎正在脑中死命思考。 「啊……算是有吧……中心的人在『兔子』来之前总是显得心神不宁。这么说来,御槌先生也——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八田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寒意。 在辨明状况之前,八田已凭着本能推开正在说话的少年,自己也当场往旁边跃开。 一道犀利的银色闪光,随着撕裂空气的声音劈过刚才八田和少年站的地方。 脸颊一阵刺痛。 回头一看,正好看见身边的伏见从怀中取出几把短刀,摆出备战姿势。 出现在八田他们身后的,是个提着拔出剑鞘的佩剑,身穿青衣的家伙。黑色的长浏海下有双细长的眼睛,薄唇,给人平板印象的苍白脸颊。 「是你……」 八田瞪着青衣人。脸上有血流下的感觉,应该是被划破皮了吧。这家伙竟然连声警告都没有就从后方砍人。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青衣人说,那张能乐面具般的脸上浮起淡淡笑容。 是昨晚与八田及镰本起冲突的青色盟臣。 「上次说过吧,要是判断你会妨碍我们的任务,就算杀了你也无所谓。」 黑发青衣人身后,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褐发青衣人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着现身,语气中带着一丝愉悦。 「……八田?」 「这两个家伙,就是昨晚那对混帐双胞胎。」 八田眼光盯着双胞胎不放,嘴里回答冷静发问的十束。 背上渗着黏腻的汗水。虽然八田成为盟臣的经验尚浅,在能力上却天赋极佳。没想到,不但自己没发现,就连伏见也一样,直到青衣人一剑斩下之前,两人都未曾察觉他们存在的气息。 「哈哈。」 黑发青衣人笑了。 「呵呵。」 褐发青衣人也笑了。 「你们几个,是入侵者吧?」 「对我们来说,是需要驱逐的对象吧?」 这下就连十束的笑容也透露出紧张,目光交互看了看双胞胎。 「……要是乖乖投降的话,他们会愿意谈谈吗?」 「不可能的,十束哥。你退后一点比较好。」 八田放下滑板,单脚跨上去,做出备战姿势。 对手不管怎么看都不是愿意善了的类型。从刚才开始,那两人就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杀气。 十束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就听你的忠告,不过现状是我们理亏,不要太乱来喔。目的是从这里平安撤退。」 「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这么做啊。」 伏见低声嘀咕。 褐发青衣人慢慢拔出佩剑,两人一起举剑指向前方。 「scepter4,凑速人。」 「同为scepter4,凑秋人。」 「以剑制剑!」 「我等大义无霾!」 青衣双胞胎用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轮流 说着。 「……孤陋寡闻的我想请教一下,两位口中的『大义』,是什么呢?」 被十束这么一问,两人嘴角更加上扬。 「对犯规者的制裁。」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说。 八田和伏见往前踏出一步,与双胞胎对峙,十束和镰本则退居他们身后。 如果不采取这个阵形,十束或许会成为他们攻击的第一个目标。 黑发青衣人——速人采取行动,朝八田的方向攻击。八田踩着滑板向另一边闪避,同时右拳蓄势待发。聚集了力量的拳头发出红光,在速人一剑砍落之后击向他的侧腹。 然而,同一瞬间也感到背后袭来的气息。 不知他是何时移动的,总之褐发青衣人——秋人已经在八田身后了。趁八田的注意力被速人的攻击吸引时,秋人悄无声息地朝他身后挥剑。 ——糟了。 这两个家伙会以二击一。 这件事昨晚就该知道了。在八田为自己的疏忽咂嘴时,一把带红色光芒的短刀瞬间飞来。 秋人的剑因此立刻脱离朝八田背部劈下的轨道,转为击飞那把短刀。 铿!响起刀剑互击的声音。 是伏见。伏见将灌注了自己的力量而发出红光的短刀拿在手中。愤怒的眼神警戒地盯着双胞胎,和平常有气无力的他几乎无法联想在一起。 「……你们两个的作风,就是先把弱的那个打倒吗?」 伏见的说法令八田一阵火大。根据经验,八田也知道这两个家伙不做光明正大的一对一对决,但他无法认同「先打倒弱的」这种说法。 可是,双胞胎却笑着承认了。 「对啊。」 「给我等一下!这什么意思?难道我比猿比古还弱吗?」 「十束哥。」 不理狂吠的八田,伏见冷静地呼叫十束。 「要保护你会很吃力。」 对伏见没头没脑的这句话,十束却立刻点头。他知道伏见的意思是自己在这里会成为包袱,于是抓起被八田推开后一直跌坐在地上的少年,准备一起脱离现场。 「猴子、八田,别忘了目标是什么。」 一边从逐渐成形的战场撤退,十束一边问。伏见不耐烦地回答: 「当然是离开这边吧。」 「对,不要被干掉罗!」 「请快走吧。」 伏见烦不胜烦的模样令十束苦笑起来,飞奔离开。 「镰本,你也一起去!」 八田斜眼看着身边的镰本说。 「八田哥……」 镰本担心地交互看了看与青衣二人组对峙的八田和伏见,又往十束的方向看了看,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说不定还有其他青衣人,你得和十束哥一起!」 「是、是!」 或许是八田的话,让镰本下定决心,赶紧尾随先行离开的十束冲出去。 「那么……」 八田额上冒着青筋,狠瞪着青衣双胞胎。 「算我再次领教到你们卑鄙的战术。很好,一起上啊!」 单脚踩在滑板上,红色光芒看似从八田全身上下喷发。红色光芒带有热气,一口气提高了室内温度。紧握的右拳中,红色光芒具现为火焰的形状,火舌发出劈哩啪啦的烧灼声。 在焦躁感与战斗时的亢奋相辅相成下,八田瞪着双胞胎的双眼熠熠发光。 「别一个人逞英雄,也不想想刚才是谁救了你。」 「罗唆!少一副以救命恩人自居的样子,刚才就算靠我自己也躲得开!」 「哼,是吗……算了,就当是你说的这样吧。不过美咲一个人负担太重了,我来帮你一把。」 「要我说几次,别用名字称呼我!跟你联手,我才是不得已呢!」 在一来一往斗着嘴的八田与伏见面前,双胞胎歪着头说: 「有结论了吗?」 八田与伏见重新转向双胞胎,同时朝地面一蹬。 察觉后方追上来的镰本,十束边跑边回头。 「啊、镰本你也来这边啦?」 十束悠哉的声音,引得镰本无奈地大喊「真是的!」 「八田哥说可能会有其他青衣战斗员,要我跟十束哥一起走!」 「这样啊,原来是我害你们担心了。谢谢……不过,我现在要故意去更危险的地方喔,可以吗?」 「你说啥?」 十束望向被他半拖半拉着走的少年。 「刚才你说到一半的『御槌先生』,就是这所中心的负责人吧?」 不明白十束为什么这么问,少年只是眨着眼睛点头。 「是啊……」 「那,你可以带我们到那个御槌先生那里去吗?」 「十束哥!?」 镰本发出惊呼。 「不是说要先逃出去吗?」 「是啊。」 「什么是啊……不是吧!」 看到镰本焦急的样子,十束冲着他一笑。 「镰本,你愿意自己先逃脱吗?」 「才不要呢!」 在问理由之前,镰本就先皱起眉头怒吼了。十束凝视这样的他,轻声笑了起来。 「……以伏见和八田的力量,是足以与那对双胞胎抗衡的。而考虑到他们俩的性格……尤其是八田,大概不会愿意在面对这样的敌人时不战而逃。可是,战斗一旦拉长,想必会引来其他战斗员。到那时候,不管伏见和八田再强,被抓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你要直接去找这里的头儿谈判吗?」 面对一脸为难的镰本,十束爽朗地笑着回答: 「也不是你说的这么夸张啦。我只不过是想去试探对方打算怎么出手……所以,就算对方持攻击态度我也不准备抵抗,虽然不至于要你保护我,不过……即使是这样的情形你也不愿意先逃脱吗?」 镰本不高兴地噘起嘴说: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说声『好,我知道了』,然后丢下伙伴自己逃跑吗?我们吠舞罗的做法不是这样的吧?」 十束不由得眨着眼睛打量跑在身边的镰本。 两秒之后,十束才开口说: 「抱歉。」 一边交谈,三人已一边穿过走廊,沿着阶梯跑上最高楼层。 从带路的少年脸上表情看来,他虽然还很混乱,倒似乎不用担心他丢下两人逃跑。 「不好意思,害你被波及。」 听十束这么一说,少年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 「真的是耶!我干嘛乖乖帮你们带路啊!」 「啊哈哈,抱歉抱歉。等你离开中心之后,欢迎到『homra』来,我请你喝酒。」 「我还未成年欸!」 「『homra』的咖哩也很好吃喔。」 「这样我不划算啦!」 交换着和眼前状况不搭调的对话,少年指着走廊尽头的转角处说: 「从那里再往前,就是中心的职员室。虽然我不确定御槌先生是不是也在……」 话还没说完,十束等三人已经来到转角处。 转过弯—— 一抹青色映入眼帘。 是青衣人。 意识到这点时,十束的身体已经腾空了。 而当他理解自己是被人抓住手臂摔出去,则已经是身体撞击地面的时候了。 重摔在地的身体随即被人拉起,被迫形成膝盖跪地的姿势,右手臂则被人扭在身后。 「十束哥!」 镰本大 喊。 十束在单手被封住,无法自由行动的姿势下抬起头。 眼前是镰本焦急的表情,一转头,看见一双穿着黑皮鞋的脚。 视线直接往上移,看到黑色长裤、一尘不染的白袍、挂在脖子上的金色链子上似乎挂着一个名牌。最后看到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几岁,轮廓深邃的男子。 「我接到有人入侵的报告。」 男人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说道。语气固然和善,这和善的语气背后,却令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首谋是谁呢?」 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十束,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 「应该算是我吧?」 白袍男依然带着亲切的表情,口中却傲然说道: 「报上名来。」 「第三王权者,周防尊的盟臣,十束多多良。」 男人故作亲切的表情,蒙上一层侮蔑。 「……喔,我听过这名字。没记错的话。明明是早期的盟臣,战斗能力值却明显低落……」 「哈哈,你这种记法真讨厌。」 十束苦笑了一下,立刻换上另一个表情。从平常的笑容,换成真实的表情。 「这位应该就是御槌先生吧?」 男人眯起眼睛,或许是五官深邃的缘故,眼睛四周罩着阴影。 「没错。我就是这所中心的所长,也是第二王权者,国常路大觉的盟臣,御槌高志。」 报上名号之后,御槌瞄了带路的少年一眼。尽管十束被押着看不见少年的表情,从他紊乱的呼吸也能明白他非常紧张。 「那边那个权外者,是被我们威胁才不得已带路的。」 十束这么一说,御槌便用下巴轻轻指使: 「你走吧。」 感觉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会,接着才听见奔跑出去的脚步声。 「然后呢?我给你个辩解的机会。」 「你知道栉名安娜这个孩子吧?」 十束开门见山地说,御槌挑了挑眉。 「……她怎么了?」 「这孩子,对我们来说不是外人……昨晚,监视这孩子的青色盟臣,和我们的成员起了冲突。」 「是有接获报告。不过,那又如何?具有危险性的年幼权外者暂时回归社会时,为了预防意外都会派人监视,这是正当的危机管理。」 「可是,我们就是觉得可疑。」 瞬间,一阵沉默降临。 御槌脸上依然带着浅笑,虽然这对他而言应该相当于面无表情。维持这样的表情,御槌的目光望向十束身后。应该是在看扭着十束手臂的那个人。 「……昨天负责栉名的,是凑家兄弟吧?」 「是。」 十束背后的人简短回答。在转角处冲突并被他摔出去的瞬间,只来得及看见他身上的青色制服,无法确认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这时从他的声音听来,这人似乎并不年轻。 声音里听得出意志力,但空洞洞的没有霸气。 御槌听了押着十束的青衣人回答后,点了点头。 「这样说虽然不是很好,但昨天和你们盟臣接触的那两个人性格有些问题。因为这样所以让你们觉得不愉快了吧……不过,如果因为这样就怀疑本中心的话,只能说这误会太大了。难道你们会因为一家公司的警卫性格恶劣,就去怀疑他的雇主所做的工作吗?」 押着十束的人微微颤抖。 十束在内心与他共鸣。自己的盟臣被非我族类贬成警卫,心里不可能保持平静。 「——希望可以由赤色王盟来照顾那孩子。」 十束这句话,令御槌表情为之僵硬。 「……什么?」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做?」 御槌不屑地笑了: 「不可能。她是棘手的权外者。以暴力为信条的赤色王盟,不可能给她良好的教育。她的未来,必须由我们守护。」 「可是,要是那孩子选择我们,你们就没有权利阻止了吧?」 「她不可能选择你们。」 御槌断言的口吻,令十束一时为之语塞。 「话说回来,你们可是擅自侵入其他王权者领地的罪人。与其开这种玩笑,不如担心一下自身安危。」 背后传来镰本咽下口水的声音。感受到镰本的紧张,十束反而放松了心情。 「你要制裁我们吗?」 十束用刻意温和的口吻询问,使御槌瞬间穷于应答。 「……是应该这么做。」 听了御槌的答案,十束点点头。 「可以啊。」 十束面向御槌,脸上又恢复平时笑脸迎人的模样。 「要制裁其他王者的盟臣,需要经过一定的手续……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后台是否够肮脏到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 御槌的太阳穴微微抽搐。 「十束哥。」镰本压低声音劝阻他。 一小段沉默之后。 御槌叹了一小口气,用眼神对押着十束的男人做出指令。 下个瞬间。 将十束手臂向后扭转的男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体内霎时发出啪叽声。 肩膀窜过一阵剧痛。然而,十束咬牙忍住差点情不自禁发出的嚎叫。咬破了嘴唇,嘴里一片血腥味。 「十束哥!」 十束伸出自由的那只手,阻止镰本冲上前来。 关节持续嘎嘎作响,肩膀被扭转上提,朝不正常的方向扭曲。无法承受那股力道,肩胛骨和肌腱仿佛都发出了哀号。 对方控制着游走在破坏韧带边缘的力道,持续加诸痛苦给十束。逐步进逼的恐惧感使他全身冒出黏腻的冷汗,然而十束仍强忍疼痛,抬头望向御槌。 御槌以毫无感情,仿佛盯着某种计量表的眼神观望十束的状况。贴着一层假笑面具的脸上,那双眼睛令人发寒。 欲制裁其他王者的盟臣,需要经过一定的手续。 名义上,这的确是经过协议的确定事实。然而实际上,全凭当事人的拿捏即可决定(别的不说,吠舞罗就绝对不做申请手续那种麻烦事,向来按自己的规则解决)。 即使如此,以性质来说,黄金王盟必须作为七王的典范,他们也应该有义务比其他王盟更确实遵守这项协议。 正因如此,御槌才会无言采取这种方式对十束施加痛苦,为的就是等十束自己认错求饶。 十束怀着牺牲掉半边肩膀的觉悟,始终贯彻沉默。 这是一场毅力的比拼,在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中,只听见十束的关节发出磨损的声音。从肩膀到手肘的剧痛,已逐渐转为麻痹。 要是沉默再持续久一点,面临极限的不是十束的韧带或骨头,就是镰本的忍耐程度了吧。 不过,在那之前,御槌先开了口。 「……我身为最强大的黄金之王的盟臣,背后不可能有任何肮脏的后台。这所中心也在『兔子』的监察下按照规矩营运。」 御槌轻轻挥了挥手,暗示青衣人不要搞坏十束的肩膀。青衣人立刻放开了十束。 在紧要关头从痛苦中获得解放的十束,按着肩膀吐出忍了好久的一口气。钝痛取代了剧痛,随着脉搏的跳动一阵一阵地袭击肩膀。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导致对我们如此的不信任,但这里没有任何必须遭受怀疑的理由……只不过,真要制裁赤色盟臣,多少还是会对我王造成烦扰。我不想为了这点小事那么做。」 御槌用睥睨的眼神望着十束说着,转过身去。 「你们走吧。」 目送御槌背影离开后,十束深深叹了口气。镰本冲到他身边,跪了下来。 「十束哥!请不要再这样乱来了!」 「没事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还说呢,肩膀不是差点没救了吗!」 「先别管这个了,得去回收八田和伏见……」 十束抬起头,刚才还拽着他手臂的那个青衣人,正在用对讲机下达指令: 「凑速人、凑秋人,这是停战指令。不须再继续与入侵者交战,赶他们出去。我重复一次……」 十束跪在地上,望着那差点扭断自己手臂的青衣人。 这是第一次从正面看见男人的长相。他看来大约年过四十,外表比听声音时想像的还要年轻。只听背后传来的声音时,还以为是个接近老年的人物。 「……你是青色盟臣?」 青衣男没有回答,只瞥了十束一眼。从那双眼中很难看出感情,然而那与御槌的冷酷无情又不一样,看得出来他是刻意「扼杀」自己的感情。十束从他疲惫的眼眸深处,感受到某种强忍耻辱的情感波动。 「可以请教贵姓大名吗?」 「……塩津元。」 十束对这名字有印象。没记错的话,他是目前青色王盟的首领。 「你是……」 「闭嘴。」 塩津摆明不想多说。 「到此为止,我无意与你交谈。走吧,没有第二次了。」 看到回来时的十束,周防板起了脸。 「啊哈哈……」 十束只得先笑着打个哈哈。 四个人都各自遍体鳞伤。尤其是八田和伏见,因为与持剑的对手战斗,衣服被砍得破破烂拦的,身上也处处是皮肉伤。 周防朝上勾勾手指,示意十束过去。 十束嘻皮笑脸地朝周防走近。 才刚走到他身边,周防便冷不防伸出手抓住十束右肩。 「啊……!」 一直掩饰到刚才的钝痛又转为剧痛,十束不由得哀叫起来。 周防叹了口气表达心中的无奈。 「……你再嘻皮笑脸啊,看这样子,韧带是断了吧?」 「什么?真的吗!」 八田惊讶地探出身来。和尽管伤口不深却满身是伤的八田或伏见不同,十束看来并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十束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摇了摇。 「没有啦,肌腱没断呀。对方在这方面很专业呢。你看,比起我来,八田和猴子都成了那副德性。总之你们俩快上去冲个澡,也把伤口洗干净。」 八田犹豫不决,和伏见两个你看我、我看你。伏见动也不动,和平常一样不耐烦地抬起下巴说: 「你先去啦。」 听了伏见的话,八田又迟疑地看了看十束与周防,战战兢兢地说「可是,上面……」。 酒吧二楼是周防的地方。见八田有所顾虑,周防粗鲁地说了句「没关系,去用」。 「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八田低头行了个礼,先是担心地看了十束一眼,才走上二楼。 「安娜在上头睡觉,别吵醒她了喔!」 草薙先提醒了正跑上二楼的八田,再一边叹气一边从吧台后方走出来。 「十束、伏见,在那坐着,给你们处理伤口。」 草薙搬出急救箱,让十束和伏见在椅子上坐下。 「那个……真的很抱歉。」 镰本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走到十束身边突然低下头道歉。十束也傻眼了。 「咦?什么事?」 镰本惭愧地低着头,对着脚下说: 「我明明跟你一起去,还让你受了伤……」 十束眨着眼,花了几秒才好不容易听懂他的意思,不由得露出窝囊的苦笑,眉毛垂成了一道八字。 「不不不……别这么说啊……保护不了自己完全是我的责任。」 「可是……」 这状况实在教人无地自容,十束无可奈何地搔着头。 明明是「吠舞罗」的人,自己却「毫无战斗力」。 十束的个性基本上不拘小节,平常对这事也没什么自卑感。即使如此,遇到这种场面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有什么关系嘛,这家伙弱归弱,意外地是只打不死的蟑螂,你不用在意啦。」 草薙一句话,让镰本和十束双方都有了台阶下。 十束也顺着他的话,「对啊对啊」地点着头。 伏见用无趣的眼神看着镰本和十束,就在这时,二楼传来裂帛般——不、应该比这还粗一点的哀号声。 「呀啊啊啊啊!」 是男人的声音。老实说吧,就是八田的声音。 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却像个女孩子似的尖叫「呀啊啊啊啊」。 十束先是和镰本交换了个视线,彼此眼中有的都只是问号。 接着,十束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伏见。 伏见讶异地皱着眉,抬头往二楼看去。 「搞什么……?」 草薙放下正要打开急救箱的手,一样一脸讶异地和周防四目交接。 在场的人谁都提不起劲「上去看看」,但放着不管又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伏见第一个带着厌烦的表情起身,接着依序是十束、镰本、草薙、周防。 上了二楼,走向浴室。 映入五人眼帘的,是小女孩站在脱衣间门口的背影。 接着,视线再往内,看到站在热气氤氲的脱衣间,满脸通红的全裸八田。他似乎是很快洗了个战斗澡,已经走出浴室了。或许因为全身湿漉漉的,头发也服顺地塌下,那模样令人联想到被雨淋湿,体型小了一圈的狗儿。 众人立刻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怎……怎样?请问什么事啊?」 八田用拔高的破嗓音和奇怪的遣词用字问安娜。 安娜面无表情地盯着八田的裸体,却完全看不出对他有任何兴趣或因此受到震撼,倒教人有点同情起八田来了。 「我来洗手。」 她这么说。 大概是去上厕所了吧。之后为了洗手,才会打开设有洗手台的脱衣间的门,和刚洗好澡的八田撞个正着。 「等等……欸?」 只有八田似乎还非常混乱,甚至忘了遮掩一下重要部位,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像跳着莫名其妙的舞般不必要地挥着手。 「……要暴露自己还是处男也该有个限度。」 伏见厌烦地说着,语气像是看到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 「可、可是谁知道会有女人突然进来……!」 「这还不算女人,只不过是个小鬼。」 「这、这样对她的教育不好!」 「既然如此还不快把你那对教育最不好的猥亵物收起来!」 在伏见和八田斗嘴时,十束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转过安娜的身体,让她背对八田。 「呼,虽然知道应该只是无聊事,没想到比想像的还无聊。」 草薙叹了口气,转动肩膀走出脱衣间。至于周防更是不发一语,带着根本没看到这无聊一幕的表情转身就走。 「八田哥……」 只有镰本用同情的眼光递了一条毛巾给八田。 趁着八田还没穿上衣服,镰本在脱衣间里帮他处理伤口,轮到伏见进去浴室洗澡时,十束则在拉下店门的酒吧里接受肩伤的处置。 肩膀关节似乎内出血了,右肩一带红肿发烫。 盖上毛巾,再用装了冰水的袋子敷着,一边冷却 发烫的肩膀,十束一边和安娜闲聊。关于在中心发生的事,在离开中心后已经立刻打电话报告草薙了,完全没有在安娜面前提起的必要。 「白天你做了些什么呢?」 「……睡觉。」 「睡午觉啊,真好。有睡好吗?」 「做了尊的梦。」 「欸,什么啊,你们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缩得这么短啦?而且还叫他尊?」 「……多多良。」 「唔、糟糕,我心动了。不过安娜的年龄实在超出守备范围太多了啦。」 「你啊,这话可别在穗波老师面前说。要是害她担心安娜的人身安危就伤脑筋了。」 「哎呀,老师太心胸宽大了,让她多担点心对她比较好喔。」 安娜已经不像初次见面时那么顽固,也肯回答十束的问题。十束和草薙开的玩笑虽然不至于逗笑她,但也感觉得出她愿意亲近的意思。 十束心想,真不错。 白天周防和安娜之间发生了些出乎意料的事,这十束也听草薙说了。说不定那反而起了好的作用,原先安娜心中对以周防为首的吠舞罗成员筑起的墙,好像也稍微矮了一点。 不只如此—— 最近动不动就郁郁寡欢的周防,今天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安娜和周防之间一定有什么只有彼此能共享的东西。 要是那能逐渐疗愈这两人就好了,十束偷偷祈祷。 拜冰水之赐,十束的肩膀不再发烫,草薙帮他贴上药膏,用透气胶带固定。 「好了,不过这只是暂时应急的处置,你的韧带应该受伤了,还是得去医院。」 「谢谢,不过不用了,就这样放着自己会好啦。」 「我说你啊,要是有什么异状我可不管喔。」 做好紧急处置,正当十束穿起衬衫时,安娜的眼神突然停留在十束背上。 「那个——」 望着十束的背,安娜说。 「那是什么?」 顺着安娜的视线,十束扭着脖子想看背上有什么,但这太困难了。不过,他也马上就知道安娜指的是什么。 十束背上——应该说左肩胛骨上,有着吠舞罗的「印记」。这是他身为赤之王周防尊盟臣的证明。 「美咲也有。」 是在脱衣间喧哗时看到的吧。十束笑着,为了让她看清「印记」,走到安娜面前背对着她蹲下。 「这是我们身为周防尊盟臣的证明喔。」 安娜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歪着头。 「所谓的盟臣,就是由王赋予力量,和王共存的意思。」 十束深深望进安娜玻璃弹珠般的眼瞳。 「……你也想成为盟臣吗?」 话才刚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拍了脑袋。发出「啪」的清脆声响。十束抱着头说: 「好痛!」 「不准说那种无聊的话。」 周防一脸受不了地低头对十束说。 「快点穿上衣服。」 「是是是。」 十束一边把手伸进衬衫衣袖,一边把脸凑到安娜耳边。 像说悄悄话那般对依然面无表情的安娜说: 「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喔。」 安娜抬头看了十束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还是不好吧。」 穗波不知所措地环顾屋内。 「没关系没关系,我才觉得这房间脏兮兮的过意不去呢。」 「没这回事,这房间简单朴素的很好啊……可是,这里是给周防用的房间吧?」 「你不用在意他,还有别的空房间,让他在那里睡就好了。像是储藏室之类的。」 草薙笑着对在周防房门口歪头犹疑的穗波说。被这么一说,周防尽管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却也毫无怨言,兀自靠在走廊墙上抽烟。 穗波看了看铺上新床单的床,转身面对周防。 「不如周防也在这睡?」 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穗波如此提议。 周防苦着一张脸对穗波说: 「你白痴啊,不怕我偷袭你。」 粗鲁地丢下这句话,周防便走进对面被当成储藏室用的房间了。 草薙对瞪大了眼的穗波苦笑。 「不要这样戏弄年轻男人的心呀~」 「讨厌,我才不可能这么做。」 穗波笑着说。并不是故作天真,而是出自信赖,以及仗着安娜也一起的放心。话虽如此,对周防而言不管哪样都很痛苦吧。 打从穗波下班到酒吧里之后,安娜就紧跟着她不放。现在也是,拉着穗波的手,半个人躲在她脚边。 虽然和吠舞罗成员之间的隔阂已经稍微打破了,对安娜来说,还是待在穗波身边最安心吧。现在这样看起来,她就和对母亲撒娇的普通孩子没两样。 「那,今晚我把十束也留在这罗。要是有缺什么就跟他说,别客气。如果只有尊那家伙在,肯定招待不周。」 草薙半开玩笑地这么一说,穗波脸上就浮起温柔的笑容。但是,那笑容中不只有温柔,还带着一丝恍惚,令草薙有些担心。 「真谢谢你们,做了这么多……我明明是老师,却老要你们帮忙。」 「……别这么说。」 一边回答,草薙这才发现自己第一次看到穗波柔弱的一面。 对草薙而言,从高中认识穗波,她就一直是个有点脱线、难以捉摸的人,但同时也是绝对可靠的存在。 她敢训斥周防,虽然少根筋却心胸宽大又坚强。穗波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一点即使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然而,现在草薙知道,就算是她也会有不安的时候。 失去了兄嫂,单身还得工作的她,突然成为一个年仅七岁还可能罹患重病的小女孩监护人,怎么可能不感到不安。 穗波对安娜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从拥有「看见」力量的安娜对穗波展现的单纯依赖也能理解这一点。 可是,正因为爱,所以在守护与养育安娜这条路上,穗波难免会有不安。 「……穗波老师。」 听到草薙叫她的声音,穗波收起刚才无意间流露的恍惚,带着一如往常的宽容微笑,歪着头看他。 「要是我们能帮上你什么忙,请不要客气随时跟我们说。」 穗波一脸欣慰地说「谢谢」。 黏着穗波的安娜拉了拉穗波的手。 「啊,抱歉安娜,你困了吗?」 穗波蹲下来迎合安娜视线的高度。安娜看着穗波的眼睛说: 「念书给我听。」 尽管口吻一如往常的平板,还是能从中感受安娜这年龄该有的撒娇语气。 在安娜要求下,穗波笑着答应,从大包包里拿出几本书。 安娜从穗波递给她的书中选出一本绘本。穗波拿着那本书往床上移动。 两人在床上并排坐下,为了让安娜方便看到绘本内容,穗波将书摊开放在安娜膝盖上,开始念给她听。 穗波的声音温柔地在室内响起。 草薙忽然想起学生时代的事。穗波是英文老师,她朗读英文的声音顺耳好听,连很多讨厌英文课的学生都喜欢听穗波朗读。 她的声音像在歌唱。 绘本的内容是老掉牙的奇幻故事。被魔王掳走的公主。 安娜的身体紧贴穗波,一脸稚嫩的表情,入神地听她朗读的声音。这时的安娜,不像平常仿佛无生命的洋娃娃般筑起与他人之间的隔阂,而是恢复了年幼孩童该有的模样。 看着在床上相依偎着读书的女人与女孩,突然产生一种类似偷窥的罪恶感,草薙用不打扰穗波与安娜的声音轻轻道声「晚安」,便离开了房间。 在打烊后的酒吧内,草薙与十束隔着吧台讨论今天这件事接下来的处理方针。 十束面前放着打算在店里开卖的最新创作鸡尾酒。就算问他试喝后感想如何,基本上他也只会说「好喝」,根本无法拿来参考,令草薙非常无奈。 「在你们去中心这段时间,这边也委托情报贩子调查了,总之,可疑的谣言不少,但却找不到超越谣言程度的佐证。」 「那,就跟我这边的情况差不多……」 草薙站在吧台内,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威士忌。慢慢含一口美丽的琥珀色酒液,将身体轻靠在吧台边。 「御槌高志。身为黄金盟臣,也是权外者研究设施的所长……」 草薙喃喃自语,十束拿鸡尾酒当果汁喝,边喝边抬起眼睛看他: 「关于那个所长,有掌握到什么吗?」 「没有,只问到简单的个人资料。御槌成为黄金盟臣,是大概十年前的事。在那之前他好像是个医生——医学研究员。你知道黄金王盟『契约仪式』的事吗?」 「契约仪式」。指的是接受王赋予力量,成为盟臣的仪式。 在吠舞罗几乎不讲这个字,而是以「测试」称呼。吠舞罗的做法是,只要能握住周防带有火焰的手,并接受那火焰进入体内,就能成为盟臣。大多数情况下,赤色盟臣都能因此获得火焰的力量和高度体能——并且得到「印记」。 「黄金那边的做法……是引出『才能』来着?」 「对啊。我听说过黄金的『契约仪式』能以最大限度激发人类拥有的才能。也有人说,因为战后许多被黄金之王激发『才能』的人在社会上大大活跃,才会有今天的日本。」 草薙说着,取出一根烟,用zippo打火机点火。随着打火机「叮」的一声,香烟前端点燃了小小的红色火光。 「……也就因为这样,黄金王盟固然强大,拥有战斗力的却只是一部分的盟臣。毕竟有些盟臣只拥有世间一般所谓的『才能』,并非拥有『异能』。」 「所以那所中心才会把scepter4的人当警卫用吧……中心的所长呢?」 「他似乎也有异能喔。据说是恢复能力和再生能力那类的。中心附设了治疗异能事件伤者的医院,身为所长拥有这种能力倒是很理所当然。」 「光这样听起来,那似乎是很温和的能力……受黄金之王激发的『才能』是治愈他人的能力,不像是个坏人啊。」 喀啦喀啦摇着玻璃杯中的冰块,十束这么说。草薙望着十束的眼睛。 「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对草薙的问题,十束一如往常地笑着回答: 「肯定有问题。」 「这样啊。既然如此,就当这样来对付。」 「只靠我一个人的印象就决定了吗?」 见草薙毫不犹豫地点头,十束不禁苦笑。 「有什么关系,只要被你认为『这人不行』的大概都真的不行。如果只是普通的废物,你一般都能跟他们处得不错。」 「欸……就算是我对人也是有喜恶的好吗?」 「所以啊,要是被你讨厌的话,那人也就玩完了。」 这算是被信任的意思吗。十束五味杂陈地笑了。 「不过,我倒是想跟那人再说一次话……我是说青色盟臣。」 「跟八田他们交手的双胞胎吗?」 「不是,是差点毁了我肩膀的人。塩津元。」 「喔……」 草薙转着眼珠,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 「这名字,好像是青色王盟的代理司令嘛?」 「是啊。」 两人突然莫名沉默下来。 「失去了王,尽管是以代理名义坐上了那位子,想来还是很难为呢。」 「嗯……而且,还被黄金盟臣当成警卫使唤。」 草薙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吧台上。 「青之王辞世至今,已经十年了。」 十年来都失去王的王盟。 一想到这是什么样的一段岁月,不禁无限感慨。 十束这时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说: 「啊、这么说来,青之王既然是十年前死去的,算起来那对双胞胎未免太年轻了。」 「几岁左右?」 「我想,顶多大我一点吧。迦具都陨坑发生时我九岁。」 换句话说,上一代青之王把十岁左右的孩子收为盟臣。 「嗯……不过,讲出让赤色王盟来照顾安娜的你,也没资格说别人。」 「啊哈哈,那时我一心想先试探对方的反应……不过,说真的,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你这家伙,想让安娜加入吠舞罗吗?」 被草薙用带点谴责的眼光这么一说,十束为难地搔着脸颊。 「哎呀,这也是一个选择嘛。」 「我说你啊,想让那么小的孩子走上歹路吗?要我拿什么脸去面对穗波老师!」 「可是,只要加入吠舞罗,就算是黄金盟臣也不能对她出手了吧?也不能用生病的事欺骗穗波老师,把安娜关在那所中心里了。」 「话虽如此,安娜自己可是说她想回设施啊。而且,我可没自信说在这里一定比权外者的教育设施更能引导那孩子走上正途。」 「可是,那设施很可疑啊……」 「十束。」 草薙用指责的口吻叫了十束一声。十束立刻噤声。 「别说漂亮话了,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十束一时无言以对,苦笑着说「败给你了……」。 「……担心安娜当然也是真的喔。不过,事实上我自私的想法是,要是那孩子能来我们这就好了。」 要是那孩子能待在周防身边就好了。嘴上陈述着为安娜好的事实,内心却是这样的想法。这自私的念头被草薙察觉,令十束尴尬地抓抓头。 草薙叹了口气。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香烟,叼了一根。 「……如果研判那孩子成为盟臣对她最好的话,我就会去找尊商量这事。在哪之前,你别做什么干扰那孩子的判断。」 「我知道了。」 十束点头。 「还有……」 草薙眼神一沉,望向十束的肩膀。 「你这家伙别再乱来了。自己不是也说了吗,你基本上是保护不了自己的。」 再次被戳中痛处,十束的苦笑更苦涩了。 「啊……你说的是……」 十束边叹气边说,把脸趴在吧台上。刚才镰本向他道歉的事,到现在还让他心里有点受伤。 「干嘛,这样太难看罗。虽然经常令人火大,但不知沮丧为何物不就是你的优点吗?」 听着草薙一副受不了的声音,十束半边脸颊贴在吧台上,不满地尖起嘴抬头看他。 「我也是有烦恼的好吗——」 「别这样,不知为何你一沮丧我就会跟着沮丧。」 「那又是为什么。」 十束苦笑。突然想起,这么说来,他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十束举起手遮住店里的灯光。光线透过手掌,使掌缘看来发出红光。 「……明明我也和大家一样,由王赋予了力量,战斗时却几乎派不上用场。」 十束不只能力容量小,体能也和还是普通人时没什么差别。说起来,就是个能像变魔术似的操控火 第二章 虹色之梦 东京法务局户籍课第四分室。 看到这块招牌,草薙忍不住失笑。每次看都觉得这真是个奇妙的名字。 这栋披着正式官厅外皮的建筑物,真面目其实是青色王盟——scepter4的屯驻所。 之所以自称「户籍课」,理由据说是为了方便对外打着「处理特殊外国人户籍之部门」的招牌。 「特殊外国人」是个类似隐喻的说法。事实上他们处理的问题对象,不是具有外国国籍的人士,而是具有不同能力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异能者。 其中最多的对象,不是由王赋予力量并隶属王盟的盟臣,而是自发性拥有异能的权外者。由于不隶属任何组织,也没有任何服从的王,使用自身力量走上犯罪之途的权外者案例非常多。 scepter4的职责是,只要一发现未登录档案的权外者,便将其拘留并送往黄金之王管辖下的权外者教育兼研究设施。 也因为这层关系,黄金王盟与青色王盟之间向来往来频繁。 话虽如此—— 「其中一边是失去王的王盟,不可能保持对等关系吧?」 过去情形如何不得而知,至少现在看起来,青色王盟对黄金王盟而言不过是雇用方便的警卫罢了。 「……失去王的臣子,还真是悲惨哪。」 一边自言自语,草薙一边走进第四分室。 尽管穿着青色制服的scepter4成员用肃杀得仿佛能刺痛人的视线对他行注目礼,草薙仍被带往最里面的会客室。 虽说早已变了样,毕竟scepter4应该还是异能者中最奉行「守法」理念的组织。一方面认为不会有事,草薙仍半开玩笑地想着,要是他们真想在这里消灭一个来自赤色王盟的干部,自己能有办法独力生还吗?这举动实在是太过以卵击石,可能性应该很低。 坐在会客室老旧的沙发上,等了大约慢慢抽掉一根烟的时间。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后,门被打开。 草薙把烟屁股朝烟灰缸里一捻,站起身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从长相推测大概是这岁数,但从脸上那超越疲倦的空洞表情和连多走一步都懒的动作看来,倒更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那身设计得非常正式的青色制服也像很久没好好打理过似的满是皱痕。 「……你就是赤色王盟的参谋,那个叫草薙出云的?」 男人好不容易开了口,意兴阑珊地这么说。草薙笑了起来。 「哎呀,参谋什么的,我没那么厉害啦……这位可是scepter4代理司令塭津元先生?」 草薙的话,不知为何令塩津自嘲地笑着「哼」了一声。 「你说代理司令啊。」 「……我说错了吗?」 「错是没错。只不过是现在这里不巧没人比我这块废材能干。」 这个说话方式有气无力的代理司令,隔着矮桌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老旧的沙发被挤出里面的空气,滑稽地发出「噗咻」的声音。 「喝茶吗?」 「不用了。」 「我想也是。敌方阵营端上来的东西,哪能随便放进口中嘛。」 「喔唷,这里对我来说是敌方阵营吗?」 「不是吗?」 塩津整个人深深靠进沙发椅背,以这姿势由下往上瞪着草薙。 草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以笑容回应。 「……今天我是来致歉的。昨天,我们家的小子们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塩津没有马上做出回答。抿着唇,用疲惫的眼光抬头看草薙, 「侵犯其他王盟的领地,是违反协定的行为。对此做出适当处置,就是scepter4的职责所在。」 塩津说话的语气像嘴里含着沙子般干涩。草薙点点头。 「这我明白。」 「……不过,我的部下没有先确认清楚状况就挥剑斩人也有不对。再说,御槌所长似乎并不希望这次的事引起骚动。所以你没有必要道歉,如果只为这事而来,那你可以请回了。」 草薙无言地看着塩津的表情好一会儿,从口袋里取出香烟。 「可以抽烟吗?」 「……我不是说你请回了吗?」 尽管口气厌烦,塩津仍收了收下巴表示认可。 草薙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zippo打火机点火。小小的火光发出声音燃烧香烟尖端,升起一缕轻烟。 「昨天和我家小子们起冲突的那对双胞胎,听说年纪挺轻的。比我年纪还小吧?」 「那又如何?」 「不。只是……上一代青之王过世至今十年了,有那么年轻的盟臣在,就表示他们成为盟臣时还是个孩子,我只是对这点感兴趣。」 塩津啧了一声,也从自已的口袋里掏出香烟。草薙看准时机递上打火机,塩津只楞了一瞬,就懒洋洋地离开沙发椅背往前探身,接受草薙点的火。 「那是个特例。」 用拇指与食指夹着香烟抽着,表情似乎觉得很不美味的塩津接着说: 「那两人的父母是scepter4的成员。不过,在某次事件中殉职了。被遗留的他俩当年十二岁,没有其他亲人可投靠,就决定由scepter4全体来照顾他们……他们自己也强烈要求先王让他们成为盟臣,说是要继承父母的遗志。」 只有在提到上一代的青之王时,这位沧桑的代理司令眼中才发出光芒。从那双眼神中可以感受到,当上一代青之王还活着时,他也曾是个充满希望的队员。 「然后……」 「先王妥协了,让还是孩子的那两人成为自己的盟臣。当然,那时他并不打算立刻让他们以队员的身分执行工作。只是尊重他们的想法,也曾经希望能够长期培育他们吧。」 会说「曾经」,就表示后来未能实现。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草薙也很清楚。明明知道,他还是问了。 「后来怎么样了呢?」 「……那两个家伙成为青色盟臣的两星期后——发生了迦具都事件。」 迦具都事件。发生在十年前,改变了日本地形的事件。 那块宛如被挖走而消失的圆形区域,知道内情的人都以成为爆炸核心的那个男人的名字来称呼——「迦具都陨坑」。 草薙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记错的话,上一代青之王是在迦具都事件时过世的吧。」 听到草薙这句话,原本有气无力陷入沙发里的塩津,身体突然用力僵直了些。皱起眉头,做出简短的回答: 「对。」 「对刚成为青色盟臣的两兄弟而言,这一定是很严重的打击。为了继承父母遗志而决定跟随的人,却又瞬间消失。」 塩津抬头瞪了草薙一眼。 「……不需要你的同情。」 「是。」 「你想说什么?」 草薙露出在酒吧里待客时的笑容说: 「十年前发生的事当然是一场悲剧。即使如此我仍想问,当初怀抱的正义感,如今到哪去了呢?」 塩津并未改变瘫在沙发里的姿势,只露出严厉的目光。 「……你来挑衅的吗?」 「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可是,就我听到的,和我家小子们起冲突的scepter4那对兄弟,并未将正义或大义当成一回事。」 「你不提自己同伴犯的错,反倒指责起我们来啊。」 「我想说的是——」 草薙态度强硬地说,眯起眼睛打量塩津。 「你们能对自己的王发誓,说自己的行动问心无愧吗?」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草薙清楚感觉到眼前看似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已全身笼罩着杀气。 草薙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夹着的香烟上,万一对方「有那个意思」,这样才能马上做出反应。香烟抽得短了,烟头火光晃动,仿佛呼应着默默进入备战状态的草薙。 「……无法立刻回答吗?」 「我们早已没有王了。」 草薙小声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的答案?」 塩津脸上浮现自嘲的微笑,眼中依然因杀气而发光。 「现在的我们,没有任何人能对王发誓自己问心无愧……因为我们只是一群,在迦具都那件事发生时,连随侍在王身侧都办不到的胆小鬼集团。」 塩津以粗鲁的口吻自暴自弃说出的这番话,令草薙微微皱眉。 「说这种自嘲的话不够帅气喔。」 「少罗唆。」 「你这人虽然不帅,但或许不是坏人。」 说着,草薙把烟屁股朝烟灰缸里一捻。香烟发出滋滋声,熄了火。 草薙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望着一脸不悦的塩津。 「我就把你的自嘲当作是『别相信』的警告吧。我想,你一定明白我们担心的是什么。明知如此,对于那件事却连一句辩白都没有……我认为你不但不愿拥护现在自己保护的东西,也不认为正在做的工作具有正当性。」 塩津没有回答,只是厌烦地瞥了草薙一眼。草薙微笑起来。 「虽然现在你似乎自暴自弃,但是难道不想取回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吗?我们这边已不相信那所中心与御槌所长,万一因那小女孩而引起争执,我们打算挺身而战……要是那样,你仍打算与我们为敌吗?」 「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扼杀了感情的低沉声音,连刚才那针锋相对的气氛都为之消失,像一堵将一切阻绝在外的墙。 是时候了。草薙如此判断。 「……打扰了。明明只是来致歉的,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话。」 草薙行礼致意后起身,还没走到门边,塩津就开口了。 「姑且不论scepter4,奉劝你们最好不要与黄金王盟为敌。」 「多谢你的忠告。」 「你……」 有那么一瞬,塩津的声音激动高亢。草薙不由得回头看他。只看见依然靠在沙发椅背上的塩津头发花白的后脑。 「——迦具都那件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什么意思?」 「认为事不关己吗?」 瞬间,草薙的身体微微一震。 对于这一震,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你的王周防尊,和上一代赤之王迦具都玄示不一样——你敢这么发誓吗?」 ——真是讨人厌的问题。 草薙浮现夹杂怒意的苦笑,脸上表情五味杂陈。 不过,自己也问了对方讨厌的问题,只能说是彼此彼此。即使如此,草薙并未说出自嘲的话,光是这点就和塩津不同。 「不一样喔。我家那位王。」 塩津嗤之以鼻。 「我啊,很讨厌赤之王。身为一个王,他们的性格太危险了……周防尊说不定也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成为另一个迦具都。」 「……何谓一点小事?」 「什么都有可能。精神上的扭曲、对力量的沉迷、与其他王的强烈接触——尤其是杀王。」 最后这句话,使草薙脑中掠过曾经听过的事实。 「上一代青之王,是为了阻止迦具都的爆炸而死亡的吧?」 「……是啊。先王原本应该在变成那样之前,杀了迦具都才对。可是,就算办到了,也不过是让陨坑从迦具都变成他的名字……羽张陨坑罢了。先王受到爆炸前的迦具都牵连,使自己的威斯曼值偏差值失控。若是杀了迦具都,就轮到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来了。」 屋内充斥香烟的味道。草薙突兀地想着,这里真是莫名安静。忽然想念起自己酒吧里吵吵闹闹的气氛。 「即使如此,万一有哪个王又出事,就需要另一个王来阻止他。现任,已经没有青之王了……我问你,假设失控的是你的王,你认为自己能做什么?」 草薙没有回答,不带感情地说了句「打扰了」,便走出房间。 「今天我想去游乐园。」 十束这么一宣布,周防就皱了眉头。 安娜正将半个身子藏在十束身后凝视自己。那目光明明毫无忌惮,人却躲在十束背后,总教人有些火大。 「今天我想去游乐园。」 因为周防一声不吭,十束又把同样的话说了一次。 「喔,这样。」 没其他话可说,周防不置可否地回应。十束一听就笑了。 「太好了,安娜!king不反对喔!」 「啊?」 「那我们走吧!king,随时可以出发吗?」 周防五指对着十束的脸一抓,脸颊被这么一捏,原本端正的五官都扭曲了。然而十束一点也不在意,扭曲的脸上笑嘻嘻的。 「谁、说、要一起去了?」 「别这样嘛,king,你想辜负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期待吗?」 脸颊被捏扁的关系,十束的声音像嘴里含了颗卤蛋。 安娜始终紧盯着周防的表情。看到那双有所期待的眼神,周防只好放开十束的脸,别扭地别过头去。 「安娜说她没去过游乐园呢。」 「是喔。」 「所以,她说想去看看。」 「那就去啊。」 即使不耐烦地这么说了,来自安娜视线的无言压力还是很强大。玻璃珠般的大眼睛,一心一意地望着周防。 十束笑咪咪的,像是确定周防一定会败给安娜的眼神,这点也教人很不爽。 「以前……」 安娜突然开了口。 「爸爸和妈妈说过要带我去游乐园……可是没去成。」 安娜的父母因为交通事故死亡。不过,是否因为双亲的死而没去成游乐园就不得而知了。 安娜应该只是陈遖事实,并非想引起周防的同情。可是,要是周防现在拒绝,大概会被十束骂不通人情吧。 另一方面,尽管依然面无表情,安娜还是不断对周防投以热烈的视线。 今天怎么这么背啊。周防在心底啧了一声。 一行人走在气氛欢乐的闹哄哄游乐园内,周遭还有轻快的音乐飘扬。 「尊哥尊哥!要不要去搭云霄飞车?」 八田兴高采烈地回头对周防说。 「你说啥?」 周防用烦不胜烦的声音说,杀人的眼光瞪着八田。 「对不起!」八田赶紧敬礼道歉。 「king,你的表情真不像来游乐园玩的人!」 「还不是你硬拉我来的。」 周防低吼着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笑着打混过去。 八田身边是嘟哝「为何连我也得来」的伏见。 镰本已经和安娜相处得非常融洽,两人正在吃可丽饼。安娜吃的是草莓口味,镰本的则是香蕉巧克力口味。镰本对安娜说「要是吃不完我可以帮你吃喔」,也不知道是真的亲切还是单纯贪嘴。 「游乐园这种地方,小时候来过之后,已经好久没来啦!」 看八田一副兴奋雀跃的样子,十束笑着说: 「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这样啊 ?连一次都没来过吗?」 「就一直没机会啊。」 结果,以带安娜来玩为由,形成五个大男人走在游乐园内的特异光景。 走在最后的周防一脸不悦,经过吸烟处前的长椅时,立刻坐下不走了。 「喂,king!」 「少罗唆,你们想怎么玩就去玩。」 不耐烦地说着,周防点起一根香烟。见状,十束苦笑了起来。 「那你不可以先回去喔?」 说着,伸手朝周防一指。 再直接带着安娜走向游乐设施。 八田绷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周防,这才追上十束他们。 周防张开双臂搭在椅背上靠着,仰望天空。 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空气中只有一缕轻烟,从周防嘴上叼的香烟袅袅攀升。 是个好天气。 这么说来,已经多久没像这样眺望天空了。 最近甚至不曾在意过天气,因为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那个小鬼来了之后,总是因为各种理由被他们拉到外面来。 缺乏表情,如洋娃娃般的小女孩。一不小心让她进了自己心里,没想到她却突然倒下。明明倒下了,却又用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尊的梦没什么」。 「蠢毙了。」 察觉自己开始对她产生感情,周防不禁发出自嘲。 天气晴朗的平日里的游乐园中,自己这么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大摇大摆靠在长椅上,吓得路过的亲子忍不住偷瞄。 这真的是太蠢了。 安娜很喜欢死命旋转的咖啡杯。 坐上红色的咖啡杯,让镰本使尽臂力加速旋转。 下来的时候,男人们都晕得七荤八素了,安娜却还是面无表情,不过,虽然非常不易察觉,她眼中确实闪着喜悦的光芒。 给人「像个洋娃娃」印象的安娜,在这里似乎真的很开心。 在搭云霄飞车的时候,安娜也面不改色,眼睛闪闪发亮。 尽挑些刺激的设施搭,一路这么玩到傍晚时分,让玩累了的安娜休息,八田和镰本跑去买果汁。回来时,见安娜坐在喷水池边,缀满花边的青色洋装裙摆摊开来,手放在膝盖上的坐姿,真的就像个被谁遗忘在那里的洋娃娃。 十束站在安娜面前,脸上难得没了笑容,似乎正警戒着周遭。 「十束哥?」 八田叫了他一声,十束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抱歉,谢啦。」 十束笑着接过八田递给他的果汁。 「给你。」 镰本交给安娜的是血橙果汁。那是一种像番茄汁一样呈红色的柳橙汁。 「咦?猿比古人呢?」 八田东张西望地找着不见人影的友人。 「不是和八田你们在一起吗?」 似乎趁着大家不注意时跑了。八田愕然地啧了声。 「那家伙,一个人不知上哪去了。」 从认识他起,他就是我行我素,不爱配合别人,可是最近这状况似乎变本加厉了。 「八田和猴子真是对不可思议的组合呢。」 十束嘴里含着果汁吸管边笑边说。 「是这样吗?」 「嗯。看起来一点也不搭的地方很有意思。你们从国中就是朋友了?」 八田呼噜呼噜地喝着可乐,想起初遇伏见时的事。 「喔——在班上他确实不是和我交好的那种类型。不过,怎么说呢……那种不知道对什么生闷气的心情,还有心里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却是一样的……」 想起当时内心怀抱的郁闷,八田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时,抬头一看,刚好见到十束露出守护的表情,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 十束这种表情,使八田莫名感到坐立难安。 大家一起耍白痴的时候,十束总是很幼稚,完全感觉不出他和自己的年龄差距。可是,有时却会露出超乎年龄差距的成熟表情。八田有点怕这种时候的十束,不知如何应对。 「……怎么了吗?」 八田不甚高兴地这么一说,十束便歪着头表示疑问。 「因为十束哥刚才的表情很怪啊。」 「什么怪啊,好过分……我只是在想,现在你还有这种感觉吗?」 现在还会有吗?八田偏着头想了想,立刻摇摇头。 「进了吠舞罗之后,就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了。大家一起耍白痴,一起欢笑,就算遇到困难也会大家一起解决。只要在尊哥身边,根本没机会感觉那种莫名的烦躁啊。」 「这一点,猴子也和你一样吗?」 对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八田眨了一两下眼睛。 「咦?」 「曾经和八田怀抱相同烦躁感的猴子,是不是也在吠舞罗里得到救赎了呢?」 想都没想过的问题。虽然想都没想过,但试着一想,八田很快得出单纯的结论。 「不知道啦,但难道不是吗?」 待在周防身边,谁能不心动,谁能不热血沸腾呢。八田只是单纯这么认为。 对八田给的答案,十束不予置评,只回了句「是吗」,眼神就又望向远方了。 「话说回来,十束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吧?你在担心什么?」 「嗯?不、没什么啦……差不多该走了。」 十束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果汁空罐丢进垃圾桶。 「安娜、镰本,差不多该……喂!」 朝安娜他们回过头的十束诧异地退了一步,八田则惊讶地放声大叫「哇啊?」 「……你们在做什么?」 十束歪着头问。 镰本仰躺在喷水池边缘,安娜则像只蜷曲的猫咪般窝在他又圆又大的肚子上。 「不是啊,安娜对我的肚子很有兴趣呢。」 「你那什么得意的表情!」 「啊,不然八田哥也来躺躺看?」 「谁想去躺啊!」 像只佣懒的海象躺在那里的镰本和八田斗嘴时,十束笑着对把那只海象肚皮当床睡的安娜说: 「如何?觉得镰本的肚子怎么样?」 「……很软。」 「那太好了呢。接下来怎么办?你还想在这里多休息一下吗?还是要再去玩?也已经傍晚了,如果累了就差不多准备回……」 「……我要玩。」 安娜说着,从镰本肚子上爬起来。 看来,今天的安娜真的很放松,也乐在其中。 十束笑盈盈地和安娜讨论起下一个要搭的游乐设施。 八田出神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发现安娜裙子后方弄脏了一块。大概是刚才坐在喷水池边缘时沾到了沙子。 「你屁股弄脏了喔。」 「喂、八田哥!不要讲得这么粗鲁吧!」 安娜转过头看裙子后方。有点害羞地嘟着嘴,伸手拍打自己的裙摆。然而,拍得地方不到位,一点也没把围着屁股沾上的那层沙子拍掉。 对啊,这孩子除了红色之外看不见其他颜色,八田突然想起来了。沾在灰色东西上的灰色脏污,就算叫八田看也看不见。 十束满不在意地伸出手,代替安娜拍掉裙摆上的灰尘。八田大惊失色。 「欸、你怎么乱摸人家屁股!」 「咦?看在你眼里是这么回事的吗?」 「八田哥……你看啦,安娜都被你吓得躲在十束哥背后了。」 「怎么?为什么搞得我才是萝莉控 啊!」 八田涨红了脸瞪视镰本和十束,扁着嘴低头看安娜。 「别理他们了,是说,你为什么穿青色的衣服?」 只能看见红色的话,穿红衣服不就好了。这是八田单纯的想法。穿着自己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连弄脏了自己都不知道吧。 安娜抬头看着八田,小女孩直率的目光,令八田有点手足无措。 「……在中心时,人家给的。」 「中心」这个单字,对八田而言只有不信任与不好的感觉,不由得皱起眉头。往十束和镰本的方向一看,两人也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安娜。 「是那个所长给你的吗?」 十束轻声地问,安娜点点头。 「他说是礼物……穗波也说很可爱。」 话是这么说,安娜的表情却不像刚才那么享受与放松,反而变得僵硬呆板。虽然她的表情本就死板,要很仔细才看得出来,然而和安娜相处了一整天下来之后,就连八田也看得出来了。 这样啊。十束干脆地说。八田觉得有种说不清的别扭,像是臼齿牙缝里卡了东西弄不出来的感觉。十束却一点也没表露出负面情感。 「那,安娜接下来想去玩什么?游乐园快要关门罗,我想应该只能再玩一次喔……」 「那个。」 安娜毫不犹豫地指着斜上方的天空。 「我想从那里看夕阳。」 强调明亮欢乐的游乐园气氛,让他疲倦得身体都不舒服了,伏见因此趁隙离开安娜他们身边。 似乎已接近关门时间,不少游客开始准备离开。伏见一边想着自己也就这样回去算了,一边在刚好看到的空长椅上坐下。 放松身体出神地望着开始染成橘红色的天空时,突然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一看过去,伏见不禁吓了一跳。 是周防。 周防打开一包新的香烟,取出一根点火。 糟了。伏见从来没这么坐立不安过。 但是,现在站起来离开更尴尬。 「……他们几个呢?」 周防也不看伏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应该……在哪里休息吧……」 对于伏见不清不楚的回答,周防只是哼了一声,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于自己擅自离开众人的事没有丝毫责备之意(毕竟周防自己也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陪着玩,没资格说别人吧),百无聊赖地吐出烟圈。 沉默降临。 ——真尴尬。 游乐园里轻快活泼的音乐被伏见当成了出气筒,一边对那音乐感到不耐,一边想着该用什么借口不着痕迹地离开这里。 周防像是对这样的伏见毫无兴趣也视若无睹,泰然自若地仰头往长椅背上靠。 「……尊哥,亏你还真肯陪着来。」 伏见自暴自弃地这么一开口,周防就用鼻子喷着气笑了。 「你也是啊。」 「……我这是上头的命令,不得不服从。」 像个孩子不成熟地顶回这句话后,伏见在心里对自己啧了一声。奉命来游乐园?没什么比这更逊了。 更何况,十束根本没有命令什么。他只是一如往常地笑着说「猴子也一起来吧」。摆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口吻却教人无法拒绝。那个人的这种地方,伏见觉得很讨厌。 「伏见。」 周防掸落烟灰,叫了伏见一声。伏见抬头望向身边的周防。 「你发现了吗?」 「咦?」 虽然想问「发现什么」,自尊却挡在嘴边,使他问不出口。 周防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态度,看也不看伏见一眼。 伏见闭上嘴,感受周遭的气息。眯起眼镜下的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空气——突然惊觉了。 「啊、是king和猴子!」 同一时间,耳边传来十束的声音。抬起视线,刚好看到他们几个从路的另一头走来。 安娜迈开脚步小跑起来,青色洋装的裙摆上下起伏。 跑到长椅边,安娜突然停下脚步,紧靠着长椅边缘站着,一脸认真地凝视周防。被安娜这一看,刚才还那么泰然自若的周防,竟然显得莫名坐立不安。 赶上来的十束笑咪咪地看着周防。 「至少最后陪她玩一趟嘛。」 游乐园要关门了,如果还想玩的话,这次就是最后一趟。 周防一脸不耐烦地起身,八田像只摇着尾巴的狗靠过来。他那副模样令伏见默默生起闷气,啧了一声也站起来。 伏见抓着八田的后颈,把他拉开。 「哇喔,猴子你干嘛啦!」 「过来一下。」 看伏见把八田从周防他们身边拉走,十束歪着头问: 「怎么了吗?」 「你还问怎么了?」 伏见抬起半张脸瞪了十束一眼。十束露出「被发现啦」的表情笑着打马虎眼。 镰本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看周防和安娜,又看看伏见与八田,结果还是决定尾随被伏见拉走的八田,跟上伏见他们这一边。 站在挂上「今日停驶」牌子的摩天轮前,安娜失望地垂着肩。 她似乎一直偷偷期待能在摩天轮上看夕阳。 安娜几乎不曾要求想做什么或想要什么,却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帮她完成,十束搔搔脸颊,伤脑筋地想着。 「嗯,怎么办好呢。」 「……算了,没关系。」 安娜懂事地摇摇头。 看她一副强忍失望的样子,十束环顾四周,心想着至少找另外一个地方让她好好观赏夕阳吧。 站在稍远处一脸无聊打起哈欠的周防,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周防伸出手,把安娜夹在腋下抱起来。 「king?」 十束诧异不解,周防伸出另一只手,像扛米袋一样扛起十束。 「咦、喂……」 周防就这样朝地面一蹬。 身体轻轻腾空,景色一口气往下流泄。周防用宛如猫科猛兽般流畅的动作,无声地带着安娜和十束朝空中纵身跃起,一度落在摩天轮半高位置的座厢厢顶后,又立刻借力再度往上跳。 不到两秒时间,十束他们就来到游乐园里的最高处,摩天轮顶端。 周防才一站稳,就把十束丢在坐厢顶上。 「好痛……呜喔。」 再把安娜往跌坐厢顶的十束身上一放。 「啊!安娜……没事吧?」 为了不让安娜不小心摔下去,十束将安娜抱在腿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即使是安娜也不由得一脸惊吓。十束苦笑起来。 「先预告一下再做这种事嘛。你看,安娜都吓坏了。」 安娜带着惊吓的表情眨了几次眼,大眼睛缓缓环顾四周。 好高。 就算和云霄飞车等大型游乐设施相比,摩天轮还是高得惊人。周围没有任何遮蔽视线的东西,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看得见包围游乐园的树木,还有远方成群的建筑物。 夕阳正从天空另一端开始缓缓下沉。 红色的,有着晕染轮廓的太阳,将整个城市染成了红色。 天上是一片仿佛用红色颜料渲染出的鲜艳色彩,地上也充满柔和的红色光芒。 安娜出神地望着这片景色。一动也不动凝视夕阳,安娜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十束。」 听到周防的声音抬起头,只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座厢厢顶,朝与夕阳相反的方向眺望。 周防眯细的双眼,四处确认园内的状况。 「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立刻明白周防指的是什么,十束苦笑起来。 「提议人是草薙哥就是了。」 「今天,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因为king和我们保持了微妙的距离,我还以为对方会采取行动……没想到对方也意外慎重啊。」 听见两人的对话,安娜抬起头。十束和安娜四目交接,只对她微微一笑,没多做说明,视线就回到周防身上了。 「人数很多呢。」 「……的确,光靠你们的话,就算八田和伏见都在,可能还是敌不过那么多人。」 「嗯,所以才加了king这道保险。抱歉哪。」 周防的目光这才终于望向十束和安娜,眼神对上了安娜。 「那些家伙是在警戒,怕我收这小鬼为盟臣吧?」 「可能。」 十束点点头,看得出安娜内心受到动摇。 虽然表情几乎没变,那双大眼却确实因困惑而游移不定。 「也就是说,对方害怕这小鬼成为我们的人。」 周防从座厢厢顶上踏出一步,站在厢顶边缘,脚尖悬在半空中的位置。 「你打算怎么做?」 「赶跑他们。你不是希望我这么做吗?」 周防的语气中带点指责,又用无奈的眼神看他,十束只好苦笑。 关于安娜,确实感觉到对方隐瞒了什么。目前安娜待在赤色王盟中的情况,也造成对方极大的焦虑。 只要对方在焦虑驱使之下做出试图以武力夺回安娜的行动,这边就能顺理成章的迎击了。 现在虽然未能顺利得到这个借口,光凭对方派出的人数也充分可肯定事态有多异常。对吠舞罗来说,能和对手大干一场是求之不得的事。 「你们待在这。」 丢下这句话,正当周防想纵身往下跳时,安娜伸出手,抓住周防的衣摆。 「尊。」 语调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依然是平静微弱的声音,却掩饰不住严重的不安。 安娜抬头望着周防,左右摇头。 周防皱起眉头。 「……马上就好。」 难得看到周防用这种口气说话,只为了抚平安娜的不安。安娜却依然露出恳求的眼神。 「穗波……」 口中说出姑姑的名字,安娜又马上噤口。 「你担心那家伙啊。不用担心,那群人不会对普通人出手的。这是协议。」 即使周防这么说了,安娜的表情依然紧绷。看着她的表情,周防似乎领悟了什么,用力啧了一声。 周防轻轻抓住安娜的小手,似乎苦恼着该用多少力道甩开安娜的手(看来,他真的搞不清楚该用多少力气才能达成目的又不会伤到她)。 安娜一脸担忧地抬头望着周防。 周防不再多说什么,对十束使了一个眼色,往下跳。 周防降落地面。 从那么高的地方着地,连地面部为之震动。 周防轻轻伸展半蜷曲的身体,张望四周。 在摩天轮上这段时间,游乐园似乎已经关门了,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一般游客的身影。 也有可能是青衣人驱逐了他们, 无论如何,对周防来说可以不必在意周遭,刚好称了他的意。 封闭感觉。将平常身为一个人活着时的感觉封闭起来,打开更深层的地方。 世界的空气为之一变。 平常,周防将身为王的力量封闭在自己内侧,尽可能不去意识,而现在却直接去感受这份力量。 感受着胸臆深处,仿佛熔岩沸腾般的火焰气息。 蠢动的火焰,正迫不及待地想冲破胸口。 松开禁锢,将体内的火焰解放。周防压抑着这迷人的诱惑。 因为压抑,胸中的火焰发出抗议,令太阳穴隐隐作痛。 然而,周防却微笑了起来。 睁大瞳孔,宛如一道赤红激流的光从体内喷出。 仿佛受到周防力量的呼唤,距离周防头顶遥远的空间开始扭曲,出现一个红色的发光体。 那发光体,一开始不过是一点红光。渐渐地愈发炫目耀眼,爆发性地不断膨胀。 在激烈的光爆中,出现一把巨大的剑。 ——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既是王的证明,也负有制裁王的使命。 「什么嘛,没半个人影啊。」 那些跟踪安娜的青色盟臣,至今仍安静潜伏着,没有一个人接受周防的挑衅而现身。 这也难怪。见识到王的力量之后,有谁会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现身。 然而,各种气息纷至沓来,透露出他们正受到强烈的震撼,该逃还是该留的犹豫,使气氛显得浮躁。 周防哼了一声,赤红的力量激流从体内宣泄而出。 大地震动,发出巨响,以周防为中心,红光如涟漪扩散。 安娜在摩天轮上惊讶地瞠目结舌,仰望出现在眼前的巨剑。 「那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喔。」 十束说。 安娜睁大了眼,始终凝视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安娜的眼中映着周防熠熠生辉的剑,使她的眼瞳闪烁红光。 「剑上好多伤痕。」 安娜的话,令十束苦笑。 正如安娜所言,周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形状并不完整。剑形的能量结晶体上处处现出裂痕。 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状态,体现的正是那位王的「威斯曼偏差值」 威斯曼偏差值显示的,是那位王的力量安定度数值。 周防的威斯曼偏差值,经常处于不安定的状态。 「king他啊,或许处于在体内饲养了一只饥饿野兽的状态吧。」 十束一边感受达摩克利斯之剑散发的热度,一边喃喃低语。 「那只野兽大闹着想要冲出来,渴望饮血、吃肉。可是,king不让它这么做……达摩克利斯之剑上的伤痕,就是和野兽格斗留下的痕迹。」 安娜的视线,从剑上移往十束。十束对她微微一笑,低下头说: 「说是这样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除了王之外,没有人真正清楚。 眼下,已可见到周防带着红光的力量开始解放。 赤红的,带有热度的光芒形成漩涡,从周防的身体往上喷发,以惊人的气势扩散开来。 看起来固然很壮观,事实上几乎没有攻击力。这只是威吓。 然而,包围他的青色盟臣所受到的震慑却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才接触这位王的吉光片羽,那些长久以来失去自己的王的青色盟臣就惊惧地作鸟兽散了。直到刚才还隐藏得很巧妙的身影纷纷暴露,有人被周防的赤色光芒吞噬而瘫软在地,有人被涌上前来的光芒逼得落荒而逃。 周防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攻击的态势,只靠威吓的低吼就能吓得敌人全体现形。 安娜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说了一句: 「成为王,是很痛苦的事吗?」 被这么一问,十束凝望着她。 「安娜?」 表情依然读不出情感,宛如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安娜说: 「我,要成为青之王。」 「被包围?」 伏见的话,令八田皱起眉头。 立刻环顾四周,搜寻是否还有人的气息,八田啧了一声。 「是盯上那孩子的青衣人一伙的吗?」 八田怒气汹汹地说,伏见只点了点头。 「大概。」 「真的假的。要战斗了吗?」 镰本转动粗壮的手臂,做起热身运动。 「不知道。不过,既然特地把我们带来这种地方,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伏见说着,看也不看镰本。八田用力握紧双拳。 「好啊!大干一场吧!」 「别冲动。」 尽管用一副受不了的眼神看着八田,伏见自己也摆出备战姿态,提高警觉,以备随时能投入战斗。 猜想十束之所以带自己和八田他们来,是打算在周防离开时充当安娜的保镖。刻意和周防保持距离,露出破绽,引诱对方上前袭击再还手。这就是十束打的主意。 这做法真讨厌。伏见在内心嫌弃地想。 既然有这打算,一开始说清楚不就好了。 不过,像八田那种单细胞生物,要是一开始就把那种事告诉他的话,大概无法佯装没事。 (没错,就是这个,还有那个吧。) 猜中十束的想法,伏见哼了一声。 除了这层考量外,另外一个原因,应该是想让安娜单纯享受的宠溺想法。 无聊透顶。 在超乎必要的烦躁下,伏见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事情就发生在下个瞬间。 突然,全身窜过一阵颤栗。 伏见睁大了眼,身体僵直。 袭击他的,是一种近乎物理压迫的强烈精神压力。像有一只巨大的兽在近距离睥睨着自己一般,本能地恐惧起来。 随后,夕阳燃烧的天空突然出现了光。 空间随红光的出现而扭曲,从中出现一把剑形的发光体。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伏见用沙哑的嗓音说。 同时,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下方,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夹带龙卷风般惊人能量的光,形成一道赤红的巨柱,直达天际。能量余波化成红色光波,遍及游乐园内所有角落。 红色光波也来到伏见眼前。 伏见动弹不得,被赤红的,火热的光波卷入,身体仿佛被炙烧,下个瞬间膝盖已经发软。 回过神来,伏见发现自己全身瘫软地跪在柏油地上。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红色光波已经消失,那根本不含任何攻击力,只是单纯虚张声势的示威行为。明知如此—— 伏见的身体却不受理智控制,完全地胆怯了。 周防只不过是对鬼鬼祟祟的老鼠们发出威吼,明明只是这样的,自己却和老鼠一样被吼声震慑,屈膝臣服。 「好……厉害……」 茫然自失地站在原地,八田发出激动的赞叹声。 「好厉害!尊哥果然很强!刚才那对尊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发出小小的威吓而已吧?可是……光是这样就……」 八田脸泛红潮,着急着想不出词汇形容,用手抓着自己的胸口。 「灵魂都被震撼了。」 伏见依然屈膝跪地,抬头望向八田。 是啊,这么说来,八田还站得好好的。伏见用变得迟钝的脑袋思考着。自己是这么没用地跪倒在地,八田却眼神发光地站在那里。 「你没事吧?」 镰本说着,对伏见伸出手,想帮他站起来。 甚至连这只伸向他的援手,都令伏见感到屈辱。 这个胖子尊称八田一声「八田哥」,那么崇拜他,对和八田一起加入吠舞罗的自己却用这种上对下的态度伸出援手。 带着又笨又冲动,老是白费工夫的八田一路往前走的人明明是自己。 为什么现在,八田站在那里,自己却如此窝囊地下跪,还要别人伸手相助。 伏见对镰本的手视若无睹,自己站了起来。 我,要成为青之王。 安娜的告白,令十束双眼圆睁。 「你说什么?」 在周防的示威行为之后,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染红西方天空的落日之红,混杂着东方天空即将入夜的深青色。站在这样的天空下,十束与安娜四目相对。 安娜身上的青色裙摆,被从高处吹下的风掀动。 青色。那是安娜根本不知道的颜色。 现在,世界上没有青之王。那王座是空着的。 而权外者,是被称为「没能成为王」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安娜会那么希望呢? 「你为什么想当王?」 「……因为我看得见『石板』。」 「石板」。是能够选出王的物体。 在德勒斯登被发现,于战后带进日本,一切都包覆在谜团中的物体。 石板选出王的机制是什么,至今仍未为人所知。安娜的感应能力——「看见」所有存在的能力,如果可能和「石板」连结,或许就有可能成为王了。 可是—— 「那是你自己希望的吗?」 安娜没有回答。 十束脑中,像快转播放影片般出现成为王之前——以及成为王时的周防。 「……不行喔,安娜。」 十束缓缓摇头。 「如果不是自己希望的,就别去当什么王。」 自己说出口的话,静静刺痛十束的心。 安娜盯着十束看,十束也牢牢凝视着那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神。 摩天轮发出「隆隆」声,开始转动。定睛一看,八田、伏见和镰本都来到摩天轮下方了。转动摩天轮的似乎是镰本。将青色盟臣都驱逐之后,周防靠在摩天轮搭乘处旁的栏杆上抽烟。 抱着安娜坐在座厢厢顶上,看着周遭景色随高度下降缓缓变化,十束开口说道: 「安娜啊,那天你不是想离家出走吗?难道不是想逃离?」 十束指的是八田与镰本和青色王盟那对双胞胎杠上那天的事。那天晚上,安娜独自背着行囊,想从穗波家离开。 安娜低着头,露出受到斥责的表情。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那时的你做的是正确的事啊。想逃的话,就应该逃。」 「我不可以逃的。」 安娜摇摇头,感觉得出那小小的身体里缠绕着无法解开的纠结矛盾。 「为什么?」 再这么一问,安娜又沉默了。 仿佛回到第一次在酒吧遇到她那天,不管问什么都不回答,用一堵高墙把自己囚禁其中的那个安娜。 十束突然想起刚才安娜想留住周防时说的话。 他慢慢开口问: 「如果你不回中心的话,穗波老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安娜眼神闪烁。 「安娜。」 用稍许强硬的口气呼唤她,安娜才抬起头。紧抿着唇,眼神定定地望向十束的眼睛,然后才开口: 「我要保护穗波。」 明明是该受保护的小女孩,却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安娜的小手紧抓住身上青色的裙摆。 「我今天,很开心。」 说着,安娜微微地——真的轻微地教人几乎怀疑看错——笑了。 「所以,没问题,」 「所以」什么?「没问题」的又是什么? 即使想问她,安娜这句话也说明了她将完全拒绝十束他们对她伸出的手。 在座厢接近地面之前,无论十束再说什么,安娜都未曾开过第二次口。 十束和安娜乘坐的座厢 接近地面后,镰本就停止转动摩天轮。十束单手抱起安娜,从座厢厢顶将她交给镰本。镰本接过安娜,小心翼翼地放她落地。 十束从厢顶上跳下来时,周防正好接起一通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对」、「知道了」,就结束了通话。 「草薙哥?」 十束一问,周防就微微点头。 「刚好他要过去,就暂且交给他守住。」 这句话里并没有主词,但十束立刻明白说的是穗波的事。 「他说穗波老师没事?」 「嗯。」 周防一边说,一边望了被镰本和八田护着的安娜。安娜正简短地回答了镰本什么话。这段期间,安娜的眼神也一直朝着周防。 周防和安娜四目交接,轻轻点了点头。 这甚至短得称不上暗号的动作,却让安娜松了一口气。 「……刚才,king不是问了我,是否为这目的才带你出来的吗?」 看着安娜,十束压低声音说。周防挑起一边眉毛,斜眼望向十束。 「确实,你说得没有错……不过,就算不是打着这个主意,我也会拉king你出门喔。」 看周防一脸诧异的样子,十束微微一笑。 「因为安娜她真的很想跟你一起玩嘛。」 「……为什么啊,有你陪她不就好了吗?」 「只有我是不够的。」 十束笑了起来,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指碰到安娜身体时烫伤的地方,还有浅浅的痕迹。 「那孩子喜欢强大的人。」 「……什么意思?」 「因为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害你受伤。」 十束认为,安娜明明受到周防吸引,有时却又刻意离他远远的,或许是因为她担心自己会依赖周防的强大力量吧。 安娜似乎认定自己绝对不能依赖任何人,也不能依靠任何人。 压抑想逃的心情,抱定悲壮的决心。 ——我,要成为青之王。 脑中响起在摩天轮的座厢厢顶上时,安娜说这句话的声音,十束突然一脸严肃。 用安娜听不见的声音,轻声对周防说: 「king,那孩子打算成为王呀。」 接获报告,塩津叹了一口气。 「是吗。算了。既然是赤之王亲自出马那就没办法了。不过,监视要继续下去……对,御槌先生那里我会传达。」 挂上电话,塩津深深叹气。 看来胆小鬼不管到哪都是胆小鬼。 想到一被对方的王威吓就夹着尾巴逃走的部下们,塩津不禁苦笑。 得跟御槌联络才行。即使这么想着,身体却怎么也动不起来。 「没有青之王,scepter4就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吧?」 脑中响起御槌说这句话的声音,塩津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应该是刚好一年前的事吧。塩津突然被御槌叫到中心去,说了些出乎意料的话。 「……就因为这样,你当真要让那孩子成为下任的青之王?」 面对塩津语带责难的反问,御槌加深了微笑。 总觉得御槌的笑容是张面具。无论何时何地,他脸上都带着微笑。无论是别有企图时还是别无杂念时都一样,甚至当他感到生气时都还是如此。 和御槌相识不深的人,大概都以为他是个温柔绅士吧。 然而从塩津眼中看来,御槌的微笑带来的只有阴森恶心。 「具有像她这么高度感应力的权外者可不常见……据说现任无色之王一轮一言摊有预知能力,不过在感应力这点上,她应该足以与这位王者匹敌。」 「……那孩子的能力,是预知能力吗?」 「不。她的能力不是这么狭义的东西。她的感应能力,是能够『见到』世上所有东西,并且使其与自己『同化』的能力——这么一来,要是让她对着『石板』施展能力,会发生什么事呢?」 御槌的语气像对学生提出质问的教师,塩津沉默不答,只是注视着御槌。 「用她的感应能力来『看』石板,与石板『同化』。这或许就等于王的加冕。石板如何选出王,个中机制至今仍是个谜。然而,据说王被石板选出时,会产生和石板合为一体的感觉,感应并拥有石板的意志与记忆。既然如此,与其空泛地等待石板选出下一个王,不如主动出击,与石板相通,或许就能取得王座。你不这么认为吗?」 御槌的口气愈来愈激动,塩津却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所以,你就想用这方法来造出青之王,送给我们当礼物是吗?」 「你说得真难听。不过,就是这样。失去王的青色王盟不会有未来。你们想以盟臣身分继续生存下去,就必得要有新王。」 「为了这个,你就要强迫一个孩子?」 御槌脸上的笑意加深。微笑望着塩津的眼神里,浮现一抹怜悯。 「受情感左右的人成不了事喔。你用餐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同情被做成食物的生物就痛哭流涕吧?正确的做法是心怀感激地吃完食物。你应该做的,不是同情她,而是当她坐上王座后,好好感谢她,诚心诚意地做她的臣子。」 话开始不投机了。说起来,跟御槌谈伦理观本就是件荒谬的事。姑且不论他对安娜做的事,塩津早就知道御槌利用几名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暗地里进行不人道的实验。 对御槌而言,探究「石板」的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塩津让自己维持面无表情,再提出一个问题。 「御槌先生的那个梦想,难道没有违背大人的意向吗?」 「……喔,我瞒着『兔子』的耳目对她进行实验,让你感觉不安吗?」 御槌嘲讽地挑眉说道。 「没错,身为中心所长,我对权外者进行调查与研究时,有义务基于人道立场执行。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漂亮话。只要能解开石板之谜,大人一定也会很高兴……不过,要是让他知道中间的过程,对大人的名声就会造成伤害。所以,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为他保持这样的立场,也是我的责任。」 塩津再也无话可说。 反正无论如何,塩津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塩津和御槌之间,并非隶属不同王盟的盟臣这样的对等关系。由塩津率领的青色王盟残骸,早已成了受御槌雇用的杂役。 好几次,塩津都冲动地想抛下一切,从王盟中退隐。 之所以拖了十年都未能付诸实行,只因为即使王死了,王赋予的能力还残留在身上,也因为还有一点仅存的责任感。 ——责任感? 塩津不由得嘲笑起自己的想法。 这残渣般的人生,被卷入别人的野心之中。 被命令去做逼迫那孩子的工作。 不断追赶,不断逼迫,最后那孩子竟然将成为自己这群苟延残喘盟臣的领袖。 塩津从喉咙里发出干笑,拿起电话。 因为要向御槌报告自己的部下夺回安娜任务失败,还被赤之王威吓惨败的始末。 举着话筒,塩津突然梦想此时此刻,不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而是一位真正适合坐上王座的青之王能够就此诞生。 要是这个梦想真能实现,大义早已丧失殆尽的塩津等人,恐怕将会被新王就地处决。 然而塩津干涸的心,仍然祈愿这梦想能够变成现实。 安娜似乎有意成为青之王。 听完十束说的话,草薙叹了一口气。 草薙和周防等人现在正在穗波学校里。天色全暗了,夜晚的校舍沉入阴森森的 黑暗之底。 穗波还在教职员室里加班,安娜应该是坐在她身边看书, 接到周防联络,赶往穗波学校时,草薙并未察觉她身边有任何可疑气息。 草薙一边警戒四周,一边等待周防等人前来会合。用安娜一个人会怕寂寞当作借口,一群人全跑到穗波这里来了。 「话说回来,这样没问题吗?像我们这种人跑进学校里,要是被发现了,穗波老师会不会被炒鱿鱼啊?」 十束笑着说,也不知道是否如他所说的担心。嘴上那么说,还不是大大方方地找了张课桌椅就坐。 夜晚的教室里,草薙把屁股靠在十束坐的那个位置的课桌边。 周防轻轻靠在窗框上,八田、伏见和镰本站在教室里的不同角落,脸上各自带着严肃的表情。 「青之王……是吗?」 草薙轻声低喃。 「安娜应该是在中心里……被当成探索『石板』真相的实验工具。」 无论如何都不认为想当王是出自安娜本身的意愿。想到她三番两次担心穗波的事,不难猜测她是为了保护穗波才不惜牺牲自己,协助中心进行实验。 若真是如此,问题就没那么单纯了。这不是不让安娜回中心就能解决的事。 「……看来只能处处小心了。」 草薙叹口气,从胸前口袋取出一根香烟叼上。正想用zippo打火机点火时,突然惊觉什么而停手。这里是学校。 收起打火机,叼着没点上火的香烟无聊地上下摆动,陷入沉思。 「那孩子的父母,是被中心杀死的吧?」 突然,一直沉默的伏见用无情的语气吐出这句话。 「喂!」 八田踢翻一张椅子站起来,剑眉倒竖,用责怪的眼神瞪着伏见。 伏见故意用冰冷的眼光朝八田瞥了一眼。 「一开始,那孩子大概不愿意去中心。于是父母开始对中心起疑,决定不把那孩子交给对方。对中心而言,这等于是失去了绝佳的实验材料……所以,才会乔装成意外杀了那对父母。」 「别光凭想像就随便乱说!」 见八田怒不可遏,伏见哼了一声说: 「……草薙哥他们一定也这么想吧?」 八田猛然转身,面向草薙。 草薙轻叹口气,拿下口中没有点燃的香烟。 「只能说这可能性不低:」 草薙的话,令八田大受打击。 伏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视线在草薙与八田之间来回。 「那孩子自己或许也发现了。正因为有父母的前例,才会对姑姑的安危这么执著……不、不对。」 不大对。伏见自言自语地说。眼镜后方,冷静的双眼眯了起来。 「即使发现有这可能,她或许也会装作没看见。」 此时,走廊忽然传来微弱的声响。 草薙皱着眉,从桌上跳下来,往门边走去。打开门探出头看,只见黑暗的走廊一路延伸,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草薙哥?怎么了吗?」 对草薙的行动感到不可思议的镰本问。草薙摇摇头。 「没事,只是觉得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草薙转身回到教室里,和正挥着拳头的八田四目交接。 「要是……要是真如猴子所说,那我绝不饶了他们!」 如果安娜隐约察觉父母之死的真相,却一直装作没看见的话。 一想到这个,草薙就觉得心情沉重。 对安娜而言,「装作没看见」和普通人的装作没看见大相径庭。 无论安娜愿不愿意,她都「看得见」,因此她若是想移开目光,除了否定现实之外别无他法。 草薙试着想像看在安娜眼中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和现实……但随即放弃。 再怎么思考,草薙也无从得知。就像再怎么想也无法理解王——周防眼中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哎——这样不行。这样太拖拉了。) 想起白天和塩津之间的对话,草薙搔了搔头。 「怎么办,尊?」 对还靠在窗上的周防这么说,周防缓缓抬起视线。 「瞧这事态,或许真如十束所说,让安娜成为你的盟臣也是个选择。」 周防表情复杂地皱着眉,不以为然地说: 「…………我无法让没那个意愿的人成为盟臣。」 「不然试着说服她看看?」 十束歪着头提议,周防的表情更复杂了,别过头说: 「……最好不要让小鬼学坏。」 这句话一点也不像会从他嘴里说出口的,十束不禁苦笑。 「也是啦。」 周防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校园,又说「与其这么做,干脆……」 「击溃他们。」 这句仿佛不当回事的话一说出口,八田立刻挥舞拳头附和。 「就是嘛!我们走吧,尊哥!那种邪门歪道的设施只能击溃!他们也还欠我一笔帐呢!」 望着慷慨激昂的八田,草薙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回去再继续商讨……我先去看看穗波老师和安娜的情况。」 草薙一边为愈发棘手的事态感到头疼,一边踏上黑暗的走廊,朝走廊尽头灯火通明的教职员室走去。此时,背后传来一阵追赶的脚步声,回头一看。 「十束,怎么啦?」 「没什么,我也想一起去。」 微微一笑,十束往草薙身边一站。 「草薙哥,你今天去了scepter4吧?」 十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边走边问。 「对啊。」 「在那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被问得这么干脆,草薙一时之间为之语塞。 停下脚步看身边的人,十束仍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问: 「总觉得,你好像有点疲倦。」 这家伙真敏锐。草薙不得不感到佩服,心中五味杂陈。 「……没什么。并不是多愉快的谈话,让我心情有点感伤罢了。」 「能让草薙哥感伤,事情挺严重的啊。」 被他带着开朗的笑容这么揶揄,觉得火大的同时心情却也轻松多了。 这家伙真的很不可思议啊,这种时候草薙依然这么想。 正要再度往前走时,不知怎地草薙站着不动,注视着教职员室的方向开口。 「我们啊,是不可能理解尊看见的世界。」 「嗯。」 「同样的,也不懂安娜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 「对啊。」 「可是……那两人之间,或许多多少少拥有能够共享的东西。」 「我也这么想。」 十束点点头,脸上浮现清澈的微笑。 现在草薙总算能了解十束想让安娜加入吠舞罗的心情了。 把自己内在的东西封闭起来,不使其外泄。 这就是那两人的共通之处。 他们怀抱的问题没有解决之道。 而自己和十束所能做的,仅仅是提供瞬间的疗愈,持续将快被内侧吞噬的他们拉到这边来。 草薙斜睨了十束一眼,再次迈步向前。 「幸好有你在。」 「……怎么啦草薙哥?这次的感伤真的这么严重啊?」 「罗唆。」 草薙打开教职员室的门,刚好看到穗波准备要回家了,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望向草薙他们,露出开朗的笑容。 「啊、不好意思,让 你们久等了。工作刚处理完,可以回去了……」 「咦,穗波老师,安娜呢?」 往教职员室里探头一看,没看到那洋娃娃般的小小身影,十束问道。 此时,穗波脸上的笑容也被不安的阴霾笼罩。 「欸?安娜不、不是过去你们那里了吗?刚才她说要去找周防,已经离开这里了……」 草薙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反射性地转头望向十束,十束也白着一张脸。 大家刚才在交谈时,安娜来过教室。 那时,大家在谈什么? 「我去找她。」 十束说着,迅速转身。 草薙安抚心慌意乱的穗波,说着「我去教室那边看看」,也跑回周防他们所在的教室。 ——那孩子的父母,是被中心杀死的吧? ——只能说这可能性不低。 ——即使发现有这可能,她或许也会装作没看见。 假如这些对话,都被安娜听见了。 草薙诅咒着大家的疏忽,在走廊上奔跑。 早就知道了。 真的,早就知道了。 安娜奔跑住夜路上。 心好像快满出来了。 一直以来紧密封闭在心中的安娜的世界——黑白色调,毫无现实味的……不、是扼杀了现实味的世界,就要泛滥了。 不行。 安娜死命压回去,心却碎成千万片,才刚收集起来又从手中掉落。 「安娜。」 脑中浮现母亲温柔的声音,温柔抚摸自己头发时的触感,紧紧拥抱时传递而来的体温,轻柔的笑声。 「安娜!」 父亲一边喊着安娜的名字,一边将她一口气举到肩上。安娜想起当时看见的,比平常都还要高的视野。 已经失去,再也无法挽回的温暖场所的记忆,在安娜内侧摆荡。身体不停颤抖。 父母死于交通事故。 那是在安娜表示不愿再去中心,父母和她约定再也不会送她去之后立刻发生的事。 ——即使发现有这可能,她或许也会装作没看见。 在教室里听见的这句话,笔直刺进她的心。 一直以来,安娜都拼命转移视线,不去正视散落在眼前的种种真相。「父母因为自己而被杀」,仿佛只要接受了这个真相,安娜内在的容器就会损坏。 事实上,安娜的容器现在正逐渐崩坏。 那些收藏好装在体内的东西,将要溢出。 安娜想起周防。 那个人在身体里饲养着红色美丽的野兽——但那也是非常凶猛的野兽。 那个人,和安娜一样。 为了不让体内的东西外泄,必须切割内在与外在而活。 然而现在的安娜,已经办不到了。 泛滥。 混合。 感应。 安娜狭窄的世界,即将和外面的世界融为一体。 「……救救我……」 安娜微弱的声音,渗进黑夜之中消失。 ——世界,扩散了。 幕间 十束抱住一边膝盖,坐相很差地窝在酒吧里的沙发上,默默听着草薙和周防争吵。 草薙抓起周防胸口的衣服,将他用力推往墙上。 周防没有抵抗,任由草薙将他往墙边逼得无路可退。 「你这家伙……!」 和平常轻松自在的模样截然不同,草薙平时总是下垂的眼角上扬,瞪着周防,说话的语气激动得像要呕出血来。不过,他马上就说不下去了。 这时的周防遍体鳞伤。 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但许多伤口还没愈合,渗出的血染红了绷带。 然而,周防的眼神却和身体状况相反,生气勃勃——或者该说,充满了近乎危险的生命力。 仿佛他将活生生的躯体丢下,只有精神与灵魂不断前进。 草薙揪起这浑身是伤的周防胸口时,十束并未阻止他。 因为十束也痛切明白草薙的心情。 「你想死吗,尊?」 看着草薙变了个人似的,分不清是哭泣还是生气的表情,周防为难地笑了。 眼前这一幕,和平常正好相反。 周防总是将觉得麻烦的事推给草薙,自己任性妄为,这或许可解释成是他对比自己年长的草薙表现出的依赖。 然而现在,反而是周防拉开距离默默守护无法克制自己情绪的草薙。 这一点更加煽动了草薙的焦躁。 「我又没有找死。」 周防这么说。草薙看着他的表情,放开揪住他胸口的手。 「草薙。」 即使周防叫他,草薙也不回应,生气地别过头。 周防苦笑,似乎有些担心地看着草薙——虽说就连这种表情都会让草薙感到不祥——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然后走出酒吧。 被留在空荡荡酒吧里的草薙和十束之间,一股尴尬的沉默气氛降临。 在草薙与周防争吵时,十束未曾插嘴,甚至连视线都转了开去,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周防走出去后,十束也没有改变姿势,对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感到些许犹豫。结果,他还是决定不看草薙,直率地开口问: 「……让你独处比较好吗?」 「不。」 草薙也不看十束,摇摇头说: 「你留在那。」 「嗯。」 十束点点头,再次闭上嘴。默默望着和草薙不同的方向,只是和他分享这个空间。 镇目町的治安日益恶化。争执火拼成为家常便饭,身为自然形成的组织「吠舞罗」的领袖,周防每天都在战斗。 最恐怖的是,周防似乎渐渐被那些争斗吞噬。 周防不但一点也不怕在争斗中丧命,甚至感觉得到他深深沉迷于这种燃烧生命的行为。 「今天你怎不说那个?」 草薙突然冒出这一句。十束抬起头,望着草薙。 「就那句啊,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不敢,今天说这句你会生气。」 十束这么一说,草薙便苦笑了起来。盯着他疲惫的脸庞,十束开了口: 「……嗳,草薙哥。你听说过赤之王的传说吗?」 草薙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么说来,你以前好像说过尊是『能成为王的人』……那时你该不会就是指赤之王吧?」 「不是这样的。那时我的想法是更……更笼统的,只是觉得这个人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人而已。心想,我要在这个人身边见识他所看见的东西。」 仔细想想,自己也算是个满脑子妄想的电波小孩。只因那些莫名的直觉就缠着周防不放,想必他也很困扰。 不过现在,周防确实成为被称为「king」的人。 而十束更打从心底相信他会成为「更伟大」的人。 「……赤之王是拥有超乎常人力量的王。他是力量的象征、火焰的化身。据说过去曾有这样的男人存在,成为靠暴力为生者的王,驾驭着黑社会。」 「没错。那个人就被称为赤之王。他的力量之大……甚至足以造成那个陨坑。」 草薙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只是传说罢了。那个陨坑的成因固然是个谜,但也有各种传闻和说法啊。赤之王的说法在那些都市传说中又是特别荒谬的一个。」 「king也这么说,一脸受不了的样子,说只有小鬼才会相信。」 「你还跟尊说这个……」 第三章 黑白现实 酒吧里气氛沉重。 「那些真的都是安娜做的吗?」 镰本望着草薙。草薙一边在香烟上点火,一边点头说「大概吧」。 昨晚安娜不见了之后,附近十字路口突然发生多人同时呼吸困难倒地的事件。听说被送到医院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表示「突然被沉进水里」。事情被解释为这些人同时受到相同幻觉袭击而倒地。 在距离发生事件的十字路口数十公尺处,一个没有任何火源的地方,发生了多人同时受到大面积烧烫伤的突发事件。 据说伤者都是突然感觉皮肤疼痛,接着立刻从内侧浮现红肿的烧烫伤。 两起事件的伤患都被送到七釜户的医院,正在接受治疗。 「今天早上,scepter4的代理司令来通知了。」 草薙重重叹了口气说。想起特地打电话到酒吧来的塩津淡然的语气,转述他说的话: 「『根据特异现象管理法,已拘留对一般人造成危害的权外者栉名安娜。目前施以隔离处置,直到判断她完全不再能造成危险,才予以释放』。」 草薙抬头望着朝酒吧天花板袅袅攀升的轻烟。 「这是肩负权外者管理责任的scepter4职责所在。他是这么说的……我们原本想等对方冲动出手,没想到反而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理由。」 穗波那边接获中心的联络,是在安娜失踪两小时之后的事。 对方表示,安娜被救护车送到中心,情况危急,需要紧急住院,暂时无法会面。 接获通知后,穗波虽想立刻赶往中心,却被草薙阻止。尽管现在中心加害穗波的可能性不高,但考虑到安娜父母的事,还是担心会发生万一。无论如何也要避免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看来,说她是『具有高度危险性的权外者』,意外地不只是为了禁锢那孩子的表面说词。」 伏见坐在角落,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 虽然他一脸不满,不和任何人目光相对的态度看起来像在闹别扭,其实,只要从他游移不定的眼神,大概就能看出他正在压抑自己的心情。 「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安娜会做出那种事。」 镰本皱着眉说。 出去寻找安娜时,镰本亲眼目睹倒在路旁的人被救护车载走的情形。在没有任何火源的地方,却出现需要送医的烧烫伤病患,那真是异样的一幕。 但是,说这是那个沉默把玩弹珠的小女孩造成的,镰本怎么也无法想像。 十束朝镰本面前伸出手。 手指上,还有一点烫伤的痕迹残留。 「这个,是有天晚上我碰触做恶梦醒来的安娜时留下的烧伤。受到恶梦的影响,那孩子无法顺利控制住力量……也就是说,这是力量泄漏的结果。」 十束放下手,摩擦残留伤痕的手指。 「那个瞬间我曾感到奇怪。安娜的力量应该是感应能力,为什么那样的力量泄漏时,会造成烧烫伤呢?」 说着,十束缓缓转动眼珠,像是在回忆当时的状况。 「可是,那确实是力量的失控。」 「……到底是怎么回事?」 镰本糊涂了,十束望着他的眼睛说: 「能够看见并感受世上所有的东西,把外在的世界,导入自己的内在。这就是那孩子的感应能力。与此相反的,就是那孩子内在的东西被放出外在——这也确实是她的能力。」 「换句话说……」 接着十束的话头,草薙继续往下说。 「烧烫伤的记忆、溺水的记忆,这些原本都存于那孩子的内在,当她的精神受到动摇时,这些东西就会借由感应能力朝外在泛滥。」 镰本将粗壮的手臂盘在胸前喃喃自语: 「难道安娜曾经被那样烧伤,也曾经那样溺水吗……」 镰本这番话只是出于单纯的同情,草薙却感到事实有可能更加悲惨。抬起眼,正好不经意地与十束四目相对。两人瞬间用眼神互相推卸讨厌的责任,因为谁也不想亲口说出可怕的事实。一阵攻防之后,草薙沉重地开了口: 「我想,那可能不是普通的烫伤,也不是遇到溺水意外……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这两者,可能都是安娜在中心里遭遇的事。」 镰本惊讶得说不出话。 一阵烂泥般的沉默包围众人。 这种时候总是表现得最生气的八田,今天不知为何非常安静。他靠在吧台边,虽然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却沉默着没有发出怒吼。 「……如果御槌当真逼迫过安娜接触『石板』,过程一定非同小可。为了引出安娜的力量,他绝对是不择手段……如果,他认为施加痛苦更能引出那孩子的力量……」 话没听到最后,周防已有了动作。 从一直靠着的墙上起身,往前踏出一步。 「击溃吧。」 语气里没有自责,也看不出任何怒意,就只是草率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然而,王的一句话,令所有人的表情为之肃然。 「all right。」 草薙做出轻佻的回应。 在充满决心与杀气的伙伴中,只有伏见脸上依然一副赌气的表情。什么也不说,正当他就要这样走出酒吧时—— 一直沉默的八田,跑了两步追上伏见,大声喊他: 「猿比古!」 伏见站在酒吧门口,朝八田转过半边脸。 「不是你的错!」 八田双眼直视伏见。伏见似乎有些惊讶而显得手足无措。只有一瞬间,眼神中闪过动摇的神色,但是仍什么都没有回答,啧了一声就离开酒吧了。 安娜不小心听见的话——扰乱了安娜的心,成为力量失控导火线的那句话,应该是伏见说的。 「十束。」 草薙这种时候总习惯性地低喊十束,然而十束这次却摇了摇头。 「猴子大概不会喜欢我帮他说话。」 十束看了看伏见离开后的酒吧门口,又看了看双手叉腰瞪着那扇门看的八田侧脸。 「猴子不要紧的……至少,现在不要紧。」 十束带着复杂的表情,静静地这么说, 听到敲门声,穗波拾起头。 从昨天还和安娜两人一起睡的床上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穗波还走到门前,门就从外面被打开了。 「周防。」 出现在门后的,是这间房间原本的主人。周防带着和平常一样的表情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被周防用身体挡住出口,穗波笔直的视线瞪着他的脸。 「……你到底打算怎样?做出这种和软禁没两样的事……」 安娜失踪之后,周防绝不让穗波一个人去找她。不但总是安排了人跟着她,就连接到安娜被送到中心的通知,周防也不让穗波到中心去。 他们半强迫地把穗波带到酒吧,几乎是把她软禁在这间房间里。 即使叫她休息,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穗波一整个晚上都在思考。 关于安娜,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绝对没错。现在,他们又继续瞒着穗波那些事,打算做些什么。 「我是安娜的监护人啊!」 穗波挺直背脊,瞪着比自己高许多的周防。 高中时,这个问题学生不知道被自己斥责过多少次。然而,现在站在眼前的,早已不是区区数年前由穗波负起教育责任的少年,而是一个具有威严的成熟男人了。 即使如此,穗波仍不胆怯。不提她是个弱女子或 教师的身分,在那之前,穗波也是代替安娜的双亲抚养她的人。 「我问你、你们知道些什么?」 「…………」 「安娜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 「你们想把安娜怎么样?」 「…………」 不管问什么,周防都不回答。 穗波伸手扶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那就算了。周防,让开。」 周防没有动。不悦地皱起眉头,从穗波脸上移开视线,也叹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没什么比你的信任更令人厌烦了……但是现在,相信我吧。」 抬起眼神,周防望着穗波。 「我会把那小鬼带回来的。」 「……什么意思……?」 穗波发出疑惑的声音,此时,她突然发现周防散发出异样的氛围。 在这之前,即使听说过周防是镇目町上令人畏惧的一号人物,对穗波而言,只不过是从前那个顽皮少年长大了点。总觉得,本质上根本没什么改变。 尽管他总是摆出一副厌烦的样子,其实对穗波还是很关心,草薙与十束都很信任他,那些亲切的孩子们都崇拜他,可见他很有人望……就像这样,穗波只看到他光明的那一面。 然而现在,穗波从周防身上感觉到压倒性的威胁。 这种本能的恐惧,就像不小心撞见一只大型肉食兽,只要再动一步可能就会被杀了。 ——为什么面对的明明是周防,我却如此害怕呢? 穗波在心里压抑身体感觉到的恐惧,试图微笑。 下一瞬,仿佛看见周防眼中发出红色光芒。 同时,感觉某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似乎正从周防体内涌出,朝穗波排山倒海而来。 那或许只是压迫感,或是类似压力的感觉。 然而,对穗波却形成物理上的作用力。 周防身上膨大的气息吞噬了穗波,使她双腿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身体违背脑中的意志,双腿一点也使不上力。全身发抖,牙齿也直打颤。 穗波的身体完全被对周防的恐惧所支配。 眼中涌出泪水,那既是被恐惧激出的泪水,也是因为自己竟在喜爱的对象身上感到莫名的恐惧,为此陷入混乱而落下的泪。 「为什么……」 当穗波开始一边发抖一边如此低语时,周防的气息缓和下来了。 几乎压垮穗波的压迫感消失后,穗波用力呼出不知憋了多久的一口气。 周防露出困扰的表情苦笑,低头看着穗波。至今,穗波几乎没看过这种表情的周防。 「我对你而言,是个怪物。」 周防说。 「如果非分类不可的话,你侄女也算是我这边的。」 穗波的肩膀晃了一下。仰望周防的脖子发疼,拼命挪动还在发抖的舌头试着问: 「你是说,安娜是个怪物?」 「也有人会这样说吧。」 安娜确实不是个普通孩子 她似乎能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因此曾令双亲非常担心,事实上,她也被宣告罹患脑部疾病。 可是—— 穗波心头一惊,抬头望向周防。 「安娜难道没有生病?」 「是啊。」 「那,安娜会被送进中心是因为……」 看着周防平静的眼神,穗波体内开始涌现一股不安。 「安娜怎么了?那所中心……到底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那小鬼吧。为了这个,你现在先别轻举妄动。」 「周防!」 周防伸出手,轻轻搁在穗波头上。 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穗波傻傻地抬头看他。 「那小鬼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危。」 周防说的话,令穗波瞠目结舌。 「为了那小鬼,你别离开这里。我会带那家伙回来的。」 「周防。」 穗波喊了周防一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防自嘲地,带点莫名自暴自弃地笑着说: 「据说,是个王呢。」 安娜在中心地底,最下层的某个房间里。 坐在椅子上蜷曲着身体,封闭自己身体内侧的世界,螯伏。 溢出体外的安娜的世界,已经伤害了周遭的人们。 感觉泛滥。 安娜的痛楚、煎熬,宛如照射在破碎玻璃珠上形成漫反射的光,往周遭飞散,连不相干的人都被吞噬。 在无法遏止感应能力泛滥的情况下,随着四处奔跑的安娜,那些痛楚与煎熬也跟着四散,不久后,她就失去意识昏迷了。 连自己被送到这里来的过程都不记得。只知道醒过来时,已经被关在这间熟悉得令人反感的房间。 「现在你知道了吧?」 御槌说。这穿着白袍,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毫无感情的男人,隔着桌子站在对侧。 桌上摊着一张大地图,上面滚着几颗红色弹珠。 御槌慢慢绕着桌子走,直到站在安娜身后。安娜坐的一人座沙发,似乎是深青色的。只不过安娜看不到这个颜色。 对安娜而言,这个房间充满了黑白色调。 只有桌上散落的红色弹珠,是安娜唯一能够辨识的颜色。 安娜抱着膝盖,慢慢抬起眼。 脑中想起「那个人」拥有的美丽赤红。 从那人体中溢出的炽烈鲜红,瞬间将安娜沉落黑白色调的世界染成红色。 安娜想起在游乐园时的事。 上一次像那样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度过开心的时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安娜开始到中心报到之前,曾经和父母以及刚好到家里玩的穗波一起去野餐。带着母亲做的便当,坐在父亲肩膀上,季节是春天,开了好多花。穗波一一告诉安娜花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开满红色银莲花的花坛,安娜在那里看了那红色的花丛好久好久,丝毫不厌倦。 回家路上,约定了下次要去游乐园玩。 只不过这个约定还没实现,安娜就被送进中心,父母也死了。 安娜除了只能看见红色的特殊色盲外,似乎从小就有不少奇怪的言行举止。 常被人认为她出现幻觉(其实那并非幻觉,只是透视、看到过去或是预知未来的情形),有时也会无法区分自己与他人的痛觉。 安娜的父母为此感到担忧,带她去医院。接受几项检查后,辗转被送到中心。 中心对安娜父母的说词是「脑部障碍」,对安娜说的却是「你拥有特别的能力」。 御槌口中的「特别的能力」,究竟自己从何时开始拥有,安娜也不知道。 御槌要安娜不可将力量的事告诉一般人,包括父母亲在内。他说,你的力量是必须隐匿的东西,要是被人知道了,对方会遭遇危险。 那时,对安娜做的还不是那么严苛的实验。只是对安娜而言,必须和父母分开,被关在房间里,接受莫名其妙的检查,有时还会强迫她使用力量,这样的生活非常痛苦。 所以,在某次暂时获准出院回家时,安娜攀在母亲身上说: 「我不想去中心了。」 母亲为难地和父亲面面相觑,一边温柔抚摸安娜的头发一边轻声说: 「可是安娜,虽然住院的生活很难受……这也是为了治好你的病啊。」 「我才没有生病。」 安娜说。不小心说了。 「中心的人说我拥有和别人不同的力量,对我做了好多奇怪的实验……我已经不想再去那里了。」 被叮嘱不准说的事,安娜告诉了父母。想从那里逃离的心情和信任父母一定会为自己想办法的心情,更胜过对御槌的恐惧。 那天晚上,父母一直商量到很晚。 隔天早上,他们告诉安娜,可以不用再去那里。 到了星期天,两人将安娜交给穗波照顾,开着车外出。 一定是去找中心的人直接谈判安娜的事。 就在那天回程,他们遭遇意外,车祸身亡。 听到父母的死讯时,安娜闭上了眼睛。 闭上明明连世界的颜色都无法分辨,却能看见不必要东西的眼睛,也封闭了心。 安娜为不想看见的事实盖上盖子,收藏起来,当作没有发生过。 父母因为自己而死,自己却转身背对这个事实。 ——卑鄙小人。 「现在你知道了吧?」 背后传来御槌的声音。重复着跟刚才一样的台词。 「你是个危险人物,像你现在这样的存在,会危害周遭的人。」 安娜静静地听着御槌说话。她已经没有可让这些话伤害的心了。 父母死时安娜闭上了眼睛也封闭了心,抹煞情感,成为洋娃娃般的存在。 明明已经是个洋娃娃,却又忍不住拥有快乐的回忆,打开封闭的心,使安娜深藏在其中的世界受到撼动,几乎泛滥而出。 安娜紧闭双眼,再次严密地将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世界收进身体深处,关上门。 「只要告诉我一件事。」 安娜说。 「爸爸和妈妈,是你杀的?」 安娜问了,那一直回避不去看的真相。 黑白色调的房间里,陷入一阵令耳朵感到压迫的沉默。 不过,这阵沉默并未持续很久。 御槌先是呼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重量,夹杂着不耐烦的叹息。 接着,他装傻地笑着说: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那语气太过轻浮,连假装隐瞒话语背后的真实都不愿意。 安娜想起双亲死后,自己再次被送进医院时御槌说的话。 「你拥有王者之器。这样的你如果依赖了什么人,那个人就会因此遭遇不幸。」 这是一句威胁,暗示成为安娜监护人的穗波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也是对安娜发出「你不会希望姑姑步上父母后尘吧」的恐吓。 对方都已经说出这种话了,自己却还能蒙上眼睛不去正视父母死亡的真相,现在想想真是难以置信。 「我不会离开这里,所以,不要对穗波出手。」 安娜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御槌以一副同情怜悯的表情说: 「你并不需要下这么悲壮的决心。只要你学会控制力量,借那力量找到『石板』——也就是成为王之后,就没必要继续将你关在这种地方了。到时候,你将可以走在阳光下,以王的身分名正言顺君临天下。」 御槌伸手抚摸安娜的头发。 「现在『七王』之中,只剩下第四王权者,也就是青之王的王座还是空缺。原本,考虑到你的色盲,赤之王才是最适合你坐的位子。很不巧,那个位子最近刚被补上。要是你能早点到中心来——」 「别说了。」 安娜平静而决绝地说: 「只要我成为青之王就行了吧?」 听了安娜的回答,御槌满意地点点头。 离开安娜坐的椅子,御槌将手放在有地图和弹珠的桌上。 「好了,那就开始吧。」 回应这句话,安娜将意识集中在桌上的弹珠。 弹珠感应安娜的心念,开始移动。所有的弹珠在地图上团团转了一会后,集中在一点上。弹珠相互碰撞,发出喀啦喀啦的硬脆声响。 弹珠聚集的地点,位于黄金之王君临的都市,七釜户的中心点。是御柱塔。 御槌嘴边的笑意开始扭曲。 「来吧,你看见什么了?」 安娜感到背脊一阵颤栗。 在地图上的这个地方,有安娜「非看不可」的东西。 安娜闭上眼睛,关上实际的视野,打开另一个视觉。 精神自肉体浮起。 首先,将意识注入桌上承受自己力量的弹珠——接着再注入弹珠堆起反应的对象。 从安娜体内离开的精神,飞越空间,前往那个场所。 不只用眼睛,而是用全副精神去「看」。 安娜第一个「看见」的,是高楼大厦之间赫然出现的一大片广场,在广场中央,有一座看似巨大瞭望塔的不可思议建筑物。抬头仰望那令人联想到巨大瞭望塔的建筑时,可以看见上层形成了一栋高耸入云的高楼。 安娜进入建筑物,层层往上。 她的精神,被沉重的压迫感包围。 那是比和周防「接通」时更沉重的冲击,撼动安娜的精神。 与周防精神的接触,虽然也激烈撼动了安娜,安娜却未曾抗拒。只要「接通」一次,周防心中对安娜而言就成了很舒服的地方。 然而,这里不一样。现在包围安娜并压迫着她的东西,正试图将她撞出去。 这是「石板」的意志——同时,也能感受到黄金之王就在其中,守护着石板。 安娜一方面努力维持就要被抹消的意识,一方面让精神朝向正在寻找的东西。 意识受到撼动,渐渐地,什么都看不到。周围盈满白色的光。 就在以为要被撞回去的瞬间,她「看到了」。 看见天花板的高度,那是个类似宽敞大厅的地方。 光线微暗,空气有如果冻般有着沉甸甸的压迫戚,周遭的气氛是凝重的。 房间深处,有一扇图案金碧辉煌的拉门,为空旷的空间增添异样的光彩。 地板是一整面玻璃。 在这透明的地板下,看得见一块巨大的板状岩石。粗糙的岩石表面上,露出一块圆形的物体,上面布满奇异的机械式纹路: 是德勒斯登石板。 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它。 安娜凝视着「石板」,俯瞰这块与穗波家寝室差不多大小的物体,保持心灵沉静。 感觉得出来,「石板」是有生命的。正在脉动。 石板的脉动巨大、稳重而深沉,令人感觉那就是整个世界的脉动。 安娜让心贴近那脉动。 与自己的心跳同化,试图让「石板」和自己合为一体。 对安娜的接近起了反应,「石板」开始发光。刻在「石板」表面的圆形迷宫纹路上亮起一丝微光,沿着纹路移动。 瞬间,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涌入安娜内侧。 脑中一片空白。 大量影像与大量声音如漩涡般袭击而来,超越安娜的感性所能承受的容量,将她吞没—— 清醒时,安娜倒在地上。 似乎是失去意识而从沙发上摔下去了。 安娜慢慢起身,原本聚集在地图上同一处的弹珠,如今已朝四面八方滚落在地。 「失败了吗?」 御槌开门见山地问。 「……不过,我接触到『石板』了。」 安娜这么回答,御槌立刻扬起嘴角。 「这样啊,很显著的进步嘛。」 跪在地上,御槌抓起安娜一缕发丝。 「果然,你承受愈大痛苦时,感应就会愈敏锐。」 安娜无动于衷地听着御槌的声音。 「不过,没时间了……拜你跟赤色王盟扯上关系之赐,事态可能变得有些棘手。」 垂下目光,僵直身体,安娜不让自己对这句话有任何感觉。 伏见在酒吧附近的公园里。 在有着小巧屋檐的凉亭下,伏见弯腰驼背地坐在长椅上。 八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然后才慢慢迈开脚步,朝伏见走去。 「嗨。」 八田接近后,轻轻扬起手。伏见瞥了八田一眼,以说不出是在呕气还是觉得无聊的表情,目光对上八田,又瞬间转移。 「……嗨。」 即使如此伏见还是做出回应,并放松紧绷的情绪,接受八田靠近他。 八田突然想起,从相遇的时候起,这家伙不理人的气场就很强。强到令人觉得都快形成一道物理性的障壁了。 伏见接受别人靠近他时散发的氛围,倒是挺容易看出来的。 八田仿佛听见围住伏见那堵围墙上的小门,发出微弱的声音开了锁。门不会从里面自己打开,只是发出小小的信号,像是在说「想进来就进来啊」。 仔细想想,加入吠舞罗之后就没和这家伙好好独处交谈过。 吠舞罗总是很热闹,和国中时两人独处的气氛不同,八田也变得不大在意伏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最近经常觉得不懂伏见在想什么。 「……等一下就要杀进中心了。」 八田说着,在伏见身边坐下。伏见用鼻子哼了一声。 「搞不好,会演变成和黄金王盟的战争。」 「求之不得。」 「……你到底有没有搞懂?」 伏见镜片后方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八田。 「如果真的和黄金之王对立,你最珍惜的吠舞罗说不定会垮掉欸。」 这句话激怒了八田,他不假思索地站起来。 「猴子,你是想说吠舞罗会输给黄金吗?」 「王盟的规模差太多了。冷静想想就算是笨蛋都该知道。」 对于伏见挑衅的语气,虽然很想怒吼反驳,八田却只握紧拳头,闭上嘴巴。这动作令伏见感到意外,挑起眉毛。 「……你为什么说『你最珍惜的吠舞罗』?难道你不是吠舞罗的一员吗?」 伏见楞了一瞬,又立刻一脸不悦地背转过身。 「猴子……」 「你真的很吵。」 伏见烦不胜烦地说着站起来。 「我只是说说看而已。上次入侵中心时,感觉得出那里和黄金之王之间并不是互相信赖。只是看你太天真,提醒你一下而已。」 伏见冷冷地说完,叹了一口气。 「……尊哥也不是万能的。」 语气中已没挑衅意味。 或许正因如此,这明明是句会激怒八田的话,他却没有生气。 只是像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般望着伏见。 「你也会去吧?猿比古。去给他们好看。」 八田的语气,和国中时邀他放学后一起去游乐场没有两样,伏见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轻轻啧了一声。 「会去啊。」 「那孩子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搞清楚,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放在心上。」 「什么啊,都是你肆无忌惮说了那些话,才会伤了那孩子的心!」 「哼,刚才是谁叫我别放在心上的?」 「唔……你这家伙个性真的很烂耶!」 就这样一边打打闹闹,八田这才感到这阵子总是很疏远的伏见,似乎稍微恢复以前的他,终于放心了些。 草薙和十束隔着酒吧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对坐,桌上放着中心的平面图。 周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枕着椅背。 其他成员为了讨伐中心的事,有的联络伙伴,有的准备武器,在酒吧里忙碌地进进出出。 「也得留几个人下来护卫穗波老师。」 草薙说。十束望着平面图,双手轻轻交缠在胸前。 「根据上次侵入中心时的感觉,安娜应该不在地面楼层。我们上次闯入的地方,气氛意外地开放自由。我想,重要的权外者都被带往地下楼层了吧。」 「从平面图看来,无法得知怎么进入地下。看来,只能直接找人告诉我们了。」 草薙从平面图上抬起头,垂着眼望向没打算参加作战会议的王。 「尊,这次你可别太乱来。」 周防身体动也不动,只有眼神朝草薙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们的举动有很大的风险。哪里不好找,偏偏要找黄金王盟吵架,旁边还有普通人进进出出的医院,不能轻举妄动。」 「喔。」 周防敷衍着应和,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听进去了。 草薙叹了口气,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香烟,叼一根在嘴上。 「总之,我们会负责开路只有到万不得已时你再出手。」 「喔。」 靠在沙发椅背上望着天花板的周防,还是只给了敷衍的回应。 草薙和十束面面相觑。 「十束。」 周防懒散地陷进沙发里,喊着十束。 「我在啊。」 「你跟我来。」 十束惊讶地稍稍睁大眼睛。 「哎呀,还以为我是留守组的呢。既然king这么说,我当然要去,不过,我去了不会碍事吗?」 「你碍事的程度,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说得也对啦。」 可为什么是我?十束用眼神发问,周防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那小鬼看到我说不定会想跑。看到你,她至少会愿意跟来吧。」 看周防说得不甚高兴,十束苦笑。 「我觉得没这回事喔。」 「总之,我讨厌小鬼。就交给你负责了。」 周防说完,从原先懒洋洋的姿势起身,朝酒吧门口走去。丢下一句「准备好了叫我」就出去了。 「……没想到,他意外能忍啊。」 草薙苦笑着这么一说,十束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对穗波老师也是,即使必须使出那种半威胁的手段也要阻止她……尊那家伙,其实对这种事挺不擅长的。」 「喔……」 十束也苦笑起来,望着周防离开的那扇门。 「不过,就算那家伙没说,我也打算让你一起去的。」 草薙的话,令十束不解地歪着头。 「因为你是煞车啊。」 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草薙突然想起上次十束难得表露沮丧时所说的话。 「……你上次,曾说自己没有力量吧?」 「啊、嗯。」 「那时,我说你不适合吠舞罗,其实有点说错。对吠舞罗而言,『无力者』还是必要的存在。」 十束百思不解地眨着眼。 「因为我们是一个以力量为存在意义的团队。聚集而来的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家伙。在这群人之中,需要一个不沉迷于力量——不依靠力量就能整合起伙伴的人。」 草薙拉过烟灰缸,掸落烟灰。 「尤其,最需要别人帮他踩煞车的,还是我们的王呢。」 一边说着一边苦笑,草薙回想起在scepter4屯驻所时塩津说的话。 (我问你,假设失控的是你的王,你认为自己能做什么?) 脑中响起那句剌耳的话,草 薙苦恼地皱起眉头。 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至少,拉住他不让他失控,是我们的——尤其是眼前这家伙的使命。 草薙莫名想起过去的事。 这家伙从以前就特别懂得怎么化解周防的怒气和郁闷。 看到他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总让人什么狠劲都没了,只会觉得火大的自己很愚蠢。 这么说来,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院里。 还是国中生的十束老爱跟在周防身后打转,被对周防怀恨在心的人痛打一顿,住进了医院。人面广的草薙收到目击者通知,和周防一起赶往医院。 那时的十束明明遍体鳞伤,却还满不在乎地笑着。问他是谁下的手也只会打马虎眼,不知何时还擅自跟下手的人达成和解。他绝对不愿意让周防为自己发怒。 即使在周防成为王之后,十束的笑容依然不变。 他的笑容,及时引开差点被力量诱惑的周防注意力——使他不致走向自我毁灭。 「你真的是随性得让人火大,从以前就是这样……不过要不是这样,那个责任就太沉重了。」 即使是这家伙,也一定有他的烦恼。 然而,他不但咽下所有负面情感,一本正经地笑着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还能让听到的人真的都这么认为——要不是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也无法站在这个位置上。 「草薙哥?」 十束疑惑地窥探草薙的表情。 「我啊,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那少根筋的精神面。」 「什么意思,不是称赞我吧?」 「谁称赞你了。总之,尊就交给你负责。」 草薙把这重责大任轻易交出去后,视线再次回到平面图上。 凑速人与凑秋人,在中心警卫室里面对塩津。 「赤色王盟,」 「攻过来了?」 速人和秋人分摊着说完一句话,同时歪着头表露疑惑。 塩津无奈地点了点头。 「应该没错。虽然我试着警告过了,但以那个王盟的性格,大概不会乖乖接受。」 今天早上,塩津打电话给赤色王盟的参谋草薙出云,将安娜被依特异现象管理法拘留的事告诉他。草薙虽然淡淡地听完,却一点也没有想就此放弃的意思。 想起那个狡狯年轻人的脸,塩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事情变得很麻烦……」 内心真正的想法,随着抑郁的叹息声泄漏。 一切都令人厌烦,令人绝望。 和塩津的心情相反,双胞胎细长的眼中却充满兴奋之情。 「竟敢闯进黄金王盟的领地,」 「是不要命了吗?」 塩津无动于衷地望着双胞胎,他们那能乐面具般平坦的脸,正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这对双胞胎技艺高超,性格却异常幼稚。今年应该要二十二岁了,但本性从十二岁成了青色盟臣起,几乎没有改变。 ——那是我的责任吧。 塩津自嘲地扬起嘴角。 双胞胎的父母殉职后,收他们为盟臣的上一代青之王,却在两周后身亡。 之后,负起实质养育责任的就是塩津。说是养育,他却没做任何称得上教育的事。养育费是从scepter4资金中拨的款,吃和睡在屯驻所里都帮他们准备好了,剩下的就只是给他们工作。 失去王的塩津,必须接手带领残留下来的青色王盟。尽管他感到无力,忙碌依然不由分说袭来,使他几乎对双胞胎毫无兴趣。 老实说,连双胞胎的性格究竟从何时起变得这么扭曲,塩津也不知道。 原本单纯崇拜上一代青之王,立志像父母一样成为盟臣的孩子们,曾几何时,却成了假「大义」之名,以行使力量为乐,性格极其幼稚的大人。 「他们是来抢回那小女孩的吗?」 「御槌先生也真是的,何必那么执著于那个孩子。」 速人和秋人一言一语地说着。他们并不知道御槌打算让安娜成为青之王,也不知道为此御槌强迫安娜做了许多不人道的实验。 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情她吧。有了青之王来巩固自己的立场,说不定只会让他们觉得高兴。 同时,他们也不明白现在自己的王盟面临什么危机,只是因为又有机会假大义之名挥剑,便像孩子一般兴奋雀跃而已。 尽管塩津心中充斥这些苦恼,却没有力气究责,也提不起劲对他们说明逼近眼前的到底是什么危机。 「召集全体集合,组成阵形,做好隔离一般人的准备,以便备战。」 「了解!」 双胞胎异口同声回答。 走出酒吧,映入眼帘的是聚集在那里的武装伙伴。 「不要造成附近民众的困扰。」 草薙有气无力地提醒。四周的行人看到扛着球棒或铁棍的不良少年们,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走避,其中也有人绕道而行。 草薙双手盘在胸前,沉吟着环顾四周。 「希望别有人去报警才好。」 看了所有伙伴一眼,出这次任务的成员大致到齐了。 不过,还是少了几个面孔,草薙喊了正在跟成员说话的十束: 「十束,伏见还没回来吗?」 十束抬起头,对刚才说话的伙伴挥挥手,朝草薙走来。 「八田去看猴子怎么样了。应该快回来了才对。」 「这样啊。」 草薙想着那个别扭的少年。每次伙伴出了什么问题,总会帮忙打圆场的十束,唯独对伏见却说了「他讨厌我帮他说话」,从未过问他的事。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什么?」 「伏见啊……几乎只要有新人进来,都能跟你处得不错,怎么这次你好像踢到铁板啦?」 十束双手抱胸,歪着头说: 「猴子可能不行喔!」 被他这么一说,草薙显得相当错愕。 「你……怎么突然做出这么严重的否定!吓死人了!」 「啊、抱歉抱歉。我的意思不是说猴子本身不行……只是,我觉得他很难融入。」 「融入?」 「那孩子的兴趣——应该说执著,太过集中在一件事上了。」 草薙思考了两秒,露出既伤脑筋又难以言喻的表情。 「……怎么,难得见你话说得这么含蓄呢。」 十束一边苦笑,一边眯起望着远方的眼睛。 「我不是刻意要含蓄……总觉得能对某件事执著到那个地步,好像也满好的。」 「欸?」 草薙歪着头,发出介于理解与不解之间的声音。十束用一如往常的笑容取代苦笑,望着草薙说: 「好啦,不管那件事,猴子毕竟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会在不被他讨厌的范围内跟他好好相处的!」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草薙说着叹了一口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刚好看到八田和伏见从路的那头走回来。十束轻轻招手,迎上前去。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已经要出发了吗?」 八田跑过来,喘着气说,草薙点头。 「对啊。只等大将回来——」 「到齐了吗?」 背后响起低沉的声音。 回头一看。 周防正站在离吠舞罗众人不远处。 像只精瘦的狮子,身手矫健却又给人沉重压迫感的男人。 身上溢出红光,仿佛内侧沸腾的力量正不断涌出。 周 防踏出一步,朝众人接近,每当他的脚踩在地面上时,都能看到火星随着低沉的「滋滋」声迸射。 「干劲十足嘛。」 草薙揶揄着说,周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吠舞罗所有成员抿着嘴,等待周防做出下一步举动。望着他的众多目光之中有期待、有激昂,带着对吠舞罗的骄傲与对敌人的怒气,炯炯发光。 「走吧。」 周防低声指示。 吠舞罗以嘶吼回应。 幕间 怦怦。心脏发出巨大的声音。 周防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正和什么产生共鸣。 那是什么? 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周防自己和外界的界线变得不明确。 刚才的疼痛消失了,身陷生死关头时勃发的,令肌肤隐隐作痛的生命力也消失了。突然有一种自己正融入世界,像在海水里融化的水母尸骸般的感觉。 ——king? ——尊? 远远传来十束和草薙讶异的声音。 现在不是出神的时候。周防他们正被敌人逼得无路可逃。一旦出了神,等在前方的就是死亡。 脑子还能思考,也做得出判断,认知世界的感觉却依然不断扩散,难以收敛。 我疯了吗? 大脑在悖离意识的地方冷静而诧异地想着。 怦怦。心跳声再度响起。 频率相同的脉动,正与心跳声相连。 那是什么? (是「石板」。) 对自我意识做出的回答,周防皱起眉头。「石板」又是什么?当依然远离感觉的大脑思考这个问题时,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了。 周防漂浮在黑暗中。 上下左右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宛如身处宇宙。 我这是死了吧。周防心想。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吗?还是临死之际做的梦——所谓的濒死体验?周防思考着到底是哪一个。 心情莫名平静,在这自己不是已经死去就是即将死去的状况下,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着急,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周防脚下出现了一块板状的岩石。 表面刻着圆形仿佛迷官般的奇妙纹路,大约有三坪大小的平坦岩石。 怦怦。周防又听见了心跳。像是受到心跳连动,「石板」上的纹路瞬间亮起。 怦怦。周防的心跳和石板的脉动同步。 正在同化。 在脉动牵引下,刻在「石板」上的纹路发出的光不断增强。强烈又激动。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当周防的心跳激动地到达极限时,纹路上的光消失了。 然而下个瞬间,「石板」中央发出一股更强烈的光,光像是从那里溢出,并开始沿着纹路窜动。犹如大水冲进细窄的水道般,红色的光一口气冲过所有纹路,发出激烈的光芒。 那道红光将周防的身体吞没。 周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石板」合而为一。 周防体内像有熔岩沸腾。因为那是这么热、这么激烈,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比喻。 火热而剧烈的激流,使周防的意识陷入一片空白,各式各样的情报,灌入这片空白之中。 或许应该说,那是来自「石板」的记忆。 「石板」的力量、「石板」的记忆、「石板」的意志。 「石板」与周防的灵魂相连——周防,被选上了。 周防睁开眼的同时,头上的空间也开始扭曲。 光芒炸裂,中央出现一把巨大剑形的发光体。 「唔……!」 在体内狂乱力量的肆虐下,周防发出呻吟。不久,夹带红光的力量从周防体内满溢、扩散。 从周防体内溢出的红光形成火焰,火舌如舔舐般灼烧他。 即使如此,周防体内剧烈的热度仍未稍减,仿佛随时都能侵蚀、突破他的身体。无法遏止的力量造成脚下的地面出现龟裂,呈放射线状扩散。 试图压抑不断溢出的力量时,一阵激烈的头痛袭来。 ——因为想压抑,所以很痛苦吧? 不经意地,听到这样的诱惑。 有什么比就此解放腹中的熔岩更畅快的事呢? 是如此甜美的诱惑。 正当他就要屈服于这甜美诱惑的瞬间,耳边传来呼唤周防的声音。 「king!」 是十束。那个老是自顾自笑着的家伙,死命发出呼唤。 周防轻轻啧了一声。 ——是啊,什么king啊。就是你这家伙用这愚蠢的外号叫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防缓缓收敛力量。 只留下从体内溢出的红光,周防慢慢转身。 以周防为中心,柏油路面上深深的龟裂呈放射状朝外侧伸展,四周的建筑物被烧得焦黑,火焰还在闷烧。 一片惨状之中,十束与草薙茫然地站在那里。看起来,两人都没有受太大的伤。 周防露出自暴自弃的笑。 「……告诉你们一件有点蠢的事吧。」 看到周防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笑,语气像是豁出去了,草薙虽然还是一脸错愕,嘴角总算是勉强笑了。 「不……眼前这状况已经够蠢了……」 草薙竖起手指,指着上空。 「你头上跑出一把剑欸。」 草薙不顾惊讶也要开玩笑的语气,使周防无声地笑了。 「赤之王……什么的……?」 赤之王的都市传说,草薙当然也知道。周防也从十束那里听说过。虽然不知道十束对这都市传说相信到何种地步,但他曾用不像开玩笑的语气说,要是赤之王真的存在,或许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关于「石板」授予的知识和力量,周防实在不知从何说起,短暂思考之后,还是觉得麻烦而决定放弃。 周防闭上眼,轻轻举起握拳的双手。 将意识集中在拳头上。 一如灵魂与「石板」相连,接受力量的授予时那样,周防让与体内熔岩般的力量相连的火焰出现在手上。 慢慢摊开掌心,手里的火焰,缠绕着周防整个手掌。 草薙与十束屏气凝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周防对两人轻轻伸出缠绕着火焰的双手。 自嘲地笑着,也不多加说明,只说了一句: 「如何?抓得住我的手吗?」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那两人毫不犹豫,甚至连一丝踌躇都没有。 周防的左右双手都栖宿着火焰。 草薙抓住右手,十束抓住左手。 草薙获得强大的力量,但火焰虽然进入十束体内,却几乎没让他获得任何力量。 对周防而言,草薙成了理性的剑,至于十束,则成了当周防快被力量吞噬时,拉回他的锁链。 这样的差别,究竟是出自草薙与十束本身的资质,还是与周防的明意识或潜意识相关,这就不得而知了。 赤之王,和他的两位盟臣。 这就是赤色王盟最初的雏形。 第四章 赤之王 七釜户,这个国家的中枢。 城市里有着整齐排列的巨大建筑物,连植物都经过计划性的计算,均衡分布。 而现在,周身散发红光的一群暴力份子,正走在这个城市里。 他们就是第三王权者,周防尊率领下的赤色王盟——吠舞罗。 走在最前方的,是狮子般的男人。 身着西装的路人们对他们投以惊疑的视线,纷纷让开一条路。 不过,愈接近目的地,路上就愈看不到行人。午后的七釜户,路上的人烟难得如此稀少——应该说,眼前的状况根本就是异常。 周防带着盟臣前往中心的事,对方应该已经得知。眼前的状况,或许是出自对方的安排。 自诩为国家管理者的黄金王盟,不可能让与「王」或「石板」毫不相干的一般人卷入战斗。 周防在看似清洁的白色建筑前停下脚步。 挂着「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招牌的大门内侧,看得见十几个青色盟臣站在那里守护背后的建筑物。 那群身上穿着青色制服、带着佩剑,失去王的臣子们。 建筑周围被设下结界。散发着青色光芒的能量编成宛如铁丝网般的结界壁。 中心正面的医院,有许多一般人进出与其说结界是为了防止吠舞罗的入侵,不如说是为了在战斗之际保护医院不受波及。 可以清楚看见,那些守住正门的青色盟臣看到站在中心门前的周防身影时,陷入一阵紧张的模样。 「站、站住!」 青色盟臣中,有一个人高声大喊。可是,他已经完全吓坏了,声音也破嗓变调。 吠舞罗一行人早在被阻止前就停下脚步。可见那个发出声音的青色盟臣在遇到自己无法应付的王及他的军团时,完全慌了手脚。 周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踏人中心的建筑范围内。 「这里是黄金王盟的领地!敬告赤之王!你这是违反一二〇协定!」 刚才那个青衣人死命大声呐喊,周防却仿如未闻般继续往前进。 看都不看医院入口一眼,径自朝中庭方向走去。从在正面待命的青色盟臣数量完全不足这点看来,对方应该也考虑到周防他们正面攻破医院的可能性很低。 目的是直捣这所中心的中枢——权外者的研究设施。 医院这里主要用来治疗在超能者手下受伤的人,或是本身患有某些症状的病患(如果是罕见的症状,也会同时进行研究)。昨晚受到安娜力量泄漏波及而受伤的人,应该也在这里接受治疗。他们所受的伤将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能请来「兔子」,让这段记忆变得暧昧不清。 此外,若被送往中心的权外者另有家人,医院更是发挥障眼法作用的重要幌子。过去穗波来探望安娜时,一定都是被安排在医院里会面。 现在的目的不是这个「表层」。 周防他们前进的目标,是「里层」。 踏上「表层」和「里层」的分界线——中庭时,青色盟臣们已经在那里列队了。 队伍的最前方,是那对青衣双胞胎。 八田啧了声,同时把滑板丢到地上,一脚踏上去。一边用球棒轻敲自己的肩膀,像是在安抚自己即将爆发的斗争心。 即使面对赤之王,双胞胎白皙脸上的表情也未曾改变。 「赤之王与赤色盟臣,这是最终劝告。」 双胞胎中,黑发的凑速人先开口。 「即使你是个王,不按照流程擅自闯入其他王盟领地的行为,依然不受允许。你请回吧。」 双胞胎的另一人,褐发的凑秋人跟着说。 对于双胞胎淡然的劝告,周防只瞄了他们一眼,便不耐烦地开口: 「……我来接自己人回去。」 「你指的是栉名安娜吗?」 速人说。周防并未回答,但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速人接着说: 「栉名安娜是无法控制自我能力,伤害了许多人的权外者。本中心有义务拘留并教育她。」 「你说她是自己人,但栉名安娜显然并非赤色盟臣。这里没有你出面的余地。」 双胞胎声音高亢,语调却依然是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 八田不由得稍感佩服。尽管他现在还是马上就想上前揍扁这两个讨人厌的家伙,但是后生小辈的他们在面对周防时毫不畏惧的模样,确实值得赞许。 「尊哥,可以吧?」 压抑不住高昂的情绪,八田抬头仰望周防。周防只在嘴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要这么一个淡然却充满自信的笑,就能使八田体内的火焰熊熊燃烧。 「嗯。」 获得周防简短的许可,八田神采飞扬地露出好战的微笑,睥睨着双胞胎,手中的球棒感染了热气,开始出现火焰缠绕。 「废话少说,快点动手吧!」 八田迫不及待的急切语气,令双胞胎嗤之以鼻。八田身边的伏见也抽出贴身战用的短刀。 双胞胎同时伸手握住佩剑的剑柄。两双细长的眼睛凝视吠舞罗,同时高声宣告: 「全体,拔剑!」 在双胞胎身后待命的青色盟臣们,一齐拔出佩剑。剑鞘与剑刃相擦的铿锵声,响彻整个中庭。 周防用低沉的声音宣告: 「烧吧。」 回应他的指示,八田率先握拳朝天空举起。紧接着,其他的赤色盟臣也高举拳头。 「no blood!no bone!no ash!」 吠舞罗成员的呼声整齐划一。 这是开战的信号,八田朝地面一蹬。 滑板飞了出去。 高高地,高高地。 滑板的轮子散发红光、冒出火焰,证明这是周防赋予的力量,也是八田身为吠舞罗的证明。尖端的火舌如枪头般描出一道又长又流畅的轨迹。 滑板底面画着吠舞罗的记号,滑过青色盟臣头上时,挡住他们头顶的阳光。 八田的滑板就像是一把斩入青色王盟队列之中的刀。 接下他这一击的,是双胞胎之一,凑速人。 速人的剑挡下八田的滑板,格开。 早已料到他会有这一招,八田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一个转身,视线快速扫了一眼队列中的青色盟臣。 八田凭嗅觉知道,现在这群青衣人里够本事的,顶多只有那对双胞胎。既然如此,对付这两个家伙就是自己的使命。 先是抓起球棒轻轻一挥,测试顺手度,接着便用力挥舞。 八田手中的赤红力量转移到球棒上,红光闪闪生辉。速人躲过迎头挥下的球棒,八田用球棒挡下速人砍下的剑。 背后,另一道杀气刺向八田。都已经是第三次了,八田完全处变不惊,连头也没回,只大喊了一声: 「猿比古!」 伴随着好大一声「啧」,八田背后响起激烈的剑戟声。 伏见的短刀挡下双胞胎中另一人——秋人的佩剑。只听见伏见不耐烦地又啧了一声,短刀从对方剑刃上滑过。赤与青两道光芒相互撞击,在一阵激烈摩擦后迸开。 伏见顺势往后一个踉跄,正好撞上八田的背。为此,他啧了第三次。 「……别命令我,美咲。」 「我也说过别用名字称呼我!我又没命令你。叫一下伙伴不行啊。」 伙伴。伏见低声重复一次这个词汇。八田也不在意,放心将背后交给伏见,专注与眼前的速人战斗,同时对镰本抛出一句: 「这两个家伙交给我们!」 镰 本立刻明白八田话中的意思。 「冲进去!开一条路!」 镰本边冲边喊,张开双臂同时撂倒两个青色盟臣。那两个被撂倒的青衣人,像被镰刀劈过,壮烈地向后飞出去。 其他吠舞罗成员也呼应镰本,大喊着一拥而上。为了在列队守住中心的青色盟臣阵形中杀出一条路,吠舞罗将攻击统一集中在一处。 八田躲过速人用力斩下的剑刃,并用球棒格开攻击,再乘上滑板身轻如燕腾空飞起,引诱速人从队列中离开。伏见也一样——应该说,双胞胎们本来就极力维持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愿分开——伏见将秋人从队列中心引开。 「凑家兄弟!别打乱阵形!」 一名较年长的青衣人一边与吠舞罗成员交战,一边语带求助地做出命令,然而,双胞胎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与脸上的冷漠的表情正相反,双胞胎眼中发出热切的光芒。全身上下涌现杀气,简直就像是沉迷于杀蚁游戏的孩子,露出纯粹的残忍眼神挥剑,对八田与伏见穷追不舍。 八田的滑板腾空,将浑身力量灌注在球棒上,从半空中一挥而下。速人接住了这一击,身子一低,痛苦地踉跄了几步后,用一个横劈格开八田的球棒。就连被八田压制的瞬间,远人眼中依然闪闪发光。 「你说你叫八田是吧?」 速人说。 「没错!吠舞罗的八田——人称八咫乌!」 锵!八田的球棒和速人的剑发出激烈的声音互击。 几乎与此同时,吠舞罗的成员们也杀入阵形之中了。 尽管是一团混战,但也逐渐从中杀出一条由中庭通往研究大楼的路。 一直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的周防有了动作。 踏出一步。 光是这样,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受到震撼。 对吠舞罗的成员而言,是对自己的王开始行动而产生的昂扬感,以及对自己为他守住一条路的自豪。 对青色盟臣而言,是对无可匹敌的敌人开始行动的恐惧感,以及对自己无能达成使命的焦虑。 仿佛对双方心情的变动毫无兴趣,周防只是悠悠迈着脚步前进。背后跟着草薙与十束。 「重、重新组合队列!守住中央!」 「不能容许贼人入侵!」 「吵死了!」 「不准你们妨碍尊哥的脚步!」 青与赤各自发出怒吼,加深了混战的状况。 在这之中,与八田及伏见对战的双胞胎却显得丝毫不受影响。 他们并未将注意力放在采取行动的赤之王身上,只是沉迷于眼前的战斗。 在不知第几次的交手后,原本分别与八田及伏见对战的凑家兄弟,同时拉开与两人的距离,纵身一跳,落地后并肩而站。 「……你们不用管自己的任务吗?」 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踩在滑板上,拿着球棒的右手垂在身侧,八田挑起一边眉毛问道。 伏见右手拿着较大的一柄短刀,左手持两柄投掷用的细短刀,站在八田身边。 照理说,scepter4的任务应该是阻止吠舞罗进入中心。然而,这对双胞胎却表现得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斩杀眼前的敌人,」 「就是我们的任务。」 双胞胎接连着说完一句话。 在这战场上最有实力的这对双胞胎,原本应该负起指挥的任务——或是接受精于指挥的长者命令,站在队伍前方进行scepter4最擅长的统御防卫战,绊住敌人的脚步才是。 可是他俩却只对眼前的战斗有兴趣。 很好。八田哼了一声。 「好啊,那就陪你们玩到底吧!」 「你别被热血冲昏头!」 在伏见对意气风发的八田泼冷水的同时,周遭也响起中心入口被破坏的声音。 「第三王权者周防尊侵入中心内了!」 接获这个通知时,经常保持笑容的御槌表情瞬间为之一僵。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心脏附近还是不免感到一阵焦灼。 御槌暂时闭上眼睛,默默接受那份感觉。 即使如此,他仍不打算退缩。不愿放弃这个「可能性」。 ——没错,就是「可能性」。拥有足以和「毁灭」同时放在天平两端的价值。 御槌慢慢睁开眼,视线朝安娜望去。宛如洋娃娃的小女孩,正铁青着脸抬头看他。 「心情是不是很像等待救援的公主?」 御槌这么一说,安娜便猛烈摇头。 「我一点也没想要获救。」 安娜的话,加深了御槌总是戴在脸上的笑容。 「关于你的姑姑……」 安娜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会自己来守护她吧?」 玻璃珠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怯色,安娜抬头望着御槌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得赶快。能阻止王的只有另一个王。」 得赶快。安娜得赶快成为青之王才行。 御槌轻抚安娜的头发。如水般冰冷、柔顺的头发。 「心痛、身体上的痛——愈是像这样逼迫你,你的力量愈强大。现在的你,一定能到达『石板』所在的地方。」 再试一次。御槌低声命令。 「我会帮你争取时间。可是,能阻止赤之王的只有你……这点你别忘了。你不是什么等待救援的公主,而是身负拯救姑母任务的骑士,也是拥有王器的人类。」 这是一场赌注。御槌心想。 无论是让赤之王找到这里,或是在那之前「兔子」先介入,这两者都会使御槌走上毁灭之途。 然而,就算身陷险境,御槌也不愿放弃安娜与「石板」的可能性。 御槌成为黄金盟臣已经超过十年了。 黄金之王能找出沉眠于人们内部的「黄金」——也就是说,他拥有发现「才能」的眼光。 在成为黄金盟臣的契约仪式上,王为那个人引出「才能」的极限,才能因而绽放。 御槌在成为黄金盟臣的契约仪式上得到的异能是「恢复、再生」的能力。 当力量觉醒时,在那之前从事医学研究员的御槌,以为为他人治疗是自己的天职。不过,那仅只是最初的想法。 在黄金之王领地内的医院工作,很快地御槌就感到不满。怀疑这真的是自己的所有了吗?内心无处排遣的郁闷不断膨大。 让自己拥有的「才能」绽放到极限——这也等于被宣告了能力的极限,换句话说,就是否定了「可能性」。 曾有个黄金盟臣说,黄金之王是「命运」的象征。 那家伙满足于黄金之王为自己引出的「才能」,决心为黄金王盟发挥「才能」,当然也就是要为国家鞠躬尽瘁。真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御槌无法同意那家伙。 总觉得当自己的命运和生存之道被黄金之王决定时,曾经拥有但尚未具体实现的梦想与野心也同时被他否定,御槌心中的郁闷默默累积。 就在此时,发生了迦具都陨坑事件。 御槌在安全范围内距离最近的地方,亲眼目睹当时的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的一刻。 非常惊人。 赤红的光芒炸裂,接着是一股非比寻常的热浪袭来,将广大的大地灼烧殆尽。 霎时,御槌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过了一段时间,他才理解这是王的力量爆发——超越威斯曼偏差值的限度,导致达摩克利斯坠落。 第一个感觉到的并不是恐惧,而 是向往。 一样身为一个人,却能拥有那么大的力量,这事实令他向往得全身颤栗。 他开始受到「石板」这个谜样且蕴藏惊人力量的物体吸引,从中感受到疯狂的魅力,也产生了高度的兴趣。 德勒斯登石板。 促使王诞生的「石板」,拥有改变人类历史的力量。 御槌一边对「石板」念念不忘,一边以黄金盟臣的身分拼命工作,终于爬上中心所长的位置。 借由研究受到「石板」某种影响而产生的权外者,步步接近「石板」的神秘中枢。 「石板」由黄金之王亲自看守。就算是黄金盟臣,想亲眼目睹「石板」的机会还是微乎其微。 然而现在,御槌掌握了具有高度感应能力的权外者。 凭她的力量,或许能与「石板」接触。或许可以「制造出王」。 御槌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就现状而言,他也无路可退。 瞒着「兔子」,利用中心所长的立场进行不人道实验的事若是被发现,御槌不可能逃过处分。 然而,若是能实现立安娜为王的计划,御槌就能更接近「石板」的奥秘。就算因此成为青色盟臣也无所谓。一度拥有黄金赋予力量的自己,若能再获得青色的力量,黄金之王也无法再将自己视为黄金盟臣惩处。之后,只要躲在青之王安娜背后操纵她就万事太平了。 总而言之,现在是胜负关头。 御槌命令安娜再次尝试感应「石板」,吩咐研究员们监视她,在必要之时加以「协助」之后,走出安娜专用的实验室。 门外,塩津正在等候。他还是一样板着一张脸,原本英挺的青色制服也被他穿得邋邋遢遢。 这个男人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好,对任何事都毫无意欲,但是吩咐他做的事却会在能力范围内达成,又很有战斗实力,作为警卫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塩津,你跟我一起来。」 这么一说,塩津便懒洋洋地跟在御槌后头。没记错的话,他顶多四十出头,给人的感觉却像个老人。 「上哪去?」 塩津用毫无霸气的声音问。 「隔离b楼层。」 御槌简短的回答,令塩津微微变了脸色。 隔离b楼层。高危险度的权外者中,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都被囚禁在这一层楼的收容所里。 过去,犯罪的权外者都被拘禁在scepter4的拘留所。然而,失去了青之王而逐渐弱小化的scepter4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负起责任值得怀疑,御槌便以此为理由接收了所有权外者,移送到中心来。 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往往持有强大的能力。虽然对他们的兴趣没有像安娜那么大,御槌仍视这群人为有趣的研究对象。 这所中心研究区的面积,比外观看上去的还要大得多。 地面上的建筑是一般的研究室,除此之外,也有提供给不具问题的权外者检查期间住宿的设施。 然而事实上,整座中心还可再往地底延伸。地面上与地底下的设施是完全分开的。 安娜的实验室位于最下层,再往上一层就是隔离b楼层。 「到底有什么事?」 「为阻止赤之王做准备啊。」 御槌说着,快步走在走廊上。脑中模拟着今后应采取的种种行动,走在身边的塩津早已不被他当一回事。 塩津带着沉重的心情,落后御槌半步距离跟着走。 这家伙为了自己的兴趣和私欲,先是逼迫那个孩子,现在又要利用凶恶罪犯了吗? 他应该是打算和罪犯们谈条件吧。只要能打倒即将来此的男人就能获得自由,用这种说词让他们和赤之王硬碰硬。 这个男人,正走向毁灭。 塩津望着御槌的侧脸这么想。 ——他应该毁灭。 要是这个男人的野心获得实现,那个可怜的孩子真的当上青之王,不只这个男人,连苟延残喘的scepter4都会跟着遭遇令人不忍卒睹的悲剧。 即使这么想,塩津体内也产生不出驱使自己阻止这男人的气魄。 不反抗,不思考,按照命令行动。这种习性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念头才闪过,塩津便立刻打断思考,他加深紧皱的眉头并闭上双眼。 双胞胎放弃单打独斗,恢复他们原本的——以二击一战法后,瞬间变得更强了。 对伏见的攻击,双胞胎只求格挡化解,将火力全都集中在八田身上。 黑发的速人挥起佩剑,瞄准八田腹部准确攻击。八田虽以球棒挡下速人的攻击,褐发的秋人却借此瞄准因此而暴露的死角,对准八田的颈部往下一劈。虽然好不容易躲过这一击,脖子和肩膀的皮肤也被划破出血。接着,速人更提剑斩向为了反击而转身的八田背部。 伏见舞着手中散发赤红力量的短刀,撞开瞄准八田背部的速人佩剑,再射出飞刀加以牵制。 速人向后一跳,为了举起佩剑打下短刀而拉开距离,但是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依然专注在八田而非伏见身上。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青衣吗?」 八田肩膀起伏着喘气,怒视眼前的青衣人。身上几处浅伤隐隐作痛,令人心浮气躁,伤口也已经开始渗血。 呵呵。双胞胎笑了起来。尽管和他们平板的五官一点也不搭调,那陶醉的笑容仍是货真价实的「嫣然一笑」。 「你们怎么还说这种傻话呢?。」 「我们是scepter4。」 「奉大义之名,」 「制裁违法者的看守人。」 哼。八田发出不屑的声音。 无耻。可笑。 当然,这两个家伙确实是青色盟臣。 可是,他们的行为根本不符合自己口中吹嘘的「大义」。 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几乎在场所有青色盟臣心中都早已不抱崇高的「大义」了。 只要观察和吠舞罗交战的青色盟臣眼神就知道。他们的眼神之中没有称得上热情的东西。 他们确实运用着擅长的防御与驾驭能力,在周围设下青色结界,一边保护自己不受火焰和攻击的伤害,一边压制对手吠舞罗。但那只是制式化的,仿佛按照规则手册进行的战斗。身上没有霸气,眼神无光。说好听点是良好的统驭,事实上就连八田都看得出来,战斗对他们而言只是工作和义务。 吠舞罗和scepter4之间的战况目前平分秋色,然而,不管对方的剑有多犀利,不管对方的技术是否略胜一筹,吠舞罗都不认为自己会输。 在这之中,只有与八田和伏见交手的双胞胎特别不同。 双胞胎行动的原动力虽然不是所谓大义,但也并非出自对工作的义务感。 他们只是在玩。这么说或许最接近。 他们眼神发光,佩剑瞄准八田的目的不是压制,而是把自己的力量当玩具舞弄,炫耀展示。简直就像是小孩。最恶劣的是,他们手中的玩具非常凶暴。 尽管暴露在两人的攻击之下,八田却没有受到致命伤。只是,累积愈来愈多的小伤,使八田的战力逐渐耗弱。 沿着颈部缓缓流向锁骨的血令人发痒,八田烦躁地伸手一抹。 伤在这个位置,要是再深一点就成了致命伤。八田才刚成为盟臣,战斗经验也少,再次确认的事实令他冷汗直流,手臂上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啦?」 「还有心情想东想西啊?」 双胞胎一边轮流说完这句话,一边纵身跳跃。 下个 瞬间,速人已站在八田面前,举剑一挥。抽起单脚勉强避开这一击的同时,八田背后也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 当一个人从正面攻击时,另一个人会同时从背后狙击八田,这时伏见则出手妨碍第二个人的进攻。这些,光从气息即可察知。 不到一瞬的时间内,八田深深蹲下再跳起,仿佛膝盖上装了弹簧一般。将火焰的力量灌注在球棒上,瞄准速人侧面用力挥击。 对方手中的剑刚挥空而出现破绽,他的搭档秋人则在伏见的牵制下还来不及赶上前援助。 然而,速人的反射神经也不是普通的快。瞬间收回拔出的剑,以剑锷承受八田的球棒攻击。 金属撞击声再次响起。 用没有剑刃也没有剑锷的球棒和对方的剑硬碰硬太愚蠢,所以八田并未这么做,深吸一口气后,利用反作用力往后跳开。 速人露出佩服的表情笑了起来。表情像是在称赞他「有两把刷子嘛」。一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八田立刻怒上心头。 ——这家伙确信自己会赢。 速人的表情里没有焦虑也没有恐惧。有的反而是莫名的欣喜,望着八田时,简直就像一只舔着舌头面对猎物的野兽。 「八田。」 伏见喊他。 不是喊八田讨厌的「美咲」,而是用认真的口气,严肃地喊他。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我们也以二击一吧。」 听到伏见压低声音的提议,八田瞪大双眼。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做那么卑鄙的事!」 八田激动的反应,惹得伏见火大地瞪着他。 「从刚才开始我只能掩护你,老实说,我已经不耐烦了。」 说这话时的伏见声音虽然平板,却掩不住凶狠的语气。就连八田一瞬间也为之胆怯。伏见是真的火大。 八田放弃没头没脑地嘶吼,收敛起表情说: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用卑鄙的战术。」 伏见恶狠狠地瞪了八田一眼。八田从正面瞪了回去,再转头望向双胞胎。 「我啊,猴子,对于这种毫无自尊可言的混帐东西,不光明正大地打倒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八田刻意用双胞胎听得见的音量说。 双胞胎挑了挑眉。 「毫无自尊?什么意思?」 「打不赢我们,就拿我们的战术卑鄙来当借口吗?」 八田「哈」了一声,轻蔑地笑着说: 「才不是。我没兴趣管你们的战术有多卑鄙。」 八田吊起原本就偏向三白眼的眼珠,瞪视双胞胎的眼神更凶狠了。 从第一次遇到这对双胞胎起,八田就对他们感到很火大。 这两个家伙当初明明也应该是仰慕自己的王,被王选上并授予了力量,现在却被其他王盟的人高兴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而且,在这种状况下,他们当成玩具耍弄的还是从过去的王那里获得的力量。 八田的力量来自周防。这份力量是八田的自尊与荣耀,只为周防而用。 八田恶狠狠地睥睨着双胞胎。 「不以王赋予的力量为荣,反而拿来像玩具一般耍弄,我一看到这样的你们就一肚子火!」 「你又懂什么。」 秋人发出和他平板的五官毫不相称的野兽般的低吼。 黑发的速人与褐发的秋人,是一对除了发色之外几乎无法分辨的相似双胞胎。这时,他们穿着青色scepter4制服的身上,如蒸气般升起一股青色的光雾。 这是身为盟臣的能力受到聚积而攀升时发生的现象。现在,双胞胎身上看来就像冒出青色的火焰。 「我的背就交给你了。」 八田眼睛盯着双胞胎,对伏见这么说。不顾伏见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开双手聚积自己体内的力量, 让栖宿于体内的火焰燃烧得更剧烈,但却不是漫无目标地任其溢出体外。像是利用火焰编织出一把长枪般,八田让力量集中在一处,想像这股力量聚集得更扎实、更锋利。在激昂奋起的八田身上,也如双胞胎一般冒出带有王的色彩的激烈光雾。 八田的光,是周防的红色。 刻在左锁骨的吠舞罗徽章,也是身为周防盟臣的「印记」,更是八田的自尊与荣耀,此刻正散发着热度。 伏见皱眉忍着太阳穴像被箍紧似的头痛,心情非常焦躁,用力咬紧牙根。 双胞胎的剑术擅长化解并格开目标之外的攻击,因此他们能顺利挡下伏见的每一次攻击,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八田身上。连一瞬都无法将双胞胎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令伏见感到极大的压力。 不知是双胞胎特有的心电感应,还是那两人长年并肩战斗累积出的默契,连彼此的一个呼吸都能掌握,他们拥有八田和伏见之间绝对不存在的完美合作关系。 相似的不只是长相,他们和普通的双胞胎不一样。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在上一代青之王活着时就成了盟臣,换句话说,从还是个孩子时就拥有力量。他们恐怕一直相互扶持,并肩作战,分享着各种东西。 这两个人的世界,只要有彼此就已圆满。 急就章的联手根本无法与他们为敌。 伏见对自己生气。然而,在气得头痛的状况之中,发现自己对他们竟然有一点羡慕,又使伏见作呕。 他们钜细靡遗地共享着彼此的世界。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自尊也好、思绪也好,就连回忆——在他们心中都是共通的。确确实实,分毫不差。 ——就是因为这样。 八田所谓对王赋予力量的骄傲、对王的崇拜,就伏见来看,和以耍弄力量为乐并自我陶醉的双胞胎没什么两样,都是离他很远的东西。 对伏见无处发泄的焦躁浑然未觉,八田直视着双胞胎,体内盈满力量。 除了红色,还是红色。从那个人那里得到的红色力量,笼罩八田全身。 八田用力扯下自己的衣领,露出吠舞罗的「印记」。 「赌上我吠舞罗的尊严,誓言打倒你们!」 ——就是这样,令人焦躁。 八田左脚用力朝地面一蹬,滑板朝双胞胎直线前进。 笼罩八田身体的红色光辉形成漩涡,化为火焰。 成为一团火球的八田,驾驭着滑板跳跃。空气为之撕裂,八田身上的火焰不停翻卷舞动。 翻卷的火焰看来正好像是一对翅膀,与八田为自己取的外号八咫乌不谋而合,现在的他是一只在天上翻飞的大乌鸦。 和八田一样,双胞胎全身也盈满提升至极限的力量,却不敢正面迎战这样的八田。 为了闪避朝中央飞来的八田,两人各往左右一跳。 落地时,八田的滑板轮子削过地面,扭转身体,朝速人的方向逼近。 另一方面,秋人则趁机狙击八田后背。伏见即使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啧声,还是挡下秋人的剑,为八田守护后背。 伏见的短刀和秋人的佩剑相互撞击,青色与赤色的光线对峙。伏见扭转手腕化解佩剑的攻势,朝后纵身一跳,同时丢出投掷用的短刀。 原以为能趁隙袭击成功,秋人却反手一刀将短刀挥开。 「唔喔喔喔喔喔喔!」 随着发自丹田的吆喝声,化身为一颗火球的八田朝速人逼近。这是第一次,速人脸上浮现紧张的神情。 速人勉强闪过八田挥来的球棒,从他身上不断溢出代表力量的青光,也被球棒剜掉了一大块。不是双方力量的抵销,而是被剜掉了。八田的力量,已经超过速人。 秋人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想要支援速 人。秋人舞动手中的佩剑,朝眼前毫无防备的八田背上砍去。 伏见正想再次掷出短刀时——忍不住用力啧了一声。 藏在身上作为暗器使用的短刀,刚才已经丢出最后一把了。 八田的球棒和速人的佩剑相互挥击,八田占了上风。速人的青色光芒受到压制,已变得相当微弱。然而,秋人却正朝八田背后偷袭。 一瞬之间,伏见脑中转过各种念头与计算。 被秋人拉开距离是最不妙的事。即使现在追上去,在伏见抓住秋人之前,他的剑一定会先砍上八田的背。而且,从秋人不顾一切的模样看来,那绝对会是直接从颈部砍下的致命一刀。 然而,八田眼中却只有和自己正面对战的速人。他明明知道双胞胎的战术,也知道他们会以二击一对付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秋人身上的意思。 (我的背就交给你了。) 就凭这任意妄为的一句话,他毫无防备地豁出去了,只因信赖伏见。 完全不考虑伏见可能失败或根本不愿保护他的可能性。 内心的焦躁,让伏见的头又痛了起来。 挥动右手握着的贴身战用短刀。 要是连这把刀都丢出去,伏见就没有任何武器了。但是,这么一来就能利用秋人回头打掉这把刀的时间,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之后赤手空拳对自己不利,但也未必毫无胜算。 伏见手中积蓄了力量的短刀,划破空气往前飞去。 然而,秋人不但没有打落短刀,甚至没有回头。 「噗滋」,伏儿的短刀挞入秋人右肩。 他不可能没有察觉背后飞来的短刀。事实上,肩膀吃了这一刀后,秋人虽然瞬间站不稳脚步,但却没有伸手按住伤口。 用左手辅助肩上还插着短刀的右手,双手举起佩剑用力一挥。 散发青光的刀刃,瞄准毫无防备的八田后背。 伏见全身发凉。 仓促之间,目光望见插在秋人肩上的短刀。刀上还留有些许伏见的力量,发出微弱红光。 伏见和短刀的联系,还没有断。 将栖宿于自己体内,身为周防尊盟臣的力量全副灌注到还留有些许力量的短刀上。 专注将力量注入短刀,用力得眼眶深处都发疼了。终于,插在秋人肩上那把短刀逐渐发红,燃烧迸裂。 即使如此,为了解救速人,秋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放弃攻击的意志。然而,伏见的力量令插在肩上的短刀爆发,秋人终于支撑不住,佩剑从手中滑落。 就在秋人倒地的同时,八田也在几番交战后,趁速人脚步踉跄时挥出手中球棒,正中速人手臂。 在八田充满力量的一击之下,速人飞了出去。 八田也由于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力量,痛苦地喘息着。笼罩他全身的火焰减弱,证明力量的红光也变得微弱。 飞身倒地的速人看到右肩伤痕累累的秋人时,立刻变了脸色。 「啊、啊……」 发出呻吟般的声音,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用诅咒般的杀人眼光瞪视八田。 面对踉踉跄跄起身的速人,八田也一边喘息着,一边起身拿稳球棒,做好随时冲上前去的准备。 然而,在两人再次交战之前,两把闪红光的短刀飞来,同时插入速人惯用手的手臂。速人再次应声倒地。 「你……猿比古!」 八田发出责怪的声音。 原来是伏见捡起刚才被秋人击落的投掷用短刀,掷中速人。 「这家伙的对手是我!」 「你少罗唆!」 伏见也激动怒吼。 看见他情绪激动地发出平常绝对不可能发出的声音,八田不禁瞠目结舌。 伏见双手握拳,咬紧牙根,死命忍耐内心的怒火。头依然如被箍紧般疼痛。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气的是八田的战法。对伏见——不,应该说对伙伴付出百分之百的信任,为此甚至能把自己的背暴露在敌人眼前露出。 伏见靠近一边呻吟一边抓住佩剑试图起身的速人身旁,用力踩住他的手。佩剑从他手中落下,被伏见一脚踢远。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气的是八田不顾自己性命危险,一心只有眼前的敌人,让自己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伏见气得不得了。 「猿比古。」 八田又大喊了伏见一次。伏见嘴上啧着,勉强自己压抑内心的恼火,视线转向交战中的吠舞罗与scepter4成员身上。 「……打垮剩下的家伙吧。」 「喔、喔。」 对伏见的态度感到困惑的八田,似乎已经忘记刚才对伏见火大的事。 就是这种单纯直率,让伏见咬牙切齿。 草薙用拇指弹开zippo打火机的盖子: 随着刷地一声,出现了一小朵火苗,而下一秒,已膨胀为巨大的火焰。 火焰分裂,忠实地呼应草薙脑中的念头,成为数颗火球飞散开来。 火球击中之处纷纷传出哀号。好几个守在中心内的青色盟臣被火焰灼烧,另外几个人挥动手中佩剑,以此为轴心展开结界,想办法躲过火球攻击。 在间不容发的时间里,草薙拿着打火机的手又是一个横劈。这个动作,延展了火焰的长度。 成为一条长鞭的火焰燃烧空气,使四周温度攀升。同时火鞭也犀利地对刚挡下火球的青色盟臣展开袭击。青色盟臣大惊失色,慌忙举起蕴含力量,散发青光的佩剑承受这一击。 然而,在那之前,草薙却已扭转手腕,改变了火鞭的行进轨道。 宛如一条灼热长蛇的火焰,滑溜溜地闪过青色盟臣的佩剑,猛烈地切入他们怀中,陷入体内。躯体遭到灼烧的青色盟臣发出哀号倒地。 火鞭的速度非常快,当对方想抵挡或闪避,火鞭又瞬间忙不迭地以不规则的动向捉弄对手。就这样,陆续逮住剩下的青色盟臣。 过了不久,火鞭脱离草薙手中,缠上最后一个人的身体。仿佛大蛇吞噬猎物,最后一个青色盟臣伏倒在地,火鞭才就此沉静消失。 草薙叼起一根烟,用恢复普通打火机的zippo点火,享受战后的一根烟。 周防站在草薙身后百无聊赖地打呵欠,在他身旁的十束一边将中心平面图用携带型电脑投影在半空中,一边眺望瞬间被扫清的敌人。 「好久没看见草薙哥战斗的英姿了。」 听着十束悠哉的声音,草薙吸吐着烟圈,环顾四周倒地呻吟的青色盟臣。 「呃,突然前来讨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想来接在这里受到不人道待遇的女孩回家而已。可能的话,我们也不想做无谓的战斗。为了不增加多余的伤者,接下来请尽可能不要袭击我们唷。」 草薙轻松惬意地说着,转身面对十束。 「怎么样了?」 「安娜所在的地方应该还是地下室没错。果然不出所料,没那么容易进去……还是找人告诉我们最快。」 喔……草薙仰望天花板,动着脑筋。 这时,草薙斜后方——一扇敞开的门后,另一个青色盟臣拔出佩剑挥舞,朝草薙背后袭来。他迅捷地大跨一步缩短距离,眼看剑刃就要将草薙的肩膀斩断。 草薙头也不回,用手指将抽到一半的烟头往后一弹。尚未熄灭的烟头飞到意图斩杀草薙的青色盟臣面前,下一瞬间,火苗膨胀成巨大的火焰。青色盟臣被火吞噬,无声倒地。 我那根烟还很长欸。草薙 如此低声抱怨,视线转向刚才冲上前来的青色盟臣原先所在的房间。 房内有一名身穿白袍,看似研究员的男人正在窥看门外的状况。眼神与草薙四目相接,男人颤动着肩膀发抖。 草薙迈开长腿,大摇大摆地走进那间房间。穿白袍的男人跳起来防御,看见草薙步步逼近时,似乎有所觉悟地摆出战斗姿势。 在白袍男人发动攻势前走近他身边,以相当克制的力道抬起膝盖朝男人心窝撞去。 咕呜。男人发出呻吟,身体向前倾倒。草薙立刻将男人的手臂向后扭转,用脖子上抽出来的领带绑住。 接着,就这样揪着男人白袍的领子把他拉出房间。 「十束,问个仔细吧。」 将白袍男人朝墙边一丢,对十束这么说,同时拿走十束手中的电脑。 一边看着电脑投影在空中的中心平面图,草薙一边在脑中对照潜入前设想的状况和实际状况的差异。 十束一脸伤脑筋地歪着头,无奈地在男人面前蹲下。 「我们是在找一个叫栉名安娜的小女孩。她被关在这所中心里对吧?你可以告诉我们,那孩子所在之处该怎么去吗?」 尽管十束笑咪咪地问,男人却只愤恨地啧了一声,不做任何回答,偏过头不看十束。 十束搔了搔头。 「既然你不肯回答,那也没办法了……抱歉喔,我力量虽然很弱,不过很适合用来拷问喔。」 「………………啊?」 听了十束的话,男人表情抽搐。 「我想这里的地下应该有收容设施,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可以告诉我们吗?」 刚才只用啧声回应的研究员变了脸色。十束一对他微笑,他就冒出一身冷汗。 一直在后面无聊等待的周防,似乎已经厌倦乖乖空等,搔着耳朵用下巴指着脚下。 「是在地下对吧?打个洞不就能去了。」 听到他这豪迈的意见,十束苦笑起来。 「king,草薙哥说过要你别乱来。要打洞的话,不如先打在这人身上吧。」 「……洞?」 研究员战战兢兢地问。十束对他露出讨喜的笑容。 「嗯。」 眯细了眼睛,十束紧盯着研究员脸旁的墙壁。 过了一会儿,墙上发出「滋滋」声,出现一个黑色的小洞,洞口还冒着烟。 「噫!」 研究员发出短促的惊呼,身体向后仰,想要远离墙上的小洞。 「就像这样打洞唷。因为是用烧的,不会喷那么多血。所以啊,只要选对地方,可以在身上打好几个洞都不会死喔……」 十束歪着头笑了笑。 「怎么样?要让我打洞吗?」 从早上开始,中心里的气氛就不对劲。 职员们莫名浮躁,也从没见过那么多青衣人聚集,在中心里四处走动。 另外,还接到「今天绝不能离开自己房间」的指示。 正当住院中的权外者们纷纷狐疑到底发生什么事件时,屋外传来咆哮的声音。 以及令中心的建筑物为之动摇的破坏声。 少年听到破坏声,慌忙想往外跑。 然而,房门却被上了锁。在中心接受检查和教育的权外者,只要没有闹什么事,基本上都被允许在中心里自由行动。不过,为了对应紧急状况的发生,中心方面也能擅自将他们的房间上锁或解锁。 少年啧了一声,离开门口。 他想起上次遇见的赤色盟臣。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新来的权外者而开口搭讪,结果却被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威胁自己说出与中心有关的事。 他们似乎相信中心里进行着某种坏事。 少年自己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最早被送来中心时,虽然曾担心过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然而,除了填写权外者的登录文件,叫他背诵权外者适用的法律之外,剩下的就是调查具有何种能力,检查可将能力控制到何种程度而已。 离开中心后,只要定期来做检查就能获得协助礼金,为此他不时前来。这次也是跟平常一样的住院检查。 少年自己在遇到赤色盟臣前,从未怀疑过中心。 可是,倒是听过不少负面的谣言。 听人家说,一些能力强大的权外者,会被软禁在中心地底,进行活体实验。 也有人说,犯罪的权外者,在这里被改造,做成厉害的人肉武器。 都是这一类的传闻。 可是,毕竟是这种性质的设施,自然会产生这类谣言,少年至今一次也没在意过。 然而,少年曾有一次,在「兔子」全体巡诊前,偶然听见御槌紧张兮兮地指示职员隐匿某些东西。 「快点处理掉!不然会被『兔子』问罪的。」 听到的时候,少年并未特别存疑。虽然不明就里,只觉得原来连向来从容不迫的中心所长也有这一面啊,简直像个听到要检查书包,就急着把向同学借来的黄色书刊藏起来的国中生。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 咚!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中心外也依然听得见许多人在怒吼。 赤色王盟攻进中心了。 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可能性。 他想起上次潜入中心的赤色盟臣。 虽然有点恐怖,而且给自己带来一堆麻烦,但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被御槌瞪的时候,他们也用「是我们威胁那家伙,要他带路」的话来包庇自己。 少年心中涌现难以遏止的不安。 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按照吩咐乖乖待在这里吗? 说到底,这所中心真的没问题吗? ——离开吧。 心里倒是轻易就做出决定。 虽然房门被上了锁,但自己可是权外者。先不管事后可能遭到的处罚,只要认真想离开,从这个房间出去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里大概很不妙。 不只刚才听到的破坏声和危险的怒吼声,身为超能者特有的感应力也使他察觉中心内部一团混乱的气氛。这里就像一艘即将沉没的船,少年有如下定决心逃离的老鼠般做出决断。 搭上以活体认证启动的电梯,周防、草薙和十束三人朝地下前进。启动电梯的「活体」,则由刚才那个白袍男人提供。 「草薙哥,不要老是叫我扮黑脸嘛。」 差点被迫采取拷问手段的十束,翻着白眼瞪草薙。草薙满不在乎地躲开他的视线。 「你总得做点事。再说,问话本来就是你擅长的领域。」 「只要是在和平的状况下罗。」 「刚才那够和平了吧?结果也没再使用更多暴力,就让对方招出地下怎么去了啊。」 使用白袍男人协助提供的活体钥匙,似乎无法进到最下层。应该说,从地面上搭得到的电梯,都无法直通最下层。愈往下层的设施里,收容的是危险度愈高的权外者,或是囚禁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要去那里,需要从其他楼层转搭电梯,同时也需要权限更高的活体钥匙。 现在能抵达的,只是稍微具有机密性的研究室所在的楼层。 三人搭乘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预设门外会有敌人等着,草薙稍稍摆出备战姿势。 果然,门外有敌人。 然而,那人并未在电梯门打开时做出攻击。 看到那个人,草薙不禁苦笑。 走出电梯,转头对后面两人说: 「……抱歉,你们先走好吗?」 「草薙哥?」 十束狐疑地叫 他。草薙只是笑着耸耸肩。 「这人是我朋友。我跟他说一下话,你们先去接安娜吧。」 十束望向周防。周防看着草薙和站在前方的敌人,思考了一下。 那是个身着邋遢青色制服的男人。头上夹杂着不少白发。 是scepter4的代理司令,塩津元。 十束打量塩津的脸,又担心地望向草薙。 「草薙哥。」 「不用担心。你只要看着尊,别让他乱来就好。」 草薙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得像是要十束顾好小孩。周防听了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 周防轻轻叹一口气,迈开脚步,从草薙身边走过,抽走他胸前口袋里的烟盒。 一边走,一边取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把剩下的烟盒往后抛。 草薙一脸无奈地接住抛来的烟盒。 「你自己的呢?」 「忘在酒吧里了。」 粗鲁地说完后,周防用手指在擅自借来的烟上点火。 周防从塩津身边走过时,完全没把他当一回事。 简直就像在那里的是一根柱子,对这位青之代理司令,周防连看也不看一眼,像在散步似的从他身边通过。 十束担心地分别看了看草薙、塩津和周防,跟着追上前去。 当周防与十束经过他身边时,塩津也不动如山。 既没出手攻击阻止周防前进,也未站出来阻挡他的去路,他甚至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像个木偶似的站在那里。 一直等到周防和十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前方,草薙才从周防丢回来的烟盒里取出自已要抽的烟,点燃。 无生命的中心走廊上,飘散起一股香烟的气味。轻烟袅袅上升。 「就这样让他走了,你还真是干脆。」 草薙半苦笑地说,塩津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我可没兴趣积极殉职。」 「哈哈,那不如回家睡觉罗?」 「确实是很想。」 「为了这不合理的命令,你在上头的部下有不少人受了伤喔。」 「幸好隔壁就是黄金王盟开的医院,一定能将他们全都治好。」 塩津的说话方式,总是带着某种自暴自弃的态度。 这背后的原因,草薙是知道的。 并且,草薙对这个男人,也抱以共鸣和同情。 「何不收手呢……失去王的王盟,身为盟臣很痛苦吧。」 「如果是王的话,御槌先生就要送我们一个了。」 塩津的语气,像是朝路边吐口水。草薙的表情变得险峻。 「……你指的是安娜吧。你们真的愿意这样吗?逼迫那么小的孩子,勉强她当上青之王,这样青色盟臣就高兴了吗?」 「怎么可能高兴。」 佣懒毫无霸气的塩津的声音里,出现因压抑过度而扭曲的怒气,彰显过去深藏不露的个人情感。那是一头受了伤的老兽所发出的低沉呻吟。 光从他的声音,草薙就能理解他的心情,也就噤口不语。 塩津板起满是皱纹的脸,将手放在剑柄上。 刷!随着这硬脆的声音,抽出闪着冷冽色泽的剑刃。 塩津将拔出剑鞘的佩剑竖直,象征力量的青光开始从他的身体渗出。 用低沉的声音,塩津说: 「以剑制刽,我等大义无霾。」 「真是爱说笑。」 草薙露出苦笑。 「你们的大义早就蒙上擦不去的阴霾了。你明明比谁都清楚这个,竟然能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 塩津什么都没有回答。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他只是用空虚的眼神静静地回望着草薙。 然而,剑尖也没有丝毫偏移。 草薙叹了一口气。 「……哎,还是说,这就是你的工作?公务员。」 「正是如此。」 塩津回答,声音如岩石一般。听起来像个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老人。 「驱逐像你们这种危险份子,就是scepter4的职责所在。我等的大义为何,不需要与你辩论。」 草薙扯着嘴角笑。水平伸出拿着zippo的手,摆出架势。 「什么都不用多说了……是吗?」 「没错……放马过来吧,年轻人。」 塩津的佩剑上,缠绕着青色光芒。 不管是皮肤受到烧灼,还是被压进水中,身体都能马上获得治疗。 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伤痕,也不会有后遗症。当然,更不会让你死。我们现在做的,只不过是对你必要的刺激罢了。因为你的力量愈受到逼迫就会愈敏锐。 御槌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假面具,微笑着说。 因为他说得实在太理所当然了,忍受这一切好像也成了理所当然。 安娜慢慢睁开眼睛。现在她正站在一个柱状水槽中。那是一个勉强容得下安娜独自站立的细长柱状水槽。身上的衣摆,在水中漂动。 水装得很满,安娜的脸好不容易才能稍微探出水面。直到刚才,水都一直淹过她的头顶,夺走她的呼吸。为了逃离肉体上的痛苦,安娜的意识脱离身体,前往御柱塔里的「石板」所在之处。 安娜身上连接着无数电极,电极上有电线延伸,借此一一确认安娜的生存资讯。 与无数电线相连的安娜,看来就像蜘蛛网上的猎物。 「意识水准,正常值。」 「活体波动光谱,安定。」 「如何?前进到『石板』的哪里了?」 水槽外传来研究员们的声音。安娜抬起头。 透过水槽的玻璃曲面,看得见好几个穿白袍的人。他们正一边盯着机械,一边用观察无生命物体的眼光观察安娜。 「……和刚才一样,听得见『石板』脉动的声音,可是,会被弹开。」 听了安娜的回答,研究员们开始小声商量起什么来。 「进行到这里,借由施加痛苦提高感应能力与敏锐度的方法,似乎已经看不出成效……」 「现在她的能力值提升得很高。暂时不要随便给予刺激,让她专注在与『石板』的连结,将意识集中在与『石板』同步比较好……」 经过一段无视安娜本人意愿的低声交谈后,水槽里的水开始被排出。 看来,可以从溺水实验中获得解放了。 水排光之后,原本如水草般漂浮在水中的头发全都黏在身上。 刚才因为喝了太多水而充满异物感的肺部,一定也很快就能获得治疗,受过的痛苦将不会在安娜身上留下痕迹。 安娜闭上眼睛。 一关闭视野,眼前就看见一片赤红,感受到自己企图从意识中排除的气息。 那个人来了。 既火热又强大,美丽的红色气息。 正在朝这里接近。 心脏加速跳动,安娜死命地压抑。 一旦掺入感情,似乎就会无法控制。 抱持期待是不对的。现在自己必须要抱持的是危机感。在那个人到达之前,安娜必须成功感应「石板」,成为青之王才行。 即使如此告诉自己,仍无法压抑动摇的心情。 希望他们来拯救自己。 希望他们不要来。 两种相反的心情,在安娜心中摆荡。 「穗波。」 如咒语一般,呼唤着自己该守护的人的名字。 温柔且温暖,拥有美丽声音的人。总是包容安娜的人。在父母死后,安娜之所以没有瓦解,都是因为有穗波在。 要守护穗波。绝不能让她重蹈双亲的覆辙。 ——希望他们来拯救自己。 ——希望他们不要来。 穗波惊讶地抬起头。 「安娜?」 似乎听到安娜呼唤自己的声音。 穗波在酒吧里,坐在周防房间的沙发上。周防要她别动,她只能在不知自己等待什么的软禁状态下,持续在这里等待。 下面的酒吧里有几个少年,是周防的伙伴。他们虽然对穗波很客气,但一定受到周防命令,绝对不能让穗波离开。 (我对你而言,是个怪物。) (如果非分类不可的话,你侄女也算是我这边的。) 周防说的话,在脑中盘旋不去。 穗波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虽然不明白,但穗波也知道自己大概不知道最重要的事。 穗波用双手坞着脸。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泻在肩膀前。 她想起收养安娜时的事。 安娜的父母——穗波的兄嫂因车祸身亡时,安娜像个洋娃娃一样面无表情,也不愿开口。 因为她还那么小就一口气失去了父母。穗波毫不怀疑这就是原因,并且希望自己能多少疗愈安娜心里的伤。 可是,如果安娜将心封闭起来的原因,并不单纯只是失去父母这件事呢? 如果对于安娜,穗波根本什么都不懂呢? 穗波从沙发上起身。 内心骚动不安。 安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穗波并不知道。可是,毫无疑问的,安娜现在一定处于某种危险的状况下。 穗波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晴朗。走近窗边,打开那扇小格子窗,柔和的风从窗外吹拂进来。 春风吹起穗波的长发,使她想起从前的事。 「你啊,不适合当老师。」 那时周防还是个高中生,却曾一脸讶然地这么对自己说。 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应该是周防惹出什么麻烦,自己却放他一马或袒护他的情况吧。 「是吗?如果你真的做了坏事,我也会生气的。」 歪着头这么一说,周防脸上的表情更加傻眼。 「……没想到,你也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嘛。」 过去很少获得这种评价,穗波不由得充满兴趣地盯着周防看。周防斜眼对穗波投以一瞥,又不置可否地说: 「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或许真的是这样。穗波现在望着敞开的窗外心想。 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并非不信任周防。既然他是认真想将穗波留在这,就表示一定有什么应该这么做的理由。 可是,只要他不将那理由告诉穗波,穗波就无法再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 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可是,自己想怎么做却很清楚。 如果安娜遇到危险,或是遭受痛苦,自己立刻就想飞奔到安娜身边。 穗波朝窗外探出身子,一脚跨过窗框。 这里是二楼。穗波小心翼翼地踩着窗框下缘——细窄的酒吧招牌上缘,整个人从窗口出来。 抓着砖造的窗框和墙壁,像螃蟹一样在招牌上横着走。一阵风吹过来,扬起穗波的长发。 来到酒吧这栋建筑的边缘后,缓缓朝隔壁的小服饰店移动。脚下能踩的屋檐变得更细了,只能用脚尖站立。 往隔壁移动成功之后,穗波从踮着脚尖、身体贴壁的状态伸出脚,放在服饰店的遮雨棚上。 脚底感受着厚实布料的触感,从勉强能支撑自己体重的遮雨棚上,穗波一鼓作气往路面跳。 从高处跳下的冲击,一时麻痹了双腿。 站起来时,发现服饰店店员看到穗波从自家遮雨棚上跳下来的模样,吓得睁大眼睛凝视着她。 「不好意思,打扰了。」 穗波礼貌地朝店员低头鞠躬后,很快地跑了起来。 将酒吧抛在脑后,冲上缓坡。 要去接安娜回来。 尽管自己不够成熟,未能看出安娜内心的苦恼,但穗波仍是安娜现在的监护人——是安娜的母亲。 从草薙的zippo射出的火球,如野兽般飞扑上前,袭击塩津。 在被飞来的火焰吞噬之前,塩津佩剑上的青光增强了力度,像要将袭来的火球一分为二般,举起手中的佩剑用力一挥。 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与散发青光的剑刃相互撞击,抵销了各自的力量。 塩津躲过火球,同时也用力踏出一步。斩击而来的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的轨迹。 草薙轻轻向后一跳,闪过塩津这一剑,同时一脚踢上塩津露出破绽的身体。 然而,塩津身子一扭,反手由下往上挥出一剑。 草薙勉强下腰躲过剑刃,一边感觉剑风带起了自己额前的头发,一边朝塩津吐出叼在口中的烟。 点燃的烟头飞到塩津眼前时,瞬间化成一大火球,将塩津吞没。 尽管那是自己发出的火焰,草薙的发梢还是着了点火星。利用下腰时的力道直接伸手撑在地上,再用后空翻的要领往后退。 ——成功了吗? 就在感到顺利的瞬间,塩津从吞噬他的火球中冲出来,笔直朝草薙冲去。 他并非躲过了火焰攻击。即使塩津身上受着草薙火焰的灼烧,眼中却仍只有草薙,脑中只想着如何对他挥剑。 出乎意料的发展,使草薙的反应慢了半拍。 在青色制服着火,肌肤被火灼烧的状态下,塩津仍丝毫不为所动,俐落地挥动佩剑。 仓促之间,剑尖切开草薙高举防御的手臂,鲜血飞溅。 草薙皱着眉,用力向后纵身一跳,拉开了距离。 身体还在燃烧的塩津,立刻追上前来再次缩短距离,缠绕在他身上的青光益发强烈。 刷地一声,燃烧塩津青色制服的火焰消失。这是拥有驾驭与秩序力量的青色盟臣特有的结界产生的作用。用青色结界包围自己的身体,想必就能消灭赤色盟臣产生的火焰。 即使如此,在先前草薙香烟形成的火球攻击下,塩津受到的伤势仍是不轻。 青色制服变得焦黑一片,外露的肌肤也红肿发黑。 就算是这样,塩津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脸上还是一副佣懒嫌烦的表情,淡然地将剑举在手中。 草薙抽动一边脸颊,不由得苦笑。 「哎呀……我看你既没大义又没干劲,还以为战斗时也会随随便便……没想到你的战法这么激烈。」 「因为我有领薪水。」 塩津说道,懒洋洋的声音依旧毫无霸气。 「领多少钱做多少事,这就是专业人士的坚持吗……?」 说完,草薙嘲弄地笑了。 「不对,我看你只是早就懒得思考而已。」 塩津挑了挑眉。 「你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这十年来就这样放弃思考,任凭惰性牵着走,不是吗?」 不知不觉,草薙发现自己正刻意用挑衅的语气说话。这点令自己也感到意外。草薙向来挑衅对手时,都是经过有目的的算计。 从未像这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然而,草薙还是继续说下去。 「你根本就打从心底厌烦这份工作吧?一定觉得开什么玩笑吧?可是你却将这些想法和情绪统统抹煞,只有身体在动,像个机器人一样。」 「没想到你这男人在战斗中还能这么饶舌。」 塩津厌恶地眯起眼睛瞪视草薙。草薙 也瞪了回去。 「只懂得依存王,依靠王,等失去了王就放弃用自己的脑袋思考了吗!」 就在草薙如此嘲讽的瞬间,塩津缩短了原本拉远的距离,手中的佩剑笔直地刺向草薙。 这次的攻击,不像刚才只是毫无感情的履行任务,充满了难以遏止的怒气。 草薙张开手脚躲过突刺攻击,将手中的zippo对准塩津。虽然以枪弹般的速度发出火球攻击,却被塩津的佩剑格开。继第二发、第三发之后,第四发的攻击有如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火焰吐着长长的火舌。 塩津竖起佩剑,以剑刃为轴心展开青色的力场。像是足以切割石块的流水,青色光芒将火焰一分为二。 但是草薙手上拿着变成火焰喷射器的zippo打横一劈,从zippo中喷出的火焰激流拉长,成为一条充满弹性的火蛇。被塩津的佩剑斩成两半的火蛇脱离zippo,像是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一般,试图缠住塩津的身体。 塩津翻转手腕收回佩剑,以轻抚的手势沿着火蛇的曲线斩下,抵销了攻击的力量。 然而,另一条火蛇却不规则地蠕动着,像在逗弄塩津一般避开他的剑,瞄准他的身体。 塩津的注意力被这条捉摸不定又不停蠕动的火蛇夺走,一心只想斩断它。即使如此,他也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和这条火蛇搏斗。 然而,就在塩津的佩剑赶上火蛇,剑上的青色力量和火蛇的火焰相互冲击,打消火焰的瞬间,枪弹般的火球再次袭击松懈的塩津。 这次的攻击比刚才火力更强。塩津一声不吭地倒地。 「……别再起来了。」 草薙苦涩地说着,低头俯瞰塩津焦黑伏倒的身体。 「领多少钱做多少事不是吗?我们不是为了和你们战斗而来,所以别再妨碍我们。」 呵呵。脚下传来低沉的笑声。 草薙皱起眉头,望着笑声的主人——被烧得体无完肤,倒在地上的塩津。 塩津抬起头。 自暴自弃的苍老容颜,浮现一抹凄惨的微笑。只有眼神异样发光,盯着草薙不放。 「是啊,好久没这么痛了……十年前,或许十年前就应该好好尝受这种痛苦的滋味。」 「想忏悔,找别人去吧。」 草薙冷冷回应,塩津却弯起嘴角发出挑衅的笑声。 「你很害怕吧?」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令草薙讶异地皱着脸。 「……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害怕总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像我这样吧?」 草薙不由得忘了呼吸。 同时在心中咒骂自己这简直像承认被说中的反应。 这个念头,一直偷偷藏在草薙心中。 「那似乎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造成的。」 草薙想起和周防谈论迦具都陨坑时的事。迦具都陨坑,是由于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失控,在达摩克利斯之剑整饬之下造成的。 「是喔。」 周防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回应。 可是,草薙已经察觉他望着远方的眼神深处,带着某种向往。 ——他想到那里去吗? 草薙并未将心中这令人焦虑的想法说出口。 渴望爆炸的炸弹。 在周防尚未成为王之前,周防就给草薙这种印象。 当还是普通人时,草薙曾对不知节制而负伤的周防生气。或许当时对他的怒气之中,也掺杂着自己终究还是和十束联手将周防推上king之位而产生的罪恶感。 那时,周防望着生气的草薙苦笑。 草薙已经不会再对周防认真生气了。 青光一闪。 回过神来时,肩上被跳跃起身的塩津重重砍了一剑。 由于草薙完全心不在焉,这一剑斩得相当深。 肩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令草薙咬紧牙根。再晚一秒就要喷血了。 火辣的疼痛感,反而让脑袋冷静下来。 草薙没有按住伤口,也没有拉开距离,只是啧了一声,猛然抬起腿。 脚尖正中塩津握住佩剑的手腕,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感觉。塩津手中的佩剑飞起,草薙伸出的腿顺势打横一劈。脚跟磕上塩津的太阳穴。 把脚踩在仰倒的塩津胸前,举起zippo像举枪对着塩津的头。 此时,从塩津手中飞出的佩剑,正好发出声音插入墙壁。 肩膀流出的血慢慢染红草薙的衬衫。 草薙和塩津都不住喘息。 两人忍受着身体不断蔓延的疼痛,沉默睥睨对方。 很快地,塩津眼中的危险气息消失,身体瘫软,仿佛昭示着再也没有战斗的意愿。 草薙低头俯瞰这样的他,带着痛苦扭曲的表情,静静开口回答塩津刚才的问题。 「……预测最糟的状况,是参谋的工作。」 「真是优秀。」 塩津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 「你放心吧……你不会变成像我这样。」 塩津眯细眼睛仰望草薙。 身上没有任何杀气,连一点霸气都不留的塩津,看起来更苍老了。只是,尽管身体仍忍受着痛苦,那双疲惫的眼神似乎因安心而松懈。 「是我输了。」 周防和十束找到继续深入地底的电梯并搭了上去。驱动前往下层电梯的密码,也由刚才被抓到的那名职员提供。 周防默不吭声,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派轻松的站姿教人看不出他现在正深入敌境。 「草薙哥没事吧?」 十束想着留在上层的草薙说道。 「不用担心他。」 被周防语气缓慢,理所当然地这么一说,十束苦笑起来。 「你真的很相信他。」 当然,十束也很相信他。可是,一想到上次从scepter4屯驻所和塩津谈判回来时草薙疲惫的表情,还是有点担心。 电梯缓缓抵达。 伴随机械停止的沉重声响,电梯门打开了。 轰!开门的瞬间,爆裂音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如浊流般涌入门缝。 十束不由得眯起眼睛,周防则依旧是一派轻松的姿态,只是从身上微微掀起一股赤色的防御力,抵销了冲击波的力量。 周防的力量与冲击波相抵之际,发出足以摇撼整所中心的巨响,地板和墙壁为之焦黑,整层楼黑烟弥漫。 「嗯?」 在遭遇强烈能量偷袭的状况下,周防却兀自歪着头,声音听起来甚至像是还没睡醒。 刚才那并非青色盟臣的力量。 别的不说,他不认为目前的scepter4中还保有具备这等力量的人。 然而,周防也未多加深思,一脚跨进楼层。 十束默默跟在他身后。 就在两人踏出电梯的瞬间,一道尖锐划破空气的斩击从另一个方向袭来。一把锐利的刀从黑烟中刺向周防。 周防瞥了那把刀一眼,举起单手挡下。蓄满赤红力量的拳头轻易拨开刀刃——一般来说,直接拿赤手空拳格挡刀刃是不合常理的,但周防做来却是轻轻松松,自然地让人忘了这是件不合常理的事。拳头拨开刀刃后,随意伸展的手朝持刀袭击者的手腕一抓。 然而,正当周防的手就要抓住对方时,袭击者的动作产生质变。 他的动作急剧加快,宛如在看快转的影片。 从周防原本完全可以抓住他的手中溜开,袭击者在空中转身重新调整姿势。落地一瞬之后又再次朝地面一踹,如蝗虫般飞起,先是一度四 终章 红衣少女 醒来时,草薙一时恍惚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因为睡在沙发上的关系,背有点痛。 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还没清醒的脑袋思考一秒,随即想起。 草薙忍着哈欠,伸出沙发的双脚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来。 往寝室走去,把门悄悄拉开一条缝,望着床上那两个人的身影。 面朝床边侧睡的周防,和紧贴在他背后的安娜。 他们似乎睡得很熟,听得见规律的鼻息声。 草薙苦笑着,轻轻将门掩上。 决定将酒吧「homra」二楼目前充作储藏室的房间整理干净,稍微重新装潢,作为安娜的房间。 因为现在还在施工中,这段时间就让安娜住在草薙的公寓里。没想到——安娜抓着送她到草薙公寓的周防衣角不放,最后只好连周防都住下来。 一想到安娜身上发生的种种事,草薙和周防都无法拒绝安娜的请求。 原本打算让安娜一个人睡床的,但是那时她还是紧抓着周防的衣角不放。 ……虽然让她养成这种习惯不好,但今天还是让她撒娇一下吧。做出判断后,草薙便把一脸难以言喻表情的周防和安娜一起赶进寝室里。 再说,对草薙而言,看到在安娜要求下一脸为难仍全盘答应的周防,实在是很稀奇有趣的一件事。 草薙快速淋浴之后,先穿上裤子,开始处理肩膀和手臂的伤口。嘴里咬着绷带的一端,动作俐落地缠上去。 包扎完后,一边拿毛巾擦干湿发,一边拿起行动电话。 拨了号码,响几声后对方就接起来了。 「喂喂,早安!」 「早。十束你今天几点会来?」 「马上就到?」 不知为何用问句回答的十束声音后方,传来人车吵杂的噪音。 「你人在外面?已经要过来这边了吗?」 「嗯,再十分钟左右就到。」 「吃早餐没?」 「还没。啊,我帮安娜买了草莓果冻和血橙汁喔。帮她加到早餐菜单里。」 「喔。蛋的话,欧姆蛋和培根炒蛋哪个好?」 「选安娜喜欢的吧。」 「还在睡呢。打算等早餐做好了再叫醒她。」 「那欧姆蛋。」 一边聊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草薙一边穿上衬衫。 穿到一半,从镜中瞥见自己的背部,草薙不由得瞬间停下动作。 在草薙的右肩胛骨位置,有着代表周防盟臣的「印记」。 看到这个,草薙想起安娜,无意间流露苦笑。 安娜成了周防的盟臣。 倒在中庭外阴影下的镰本醒来时说的话,实在教人听不懂。 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穗波来过中心。 同时,「兔子」也出现了。 镰本的记忆到此中断。 描述当时状况的,是刚好目击这段经过,从中心逃出来避难的权外者少年。 根据他的描述,镰本发现穗波而跑上前去时,「兔子」军团也出现在他们身边。只见「兔子」伸出手在镰本脸前一挥,下一秒,镰本就仰头晕倒了。 穗波脸色大变,急忙想查看镰本的状况,「兔子」却挡在她面前,一样伸手一挥。从「兔子」身上衣服的长袖里伸出的手指,在穗波眼前晃了一下,穗波的身体像断线般失去力气。「兔子」抱起昏倒的穗波,就这样带走她。 后来,因为「兔子」军团的出现,让原本战况几乎底定的吠舞罗和scepter4又兵荒马乱起来。 骚动之中,少年无法判断该做什么才好,只好跑向倒下的镰本,不知所措地在他身旁坐下。 听到这里,安娜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面无血色。 绷着一张脸,从口袋里取出红色弹珠,为了集中注意力先闭上眼睛让自己安定下来,再睁大眼睛,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望进弹珠深处。 安娜透过弹珠不知道注视着哪里的这段时间,顶多不出三十秒。 然而对于守在她周围的众人而言,实在是长得不得了的一段时间。 在安娜凝视弹珠另一端时,周围的人谁也不敢出声,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当时的气氛就是这么紧张。 不久,安娜放松紧绷的身体。 身体从极度紧张中获得舒缓,拿着弹珠的手垂落。 从安娜的表情看来,无法判断身体放松的原因是出自安心还是受到打击。 「穗波,没事了。」 安娜用猜不出感情的声音说。 明明嘴上说她没事了,安娜的表情却是僵硬的,不安的草薙盯着她的脸问: 「……平安无事吗?」 「平安无事。」 微低下头,安娜只简短地这么说。 「什么问题都没有。」 草薙望向周防。周防皱着眉,默默低头看安娜。 十束到了之后,就让他帮忙把早餐准备好。 「每次来,这房子都干净得教人火大耶!」 十束一边把番茄切成一口大小,一边东张西望着屋内。吧台式厨房即使两人并肩站在里面也不觉得挤,宽敞的客厅采光明亮,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 「有充实的食衣住行,才有充实的人生。」 草薙一边吹嘘,一边倾斜平底锅叠起欧姆蛋。加入蛋液里的起司融化,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大概是闻到味道,安娜从寝室探出头来。十束冲着安娜笑: 「早安,安娜。king呢?」 「还在睡。」 「去叫他起来,说早餐好了。」 听草薙这么一说,安娜乖巧地点头走回寝室。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到底要摇几次周防的身体才叫得起那个总是叫不醒的男人呢?明明是自己拜托她去叫的,草薙却兀自担心了起来。 「今天安娜要穿的衣服怎么办?」 昨天她身上的青色洋装,在骚动中弄得很脏,还被火星烧得破破烂烂。再说,并不大想让她继续穿那件衣服。 「我是还有衬衫啦,不过安娜穿上就变洋装了吧?」 「或许吧……可是那样,不会有点煽情吗?」 「…………是有点煽情。」 闲聊之际,安娜再度现身。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叫的,总之也把周防好好地带来了。 周防一脸没睡饱的样子,心情很差的搔着头,一屁股坐上客厅里的沙发。 草薙苦笑着,从咖啡壶里慢慢倒出一杯刚煮好的咖啡。 今天的预定行程,是要带安娜去采购新衣。 吃完早餐后,好不容易帮安娜弄妥外出服。 问安娜要穿昨天那件青色洋装,还是要穿草薙的衬衫,结果安娜选了草薙的衬衫。 十束将肩膀部分一口气拉高,别上安全别针。腰围部分则系上布条后帮她打个蝴蝶结。至于太长的袖子就绾起来,再用穿过肩膀的带子固定。 因为多余的布和别针都堆在肩膀周围,只好围上一条丝巾遮掩。如此一来,意外地倒像真有这种设计的衣服,看起来挺可爱的。 走在街上,安娜抓住周防衣角,不安地东张西望。十束在她身后说: 「想进哪间店就进去,尽管选喜欢的衣服好吗?」 这里连着开了好几间服饰店,安娜却只是不知所措地望着店的外观走来走去。 「是不是说哪个都好,反而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到有些畏缩的安娜,十束歪着头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呢?」 草薙问道。安娜还是不知所措,眼神游移不定。 「不大有她穿普通小孩衣服的印象呢,还是有花边的洋装比较适合?」 「可是那件是那个中心所长的喜好吧。」 「嗯,对耶……」 十束和草薙歪着脖子讨论时,安娜抬头仰望两人说: 「那件衣服的款式……我喜欢,穗波也说可爱。」 害得她提起穗波,让草薙有些罪恶感,但安娜看起来似乎很平静。 「快点选一选啦。」 周防回头瞥了安娜一眼,不耐烦地说。连一间店都还没进去,听他的声音却已经逛腻了。 安娜看到周防不高兴的样子,不但不害怕,反而冷静下来,开始四处张望。 突然,安娜的目光停在某间店的橱窗里。 离开中心之后,周防带着运用感应能力,透过红色弹珠看到某些景象,并告诉大家穗波平安无事的安娜直奔穗波住的公寓。 心里有一点后悔。 穗波之所以离开酒吧——而且酒吧里还留了几个吠舞罗成员,可见她大概是用有点乱来的手段跑出来的——跑来中心,都是因为周防没好好说明原因的缘故。 因为这不是能轻易让人理解的事,周防又不擅长说明事情。话虽如此,又不想交给草薙和十束处理,最后才会选择那种几近威胁的方式。 然而,那样的威胁对穗波终究是不适用。明明知道那女人在重要时刻总是特别顽固。 安娜一句话也没说。抵达穗波公寓,沿着楼梯上去时还是不说话,甚至不像想赶紧回去的样子,只是紧紧抓着周防衣角移动脚步。 拥有强烈感应能力的安娜确信穗波平安无事,既然如此那应该就是事实。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有些担心的周防,按下穗波家的门铃。 立刻就有反应。房间里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接着门就打开了。 「哎呀,是周防。」 打开门的穗波看到周防,脸上绽开笑容。 那笑容里连一丝阴影都没有,令周防讶异地皱起眉头。 此时,穗波突然察觉周防身边的安娜。然而看到安娜平安无事,穗波非但没有表现出喜悦,反而疑惑地歪着头说: 「……这位是周防的妹妹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 周防默默咬牙承受这令人痛苦的事实。 当然想过穗波的记忆有可能会被「兔子」封印。毕竟他们特地带走穗波,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理由。 也曾想过,要是能把穗波今天在中心看到的事从记忆中消除,虽然心情会有点复杂,但也算帮了周防一个忙。 然而—— 周防低头望着安娜。安娜表现得完全不受影响,只是抬头盯着穗波看。 当她用感应能力找到穗波时,就已得知穗波的状况了吧。 安娜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已从穗波的记忆中完全抹消,自己一个人在心里接受了这个事实。 ——哭出来又没关系。 周防望着安娜洋娃娃般的表情心想。 哭泣并拜托穗波回想起来,就算无法解除「兔子」动的手脚,至少能打动穗波的心。对穗波而言,现在的安娜虽然只是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只要安娜哭着拜托她,穗波一定会尝试接纳安娜吧。她就是这种女人。 可是,安娜连一颗眼泪都没掉。 「没关系。」 安娜依然看着穗波,却用清楚的声音对周防这么说。简直就像看穿周防的心思。 穗波发出困惑的声音。 「……周防……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周防往穗波脸上一看,皱起眉头。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穗波在哭。 睁大的眼睛里不断滚出眼泪。 穗波一脸混乱,泪水落在掌心。 穗波惊讶地望着自己的眼泪,周防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暂时看着她。 安娜突然动了起来,她的小手抓住穗波沾满眼泪的手。 像是要安慰她似的,安娜紧握穗波白皙的手,慢慢做出表情。 原本像洋娃娃般面无表情的她,放松了脸部肌肉。 接着,做出一个连周防看了都傻眼的笨拙笑容。 「别哭。」 安娜带着不习惯的笑容,对穗波温柔地说。 「没事的。」 穗波眨着眼,眼泪从睫毛上弹开。 「你是……」 看穗波一脸不可思议,又看似痛苦焦躁地凝视安娜,令周防小声叹了一口气。 「抱歉,我到最后都是个坏学生。」 周防说着,伸手粗鲁地为穗波擦去沾湿脸颊的泪水。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周防微微露出苦笑。 「什么都没有。」 周防转身背对穗波离开。「周防?」虽然听见穗波疑惑的声音,却不再回头。 走了一会儿,听见安娜小跑步追上的脚步声。 周防一边听着追赶的脚步声,一边默默往前走。 离开穗波公寓之后,走进马路对面的公园里。 两人也不交谈,始终保持微妙的距离。 周防不高兴地皱着眉,两手插在裤袋里,为了让安娜跟上,稍微放慢脚步。 走到公园出口时,跟在后面的安娜突然停下脚步。 周防又走了几步后才停下来回头。 安娜带着清澈的表情凝视周防。 这里是人烟稀少的公园。周防并不知道,以前草薙和十束曾想在这里说服安娜却失败的事。 「尊。」 安娜平静地呼唤他,若有所求地对周防伸出张开的双手。 「我想要,尊的红色。」 这真挚告白的话语,令周防内心有些狼狈。 安娜是年幼而危险的权外者。一如御槌对她的执著,她拥有的是容易被人觊觎的能力。「兔子」夺走穗波的记忆,也可能是因为认为让安娜待在身为普通人的穗波身边会有危险。话虽如此,经过这次骚动,赤色王盟不可能愿意把安娜交给黄金王盟的人。说起来,将安娜交给周防,就等于是黄金王盟和赤色王盟这次达成「和解」共识的证明。 叫他负起责任,他当然会负责。 只是事到如今周防仍有所犹豫。 ——是在害怕吧。害怕承担一个小鬼的人生。 每次伙伴增加时都会感到责任变重。身为王,当周防承担别人的生命和心意时,有时会产生无可奈何的厌烦感。而那种感觉,有点类似恐惧。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可是,也无法保证什么。」 「没关系。」 对采取狡猾说法的周防,安娜立刻做出回答。 「我、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我想跟随尊。」 安娜眼中没有犹豫。 「尊不用承诺什么没关系。」 有种完全输给安娜的感觉,周防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慢慢对安娜伸出一只手。 安娜眼前,周防的手包覆在红色火焰中。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安娜白皙的脸颊。安娜只能辨识红色的眼瞳,凝视周防的赤红火焰。 「抓得住我的手吗?」 周防的语气里还留有犹豫,安娜却毫不踌躇。 双手抓住周防那栖宿着火焰的手,像抓着什么重要的宝物一般,抱在胸前。 火焰从周防手上传递至安娜全身。 但 那是绝对不会烧灼她的身体的,庇护的火焰。 scepter4解散了。 最早从塩津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不是他的部下,而是过去的伙伴。 「十年来都这样拖拖拉拉地过了……老实说,十年前就该这么做才对……像你一样。」 电话另一端的人,对这件事没做出任何回应。无论何时,他都不说多余的话,只做该做的事,自己决定进退。 「你在先王死后离开scepter4时,我有种被舍弃的感觉,对你心怀怨恨……但你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代理司令这个包袱,对塩津而言太过沉重。只因惰性而抱着个无法带着走的包袱,让重要的东西不断失落,终至扭曲。 「如果不是我,而是由你来当代理司令的话,或许会有所不同吧——善条。」 过去曾为青之王右手的男人,面对塩津的牢骚什么也没说。发现自己只是对着电话自言自语,塩津苦笑了起来。 「总之就是跟你报告这件事。或许你早就没兴趣知道这个。」 「塩津。」 善条叫了他一声。透过电话,他深沉的声音打在塩津耳朵上。 「对不起。」 语气淡然的谢罪。然而,感受到这短短一句话包含的许多意义,塩津又苦笑了。 「……这是我该说的话。」 总有一天,会诞生新的青之王。 然而,塩津已经没有侍奉新王的资格了。 塩津闭上双眼,脑中想像着新王的身姿。 结束与旧识的通话后,塩津这才发现室内有人。 他看见凑速人与凑秋人这对双胞胎兄弟站在办公室入口。 「scepter4要解散吗?」 双胞胎中的哥哥,黑发的凑速人茫然地问。 总像戴着面具的他们,此时脸上尽是受到震撼的表情。 「是啊。」 「是scepter4随中心一起瓦解的意思吗?」 双胞胎中的弟弟,褐发的凑秋人说。声音尖细颤抖。 塩津那张满布皱纹的脸平静地笑了。 「……是啊。不过,不管怎么说,时候也到了。」 望着双胞胎的脸,塩津有种罪恶感。 从小就成为盟臣,先王却在那之后不久死去。这对双胞胎一直视「大义」为自己的轴心。然而他们的「大义」,却随技艺变得高强而扭曲。「规则」成了一切,只要不遵守那规则的人就能以大义之名处斩。 可是那样的大义,结果只是为了方便行使「特别力量」的借口罢了。 「抱歉啊。」 塩津静静地说。 这两个家伙的心从孩提时代就没有成长,只有身体长大而已。造成他们如此扭曲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 脑中浮现十年前吵着要成为盟臣的两个孩子,以及伤脑筋地笑着答应的先王。 「……新的青之王一定还会诞生……如果你们哪天还想侍奉青之王,就得先改变自己才行。」 「……我们不可能」 「侍奉新王。」 看着分着说完一句话的双胞胎,塩津苦笑了起来。 想起过去崇拜先王的双胞胎单纯的眼神。 「是啊。」 对塩津而言,王只有一个人。 是啊。再次低喃,塩津全身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静静闭上眼睛。 缀满蕾丝的深红色洋装。 袖子轻飘飘地展开,盖过膝盖一点的裙摆也一样轻飘飘的。 头上斜斜戴着一顶红色的小帽子。这顶帽子是用上面的红色缎带系在另一边耳朵上固定住的。 鞋子也是闪闪发光的红色漆皮鞋。 换上这身打扮的安娜,先低头望着自己,接着不断侧身转圈想看后面的模样。 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样难懂,看不出究竟是觉得自己这身打扮不可思议,还是获得这身衣服当礼物而感到开心。 不过,安娜散发的气氛很柔和。 吠舞罗的成员上前迎接回到酒吧「homra」的安娜他们。 安娜成为周防盟臣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虽然一个小女孩成为伙伴是前所未有的事,疑惑的同时大家还是开朗地欢迎她的加入。 「果然还是穿红色比较像你。」 八田难得称赞女生的打扮,但是安娜似乎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一头雾水地歪着头。 镰本把大量糖果零食摊在桌子上。 「来,尽管吃你喜欢的。」 伏见依然坐在离大家稍远的地方看众人兴高采烈地围绕在安娜身边,眼神像个盯着猴子山看猴子的无聊小孩。 周防坐在安娜身边的沙发椅上,一脸困意地看着安娜和周遭的伙伴。 草薙正在为晚上开店做准备,十束也走进吧台里帮他的忙。 「尊那家伙,原本一副嫌安娜碍事的样子,没想到只要下定决心一次,还是和她挺合得来的嘛。」 草薙站在吧台里看着安娜他们说。十束笑着点头。 「不过好像没什么话聊就是了。」 十束一边确认食材,一边想起一件事。 「要是安娜真当上了王……不知会是怎样的王呢?」 这是安娜平安无事的现在才能提起的话题。草薙也笑着附和。 「那孩子很聪明,说不定会是个比尊能干多了的王呢。」 听着草薙开玩笑的语气,十束也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那样,这两个王说不定也能处得很不错喔。」 一边用镰本准备好的材料完成料理,草薙一边垂下眼睛思考。 「……话说回来。『王』到底是什么……说真的,我搞不懂。」 想起沉迷于探究「石板」的奥秘而走向毁灭的御槌。 虽然一点也不想理解他的想法,草薙大概还是想知道选出「王」并赋予惊人力量的「石板」到底是什么吧。 「对尊来说,王座什么的,只不过是枷锁。」 草薙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他很清楚。 十束也好,草薙也好,其他伙伴也一样,大家都是束缚周防的枷锁。 十束对这一点最有自觉,也认为做好他的枷锁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使命。 而现在,周防再次戴上一个新的,纯洁无垢的枷锁。 「不过,我可不会说那个人是不幸的喔。」 十束对草薙微笑着说。 周防内心累积的郁闷,身上背负的重担,谁都无法真正理解。 可是,十束认为在这个以王为中心,吠舞罗聚集的地方,周防一定曾获得安适的感受。 「没事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十束尽可能笑得乐天开朗,草薙也被他感染而笑了起来: 「是啊。」 安娜左眼深处,有着一丝温暖。 那是从周防那里得到火焰的证明。 安娜的皮肤,不像其他伙伴一样显现「印记」。 虽然有一点失望,但仔细照镜子时,发现左眼深处有时似乎看得见「印记」浮现。 大家围绕着酒吧里的沙发,安娜悄悄将手放在胸前。 这里面,也有他给的红色。 只要待在周防身边,安娜体内的红色就会微微发热,带来温暖。 安娜抬头望向身边的周防。 只见周防一脸困意,正在发呆。他的身影,为安娜眼中的黑白世界抹上鲜明的色彩。 周防身上总围绕着一丝他特有的鲜艳炽烈,比什么都美丽 的红光。 安娜像凝视着宝物一般,将周防的身影珍惜地烙印眼底。 脸上浮现小小的微笑。 ——尊的红,是最美丽的红。 第一章 加深羁绊的能者 十一岁的夜刀神狗朗站在厨房,僵住不动。 「糟糕……顺序……」 今天的晚餐是韭菜炒蛋、竹荚鱼干和豆腐青葱味噌汤。这是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在脑中思考、决定好的菜单。 冰箱里有什么菜,该怎么运用,事先在脑中演练一遍。这是狗朗最近想出来的料理诀窍。 不同菜色需要不同的调理方式,有的不光是单纯烤一烤或煮一煮就好,有时也必须适度加入蛋汁,或增添调味料。 这时,有没有在脑中明确地彩排料理顺序,将使成果判如天壤。先想像菜肴的全貌,再把达到那一步所需的细节准备好。这就是狗朗领悟到的诀窍。 将调味料事先调好,装入小盘,或是将之后下锅的蔬菜装在另一个大碗里准备好等等……具体来说,就是这一类的细节。 说起来,对会做菜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诀窍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然而对狗朗而言却是一大发现。 他总是在思考该如何克服自己的笨拙。 然而—— 「唔,怎么会这样。」 取出来放在砧板上的韭菜,已经不能用了。 昨天还挺新鲜的韭菜,现在一看,叶尖竟如同溶解般腐烂,发出讨人厌的臭味。梅雨季节就是这么可怕。即使冰在冰箱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唔唔。」 狗朗烦恼着。在他心中有着理想的韭菜炒蛋。那是两星期前,他的监护人三轮一言站在厨房里教他做的韭菜炒蛋。 「听好了,小黑。先切韭菜,再用麻油炒。」 一言的说明和他手上的动作都快得令狗朗差点来不及记笔记。一言做菜时的动作灵活俐落,同时说着: 「我喜欢的吃法是在这里勾芡,重点是用柑橘醋取代一般的醋,这样就能让味道更醇厚——」 狗朗拼命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言手中的动作。一言切着韭菜的手仿佛在跳舞,就算扣掉狗朗对他的崇拜,还是不得不说那姿态真是既优雅又有魅力。以男性来说,他的手指偏细长,宛如钢琴家的手指,散发一股高贵的气质。 这正可说是艺术家的手啊。狗朗一直对与料理无关的部分赞叹不已。 当然,完成后的味道也是最棒的。 站在厨房里想重现当时一言所教的韭菜炒蛋,最重要的韭菜却不能用了。一筹莫展的狗朗没有察觉到另一件事。 同时进行的烤竹荚鱼已经开始出现烧焦的地方。 再这样下去,所有食材都会完蛋。就在危机当头时,人影一晃,一个有着一头自然卷黑发的人来到狗朗身边。 几乎是随时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 有点斜的肩膀, 一如往常的轻便和服。 伸手关掉正在烤鱼的炉火,微微偏着头的他说: 「小黑,需要帮忙吗?」 沉稳的声音。 「一、一言大人!」 此人正是一家之主,三轮一言。瞄了变色的韭菜一眼,他说: 「哎呀呀,这韭菜真是可惜了。」 叹了一口气。 「梅雨季节适合读书,所以我并不讨厌这个季节,但缺点就是想外出吟咏俳句时不方便,以及食物容易腐坏。」 他站在冰箱前,打开蔬果柜挑选。 「唔呣,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季节,你看来心情还是不错喔。就选你吧。」 这么说着,从冰箱里取出番茄。接下来就是三轮一言的个人秀了。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切完番茄,并放入事先热好麻油的平底锅,瞬间就用盐与胡椒调味炒好了。接着将炒好的番茄取出,再把加入美乃滋的蛋汁放进锅里,等蛋差不多凝固时再次放回番茄。 「这……」 狗朗露出被彻底打败的表情。 「和韭菜炒蛋的做法完全一样,对吗?」 「嗯?」 一言轻松随性地回头对狗朗说。 「是啊。因为韭菜不能用了,我就试看看用番茄。虽然菜色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这样应该也很好吃喔。」 他同时做了中式口味的勾芡,淋在番茄炒蛋上。真是一道光看就令人食欲高涨的菜肴。不只如此,一言还用筷子仔细剥下所有带点焦味的竹荚鱼鱼肉,再跟小黄瓜及海带芽的醋溜凉拌和在一起。就这样,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地完成他的独创料理。 狗朗只能在一旁赞叹。 (简直就是行云流水!) 虽然才十一岁,与俳句诗人三轮一言生活在一起的狗朗,自然而然学会不少这种程度的艰涩词汇。 狗朗穷追猛打地缠着问: 「为什么?为什么一言大人能把食材运用得如此称心如意呢?」 面对这个问题,一言思考了一下。 「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会去倾听食物的声音吧?番茄啦、韭菜啦、蛋和竹荚鱼啦,我会好好去倾听他们希望我怎么用喔。」 狗朗静了下来。 「只要用指尖触碰,嗅闻气味,食物就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才是对我们最好的方式。」 他这番话,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卖关子,更不是醉言醉语。三轮一言,这位当今第七王权者,他可是再认真也不过了。 一边微笑,一边用手巾擦手,他又接着说: 「食物可是很爱讲话的呢。」 一般人听到这种梦幻修辞,大概会这么说: 「你这家伙在鬼扯什么啊!」 然而,夜刀神狗朗不一样。 「……」 双眼闪闪发亮的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力点头。 「不愧是一言大人!解释得好清楚,我明白了!」 这对师徒其实是很相似的。 坐上餐桌之后,狗朗再次发出赞叹。 「一言大人,饭菜真的好好吃喔!」 「是吗,那太好了。」 以正确手势使用筷子的一言微笑着说。五坪左右的客厅里,只有一张矮桌。没有电视也没有冷气,倒是有一个大挂钟和旧型真空管收音机。檐廊边的窗户敞开,傍晚的凉风习习吹来。 滴滴答答的雨已歇止,橘红色的天边缓缓飘过流云。 「……不过,我觉得有点抱歉。」 狗朗一边吃饭,一边沮桑地垂着肩膀说。 「这原本是我该做好的事,却又让一言大人来帮我做饭了。」 再次郑重地转向一言,狗朗低下头。 「真的很抱歉。」 干脆的动作,符合少年的作风。 「……」 一言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嗯,关于这件事呢,小黑。」 「是,您说!」 狗朗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一言。 「就是啊,你为我做饭的事,我真的很欣慰,可是……该怎么说呢?是不是已经超出一般家庭孩子帮忙做家事的范围啦?」 眨着眼,狗朗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言伤脑筋地说: 「该怎么说才好呢?我的身体基本上虽然不大好,但做这些家事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那当然!没有什么事是一言大人做不到的!只要一言大人愿意,就算是太空人或内阁总理,一定也马上就当得上!」 「谢谢。」 忠心耿耿的徒弟这番话,让身为师父的一言笑了起来。 「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是!」 「不过、不对啦。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听我说,把所有家事都交给你做,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光是你没事 叫我『大人』这件事,就让我觉得浑身不对劲。」 狗朗歪着脖子。 他的五官超乎常人地俊美,将来绝对会长成一个美少年。就连眼睛的大小都和村子里其他小孩完全不一样。 来到一言身边已经四年了,到现在还是改不掉生疏礼貌的态度。 不。 或许应该说,在他师兄离开这个家后,这一点有愈来愈强烈的倾向。 「可是,一言大人。」 狗朗说。 「上次我问您时,一言大人不是说过,自己的孩提时代也是这样伺候老太爷的吗?」 「那是因为……」 一言为之语塞。 「嗯……因为我的例子比较特殊嘛……我不是说过吗?我家是代代相传的三轮名神流这个流派的古剑术道场,我又受到其中特别严格的祖父管教,所以才会那样。再说现在的时代,毕竟和那时已经不同了啊。」 不只语气和缓,一言自己也发现这番话的内容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果然,狗朗嘻嘻一笑,如此宣言: 「既然如此,您也像那样管教我就好了。因为我的最终目标,就是成为像一言大人您一样的人!」 「呣。」 狗朗精神抖擞。 「一言大人,能够伺候一言大人,我觉得很开心喔!」 一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默默把饭放进嘴里。 「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要无情拒绝是很困难的。事实上,自己过去生活的环境确实比他严苛许多。狗朗继续说: 「一言大人,要是您愿意的话,请多说一点孩提时代的事给我听!」 「我孩提时代的事?没什么有趣的啊。」 「只要是一言大人的事,我什么都想知道!」 少年的眼瞳之中闪耀光芒,仿佛看着他坚信不疑的英雄。 一言的表情变得温柔。 「我想想看喔……不如说说我祖父的事吧。我的祖父是个剑术真的很高强的名家呢。据说他还跟新撰组的冲田总司学过剑,真实性有待商榷就是。」 接着,一言开始慢慢说了起来,表情看起来很开心。狗朗也听得出神。在这个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娱乐的深山村落中,毫无疑问地度过一段心灵充实的时光。 关于三轮一言这号人物的经历,夜刀神狗朗知道的着实不多。只知道,他成长于三轮名神流这个流派的剑术道场,在祖父严厉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剑术、拳脚和枪法,以及汉文、古文等种种学问与礼仪。甚至连骑马的方法和能独自在山中生活的生存术都彻底学会了。 高中毕业之后他离开老家,进入日本最高学府求学。专攻经济学,考取奖学金留学美国。在美国时攻读的是经营学,获得学位后进入世界知名的证券公司任职。虽然在那里也缔造了非常优秀的业绩,却因健康受损而回国。 现在,他就是用当时赚来的钱,在这里过着恬静而悠然自得的生活。 关于三轮一言的经历,狗朗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 然而,除了经历之外,狗朗其实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一言的温柔。 坚强。 伟大。 讨厌蚊子,所以一到夏天,总是比别人家更早挂起蚊帐。不过,要打死吸了血的蚊子时,却又满心抱歉,是个讨厌杀生的人。 冬天里,大雪积得连汽车都无法通行时,背着附近闹肚疼的老人家翻过两座山,在雪中徒步前往综合医院。 附近邻居有任何事都会来找他商量,大家都很崇拜他,总用充满敬意的语气「三轮老师、三轮老师」地唤着他。 读书时表情稳重,吟咏俳句时一脸认真,笑起来像个孩子般毫无心机,在极少数的情形下发怒时的表情则正义凛然,令人畏惧。 四年来,狗朗真的认识了许多关于三轮一言这个人的事。 恐怕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多。 「我也好想和那样的老太爷见上一面喔。」 大致讲完关于一言祖父的事迹之后,狗朗这么说。一言含混笑着回答: 「是啊,不过刚才我也说过,祖父在我高中时就过世了。」 「……」 尽管狗朗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却也懵懂察觉,一言原本应该会被培育为三轮名神流的继承人,现在他却像这样远离老家,隐居深山之中,平常看起来也不像和亲戚家人有所联络。想必其中有很多不能告诉狗朗的内情。 而那,恐怕和一言祖父的过世有关。 不过,狗朗是个懂得分际的孩子。 一言刻意不说的话,他就不会勉强去问。狗朗只是微微一笑。 「我啊,很喜欢听人家说些陈年往事。」 一言自露出苦笑。 「哎,祖父说不定和你很合得来呢。以前他说的陈年往事,可是多到令人厌烦的程度。」 「一言大人。」 狗朗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言的脸色问: 「……您一定非常喜欢那位老太爷吧?」 一言咧嘴一笑。 「是啊。」 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答案。 「祖父虽然很严厉,但我真的很崇拜他。」 听他这么一说,狗朗莫名高兴了起来。不过,一言接下来说的话,却又令他不禁皱眉。 「可是,就算祖父那时没有过世,或早或晚,我们一定也会面临离别的。时光的流向,注定要这么走。」 「……」 「总有一天,你离开这个家独立的日子也会来临。」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 那是一种确信与悄然的了悟。同时,不可思议地,那也是充满希望的说法。只不过,当时的狗朗还不够成熟到懂得咀嚼这句话里的深刻含意。 他用生气的口气说: 「我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家!」 造成他那生硬态度的,有好几个原因。一言看着狗朗,猛然惊觉,眼前的少年虽然懂得许多艰涩的词汇,实际上仍只是个还没上国中的孩子。于是,他苦笑了起来。 「嗯,可是啊。」 故意岔开话题,想缓和这紧张的气氛。 「想想看,总有一天你也会娶妻成家,独当一面不是吗?到那时候如果还住在这个家里,岂不是很尴尬吗?嫁过来的媳妇一定也不想和这种公公住在一起。」 狗朗脸红了起来。一言温柔地笑着说: 「还是说,小黑不需要媳妇?」 狗朗低下头,轻轻摇头。 「不是。」 马上又抬起头这么回答。 「对了!既然如此,我就找个愿意和一言大人住在一起的人结婚!我想这并不是很难的事。那个人一定也会像我一样喜欢一言大人的!」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像是不需要其他答案,狗朗露出坚定的表情,紧握拳头。一言傻眼了半晌。 又很快地嘻嘻笑了起来。 「嗯,说得也是。会和你结为连理的人,一定有宽大的胸襟和自己的步调,而且是个再开朗也不过的人。」 「唔、这、这是什么意思啊?一言大人。」 狗朗不明白这只是单纯对自己的调侃,或真是对未来自己的预言。微微低垂的目光看着一言。 一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摸摸狗朗的头说: 「谢谢你啊,小黑。」 然后,就再也没有更详细的说明。 饭后,两人收拾餐具,轮流洗澡,在各自回房前互道晚安。 年龄相距甚远,没有血 缘关系的两个人。 经过这四年的岁月,确立了一定程度的信赖关系。然而—— 「明天七点,我会准时准备好早餐的!这次绝不失败!」 抬头挺胸,拉直背脊的狗朗这么说。维持一样的姿势,他又接着说: 「那么,一言大人,请您安歇。」 深深一鞠躬后,狗朗才回自己房间。那谨守礼节,宛如武士般一板一眼的态度,怎么看也不像个现代儿童。 一言穿上和服外套,苦笑低喃: 「晚安,小黑。不要那么勉强自己也没关系的。」 唯有这一点,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性格使然。 (说不定,那孩子前世真的是一名武士呢。) 拥有良好家世又博学多闻的成年人一言,内心半是认真地想着这种事。忽然,他低吟了一句: 「武士的转世投胎竟是小黑吗?」 看来他是打算吟一句俳句。 狗朗一定会带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神拍手叫好。一言歪着头想。 「嗯……『武士的』好像不大好,改成『武士』吧?」 就这样,他自己也慢慢走回寝室。 三轮一言与夜刀神狗朗除了师徒关系之外,还有另一层紧密的连结。 在一种非常特殊的状况下,两人的存在实质上由某种「羁绊」紧紧相系。 狗朗之所以对一言产生超乎师徒关系的崇敬,原因便在于此一精神上的契约。只不过,一言不喜欢在没有理由的状况下使用那种称谓,否则狗朗其实更想这样称呼他: 我的主,我的王。 三轮一言。 曾任职于证券公司的证券分析师。 获得古剑术流派三轮名神流最后真传的师父。 自称,前卫的俳句诗人。 同时,也是被德勒斯登石板选中的七王之一。 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 夜刀神狗朗则是相当于他臣子的「盟臣」。 说起夜刀神狗朗与三轮一言的相遇,得回溯至四年前。当时,夜刀神狗朗已失去所有家人。 他并非生来孤独。五岁前,他和父母兄姐及祖父住在一起,拥有一个热闹的大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他,人生却在一次全家出动的赏枫之旅中完全走样。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晴日,载着一家大小的小型休旅车,正朝关东近郊的某处山上奔驰。这是预计出门两天一夜的小旅行,当时他们已充分欣赏美丽的景色,在往预约好的旅馆前进的路上,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在那之前,由狗朗带头,三个孩子相亲相爱地唱起卡通主题曲。大人们则眯起眼睛笑着听。 家族旅行中毫无异状的一幕。 没想到,对面车道却突然冲出一辆卡车,朝狗朗一家的休旅车猛烈冲撞。那个瞬间,原本弥漫车内的幸福气氛就此烟消云散。被撞得强制偏离车道的休旅车,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出护栏,摔到山崖下。车祸的起因是卡车司机心脏病发,在撞车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从这场车祸中活下来的,只有当时还没上小学的狗朗一人。 事后得知,是因为坐在身边的母亲抱住他,为他缓和车祸当下的冲击力,他才得以保住一命。 对狗朗而言的「现实」,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以及全身上下插满导管的感觉,再度复苏。 尽管保住一命,他还是待在加护病房超过两星期,期间一直处于不容大意的危险情况。好不容易,主治医生判断他脱离危笃状态的险境,能够转移到一般病房时,等待着他的却是漫长又艰辛的复健之路。 足足有半年的时间,狗朗都在医院度过。 光是应付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剧变就已使他筋疲力尽,直到将近出院时,狗朗才终于真正体认到自己失去家人的事实。 当时,狗朗和住在同一间病房的男孩成为好朋友。原本,即使看见他的父母来探病,也只觉得场面温馨,没有其他特殊感想。直到听见他们谈论着出院之后要上哪去玩的话题时,狗朗才发现: 「啊,自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被仿佛撕裂全身的哀伤支配,他跑到楼顶角落压抑声音哭泣。 因为不希望自己的眼泪打扰他们的欢乐时光。 即使年幼,狗朗也有自己的尊严。 没想到,出院后等待着他的却是更残酷的命运,相较之下,住院生活还算好得多。 事情的开端,是最初照顾他的亲戚家发生火灾,使叔叔和婶婶就此身亡的意外。 叔叔是父亲的弟弟,他们夫妻俩都是非常随和的好人,也打从心底同情狗朗的境遇,在他出院时第一个出面争取监护权。夫妻俩也送狗朗上小学。 当然,心里的伤并未完全痊愈,但狗朗仍是个坚强的孩子。怀着对叔叔婶婶的感谢,决定为了家人展开新生活。 那之后,不到一年就发生火灾。 火灾的原因是隔壁邻居家失火延烧。当时是半夜,叔叔婶婶及狗朗都已入睡,对火灾浑然未觉。 很快地,从隔壁飘来的黑烟充满家中各处,三人都陷入一氧化碳中毒的状态。 狗朗的房间正好位于靠大马路的一侧,幸运地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消防队员救出。但是,寝室靠近起火邻居家的叔叔婶婶却双双未能获救。事后前来调查的警官告知两人都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离世,希望这样多少能够安慰狗朗。 无论是卡车冲撞事故或这次的火灾,所有过程之中,狗朗都没有任何过失。 再怎么说,他也是被害人。 然而,连续两次遭逢全家身亡的事故,两次都只有狗朗存活下来。就算不是太迷信的人,就算是平常有点见识涵养的人,要他们百分之百打从心底否认,这仿佛传染一般的「死」与狗朗之间毫无因果关系,确实是强人所难。 当然,谁也没有勇气公开说出口。 若是那么说了,就会变成歧视。 那是绝对不合理的事。 这么小的孩子,他有什么错呢? 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理性,也很清楚这些。可是,一旦谈到狗朗将来该怎么办时,没有一个亲戚愿意伸出援手负责照顾他。其中有人这么说: 「不,我自己是无所谓啦,但我太太她有点介意……」 表情带着罪恶感。 也有人如此辩解: 「我家现在生活也不好过,房子又狭小……再说,要是真发生什么,我害怕自己会怪罪到狗朗身上……」 说这话的人选比较诚实。 这不是经济能力的问题,也不是家庭环境的问题。要是遭遇不幸,或许会下意识地把责任推到狗朗身上。 「瘟神」。 没有人想把可能扰乱平稳日常的因素带回家。最后,由一个远房亲戚的男人收养了狗朗。 任谁看来都知道,男人的目的是狗朗父母留下的遗产。然而,所有亲戚却在心知肚明的状态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个男人曾结过婚,但老婆已经跑了。现在一个人住在仅有三坪大的老公寓里。 男人不但酒精中毒,还是个赌鬼,身上背着债。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过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年幼的狗朗明知如此,仍毫无怨言地搬到男人家生活。 第一天只有怒骂,但到第三天就开始暴力相向。男人丝毫没有做好必须照顾小男孩的准备,完全没把狗朗放在心上,三餐也有一顿没一顿地给。狗朗就这样过了好一段日子。 学校几乎没办法去上。 为了活下去,必须用尽一切力气。狗朗咬紧牙根,不让眼泪流下来,忍受 着这样的环境。男人很快花光狗朗双亲的遗产,打输小钢珠或只是看不顺眼他的长相,都能成为男人对狗朗拳打脚踢的理由。男人动不动就骂他: 瘟神。 你怎么不去死。 如果没有与生俱来的强韧意志力,说不定狗朗早就照男人所说的做了。 然而,这样的生活却突然告终,从某天起,男人完全不回家了。理由是什么,狗朗也不确定。说不定是遭到意外事故,也可能被卷入什么纠纷。 不过最有可能的,应该单纯是他放弃与狗朗的生活吧。最近,男人似乎和一个欢场女子情投意合,一定是住进对方家里了。狗朗等了三天、四天、一个星期,最后终于判断自己是被抛弃了。那时,他除了极度营养失调外,还整天咳嗽不止。 可能是支气管炎,更糟的状况甚至可能是肺炎,但别说去医院,他连去便利商店买个热饮喝的钱都没有。 狗朗尽可能穿上所有衣服,开始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已经不能再给谁添麻烦了。 如此而已。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雪来。他仍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就这样,终于来到山脚下。 一路相连的街灯到此已中断,周遭是一片银白世界。在水银灯般淡淡的光芒笼罩下,狗朗踉跄倒地。 (好美啊。) 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仰望天空。 (真的好美啊。) 此时,耳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我『看见』的『未来少年』,就是你吗?」 那时,狗朗已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的分界。眼前的男人撑着大红色纸伞朝自己走来。 他似乎真的有些动气,表情却又带点哀伤。 「好可怜。」 男人轻轻抱起狗朗,用仿佛知道一切的语气宣告: 「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起住。再也不用害怕挨饿受冻。」 意识模糊的狗朗抗拒着对方的好意,死命说明。 和自己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自己是个瘟神。 所以,最好不要碰我。 对此,男人只回答了一句话: 「没事的。因为那些都是谎言。」 狗朗无言以对,过去从未有大人说过这样的话。 「相反的。」 撑纸伞的男人微微一笑,补上一句。 「我会斩断一切降临在你身上的恶缘与厄运。」 再怎么说—— 我可是个王。 这个叫三轮一言的男人,用毫不自负的声音如此宣言。 后来才知道,对于自己即将以第七王权者身分与夜刀神狗朗进行的契约仪式,三轮一言那时早已有所觉悟。 身为「王」,一言的能力是「预知未来」。他早就知道狗朗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想要救活耗尽体力、濒临死亡的狗朗,唯一的方法就是行使「王」的超常力量,直接让狗朗成为他的盟臣。 虽然因为太痛苦,反而使心情变得透明清澄。然而实际上,狗朗那时的肉体处于极度营养失调的状态,加上肺炎的发作,生命之火几乎就要熄灭。 一言总是以一派轻松的语气说: 「哎呀,英雄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情节吗?为了救回你的性命,只能合体了。」 就算他这么说,狗朗还是有听没有懂。 但是无论如何,一言就是狗朗的救命恩人,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对狗朗而言,只要有这个事实,内心与生活就能过得充实,再也不需要其他。 至今狗朗仍不知到底透过什么管道办到的,总之四年后的今天,自己已正式成为一言的养子,也开始上学了。 「哎呀,我有很多管道可以拜托的啦。」 一言只是若无其事地如此说明。对狗朗而言,也只能想像他是利用身为「王」的种种人脉。 事实上,对于一言「王」的这一面,狗朗认识的并不多。尽管已经充分了解一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他在村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然而,与另一个身分——拥有异能的「王」相关的种种,一言却几乎不让狗朗知道。 这是有原因的…… 隔天早上,狗朗走出庭院练习挥击木刀。身上穿着一言亲手缝制的白色护胸,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天色还没全亮,早晨的淡橘色微光正慢慢从天边扩散。 「呼!呼!」 摆出一言教导的正确架式,上下挥动木刀约莫一百次后,额上已浮现大颗汗珠。 「呼!呼!」 准备早餐前,狗朗都会先完成剑术的基础锻链。这是狗朗的日课。无论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没有一天例外。自己与大气融合为一体的感觉,是判断当天的锻链完成与否的基准之一。 「好!」 完成自己内心认可的训练了。 调整姿势与呼吸,狗朗将木刀静静放在身边。拿起挂在竹篱上的手巾擦拭汗水。 已经颇有架式了喔。最近,得到一言这样的称赞。想起当时的事,狗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他又马上这么想。 (不,得更严厉要求自己精进向上才行!) 会像这样重新振奋精神,确实很有狗朗的风格。最重要的是,每次和一言一对一练习时,总是在搞不清楚状况下被打败。一言出手的速度就是这么快。 顺道一提,狗朗使用的是木刀,而一言使用的武器则时有更换。有时是卷起来的报纸,有时是保丽龙棒等随手可得的东西。但是,无论用报纸还是保丽龙,轻易将狗朗打得飞出两三公尺之外是常有的事。 在完全没有使用异能的状况下。 听一言说,那完全是时机与距离的问题。 「……」 狗朗陷入思考,同时决定今天要试着做「那个」。为了找寻目标,视线在庭园里游移。 柿子与茶花的老树。开着紫色绣球花的矮树墙。石灯笼。栖息着不知活了多久的蟾蜍的小水池。 「喵。」 此时,一只猫从檐廊方向慢条斯理地朝狗朗靠近。还以为是要来撒娇,没想到它却不理不睬地从身旁走过。接着,它俐落地跳上院子里的石头,开始悠哉地理毛。 那不时瞥来一眼的态度傲慢,令人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 狗朗苦笑。 那是最近在附近定居下来的公野猫。不知道它打哪来的,外表看来应该颇有年纪。 不知为何,一言管那只猫叫「玉五郎」。 (总不能拿猫来当练习目标。) 狗朗在心中自言自语。 凭直觉知道,自己的能力并非用火焰烧毁四周,或是在真空中切割对方之类具有危险性质的东西,关于这一点,身为「王」的一言也保证过。但是,真的要把能力用在活生生的动物身上时,狗朗还是会犹豫。 毕竟,究竟自己身为第七王权者盟臣的异能,会用何种形式展现,到现在就连狗朗自己都还不清楚。 狗朗的目光,停留在园艺用的塑胶制浇水壶上。如果是那个的话,就算多少有些失败,应该也不会有大凝。 狗朗拉开肩膀,做个深呼吸。 合掌。 如冥想般闭上眼睛,安定心神。 (集中注意力。) 如此一边催促自己,一边感受着盈满指尖的静谧波动。已经很习惯这种感觉。四年前这股感觉还很微弱,现在已经能清楚感受到了。比喻来说,就像从腹部底端一洼深不见底的泉水喷出光的粒子。 这种 感觉有点发痒,又非常温暖。 理由很明确。 因为这个瞬间,自己在灵魂根柢的部分与「无色之王」三轮一言相系了。一言那强力而通透的振动传到自己的内在。 这总能令狗朗产生无限勇气,振奋精神。 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感觉上,直到极限。 (解放!) 狗朗猛地睁开眼,视线固定在作为目标的浇水壶上,想像力量一口气爆发的模样。可是—— 「啪!」干裂清脆的声音,却来自完全不同方位的茶花树。枝析晃动,掉了两三片叶子。猫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用带点轻蔑的眼光看了狗朗一眼,就又低头继续理毛。池子里泛起一圈涟漪,大概是蟾蜍跳进水里。 「又失败了……」 狗朗失望地垂下肩膀。 叹了一口气,像是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他失望的事。在一言的薰陶下,即使缓慢,剑术的本领确实一天天地进步着。相较之下,身为第七王权者的盟臣,狗朗四年来却连一次都没能成功行使过被赋予的力量。 这件事在狗朗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我真没用……) 真的很讨厌自己这么笨拙的地方。和最重要的一言之间的「羁绊」仿佛因此遭到否定,每次失败都会令狗朗沮丧不已。 因为一言担心只有知识先进到脑子里反而危险,所以要等狗朗能够好好使用力量之后,才愿意告诉他各种与「王」有关的事。 那到底会是什么时候呢? 那一天会不会永远都无法到来呢? 挥去这样的不安,狗朗踱步走回屋内。 狗朗的监护人三轮一言,始终从二楼窗口守望着这一幕。 (只有这件事得靠你自己,用嘴巴是很难说清楚的。) 一言眯起眼睛,露出困扰的微笑。 (而且,连我自己也无法讲明白。) 拉上窗帘,趴回床上。在狗朗做完早餐来叫自己之前,还得一直装睡才行。 「结果,还是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地学会啊——加油了,小黑。」 小声地如此低喃。 狗朗和一言住的聚落位于某县山中。村里人口不到两百人。要到最近的车站,还得搭上三十分钟的公车一路摇晃过去才行。没有便利商店,只有一间什么都卖的私营小杂货店。小学和国中并设在同一个校地内,聚落里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话虽如此,学生加起来也不到十人。 夏天还好,冬天因为积雪,要从连除雪车都开不进来的细窄山路走到学校,是一件非常折腾人的事。 狗朗每天都元气十足地走这条路上学,单趟就得花上四十分钟。 名义上,他是五年一班的学生。然而因为小学生只有四人,狗朗平时都在一间大教室里,和其他三个人一起上课。 学生只有四人,老师也只有两位。 真是一所非常迷你的学校。 除了狗朗之外,另外三个学生都姓山本。他们是从都市搬到这里定居的陶艺家的三个孩子。 老大到老三的名字分别是清太、幸太与平太。 三人都比狗朗小,各自就读四年级、三年级和一年级。除了名字相像之外,更是以长相相似而在邻里间蔚为话题的三兄弟。 三人都有讨喜的五官与圆润的脸庞以及微胖的身材,也都不是很会念书的类型。然而他们个性坦率,是受周围人疼爱的大气孩子。大家都叫他们「大福三兄弟」,连他们自己也把这视为外号而自称。 大福三兄弟的老大是清太。 老二是幸太。 老三是平太。 老三平太和狗朗相差最多岁,他的体格也最小,而清太与幸太不但年纪只差一岁,身高也差不多。就连老师有时都会搞混,叫错他们的名字。对狗朗而言,三兄弟是他仅有的同学,也是这附近唯一和他年龄相仿的玩伴。 这天,很不巧地整个上午都在下雨,孩子们无法出去外面玩,下课时间也只能待在教室里。 老大清太和他那艺术家父亲一样手巧,很会画画,经常做漫画的描摹。今天,他也在教科书角落涂鸦,快速翻页就成了会动的漫画,把两个弟弟逗得乐不可支。 「哇喔,动了耶动了耶。老爹真的跳起舞来了!」 「哥,你好厉害!」 老二幸太与老三平太咯咯笑着,开心得不得了。接着,老三对坐在靠窗位子默默书写班级日志的狗朗说: 「嗳、小黑。小黑也来看嘛!哥哥的最新作品『跳舞的秃头老爹』,真的很好笑喔!」 狗朗抬起头,温柔地微笑。 「等我把这写完。」 在学校也好,在聚落里也好,狗朗的立场就像是三人的大哥。有时甚至集所有大人的信赖于一身,一人负起监督三人的任务。这是小型地缘社会特有的紧密人际关系。 不管怎么说,所有居民彼此都相互熟识。 大福三兄弟的父母,当然也对狗朗很好。 除了发自内心的义务感,狗朗自己也很疼爱大福三兄弟,经常照顾他们。听着窗外淡雾般的细雨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准备继续写完班级日志。不经意地,耳边传来老三平太打从心底佩服的话语,狗朗握着铅笔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会呢!」 狗朗想起今天早上的事。 (我……) 想起自己发动力量失败的那一幕。那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失败了。 应该知道怎么发动力量却又做不出来。 (我或许真的很不中用。) 目光朝大福三兄弟望去。狗朗想着,自己的手既不像老大那么灵巧,运动神经也没有老二发达。才刚想着现在应该还没有输给老三的地方,就马上想起上次音乐课时他歌唱得非常好的事。 拨弄手中的铅笔,狗朗想得出神。 (料理也经常失败,身为盟臣的能力又至今尚未彰显。再这样下去,真的太对不起一言大人了。) 带着沮丧的心情想着这些事,此时身边突然有个声音对他说: 「夜刀神同学,你现在有时间吗?」 「啊、有的。什么事呢?赤城老师。」 原来是学校里两位老师的其中一人,赤城光江老师。虽然她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却是个自愿请调来这山中寒村任教的怪人。不过她也是个非常热心教育,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一张娃娃脸,不化妆时说是高中生都行得通,不修边幅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皮肤白皙,五官也长得不差,她本人却似乎对打扮一点兴趣也没有。 因为对方是老师,狗朗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来。赤城老师一边伸手制止一边说: 「啊,没关系没关系,夜刀神同学。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啦。呃、嗯,我只是想问……」 老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今天晚上,我真的也可以去府上打扰吗?」 「今天晚上?」 狗朗想了一下。 「喔,对耶。今天轮到我们家了!」 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当然可以啊。因为老师也是地方上的一份子嘛!」 赤城老师「唔」了一声,红着脸说不出话。原来,这个聚落固定在每星期五晚上举办以「集会」为名的酒宴,让大人们聚在一起小酌。由村子里的家长轮流提供自宅作为会场,酒水和食物则由参加者各自携带。气氛欢乐的聚会,往往热闹到超过半夜十二点才解散。 今天的会场轮到村里的名流,三 轮一言家提供。 前几天,赤城前往三轮家做家访时,一言亲切地邀请她。 「不嫌弃的话,老师下次一起来嘛。」 「好、好呜。」 赤城老师发出奇妙的声音。 「——对了,我该穿什么衣服去才好呢?」 「衣服?」 狗朗歪着头,回想过去参加「集会」时,大家都穿什么。 「我想,平常穿的衣服就行了。」 说得更正确一点,大人们穿的不是下田用的衣服就是运动衣,带去的也只是当地酿造的酒和一些卤味、鱼干之类的食物。 「原来是这样啊。上次三轮先生说是『伙伴们的随兴聚会』,所以应该不会太正式才对。」 赤城老师点着头说。 「听说规定要带吃的东西参加,不知道能不能带亲手做的甜点呢?」 「喔,可以啊。」 狗朗不假思索地回答,脑中浮现的是婆婆妈妈们做好带来的豆沙包或红豆麻糬之类的东西。 「因为也有人不喝酒,有甜食吃大家一定会很开心的。」 听到狗朗这番话,赤城老师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好,虽然很久没做了,不过老师会好好表现!」 狗朗客气地笑着,心里却忍不住想: (咦,怎么觉得赤城老师所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没办法说得很清楚,可—— 刚从都市请调过来的年轻女性想像中的「伙伴们的随兴聚会」,和实际上这一带举行的「以『集会』为名的酒宴」,想必有着相当程度的落差。然而,在狗朗打算澄清其认知时,上课钟声刚好响起,宣告休息时间结束。 赤城老师抬起头,一边确认墙上的时钟一边说: 「那我就厚着脸皮去拜访罗。帮我向三轮先生打声招呼。」 她微笑的表情已从「住附近的年轻小姐」变回一介教师。 「是!」 狗朗精神抖擞地回应。 回到家时,一言已经开始为晚上的酒宴做准备了。只见他穿着围裙站在厨房忙东忙西,狗朗虽然提出要帮忙,却被一言拒绝。 「不行不行。要是连酒宴的下酒菜都让你来做,就太过分了。」 听到一言这么说,狗朗便不再坚持。因为他知道,一言真的很享受料理的过程。 看到一言一边哼歌一边灵巧翻动平底锅里食物的模样,狗朗带着微笑离开厨房。心里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一点,也要向一言学做那种筵席用的下酒菜。相对地,为了让客人来时待得更舒适,狗朗也开始打扫家里。 一言和狗朗住的房子原本是一位教师的家。他在狗朗现在上的小学任教,一路升上校长,不过已在十年前过世。听说这位校长做人非常亲切善良,直到现在,村里那群老人家每次喝醉时,都会一脸怀念地谈论起他的事。 此外,他还是一位颇负盛名的乡土历史学家,曾经将论文投稿到民俗学的专业杂志。或许因为这栋房子是由这么一位有学识涵养的人所兴建,比起一般民宅,屋里不但设有一间藏书阁,里面还订制了大量书柜,由此可知他独特的品味。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学者花费几十年光阴收集而来的珍贵民俗学史料,至今依然存放在藏书阁中,晚上走进去时还挺可怕的。 一言非常中意那些面具、人偶和古老的日常生活用品,于是在和遗属商量过后,决定直接将这批物品接收下来。 狗朗将玄关四周打扫干净,更换新的厕所坐垫与脚踏垫,仔细擦拭和室的榻榻米。当他提着水桶走上二楼走廊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走向最角落的房间,把门打开,让房内空气对流。 空气中飘散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那个曾是狗朗师兄的人离开这里,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房间却仍一直维持当时的模样。 「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不过,还是先放着吧。」 一言笑着那么说。 对狗朗而言,那样的态度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对方几乎是以诀别的方式离开这个家。 狗朗还记得。记得那个真的想杀死一言而对他拔剑的人,以及明知不敌对方,仍为了保护一言而介入他们之间的自己。 那时,一言轻轻把手放在狗朗身上,微笑着说: 「没关系,小黑。」 那是狗朗唯一一次看到一言眉间流血的样子,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呐喊挥剑的样子。由此可知那个人的剑术有多高强。 至少,他能令获得三轮名神流真传的师父使出全力。 结果仍是一言技高一筹,不过老实说,狗朗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差异究竟有多大。因为那是一场境界如此之高的胜负决斗。最后,那个人也干脆地认输。 「至今承蒙您照顾了。」 留下这句话,他笑着离开。在狗朗来到这个家之前,他应该和三轮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离开时却丝毫未曾流露一丝依恋。 另一方面,一言也一样。 「嗯。好好照顾自己。」 他也只是笑着目送那个人离开。狗朗直到现在还想不通,在那之前,怎么也看不出一言和那个人之间有任何争执,就连他们为什么突然决斗的原因也不明白。 狗朗只知道一件事。 那时候,那个人是真心想杀死一言。 只有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真是个怪人啊。」 狗朗环顾房内咕哝。 房间东侧有书桌和衣柜,床则摆放在西侧。最具特征的就是放在南侧的大镜子和化妆台。化妆台上散放着化妆水、乳液、香水、乳霜、保湿面膜等等化妆保养品。 那个人经常花很长的时间坐在化妆台前,不厌其烦地保养皮肤。 「嗯,真的是个很怪的人。」 再次深有所感地发表想法。 站在狗朗的立场,对那个人抱持的感情是很复杂的。首先,他想加害自己敬爱的一言,光是这点就足以令狗朗对他抱持敌意。然而,最重要的一言本人却从来不曾为此发怒。再说,那个人不但是狗朗的师兄,也是同为第七王权者盟臣的前辈。 那些狗朗还不知道的关于「王」的事,一言似乎都已告诉他,也以与对狗朗不同的方式对他寄予信赖。 回想起来,那个人几乎很少在家。 偶尔突然回来时,他会和一言一边喝酒一边畅谈旅途种种。有时是去执行一言交付的任务,有时是他自己为了修行目的而远行。 他是个自由、豁达而难以捉摸的人。 狗朗一点也不讨厌他。 虽然有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但也始终相信他不是坏人。无论剑术实力或时而展现出的深思熟虑性格,都是值得狗朗尊敬的地方。 也正因为是这么一位师兄,对于他背叛一言、脱离师门的行为,在感情上无论如何都有令狗朗难以原谅的部分。 那个人最后说道: 「后会有期罗,狗朗。」 接着便嫣然微笑地离开。 狗朗心想。 要是某天真的与他重逢,自己会采取什么态度呢? 还会将他视为同门师兄,向他表达敬意吗? 或是—— 将他视为敌人而战呢? 「集会」从黄昏开始缓慢进行。因为没有特别约定时间,参加者陆陆续续集合,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内已是四处觥筹交错。这副光景也很有乡下人不拘小节的风格。 按照惯例,举办这种「集会」时,提供会场的人家会在屋外挂起绘有家徽的灯笼。如此 一来,不需特地家家户户联络,只要看到灯笼,聚落里的人就会自动聚集过来。 灯笼在酒宴开始时点亮,结束时收起。今天,负责点亮三轮家灯笼的人是狗朗。虽然一言说并不需要他特别留下帮忙,狗朗仍希望就寝之前尽可能多帮一点。 话虽如此,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也不好出现在大人们酒酣耳热的筵席上,主要还是负责从厨房端出饮料和食物的工作。 过去「集会」时也学了好几次热清酒的方法,所以狗朗懂得怎么将清酒瓶放进大茶壶里加热。 八点左右,端着放了好几瓶清酒的托盘到和室时,宴会已进行到最高潮。隔间的拉门取下之后,平常一言与狗朗使用的起居室便和只有这种时候才开放的客厅成为相连的大宴会场。二十坪大小的宽敞空间里,排了长长的两排桌子。 宴会场里挤了将近五十个大人。 看到狗朗进来收拾空杯和回收用过的餐具,相熟的邻居们纷纷称赞他。 「狗朗真的很乖呢。」 「真是个勤劳的好孩子。」 被大家这么一称赞,狗朗害羞得脸红道谢。不经意地瞥见坐在筵席中央,被许多人包围着谈天说笑的一言。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和一言说话时看起来都好开心。在这种酒宴的场合,一言身边总是时时围绕着人群,从来没有落单过。 看到这样的情景,狗朗单纯感到骄傲,也很高兴。 自己敬爱的人受到别人的喜爱。 就某种意义而言,比起自己受到别人喜爱更令狗朗满心欢喜。事实上,一言确实非常受到这个聚落里的居民信赖与敬重。 勤奋工作的壮丁们找他商量税金或继承方面的事;青年男女们找他商量恋爱的烦恼。他也会陪那些和媳妇处不好的婆婆妈妈喝茶,听她们抱怨,就连村长都会偷偷来找一言讨论村里的营运方针。 除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与渊博的学识之外,他那对众人一视同仁的真挚人品,也使他成为村中最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只要一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村里的人就会说: 「去三轮先生那里商量一下吧。」 这已经成为村人的习惯。 「三轮老师」。 也有很多人这样称呼一言。 看看现在,好几个人正围在一言身边听他描述在中南美洲旅行时的趣闻,大家都听得入神。那件事狗朗也听过好多次,是一言被强盗拔枪威胁,最后却和对方变成好朋友的真实体验,却被他拿来当作笑话说。 不出所料,听到结局时,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就连站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听的狗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时候,一言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或讲笑话。 他自己也苦笑着说: 「所以啊,从那件事之后,我就不敢吃墨西哥玉米饼了。」 这乘胜追击的最后一记搞笑,又在众人之间掀起一阵笑声。一般人都会就此打住,一言却接着又说: 「巴西利亚试着跳跳看是森巴吗?」 脸上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巴西利亚试着跳跳看是森巴吗?」 兀自「嗯、嗯」点头,一言又反复吟了一次。 身边的人都当场僵住。只能说着: 「喔、喔喔。」 或是: 「啊、喔喔,这样啊。」 嘴里含混带过,脸上浮起言语难以形容的表情。虽然这反应就像是「呃,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在说什么,但因为很喜欢你所以就不吐槽啦」。但是对一言来说,这样好像就很幸福了。 不经意地,发现一言的目光对上自己,狗朗也露出非常正经的表情轻轻拍手。对此,一言一脸害臊地搔了搔头。 「……」 「……」 周围的笑脸都抽搐了。 这对师徒并不知道。 三轮一言这个人呢—— 「真的是个很出色的人,其他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唯一的缺点,就是会突然讲出莫名其妙的话。」 受到村人如此的评价。 某个老婆婆曾说: 「只要没有那个毛病,要娶几个媳妇都不是问题。」 说着,还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祖上做过什么缺德事的报应。总觉得,他最好去山里给姥姥驱个邪比较好。」 也有一脸认真地表示这种意见的人。 「不,那不是祖上没积德,是被狐仙附身。」 持反对意见的人则如此反驳。不过,两者倒是有志一同,都把这事视为业障一类的问题。相较之下,算是站在拥护一言立场的人则说: 「他一定是故意做出那种事,拉低自己的层次好配合我们啦。只有真正头脑好的人才做得到。」 持这方面意见的人诉求的是「三轮一言故意之说」。村长应该也算是这一派的,不过村人一问他意见,他就会露出伤脑筋的笑容,不置可否的敷衍着: 「三轮老师的巧思我是不懂的啦。」 尽管村人如此众说纷纭,对这件事还是有个共识。 「三轮老师的毛病」。 这就是他们的共识。当一言自称职业是俳句诗人,他们也只视为是一句前卫的玩笑话。当然,一言和狗朗完全不这么想。对狗朗来说,一言吟的每一句俳句,都让他打从心底感动得想哭。看到这样的狗朗,村人不由得担心起他的将来。 因为一言总是随随便便将他那些宝贵的「话语」说出口,使得狗朗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今后是否该肩负起收集、记录下这些名言锦句的责任。 总之,过阵子先去买台记录用的电子产品吧。狗朗一边在内心默默计划,一边从筵席上离开。 回到厨房,有三位邻家的主妇也在那里。她们是每次举办「集会」时,会到主办人家中帮忙准备下酒菜或端菜上桌的义工。并没有特别做成班表轮流,太太们的习惯是,看谁有空谁就去帮忙。 如果没有这些能干的女性帮手,这么大型的宴会绝对难以顺利举行。她们三人似乎都已忙完手边的工作,正坐在椅子上聊天聊得起劲。 一看到狗朗进来,太太们纷纷出声慰劳: 「狗朗,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这边差不多了,你快去休息吧。」 狗朗也笑着回应: 「好的,谢谢。把这些东西洗完我就去休息。」 在大人眼中,狗朗实在是太乖巧懂事的孩子。村人不只敬爱一言,对狗朗也很疼爱。 其中一位太太突然问: 「对了,狗朗。问你一件有点奇怪的事喔,你知道三轮老师是否有结过婚吗?」 狗朗站在流理台前卷起袖子,歪着头说: 「咦?没有耶,我没听他说过。」 「是喔。」 「嗯——」 太太们露出暧昧的表情。另一个人又问: 「那你知道,他有交往的对象吗?」 「……」 狗朗想了一下,才不大有自信地说: 「呃、我想……应该没有。」 要是有的话,自己一定马上就会发现。毕竟自己每天都和一言相处在一起。听狗朗这么一说,太太们突然吱吱喳喳起来: 「既然如此,赤城老师就还有机会罗。」 「可是,三轮老师那么迟钝。」 听见她们这么说,狗朗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赤城老师呢?) 这么说来,赤城老师今天也参加筵席。难得看她做了头发,还穿上正式服装。不过,运气不好的是,她被聚落 里最饶舌的田中爷爷缠住了,被迫不断地听他说着战争时受命执行特殊任务的往事。 「那时,我随中尉搭乘潜水艇,从德国的港口出发,将足以左右祖国命运的东西送回日本来……」 就像这样,滔滔不绝地听他讲了两三个小时。 看她都累得有些憔悴。 「人家好像还特地做时髦的泡芙来,结果也全被田中爷爷吃光了。」 「也就是说,没能让最希望他品尝的人吃到罗,那还真是可怜。」 妇人们叹了一会儿气。狗朗突然很想知道,出声问: 「咦?最希望他品尝的人是谁啊?」 才说完,三个不同年龄层的女人不约而同盯着狗朗看,语重心长地说: 「狗朗啊……」 「你可不能变成木头人喔。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懂女人心的男人才好。」 「要不然就会像三轮老师那样娶不到媳妇了。」 太太们你一言我一句,连珠炮似地叮咛起来。 狗朗也只能回答「是」。看到他吓得直眨眼的模样,太太们半是苦笑地补上一句: 「哎呀,对狗朗说这个还太早了点。」 这就是她们的结论。 时针绕过九点后,狗朗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虽说和室里的筵席还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毕竟狗朗只是小学生,是该上床休息的时候了。澡已经洗好,牙也刷了,只要换上睡衣就可以上床睡觉。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入睡,狗朗望着窗外的景色。 从筵席上透出的灯光,把庭院染成橘黄色。 月亮在天上发出晈洁的光芒。 (身为盟臣,好想赶紧学会行使能力。为了达到这个目标——) 视线不经意地一转,看到今天早上的那只猫正在池边搔抓下巴。猫似乎也察觉到狗朗的视线,抬起头,从嘴型看来应该是「喵」了一声。 因为被楼下欢闹的声音遮盖,狗朗听不见猫叫声。它不悦地转头,朝屋外飞奔。 狗朗眯起眼睛。 某个想法突然浮现脑海。 「——好!」 自己在心中肯定地点头。 「明天开始要更努力,总之,先用那个方法试试看。」 狗朗在棉被里躺下。 就这样,结束了漫长的一天。 隔日起,狗朗更努力投入自我修行与锻链。读书和剑术不用说,为了找出身为盟臣的能力,更是努力尝试各式各样的方法。 为了达成目标,他选择彻底观察三轮一言。 狗朗是这么解释的: (我还不够理解一言大人,一定是因为这样,才无法行使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的力量。) 关于盟臣的详细定义,一言从未教过狗朗。事实上,就连「王」及接受「王」赋予力量的「盟臣」等词汇,都不是直接从一言口中得知,而是从过去曾和自己一起住在一言家中那人口中间接听来的。 因此,狗朗只能自行推测细节。 盟臣的能力来自一言能力的一部分,因此,有必要尽可能与一言的意识同化、取得共鸣。狗朗所能想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去模仿一言的言行举止。「集会」那天晚上浮现脑海的,就是这个似乎太简单明了的念头。 狗朗有个倾向,只要一想到什么,他就会去彻底执行。 用餐时,和一言同步举起或放下筷子,模仿一言走路的方式,一言读书时,狗朗也尽可能努力读书。 就连歪着头笑的独特习惯都完整重现。 模仿到这个阶段时,开始觉得有趣了。 虽然也想穿看看一言的衣服,但是此举太僭越,只好尽可能模仿他的穿着打扮。另外,也开始学一言不时吟上一句俳句。 「进入梅雨季洗衣服时伤透脑筋。」 或是—— 「雾雨中打瞌睡的蜗牛。」 尽管如此学着吟咏俳句,自己的句子却毫无意趣,令狗朗深深体认到,一言大人果然是个天才。 做到这个地步,一言当然不可能没发现。 「我说,小黑啊。」 某天,一言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 「你像镜子一样学我的原因是什么啊?」 狗朗坦然说出一切。 告诉一言,模仿是为了激发自己身为盟臣的能力。 「嗯……」 一言将双臂盘在胸前,表情看似佩服,又像感到意外。狗朗蓦地不安起来。 「——难道说,这是没什么效果的行为吗?」 要是被最重要的一言本人否定的话,做这一切就毫无意义了。不过,一言却说: 「……抱歉。」 没想到他会道歉。 「不、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你这样的方法是对还是错。」 狗朗疑惑地眨着眼睛。竟然连「王」本人都不知道答案。一言用缓缓的语气说道: 「这就像要每个人说明自己如何看世界是一样的道理。即使看着一样的红色,我们对红色的看法也可能不同,不是吗?就算说用红色,你眼中看到的红色也可能和我看到的不一样。究竟正不正确,我实在无法教你。就像衣服尺寸或对食物的喜好,每个人都不一样。」 「——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儿,狗朗如此低语。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听不懂……) 他接着又问: 「那么,一言大人到底是怎么开始行使『王』的力量呢?」 对于这个问题,一言的回答是: 「这个嘛……感觉就像天上飘下星星,而我则捕捉了那星星。」 「……」 狗朗无言以对。 「没记错的话,也有别的王说『像把身上冒出的火焰一点一滴释放出来』。」 「火焰……吗?」 「对,说是火焰。」 愈听脑袋愈混乱。一言只是温和地笑着继续说: 「小黑,我想,结果还是端看你自己想怎么做。因为和我同性质的力量,早已潜藏在你体内。」 以前好像也被一言这么说过。 你已经和我缔结契约了。 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引出力量。他是这么说的。 「你的本质——怎样面对世界,如何与世界相对。我想,一切的关键就在这里吧?」 被这么一说,狗朗低下头。 他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本质是什么。似乎看穿狗朗内心的想法,一言将双手放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嗯。不过,虽然不知道正不正确,总之就去尝试到你满意为止。或许这么做也是很重要的。」 他咧嘴一笑。 「好,我知道了。你就暂时彻底模仿我试试看吧,小黑!」 从这种地方最能看出一言宽阔的胸襟和度量。 「咦?真、真的可以吗?」 「嗯,仔细想想,你明明就还是个小学生,我却差点忘记这件事。在你这个年纪,要是能清楚掌握自己的本质,反而还比较可怕。」 一言歪着头。 「到目前为止,说不定你是所有王盟中最年轻的盟臣喔?」 「咦、是这样啊?」 一言主动告诉狗朗与「王」相关的知识,这是非常难得的事。 「嗯。」 一言又微微一笑。 「所以,你要对自己更有自信喔,小黑。」 狗朗脸泛红晕,抬头挺胸。 「是!一言大人!」 自己的本质。 那就是对一言的敬爱。狗朗 总觉得这样就够了。在那之后,两人也一起开心地创作俳句。 获得一言认可的狗朗,更加努力贯彻对他的模仿。 「说起来,在武术的世界里,彻底模仿师父也算是满常见的方式,或许你正好适合这种方式呢。」 一言虽然也这么说了,可惜的是成效不彰。 不管模仿得再好,还是无法施展异能的力量。狗朗连在学校时都忍不住陷入思索。 「……小黑,你怎么了?」 大福三兄弟中的小弟,平太这么问。 「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抱歉。」 狗朗试着微笑。现在是利用休息时间在教平太做功课,自己却心不在焉。 顺带一提,平太的两位哥哥,清太和幸太正在一旁用纸做的棋盘与棋子下将棋。狗朗笑着对平太说: 「你看,刚刚不是向十位数借一了吗?这么一来,个位数就……」 教他的是减法的运算。平太频频点头,眼睛闪闪发亮。 「好厉害,我一听就懂了耶,小黑!」 狗朗满意地点点头,平太顺口又说: 「和哥哥们完全不一样!」 「不好意思喔!」 「那当然啊,我们的头脑怎么比得过小黑。」 狗朗歪着头说「才没这回事呢」。大福三兄弟都苦笑了起来。 「不不,你在说什么啊。这间学校里……虽然也只有我们四个学生,不过小黑你的头脑是最好的。」 「我们都觉得小黑很厉害喔!」 老大和老二接二连三地说。 「……这样啊。」 虽然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但大福三兄弟似乎都这么认为。 「谢谢你们。」 「嗳嗳,小黑为什么这么会读书啊?」 老三的问题,让狗朗歪着头想了想。 「为什么啊……大概是因为一言大人时常会教我做功课。」 忽然,他一脸兴奋地说: 「对了!下次放假时,也让一言大人来教你们功课吧?」 狗朗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没想到…… 听到这个建议,三兄弟都露出尴尬的表情,面面相觑。 「……怎么了吗?」 狗朗讶异地询问。 「没有啦。」 「我们就不用了。」 「是啊。」 敏感察觉狗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老大清太赶紧挥着手说: 「不、不是啦。不是因为对三轮老师有什么意见喔。我们最喜欢三轮老师了。」 「那是为什么?」 「这、因为啊……」 老大清太代表三兄弟说明原因: 「就是……你不觉得三轮老师真的很不会教人吗?」 狗朗瞪圆了眼睛。 「咦?」 「嗯,应该说——」 老二幸太也为哥哥补充说明: 「总觉得他太聪明了,因为自己什么都会,所以无法用简单易懂的方式教会不懂的人吧?我爸说,大部分的天才都很不会教人。听说有名的棒球选手里也有人这样。教别人打击时,他只会说『就咻地转动手腕啊』或是『就砰地挥棒啊』,可是周遭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哪有……」 狗朗本来想说「哪有这回事」,却突然无言。 感觉就像天上飘下星星,而我则捕捉了那星星。 一言的确用了这种句子形容他如何发现自己的力量。 (没错——确实有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一言大人的修辞对一般人而言或许有着难以理解的部分。) 「可是,这也是因为一言大人拥有非常厉害的能力,所以才会这样。」 狗朗面红耳赤地为一言辩护。 「对啦,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啊。」 「所以,才会说三轮老师是天才嘛。」 大福三兄弟中年长的两人拼命解释。 「还有啊……」 老大清太笑着说: 「我觉得小黑大概也属于同一类型。」 「这话怎么说?」 老二幸太也忍着笑意说: 「是啊,小黑也算是天才型的喔。至少在剑的世界中。」 狗朗惊讶得僵住身子。 「——不,不会吧?」 说着,狗朗流露出惶恐不安,没有自信的态度。 竟然说自己是天才? 不可能。狗朗心想,自己的剑术是靠不断苦练而成的。为了弥补天生不如人的理解能力和超乎常人的笨拙,只能靠努力埋头苦学。根本就没有才能,更别说是什么天才了。 清太轻声叹了口气。 「是喔。原来你自己不知道。记得吗?有一次,我们去观摩小黑练剑的事?」 狗朗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这件事。」 「那时,小黑被三轮老师用力摔在地上不是吗?他用了奇怪的招式,我们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就是把对方打得整个人飞出去那招。」 「喔喔。」 狗朗想起来了。 「那招叫『霞三双』。」 「嗯,招式名称不重要。总之,那时候,小黑就从三轮老师那里学会怎么使出这一招对吧?」 「是学会了。」 狗朗这么一证实,幸太便笑着说: 「那件事,让我打从心底觉得三轮老师和小黑都不大正常。」 「咦?为什么?」 狗朗认真地歪着头问。 「我完全听不懂。」 清太说。 「认为你是天才的理由,就是这个。那时,你们的对话超厉害的。」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不、就是啊……那时小黑不是问了要怎样才能使出那一招吗?然后,三轮老师不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说『我想想喔,先垂直跳跃到两公尺高左右,接着在半空中转身』吗?」 「对啊。」 一看狗朗的表情逐渐软弱,清太和幸太异口同声发出吐槽: 「「普通人哪有可能垂直跳跃两公尺高!」」 狗朗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 「——跳不到吗?」 「当然跳不到。」 「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 连老三平太都来凑热闹。 「……」 狗朗不禁愕然。清太继续说明: 「然后,接下来更不正常。小黑你啊,一本正经地听完之后,竟然说声『我明白了』就开始练习。一小时后,还真的跳到将近一公尺高吧?即使如此,你仍一脸不甘心的样子,说什么『才达到一半而已』。」 「喔,对耶。」 「「「普通的小学生谁能垂直跳跃一公尺高!」」」 除了老大和老二之外,连大福三兄弟的老三也异口同声地加入忍笑吐槽的行列。狗朗抱头嘟哝。 「我还以为成年之后,大家都能轻松跳到两公尺……」 清太与幸太互望对方一眼。 「果然,跟我们想的一样。」 「小黑你啊,看起来好像很能干,其实有很多地方就像这样少根筋呢。」 「嗯——」 看狗朗沉吟着,清太又附加一句: 「刚才也说过,三轮老师是个天才,而小黑完全跟得上他教的内容,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你真的好厉害喔。普通人一定跟不上。而且,别说是跟不 序章 逃亡中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七号插管 清一色的粉红壁纸。 令人难为情的心型双人床。房间虽然清扫得很干净,室内装潢却给人一种廉价感。 「呼。」 伊佐那社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松开领口。 「——好像有种跑得远远的感觉呢。」 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 用传统一点的说法就是男女幽会过夜之处。 说得白一点,就是爱情宾馆。 天花板上的银色镜球也好,有着鲜艳色彩的星形冰箱也好,在在令人大开眼界。只不过,社已经疲倦得无法正常发挥平日的好奇心。 「小白、小白!」 此时,猫儿从浴室探出头,连锁骨都露出来。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洗澡?」 看来她已经把身上能脱的都脱了,恢复初次遇见她时的模样。换句话说,就是全裸。 社只抬起头说: 「猫儿,刚才你答应过我什么事?」 「唔唔。」 猫儿微微嘟起嘴巴。 「不轻易让男人看见我的裸体!」 「没错。所以拜托你好好遵守。」 社露出疲惫的笑容这么说完,又把头「噗呼」一声放回床上。猫儿不服气地说: 「真没意思!人家本来想跟小白互相泼热水的!」 说完,她才缩回浴室。刚才她突然在眼前脱起衣服,令社大为头疼。光是为了说服不甘愿的她自己进浴室,就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随着开心哼歌的声音,浴室里终于开始传出淋浴的声音。 猫儿不但皮肤白皙,还有一副前凸后翘的好身材。 身为男人,当然不可能对她不感兴趣。 (身为男人,我一定错过很多好康的。) 社对自己苦笑,闭上眼睛。其实他真的很想就这样睡去。可是,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还没—— 就在此时—— 「不知羞耻到了极点!」 就在不到一秒前还双手抱胸,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夜刀神狗朗叫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无限愤慨。 「这种地方太下流了!」 到最后,他甚至握拳站起身来。 伊佐那社加深了唇边的苦笑。 「话说回来,为什么非得来这种、这种、这种……」 狗朗似乎怎么也说不出「爱情宾馆」这个单字,微微红着脸说: 「为什么非得躲在这种男女用来幽会的旅馆!」 他说的每句话都很老派。社使一把劲撑起上半身,背靠着床头微笑: 「这种地方,不就是逃亡之旅最常见的吗?一方面可以匿名,一方面又能确保隐私,像这样的空间,在都市里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再说,这种地方也不会一一确认上门来的客人身分,岂不是最适合我们这种必须避人耳目的潜伏者吗?」 「我想说的是!」 从狗朗的话里感觉得到他的洁癖。 「这个地方太不健全!」 「这是当然的啊。」 社想起名叫三科的「朋友」,故意装出猥亵的笑容。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着打哈哈。 「都在这做爱做的事了,怎么可能有多健全?」 「不是啦!」 狗朗立刻摇头,随后马上又红着脸说: 「那个,我批判的并不是那种行为本身。那个是人类为了传宗接代而做的事,绝对不应该否定。我认为有问题的,是这家旅馆的企业道德。这样说吧,刚才他们竟然眼睁睁放我们进来!」 这家爱情宾馆采用自助式缴费系统。从入住到退房,都可以不用和别人打照面。 看到社露出讶异的表情,狗朗暴躁地说: 「我们明明就有三个人欸!」 「……喔,你指的是这个啊。我懂了。」 宾馆入口装有监视器。想必另一端应该有人在确认画面才是。尽管采取自助式,这栋建筑物本身不可能没有管理人存在。出于对scepter4追兵的警戒,三人都做了一些变装,还利用猫儿的能力加上伪装,但人数倒是没造假。 「哎呀,就算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子的组合,在这种地方肯定也不稀奇。」 「不知廉耻!」 「他们都玩些什么花招呢?」 狗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讪笑的社。就在这时,浴室里传出欢呼声。 「嗳嗳,小白!这里有个奇怪的按钮喔,你看你看!」 就在社与狗朗的目光朝浴室转去时,浴室的墙壁突然变透明,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全身泡泡的猫儿一脸开心地望着他们。 「有没有?有没有?」 每当她按下莲蓬头旁边的某颗按钮,墙壁就会变成透明。于是,猫儿那宛如初生的姿态就这样忽隐忽现。 看来,这是个刻意要让人欣赏入浴模样的情趣装置。 「呀呼~」 大概是开心得不得了吧,猫儿踮起脚尖转了一圈。她的一头长发,勉强遮住身上重要的几点。 社与狗朗同时大声说: 「不要这样!」 「够了喔!」 「喵呜?」 猫儿停止扭动腰肢的瞬间,墙壁又恢复原状了。 逼近「白银之王」阿道夫·k·威斯曼存在的一行人,被卷入飞行船的爆炸之中,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要是没有狗朗仓促之间的判断力和异能的力量,三人肯定已经没命。 他先是让驾驶的直升机急速下降,躲开爆炸时的冲击波。 狗朗是这么说的: 「一般直升机都会有个离合器,以确保引擎失效时也不会急速下降。因此,遇到那种状况的正常做法是减缓主旋翼的转速,不过那台pell402和军用直升机一样具有逆转螺距机能,所以能让机体用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降低高度。」 社听得都傻了。 「光是会开直升机就够厉害了,这些知识,你是从哪学来的啊?」 然而这个疑问得到的却是一个答非所问的回复。 「身为一言大人的臣子,懂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狗朗大显身手的地方还不只这样。接着,他还抱着社和猫儿,使用那能够扭曲空间的能力,三人一起逃出失控的直升机。 (要是没有那个……) 社心想。 (我们三人都要被烧成焦炭。) 他又自嘲地想。 (不过,说不定只有我会得救。毕竟,我可是从那艘飞行船上被人推落坠地,都毫发无伤的人。) 咻咻吹过的风声。飞行船敞开的舱口。站在那里俯瞰自己,放声大笑的「白银之王」,威斯曼。 「bye~」 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就被踢了一脚,身体开始随地心引力落下。 在猫儿的能力触发之下,清楚而强烈回想起的,只有当时那仿佛灵魂出窍般捉摸不定的感觉。 然而,反过来说,除了这感觉之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 为什么自己会搭上「白银之王」的飞行船? 为什么以撞破天花板的冲力从高空掉下来,却还毫发无伤? 追根究柢,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为了解开这些谜团,故意煽动「青之王」宗像礼司,尝试与「白银之王」接触,结果反而陷入更加难以理解的事态。 (那场爆炸……那么厉害的存在应该不会轻易死掉。) 那是自爆吗 ? 唯一能与「黄金之王」匹敌的存在。 起源之「王」。 自己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在他凝视自己的视线之中,透露着令人颤栗的愉悦与狂喜。社的心情十分忐忑不安,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怎么了?」 敏锐察觉到社的变化,狗朗发出探询。 「啊、嗯,没什么。」 社露出微笑。 (基本上,小黑是个温柔的人哪……) 视线望向这个顺水推舟和自己成为搭档的少年。他的剑术高强,也擅长料理等各项家事,个性又诚实真挚。 (要是别这么一板一眼的话,说不定会更好相处。) 社偷偷在心里这么想。当初他本为杀害自己而来,现在却像一般朋友一样和自己说着话。 就连称呼方式,也从「伊佐那社」变成「小白」,从「你这家伙」变成「你」了。该说他是善于适应状况,或者单纯只是容易受环境影响呢—— 这样的狗朗,皱着眉问: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从何时起,社已成为这奇妙三人组的领袖。对这一点,狗朗似乎也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社一脸伤脑筋地说: 「总之,先在这里睡一觉,等天亮之后再说吧。」 「……」 看狗朗似乎还想说什么,社伸出手制止。 「事实上,就是只能这么做。我们掌握的资讯太少,不足以采取行动。那位宗像先生会怎么出手?飞行船爆炸后『白银之王』怎么样了?不先观察今后情势如何变化,就无法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 「硬要说的话,就是先靠这里的电视和你的携带型电脑搜集资讯吧?」 社轻松笑着这么说,狗朗严肃地点头。 「——我知道了。」 「还有……」 社露出些许疲惫的表情补上一句: 「老实说,我好像撑不住了。不让我睡一下,我会连动都没办法动。」 他再度躺回床上,虚弱地朝狗朗伸出手。 「阿忠……你累了吧。我也累了。怎么会这么困……」(译注:这是日本动画《龙龙与忠狗》中的著名台词。主角龙龙与爱犬阿忠蒙主宠召前说的话。) 「谁是阿忠啊!」 狗朗虽然一板一眼地吐了该吐的槽,脸上的表情却写着担心。脸朝社的方向凑近,一脸像在确认蔬菜新鲜度的样子。 「你的脸色确实很差,眼睛也充血发红。」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喂、小白。这只是单纯的疲倦吗?还是说——」 社只是笑了笑。 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猫儿的能力之下,被解锁的部分记忆开始回溯之后,他自己也有发现一股身体与灵魂逐渐错开的突兀感,在体内不断膨胀。 那只是单纯的疲倦,还是代表了某种预兆,社无法做出判断。所以,他这么说: 「嗯,我先试着睡看看。」 不这么试试看不会知道。总之,得先恢复体力和精力。 「——我知道了。」 狗朗一本正经地回答之后,便背对着社,在床边坐下。双手盘在胸前。 「……」 社疑惑地眨着眼睛。 「呃、这是?」 「有我守着,你就放心睡吧。」 「喔。」 是这个意思啊。 社眯起眼睛。 「你真的很温柔呢。」 狗朗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接着是以蕴含怒气的声音回应: 「要是你不赶快恢复体力,就无法采取下一步行动!别再说一堆废话,快点睡!要不然——」 侧耳倾听浴室里猫儿用鼻子哼歌的声音。 「那家伙出来后又有得烦了吧?」 社苦笑了起来。猫儿似乎在热水里加了泡澡粉,正在享受泡泡浴。虽然是个完全来路不明的不可思议少女,似乎很普通地喜欢泡澡。 「说得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社将毛毯拉到肩膀上,轻轻蜷起身体。狗朗嘴里叨叨絮絮着摇头。 对这样的狗朗,社发出探询。 「问你喔,一言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狗朗的动作瞬间静止。 「你、为什么、问这个?」 「嗯,纯粹出自好奇心。」 社的声音里已掺杂着睡意。他一边打呵欠一边说: 「因为你不是什么都会吗?不管是料理还是裁缝,甚至连直升机都会开。所以我才想,一言大人一定也是做什么都很灵巧的人。」 「……」 狗朗沉默了。手还盘在胸前,全身动也不动。 社隐约有个念头。 (等我睡了几个小时醒来之后,小黑一定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 维持着这好像有点在生气的态度。 可是,依然宛如岩石一样可靠。 社轻声嘻嘻一笑,开始打起盹来。 「一言大人他——」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狗朗用郑重的语气开始述说起来。 第一章 加深羁绊的能者 十一岁的夜刀神狗朗站在厨房,僵住不动。 「糟糕……顺序……」 今天的晚餐是韭菜炒蛋、竹荚鱼干和豆腐青葱味噌汤。这是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在脑中思考、决定好的菜单。 冰箱里有什么菜,该怎么运用,事先在脑中演练一遍。这是狗朗最近想出来的料理诀窍。 不同菜色需要不同的调理方式,有的不光是单纯烤一烤或煮一煮就好,有时也必须适度加入蛋汁,或增添调味料。 这时,有没有在脑中明确地彩排料理顺序,将使成果判如天壤。先想像菜肴的全貌,再把达到那一步所需的细节准备好。这就是狗朗领悟到的诀窍。 将调味料事先调好,装入小盘,或是将之后下锅的蔬菜装在另一个大碗里准备好等等……具体来说,就是这一类的细节。 说起来,对会做菜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诀窍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然而对狗朗而言却是一大发现。 他总是在思考该如何克服自己的笨拙。 然而—— 「唔,怎么会这样。」 取出来放在砧板上的韭菜,已经不能用了。 昨天还挺新鲜的韭菜,现在一看,叶尖竟如同溶解般腐烂,发出讨人厌的臭味。梅雨季节就是这么可怕。即使冰在冰箱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唔唔。」 狗朗烦恼着。在他心中有着理想的韭菜炒蛋。那是两星期前,他的监护人三轮一言站在厨房里教他做的韭菜炒蛋。 「听好了,小黑。先切韭菜,再用麻油炒。」 一言的说明和他手上的动作都快得令狗朗差点来不及记笔记。一言做菜时的动作灵活俐落,同时说着: 「我喜欢的吃法是在这里勾芡,重点是用柑橘醋取代一般的醋,这样就能让味道更醇厚——」 狗朗拼命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言手中的动作。一言切着韭菜的手仿佛在跳舞,就算扣掉狗朗对他的崇拜,还是不得不说那姿态真是既优雅又有魅力。以男性来说,他的手指偏细长,宛如钢琴家的手指,散发一股高贵的气质。 这正可说是艺术家的手啊。狗朗一直对与料理无关的部分赞叹不已。 当然,完成后的味道也是最棒的。 站在厨房里想重现当时一言所教的韭菜炒蛋,最重要的韭菜却不能用了。一筹莫展的狗朗没有察觉到另一件事。 同时进行的烤竹荚鱼已经开始出现烧焦的地方。 再这样下去,所有食材都会完蛋。就在危机当头时,人影一晃,一个有着一头自然卷黑发的人来到狗朗身边。 几乎是随时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 有点斜的肩膀, 一如往常的轻便和服。 伸手关掉正在烤鱼的炉火,微微偏着头的他说: 「小黑,需要帮忙吗?」 沉稳的声音。 「一、一言大人!」 此人正是一家之主,三轮一言。瞄了变色的韭菜一眼,他说: 「哎呀呀,这韭菜真是可惜了。」 叹了一口气。 「梅雨季节适合读书,所以我并不讨厌这个季节,但缺点就是想外出吟咏俳句时不方便,以及食物容易腐坏。」 他站在冰箱前,打开蔬果柜挑选。 「唔呣,不过,即使在这样的季节,你看来心情还是不错喔。就选你吧。」 这么说着,从冰箱里取出番茄。接下来就是三轮一言的个人秀了。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切完番茄,并放入事先热好麻油的平底锅,瞬间就用盐与胡椒调味炒好了。接着将炒好的番茄取出,再把加入美乃滋的蛋汁放进锅里,等蛋差不多凝固时再次放回番茄。 「这……」 狗朗露出被彻底打败的表情。 「和韭菜炒蛋的做法完全一样,对吗?」 「嗯?」 一言轻松随性地回头对狗朗说。 「是啊。因为韭菜不能用了,我就试看看用番茄。虽然菜色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这样应该也很好吃喔。」 他同时做了中式口味的勾芡,淋在番茄炒蛋上。真是一道光看就令人食欲高涨的菜肴。不只如此,一言还用筷子仔细剥下所有带点焦味的竹荚鱼鱼肉,再跟小黄瓜及海带芽的醋溜凉拌和在一起。就这样,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地完成他的独创料理。 狗朗只能在一旁赞叹。 (简直就是行云流水!) 虽然才十一岁,与俳句诗人三轮一言生活在一起的狗朗,自然而然学会不少这种程度的艰涩词汇。 狗朗穷追猛打地缠着问: 「为什么?为什么一言大人能把食材运用得如此称心如意呢?」 面对这个问题,一言思考了一下。 「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会去倾听食物的声音吧?番茄啦、韭菜啦、蛋和竹荚鱼啦,我会好好去倾听他们希望我怎么用喔。」 狗朗静了下来。 「只要用指尖触碰,嗅闻气味,食物就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才是对我们最好的方式。」 他这番话,既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卖关子,更不是醉言醉语。三轮一言,这位当今第七王权者,他可是再认真也不过了。 一边微笑,一边用手巾擦手,他又接着说: 「食物可是很爱讲话的呢。」 一般人听到这种梦幻修辞,大概会这么说: 「你这家伙在鬼扯什么啊!」 然而,夜刀神狗朗不一样。 「……」 双眼闪闪发亮的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力点头。 「不愧是一言大人!解释得好清楚,我明白了!」 这对师徒其实是很相似的。 坐上餐桌之后,狗朗再次发出赞叹。 「一言大人,饭菜真的好好吃喔!」 「是吗,那太好了。」 以正确手势使用筷子的一言微笑着说。五坪左右的客厅里,只有一张矮桌。没有电视也没有冷气,倒是有一个大挂钟和旧型真空管收音机。檐廊边的窗户敞开,傍晚的凉风习习吹来。 滴滴答答的雨已歇止,橘红色的天边缓缓飘过流云。 「……不过,我觉得有点抱歉。」 狗朗一边吃饭,一边沮桑地垂着肩膀说。 「这原本是我该做好的事,却又让一言大人来帮我做饭了。」 再次郑重地转向一言,狗朗低下头。 「真的很抱歉。」 干脆的动作,符合少年的作风。 「……」 一言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嗯,关于这件事呢,小黑。」 「是,您说!」 狗朗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一言。 「就是啊,你为我做饭的事,我真的很欣慰,可是……该怎么说呢?是不是已经超出一般家庭孩子帮忙做家事的范围啦?」 眨着眼,狗朗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言伤脑筋地说: 「该怎么说才好呢?我的身体基本上虽然不大好,但做这些家事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那当然!没有什么事是一言大人做不到的!只要一言大人愿意,就算是太空人或内阁总理,一定也马上就当得上!」 「谢谢。」 忠心耿耿的徒弟这番话,让身为师父的一言笑了起来。 「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是!」 「不过、不对啦。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听我说,把所有家事都交给你做,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光是你没事 叫我『大人』这件事,就让我觉得浑身不对劲。」 狗朗歪着脖子。 他的五官超乎常人地俊美,将来绝对会长成一个美少年。就连眼睛的大小都和村子里其他小孩完全不一样。 来到一言身边已经四年了,到现在还是改不掉生疏礼貌的态度。 不。 或许应该说,在他师兄离开这个家后,这一点有愈来愈强烈的倾向。 「可是,一言大人。」 狗朗说。 「上次我问您时,一言大人不是说过,自己的孩提时代也是这样伺候老太爷的吗?」 「那是因为……」 一言为之语塞。 「嗯……因为我的例子比较特殊嘛……我不是说过吗?我家是代代相传的三轮名神流这个流派的古剑术道场,我又受到其中特别严格的祖父管教,所以才会那样。再说现在的时代,毕竟和那时已经不同了啊。」 不只语气和缓,一言自己也发现这番话的内容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果然,狗朗嘻嘻一笑,如此宣言: 「既然如此,您也像那样管教我就好了。因为我的最终目标,就是成为像一言大人您一样的人!」 「呣。」 狗朗精神抖擞。 「一言大人,能够伺候一言大人,我觉得很开心喔!」 一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默默把饭放进嘴里。 「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要无情拒绝是很困难的。事实上,自己过去生活的环境确实比他严苛许多。狗朗继续说: 「一言大人,要是您愿意的话,请多说一点孩提时代的事给我听!」 「我孩提时代的事?没什么有趣的啊。」 「只要是一言大人的事,我什么都想知道!」 少年的眼瞳之中闪耀光芒,仿佛看着他坚信不疑的英雄。 一言的表情变得温柔。 「我想想看喔……不如说说我祖父的事吧。我的祖父是个剑术真的很高强的名家呢。据说他还跟新撰组的冲田总司学过剑,真实性有待商榷就是。」 接着,一言开始慢慢说了起来,表情看起来很开心。狗朗也听得出神。在这个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娱乐的深山村落中,毫无疑问地度过一段心灵充实的时光。 关于三轮一言这号人物的经历,夜刀神狗朗知道的着实不多。只知道,他成长于三轮名神流这个流派的剑术道场,在祖父严厉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剑术、拳脚和枪法,以及汉文、古文等种种学问与礼仪。甚至连骑马的方法和能独自在山中生活的生存术都彻底学会了。 高中毕业之后他离开老家,进入日本最高学府求学。专攻经济学,考取奖学金留学美国。在美国时攻读的是经营学,获得学位后进入世界知名的证券公司任职。虽然在那里也缔造了非常优秀的业绩,却因健康受损而回国。 现在,他就是用当时赚来的钱,在这里过着恬静而悠然自得的生活。 关于三轮一言的经历,狗朗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 然而,除了经历之外,狗朗其实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一言的温柔。 坚强。 伟大。 讨厌蚊子,所以一到夏天,总是比别人家更早挂起蚊帐。不过,要打死吸了血的蚊子时,却又满心抱歉,是个讨厌杀生的人。 冬天里,大雪积得连汽车都无法通行时,背着附近闹肚疼的老人家翻过两座山,在雪中徒步前往综合医院。 附近邻居有任何事都会来找他商量,大家都很崇拜他,总用充满敬意的语气「三轮老师、三轮老师」地唤着他。 读书时表情稳重,吟咏俳句时一脸认真,笑起来像个孩子般毫无心机,在极少数的情形下发怒时的表情则正义凛然,令人畏惧。 四年来,狗朗真的认识了许多关于三轮一言这个人的事。 恐怕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多。 「我也好想和那样的老太爷见上一面喔。」 大致讲完关于一言祖父的事迹之后,狗朗这么说。一言含混笑着回答: 「是啊,不过刚才我也说过,祖父在我高中时就过世了。」 「……」 尽管狗朗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却也懵懂察觉,一言原本应该会被培育为三轮名神流的继承人,现在他却像这样远离老家,隐居深山之中,平常看起来也不像和亲戚家人有所联络。想必其中有很多不能告诉狗朗的内情。 而那,恐怕和一言祖父的过世有关。 不过,狗朗是个懂得分际的孩子。 一言刻意不说的话,他就不会勉强去问。狗朗只是微微一笑。 「我啊,很喜欢听人家说些陈年往事。」 一言自露出苦笑。 「哎,祖父说不定和你很合得来呢。以前他说的陈年往事,可是多到令人厌烦的程度。」 「一言大人。」 狗朗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言的脸色问: 「……您一定非常喜欢那位老太爷吧?」 一言咧嘴一笑。 「是啊。」 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答案。 「祖父虽然很严厉,但我真的很崇拜他。」 听他这么一说,狗朗莫名高兴了起来。不过,一言接下来说的话,却又令他不禁皱眉。 「可是,就算祖父那时没有过世,或早或晚,我们一定也会面临离别的。时光的流向,注定要这么走。」 「……」 「总有一天,你离开这个家独立的日子也会来临。」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 那是一种确信与悄然的了悟。同时,不可思议地,那也是充满希望的说法。只不过,当时的狗朗还不够成熟到懂得咀嚼这句话里的深刻含意。 他用生气的口气说: 「我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家!」 造成他那生硬态度的,有好几个原因。一言看着狗朗,猛然惊觉,眼前的少年虽然懂得许多艰涩的词汇,实际上仍只是个还没上国中的孩子。于是,他苦笑了起来。 「嗯,可是啊。」 故意岔开话题,想缓和这紧张的气氛。 「想想看,总有一天你也会娶妻成家,独当一面不是吗?到那时候如果还住在这个家里,岂不是很尴尬吗?嫁过来的媳妇一定也不想和这种公公住在一起。」 狗朗脸红了起来。一言温柔地笑着说: 「还是说,小黑不需要媳妇?」 狗朗低下头,轻轻摇头。 「不是。」 马上又抬起头这么回答。 「对了!既然如此,我就找个愿意和一言大人住在一起的人结婚!我想这并不是很难的事。那个人一定也会像我一样喜欢一言大人的!」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像是不需要其他答案,狗朗露出坚定的表情,紧握拳头。一言傻眼了半晌。 又很快地嘻嘻笑了起来。 「嗯,说得也是。会和你结为连理的人,一定有宽大的胸襟和自己的步调,而且是个再开朗也不过的人。」 「唔、这、这是什么意思啊?一言大人。」 狗朗不明白这只是单纯对自己的调侃,或真是对未来自己的预言。微微低垂的目光看着一言。 一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摸摸狗朗的头说: 「谢谢你啊,小黑。」 然后,就再也没有更详细的说明。 饭后,两人收拾餐具,轮流洗澡,在各自回房前互道晚安。 年龄相距甚远,没有血 缘关系的两个人。 经过这四年的岁月,确立了一定程度的信赖关系。然而—— 「明天七点,我会准时准备好早餐的!这次绝不失败!」 抬头挺胸,拉直背脊的狗朗这么说。维持一样的姿势,他又接着说: 「那么,一言大人,请您安歇。」 深深一鞠躬后,狗朗才回自己房间。那谨守礼节,宛如武士般一板一眼的态度,怎么看也不像个现代儿童。 一言穿上和服外套,苦笑低喃: 「晚安,小黑。不要那么勉强自己也没关系的。」 唯有这一点,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性格使然。 (说不定,那孩子前世真的是一名武士呢。) 拥有良好家世又博学多闻的成年人一言,内心半是认真地想着这种事。忽然,他低吟了一句: 「武士的转世投胎竟是小黑吗?」 看来他是打算吟一句俳句。 狗朗一定会带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神拍手叫好。一言歪着头想。 「嗯……『武士的』好像不大好,改成『武士』吧?」 就这样,他自己也慢慢走回寝室。 三轮一言与夜刀神狗朗除了师徒关系之外,还有另一层紧密的连结。 在一种非常特殊的状况下,两人的存在实质上由某种「羁绊」紧紧相系。 狗朗之所以对一言产生超乎师徒关系的崇敬,原因便在于此一精神上的契约。只不过,一言不喜欢在没有理由的状况下使用那种称谓,否则狗朗其实更想这样称呼他: 我的主,我的王。 三轮一言。 曾任职于证券公司的证券分析师。 获得古剑术流派三轮名神流最后真传的师父。 自称,前卫的俳句诗人。 同时,也是被德勒斯登石板选中的七王之一。 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 夜刀神狗朗则是相当于他臣子的「盟臣」。 说起夜刀神狗朗与三轮一言的相遇,得回溯至四年前。当时,夜刀神狗朗已失去所有家人。 他并非生来孤独。五岁前,他和父母兄姐及祖父住在一起,拥有一个热闹的大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他,人生却在一次全家出动的赏枫之旅中完全走样。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晴日,载着一家大小的小型休旅车,正朝关东近郊的某处山上奔驰。这是预计出门两天一夜的小旅行,当时他们已充分欣赏美丽的景色,在往预约好的旅馆前进的路上,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在那之前,由狗朗带头,三个孩子相亲相爱地唱起卡通主题曲。大人们则眯起眼睛笑着听。 家族旅行中毫无异状的一幕。 没想到,对面车道却突然冲出一辆卡车,朝狗朗一家的休旅车猛烈冲撞。那个瞬间,原本弥漫车内的幸福气氛就此烟消云散。被撞得强制偏离车道的休旅车,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出护栏,摔到山崖下。车祸的起因是卡车司机心脏病发,在撞车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从这场车祸中活下来的,只有当时还没上小学的狗朗一人。 事后得知,是因为坐在身边的母亲抱住他,为他缓和车祸当下的冲击力,他才得以保住一命。 对狗朗而言的「现实」,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以及全身上下插满导管的感觉,再度复苏。 尽管保住一命,他还是待在加护病房超过两星期,期间一直处于不容大意的危险情况。好不容易,主治医生判断他脱离危笃状态的险境,能够转移到一般病房时,等待着他的却是漫长又艰辛的复健之路。 足足有半年的时间,狗朗都在医院度过。 光是应付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剧变就已使他筋疲力尽,直到将近出院时,狗朗才终于真正体认到自己失去家人的事实。 当时,狗朗和住在同一间病房的男孩成为好朋友。原本,即使看见他的父母来探病,也只觉得场面温馨,没有其他特殊感想。直到听见他们谈论着出院之后要上哪去玩的话题时,狗朗才发现: 「啊,自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被仿佛撕裂全身的哀伤支配,他跑到楼顶角落压抑声音哭泣。 因为不希望自己的眼泪打扰他们的欢乐时光。 即使年幼,狗朗也有自己的尊严。 没想到,出院后等待着他的却是更残酷的命运,相较之下,住院生活还算好得多。 事情的开端,是最初照顾他的亲戚家发生火灾,使叔叔和婶婶就此身亡的意外。 叔叔是父亲的弟弟,他们夫妻俩都是非常随和的好人,也打从心底同情狗朗的境遇,在他出院时第一个出面争取监护权。夫妻俩也送狗朗上小学。 当然,心里的伤并未完全痊愈,但狗朗仍是个坚强的孩子。怀着对叔叔婶婶的感谢,决定为了家人展开新生活。 那之后,不到一年就发生火灾。 火灾的原因是隔壁邻居家失火延烧。当时是半夜,叔叔婶婶及狗朗都已入睡,对火灾浑然未觉。 很快地,从隔壁飘来的黑烟充满家中各处,三人都陷入一氧化碳中毒的状态。 狗朗的房间正好位于靠大马路的一侧,幸运地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消防队员救出。但是,寝室靠近起火邻居家的叔叔婶婶却双双未能获救。事后前来调查的警官告知两人都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离世,希望这样多少能够安慰狗朗。 无论是卡车冲撞事故或这次的火灾,所有过程之中,狗朗都没有任何过失。 再怎么说,他也是被害人。 然而,连续两次遭逢全家身亡的事故,两次都只有狗朗存活下来。就算不是太迷信的人,就算是平常有点见识涵养的人,要他们百分之百打从心底否认,这仿佛传染一般的「死」与狗朗之间毫无因果关系,确实是强人所难。 当然,谁也没有勇气公开说出口。 若是那么说了,就会变成歧视。 那是绝对不合理的事。 这么小的孩子,他有什么错呢? 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理性,也很清楚这些。可是,一旦谈到狗朗将来该怎么办时,没有一个亲戚愿意伸出援手负责照顾他。其中有人这么说: 「不,我自己是无所谓啦,但我太太她有点介意……」 表情带着罪恶感。 也有人如此辩解: 「我家现在生活也不好过,房子又狭小……再说,要是真发生什么,我害怕自己会怪罪到狗朗身上……」 说这话的人选比较诚实。 这不是经济能力的问题,也不是家庭环境的问题。要是遭遇不幸,或许会下意识地把责任推到狗朗身上。 「瘟神」。 没有人想把可能扰乱平稳日常的因素带回家。最后,由一个远房亲戚的男人收养了狗朗。 任谁看来都知道,男人的目的是狗朗父母留下的遗产。然而,所有亲戚却在心知肚明的状态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个男人曾结过婚,但老婆已经跑了。现在一个人住在仅有三坪大的老公寓里。 男人不但酒精中毒,还是个赌鬼,身上背着债。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过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年幼的狗朗明知如此,仍毫无怨言地搬到男人家生活。 第一天只有怒骂,但到第三天就开始暴力相向。男人丝毫没有做好必须照顾小男孩的准备,完全没把狗朗放在心上,三餐也有一顿没一顿地给。狗朗就这样过了好一段日子。 学校几乎没办法去上。 为了活下去,必须用尽一切力气。狗朗咬紧牙根,不让眼泪流下来,忍受 着这样的环境。男人很快花光狗朗双亲的遗产,打输小钢珠或只是看不顺眼他的长相,都能成为男人对狗朗拳打脚踢的理由。男人动不动就骂他: 瘟神。 你怎么不去死。 如果没有与生俱来的强韧意志力,说不定狗朗早就照男人所说的做了。 然而,这样的生活却突然告终,从某天起,男人完全不回家了。理由是什么,狗朗也不确定。说不定是遭到意外事故,也可能被卷入什么纠纷。 不过最有可能的,应该单纯是他放弃与狗朗的生活吧。最近,男人似乎和一个欢场女子情投意合,一定是住进对方家里了。狗朗等了三天、四天、一个星期,最后终于判断自己是被抛弃了。那时,他除了极度营养失调外,还整天咳嗽不止。 可能是支气管炎,更糟的状况甚至可能是肺炎,但别说去医院,他连去便利商店买个热饮喝的钱都没有。 狗朗尽可能穿上所有衣服,开始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已经不能再给谁添麻烦了。 如此而已。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雪来。他仍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就这样,终于来到山脚下。 一路相连的街灯到此已中断,周遭是一片银白世界。在水银灯般淡淡的光芒笼罩下,狗朗踉跄倒地。 (好美啊。) 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仰望天空。 (真的好美啊。) 此时,耳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我『看见』的『未来少年』,就是你吗?」 那时,狗朗已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的分界。眼前的男人撑着大红色纸伞朝自己走来。 他似乎真的有些动气,表情却又带点哀伤。 「好可怜。」 男人轻轻抱起狗朗,用仿佛知道一切的语气宣告: 「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起住。再也不用害怕挨饿受冻。」 意识模糊的狗朗抗拒着对方的好意,死命说明。 和自己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自己是个瘟神。 所以,最好不要碰我。 对此,男人只回答了一句话: 「没事的。因为那些都是谎言。」 狗朗无言以对,过去从未有大人说过这样的话。 「相反的。」 撑纸伞的男人微微一笑,补上一句。 「我会斩断一切降临在你身上的恶缘与厄运。」 再怎么说—— 我可是个王。 这个叫三轮一言的男人,用毫不自负的声音如此宣言。 后来才知道,对于自己即将以第七王权者身分与夜刀神狗朗进行的契约仪式,三轮一言那时早已有所觉悟。 身为「王」,一言的能力是「预知未来」。他早就知道狗朗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想要救活耗尽体力、濒临死亡的狗朗,唯一的方法就是行使「王」的超常力量,直接让狗朗成为他的盟臣。 虽然因为太痛苦,反而使心情变得透明清澄。然而实际上,狗朗那时的肉体处于极度营养失调的状态,加上肺炎的发作,生命之火几乎就要熄灭。 一言总是以一派轻松的语气说: 「哎呀,英雄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情节吗?为了救回你的性命,只能合体了。」 就算他这么说,狗朗还是有听没有懂。 但是无论如何,一言就是狗朗的救命恩人,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对狗朗而言,只要有这个事实,内心与生活就能过得充实,再也不需要其他。 至今狗朗仍不知到底透过什么管道办到的,总之四年后的今天,自己已正式成为一言的养子,也开始上学了。 「哎呀,我有很多管道可以拜托的啦。」 一言只是若无其事地如此说明。对狗朗而言,也只能想像他是利用身为「王」的种种人脉。 事实上,对于一言「王」的这一面,狗朗认识的并不多。尽管已经充分了解一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他在村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然而,与另一个身分——拥有异能的「王」相关的种种,一言却几乎不让狗朗知道。 这是有原因的…… 隔天早上,狗朗走出庭院练习挥击木刀。身上穿着一言亲手缝制的白色护胸,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天色还没全亮,早晨的淡橘色微光正慢慢从天边扩散。 「呼!呼!」 摆出一言教导的正确架式,上下挥动木刀约莫一百次后,额上已浮现大颗汗珠。 「呼!呼!」 准备早餐前,狗朗都会先完成剑术的基础锻链。这是狗朗的日课。无论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没有一天例外。自己与大气融合为一体的感觉,是判断当天的锻链完成与否的基准之一。 「好!」 完成自己内心认可的训练了。 调整姿势与呼吸,狗朗将木刀静静放在身边。拿起挂在竹篱上的手巾擦拭汗水。 已经颇有架式了喔。最近,得到一言这样的称赞。想起当时的事,狗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他又马上这么想。 (不,得更严厉要求自己精进向上才行!) 会像这样重新振奋精神,确实很有狗朗的风格。最重要的是,每次和一言一对一练习时,总是在搞不清楚状况下被打败。一言出手的速度就是这么快。 顺道一提,狗朗使用的是木刀,而一言使用的武器则时有更换。有时是卷起来的报纸,有时是保丽龙棒等随手可得的东西。但是,无论用报纸还是保丽龙,轻易将狗朗打得飞出两三公尺之外是常有的事。 在完全没有使用异能的状况下。 听一言说,那完全是时机与距离的问题。 「……」 狗朗陷入思考,同时决定今天要试着做「那个」。为了找寻目标,视线在庭园里游移。 柿子与茶花的老树。开着紫色绣球花的矮树墙。石灯笼。栖息着不知活了多久的蟾蜍的小水池。 「喵。」 此时,一只猫从檐廊方向慢条斯理地朝狗朗靠近。还以为是要来撒娇,没想到它却不理不睬地从身旁走过。接着,它俐落地跳上院子里的石头,开始悠哉地理毛。 那不时瞥来一眼的态度傲慢,令人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 狗朗苦笑。 那是最近在附近定居下来的公野猫。不知道它打哪来的,外表看来应该颇有年纪。 不知为何,一言管那只猫叫「玉五郎」。 (总不能拿猫来当练习目标。) 狗朗在心中自言自语。 凭直觉知道,自己的能力并非用火焰烧毁四周,或是在真空中切割对方之类具有危险性质的东西,关于这一点,身为「王」的一言也保证过。但是,真的要把能力用在活生生的动物身上时,狗朗还是会犹豫。 毕竟,究竟自己身为第七王权者盟臣的异能,会用何种形式展现,到现在就连狗朗自己都还不清楚。 狗朗的目光,停留在园艺用的塑胶制浇水壶上。如果是那个的话,就算多少有些失败,应该也不会有大凝。 狗朗拉开肩膀,做个深呼吸。 合掌。 如冥想般闭上眼睛,安定心神。 (集中注意力。) 如此一边催促自己,一边感受着盈满指尖的静谧波动。已经很习惯这种感觉。四年前这股感觉还很微弱,现在已经能清楚感受到了。比喻来说,就像从腹部底端一洼深不见底的泉水喷出光的粒子。 这种 感觉有点发痒,又非常温暖。 理由很明确。 因为这个瞬间,自己在灵魂根柢的部分与「无色之王」三轮一言相系了。一言那强力而通透的振动传到自己的内在。 这总能令狗朗产生无限勇气,振奋精神。 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感觉上,直到极限。 (解放!) 狗朗猛地睁开眼,视线固定在作为目标的浇水壶上,想像力量一口气爆发的模样。可是—— 「啪!」干裂清脆的声音,却来自完全不同方位的茶花树。枝析晃动,掉了两三片叶子。猫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用带点轻蔑的眼光看了狗朗一眼,就又低头继续理毛。池子里泛起一圈涟漪,大概是蟾蜍跳进水里。 「又失败了……」 狗朗失望地垂下肩膀。 叹了一口气,像是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他失望的事。在一言的薰陶下,即使缓慢,剑术的本领确实一天天地进步着。相较之下,身为第七王权者的盟臣,狗朗四年来却连一次都没能成功行使过被赋予的力量。 这件事在狗朗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我真没用……) 真的很讨厌自己这么笨拙的地方。和最重要的一言之间的「羁绊」仿佛因此遭到否定,每次失败都会令狗朗沮丧不已。 因为一言担心只有知识先进到脑子里反而危险,所以要等狗朗能够好好使用力量之后,才愿意告诉他各种与「王」有关的事。 那到底会是什么时候呢? 那一天会不会永远都无法到来呢? 挥去这样的不安,狗朗踱步走回屋内。 狗朗的监护人三轮一言,始终从二楼窗口守望着这一幕。 (只有这件事得靠你自己,用嘴巴是很难说清楚的。) 一言眯起眼睛,露出困扰的微笑。 (而且,连我自己也无法讲明白。) 拉上窗帘,趴回床上。在狗朗做完早餐来叫自己之前,还得一直装睡才行。 「结果,还是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地学会啊——加油了,小黑。」 小声地如此低喃。 狗朗和一言住的聚落位于某县山中。村里人口不到两百人。要到最近的车站,还得搭上三十分钟的公车一路摇晃过去才行。没有便利商店,只有一间什么都卖的私营小杂货店。小学和国中并设在同一个校地内,聚落里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话虽如此,学生加起来也不到十人。 夏天还好,冬天因为积雪,要从连除雪车都开不进来的细窄山路走到学校,是一件非常折腾人的事。 狗朗每天都元气十足地走这条路上学,单趟就得花上四十分钟。 名义上,他是五年一班的学生。然而因为小学生只有四人,狗朗平时都在一间大教室里,和其他三个人一起上课。 学生只有四人,老师也只有两位。 真是一所非常迷你的学校。 除了狗朗之外,另外三个学生都姓山本。他们是从都市搬到这里定居的陶艺家的三个孩子。 老大到老三的名字分别是清太、幸太与平太。 三人都比狗朗小,各自就读四年级、三年级和一年级。除了名字相像之外,更是以长相相似而在邻里间蔚为话题的三兄弟。 三人都有讨喜的五官与圆润的脸庞以及微胖的身材,也都不是很会念书的类型。然而他们个性坦率,是受周围人疼爱的大气孩子。大家都叫他们「大福三兄弟」,连他们自己也把这视为外号而自称。 大福三兄弟的老大是清太。 老二是幸太。 老三是平太。 老三平太和狗朗相差最多岁,他的体格也最小,而清太与幸太不但年纪只差一岁,身高也差不多。就连老师有时都会搞混,叫错他们的名字。对狗朗而言,三兄弟是他仅有的同学,也是这附近唯一和他年龄相仿的玩伴。 这天,很不巧地整个上午都在下雨,孩子们无法出去外面玩,下课时间也只能待在教室里。 老大清太和他那艺术家父亲一样手巧,很会画画,经常做漫画的描摹。今天,他也在教科书角落涂鸦,快速翻页就成了会动的漫画,把两个弟弟逗得乐不可支。 「哇喔,动了耶动了耶。老爹真的跳起舞来了!」 「哥,你好厉害!」 老二幸太与老三平太咯咯笑着,开心得不得了。接着,老三对坐在靠窗位子默默书写班级日志的狗朗说: 「嗳、小黑。小黑也来看嘛!哥哥的最新作品『跳舞的秃头老爹』,真的很好笑喔!」 狗朗抬起头,温柔地微笑。 「等我把这写完。」 在学校也好,在聚落里也好,狗朗的立场就像是三人的大哥。有时甚至集所有大人的信赖于一身,一人负起监督三人的任务。这是小型地缘社会特有的紧密人际关系。 不管怎么说,所有居民彼此都相互熟识。 大福三兄弟的父母,当然也对狗朗很好。 除了发自内心的义务感,狗朗自己也很疼爱大福三兄弟,经常照顾他们。听着窗外淡雾般的细雨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准备继续写完班级日志。不经意地,耳边传来老三平太打从心底佩服的话语,狗朗握着铅笔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会呢!」 狗朗想起今天早上的事。 (我……) 想起自己发动力量失败的那一幕。那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失败了。 应该知道怎么发动力量却又做不出来。 (我或许真的很不中用。) 目光朝大福三兄弟望去。狗朗想着,自己的手既不像老大那么灵巧,运动神经也没有老二发达。才刚想着现在应该还没有输给老三的地方,就马上想起上次音乐课时他歌唱得非常好的事。 拨弄手中的铅笔,狗朗想得出神。 (料理也经常失败,身为盟臣的能力又至今尚未彰显。再这样下去,真的太对不起一言大人了。) 带着沮丧的心情想着这些事,此时身边突然有个声音对他说: 「夜刀神同学,你现在有时间吗?」 「啊、有的。什么事呢?赤城老师。」 原来是学校里两位老师的其中一人,赤城光江老师。虽然她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却是个自愿请调来这山中寒村任教的怪人。不过她也是个非常热心教育,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一张娃娃脸,不化妆时说是高中生都行得通,不修边幅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皮肤白皙,五官也长得不差,她本人却似乎对打扮一点兴趣也没有。 因为对方是老师,狗朗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来。赤城老师一边伸手制止一边说: 「啊,没关系没关系,夜刀神同学。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啦。呃、嗯,我只是想问……」 老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今天晚上,我真的也可以去府上打扰吗?」 「今天晚上?」 狗朗想了一下。 「喔,对耶。今天轮到我们家了!」 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当然可以啊。因为老师也是地方上的一份子嘛!」 赤城老师「唔」了一声,红着脸说不出话。原来,这个聚落固定在每星期五晚上举办以「集会」为名的酒宴,让大人们聚在一起小酌。由村子里的家长轮流提供自宅作为会场,酒水和食物则由参加者各自携带。气氛欢乐的聚会,往往热闹到超过半夜十二点才解散。 今天的会场轮到村里的名流,三 轮一言家提供。 前几天,赤城前往三轮家做家访时,一言亲切地邀请她。 「不嫌弃的话,老师下次一起来嘛。」 「好、好呜。」 赤城老师发出奇妙的声音。 「——对了,我该穿什么衣服去才好呢?」 「衣服?」 狗朗歪着头,回想过去参加「集会」时,大家都穿什么。 「我想,平常穿的衣服就行了。」 说得更正确一点,大人们穿的不是下田用的衣服就是运动衣,带去的也只是当地酿造的酒和一些卤味、鱼干之类的食物。 「原来是这样啊。上次三轮先生说是『伙伴们的随兴聚会』,所以应该不会太正式才对。」 赤城老师点着头说。 「听说规定要带吃的东西参加,不知道能不能带亲手做的甜点呢?」 「喔,可以啊。」 狗朗不假思索地回答,脑中浮现的是婆婆妈妈们做好带来的豆沙包或红豆麻糬之类的东西。 「因为也有人不喝酒,有甜食吃大家一定会很开心的。」 听到狗朗这番话,赤城老师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好,虽然很久没做了,不过老师会好好表现!」 狗朗客气地笑着,心里却忍不住想: (咦,怎么觉得赤城老师所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没办法说得很清楚,可—— 刚从都市请调过来的年轻女性想像中的「伙伴们的随兴聚会」,和实际上这一带举行的「以『集会』为名的酒宴」,想必有着相当程度的落差。然而,在狗朗打算澄清其认知时,上课钟声刚好响起,宣告休息时间结束。 赤城老师抬起头,一边确认墙上的时钟一边说: 「那我就厚着脸皮去拜访罗。帮我向三轮先生打声招呼。」 她微笑的表情已从「住附近的年轻小姐」变回一介教师。 「是!」 狗朗精神抖擞地回应。 回到家时,一言已经开始为晚上的酒宴做准备了。只见他穿着围裙站在厨房忙东忙西,狗朗虽然提出要帮忙,却被一言拒绝。 「不行不行。要是连酒宴的下酒菜都让你来做,就太过分了。」 听到一言这么说,狗朗便不再坚持。因为他知道,一言真的很享受料理的过程。 看到一言一边哼歌一边灵巧翻动平底锅里食物的模样,狗朗带着微笑离开厨房。心里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一点,也要向一言学做那种筵席用的下酒菜。相对地,为了让客人来时待得更舒适,狗朗也开始打扫家里。 一言和狗朗住的房子原本是一位教师的家。他在狗朗现在上的小学任教,一路升上校长,不过已在十年前过世。听说这位校长做人非常亲切善良,直到现在,村里那群老人家每次喝醉时,都会一脸怀念地谈论起他的事。 此外,他还是一位颇负盛名的乡土历史学家,曾经将论文投稿到民俗学的专业杂志。或许因为这栋房子是由这么一位有学识涵养的人所兴建,比起一般民宅,屋里不但设有一间藏书阁,里面还订制了大量书柜,由此可知他独特的品味。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学者花费几十年光阴收集而来的珍贵民俗学史料,至今依然存放在藏书阁中,晚上走进去时还挺可怕的。 一言非常中意那些面具、人偶和古老的日常生活用品,于是在和遗属商量过后,决定直接将这批物品接收下来。 狗朗将玄关四周打扫干净,更换新的厕所坐垫与脚踏垫,仔细擦拭和室的榻榻米。当他提着水桶走上二楼走廊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走向最角落的房间,把门打开,让房内空气对流。 空气中飘散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那个曾是狗朗师兄的人离开这里,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房间却仍一直维持当时的模样。 「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不过,还是先放着吧。」 一言笑着那么说。 对狗朗而言,那样的态度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对方几乎是以诀别的方式离开这个家。 狗朗还记得。记得那个真的想杀死一言而对他拔剑的人,以及明知不敌对方,仍为了保护一言而介入他们之间的自己。 那时,一言轻轻把手放在狗朗身上,微笑着说: 「没关系,小黑。」 那是狗朗唯一一次看到一言眉间流血的样子,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呐喊挥剑的样子。由此可知那个人的剑术有多高强。 至少,他能令获得三轮名神流真传的师父使出全力。 结果仍是一言技高一筹,不过老实说,狗朗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差异究竟有多大。因为那是一场境界如此之高的胜负决斗。最后,那个人也干脆地认输。 「至今承蒙您照顾了。」 留下这句话,他笑着离开。在狗朗来到这个家之前,他应该和三轮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离开时却丝毫未曾流露一丝依恋。 另一方面,一言也一样。 「嗯。好好照顾自己。」 他也只是笑着目送那个人离开。狗朗直到现在还想不通,在那之前,怎么也看不出一言和那个人之间有任何争执,就连他们为什么突然决斗的原因也不明白。 狗朗只知道一件事。 那时候,那个人是真心想杀死一言。 只有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真是个怪人啊。」 狗朗环顾房内咕哝。 房间东侧有书桌和衣柜,床则摆放在西侧。最具特征的就是放在南侧的大镜子和化妆台。化妆台上散放着化妆水、乳液、香水、乳霜、保湿面膜等等化妆保养品。 那个人经常花很长的时间坐在化妆台前,不厌其烦地保养皮肤。 「嗯,真的是个很怪的人。」 再次深有所感地发表想法。 站在狗朗的立场,对那个人抱持的感情是很复杂的。首先,他想加害自己敬爱的一言,光是这点就足以令狗朗对他抱持敌意。然而,最重要的一言本人却从来不曾为此发怒。再说,那个人不但是狗朗的师兄,也是同为第七王权者盟臣的前辈。 那些狗朗还不知道的关于「王」的事,一言似乎都已告诉他,也以与对狗朗不同的方式对他寄予信赖。 回想起来,那个人几乎很少在家。 偶尔突然回来时,他会和一言一边喝酒一边畅谈旅途种种。有时是去执行一言交付的任务,有时是他自己为了修行目的而远行。 他是个自由、豁达而难以捉摸的人。 狗朗一点也不讨厌他。 虽然有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但也始终相信他不是坏人。无论剑术实力或时而展现出的深思熟虑性格,都是值得狗朗尊敬的地方。 也正因为是这么一位师兄,对于他背叛一言、脱离师门的行为,在感情上无论如何都有令狗朗难以原谅的部分。 那个人最后说道: 「后会有期罗,狗朗。」 接着便嫣然微笑地离开。 狗朗心想。 要是某天真的与他重逢,自己会采取什么态度呢? 还会将他视为同门师兄,向他表达敬意吗? 或是—— 将他视为敌人而战呢? 「集会」从黄昏开始缓慢进行。因为没有特别约定时间,参加者陆陆续续集合,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内已是四处觥筹交错。这副光景也很有乡下人不拘小节的风格。 按照惯例,举办这种「集会」时,提供会场的人家会在屋外挂起绘有家徽的灯笼。如此 一来,不需特地家家户户联络,只要看到灯笼,聚落里的人就会自动聚集过来。 灯笼在酒宴开始时点亮,结束时收起。今天,负责点亮三轮家灯笼的人是狗朗。虽然一言说并不需要他特别留下帮忙,狗朗仍希望就寝之前尽可能多帮一点。 话虽如此,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也不好出现在大人们酒酣耳热的筵席上,主要还是负责从厨房端出饮料和食物的工作。 过去「集会」时也学了好几次热清酒的方法,所以狗朗懂得怎么将清酒瓶放进大茶壶里加热。 八点左右,端着放了好几瓶清酒的托盘到和室时,宴会已进行到最高潮。隔间的拉门取下之后,平常一言与狗朗使用的起居室便和只有这种时候才开放的客厅成为相连的大宴会场。二十坪大小的宽敞空间里,排了长长的两排桌子。 宴会场里挤了将近五十个大人。 看到狗朗进来收拾空杯和回收用过的餐具,相熟的邻居们纷纷称赞他。 「狗朗真的很乖呢。」 「真是个勤劳的好孩子。」 被大家这么一称赞,狗朗害羞得脸红道谢。不经意地瞥见坐在筵席中央,被许多人包围着谈天说笑的一言。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和一言说话时看起来都好开心。在这种酒宴的场合,一言身边总是时时围绕着人群,从来没有落单过。 看到这样的情景,狗朗单纯感到骄傲,也很高兴。 自己敬爱的人受到别人的喜爱。 就某种意义而言,比起自己受到别人喜爱更令狗朗满心欢喜。事实上,一言确实非常受到这个聚落里的居民信赖与敬重。 勤奋工作的壮丁们找他商量税金或继承方面的事;青年男女们找他商量恋爱的烦恼。他也会陪那些和媳妇处不好的婆婆妈妈喝茶,听她们抱怨,就连村长都会偷偷来找一言讨论村里的营运方针。 除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与渊博的学识之外,他那对众人一视同仁的真挚人品,也使他成为村中最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只要一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村里的人就会说: 「去三轮先生那里商量一下吧。」 这已经成为村人的习惯。 「三轮老师」。 也有很多人这样称呼一言。 看看现在,好几个人正围在一言身边听他描述在中南美洲旅行时的趣闻,大家都听得入神。那件事狗朗也听过好多次,是一言被强盗拔枪威胁,最后却和对方变成好朋友的真实体验,却被他拿来当作笑话说。 不出所料,听到结局时,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就连站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听的狗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时候,一言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或讲笑话。 他自己也苦笑着说: 「所以啊,从那件事之后,我就不敢吃墨西哥玉米饼了。」 这乘胜追击的最后一记搞笑,又在众人之间掀起一阵笑声。一般人都会就此打住,一言却接着又说: 「巴西利亚试着跳跳看是森巴吗?」 脸上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巴西利亚试着跳跳看是森巴吗?」 兀自「嗯、嗯」点头,一言又反复吟了一次。 身边的人都当场僵住。只能说着: 「喔、喔喔。」 或是: 「啊、喔喔,这样啊。」 嘴里含混带过,脸上浮起言语难以形容的表情。虽然这反应就像是「呃,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在说什么,但因为很喜欢你所以就不吐槽啦」。但是对一言来说,这样好像就很幸福了。 不经意地,发现一言的目光对上自己,狗朗也露出非常正经的表情轻轻拍手。对此,一言一脸害臊地搔了搔头。 「……」 「……」 周围的笑脸都抽搐了。 这对师徒并不知道。 三轮一言这个人呢—— 「真的是个很出色的人,其他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唯一的缺点,就是会突然讲出莫名其妙的话。」 受到村人如此的评价。 某个老婆婆曾说: 「只要没有那个毛病,要娶几个媳妇都不是问题。」 说着,还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祖上做过什么缺德事的报应。总觉得,他最好去山里给姥姥驱个邪比较好。」 也有一脸认真地表示这种意见的人。 「不,那不是祖上没积德,是被狐仙附身。」 持反对意见的人则如此反驳。不过,两者倒是有志一同,都把这事视为业障一类的问题。相较之下,算是站在拥护一言立场的人则说: 「他一定是故意做出那种事,拉低自己的层次好配合我们啦。只有真正头脑好的人才做得到。」 持这方面意见的人诉求的是「三轮一言故意之说」。村长应该也算是这一派的,不过村人一问他意见,他就会露出伤脑筋的笑容,不置可否的敷衍着: 「三轮老师的巧思我是不懂的啦。」 尽管村人如此众说纷纭,对这件事还是有个共识。 「三轮老师的毛病」。 这就是他们的共识。当一言自称职业是俳句诗人,他们也只视为是一句前卫的玩笑话。当然,一言和狗朗完全不这么想。对狗朗来说,一言吟的每一句俳句,都让他打从心底感动得想哭。看到这样的狗朗,村人不由得担心起他的将来。 因为一言总是随随便便将他那些宝贵的「话语」说出口,使得狗朗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今后是否该肩负起收集、记录下这些名言锦句的责任。 总之,过阵子先去买台记录用的电子产品吧。狗朗一边在内心默默计划,一边从筵席上离开。 回到厨房,有三位邻家的主妇也在那里。她们是每次举办「集会」时,会到主办人家中帮忙准备下酒菜或端菜上桌的义工。并没有特别做成班表轮流,太太们的习惯是,看谁有空谁就去帮忙。 如果没有这些能干的女性帮手,这么大型的宴会绝对难以顺利举行。她们三人似乎都已忙完手边的工作,正坐在椅子上聊天聊得起劲。 一看到狗朗进来,太太们纷纷出声慰劳: 「狗朗,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这边差不多了,你快去休息吧。」 狗朗也笑着回应: 「好的,谢谢。把这些东西洗完我就去休息。」 在大人眼中,狗朗实在是太乖巧懂事的孩子。村人不只敬爱一言,对狗朗也很疼爱。 其中一位太太突然问: 「对了,狗朗。问你一件有点奇怪的事喔,你知道三轮老师是否有结过婚吗?」 狗朗站在流理台前卷起袖子,歪着头说: 「咦?没有耶,我没听他说过。」 「是喔。」 「嗯——」 太太们露出暧昧的表情。另一个人又问: 「那你知道,他有交往的对象吗?」 「……」 狗朗想了一下,才不大有自信地说: 「呃、我想……应该没有。」 要是有的话,自己一定马上就会发现。毕竟自己每天都和一言相处在一起。听狗朗这么一说,太太们突然吱吱喳喳起来: 「既然如此,赤城老师就还有机会罗。」 「可是,三轮老师那么迟钝。」 听见她们这么说,狗朗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赤城老师呢?) 这么说来,赤城老师今天也参加筵席。难得看她做了头发,还穿上正式服装。不过,运气不好的是,她被聚落 里最饶舌的田中爷爷缠住了,被迫不断地听他说着战争时受命执行特殊任务的往事。 「那时,我随中尉搭乘潜水艇,从德国的港口出发,将足以左右祖国命运的东西送回日本来……」 就像这样,滔滔不绝地听他讲了两三个小时。 看她都累得有些憔悴。 「人家好像还特地做时髦的泡芙来,结果也全被田中爷爷吃光了。」 「也就是说,没能让最希望他品尝的人吃到罗,那还真是可怜。」 妇人们叹了一会儿气。狗朗突然很想知道,出声问: 「咦?最希望他品尝的人是谁啊?」 才说完,三个不同年龄层的女人不约而同盯着狗朗看,语重心长地说: 「狗朗啊……」 「你可不能变成木头人喔。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懂女人心的男人才好。」 「要不然就会像三轮老师那样娶不到媳妇了。」 太太们你一言我一句,连珠炮似地叮咛起来。 狗朗也只能回答「是」。看到他吓得直眨眼的模样,太太们半是苦笑地补上一句: 「哎呀,对狗朗说这个还太早了点。」 这就是她们的结论。 时针绕过九点后,狗朗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虽说和室里的筵席还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毕竟狗朗只是小学生,是该上床休息的时候了。澡已经洗好,牙也刷了,只要换上睡衣就可以上床睡觉。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入睡,狗朗望着窗外的景色。 从筵席上透出的灯光,把庭院染成橘黄色。 月亮在天上发出晈洁的光芒。 (身为盟臣,好想赶紧学会行使能力。为了达到这个目标——) 视线不经意地一转,看到今天早上的那只猫正在池边搔抓下巴。猫似乎也察觉到狗朗的视线,抬起头,从嘴型看来应该是「喵」了一声。 因为被楼下欢闹的声音遮盖,狗朗听不见猫叫声。它不悦地转头,朝屋外飞奔。 狗朗眯起眼睛。 某个想法突然浮现脑海。 「——好!」 自己在心中肯定地点头。 「明天开始要更努力,总之,先用那个方法试试看。」 狗朗在棉被里躺下。 就这样,结束了漫长的一天。 隔日起,狗朗更努力投入自我修行与锻链。读书和剑术不用说,为了找出身为盟臣的能力,更是努力尝试各式各样的方法。 为了达成目标,他选择彻底观察三轮一言。 狗朗是这么解释的: (我还不够理解一言大人,一定是因为这样,才无法行使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的力量。) 关于盟臣的详细定义,一言从未教过狗朗。事实上,就连「王」及接受「王」赋予力量的「盟臣」等词汇,都不是直接从一言口中得知,而是从过去曾和自己一起住在一言家中那人口中间接听来的。 因此,狗朗只能自行推测细节。 盟臣的能力来自一言能力的一部分,因此,有必要尽可能与一言的意识同化、取得共鸣。狗朗所能想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去模仿一言的言行举止。「集会」那天晚上浮现脑海的,就是这个似乎太简单明了的念头。 狗朗有个倾向,只要一想到什么,他就会去彻底执行。 用餐时,和一言同步举起或放下筷子,模仿一言走路的方式,一言读书时,狗朗也尽可能努力读书。 就连歪着头笑的独特习惯都完整重现。 模仿到这个阶段时,开始觉得有趣了。 虽然也想穿看看一言的衣服,但是此举太僭越,只好尽可能模仿他的穿着打扮。另外,也开始学一言不时吟上一句俳句。 「进入梅雨季洗衣服时伤透脑筋。」 或是—— 「雾雨中打瞌睡的蜗牛。」 尽管如此学着吟咏俳句,自己的句子却毫无意趣,令狗朗深深体认到,一言大人果然是个天才。 做到这个地步,一言当然不可能没发现。 「我说,小黑啊。」 某天,一言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 「你像镜子一样学我的原因是什么啊?」 狗朗坦然说出一切。 告诉一言,模仿是为了激发自己身为盟臣的能力。 「嗯……」 一言将双臂盘在胸前,表情看似佩服,又像感到意外。狗朗蓦地不安起来。 「——难道说,这是没什么效果的行为吗?」 要是被最重要的一言本人否定的话,做这一切就毫无意义了。不过,一言却说: 「……抱歉。」 没想到他会道歉。 「不、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你这样的方法是对还是错。」 狗朗疑惑地眨着眼睛。竟然连「王」本人都不知道答案。一言用缓缓的语气说道: 「这就像要每个人说明自己如何看世界是一样的道理。即使看着一样的红色,我们对红色的看法也可能不同,不是吗?就算说用红色,你眼中看到的红色也可能和我看到的不一样。究竟正不正确,我实在无法教你。就像衣服尺寸或对食物的喜好,每个人都不一样。」 「——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儿,狗朗如此低语。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听不懂……) 他接着又问: 「那么,一言大人到底是怎么开始行使『王』的力量呢?」 对于这个问题,一言的回答是: 「这个嘛……感觉就像天上飘下星星,而我则捕捉了那星星。」 「……」 狗朗无言以对。 「没记错的话,也有别的王说『像把身上冒出的火焰一点一滴释放出来』。」 「火焰……吗?」 「对,说是火焰。」 愈听脑袋愈混乱。一言只是温和地笑着继续说: 「小黑,我想,结果还是端看你自己想怎么做。因为和我同性质的力量,早已潜藏在你体内。」 以前好像也被一言这么说过。 你已经和我缔结契约了。 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引出力量。他是这么说的。 「你的本质——怎样面对世界,如何与世界相对。我想,一切的关键就在这里吧?」 被这么一说,狗朗低下头。 他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本质是什么。似乎看穿狗朗内心的想法,一言将双手放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嗯。不过,虽然不知道正不正确,总之就去尝试到你满意为止。或许这么做也是很重要的。」 他咧嘴一笑。 「好,我知道了。你就暂时彻底模仿我试试看吧,小黑!」 从这种地方最能看出一言宽阔的胸襟和度量。 「咦?真、真的可以吗?」 「嗯,仔细想想,你明明就还是个小学生,我却差点忘记这件事。在你这个年纪,要是能清楚掌握自己的本质,反而还比较可怕。」 一言歪着头。 「到目前为止,说不定你是所有王盟中最年轻的盟臣喔?」 「咦、是这样啊?」 一言主动告诉狗朗与「王」相关的知识,这是非常难得的事。 「嗯。」 一言又微微一笑。 「所以,你要对自己更有自信喔,小黑。」 狗朗脸泛红晕,抬头挺胸。 「是!一言大人!」 自己的本质。 那就是对一言的敬爱。狗朗 总觉得这样就够了。在那之后,两人也一起开心地创作俳句。 获得一言认可的狗朗,更加努力贯彻对他的模仿。 「说起来,在武术的世界里,彻底模仿师父也算是满常见的方式,或许你正好适合这种方式呢。」 一言虽然也这么说了,可惜的是成效不彰。 不管模仿得再好,还是无法施展异能的力量。狗朗连在学校时都忍不住陷入思索。 「……小黑,你怎么了?」 大福三兄弟中的小弟,平太这么问。 「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抱歉。」 狗朗试着微笑。现在是利用休息时间在教平太做功课,自己却心不在焉。 顺带一提,平太的两位哥哥,清太和幸太正在一旁用纸做的棋盘与棋子下将棋。狗朗笑着对平太说: 「你看,刚刚不是向十位数借一了吗?这么一来,个位数就……」 教他的是减法的运算。平太频频点头,眼睛闪闪发亮。 「好厉害,我一听就懂了耶,小黑!」 狗朗满意地点点头,平太顺口又说: 「和哥哥们完全不一样!」 「不好意思喔!」 「那当然啊,我们的头脑怎么比得过小黑。」 狗朗歪着头说「才没这回事呢」。大福三兄弟都苦笑了起来。 「不不,你在说什么啊。这间学校里……虽然也只有我们四个学生,不过小黑你的头脑是最好的。」 「我们都觉得小黑很厉害喔!」 老大和老二接二连三地说。 「……这样啊。」 虽然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但大福三兄弟似乎都这么认为。 「谢谢你们。」 「嗳嗳,小黑为什么这么会读书啊?」 老三的问题,让狗朗歪着头想了想。 「为什么啊……大概是因为一言大人时常会教我做功课。」 忽然,他一脸兴奋地说: 「对了!下次放假时,也让一言大人来教你们功课吧?」 狗朗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没想到…… 听到这个建议,三兄弟都露出尴尬的表情,面面相觑。 「……怎么了吗?」 狗朗讶异地询问。 「没有啦。」 「我们就不用了。」 「是啊。」 敏感察觉狗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老大清太赶紧挥着手说: 「不、不是啦。不是因为对三轮老师有什么意见喔。我们最喜欢三轮老师了。」 「那是为什么?」 「这、因为啊……」 老大清太代表三兄弟说明原因: 「就是……你不觉得三轮老师真的很不会教人吗?」 狗朗瞪圆了眼睛。 「咦?」 「嗯,应该说——」 老二幸太也为哥哥补充说明: 「总觉得他太聪明了,因为自己什么都会,所以无法用简单易懂的方式教会不懂的人吧?我爸说,大部分的天才都很不会教人。听说有名的棒球选手里也有人这样。教别人打击时,他只会说『就咻地转动手腕啊』或是『就砰地挥棒啊』,可是周遭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哪有……」 狗朗本来想说「哪有这回事」,却突然无言。 感觉就像天上飘下星星,而我则捕捉了那星星。 一言的确用了这种句子形容他如何发现自己的力量。 (没错——确实有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一言大人的修辞对一般人而言或许有着难以理解的部分。) 「可是,这也是因为一言大人拥有非常厉害的能力,所以才会这样。」 狗朗面红耳赤地为一言辩护。 「对啦,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啊。」 「所以,才会说三轮老师是天才嘛。」 大福三兄弟中年长的两人拼命解释。 「还有啊……」 老大清太笑着说: 「我觉得小黑大概也属于同一类型。」 「这话怎么说?」 老二幸太也忍着笑意说: 「是啊,小黑也算是天才型的喔。至少在剑的世界中。」 狗朗惊讶得僵住身子。 「——不,不会吧?」 说着,狗朗流露出惶恐不安,没有自信的态度。 竟然说自己是天才? 不可能。狗朗心想,自己的剑术是靠不断苦练而成的。为了弥补天生不如人的理解能力和超乎常人的笨拙,只能靠努力埋头苦学。根本就没有才能,更别说是什么天才了。 清太轻声叹了口气。 「是喔。原来你自己不知道。记得吗?有一次,我们去观摩小黑练剑的事?」 狗朗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这件事。」 「那时,小黑被三轮老师用力摔在地上不是吗?他用了奇怪的招式,我们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就是把对方打得整个人飞出去那招。」 「喔喔。」 狗朗想起来了。 「那招叫『霞三双』。」 「嗯,招式名称不重要。总之,那时候,小黑就从三轮老师那里学会怎么使出这一招对吧?」 「是学会了。」 狗朗这么一证实,幸太便笑着说: 「那件事,让我打从心底觉得三轮老师和小黑都不大正常。」 「咦?为什么?」 狗朗认真地歪着头问。 「我完全听不懂。」 清太说。 「认为你是天才的理由,就是这个。那时,你们的对话超厉害的。」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不、就是啊……那时小黑不是问了要怎样才能使出那一招吗?然后,三轮老师不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说『我想想喔,先垂直跳跃到两公尺高左右,接着在半空中转身』吗?」 「对啊。」 一看狗朗的表情逐渐软弱,清太和幸太异口同声发出吐槽: 「「普通人哪有可能垂直跳跃两公尺高!」」 狗朗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 「——跳不到吗?」 「当然跳不到。」 「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 连老三平太都来凑热闹。 「……」 狗朗不禁愕然。清太继续说明: 「然后,接下来更不正常。小黑你啊,一本正经地听完之后,竟然说声『我明白了』就开始练习。一小时后,还真的跳到将近一公尺高吧?即使如此,你仍一脸不甘心的样子,说什么『才达到一半而已』。」 「喔,对耶。」 「「「普通的小学生谁能垂直跳跃一公尺高!」」」 除了老大和老二之外,连大福三兄弟的老三也异口同声地加入忍笑吐槽的行列。狗朗抱头嘟哝。 「我还以为成年之后,大家都能轻松跳到两公尺……」 清太与幸太互望对方一眼。 「果然,跟我们想的一样。」 「小黑你啊,看起来好像很能干,其实有很多地方就像这样少根筋呢。」 「嗯——」 看狗朗沉吟着,清太又附加一句: 「刚才也说过,三轮老师是个天才,而小黑完全跟得上他教的内容,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你真的好厉害喔。普通人一定跟不上。而且,别说是跟不 第二章 吾辈乃是猫! 她最初看见的,是一片宽广高远的白色天空。 当那把巨大的剑倏然落下时,声音与颜色都从这世界消失,她的身体飞上半空中。并不觉得特别难过或悲伤,只是当意识变得虚渺模糊之际,一边看着包围在身边的亮晶晶白色光芒,一边想着,好美啊。 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并不清楚。 好像是有谁救了自己,又好像不是。当时的她还是个几乎不懂事的幼儿,爬起来之后才终于放声大哭。因为察觉到周围的地形,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放眼望去,无数大楼倒塌重叠,荒凉的景象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找不到住在一起的父母,她踩着蹒跚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在瓦砾堆上前进。 呼喊父亲,呼喊母亲。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在如此踽踽独行时,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 远远地。 远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 近近地。 仿佛就近在心脏旁,有谁正对自己诉说着什么。 她使用了那异能的力量,再次找出守护她、疼爱她的人。而这些都在无意识之间便已十分自然地完成。 力量,将悲叹的种子植入总有一天肯定要面临的未来。 巨剑穿刺大地之日发生的事—— 在官方文件中,记载为「迦具都事件」。 爸爸回到家的瞬间,整个家化作建在绿洲中央的一座大宅邸。原本穿西装打领带,上班族打扮的爸爸踏进玄关后,突然成为头上缠着头巾,身上穿着宽松丝质衣服的模样。 「摩姬安娜。」 爸爸如此唤着妈妈。 「我回来罗!」 「哎呀,你回来啦!」 从走廊尽头出来迎接的妈妈,身上一样穿着充满异国风情的阿拉伯舞娘衣裳。而且还是露腹部的大胆装扮。 「这次的航海成果如何?」 妈妈开朗地笑着问爸爸。 「嗯,虽然被大鹏鸟抓走,又被海怪吞进肚子里,遇到不少危险,总之是平安无事回来啦。来,这给你,是在秘密矿山找到的宝物喔。」 爸爸拿给妈妈的包裹中,有着满满的钻石和蓝宝石等金银珠宝。 「哇。」 妈妈开心地收下。 「谢谢你每次都送我东西,辛苦了。」 妈妈一边道谢,一边自然而然地踮起脚,亲吻爸爸的脸颊。结婚都第七年了,还是像新婚一样。 爸爸也高兴地笑了。 接着,他来到宽敞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矗立着几根巨树般的大理石柱,明明是室内,却有一座七彩喷水池,池子里还有鱼儿悠游。各种日常生活用品不是金就是银,缤纷耀眼。屋内地板高起的部分铺着毛皮,一个少女正趴在上面。 小脚弯起来摆动着,少女专注在书本上。 一看到她,爸爸就笑得合不拢嘴。 「xx真的很喜欢读书呢。」 「她好像很喜欢你买给她的那套《世界儿童名着全集》喔。」 妈妈也笑眯了眼睛。 天资聪颖的少女,是这对父母的骄傲。进入幼稚园就读时做的智力测验,因为分数太高,还引来专家专程重新检查一次。 不只是聪明而已。 xx同时拥有孩子的开朗与体贴的个性。 爸爸和妈妈。 加上xx。一个完整封闭的世界就在那里。这时,耳边传来动物「呼噜呼噜」的低沉叫声。 大理石柱的后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宽广庭园。 「哎呀,夏芙沙尔好像来了。」 「这样啊,那得帮它准备生肉才行。」 这对年轻夫妻视线的尽头,是一只雄壮的狮子。只见它用前腿抓扒地面,像在催促什么。 「啊、爸爸!」 此时,xx抬起头。就在这个瞬间,一切都恢复原状。大宅邸变成普通的租屋,爸爸身上穿的是西装,妈妈身上穿的是洋装,狮子也变回附近的野猫。笑容满面的xx朝爸爸飞奔。 「你回来啦!」 从xx手中放下的那本书名,叫做《辛巴达冒险记》—— xx察觉自己的能力,不过是最近的事。她发现自己和幼稚园里其他孩子不一样。一般的小孩,并无法令他人与自己脑中描绘的幻想世界起共鸣。察觉这件事时,她真的非常惊讶。 读了好几本父母买给自己的书后,很快地理解这是一种特殊能力。最接近的概念,应该就是「魔法师」。 写给儿童的奇幻小说里登场的白须老人。 时而以闪电打倒敌人,时而在空中变出火球。不过,最大的特征还是能让人看见不可能存在的怪物,或是呈现出断壁悬崖上的壮丽宫殿。换句话说,就是操弄「幻术」的能力。于是,xx这么想: 我也是一个魔法师呢。 xx聪明的地方在于,她做了两件事。 首先,对周遭隐瞒自己是「魔法师」的事。关于这一点,也是以书中读到的故事内容为准则而采取的行动。 在故事中,大多数被称为「魔法师」的人们,在受到尊敬的同时,也因特异的能力而为人所惧,总是孤单寂寞地生活在荒野或森林中。 「我才不想像他们一样呢。」 xx直率地这么想。此外,当时电视正在播放一部以四个努力成为真正魔女的魔女实习生为主角的卡通。xx很迷这部卡通,而卡通里的主角也对周遭隐瞒自己的身分。 基本上,会使用魔法的人,都不能把这个事实告诉别人。xx从书本与卡通里学到这个准则。 另外,xx虽然认为自己是「魔法师」,却从没想过自己是「魔女」。这是有原因的。 「我又不会变身!」 这就是令她如此判断的主因。卡通里的魔女实习生们,有时会变身为时髦的大人,或是穿上帅气的服装与敌人战斗。 然而,自己所做的只不过是编织幻象,所以「不是魔女」。对于这个结论,xx多少感到有点惋惜。 xx在另一件事上也很小心谨慎。那就是她懂得尝试正确掌握自己的能力。她想,这种能力到底具有什么特性呢? 效果的范围又是到哪里呢? 对任何人都能使用吗? 说起来就是这些内容,而她也以一个孩子所能办到的方式实验确认。首先以父母为对象,接着是幼稚园老师、朋友、附近邻居,再来是邮差和送货员。最后,也尝试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及正在电视里说话的主播施展自己的能力。 结果,大概明白以下事项。 首先,她的能力大到可以将一整个城镇的居民陷入幻觉中。 在某个晴朗无比的日子里,她试着让整个城镇的人感应下大雪的幻象。结果,走在路上的人全都穿了雪靴,带着雨伞,表现出因下雪而困扰的言行举止。直到有人在毫无障碍的地上滑倒,xx才赶紧将幻觉解除。 那时,连她本人也不免吓了一跳。 老实说,她从未想过自己拥有的能力,竟是如此强大。 同时,在这个实验里她也发现另一件事。一旦她停止施展「幻术」,原本看到幻象的人都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不只是忘记,还会配合状况在自己脑中擅自创造合理的故事,以便改写记忆。 以上述这个例子来说,撑伞的人都会这么想: 「因为气象预报或家人提及可能会下雪,所以带伞以防万一。」 就像这样,将与原本不同的记忆,顺利移植到接下来的日常生活中。 因此xx时 常将爸爸和妈妈带进《辛巴达冒险记》或《海底两万哩》等故事的世界,也发现只要一解除幻象,他们马上就会恢复普通的日常生活,以致xx现在只要一读起故事书,就会下意识地将周遭的人卷入书中的世界观。 此外,xx也逐渐发现,当她精神不集中,或是开始思考别的事时,「魔法」就会变得容易解除。 比方说,使用力量让周围的人以为自己是成年女性的效果,经过一个晚上就会自然失效。 相对地,制造像身高多出两公分的无关紧要错觉时,能够持续整整两个月。 当制造出来的幻术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愈大,困难度就愈高。发现这一点,对她而言可说是一大收获。 还有,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对于无法直接感应的对象或机械产生不了效果。 例如常跑到xx家来玩的野猫「玉五郎」,即使她施展幻术也完全行不通。她曾试着让玉五郎感应几次,那只胖黑猫却只在悠哉吃完妈妈准备的饲料后,瞄了xx一眼就离开了。 这天,从幼稚园回家后,看到躺在檐廊的玉五郎,xx再次试着靠近它。 「早安,玉五郎。」 玉五郎正抬着头整毛中,一脸不耐烦地看了xx一眼。 「喵——」 就又专注地埋头理毛。从体型和毛色看来,它应该有点年纪了。听爸爸和妈妈说,在xx出生前玉五郎就已经在这一带出没。总是毫不客气地跑进人家里要求食物,心情好就待上几天。即使过着如此随心所欲的任性生活,玉五郎却从未遭人嫌弃,在附近邻居之间还颇受欢迎。 玉五郎这个名字,听说是隔壁爷爷帮它取的。 反正它就是这么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猫,所以也没有真正的名字。xx就听过隔着三户人家的钢琴老师家叫它「小黑」,商店街的肉店老板则唤它「小胖」。 「……」 xx凝视着玉五郎,集中意识。 脑中浮现的颜色是灰色,深处还有几条线。看起来紊乱,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从中感受到的情绪是「满足」。 还有「放松」。 (玉五郎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xx淡然一笑。某种程度上,她能读取生物的情感,这可以说是原有特异能力的副产物。 启动认知操控能力时,她几乎能在瞬间反射性地扫描对象的心情。而在她的想像中,这行为就像在笼络对方,为对方染上自己想像的色彩。 在刹那间执行这个行为,完成幻觉。 用幻象笼罩整个城镇时,步骤基本上是一样的。面对多达数百人时,即使感觉较为笼统,仍能一口气感应他们的心,将想与他们共享的情报改写上去。 以电视里的主播为对象时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无法隔着画面掌握主播的内心世界。换句话说,能够制造幻觉的效果范围,就等于能够感受对象内心层面的距离。 说起来,xx对自己能力的掌握,并不是这么理论化的。她得出的结论,充其量只是「感应得到心情就能施展幻术」的程度。 现在—— (好,再试一次看看!) 她正试图再次对玉五郎行使认知操控能力。凝视玉五郎的眼睛,想诱导它相信「自己是个人类」。 「喵——」 玉五郎用黄色弹珠般的眼睛回望xx,接着—— 「呜喵~」 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一个翻身肚皮朝上,露出掺杂白毛的腹部。 怎么看都不像把自己当成人类了。 xx失望地垂下肩膀。果然幻术对玉五郎还是没用。究竟是对所有猫族都不起作用,还是玉五郎比较特别呢?无论如何,尝试到这个地步还是失败,比起恼羞成怒,更多的是佩服。 就连爸爸妈妈或幼稚园老师那些厉害的大人都难以抵抗xx的幻术,区区一只黑猫却能轻易挡下她对内心世界的干涉。 「这只猫、真厉害。」 xx怀着半分尊敬的心情这么想。轻轻抚摸玉五郎的肚子,心想下次也试着对人类之外的各种动物施展力量看看。就在这个时候—— 「玉五郎!」 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xx心头一惊,抬起头来。 「玉五郎!」 那声音听起来意外地近。xx家与邻居的房子之间,只隔着一道半人高的矮树墙。一位穿着深灰色和服、头戴草帽的老人,出现在矮墙后方。 「玉五郎!」 xx缩了缩身子,玉五郎却高兴地迎向正在叫它的老人。 「喵~」 一边叫着,一边翻身站起来。往院子一跳,钻过矮树墙跑到隔壁家去。 「喔喔,玉五郎。好乖好乖。」 老人动作迟缓地低下头。看来,玉五郎穿过树墙后,大概正绕着老人脚边打转。 为这只爱流浪的黑猫取名「玉五郎」的,就是这位邻家爷爷。xx低下头行礼。 「最近好不好啊?」 爷爷咧开嘴笑了起来。一边眼珠灰白混浊。上排牙齿只剩两颗,下排剩三颗。 「——是。我很好。」 xx虽然彬彬有礼地回答对方,却立刻起身往屋里躲。对她而言,隔壁这位爷爷,是个有点可怕的存在。 这一年来,他老年痴呆的情形愈来愈严重。听妈妈说,他连和自己同住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有时半夜似乎还在附近徘徊打转。回头一看,老人还站在那里朝这边望。 几乎是下意识地,xx试图读取老人脑中的念头。 然而那里的思考与情感都杂乱无章,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恐惧涌上心头,促使她逃离该处。 「xx。」 老人嘴里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了,心想:「那个老人的心情,我无法理解。既然如此,『魔法』对那个人一定也无效。」 晚餐时,爸爸和妈妈聊起隔壁爷爷的话题。听说他会跑去敲陌生人的家门,还会在半夜里突然放声高歌,造成不少问题。他惹的麻烦,也开始引起附近邻居抱怨。 「有什么我们能帮的,还是尽可能帮帮他吧。人家也很疼xx啊。」 善良的妈妈这么说。爸爸听了苦笑回答: 「是没错啦。不过,再怎么说那也是隔壁家的问题。这种事,还是去找专家商量对策比较好。」 xx坐在儿童椅上,大人说的话自然也进了耳朵,她在脑中想着: (希望阿公不要变成那样才好。) xx母亲的父亲,也就是外公已经过世,不过父亲这边的祖父则还健在。 祖父住在离这里两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时会到家里来玩,也非常疼爱xx。 现在xx吃饭用的碗,就是她出生时祖父送的礼物。白色的碗上描绘着龙的图案。xx虽然聪明,观念上还无法理解年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希望阿公不要变成那样。) 以孩子特有的残酷天真,xx在自己的祖父与邻居老人之间做出区隔。 吃过饭,刷完牙后,xx洗了澡,开始准备睡觉。钻进棉被拿起故事书。 今天选来陪伴睡前时光的,是爸爸送的礼物《世界儿童名着全集》中的一本,《日本传统故事》。 很快地,她就发现这个选择是大错特错。 因为,书中收录了几则恐怖的故事。 例如被鬼婆抓住的寺院小和尚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故事、雪女用冰困住男人的故事、法师被古战场上的亡灵附身削去耳朵的故事。 不行了。 虽然故事改写得适合 儿童阅读,但恐怖的精髓却完整保留了下来。不只如此,不知是否为了增添临场感,书中加入许多可怕的插画。比方说,伸出枯枝般的爪子试图抓住小和尚的鬼婆。笑着吹出冰冻气息的雪女。在全身写满经文的男人身边列队走动的武士亡灵。 这些插画穿插在书中各处,由此可见编辑是如何卯足全劲。xx完全吓坏了,把书丢在一旁。 原本想盖上毛巾被蒙头就睡,却突然被难以控制的生理冲动袭击。她想尿尿。 看看时间,妈妈差不多要来给她一个晚安吻,不如等到那时候吧。可是,忍耐却已到了极限。 下定决心的xx掀开棉被,朝厕所小跑步。 顺利上完厕所,跟在厨房洗东西的妈妈道过晚安,正当xx打算上楼回自己房间时—— 不经意地瞥见爸爸书房透出灯光,便朝里面探了探头。只见爸爸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文库本阅读。 xx喜欢读书,可以说完全是受到爸爸的影响。 一边啜饮厚实雕花玻璃杯里的威士忌,一边阅读的爸爸非常帅气。这个房间里,摆满了爸爸的藏书。 「爸爸。」 一这么叫他。 「xx。」 爸爸带着温柔的表情回头。 「怎么了?睡不着吗?」 从爸爸的声音里感受到满满的爱,xx脸上绽放笑容。带着撒娇的心情问: 「爸爸,你在看什么书?」 爸爸举起手中的旧书说: 「这个吗?这本书叫做《吾辈乃是猫》喔。虽然是很久以前读过的书,还是会定期回头重读。」 xx的第一个念头是「好奇怪的书名啊」。 「这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xx的问题,令爸爸露出为难的表情。 「嗯……该怎么说明才好呢?讲一只猫,在某个学校老师家住下的故事。」 「是猫的故事吗?」 「对。描写从猫的角度看到的人类生活,写得很生动有趣喔。」 xx又眨着眼睛问: 「——『吾辈』是什么?」 这次的问题,让爸爸笑了。 「喔,这个词汇对xx来说确实还有点难懂。这是第一人称——和『我』、『俺』一样,都是自称的意思。」 「是喔……」 对爸爸的说明,xx这么解释: 「也就是说,猫都称自己为『吾辈』罗?」 xx脑中浮现的,是玉五郎的身影。 那只猫也会自称「吾辈」吗? 爸爸又苦笑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那本书的目的,是从猫的角度描写人类社会的滑稽古怪。这种类型的小说称为讽刺小说。所以,才会刻意把那只猫塑造成称呼自己为『吾辈』的傲慢形象。」 xx还是听不懂。看到她眨眼不解的模样,爸爸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等xx再长大一点,一定就能明白。到时候,爸爸再把这本书借给你。」 「真的吗?」 xx双眼发光。那本书一定是很棒的书,内容肯定很有趣。否则,爸爸怎么会一读再读。 目光浏览书页时,爸爸的表情看起来好享受。 「那就这么说定了喔!」 xx说。 「嗯,说定了。」 爸爸也笑着回答。两人勾勾小指。这时,妈妈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走了进来。 「哎呀呀,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看来,家事已告一段落。 「没什么。」 爸爸露出促狭的表情。 「我在跟女儿谈论文学呢。」 妈妈眯起眼睛,双手叉腰说: 「谈论文学是没有关系,但xx该上床睡觉了吧?」 「是——」 xx也故意搞笑地举起手,爸爸和妈妈都被逗乐了。 在妈妈陪伴下,xx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之后,妈妈温柔地拍拍她的身体。 「晚安。」 用充满慈爱的表情对xx一笑,留下小夜灯后,妈妈就走出房间。xx年纪虽小,却完全不怕一个人睡觉。 这是因为,只要将感觉扩张,随时都能感应到楼下爸爸和妈妈的温柔情感。 只要想感受,随时都能感受到两人的爱。 今天也充分感受了两人的慈祥关爱,房间里盈满爸妈的温柔心意。xx心满意足地环顾房间,书架上放着变身超人的玩具和足球。这些全都是来自父母的礼物。 (他们真的很重视我……) 脑中想着这些,在不知不觉之中,xx逐渐睡去。 大致上,xx的日常生活都是这么过的。年纪虽小,漂亮的xx在幼稚园里可是个万人迷,老师和其他同学的家长都很喜欢她。 「长得这么可爱,说不定将来真的能朝演艺圈发展呢。」 听到来接小孩的妈妈们如此窃窃私语,xx不由得脸红。基本上,xx的世界里充斥着善意。每个人都疼爱她,想跟她说话,想与她有所交流。 唯一不把xx放在眼里的,就是那只叫玉五郎的猫。 然而,在一切圆满的状况下,平稳的生活偶尔还是会掀起小风波。 而那些大概都和邻家老人有关。 那天,xx在家门口游玩时,老人突然出现。 她立刻缩起身子。 「啊、啊。」 老人发出迟缓的声音。他的身体在地面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咧嘴笑时,没有牙齿的嘴像是一个黑洞。 「呀、呀。」 嘶哑的声音透过昏暗的天色渗进耳朵深处。xx试图逃跑回家,老人却正好站在她和家门之间的直线上,使她动弹不得。 「xx。」 老人吐出不清楚的词汇。听不出他想说什么。 「xx。」 老人又说了一次,xx依然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老人往前靠近一步,xx便反射地往后退一步。 老人歪着头,光线的角度造成半边侧脸突然变得全黑。 「xx?xxxx?」 这时,大脑好不容易正常处理老人口中说的话。他是这么说的: 「你是女孩子啊?抱歉哪。xx——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女孩子的呢?」 全身就像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冰水。 (这个老爷爷!) xx一边颤抖,仍一边死命说给自己听。 (这个老爷爷已经痴呆了!他的脑袋根本有问题,连自己儿子的长相都忘记了!) 要是不这么做,似乎就会当场崩溃倒地。心脏跳得飞快,头痛欲裂。 好像有什么—— 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快要被破坏成碎片,xx不由得发出哀号。 老人说: 「xx。」 他又叫了一次那个名字,另一个孩子的名字。是个xx不认识,也没听过的男孩名字。老人那模样看起来像恶鬼,又像怪物。 「喵呜。」 这时,耳边传来猫悠哉的叫声。生气勃勃中带点目中无人的撒娇声。猫的叫声让世界再次恢复色彩。xx也才看清楚,站在橘红色天空下的不是恶鬼也不是怪物,只是脸上浮现温吞微笑的老人。 一只黑猫从矮墙上跳了下来。 「喔喔,玉五郎。」 老人慢条斯理地抱起猫。黑猫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声。老人的手笨拙地抚摸猫的头,xx抓准了这个机会。 「我要回家了!」 丢下这句话,钻过老人身边,冲进自家大门。 「啊。」 老人还想说些什么,xx连听都不愿意听,用力把门关上。锁好门锁,背对门压住 不知为何,眼泪夺眶而出。 「才不是呢。」 口中发出下意识的低喃。 「不对,才不是。」 一阵无可救药的悲哀袭来,xx却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所以,只能对涌上心头的情感做这样的解释。 (玉五郎这个笨蛋!) xx在心中责怪黑猫。 (干嘛和那个奇怪的爷爷那么亲近!) 这不过是欺瞒自己的谎言,她也知道。 对xx这年纪的小女孩而言,忘掉讨人厌的事并不难。因为每天都会不断发生新鲜事,即使不刻意从脑中赶跑,老人说过的那些话,也会自然而然从xx脑中消失。 看看书,和朋友玩,跟爸爸妈妈说说话,这些事在不知不觉中缓和那时感到的恐惧和厌恶,xx又开始过起充实的生活。 然而,这并不代表感觉已完全消失。 就像一根刺。 刺进幼小的xx记忆中最柔软纤细的部分,在她偶尔大意时,刺得内心隐隐作痛。 每次xx都会慌张地甩头,告诉自己: (那个爷爷,他脑袋有问题。) 所以—— (不用在意。那件可怕的事也全是谎言。) 听到邻家老人住进安养中心时,少女表露出连自己都为之惊讶的明显安心。她甚至当场雀跃地喊出「耶、太好了」。 这使她涌现一丝罪恶感。 (希望老爷爷过得开心。) 双手合十祈祷。 (请让老爷爷在那里过得开心。) 对少女而言,平静的日常又将确实回来了。xx如此确信。那是对自己而言或许太过幸运的幸福、安全又温柔的每一天。能向爸爸妈妈撒娇,爱着他们也被他们所爱的美丽人生。 只有一件事令她感到忧虑。自从看不到邻家老人后,玉五郎的身影也同时消失了。 那天,妈妈外出买东西时吩咐她: 「门窗要关好喔。」 乖巧懂事的xx回答: 「好的——」 这么说着,坐在沙发上看书。 门应该确实上了锁才是。 不经意回过头时,四人座餐桌边竟坐着四个男人。完全未曾察觉他们何时出现,四人就像施了魔法一般突然现身。 「嗨,打扰了。」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如此打招呼。 xx连惊讶都办不到。 震惊之余,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我们的工作是管理具有特异能力的人。」 第一个男人说。 「不好意思,擅自闯进来。可以给我们十五分钟吗?」 第二个男人说。 「我们是从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来的。」 第三个男人说。 「那里俗称『中心』,是黄金王盟管辖的组织。主要进行权外者的研究。」 第四个男人这么说。对xx而言,他们说的话没有一句听得懂。看到她茫然不解的样子,男人们面面相觑。 「把我们的目的,说得更简单易懂一点。」 「可是,这孩子的智力明明够高……」 「这不是智力的问题,要配合儿童的感受力。」 「早知道应该带一个有保母资格的人来。」 他们如此快速交谈。四个人都穿着相似的西装,说话语气都是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板,是一群毫无个性与人味的男人。带着阴郁的表情持续对话,对xx的存在视若无睹。 匪夷所思的是,对xx而言,这群男人并非恐惧的对象。 然而,对男人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她却默默开始为之颤栗。 预感,在完全不知道男人要说什么时便已浮现。 「你在幼稚园接受了测验吧?画出各种图形,让你们找出哪个图形格格不入的测验。」 第一个男人用单调的语气这么说。不等xx回答,第二个男人又跟着补充: 「那个呢,用复杂的词汇来说,就叫做『感应变异偏差测验』,除了可当作一般智能测验之外,还能用来判别是否拥有特异能力。我们广泛地在各教育机关施行这个测验,寻找必须保护或回收的特异能力者。」 「小姑娘。」 第三个男人望着xx的眼睛说: 「你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吧?」 xx眼中泛着泪光,用力咬紧嘴唇,死命摇头。男人们叹了一口气。 第四个男人无情宣告: 「我们对你设下两星期的观察期,已从外围进行一轮审慎的调查,也得出结论。毫无疑问,你确实是拥有认知操控能力的权外者。而且,你拥有的是连我们都很少看过的强大力量。」 权外者。 这个字眼触动少女的心弦。 「那是指——『魔法师』的意思吗?」 面对一边呜咽一边如此询问的少女,男人们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才一起开口: 「没错。」 「就是类似那个意思。」 「不、不对。」 「严格说起来是不一样的。」 四人各自做出回答后,再度陷入沉默。xx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已经快要搞清这一切了。 自己是什么人。 做了什么事。 「……」 很快地,第一个男人再次开口: 「你非常聪明,从我们的测验之中也可清楚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们就以你已经理解为前提来说吧。你对你的同居人犯下重大的错误。」 第二个男人说: 「你并没有恶意。」 第三个男人说: 「这点我们也知道,不过——」 第四个男人说: 「你一直在对被你视为父母的人进行知觉上的干涉。」 其实你并不是那两个人的孩子。 四人中的某人这么说。xx感觉被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抓紧心脏,脉搏用力一跳。 「你连自己都骗了。」 「你对自己也发动认知操控能力。」 「我们看透了这一点。」 「希望你尽可能安分。」 男人们伸出手。 「「「「跟我们一起走。」」」」 xx大喊: 「出去!」 眼中闪动异样的光芒。 五分钟后—— 男人的身影从家中消失。他们应该已忘了xx的存在。一旦离开xx的能力范围,或许他们又会想起身负的任务,但那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想必下次,他们也会对此有所警戒。 不过,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xx趴在地上哽咽哭泣。 现在,一切前因后果都搞清楚了。 邻家老人说那些话的意思。 自己房间里那许多一看就知道不是买给女孩的玩具。 还有…… 自己一直避讳着,总是下意识忽略不看的客厅角落。xx深呼吸,将自己所有的能力解除。 抬起头,直视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如爆发一般,xx再次痛哭失声。 在那里的东西是—— 长久以来,一直无人整理的半朽牌位。 这个家真正的孩子早已死亡的证据。 xx一直欺骗着被 自己视为双亲的人。 现在,一切都搞清楚了。 期待听到的,是这样的话。 「就算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也没关系!」 「xx还是很可爱啊!」 可是—— 曾是爸爸和妈妈的男人与女人回家时,瞬间发出哀号。因为xx解除能力,使得仿佛笼罩在他们四周的那层厚冰融解,得知一切真相。想起自己将最重要的儿子遗忘的事实。 女人紧抓住佛坛上的牌位,哭着向亲生儿子道歉。 佛坛上的花已枯萎,相框里男孩笑着的照片在漫长的岁月里蒙上一层灰。男人握紧拳头,似乎想找地方发泄内心的愤怒与困惑。 好可怕。 好可怕。 xx没有勇气主动对男人和女人开口说话。 都是自己的错,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虽然很想好好说明并道歉,却怎么样都无法从二楼下去。 xx躲在壁橱里,抱着膝盖发抖。 即使如此,她仍清楚感受到女人的悲叹和男人夹杂恐惧的愤慨。虽然想阻断一切资讯,把心封闭起来,但xx的能力却不允许她轻易逃避。只有如此,她才能为自己几年来欺瞒他人的行为赎罪。 被迫直接尝受最爱的人心中的哀伤与痛苦。 这就是自己犯下的罪。 像是在对她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对不起。) xx哭着想请求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原谅。 (对不起。) 男人与女人曾有过一个幼年夭折的儿子。当巨剑落在大地上那天,凑巧在那附近的他们参与救助行动,收留连路都还走不好的少女。 却不知那孩子将会夺走他们对亲生儿子的思念。 xx巧妙地扮演了男人与女人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 讽刺的是,只有陷入痴呆症状的老人感应出xx是个异常的存在。只有他还记得这个家真正的孩子。 再也难以承受,xx站起身。 「爸爸、妈妈!」 流着眼泪冲出壁橱,无论如何都想如此呼唤他们。希望他们能拥抱自己,接受自己的撒娇。 希望他们能对自己绽放笑容。 希望他们呼喊自己的名字。xx沿着楼梯走下,怀抱一丝梦想。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爸爸和妈妈仍然接受自己,一起幸福生活的梦想。 然而—— 「唔!」 看见走进客厅的xx,男人与女人惊恐地瞪大双眼。 「噫!」 温柔的妈妈表情抽搐,拒绝让xx靠近。总是溺爱xx的爸爸也大叫: 「怪物!别过来!怪物!」 xx停止动作,这句话在耳朵深处不断反复回响。看到xx停下脚步,女人用游泳般的缓慢动作从她身边逃开。 「噫、呀!」 女人表现出只要有一点肢体碰触就会丧命的态度,头也不回地退出xx视野之外。 男人跟在女人身后追上去。 同时用恐吓的眼神瞪视xx。 「别过来!别靠近我们!怪物!」 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在叱喝什么肮脏的东西,眼里也浮现憎恶的神色。xx茫然目送两人离开。 他们就这样从家中夺门而出。 xx跌坐在地,像一个断了线的傀儡人偶。连哭都哭不出来,甚至忘了要悲伤。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啊,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自己是「魔法师」……) 其实不过是个怪物。 xx持续颓坐在逐渐暗下的客厅里,到底过了几小时,她也不知道。 (爸爸妈妈……那两个人会怎么样呢?) 当xx突然这么想时,院子里传来喵呜的叫声。直觉知道那是玉五郎。突然,她第一次感应到了。 第一次真正感应到猫的心情。 玉五郎现在想着: (爷爷,你到哪里去了?) 喵呜。 (爷爷,你到哪里去了?) 喵呜。 (我一直在找你——到处都找不到你,爷爷。) 好想见爷爷。 xx流下眼泪。 站起身来拉开拉门,对着院子说: 「玉五郎,爷爷他……」 用拳头抹去眼泪,露出笑容。 「爷爷他已经不在了,不在隔壁了喔。」 不出所料,玉五郎就在院子里的树旁,回过头的表情似乎有点惊讶。也不知是否听懂xx的话,它不屑地转过头,跳过矮墙离开。 那只猫应该不会再到这附近来了,xx怀着半分确信这么想。流着眼泪微笑。 开始理解自己该做什么。 xx回到房间,拿出画纸与蜡笔,写下这句话。 「对不起」。 除此之外,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话。接着,才又对即使短暂却也疼爱过自己的男人和女人加上这些话。 「谢谢你们」。 「真的谢谢你们」。 最后,留下自己的名字。她打算离开这个家。 (怪物不能和人在一起。) 做出独自活下去的觉悟,也想到最适合这么做的生存之道。 (对了,就这么办吧。) 使出这辈子至今最强大的力量。 (我要变成猫。) 坚强。 骄傲。 温柔的生物。 (变成猫吧。) 对自己发动幻术,如此一来,即使孤单也能活下去。 像玉五郎一样坚强。 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在真正能够接受我的人出现之前。 (做一只猫吧。) 做一只猫,独自活下去。 (猫都是怎么称呼自己来着?爸爸……那个人说过吧?啊、对了!) 于是,少女大喊。 「吾辈乃是猫!」 xx——就这样,成为猫。 间奏 吵架中 在一段漫长而不自然的沉默之后,猫儿才用明快的语气回答。 「你说呢?」 她偏着头笑起来。 「吾辈不大擅长记住从前的事!已经忘了!」 「……」 狗朗不说话,只是盯着猫儿看。然后微微叹口气问: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猫儿一边笑,一边流眼泪。 不断涌出的泪水沾湿雪白的肌肤,滴滴答答地落在床单、枕头和社的脸上。猫儿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咦?咦?」 急忙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这动作与其说是猫,看起来更符合她这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样子。 「……吾辈在哭吗?」 狗朗点头。 「为什么?」 「……」 狗朗沉默不语。猫儿似乎打从心底难以理解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吾辈在哭呢?」 「……」 狗朗小声回答。 「你说呢?」 又低声丢出一句。 「我可不知道。」 有些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这家伙。) 狗朗不忍卒睹,眯细了眼睛。直觉告诉他,猫儿过去一定曾有过非常痛苦的经历。 所以他不再多说什么,以免对猫儿下意识封印的记忆 造成更多刺激。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静静地摇头。 猫儿的五官都挤在一起。然后她大叫: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太开心!」 她再次哭得唏哩哗啦,磨蹭社的脸颊说:「因为……」。 「因为和小白相遇了嘛!」 一边哭,一边笑。 「因为和小白相遇,所以开心得哭了!」 耶嘿嘿,小白。猫儿用撒娇的声音说着,拿自己的脸在社脸颊上摩擦。那姿态既像女儿黏着最崇拜的父亲,又像紧紧抓住好不容易见面的恋人。 「和一直、一直寻找的小白相遇了。」 「……」 狗朗在心里想。 (猫儿说的,应该是真的。) 对猫儿而言,伊佐那社一定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之光。足以令她拂拭过去曾有的绝望,重新活下去的心灵依靠。 (所以,这家伙才会那么拼命守护小白的容身之处。) 真是不可思议。狗朗心想。 无论是猫儿或自己,都因为这名叫伊佐那社的少年而大幅改变人生的轨道。就因为和这个真实身分不明的神秘少年扯上关系,导致自己不但性命被赤色王盟威胁,还被青色王盟追杀,落得不得不在男女幽会之处藏身的下场。 (还以为一辈子都和这种地方无缘。) 狗朗脸上染上一抹淡淡红晕。 说起来,如果不是有社这个共通点,也不可能像这样和猫儿说话。 然而,现在狗朗却因隐约察觉猫儿的过去,为了顾虑她的心情,为了不伤她的心而替她着想,这份心意,已近似对伙伴付出的心意。 (不,或许应该说是共犯。) 自己和猫儿,都与伊佐那社这个说不定根本就是大骗子杀人魔的人共同行动,因而产生一种命运与共的奇妙连带感。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在完全没有共通要素的狗朗和猫儿之间拉起「羁绊」的人,正是伊佐那社。 (说真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善」还是「恶」?还是,两者皆是?) 狗朗再次换上严肃的表情凝视着社。 (我……想了解更多的你。) 然而,狗朗严肃的表情只维持不到几秒就呈现戏剧化的扭曲。 「唔。」 目光所及之处,正展开一幅狗朗口中「不知廉耻」的光景。猫儿还是一脸幸福地磨蹭着小白的脸,身上的毛巾却松了开来,形成相当不雅观的情况。 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整个胸部都暴露在外。 「喂、喂!」 狗朗急忙阻止猫儿,从她的动作中嗅出非常危险的气息。 「不行这样!这样不好!喂!衣服穿起来!」 这些话在和猫儿相遇之前狗朗从未说过,现在却不知到底说过几次了。 猫儿一脸不满地仰望狗朗,接着突然抬起上半身。 「小黑,你很罗唆!」 责难的指尖指向狗朗。 「呜哇!」 狗朗被吓得整个人都站不稳。因为猫儿转身从正面看他,导致她那宛如初生姿态的裸体几乎完全映入狗朗眼底。 雪白的肌肤。 形状美好的胸部。 从腰部到腿部描出的圆弧曲线。 毛巾已经全部从她身上脱落。 像是想保护眼睛不受可疑光线袭击似的,狗朗用手蒙住眼睛大叫: 「别这样!穿上衣服!总之你先穿起来!」 「呣唔。」 猫儿因为自己和小白难得的幸福时光受到打扰而火大,双手叉腰,嘴里飞快地说: 「小黑这个闷骚色鬼!」 「你、你说什么?」 狗朗瞪了猫儿一眼,却又不小心瞥见她柔滑的肌肤,赶紧举起手臂遮住脸。看到这样的狗朗,猫儿得意地笑了起来。 「是小白说的。他说小黑一定是个闷骚色鬼,所以看到吾辈的裸体才会那么伤脑筋。」 「晤!你、你这个混帐!伊佐那社!」 好久没对社这么生气了,狗朗恨得咬牙切齿。他到底都教猫儿一些什么词汇啊! 猫儿双手抱胸,轻蔑地说: 「因为小黑这种闷骚色鬼看到会很伤脑筋,所以才要随时把衣服穿上。吾辈跟小白就是这么约定的。老实说,这样吾辈觉得很困扰!」 「觉得困扰的是我吧!」 狗朗回嘴。 「话说回来,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嗯——」 猫儿依然双手抱在胸前,头倾斜四十五度。 「——害怕看到女生裸体的人?」 说着,又撇着嘴角笑。 「原来是这样啊,我早就这样想了,原来小黑是害怕看到吾辈的裸体啊……」 猫儿缓缓起身。 狗朗被她的气势震慑,扭动身躯。猫儿嘻嘻窃笑,用手捂着嘴。 「看啊!小黑!看吾辈的裸体啊!」 从床上往下跳,飞奔到狗朗面前站定。态度落落大方地展现裸体。 「噫!」 即使面对赤色王盟的先锋队长八田美咲也能轻松交手,甚至在与「青之王」宗像礼司对峙时一步也不退让的狗朗发出惊叫,遇上前所未见的棘手强敌。 「看哪、看哪!」 猫儿扭动腰肢逼近,狗朗只能逃了。 「够了没啊!你这不知羞耻的女生!」 「给我站住,小黑!」 看狗朗转身想跑,猫儿想也不想地跳起来追。两人都拥有远远超越常人的体力,在狭小的寝室里转眼像是展开一场诡异的官兵捉强盗,捣得室内乱成一团。尘埃飞舞、物品掉落。狗朗把镜子撞出裂痕,猫儿则不断鬼吼鬼叫。 在这样的状况下—— 「嗯唔……」 伊佐那社轻轻皱起眉头,发出低喃。 他做了一个梦。 第三章 跨越东西洋 那个男人走在早春的德勒斯登街道上。 先是作为阿贝丁系的宫廷都市而繁荣,后又接受义大利风土文化的影响,由历史悠久的巴洛克风格建筑与石板地构成的街景。周围的景观层层筑起历史的份量,冰冷空气中掺杂着些许铁、马匹与面包的气味。这个以纸、木头与米饭为精神母体的男人走在这里的街道上时,原本应该会是个迥异的存在。 然而,难以置信的是,男人却顺利融入周遭气氛之中。 擦身而过的人,只有在察觉他身上异于德军的军服,因此多看他的脸几眼时,才会发现原来这是个东洋人。 男人穿的军服腰部束得很紧,衣襟很高,布料带点绿色。脚上穿着擦得发亮的绑带军靴,头戴与德军一样中央部位高起的捷克式军帽。 黄底的领章上有两条橘色条纹与两颗星。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军阶,官拜日本陆军中尉。 不过,在这里就连看过日本人的人都是压倒性的少数。 即使在平时,因为是座接近国境的城市,出现外国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那几乎都是些东欧或南欧人,除了西方人之外,顶多就是极少数的中国人和吉普赛人。 由于来自东方各地的难民涌入,现在对市民而言,即使看到陌生人种在路上走动也已习以为常。话虽如此,出现在德勒斯登的日本人还是只能称为异端。 「……」 果然,眼前立刻出现一位金发碧眼的孩子,大剌剌地盯着男人的脸。孩子身上穿着缝补过的连身服,面露难以理解的表情,凝视男人具有光泽的黑发和深邃的黑色眼珠。 男人面无表情地回望那孩子。 连笑也不笑一下。 很快地,孩子的母亲急忙回头,连声抱歉也没有便牵着他的手离开。看得出她对异乡人的警戒之情。不过,男人显然并不介意,依然悠悠哉哉地迈着脚步往前走。 男人就是这么自然地融入城市景观之中。 在这个属于印欧人种的城市里,男人之所以能够不吸引过多目光的原因之一,得归功于他高大的体型。几乎不输给路上熙来攘往的健壮年轻人,男人有着一副宽阔的肩膀和壮硕的体型。在日本走动时如果不缩着身子,往往会有一头撞上门框的危险,来到这异国之地反而自然适应环境。 至少,不用为了身体大小的问题烦恼。 搭夜行火车从柏林前来时,车上的座位坐起来很舒适,稍微油腻的餐点和不管吃什么都会附上的啤酒,也很对他的胃口。 然而,令男人得以免于周遭目光洗礼的最大原因,其实在于他独特的走路方式。 脚步轻得像是没有使力,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这种毫不浪费体力的走路方式,是对剑术和柔道的锻链达到最高境界后所习得的。 这样的走路方式,能将男人散发的气息减至最低。假如这里有个武术高手,不管精通的是东方武术还是西方武术,一定都能立刻看出男人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只不过,眼下并未出现这样的高手,男人也就只是理所当然地在这陌生的土地上自在行走。 「……」 忽然,一阵烤肉的甜香气味飘近鼻端。男人翕动鼻翼,四处东张西望。路边有一摊供应香肠、椒盐脆饼和热红酒的移动摊贩,那诱人食欲的香气似乎就来自这里。 尽管还在战争之中,由于德勒斯登并非炮击的目标,和其他都市相较之下,物资不足的情况还不那么严重。餐厅和酒吧也还能维持经常有人上门的兴隆生意。 男人笔直走向摊贩。 蓄着一口花白络腮胡,看似温厚的老人独自守着摊位。 「您好,欢迎……」 正想用母语打招呼的老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男人马上开口: 「您好,天气还很冷,老爷爷,可以给我一根香肠吗?」 虽然有些生硬,男人回应的却是口齿清晰的流畅德语。 听到这个,放下一颗心的老人立刻笑着回答: 「……当然罗,阿兵哥。」 如此回答之后,老人便以俐落的手势切了一根烤得略微酥焦的香肠,放在纸制容器内,淋上深色酱汁。 光看就觉得香气四溢,似乎非常美味。 「快趁热吃吧。」 「谢谢。」 男人接下食物,正想掏出钱包时_ 「今天我请客。」 老人说着挥手制止他。男人用严谨的语气说: 「不,那怎么行呢。」 进一步想打开钱包时,老人咧嘴一笑道: 「你应该是日本的阿兵哥吧?」 男人睁大眼睛,如果是在柏林还说得过去,在这个城市里,国籍第一次被人说中。 「我是《signal》的忠实读者喔。」 「《signal》? 那本军事杂志吗?」 「对,杂志曾做过一个特集,里面出现像你这样的日本阿兵哥。」 《signal》这本德国发行的杂志,在党的协助下经常刊登许多最新武器的照片,在日本等国也有不小的发行量。 「就当作来自同盟国的好意吧,今天让我请客。」 老人说着,对男人眨了眨眼。 「欢迎您远渡重洋到我国来,日本的阿兵哥。觉得德勒斯登怎么样呢?」 老人的话让男人微笑,低头鞠躬说道: 「虽然我才刚来,但这里真是个出色的城市。我预计在这里滞留一段时间,一定澴会再来跟您买东西。谢谢您的厚爱,真的很感谢。」 抬头看着他那东洋人特有的举止,老人似乎觉得很有趣。 「你虽然有点太多礼,倒是说得一口好德语。我那个话都说不好的孙子,真该来向你学学。」 「谢谢您的夸奖,我是看书拼命死背的。如果您乐意的话,请教我各种更口语的说法。那么,下次见。」 男人说着,扬起刚才收下的香肠,转身就要离开。 老人对着他的背影问: 「你的名字呢?怎么称呼你?」 男人回头,顿了一拍才说: 「大觉。」 轻轻微笑。 「国常路大觉,日本陆军中尉。」 结果,经营摊贩的老人念念有词半天,好像还是无法记全国常路的名字。 「日本人的名字真难记,我就叫你『阿大』好吗?」 老人满脸歉意地说。国常路微微苦笑点头。 「当然好,您怎么方便,就怎么叫。」 毕竟,连本国同胞听见国常路大觉这个罕见的名字时,都还会有所犹豫,或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而且,若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就罢了,自己还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和这名字一点也不搭。老实说,国常路并不喜欢这个名字,然而,继承国常路家宗主之位的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在台面下对日本阴阳道发挥极大影响力的国常路家,历代宗主按照规定都得以「大觉」这个名号自称。 (要是我再多活五十年,面相或许就能配得上这个名字了。) 上一代的「大觉」,确实有着与这名号相衬的面相。 (总有一天会习惯。) 脑中想着这些事,国常路过河,前往德勒斯登的旧城区。 德勒斯登这个城市,大致上分为旧城区和新城区。光看字面会认为旧城区比较老旧,事实却是新城区比较早发展。 德勒斯登在萨克森选侯时代曾遭逢一场大火灾,当时最早修复的地区就是现在的新城区。 相对于道路狭窄,挤满商店、餐厅与酒吧的新城区,旧城区则拥有 较多剧场、美术馆和教堂等文化建筑。 国常路此行的目标,就是其中一所小教堂。 德勒斯登市内最负盛名的是「圣母教堂」。这所小教堂似乎被称为圣母教堂的分堂,详细情形如何并不是很清楚,只是有好几位研究学者曾指出,小教堂的建筑样式和「圣母教堂」的前身「慈母们的教堂」可能属于同一年代。 国常路对基督教并无特别信仰,即使如此,站在教堂前时,仍自然产生一股虔敬的心情。 在日本也曾几度参拜有名的寺院与神社,每当踏入建筑或神域之内,同样会涌现这种对伟大神明产生的敬畏之情。 回过神时,他已经对教堂深深一鞠躬。拿下帽子放在胸前,保持这姿势五秒左右。 来往行人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这位东洋人的行动。 (尽管基督教对我而言,充其量只是个异国宗教,但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却没有东西洋之分。谨让我恭恭敬敬地进去。) 国常路在心中如此低语,抬起头推开厚重的木门进入教堂。 「比我预期的晚了些。呃……国……强路?中尉。」 戴着银框眼镜,长相聪明伶俐的男人边看文件边说。 「非常抱歉,我在德勒斯登街上参观了一下。」 这里是利用教堂其中一个房间改造的办公室,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穿白袍的研究员正坐在书桌前处理文书工作。 「喔?」 男人抬起头,百思不解似的歪着头。 「为什么这么做?」 「……既然接下来好一阵子都要住在这座城市,我希望能事先熟悉一下城内的气氛。」 「这是东洋普遍的习惯吗?」 「不。」 国常路稍稍眯起眼睛回答。 「是我个人的想法。」 戴眼镜的男人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那属于感性的领域。至少,并不符合我们德国国民的理性主义精神。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男人想说什么,其实国常路心里已经有个底了,但他还是选择摇头,男人便得意洋洋地高谈阔论起来。 「你的任务是用东洋的易学、占星术等观点解析『那个东西』。这和你个人是否熟悉这个城市,或是对德勒斯登的情势有多少了解,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应该尽早来这里报到才对。」 「……」 国常路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说: 「非常抱歉。」 说着,他礼貌地低下头鞠躬。当局告诉他的只有在今天内抵达教堂即可,并未特别指定报到时间。照道理而言,身为一介研究员的这男人根本没有立场指责国常路迟到。 然而,国常路是这么判断的。 自己将不符科学逻辑的东西带进科学研究的场域,这男人一定是为了对此表达最大限度的抗拒,才会表露出如此嫌恶的态度。 稍作思考之后,国常路带着严肃的表情回答: 「不过,我发现很多事物。虽然是非常个人的小小意见——我认为这里的香肠是我在德国吃过最好吃的。」 「什么!」 戴银框眼镜的男人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又马上嗤之以鼻,一脸难以置信地耸耸肩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别以为吃了这里的香肠就等于了解全德国的香肠好吗,那样很让人伤脑筋的。德勒斯登的香肠确实不坏,但是和我家乡的香肠可是完全不能比。我家乡的香肠啊,皮薄有弹力,口感又好,一口咬下去时流出的肉汁,那才叫香甜呢!」 激动地说到这里,男人才猛然醒觉,咳了几声掩饰。 「总之,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我带你去见研究主任吧。」 说着,男人立刻往外走。 「……麻烦你了。」 国常路唇边泛起一抹微笑,跟在男人身后。 (看来,对家乡的自豪是不分国界的。) 他在心里做出这样的结论。 这座教堂的地下空间广大得惊人。 来到以挑高狭长走道连结的半层楼高处,往下看到许多穿着白袍的研究员,正对着从外行人眼里看来复杂奇怪的最新科技机械进行各种作业。四处都设置了投射灯,将室内照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 为国常路带路的银框眼镜男突然停下脚步,把手搭在栏杆上大声说: 「各位,安静!」 原本发出嘈杂声音交谈的科学家们同时抬头望向国常路。 「这位就是先前通知过大家,从遥远东方国度带着完全不同手法前来研究『那个东西』的技术将校。」 男人往后退,好让众人看清楚国常路。 「各位,这位就是锅、锅强炉,邓杰中尉。」 显然他完全发错音,说出口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名字。不过,国常路不为所动,向前踏出一步。 「敝人是从日本前来的大觉·国常路。如果这名字不好称呼,叫我阿大就行。我会努力不扯各位后腿,用尽不才的技术与知识协助研究。请各位不吝多多指教。」 说着,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科学家们大感困惑。就各种层面来说,出现在眼前的男人都是一个特异的存在。 不是西洋人,而是东洋人。 不是研究员,而是军人。 不是科学领域的专家,而是超自然现象的行家。 还有,他虽然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但包括行礼鞠躬在内,动作姿态明显就是个外国人。众人之中有人冷笑,有人露出好奇的眼神,也有人立刻回到手边的工作。 然而,大多数人都只是难掩心中的困惑。 即使如此—— 「那么,请各位掌声欢迎克鲁涅伊·邓格尔中尉吧。」 银框眼镜男这么一说,底下便响起零零落落、毫不热情的掌声。国常路默默回礼,接着退后一步。 「我们走吧。」 银框眼镜男再次往前走。 对于接下来即将见到的那两人,国常路发现自己抱着比当初更强烈的期待。 深受亲卫队高层重视的一大计划,实际上竟由一对不到二十岁的姐弟主导。最初知道这件事时,比起惊讶,国常路感到更多的难以置信。然而,看过这两位超早熟天才——克罗蒂雅与阿道夫的经历与实绩后,想法就自然改变了。 他们的丰功伟业跨足军事、经济产业与学术界等各种不同领域。 光是大略浏览两人的档案资料,就可明白他们和一般人大不相同,是拥有卓越知性的特异人士。 (原来如此,日耳曼民族确实有其伟大之处。毕竟,在他们之中有着这种仿佛人类突变而来的特殊英才。) 更令他佩服的是倚重克罗蒂雅与阿道夫,将研究全权交付给他们的亲卫队高层。做得出如此不拘泥于成规的人事命令,实属难能可贵。 (虽说难免有各种问题产生,但在理性思考上确实略胜我国一筹。这是我国应该多向他们看齐的地方。) 做出这种感想的国常路本人,也在年纪轻轻当上国常路家宗主之际,不得不与各种旧习和偏见奋战。因此,对于小小年纪就拥有谁也仿效不来的才能,更必须背负巨大任务的这两人,国常路个人抱持很大的兴趣。 为国常路带路的银框眼镜男先引领他走下楼,再钻进从侧面挖出的长廊,走到尽头后,敲了敲眼前的一扇门。 「克罗蒂雅与阿道夫,威斯曼」 门上挂着这样的名牌。 门里传出开朗随和的应门声。 「请进请进,门 没锁,进来吧。」 银框眼镜男先说声: 「打扰了,主任。」 一边推开门一边对里面的人说: 「我把摩根中尉带来了。」 「摩根?」 里面的人发出失控的声音。 「那是谁啊?」 接着,国常路听见那人用惊人的清晰德语发音说: 「是国常路大觉中尉才对吧?从日本来的那位。」 国常路慢慢探头窥视房内,看到的是一个直接坐在杂乱无章桌面上的青年。 「你好,欢迎你,中尉。」 无论是白皙脸上的五官,或是清澈的灰色眼珠,都是大和民族绝对不会有的外貌。他轻盈地起身,走向国常路身边。 非常自然地伸出手。 身高虽然相当高,微笑的表情却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特有的纯净与天真。 尽管国常路对青年不对劲的印象感到非常困惑,却仍在半条件反射下握住他的手。 接着—— 「唔!」 向来沉着冷静的国常路脸上难得露出颇为吃惊的表情。这是因为,威斯曼的手臂竟然从手肘附近毫无预警地脱落。 国常路不由得瞠目结舌,眼睛盯着那条手臂。不过,他立刻发现那是以赛璐珞树脂制成的假手。 银框眼镜男苦笑耸肩。 下个瞬间—— 「啊哈哈哈!吓到你了吗?抱歉哪。」 青年捧腹大笑,将真正的手臂从上衣袖口伸出来。看来,他是把手臂缩进去,再从里面握住假手。这时,他真正的手上握着一朵红花。青年将花递给国常路,戏谑地眨了眨眼。 「这是表示欢迎的信物。今后就请多多指教罗,中尉。」 这就是国常路与阿道夫·k·威斯曼的初次相遇。日后,两人之间将被无可取代的羁绊紧密连系。 亲卫队的德国古代遗产「继承局」协会进驻这间小教堂,是三年前,也就是一九四一年的事。 从波希米亚搬来的圣物,存放在教堂的地下空间。这件事历代教堂相关人士虽然知情,长久以来却一直未曾出现针对圣物进行详细调查的人。 与这座教堂的设立息息相关的历史遗产,在漫长的岁月中不见天日,始终静静地嵌入教堂地底深处的壁面。 不过,据说曾有造访教堂的信徒在接近圣物时亲眼见证奇迹。这样的传闻原本只流传于极为狭隘的范围,有一天却传进德国古代遗产「继承局」协会的耳中,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征收并接管圣物。 只要打着证明印欧人种优越性的旗号,尽管只有这种未经确认的资讯,这个机构也能以相当强硬的手段将圣物据为己有。 话说回来,一度展开的挖掘作业,却因那日后被称为「德勒斯登石板」的物体实在过于巨大,难以搬离教堂,最终只简单拍下照片之后,又闲置了两年半。 后来,几只翅虫在看守员眼前上演的一幕,再度改变情势。 当时发生的现象,日后被冠上「圣约翰的队伍」之称。 几只翅虫在周围没有光源的状态下炯然发光,于半空中慢慢排成队伍,不久后产生自燃现象死亡。 这份报告被寻求扭转祖国「奇迹」的亲卫队全国领导人看见,他立刻投入大规模资金与人力,对石板展开调查。 这座教堂的地下空间里,原本存在着信徒于无照明设备状态下徒步前往朝拜圣物的大厅堂。在「圣约翰的队伍」发生后短短两个月,那里已改造为充满最先进机械与最优秀研究员的「研究所」。 在第三帝国的科学领域中被誉为天才双巨头的克罗蒂雅与阿道夫·威斯曼姐弟的加入,也是这一连串决策中的一环。尽管有部分人士主张如此有为的人才应该投入更急迫的案件,亲卫队高层却坚持如此执行。 高层对蕴藏真正奇迹的圣物抱持多大的期待,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大张旗鼓展开的研究,却从一开始就让克罗蒂雅与阿道夫陷入苦战。 毕竟,他们奉命解析的是毫无前例可循的物体。 结果,只能暂时将重点放在备妥各种检测仪器与环境,致力于对同一片墙壁出土的石碑碎片展开复原与解析。由于一时之间无法拿出明显可见的成果,高层心急之下,遂决定聘请同盟国那位采取与科学背道而驰方式研究的技术将校加入。 这就是国常路大觉来到德国的前因后果。 之后,在阿道夫·k·威斯曼的带领下,国常路来到固定于台座的「石板」前,忽然陷入一阵不可思议的感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人造物,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东西。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感想。连敬畏的心情或惊异的情感都没有。比起来,还不如顺道造访义大利时目睹的罗马竞技场,令国常路留下的印象反而更深刻。 (虽然有微弱的嘈杂声和脉动,但感觉上母体似乎并不存在此处。) 国常路一边闭目探索石板的气息,一边这么思考。 (在这里的只是个空壳?还是依然沉眠未醒——) 「如何?知道什么了吗?」 威斯曼面带笑容地凑过来问。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揶揄或瞧不起人的感觉,但也听得出他并不真的抱持期待。正如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说话的口吻轻佻,难以捉摸。 「——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国常路静静摇头。 「是吗?」 威斯曼也不再继续深究。 「那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你来的事已经通知全体研究员,所以你可以自由走走看看。还有,晚餐一起吃吧。说些日本的事让我听听。」 单方面以德语说完这一连串内容后,威斯曼自行离开。国常路在心里做出感想: (果然是个奇怪的男人。) 异于常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目送他踩着跳舞般的脚步消失在柱子后方,国常路才再次转身面对「石板」。「石板」左右两边都设置照明灯,投射出明亮的光线。前方设有机械,正不断测量、记录各种资料。国常路不经意地走近—— 「咦!」 所有灯号突然一起亮起红光,同时发出「哔哔」的警示音。国常路不知所措,皱起眉头四下张望。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正打算找个懂得操作这些机械的研究员来时,躲在柱子后方的威斯曼突然探出上半身。 「啊哈哈哈,你又上当了!」 一张脸笑得像孩子似的。只见他手中握着类似遥控器的东西,指尖按下其中一个按钮,红光与警示音立即停止。 看来,测量装置是为了故意吓唬国常路而特地布置的机关。 「中尉,你虽然老板着脸,惊吓起来的表情倒挺好玩的呢。」 威斯曼笑得肩膀抖动,说完这句话后,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国常路目送他的背影心想: 「——哎呀,看来前途堪虑。」 这个预测,恐怕是非常正确的。 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星期。虽是以「用东洋易学观点解析『石板』」的名义远渡重洋来到德勒斯登,国常路初过威斯曼时隐约预感的不安,果然是几乎准确。 首先,关于对「石板」的探索,这件事本身已令国常路感到棘手。从「石板」上感受到的氛围,打从一开始就毫无变化。 举例来说,这种感觉就像一直在没有半只鱼的池塘垂钓。无论钓鱼技术多高明,池塘里既然没有鱼,自然无从发挥实力。「石板」简直就像光靠一个晚上的大雨临时形成的水洼般,既不自然又有明显的斧凿痕迹。 (这 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自古以来,国常路家便以阴阳道主宰的身分存在于日本的地下世界。明治维新后,根据太政官制被收编入星学局,确立其国家级咒术守护者的地位。 这样的发展虽然可站在「被收编」的角度来看,另一方面也可视为国常路家的主动介入。 从此之后,国常路大觉便同时拥有陆军中尉及掌理日本魔法咒术界的国常路家宗主,两种不同领域的身分。 尽管这位国常路家宗主年纪尚轻,但是他确实继承了千年以来的玄奥秘技。然而,现在他面对的,恐怕却是历代祖先皆未曾见识过的物体,以方法论而言,性质也完全迥异。 说得简单一点,国常路现在内心只有巨大的困惑。 不只如此,在教堂里工作的研究员不合作的态度,也是造成国常路工作受阻的原因之一。 国常路每天都会来到这地底空间,除了观察「石板」本身,也阅读教堂里的古老文献或翻阅至今为止的研究资料,以积极的态度从事各种活动。然而,不可否认他仍是个外来者,还是会有怎样都弄不明白的部分,需要从周围工作的白袍研究员获得资讯。 可是,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回应的都是冷淡的忽视,或是装作听不懂国常路说的话。好不容易愿意提供协助,也多半伴随不耐烦的叹息或啧声,使得国常路几乎不曾顺利达到查询的目的。 国常路不是纤细脆弱的人,不会轻易为这种事而受伤,只是多少仍对因此而迟缓的进度感到可惜。 无论哪里的社会,对异端份子都有排挤的倾向。国常路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幸好,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支持国常路。只有一个人不带丝毫偏见,总是开朗、随和又亲切地对待他。那就是这个临时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也是第三帝国两大天才巨头之一的阿道夫·k·威斯曼。 甚至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对国常路抱持善意。每当国常路遇到疑问,他就会立刻为他说明;国常路感到困惑时,他也会拨出自己的时间提供仔细的协助,直到问题解决。 老实说,要是没有威斯曼,国常路将会因人际关系的受挫而一事无成,落入不得不收拾行囊回国的下场。 就这层面而言,国常路对威斯曼心怀感谢。 不只在工作方面。 私底下,威斯曼也喜欢与国常路共处。午餐时经常配合他的时间一起吃,也曾招待国常路到自己在教堂里借用的房间,一起小酌啤酒。 在维持新鲜感这点上,威斯曼无疑也是个天才。他总有说不完的丰富话题,那些来自他广博见闻的小故事令国常路佩服不已。 从最新发表的物理学内容到希腊悲剧,从东南亚殖民地问题到今年的流行时尚。甚至是从心理学实验到党干部的八卦。即使聊天的内容总是不断跳跃,每一个话题都能在正确的引用与他天生的洞察力下,引导出一般人想不出的结论。有时就连他形容为铁面具的国常路都会被逗得莞尔微笑。 这种时候的威斯曼看上去意气风发。 两人谈话时,国常路几乎都负责听,唯有谈及与日本相关的事物时才会扭转主客立场。关于日本的文化、风土民情、地理历史……威斯曼不放过任何细节地追问。每当国常路竭尽所知地回答之后,他也总是双眼发光,兴奋地说: 「好棒啊。我总有一天要去日本看看。神秘的国度,人与人之间讲求和谐的国家,真是太美好了。」 说完之后,也一定都会发出向往的叹息。客观来说,威斯曼对日本的知识实在相当偏颇。 在阐述完对木造建筑或日本政治型态的敏锐观察之后,他会用认真的表情问: 「对了,日本陆军主要是由武士和忍者构成的吧?你是武士?还是忍者?」 或是这么问: 「中尉会使分身术吗?土遁术呢?」 看他的样子不像故意开玩笑。恐怕是因为他只能从书本中获取知识,因而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的分界。从威斯曼身上,有时看得到这种因知识过剩导致与现实失衡的地方。 成人与儿童。 聪颖的头脑与无邪的好奇心。 以为他要用严肃的态度阐扬议论,结果依旧玩着幼稚的恶作剧,并为此开心不已。 国常路很快发现,他是位拥有奇妙双重性格的青年。 (不过,和他相处才是最麻烦的,相较之下其他研究者还算好应付的类型。) 虽然没有说出口,国常路内心确实如此看待威斯曼。其他人表露出明显的敌意,相较之下容易理解。威斯曼却将真心隐藏在迷彩般的非凡智慧之下,让人难以捉摸。 乍看之下,经常一起用餐谈话的两人已培养出交情,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严格来说,这个人还未对我敞开心房——就像那个「石板」一样。) 一边听着威斯曼开朗的谈话,国常路在心中暗自思考。 他在踏上这个国家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阻碍,都要用两个简单的原则克服。 一个是对人以礼相待。 如同第一天在教堂前鞠躬的态度,彻底理解对方的背景与文化后,还要秉持最大诚意与对方相处。 而另一个原则就是—— 贯彻自我意志。贯彻接受先进教育的军人意志,贯彻身为司掌阴阳道家系的宗主意志,同时也贯彻身为一个日本人的国常路大觉个人的意志。 国常路有着这样的信念。 各种进度的停滞,都在那个星期天,某位女性出现后获得改善。 因为会感到难为情,所以国常路一辈子都不打算承认,与这位女性的邂逅对他而言,于公于私都是重大事件。 当时,国常路坐在旧城区的咖啡厅角落,阅读从日本带来的书。 这里供应美味的冰滴咖啡,适度的嘈杂也令人心情放松,从上星期开始国常路就经常上门光顾。另外,最近的午餐他几乎都吃露天摊贩的食物解决。 和那名叫约翰的老板早已混熟,每次总能站着和他聊上一会儿。 今天也先在约翰的摊子上吃了香肠后,才来这间咖啡厅用眼睛追逐铅字。 就在此时—— 「……如果我弄错了非常抱歉,您该不会是日本陆军的国常路中尉吧?」 被一口侬软口音的德语搭讪,国常路从书中抬起头,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站在眼前的是一位拥有惊人美貌的女性。 闪闪发光的银发,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珠。纤细的四肢与楚楚动人的气质。国常路懂得一点人相学,这种连内在都散发光彩的美丽女性,在日本或德国都很难遇见。 「……是的,我就是国常路。」 带着一点羞涩,国常路这么回答。女性睁大双眼说: 「啊、太好了。我好担心要是认错该怎么办呢。」 她换上开心的笑容这么说,手放在胸前,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少女般的姿态清纯动人。 这时,国常路也已猜出她的身分。这次轮到他发问。站起身来,伸出手。 「您是克罗蒂雅小姐吧?阿道夫的姐姐。」 「哎呀,原来中尉擅长推理吗?」 「一看就知道了,你们长得很像。」 在德勒斯登,要找到散发如此卓越气质的人并不容易。想当然耳,她必然是拥有不可多得天才血统的两大巨头之一。这位女性——克罗蒂雅·威斯曼开心地握住国常路的手,微微一笑。 「久仰大名,中尉。终于见面了。」 茌国常路来到此地时,克罗蒂雅正好前往柏林,因此这两星期,她都不在研究所。 那白皙指尖的触感,始终留在国常路心中。 在国常路的邀请下,克罗蒂雅选择对面座位与他共桌。她今天也是来享受咖啡厅小憩的时光。原来,早在国常路之前,她就已是这家店的常客。 「那我就不客气,坐下来打扰罗。」 克罗蒂雅礼貌地打过招呼后,以优雅的姿势入座。向靠过来的店员点了肉桂红茶后,再次转头面向国常路。 「那么,您觉得德勒斯登这个地方怎么样呢?大致习惯了吗?」 她的声音温婉动人。国常路微笑回答: 「是,托您的福。」 「不好意思,柏林的工作一直无法解决,拖到现在才能来向中尉打招呼。」 「发生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只是我和阿迪……阿道夫以前做的各种研究得交接出去,这花了我一点时间。」 「原来如此。」 「现在,我和阿道夫终于能专注在『石板』的研究上。」 「……」 国常路有些意外地望向克罗蒂雅。看来,不只因为高层命令,威斯曼和克罗蒂雅都是真心投入对「石板」的研究。为了倾注全力,身为姐姐的她才会需要回去整理其他职务吧。由此也可看出,这两位天才对这个研究确实充满兴趣—— (看来那「石板」是货真价实的。) 国常路边啜饮咖啡,边眯起眼睛想。 「中尉。」 克罗蒂雅端详着国常路的表情问。 「非常抱歉,在您假日放松的时候打扰,还问这种问题……不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我,关于那个『石板』……」 她的眼神闪耀着远远超越标准的知性光芒。 「您有什么看法?」 「……」 国常路采取慎重的态度。 「这个嘛……」 在脑中整理着思路回答: 「老实说,我还找不到任何头绪。」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 「不过,正因为不明白的事一直增加,反而让我开始找到线索也说不定。」 克罗蒂雅默默听着,对国常路的措辞很感兴趣。 国常路的目光落在桌上。 「当我受命接下这份任务时,虽然是临时恶补,但也已先将与基督教、卡巴拉(译注:犹太神秘学)、占星术、数秘术等西洋神秘学的知识预习一遍。而现在,当我用自己的方式调查过那个『石板』后,从结论来说,我还是认为那『石板』中隐藏着某种非西洋技法的关键。最重要的……」 轻轻苦笑之后,他接着说: 「要不是因为这样,也没理由找我来。不过,我也算是自己好好确认了这点。就这层意义来说,这两个星期绝对没有白费。」 「中尉你……」 克罗蒂雅缓缓开口。 「对待工作的态度真是非常诚实真挚呢。」 「因为这是任务。」 国常路有些冷淡地回答。 「接下来,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尝试将自己擅长的所有技术与知识用在『石板』的研究上。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工作。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预感,总觉得只靠西洋理论或东洋咒术都是不行的。那个东西似乎超越这一类的范畴。」 国常路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关键句。 (不迷失自己的「和」,配合这里的「洋」。) 虽然还很模糊,但似乎找到线索了。 「中尉?」 听见克罗蒂雅的声音,国常路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我在思索事情。」 「没关系。」 看着微笑的克罗蒂雅,他决定将这些先告诉她。 「小姐。一开始,我从那『石板』上感受不到任何东西。那仿佛只是一场大雨过后突然形成的浅水洼,只给我极为表面的感受。然而,现在我认为若能钻过水底,下面将会有一片宽广的大海等着我们。对于这个……」 略微犹豫后,他决定说到底。 「我有相当强烈的直觉。」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克罗蒂雅发出轻快的笑声说: 「——真是太巧了。」 长睫毛下的眼瞳笔直望向国常路。 「我和弟弟的想法与你完全一样。」 克罗蒂雅真美。国常路再度有这种感觉。 之后,两人短暂没有交谈。国常路不是多话的人,也不以沉默为苦。克罗蒂雅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说: 「对了,中尉。刚才您在阅读吧?不知道您读的是什么书?」 为了转移话题,她将视线落至国常路放在桌上的书。 「这个吗?」 依然维持淡然表情的国常路拿起书本。 「这是海涅的诗集。」 「海涅?」 克罗蒂雅露出惊讶的表情。 「可是,那不是日文书吗?」 「……小姐。好作品是不分东西洋的。当然,日本也妥善地将作品翻译出版。我个人认为,这位诗人拥有此地的精神。当然,我也有这本书的德文版,只是今天有点想念日文。」 克罗蒂雅更讶异了。 「那、这么说来,中尉喜欢诗罗?」 国常路用与工作时完全不同的语气说: 「是的。至少,可以说并不讨厌。」 克罗蒂雅杏眼圆睁,国常路则保持一贯的扑克脸。 「对了,说到东西洋,我还有这本书。是将日本的『俳句』翻成德文的著作。说得更正确一点,是一位意象派诗人用英语写的俳句研究书,再翻成德文的作品——您要读读看吗?」 说着,国常路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本书。封面用德文写着《日本的自由诗》。克罗蒂雅接过那本书。 「呵呵。」 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般笑了起来。 「……怎么了吗?」 国常路疑惑地问。克罗蒂雅掩着嘴说: 「对不起,我原本以为中尉是很可怕的人。」 接着,又露出戏谑的眼神说: 「没想到您还有这方面的兴趣。」 国常路苦笑起来。 「经常有人这么说。我虽然没有自觉,但表情似乎真的很吓人。」 克罗蒂雅依然嘻嘻笑个不停: 「因为您是军人嘛。稍微可怕一点反而比较好吧?」 被她这么一说,国常路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刚才一闪而过的灵光又浮现脑中。 (做我自己,对人以礼相待。) 是啊。 好像找到着力点了。不只是对「石板」,对于想缩短距离的对象应该也有效。 比方说,那个明明开朗又喜欢恶作剧,却不轻易对人敞开心胸的天才青年。 「克罗蒂雅小姐。」 国常路向坐在对面的女性说: 「有个小忙想请您帮我,不知道方不方便?」 在他脑中,已完成一个计划。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时间平稳地流逝。阿道夫·k·威斯曼一如往常,热衷于收集「石板」的基本资料。累积这种脚踏实地的作业,在面临困难研究时往往能找到突破点,这是他坚定的信念。怠忽研究基础的人是不可能受到学问之神青睐的。 值得庆幸的是,身为他研究搭档的姐姐克罗蒂雅已从柏林回来,工作也因此得以顺利推展。 研究应该能在一个月内呈现进一步的发展。 就在他放松心情开始环顾四周时,威斯曼察觉研究所内产生某 些变化。 乍看之下旁若无人,实际上却能敏感察觉他人感情的威斯曼,立刻发现改变是由国常路带来的。研究所里的人际关系变得比以前润滑许多。 留心观察国常路的言行举止后,威斯曼明白了几件事。首先,虽然不是所有人,但在日常生活中,所内已有不少人会和国常路寒暄闲聊。 国常路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他只是非常有礼地和众人打招呼,带着诚意听别人说话。只要是有道理的事,他也会用谨守礼仪的态度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只是淡然地反复这些举止。 而这样的行为,使他一点一滴地获得那些脾气别扭的研究员们对他的信赖。 (唷,看他长得一副戴了斗鱼表情铁面具的模样,没想到还挺懂得笼络人心嘛。中尉,真不愧是军人……不、他一定天生就有领导人的器量。) 威斯曼知道那做起来可不像用说的这么简单。身在异乡的国常路如果不是发自真心,马上就会露出马脚。 (真是了不起。) 姐姐克罗蒂雅也积极地为这样的国常路做后盾,这一点令威斯曼相当意外。 因为这是个严重男尊女卑的国家,名义上才会由威斯曼担任研究主任。事实上,无论实绩或才能,克罗蒂雅都在自己之上。 为此,研究员们都对克罗蒂雅敬畏三分。国常路却能和这位年轻美貌的上司谈笑风生。 看在其他人眼里,自然而然仿效起来。这也是国常路融入研究所内的一大要素。 (姐姐明明比我还不擅长与陌生人交往,也不是轻易对男性敞开心房的类型啊。) 事实上,眼前的状况确实令威斯曼有些吃味。他绝对不是讨厌国常路,不过,他要是和敬爱的姐姐走得太近,自己还是会有点嫉妒的。于是,威斯曼心想: (对了,好久没吓吓他了,不如再想个花招吧。) 姐姐回来之后,安分好一段时间的威斯曼,打算再次展开对国常路的恶作剧。 明明是个天才,威斯曼恶作剧的内容却很幼稚,和国中生没什么两样。今天他想到的,是利用最近擅闯研究所的一只野猫。 那是一只脸很臭,对人不理不睬的胖猫。 威斯曼自行帮猫取个名字叫「玉五郎」。猫来研究所的时期正好和国常路差不多,因此决定用这个带有日本味的名字。威斯曼打的是先将玉五郎装进袋子,再骗国常路伸手进去的主意,目的是看他吓到的表情。还真不是什么厉害的陷阱。 不过,玉五郎可不是任凭威斯曼摆布的乖猫。它扭着身子抵抗,最后更往威斯曼手上一抓,顺利逃脱。 「好痛!」 威斯曼喊叫着追猫。 「臭猫,等一下啦!我下次带你去日本嘛!」 这个提案对猫来说想必没什么吸引力。玉五郎一溜烟地跑了。威斯曼抱着好玩的心态追了上去,却在走廊转角处与人瞳个正着。 「呀啊!」 某种物体掉在地上破碎的巨响,伴随着不知是谁的尖叫。 「好痛,对不起!」 一度眼冒金星的威斯曼,立刻认出自己撞上的人是国常路。在他脚下,打破的陶器碎片散落一地。同时,威斯曼的姐姐克罗蒂雅正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嘶声尖叫,眼神朝这边望。 看来,自己是撞上和克罗蒂雅并肩走路的国常路。 手上拿着陶器的人是国常路吗? 「中尉!抱歉抱歉!」 威斯曼模仿日本人请求原谅时,双手合十举到眼前的动作。直到这时,尽管他感到很抱歉,却不觉得事态有多严重。 没想到—— 「……」 「……」 国常路和克罗蒂雅的表情明显有问题。首先,克罗蒂雅的脸色苍白。 她用至今从未见过的悲壮表情凝视威斯曼,然后默默摇头。 是错觉吗?她眼中似乎泛起泪光。 威斯曼的心跳开始加速。 (咦?怎么了?怎么好像很不妙?) 另一方面,国常路则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只有注视着陶器碎片的视线,浮现一层平静的绝望。 「这样啊,打坏了。」 「请、请问……中尉?」 「没办法,只好切腹了。」 「欸?」 那唐突的一句话,令威斯曼瞪大眼睛。国常路拔出挂在腰间的短刀,频频凝视刀刃。 「等等、咦?欸!」 克罗蒂雅对慌张的威斯曼大喊: 「阿迪!那个陶壶,是日本将军特别送给中尉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国常路轻轻制止克罗蒂雅,她却没有住口。 「是我吵着要看,他才拿出来的,你……」 这次,克罗蒂雅真的涌出泪水。 「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威斯曼急了。 「咦?不会吧?你骗我的吧?」 「威斯曼,抱歉。」 国常路对他微笑。 「我无法继续帮忙研究了,请代我向母国转达。」 「怎么这样!就因为这样……怎么会!」 「你上次也问过我吧?问我是武士还是忍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个武士。所以我非切腹谢罪不可。」 (切腹!) 背上爬过一阵凉意。 这点知识阿道夫·威斯曼还是有的。当武士犯下无可挽救的失败时,为了保住名誉,他们会选择自尽。 「不可以!」 忍不住大喊。 「住手,中尉!」 然而为时已晚。国常路翻转刀身,朝自己腹部刺入。 「唔!」 威斯曼真是白白哀号了。正当他以为国常路即将缓缓倒下时—— 「威斯曼。」 那张依然带着严峻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吓到了吗?」 轻轻拔出刀子,尖端竟变成一束花。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这束花代表我的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定睛一看,克罗蒂雅不知何时已止住泪水,正在嘻嘻窃笑。威斯曼惊讶地合不拢嘴。 (中尉?那个一板一眼的中尉竟然骗我?) 国常路认真地说: 「孙子曰,兵不厌诈。谋划策略原是军人本分。」 突然,威斯曼对一切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中尉是为了配合我!) 为了回敬自己的恶作剧,他才策划这场不拿手的戏。这是生性认真的中尉,以他自己的方式思考过后的表达。 意思是,我愿意努力陪你玩玩。 嘴角自然绽放一抹微笑。很快地,微笑转变成高声大笑。现在,威斯曼非常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找到愿意和自己一起玩的朋友。克罗蒂雅也在一旁露出安心的笑容。 国常路也微笑着。 「中尉!」 威斯曼下意识地伸出手。 「我才真的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国常路回握他的手说: 「威斯曼,关于『石板』的解析,我有个提案,希望你听听——」 这个提案提出的,正是为日后成功启动「石板」带来突破性进展的崭新观点。 此时,国常路、阿道夫与克罗蒂雅三人还不知道,未来各自即将走入何种命运。 尾声 踏上新的旅程 伊佐那社再次醒来时,房里已变得安静许多。 「嗯唔。」 社依然躺在床上,朝天花板伸出手。总觉得,好像做了个非常令人怀念的梦。 「嗯……」 梦里有个光是待在身边就令他心灵平静的女性。 还有个能彼此畅谈未来的男性。 在那里,社心满意足,非常幸福。 是这么一个梦。 「嗯——」 为什么呢? 突然涌现泪水。社想破头也想不出原因,死命试图打开记忆底层,将意识聚焦。梦中确实是幸福的,然而,醒来之后却只剩下苦涩的哀伤。 想不出来。 不过,那应该是总有一天非面对不可的重要事物。 这么重要的事物,似乎被自己完全丢失。 (我——到底是什么人?) 对思考感到疲倦,用力闭上眼睛。结果,太阳穴附近却开始发疼,还有点想吐。 「好痛……」 社按压着头尝试起身。心头浮现的不安情绪,令脉搏跟着加速。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称不上舒适愉快。 然后—— 他发现了。 房间里乱七八糟。 「……」 社瞠目结舌,环顾四周。 墙上挂的画掉了,到处散落着毛巾,电视整个翻倒在地,天花板上的灯破成碎片。 这里简直就像刚接受过狂风暴雨的洗礼。 「呃……」 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社再次四下张望。 「呜哇!」 好不容易辨识出狗朗和猫儿,却情不自禁大喊出声。他们两人正筋疲力尽地背靠背坐在房间角落。 而且都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自己。 「……」 「……」 两人的视线像是有话要说。狗朗看来憔悴许多,脸上有红色抓痕,白衬衫的扣子掉了好几颗,正痛苦地喘着气。猫儿也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头发像触电一样倒竖着。下半身穿着逃亡途中弄到的裙子,上半身则披着狗朗的上衣,扣子没扣。 「——」 盯着两人好一会儿,社才竖起一根手指问: 「请问……」 歪着头。 「你们两个变成好朋友了?」 「才不是!」 「怎么可能!」 狗朗和猫儿同时站起来否认。接下来,两人又面对面开始吵架。 「不知廉耻的女生!今后绝对不许你在我面前脱衣服!」 「小黑才是呢,要是敢再打扰吾辈和小白,绝对要你比这次更惨!」 狗朗和猫儿彼此怒瞪对方,距离近得额头都要碰在一起了。 「你这个猥亵女!」 「闷骚色鬼!」 「你说什么!」 「要打架吗!」 唔——两人双手双脚齐上,扭打成一团。他们看起来虽然对彼此火大得不得了,行动起来倒是很有默契。 「噗!」 社突然笑了。 感觉上,就像紧绷的精神被开了一个通风口。与其说在一起令人心灵平静,倒不如说她总是引起骚动。 至于另一个人,别说彼此畅谈未来了,根本就宣称要杀自己。 和梦中的那对男女完全不同。 与这两人相处,只会让人心力交瘁。 可是—— 即使如此—— 「噗、噗哈哈哈。」 社开始笑得肩膀颤抖。接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更是放声大笑起来。 夜刀神狗朗和猫儿。 奇妙旅程中的伙伴。看到两人争执的瞬间,醒来后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与身体的不适,全部消逝无踪。这两人强大得令人傻眼,拥有自己远远比不上的强韧心脏。 「小黑,猫儿。」 想必,他们过去也曾背负许多伤痕。也曾经历无数次的迷惘,一路痛苦前进。从两人澄澈的眼神与直率的言行举止,大概就能察觉。他们的人格是承受过名为时间的风霜磨练,经过决断与选择的结果。 那绝不是生来就幸运拥有的。 唯有经历几番艰辛,并超越困境,才有今天的他俩。 不知为何,关于这点社有绝对的确信。 (说不定我也是——如果是就好了。或者,希望至少接下来会成为那样。) 社微笑着,走向疑惑的狗朗与猫儿,用手勾住他们的脖子,紧紧搂住。 「你、你干嘛啊!」 狗朗微微红着脸,手足无措。之所以没有硬是甩开,是因为察觉社散发出异于平日的氛围。另一方面,猫儿则是非常干脆地回应社的拥抱。 「小白!」 脸颊凑上来磨蹭。她露出「小白终于肯亲近我了」的表情。 「——你们两人听我说。」 维持相同的姿势,社如此宣告。狗朗和猫儿都停止动作,等待社接下来要说的话。社以平静的语气说: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既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没有曾经活过的实际感受。说老实话——」 说到这里,他先顿了一顿。 「也可能真是个杀人凶手。」 狗朗肩膀一颤。不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社的唇边浮起一抹微笑。 「或许正如小黑所说,我可能是邪恶的第七王权者。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人们,或许是个应该被斩杀的存在。」 这时,一直沉默无语的猫儿突然大喊: 「才不是!」 带着一点愠怒,她斩钉截铁地说: 「小白就是小白!是吾辈的……是我们的小白!」 狗朗看似有些讶异。 「……」 很快地,社展颜一笑。 「对耶。你说的总是很对,猫儿。」 「耶嘿。」猫儿露出开心的模样。社摸摸猫儿的头,带着温柔的眼神继续说。 「猫儿说得没错。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当伊佐那社。想靠自己的意志做出这个选择活下去。就算因此遇到任何阻碍或困难,我还是想用伊佐那社的身分活下去。」 狗朗突然插嘴。 「可是,你说不定有罪。而我或许必须完成一言大人的遗命。」 社紧接着回答他。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以那个没有记忆、没有共鸣,什么都没有的邪恶第七王权者的身分背负罪过。就算有罪,我也希望以伊佐那社的身分去背负。不是别人,就是伊佐那社。」 透露坚定觉悟的眼光望着狗朗。 「我希望由身为朋友的你来杀我。」 「……」 狗朗静静摇头,没有说任何话。 猫儿似乎很火大。 「小黑是大笨蛋!到那时候,吾辈绝对会保护小白!绝对会裸体更多次给你看!」 「谢谢你,猫儿……思?裸体?」 社卡在这个词汇上,不解地歪着头。相对的,猫儿则得意洋洋地放话。 「因为,小白是猫儿的小白嘛!是吾辈的小白嘛!」 「说得也是。」 社放弃追究裸体的部分,再次紧紧搂住狗朗与猫儿。 「我是猫儿的小白。也是夜刀神狗朗的朋友,伊佐那社。我会好好努力,让自己能抬头挺胸这么说。」 而后,他轻轻后退。 笑咪咪地,轮流望向与自己等距离的狗朗与猫儿。 「所以,我想拜托你们 。」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类似简讯通知的铃声。社与狗朗讶异地看着猫儿,而她也一脸疑惑。 「啥喵?」 偏着头,从一直披着的狗朗上衣口袋里取出携带型电脑。猫儿打算动手玩它。 狗朗露出紧张的神情。 「喂、你干嘛!那是我的东西!」 急忙从猫儿手中抢回电脑并操作起来。目光迅速扫过画面,脸色突然变了。 「竟然发生这种事?」 「怎么了?」 狗朗的表情明显带有惊讶与疑惑,社忍不住开口问。 看了社一眼,狗朗的视线先是落在电脑上,然后再次望向社,有些犹豫地说: 「是我认识的情报贩子捎来的通知。」 「情报贩子?你和那种人也有往来啊?」 见社一脸惊讶的模样,狗朗没好气地说: 「为了找你……为了找邪恶的第七王权者,拜托了好几个人。」 「喔喔。」 社苦笑了起来。狗朗又说了一句「先别管那个了。」 「被青色王盟scepter4捕获的『赤之王』周防尊,好像率领他麾下的赤色王盟占据学园岛了。」 用力吸一口气,他又继续说: 「学园岛四周被完全阻绝,事态发展成『青之王』宗像礼司亲自率领scepter4出动——或许会酿成全面战争。」 他的表情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 此时,猫儿突然大叫: 「菊理!」 社和狗朗也想到同样的事。 「菊理还在那里面啊,小白!」 猫儿抓住社的袖子。社用力闭上眼睛。狗朗问: 「怎么办?」 「小白!」 伊佐那社睁开眼。那时,他脸上浮现一如往常的微笑。 「好像闻到浓浓的火药味。」 语气吊儿郎当。 那个开朗的,无论哪里都混得进去的伊佐那社的态度。 「反正,我刚才就是要提议这个。」 社轻声笑着说: 「我想回学园岛,因为必需重新调查很多事——只是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那……」 猫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社。 无论社说要上哪去,她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成为猫之后第一次找到的安详。 「……」 狗朗无奈地叹口气。 「哎,对手既然是『赤之王』和『青之王』,光凭你一个人是敌不过的。就算不提『青之王』,『赤之王』可是当真想要你的命。」 看了社一眼。 「在我认清你之前,怎能让你被别人杀死。那样才真的是对不起一言大人。」 他说得再认真也不过了。 社嘻嘻笑着。 在那体育场时,狗朗有太多机会丢下社。可是,他没有那么做。相信他一定会持续遵守对自己发过誓的承诺。 赌上故人一言的尊严。 以及自己选择的「羁绊」。 社看着眼前的两人。想着牵系起三人的奇妙缘分。 伊佐那社用那开朗的,轻浮到极点的语气,说出三人相遇的关键字。 「走吧,回我们的学园岛去!」 万圣节之夜的幻境 网译版 转自 深雪汉化组 扫图:pyro 翻译:籽彤 修图:花花 手打:黑色单蝴蝶 这是十月的某一天,发生在位于学园宿舍一间沐浴在暖阳下的房间里的对话。 “西洋异服变装庆典,吗?” 听到夜刀神狗朗的如此概括,伊佐那社有些暧昧的笑着开口订正。 “嗯。不过一般人就只是把它叫做万圣节啦。” “真是令人怀念啊。” 可惜狗朗并未听进社的更正。只见他抱着手臂,眯细了双眼抬头盯着天花板,看样子思绪已经回到了过去。 “一言大人很喜欢这个节日呢。这是每年一次的大日子,一定会非常热闹地庆祝一番。在一言大人的家中这是跟灌佛会同样重要的节日。 “灌佛会?” 社翻着眼睛刚一开口反问就被狗朗颇为不满地顶了回去。 “怎么了?你都不知道灌佛会吗?那是每年的四月八日,用以庆祝佛祖释迦摩尼诞生的节日。” 你身为一个日本人居然不知道吗?狗朗的言下之意如是责备着。 社被狗朗的气势所压倒,顿了一拍才继续开口。 “不是这个意思——灌佛会这个节日我当然知道的啦。但是那一般不都是在寺院举行的吗?” 虽然这么说颇为大不敬,不过灌佛会就相当于佛教界的圣诞节。但是要说为什么在当下知晓度这么低,那还是因为—— (一般家庭也不会在这一天特意准备丰盛的大餐或是装饰房间。更何况也不会有和蔼可亲的老爷爷穿着红衣服在街上派发礼品啊) 社是如此归结其中的原因的。 圣诞节作为一个非常大众化的节日,可以让大家都乐在其中。反观灌佛会就只能去寺院参拜,品尝甘茶(虎耳草科之灌木,八仙花之一种。又作叶干草。为与甘茶蔓区别,又称土常山。花有三种,外围之花有大形之花萼。颜色初为青,后变为红色。六月时开花,仲夏之顷摘叶,揉蒸而去青汁,待干后即可制茶)而已了。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 “在我居住的那块地区每逢灌佛会就会召开通宵的盛大庆祝活动,参加的多为老年人。此外还有沼贺老人扮作大黑天(又意译为大黑、大时、大黑神或大黑天神等。在日本大黑天不仅是佛门的护法神,也为掌管五谷丰收与财富之神,为七福神之一)向孩子们发放礼品的惯例。 沼贺老人是谁? 社还在内心下意识反问的时候,狗朗突然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大家会聚在一起吃斗鸡火锅还有甜点心,夜晚的竹林也会被灯饰所点亮,我至今无法忘怀当时的光景。” 大概他说的就是类似圣诞节的火鸡,蛋糕还有圣诞树一样的东西吧? 有种大相径庭的感觉。 “呐,狗朗。” 社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知道圣诞节吗?就是大家在年底的时候庆祝的节日,跟灌佛会有些类似。” 被社这么一问狗朗看上去像是有些不满。 “你这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吗?我好歹也是生活在现代的日本,怎么可能不知道圣诞节?只不过——” 说到这里狗朗突然顿了一拍,脸色也沉了下来。 “庆祝圣诞在一言大人的家中并非是如此稀疏平常的事情。” 社在一旁等着下文,却发现不知为何狗朗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我的……应该说是师兄吧,他不是很喜欢圣诞节啊。” “师兄?一言大人除了狗朗之外还收了其他的弟子吗?” 听到狗朗提到了预料之外的内容,社不由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呃,嘛,应该说是相当于我师兄一样的人吧。” 社看着狗朗难得含糊其辞的样子好奇心大增,紧接着追问了下去。 “不过他到底碰到了什么事才会变得不喜欢圣诞节呢?” 狗朗这才缓缓道出了原因。 “他似乎是因为以前在恋爱方面遇到了事情。嘛,不过他很早以前就已经离开一言大人家中自立了,所以太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哦~~~” 狗朗说完这些就把头偏向一边表示这件事到此为止。社准确的读出了其中的意味也就没有继续问什么,不过留意到了狗朗低声的自言自语“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问我西洋异服变装节的事情?” 狗朗话音刚落,他们所在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cos猫又的猫窜了进来。 “喵!!” 只见她穿着白色的和服,头上戴着毛茸茸的猫耳发夹,两眼周围画着浓重的眼影。猫的两只手像是威胁一般做出爪子的形状,大张着嘴从社的背后猛地冒出了脑袋。 虽然猫一身古代猫妖的装扮,但是由于和服不太合身,透过下摆不难看到她的大腿,胸部的线条也显露无余,这样的打扮与其说恐怖倒不如说是性感。 “因为猫从戏剧部的仓库里翻到了各种衣服呢。她说想弄来玩玩。” 社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他并未注意到从身后冒出的猫,头也不回地如此回答道。 “原来如此,这种事情也未尝不可。” 狗朗的视线停留在社身后大概三秒之后表示了同意。 猫则看上去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 “狗朗真没劲,吾辈看上去不吓人吗?” 狗朗立刻接下了话头。 “跟平时没太大区别。” 被狗朗打击到了的猫夸张地鼓起来脸沉默了下来。 ** 首先打听到社和狗朗会在自己房间里举办万圣节派对的这个消息的是菊理。 “我也要参加哦!” 她当场就表示了兴趣。 “大家会一起玩变装吧?听上去就很好玩!我要来!” “这样的话我也一定要参加了呢。” 听到菊理这么说,因幡也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附和着。她的视线快速扫过菊理,脸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后用双手捂住了发红的脸颊。 “yeah!let’s party night !” 三科这么说着,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看他的兴奋劲应该也是要参加了。他和因幡都意在变装的菊理,但是旁观者清的社与狗朗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拒绝。毕竟这样的活动总是人越多越有意思的。 于是万圣节当天,他们的房间被好好的装饰了一番。 装扮房间的任务大部分都落在了猫和社的头上。他们两人在欢声笑语中把圣诞节用的彩条挂在了墙壁上,又用棉线固定好了从仓库里翻出的门松模型。总之他们完全无视了季节,只要是能弄到手的装饰品全都物尽其用了。 当然猫不了解万圣节也并不奇怪,而社比起把房间装饰好了,似乎更乐于看到猫兴高采烈的样子。两人看上去就像是关系融洽的兄妹一般笑声不断,而房间也最终变得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而在厨房那边,狗朗和菊理二人正负责料理的制作。 狗朗用勺子稍舀了一点汤汁送到嘴边尝了下味道后点了点头。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 狗朗面前的炉子上正咕嘟咕嘟煮着南瓜。不知为何他非常固执的坚持说这是万圣节必备的食物。 “说到万圣节果然还是需要和式点心的吧?”狗朗如此说的。因此他还另外做了御手洗团子,萩饼和羊羹,看来狗朗还是不太清楚万圣 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节日。 听狗朗说以前跟着变装的一言大人一起在节日里向附近的孩子们派发过点心,因此就有了这次的食物组合。 虽然不管怎么看这样都槽点满满,在社还有因幡、三科能开口说什么之前,菊理笑嘻嘻地抢先堵上了所有的疑问。 “诶诶——看来这次的万圣节会过的很开心呢。” 而现在她正站在忙碌的狗朗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够郎君真是太厉害了!做料理手法那么熟练!” 菊理也自认对料理颇有心得,但是在狗朗的面前也只得甘拜下风。他的熟练程度几乎够得上职业料理人的水准了。 顺带一提菊理在制服外套上了一条深红色的围裙。 狗朗嘴边挂着微笑,把鸡蛋递到菊理面前,似乎是想让她也尝尝味道如何。菊理伸手接过尝过了一小口,竖起大拇指很高兴地眨了眨眼睛。 “嗯!非常好吃哦,真不愧是够郎君呢!” 而无事可做的因幡与三科只得无所事事地坐在矮桌边面面相觑。 “——三科君,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是局外人一样?” “真是糟透了!” 终于,在房间布置完毕,料理也一应俱全之后,大家终于坐在了一起。而菊理则提议一起玩变装抽签游戏。 为了这次万圣节派对,他们又向戏剧部借来六套衣服。分别是魔法使、猫又、幽灵、黑色紧身衣、涂壁(日本福冈县传说中的妖怪。在夜晚的步道中,若前方突然冒出一个让你绕过的墙壁便是“涂壁”,要让它消失的方法是拿起棒子朝它的下方攻击)以及天女。 把这些服装混在一起,抽到的人不论男女一定要穿上。男性阵营的几位因为担心自己会被迫穿上女性用的服装一开始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最终被菊理、猫还有因幡以“这样才好玩”的理由驳回。 其实社和三科到最后也觉得“嘛,反正是派对啦”,所以就温吞的同意了。结果至始至终只有狗朗一个人苦着脸不怎么情愿。 为了不让大家知道自己抽到了什么,六套服装被分别放入了六个纸袋中,外面用记号笔写上号码。另外再做出六张签,抽签完毕之后让大家拿着对应的纸袋到别处去换装,换好衣服之后再回到房间里。 进行准备工作的菊理在最终轮到自己抽签之前都是背对着大家坐着的,因此在全员到齐之前谁都不知道对方会换上什么样的衣服。 社抽到的既不是女装,也不是特别有趣的衣服。某种程度来说算是平平淡淡。不过白色为主的服装和他的肤色非常相配。 第二个回到房间的是三科。他抽中的是带有披风和尖顶帽子的魔法使。看来他也成功抽到了还算是平常的衣服。这时因幡也回来了,她看了眼房间里的两个男生,显得有些失望← ← “真是没意思呢。” 因幡拿到的是猫又的衣服。她头上戴着猫耳,还在整理着白色浴衣凌乱的部分,看上去既可爱又性感。 “吾辈还是觉得这件好嘛。” 第四个出现在房间的猫看到因幡身上的服装一脸遗憾。她身上穿着的黑色紧身衣应该是最平淡无奇的,但是因为猫的身材非常好,外加紧身衣有些小,以至于她从头到脚的线条都显露无疑。看上去就和裸体一样的凹凸有致。 社见状慌慌张张地往她肩膀上披了条毯子。 随后第五个回到房间的是菊理,她非常吃力地跨进了房门。 菊理抽到的是涂壁的服装。 从巨大的正方形当中只能看到她的一张脸。 “穿……穿上这衣服还真是快累死我了啊!” 菊理话音刚落,房间里的其他人早已爆出了哄堂大笑。无论是巨大的墙壁造型还是正方形下只能看到一点点被白色紧身裤包裹的脚都令人忍俊不禁。 “很可爱!菊理穿成这样非常可爱哦!” 因幡瞪圆了眼睛,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安慰着菊理。社也拼命注意不让自己继续笑出来说道。 “嗯,意外地很适合你哦。” 不过就算有因幡和社的安慰,菊理还是红着脸撅起了嘴巴。 不过论羞耻度,已经回到房间的五个人恐怕没有谁能够比得上最后出现的狗朗了。他是男性阵营中唯一一个抽到女式服装的人。 他身上被轻飘飘的粉色和橙色布料层层包裹,头上则是长长的黑色假发,而且他抽到的纸袋中还装着菊理事先放好的口红。走进房间的狗朗满脸通红的大吼出声, “你们都不许看!” 但是菊理和因幡和狗朗所预料的完全相反,两个女孩子兴奋地满房间乱蹦,发出了惊叹。 “好,好漂亮!狗朗君超漂亮的!” “好棒!你穿这件真的好漂亮!总觉得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呢!” 看着她们两眼放光凑上来的样子,狗朗也忘记了羞耻,倒是有点往后缩了。 猫在原地盯着他发呆,而三科则小声地自言自语着,“要命,他这样的说不定我也能接受……” 社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浅笑,说出了最符合他的台词。 “恶心!” 之后所有人围在一起大快朵颐、玩着游戏,吵吵嚷嚷的一直到万圣节的深夜。 prologue no-proud blue guardian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ma0575 录入frente 第一位王说,握住我的手。 第二位王说,握住我的剑。 ---- 仪式在下着雾雨的某个秋日举行。雨彻底淋湿了操场上的土,也打湿了操场上列队的队员和职员们,他们的头发与制服因湿气而沉重地贴在身上。细雨中模糊的景色被清一色的制服染成青色,整个操场仿佛沉在水底似的。 「伏见猿比古,出列。」 名叫淡岛的女副长用宏亮的声音唱名,周遭的目光都投向伏见一个人身上。「我们室长这次又带了个年轻人回来啦……」「听说才十六岁喔。」「十六!?岂不是还在读高中?」——沐浴在来自四面八方的五味杂陈视线下,伏见从队伍中出列。 穿着从设计上就可看出比普通队员等级更高的制服,那个男人衣角翻飞,英姿焕发地走向队伍正前方。青色的雨在大衣肩上跳跃,似乎隐约有淡青色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 他正是「青之王」——宗像礼司。 队员们的窃窃私语,瞬间如潮水般消退,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思哼……伏见在内心低喃,悄悄挑起一边眉毛。 在《scepter4》,那些朝宗像礼司投注的视线,和在《吠舞罗》时伙伴们投注在周防尊身上那种毫不怀疑,充满敬畏与崇拜的眼神不一样。在这里,就连内部也有敌人——就算还不到敌人的地步,也有人只想从宗像的一举手一投足中找出破绽,好趁机推翻他。 所谓王盟,就是要对王者抱持绝对的忠诚心,盟臣之间也必须认定彼此密不可分的羁绊。然而,宗像的王盟似乎并非如此。这是伏见首次发现,王盟的型态不是只有一种。尽管称不上松了一口气,至少不再那么紧张了。 「室长。」 淡岛将一柄佩剑递给宗像。宗像颔首接过那个,将剑拔出剑鞘。细长的剑身散放鳞粉般的青光。 「伏见。」 淡岛压低声音,对他使了个「跪下」的眼神。伏见按照仪式开始前淡岛嘱咐的,在宗像面前单膝跪地。地面的积水立刻渗湿了膝头。 宗像伸直宛如与剑身合为一体的手臂,将剑刀轻放在伏见左肩。冰凉的触感令伏见身子微微一颤,他低下头,视线落在宗像鞋尖上。 静谧天地之间 以栖宿其中之脉动 倾听奏鸣之心音 恪守秩序,汝—— 将成青色大义之卫士 没有抑扬起伏,却如拨弦般低沉回响的优美低音,渗入濡湿的空气。那是充满坚定自负与自信的声音。这位王的声音,和话语中的自尊自大是如此匹配。 #插图 「誓言挥剑时将心怀佩剑者的尊严与信念,接过这把剑吧。」 感觉肩头的剑刃被抽离,伏见从正对自己的宗像鞋尖抬起视线。膝盖的朝向、肩膀的位置、鼻梁、视线,全部正对着自己,教人一时之间坐立不安。 宗像收剑入鞘,双手水平持剑,递给伏见。 「什么尊严啦、信念啦,其实我没有那种东西。」 伏见冷冷地这么说,引起身后注视这一幕的队员一阵骚动。「喂……」淡岛急得想往前踏出一步,被宗像用眼神制止了。 无视淡岛与其他人的提心吊胆,宗像似乎觉得很有趣,一个人微笑起来。 「呵呵,是啊。完全清楚自己在这个阶段发下什么誓的人反而比较少。说不定,那些照本宣科立誓的人才是真的不可靠。」 这句话形同贬抑了过去「照本宣科立誓」的大半队员,引起一股尴尬的气氛,也平息了后方的窃窃私语。这个人为什么故意要说这种兴风作浪的话呢? 「只不过,在这种场合不用那么诚实,反正这只是表面上的形式。」 对于自己安排的仪式,宗像竟然这么说。 「但是,我认为就算是形式也有其效力,为了配合仪式的庄重,收敛自己的态度,厘清自己的目的,面对仪式时不可含混行事,意志需坚定清明。」 面对这番话,伏见无可反驳。虽然觉得这仪式可笑,配合参加的自己更是愚蠢。只是这种装模作样的态度,自己「以前」确实并不怎么讨厌。 照着事前淡岛耳提面命的方式,用双手恭敬接过佩剑。 ——这时,总觉得身旁会有人和自己同时伸出手。 「……嗯?」 情不自禁望过去,身旁却没有人。在宗像面前的只有自己,准备好的佩剑也只有一把。 伏见无声地自嘲。 这次不会再有人站在身边,配合自己的时机行动了。人生第二次接受这个仪式,这次是独自一人。 淡岛教的是用双手恭敬接过佩剑,伏见却故意用单手从上往下抓住剑鞘。 瞬间,整把剑鞘发出青光,仿佛因汲取雨水而变成更浓的深青色,从手背往手臂上爬。伏见不由得闭上眼,准备迎接身体即将承受的冲击。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无论是令全身细胞沸腾的热气,或是贯穿心脏般的痛楚,都未如想像中袭来。 微微掀开眼皮,只见环绕剑鞘的磷光已渐渐收束。从宗像放开佩剑的那一刻起,超乎外观所能想像的重量落在自己手上,重得差点站不稳脚步,不得不用双手抓住佩剑。 面对周防的那一次,只要被接受,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然而若是被拒绝,全身将宛如被灼热火焰燃烧,甚至可能丧命。与那般孤注一掷的赌博不同,宗像这次的就像一场例行公事,一切按照安排好的进行。宗像的力量只赐予事前选定,肯定会成功的对象,说来也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猛然想起一件事,伏见拉开左领,定睛细看自己的身体。 没有……消失……? 仔细确认过那东西还在那里之后,不经意地抬起眼,正好对上难得露出困惑微笑的宗像双眼。看到伏见尴尬的表情,宗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不必透过扩音器就能响遍整个操场的声量说: 「那么,我在此命令你即刻展开追踪,找出逃亡的凑速人、凑秋人潜伏之处并将之带回。此事由你全权处理,若需要人员协助,因权限之故,就由淡岛代为下令指派。淡岛,可以吧?」 「是。」 「你办得到吗?」 在全体队员面前如此询问,简直像在试探什么。伏见故意用不耐烦的口吻回答: 「办得到啊。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挖我来的吗?」 听到想听的答案,宗像满意地点点头。 「我很期待。」 提着还不习惯重量的佩剑,走回行列之中,再次承受队伍中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听到室长亲口将任务全权交付给这个新来的,众人讶异的窃窃私语此起彼落。「挖来的?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这个新来的……原本是《吠舞罗》的人。」「我跟他正面对干过。他就是《吠舞罗》那麻烦的小鬼二人组之一,人称暗器高手伏见。」「看到了吗?刚才,那家伙的脖子……」 伏见在心里翻白眼。这些家伙的水准,跟抱怨校长致词太长的国中生没两样。只不过是个朝会,闭嘴站好很难吗?再怎么说,你们也是领薪水工作的大人吧? 右手下意识抚摸左锁骨,心知这大概是自己受人注目的焦点。 即使接受了其他王盟的契约仪式,「印记」似乎不会因此消失。要是能消失也好。不过,正因为不会消失,这丑陋的疤痕对自己和那家伙而言,永远都是蚂蚁箱般的存在,这倒也挺有意思。 想看就看吧,没什么好隐藏的。 故意将手伸进衣领搔抓皮肤,让那些偷窥的家伙看得更清楚。 烙印在左锁骨下,象征火焰的印记——形状正如同现在自己搔抓的手指,浮起四条宛如蚯蚓般红肿溃烂的疤痕。 period 1 12 years old mission 1 拖把柄完美击中抹布的中心点。沾湿的抹布重量适中,成为一颗平飞球,直直飞过教室门口,「啪」的一声,紧贴在走廊的窗户上。 「爽啦啊啊啊啊!四号投手八田打击出去,穿越三垒手和游击手的左外野——」 自己担任实况播报的八田,高高挥起手中的拖把,不料—— 「安……打……」 察觉教室里冷眼旁观的气氛中,只有自己欢闹的声音特别突兀,八田脸上还带着笑,整个人却渐渐退缩,无精打采地放下手中拖把。刚才冷眼相待的同学们纷纷转过头去,有的开始看起手中的智慧型手机,有的继续和朋友说笑。 「搞什么嘛,真没劲耶。」 像扁担一样把拖把扛在肩上,八田气呼呼地说: 「八田组,就守备位置啦。有四个人就能打三角垒包了。」 朝围着一张课桌、各自盯着手中智慧型手机的三个男生一喊,三人先是面面相觑,又耸了耸肩,对八田问: 「三角垒包是啥?」 这问题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你们不知道三角垒包喔!?到底是怎么长到国一的啊!?」 「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耶。」 「我才想问八田是怎么长到国一的咧……?」 其中一人低声嘀咕,另外两个人噗哧大笑。 「你刚才说什么!?」 八田一怒吼,那三人立刻止住笑声。 「真没办法,我现在教你们,听仔细好喔。所谓三角垒包呢,就是由投手和两个内野负责守备,所以才叫做三角……」解说途中被一阵恼人的通知铃声打断,那三人同时「啊」了一声,视线分别落在自己的智慧型手机上。不管做什么都被泼冷水的八田,真教人想为他掬一把同情泪。「是《jungle》的电子报。」八田大步走向高举智慧型手机,开心交谈的朋友们,伸手拿起其中一人的手机。 「什么东西啊,什么电子报?」 「啊、八田,不要用摸过抹布的手乱摸啦。」 「少罗唆,你这个娘炮。」 一边用抹布逼退想抢回手机的朋友,一边盯着手机荧幕看,只见画面上显示的是他从没见过的应用程式。 「这啥?」 「八田,你没听过《jungle》吗?现在大家都在玩啊,有各式各样的游戏,特殊效果也不错喔。」 「视觉设计也很酷。」 「我听不大懂,总之是个游戏?」 「才不只是游戏呢。还可以群组对话,很方便的。」「啊!」正当说得兴高采烈时,其中一人突然大叫一声,竖起食指做出「嘘」的手势。另外两人也像察觉了什么,嘴里嗫嗫嚅嚅。 八田不明就里地歪着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 「唔~?这样的话我也加入看看好了。」 智慧型手机的机种是学校指定的,大家都一样。不过学生们,尤其是女生会特地买喜欢的保护壳或吊饰来装饰它。八田自认是个硬汉,不挂任何吊饰。这款智慧型手机除了通话和上网功能外,还加装了ic感应卡,兼具学生证的作用。 「你们说那叫什么来着?『将狗』?」 就在八田正要开始操作手机时—— 一阵粗鲁的脚步声,从教室后门传来。 「八田美咲!还有你的同伙!」 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 「不要连名带姓叫我!」 几乎是反射性地,八田转头狂吠。 「所有人都到指导室来!」现身的班级导师用低沉的声音如此命令。「咦?我们做了什么吗?嗳……」八田正想反驳,但看到一旁伙伴露出的脸色,不禁睁大眼睛。 那三人脸色苍白,当场僵住了。 四人排成一列站在学生指导室的长桌前,摊开放在桌上的,是前几天实力测验的考卷。导师不客气地用手指将桌面敲得咚咚作响,八田不由得一阵烦躁。 「不是说了吗?我们要怎么作弊啊。再说,你有证据吗?」 「好几题的答案完全相同,连错都错得一模一样。看这里、还有这里也是。」 「这是巧合吧?没办法作弊啊。座位都是分散的,不可能直接看到彼此的考卷,测验时也禁止使用智慧型手机不是吗?」 提出反驳的只有八田一人。朝左边排成一列的朋友们窥看,那三人已完全意气消沉,垂头丧气。哎呀,这几个家伙真的作弊了啊……这下八田也了然于心。既然被揭穿时没有勇气装傻到底,当初就别作弊嘛。站在八田的立场,只是这么感叹着。 没想到,导师望向八田的眼神却更显憎恶。 「八田,是你带头的吧?」 「啥!?」 没想到自己会被怀疑,八田惊呼失声。 「为什么会有这种结论啊?莫名其妙欸……」 「这么说来,你倒是只考了这种分数。」 导师随手弹了弹八田的考卷,上面的分数确实是个比不上其他三人的难看数字。没什么好自夸的,那根本不是作弊该有的分数。「明明分数这么低却一起被叫来,原因你应该心知肚明吧?上个月你也用考验毅力当理由,唆使他们三个跷课,偷跑到校外游荡。我看,这次一定也是你强迫他们的。」 「上、上个月那件事的确是我提议的,可是……」 「说老实话吧。这次不是段考,老师可以不继续追究。不过,要是不说实话,只好请你们父母来了。」 导师威胁的语气,让身旁的朋友们吓得肩膀颤抖。 这时,其中一人一边啜泣一边说: 「是、是八田叫我们做的……」 「对、对,是八田叫我们做的。他把小抄塞给我们,自己却没有作弊……」 「什……!?你们……!」 八田举起拳头,三人缩成一团,已经分不出抽泣的人是谁了。 不得已,八田只好放下拳头。 真没办法,伤脑筋……都是因为背着我擅自做这种事,才会有这种下场。好好记住,自己闯的祸要是收拾不了,就别干坏事。 「……吼,对啦。是我潜入职员室偷看答案,然后跟他们几个说的。可是到了测验那天,只有我自己忘了带小抄。」 三人抬起头,哭红的双眼瞪得大大地。 八田叹口气,决定豁出去了。跟老师道歉虽然很不爽,但身为八田组的老大,这时抛下伙伴还算是个男人吗? 「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用力弯下腰鞠躬道歉,惊人的气势震得导师差点向后仰。 「多亏有八田,不然就要惊动爸妈了,这下得救啦。」 「不用谢了。听好啊,要装傻就大大方方地装到底,要承认就好好道歉。这次不跟你们计较,就这么算了。下次别再擅自做这种事,想做什么先跟我商量,我来处理事情才会顺利。」 「嗯,谢谢你。」 还垂头丧气的三人无力地笑了。 道歉之后又被导师训了一顿,幸亏这次不是段考,没受太严厉的惩罚就被放回来了。当然,下次要是再犯,联络父母的下场绝对无可避免。看看这个班上,家教严厉的同学占了多数,那些家长一定无法想像自己的孩子竟然会作弊吧。 「我骑车回家罗,明天见。」 原本打算放学后领着大家在镇目町上逛逛的,可今天导师一定会盯得很紧,还是改天再去比较好。 和从正门搭校车的朋友们道别后,八田自己走向小门。自行车就停在那里,不过,学校其实没有自行车停车场。说是危 险,校方禁止学生骑自行车上学。 「真是的,就是这样才会被说是少爷学校……」 八田进入这所日向国中一个多月了,老实说,觉得自己和这里合不来。除了禁止骑自行车上学,连放学回家路上都禁止买东西吃,束缚人的繁琐校规一大堆。砖红色西装外套配绳结领带的制服也设计得装模作样,教人穿了浑身不对劲,八田总是卷起袖子,尽量穿得随便些。 要好的小学朋友里,没人就读这所国中。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八田一家人在春假时搬到这个镇上。虽然想念之前的学校,八田还是抱着积极的态度,告诉自己也不全然是坏事。在就读上一所学校之前,也就是八田更小的时候,其实就曾住过这附近,现在只是搬回来而已。镇目町对八田来说,是个充满回忆的城镇。 从小门旁的草堆里拉出自行车。这是母亲用旧了的破烂淑女车,不大想被朋友看见。尽管想去打工存钱,买辆帅气一点的多功能自行车,但不用说也知道国中生是不能打工的。压岁钱早就花光了,又不想拜托家里提高零用钱的额度…… 「就没有钱多到花不完的朋友吗?」 嘟哝着这些没意义的话,把压得扁扁的书包放进车篮里,轻轻拍掉椅垫上的落叶,吆喝一声跨上自行车。 坐落在大街上的日向国中,正门对着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位于学校后方的小门则正对一座神社。包括镇目町在内,这一带不知为何稻荷神社和寺庙比例莫名地高。走在路上凭空就冒出一座不知祭祀什么的鸟居,有时穿过鸟居还可通往郁郁苍苍的林子深处。 走在环绕学校四周的高耸围墙与神社树林之间的安静小径上,仿佛身处人类世界与神灵世界的边境,被一股绿意盎然的不可思议气氛包围。那些搭校车上下学的学生,说不定连学校后门有这条路都不知道。 「喔,就是这个吧。」 搜寻一下,立刻就找到想找的应用程式。安装完毕后,荧幕画面上新增了一个名为《jungle/β》的图示。正如程式名称「丛林」,图示设计成枝叶交缠的树林模样。喔喔,这图示挺有品味的嘛,不错啊。记得那几个家伙也说过,这应用程式的视觉设计很酷。 话说回来,那几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作弊的?最有可能的方式,应该是彼此用电邮互通有无。可是,学生的手机受学校控管,上课时间除了紧急联络之外是上了锁的,无法操作。今天虽然逃过导师的追究,说到底,疑问可还没解除。 「算了,明天再问他们吧。我看看……最先是用户登录……」 他用单手骑车,在摇摇晃晃之中快速操作起新安装的应用程式。就在这时,可疑的对话飘进耳中。 「这家伙身上带着万元大钞喔,明明就是个一年级还这么践。」 「听说他家很有钱,原来是真的啊。」 「嗳,有困难时就该互相帮助对吧?我的零用钱不够付这个月的费用了啦。」 八田从手机上抬起视线。他的耳朵向来对这种对话特别敏感。威胁恐吓、勒索、霸凌…… 沿着围墙往前看,视线前方是四个穿日向国中制服的男生。其中三人组成一个半圆,围住另一个男生。 「嗯?那家伙是……」 八田凝神注视被包围的学生。虽然他用手捂着脸又低垂着头,看不清楚长相,然而,一认出那苍白的脸和黑框眼镜,八田毫不犹豫地大喊: 「喂,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组回过头,其中一人正从钱包中抽出钞票。一时之间本想逃之夭夭的三人,在看到叉开腿站在淑女车旁的八田时,立刻换上从容不迫的表情。 #插图 「干嘛啊小不点。你几年级的?」 「不准叫我小不点。」 「这家伙是一年级的八田。八田美咲。是个爱乱吠,想引人注目的小不点。」 「最多容忍你叫我小不点,也不准连名带姓叫我!」 那几个三年级的,应该是体育性社团的社员。三人块头都比八田高大,若是光看外表,其实看不出是会恐吓勒索的坏学生。他们既不像八田那样把制服穿得迈里迈遢,头发也没有过长。在师长眼中,或许只是老实从事社团活动的好学生。原来这间学校暗中为非作歹的,都是这种看似普通的家伙啊……八田感到一阵恶心。 「把钱包还给他。」 为了让自己至少看起来高大些,八田耸起肩膀接近他们,用下巴朝三人身后的眼镜仔示意。因为身高差太多而不得不抬头看他们,真教人心有不甘。 「钱包?只要钱包就好了吗?那就还他吧。」 三人相视而笑,将被掏空的钱包丢给眼镜仔。和八田用的尼龙魔鬼粘钱包不同,是个一看就很高级的皮夹。 「不只钱包吧!那家伙的钱也还——」 啪!钱包直落地面,正对三人怒喝的八田一阵错愕,还没说完的话也咽了回去。 「送你们。」 钱包打在眼镜仔肩头后弹跳落地,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么说。微弱的声音夹带一股阴郁。 「你说什么?听不到啦!」 三年级们凶狠地诘问。 「送你们,钱和钱包都拿去。被你们摸过的东西,我才不想再碰。」 他不屑地抛下这句话,像嫌弃脏东西似地拍拍肩膀,最后更将脚边的钱包踢向三年级们,并说道: 「拿去,里面应该还有点零钱,趴下去捡吧,嗟!」 那傲慢的态度,连前来搭救的八田都看不下去,几个三年级的脸更是气得由红转黑。眼镜仔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对三年级们不屑一顾,径自沿着围墙走了。 「喂……给我站住!你瞧不起人啊!」 三年级们激动地破口大骂,伸手想从抓住眼镜仔的头发,就在此时—— 「不要碰我!!」 眼镜仔发出刺耳的尖叫,不假思索地顶了抓住他头发的三年级一记俐落头槌。光听撞击声就知道一定很痛,那家伙捂着脸向后仰。「臭小鬼,你想干嘛!」另外两人在盛怒之中抓住眼镜仔。 「伏见!」 仓促之间,这么大喊的八田扑上离自己最近的一人,紧紧攀在对方背上,双脚勾住对方的身体,试图用双手捣住他的眼睛。那家伙甩着头大叫:「小不点!放手啦!」察觉另一个家伙正从旁出手,八田立刻朝攀住的家伙背上一蹬,迅速离开。在一个自己都想称赞的绝妙后空翻后,帅气落地。 「嘿嘿,来抓我啊。」 不料,才刚从鼻子里嗤笑,眼镜仔已经被抓住手臂制伏了。 在一对三的情况下,对手又是以体格取胜的体育性社团三年级学长,己方的先天条件太不利了。八田啧了一声,拿出手机飞快操作。校车应该还没出发—— 「八田组,集合……」 正要打字时,却发现荧幕上出现陌生的讯息通知画面。 快速一瞥,看到【八田】的字眼闪过。还有【很烦吗?】。 ……咦?这是什么……? 皱着眉,忍不住再看一次时,眼前落下一道黑影。 「你在看哪里啊!」 侧面狠狠吃了一拳,整个人被打得飞了出去。 「搞清楚,是你们先动手的,我们可是正当防卫,就算去跟老师说也没用。」 「以后别再顶撞学长啦,一年级的小傻蛋。」 三年级的家伙们对倒在地上的两人尽情嘲笑了一番,临走时还不忘把钱和钱包捡起来带走。被伏见头槌攻击的家伙鼻子里塞着面纸,最后又在伏见肩膀上踢了一脚出气,还吐了口口水。 「混帐,什么正当防 卫啊。」 心有不甘的八田槌打地面,咬牙切齿的结果是让嘴里的伤口更痛。 向伏见望去,他正拿下沾染口水的眼镜,往路边的泥沙上擦。在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红色的伤痕更显沭目惊心。 「你没事吧?伏见。」 在泥沙上擦过的眼镜难道不会更模糊吗?即使如此,伏见还是重新戴上眼镜,瞪了八田一眼。 「嗯?你叫伏见猿比古不是吗?还是我搞错发音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仿佛看得见那纤细的肩膀冒出怒气。只是叫了他一声名字反应就这么大,八田反倒有些退缩。 「怎么知道的?我们同班啊?我是八田,和你坐在同一排不是吗?」 开学典礼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他竟然还认不得自己。听说第二学期才开始换位子,第一学期的教室座位还是照学号排的。y字头的八田,坐在最靠近走廊那一排,从前面数来第五个。h字头的伏见和八田坐在同一排,前面数来第二个位子。(译注:日本的学号按姓名五十音顺序排列。八田的日文发音为yata,伏见的日文发音为fushimi。)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被那群人找麻烦。他们每次都跟你要钱吗?你爸妈知不知道?知道的话你会被骂吧?毕竟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下次再有这种事就来跟我说,我帮你。今天虽然打输了,不过我还有伙伴——」 「哼。」伏见嗤之以鼻。 「想被人感激的话,去找别人,别找我。」 意想不到的回应,令八田为之语塞。就在他发愣时,伏见已随手拂去制服和书包上的脏污,往回家方向走去。明明被三年级摸过的钱包,连碰也不想碰,看他拂去泥沙的样子,倒是对于弄脏的衣物并不怎么介意。八田实在搞不同两者的差异何在。 开学到现在,和班上同学差不多都说过话了。这么一想,才发现今天是第一次和伏见交谈。没想到他说话的语气这么冷淡,给人每个字每个发音都带刺的印象。 如果只看外表,伏见可说是乖巧的模范生类型。弱不禁风的体格,身高也不是特别高。将班上男生由矮到高排列的话,他大概会站在中间偏前的位置(八田自己当然是排最前面)。戴着不加修饰的黑框眼镜,发型看在八田眼中只能以老土形容,整体来说还有点稚气。大概就是这样的外表,使他成为高年级生恐吓勒索的对象。 外表给人的印象,和刚才对那群家伙怒吼时的人格判若两人。 「等……等一下啦!」 八田往回冲了几公尺,扶起自行车。这段时间伏见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自顾自地走开了。八田站起来狂踩踏板,直到追上伏见才放慢速度骑在他身边。 「嗳,就这样自认倒霉不会很火大吗?还以颜色如何?我去叫伙伴来。」 「谁要自认倒霉了。」 伏见斜眼瞪视八田。 「我会报仇的,而且要加倍奉还,整死他们。」 拿出智慧型手机,不是对着八田,而是盯着荧幕这么嘀咕。画面上出现的是八田刚安装的应用程式。好不容易发现共通话题,八田立刻兴奋起来。 「啊、就是那个,伏见你也有在玩啊?我才刚安装……」 八田用单手骑车,一边保持平衡,一边用另一只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时,目光瞬间被画面吸引。 刚才短暂瞥见的那些陌生讯息通知,变得更多了。 看来是以对话框形式呈现的通讯功能。手心大小的画面几乎快被连续跳出的对话框塞满。 【不觉得八田很烦吗?那股烦死人的热血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明明是个小不点还那么嚣张。】 【虽然是个小不点,嗓门倒是很大。】 【笨蛋嗓门都很大。】 【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却装出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真是蠢毙了。】 【怎么办?已经不小心告诉他群组对话的事了,万一八田真的加入会不会烦死人啊?】 【另外创一个群组让他加就好啦。重要的事这边讲,那边就放着不管。】 【不过还是不时陪他聊聊比较好吧?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才派得上用场。】 【你好过分喔,美咲底迪太可怜了(笑)。】 【美咲底迪(笑)。】 【美咲底迪(笑)。】 这到底是……什么……? 不专心骑车的结果,轮胎卡上路边的石头,自行车横倒在地。 「好痛……!」 撞痛了膝盖,痛得让他忘了刚才被三年级生殴打的疼痛。咬紧牙根,眼泪还是从眼角渗出。 微微睁开眼摸索手机,才发现掉到地上弹走的手机被伏见捡起,他正不以为意地望向画面。「啊!」八田急忙跳起来,从伏见手中抢回手机。「抱、抱歉抱歉,我绊了一跤。哇哈哈,好逊喔我。回到刚才的话题吧,你说报复是……」 声音莫名高亢,活像头顶开了一个气孔似的。 为什么我会想笑着掩饰呢……?这根本就不好笑…… 「喔,那些是在讲你的坏话啊。」 伏见转过头,一副事不干己的口吻。再怎么样也犯不着说得这么白吧,总该顾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啊。八田无法接受,忍不住追问:「就、就这样?你没别的话要说吗?」 「别的话?」 伏见歪着头,神情淡然,好像真的不明白。 「你是想听我嘲笑你?还是希望我同情你?我对你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听他说得这么无情,八田再也无法反驳。 + 八田采取的只有一个行动。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喂,这是什么?」 隔天,将手机荧幕放在八田组的三人面前,如此质问。一看到画面,三人先是惊慌失措,又立刻装傻反问:「咦咦?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过分?」 「少给我装傻了!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这是《jungle》的群组对话吧?」 安装好的应用程式在昨天晚上已大致尝试过各种机能,也掌握了用法。问题是,这些对话传进八田的手机时,他才刚安装好程式,连用户登录都还没进行,当然更不可能加入朋友们的群组对话中。话虽如此,总之,这些对话就是传进八田手机里了。 「对我有什么意见,何不当面说清楚,干嘛背地里偷偷摸摸的。」 「……要是说了你会发火吧。」 「我听不到!大声点讲清楚!」 朋友低声反驳的瞬间,八田已发出怒吼,三人吓得缩起身子。 「啊……」 昨天晚上明明决定今天绝不发火,要好好问他们的,结果还是大吼大叫了。 早晨班会即将开始,现在是刚到校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教室的时间。每个开朗道「早安!」的人,一进教室就被窗边一角慑人的气氛压倒,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在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唯有伏见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八田退后一步,做了个深呼吸。 「我不会生气……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吧,我愿意听。」 缩在窗边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一起爆笑。 「还愿意听咧……现在应该是八田拜托我们告诉你才对吧?」 「啥!?你再给我说一次!」 结果还是吼叫着高举拳头,揪起说了那句话的朋友领子。朋友发出「噫噫」的哀号声,另外两个人也准备开溜。四周围观的同学里,也有人发出小声的惊叫。 朋友死命护着头撇过脸。八田虽 然个子比较矮,还是能一把抓住浑身发软的朋友,把他的胸口拎起来。连打架都不敢……八田鄙视地低头望向朋友。只会在群组对话里用「(笑)」来贬低别人,一旦知道要挨揍了就哭哭啼啼的。 「作、作弊那件事,你谎称是自己指使的,只是因为怕落单而已吧?」 「是我包庇了你们耶!」 「你自己想包庇的不是吗?只是希望我们感谢你而已吧?」 「什么……!?」 昨天伏见说的话,同时在脑中浮现。 「想被人感激的话,去找别人,别找我。」 从来没这样想过,也没想到会被人这么认为。 并不是为了想被人感激。只是对八田而言,要他丢下伙伴装作不知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是伙伴就该一起接受处罚。因为我是八田组的老大,这几个家伙是我必须守护的伙伴…… 「少、少在那边自以为是老大了。你不知道我们很困扰吗?根本没人说要当你伙伴,八田组什么的,一听就逊毙了。我、我们想玩别的,你却总是勉强我们配合你……」 朋友用激动走音的尖细声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眼眶泛泪,表情因恐惧而抽搐,感觉已到极限……这种表情,八田很熟悉。那是被霸凌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对霸凌者反抗时的表情。小学时,这种事八田见多了,当时的他总是站在被霸凌者那边。八田确实表现得像个不良少年,可是他最恨也最轻蔑的,就是欺负弱者的行为。 曾几何时,自己也站在那一边了——周遭的世界不知不觉颠倒,这种感觉令他一阵晕眩。 +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八田强装出无所谓的表情,踩着沉重脚步离开教室。一步出教室,身体瞬间虚脱。班会就要开始了,却一点也不想回教室。上哪去好呢……想不出独自一人能去的地方,最后只能走向男厕。 走进单间厕所,锁上门,坐在马桶上。背靠上后方的水箱,望着天花板发呆。 哪里不好去,偏偏跑来厕所。将差点滑落的泪水死命吸进鼻子深处,用力咽下去。 这个时间学生们都进教室了,厕所里很安静,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水声。虽然有点臭,待上一阵子就习惯了。话说回来,不觉得臭有比较好吗? 厕所是个莫名适合沉思的地方。或许是眼前除了墙壁看不到其他东西,或许是除了大便之外也没别的事可做,或许是随时可能熄灭的日光灯酝酿出的寂寥感使然。 不知道自己在背地里被说成那样,还以为自己是带领一帮兄弟的老大,摆出一副受尽崇拜的得意嘴脸……我也太丢脸了吧?要是有洞,真想当场钻进去。这么说来,这里不是正好有个不错的洞吗?试着从双腿之间把头塞进去,臭死了!只会让自己更凄惨一百倍。抬起头,后脑靠在水箱边缘。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比较好。要是从来不曾看到那些群组对话有多好,这么一来,从明天起,我或许还是大家的中心人物…… 「嗯……?」 忽然察觉一道映在天花板上的光。和日光灯的白光不一样,淡淡的蓝色光芒在天花板上不断改变形状闪烁。 隔壁有人……?什么时候进去的……?厕所的隔问墙板上端,距离天花板还有三十公分左右的空隙。映在天花板上的,看来是从隔壁厕所发出的光。没有听到声音,到底在做什么呢?来厕所能做的不就只有大便吗?八田心想,完全忘了自己也不是来大便的。 穿着鞋子,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踩上马桶。双手搭在隔间墙板上缘,踮起脚朝隔壁窥看。反正这里是男厕,应该没关系。只要这么说服自己,就没什么好犹豫了。要是看到对方的光屁股,那当然很抱歉。不过,那个人裤子穿得好好的,坐在盖上盖子的马桶上,有点驼背,垂着单薄的肩膀。 「伏见?你在干么?」 还来不及细想,已如此冲口而出。 那人单薄的肩膀夸张地颤动,一边拉开一耳的耳机,一边仰起头。没错,就是伏见。两片蓝色扁平的物体出现在他腿上,转眼又消失了。 「什……」 伏见瞠目结舌,差点从马桶盖上滑下去。一个人躲在厕所里时,突然被人从头上叫了名字,任谁都会惊讶的。看到他的反应,八田才察觉这点。话说回来,原来他也会有这种普通的反应啊,真是有点意外。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因为看到有光,心想到底是什么。反正你又不是在大便,应该没关系吧?怎么,你也跷课啊?」 将歪掉的眼镜推回原位,伏见恢复平时的表情。 「你走开啦。」 伏见丢下这句话,再次坐回马桶上。只见他指尖轻轻滑过腿上的智慧型手机,刚才看到那两片蓝色的东西又出现了。角度恰好像是打开的笔记型电脑,原来那是以半透明的蓝光形成的键盘和荧幕。 「那是什么,好帅喔。」八田双眼闪闪发光。「手机还能装上那种东西啊?」 「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 说到「自己做」,八田能想到的就是用老虎钳和白胶,像组装模型那样组成一部智慧型手机。很显然的,伏见那个应该不是这么做出来的。顺带一提,八田从来不曾做出跟完成图一样的模型。他不看说明书,凭印象随便组装,完成的东西总有哪里不大对劲。 「我问你,我的手机也能装上那东西吗?」 无法克制好奇心,八田的腹部挂在隔间墙板上,整个人快要栽进伏见那间厕所。嘴里嚷着「危险危险」,差点栽下去时,双脚摆动勉强保持平衡,眼睛继续盯着浮现在伏见眼前的光幕窥看。 「咦?可是现在是上课中啊?为什么你可以操作手机?我的就……」 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果然是上锁状态无法操作。除非发生灾难或有来自家长的紧急联络,否则上课时,手机应该处于这种状态。 「你看,我的就不能操作,为什么你的……」 「你去别的地方啦!!」 伏见转头怒吼,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八田笑容僵在脸上,睁大双眼。 伏见那几乎可说带有恨意的目光,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抱……抱歉……」 摸摸鼻子缩回脑袋,从马桶上滑下来。 侧过身子,面向伏见那间厕所,重新在马桶上坐下。抬头仰望隔间墙板上方的空隙,安分了好一会儿。 「那、那个……我不会吵你,可以听我说说话吗?伏见,你总是一个人跷课啊?」 毕竟还是沉默不了太久,八田诚惶诚恐地试着开口。 因为坐在他后面,所以八田知道,上课时伏见经常不在位子上。最初以为看起来体弱多病的他,大概是请病假。可是,各科的老师每次都会询问全班「伏见怎么了?」可见应该是跷课。外表看似模范生的伏见,竟然有胆量一个人跷课,真厉害。这是八田现在的感想。 「其实我啊,今天是第一次一个人跷课呢。」 搔着后脑做出自白。进入中学一个多月了,虽然跷过好几次课,但每次都拖着八田组的伙伴。 隔壁的人没有反应,希望他仍继续听自己说。 「八田组,是我在班上组织的团体……可是我啊,好像被伙伴们讨厌了。自认为他们好而做的事,结果似乎让他们很困扰……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的不喜欢,他们干么不说啊。你不觉得吗?太卑鄙了吧,事到如今才说其实不想跟我一挂,我该怎么办啊。」 忍不住撅着嘴抱怨。 「就算他们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吧。」 好不容易隔壁回话了,却是一针见血得不容反驳。「 唔……可……或、或许吧,可是……」八田的头低垂得像是被腌菜石压住一样。 脚跟挂在马桶边缘,抱着膝盖蜷起身体。「我现在跟伏见这样抱怨,其实和他们也没两样吧?」八田发现,只要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说话,声音就会像伏见一样有气无力。「和在手机软体上说我坏话的他们没两样了吧?」 「……我说你啊,一落单就连赌气都不会了吗?」 冷淡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他说的完全正确,想反驳都无从反驳起,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不过,他终于理人了……虽然三句中大概只会回一句。不,三句中能回一句就很值得感谢了。 从膝盖上抬起头,仰望天花板。隔间墙板上方的天花板,和刚才一样倒映着蓝色光芒。在知道光源是什么的情况下这样看,果然看得出那是画面不断变换的手机荧幕。简直就像一只在天花板上独自悠游的青鸟。 为什么自己会开始对伏见抱怨这些呢?是因为伏见没有朋友,对他说的怨书不会被散播出去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未免太卑劣了吧。这么一想,八田又沮丧了起来。 「上钩了。」 隔壁的伏见忽然这么说。 这人特地跷课来玩钓鱼游戏的吗?八田讶异不已。 「想看可以过来看。」 被叫过去了。 「我可以过去吗?」 「只要你用正常的方法进来就好。」 隔壁传来打开门锁的声音。虽然他正式邀请自己过去,但两个男生挤在一间厕所里,未免太不像话了。即使如此,不管怎么说,八田对伏见正在做的事实在太好奇了。于是,八田走出自己这间厕所,照伏见说的,好好从门口走进隔壁间。 伏见坐在马桶上,腿上和刚才一样浮现状如键盘与荧幕的蓝色光芒。八田蹲坐在伏见正前方,抬头望向那片荧幕。因为荧幕是半透明的,即使左右相反,八田仍能看清画面内容。 一眼就认出那是《jungle》的画面。仿佛森林广场般的空间里,好几个3d角色正在随意散步。那是用户在这假想空间内的替身,也就是虚拟角色。在初期状态下,虚拟角色只有简单的造型,但在游戏中可随用户喜好自由更换脸型、服装和持有物品等。昨晚八田试玩时也曾想将自己的虚拟角色打扮得更帅气,可惜在系统设定上,他看上的服装或饰品都得花钱买。 「伏见的虚拟角色是……这个吗?」 画面中央的应该是伏见的虚拟角色,可是从外表看来,似乎还停留在不加任何装饰的初期状态。八田看了看假想空间里的虚拟角色,又看了看半透明荧幕后方的伏见。透过蓝色光幕看过去,伏见的脸比平常更无血色,比虚拟角色更像假人。 「至少替他戴上眼镜吧?」 随口说出的建议,伏见充耳不闻。 淹没在四周做各种打扮的虚拟角色之间,这个毫无个性可言的虚拟角色,唯一的注册商标就是手上拿的道具——斧头。 这时,像撞到什么似的,画面在一阵晃动效果之后,改变了背景。 似乎即将展开某种游戏。钓鱼游戏……不对,好像不是。是卡牌游戏?还是益智游戏?不、是情境模拟游戏?总之,游戏画面上充斥各种要素,还罗列出各种参数,似乎是很复杂的游戏。 「这是《jungle》里现在最流行的游戏,叫jcube。现在被我钓上钩的对战对手,就是昨天那几个三年级的其中一人。」 3d卡牌与立体方块在画面中浮游交错,很快地,伏见和对战对手各据一方,形成对战阵形。每人各有五张卡牌,方块也是五个。 「啊、这个我也看过。」 卡牌花色虽是第一次看到(喔,有点帅),这种立体方块八田倒是颇有印象。虽未实际拿在手中把玩过,对这世界知名的益智游戏方块并不陌生。 这种六面体方块,每一面都有三列乘三列的各色方格,可横向或纵向旋转,目的是让一整面的方格凑齐为同一种颜色。得凑齐六面六种颜色才算完成,但光是想凑齐一面都不容易。 「为了让你明白,我简单说明一下。每将方块凑出一面同色,就能累积攻击力或防御力。这些能力可转换为卡牌参数,用来和对方的卡牌对战。每种颜色有其属性,比方说红色代表『火焰』,绿色代表『雷电』,白色代表『恢复』。组合五个方块,可以运用各种凑齐的颜色做出连锁攻击。比方说五个方块都凑齐红色那一面,就能做出五次『火焰』连锁攻击。还有,游戏中可模拟战略情境,视状况分配己方阵地与获取阵地的战力,确保后方补给并预防叛变等政治方面的……」 「啊,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应该听不懂。」 伏见说明到一半,八田就放弃了。其实八田也喜欢游戏,而且是「相当」喜欢。但是,他最喜欢的是在游乐场直接用身体上阵的节奏游戏及竞速游戏,对格斗游戏和射击游戏也颇为擅长。只要是什么都不用多想,埋头去做就好的游戏他都喜欢,相反地,非记住规则不可,或是必须靠脑力预测下一步的游戏就没辙了。咻砰!哒哒哒哒!就像这样,八田认为凭感觉和反射神经过关斩将才是游戏的醍醐味,所以,那种战略情境游戏,自己大概一辈子都玩不来。 轻蔑地瞥了八田一眼,伏见跳过战略模拟部分,继续说明。 「卡牌消耗的体力会随时间慢慢恢复,但也可以买付费道具,当场恢复体力,就能继续游戏。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可强化卡片能力的付费道具,是这游戏最恶劣的地方……不过,那些家伙相当沉迷呢,花钱买道具都是几十万起跳。」 「几十万!?」 这样零用钱当然不够花,难怪他们会豁出去恐吓勒索。 「咦?可是,三年级不也是上课中吗?」 刚才的疑问再度回到脑中。不管是伏见也好,三年级的也好,为什么能在上课时间操作理当上锁的手机玩游戏呢? 「正常来说当然不行。可是,只要安装了《jungle》,手机就会出现安全漏洞。制作这款智慧型手机的厂商虽然很重视安全防护,《jungle》却可侵入安全防护系统,植入间谍软体。」 「喔……喔,这样啊。」 八田答得煞有介事,其实根本一头雾水。 「只剩五分钟。」 这时,伏见瞄了一眼荧幕角落的数位时钟。不知不觉已是这个时间了。只剩五分钟,第一堂课就要结束。下课之后,厕所将会涌入一堆人。 「有五分钟就够丁。」 伏见眯起眼镜下的眼睛。 随着「fight!」字样横过画面,对战开始。 瞬间,伏见的手指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游走于蓝光形成的键盘之上。只见画面上的方块转呀转的,原本参差不齐的色块逐渐凑齐,速度快到八田的眼睛都跟不上。首先,第一个方块已凑齐六面,巨大的能量瞬间注入卡牌,朝对手的卡牌展开攻击。对手的卡牌不断流失体力,削弱的速度快得令旁观者大呼痛快。画面振动,仿佛能听见卡牌的哀号声。 原来如此……那是个陷阱啊。 那个几乎呈现初期状态,造型简陋的虚拟角色背后竟有这么强大的玩家,一定让提出对战申请的人跌破眼镜了吧。对方一定是将他当成刚进入《jungle》世界的初级用户,因而轻敌了。 在伏见灵活的操纵下,方块不断巧妙旋转,转眼之间又凑齐了六面色块。相较之下,对手的速度就太慢了。好不容易才凑齐一面、两面,只能一点一点转换能量。 更惊人的是,伏见并非依序操纵方块。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画面上总是有好几个方块同时 旋转,持续发动刚才他说的连锁攻击。总而言之,他的技巧太高超,看起来完全不假思索。简直就像键盘上灵活跃动的纤细手指,直接抓起方块操弄一样。 「好强……」 八田看傻了眼,情不自禁低声赞叹。 对手用尽办法试图扭转战局,不断使出付费道具。那些卡牌恐怕是他花费大量时间与金钱养成的,一旦失去会很心痛吧。八田也收集过实体卡牌,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然而,对战中越慌张,方块越是凑不齐颜色。即使隔着一层荧幕,还是能清楚感受对方的焦虑恐慌。 荧幕后方,伏见已扬起嘴角。向来以板臭脸为预设表情的伏见,脸上浮起一抹暗自激动的微笑。 这就是他所谓「加倍奉还,整死对方」的做法——粉碎对方在游戏里精心养出的卡片,用逼迫对方花钱购买付费道具的策略榨取他们现实中的金钱。对于只懂拳脚报复,认为被抢走的钱只能用同样方式抢回来的八田而言,这是意想不到的战术。伏见的思考力,甚至令他有点胆寒。 这家伙……真可怕……不过……好强……! 不知从何时起,八田的目光不再放在荧幕上的对战,而是聚焦在半透明荧幕后方的伏见脸上。荧幕上舞动的马赛克色块令那张白皙的脸庞中断扭曲,带着愉悦的表情,宛如炼狱中的狱卒正目睹火烧罪人的一幕。 + 恐吓勒索的还有两个人。《jungle》里有用户伪装成新手玩家,伺机等候掉以轻心的笨蛋前来挑战的事,他们恐怕已从第一个牺牲者口中听说,开始心怀警戒。所以,另外两人有可能避开伏见(当然,他们不知道那个虚拟角色的操纵者是伏见)。 伏见谨慎行事,从游戏中消失两三天,趁另外两人松懈警戒时,才再次巧妙地设下对战陷阱,不但击溃对方的虚拟财产卡牌,也用迫使对方花钱的方式榨干现实中的金钱财产。 扒光那三人的皮只花了一星期的时间——若以游戏中的对战时间计算,只花了短短十分钟左右,就让那三人背负好几万的费用帐单。现在他们一定急得脸都绿了。 一星期后的回家路上。 「嗳伏见伏见,我听说付费道具的费用若延迟支付,《jungle》会派凶狠的蒙面人来讨债,把可以卖钱的身体组织带走,像是抽血,剥皮之类的!」 恐惧中又带点兴奋期待的八田这么问伏见。 「那只是都市传说啦。」 听了伏见没好气的回答,「欸,是喔,那不是真的喔?」八田有点失望。对于伏见冷淡的态度,八田也已经习惯了,知道不是自己提的话题触怒他,而是他在正常状态下本来就这副表情。 「拜击垮那些家伙之赐,现在你的牌组一定超强了吧?加上你转方块的技巧,肯定打遍天下无敌手啦。」 「是啊,《jungle》已经没什么我想玩的游戏,开始觉得无聊了。」 伏见嘴上说得嚣张,自尊心似乎确实获得满足。他今天心情应该不错。 「卡牌,你要的话全部送你,我不玩了。」 「咦……不、不用了。」 只犹豫了一下,八田就拒绝了。虽然看着伏见玩,自己也想试试看。可是难得自己开始玩,伏见却退出游戏的话,总觉得……好没意思。 这一星期以来,每天都和伏见一起回家。说起来只是八田自己跟在他身边,对伏见而言或许称不上「一起回家」。八田总站起来踩自行车踏板,忽远忽近地跟在伏见身边。偶而一个不小心,摇晃的车身差点撞上伏见,连这样都觉得挺开心的。 「可是啊,就算只是都市传说,那些家伙现在一定也吓坏了。下次再缴不出费用,说不定蒙面人真的会来讨债,这谁也说不准。」光是想像那群三年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讨债的抓起来抽血剥皮,心里就觉得痛快。「这下需要更多钱,他们一定会更拼命找人勒索。」 正当八田嘻嘻窃笑时。 「嗯唔?」 从自己说的话里,忽然察觉某件事。 「嗳,伏见?我只是问一下,你应该已经想好下个对策——」 话没说完,自行车突然被人往后拉。车头前后剧烈摇晃,八田赶紧放下一只脚踩稳,回头一看,原来有人抓住后座行李架。是那三个三年级的其中一人。 心头一惊,转头往前再看,另外两人已从林子里现身,挡住去路。 这里是学校后门与神社林子中间那条小径,四下安静无人。不幸的是,虽然就在学校附近,搭校车上下学的人完全不会经过这里,向来人烟稀少。 「伏见学弟,再借我们一次钱吧。这次无论如何都需要八万。」 前面两人分别从两侧拦住伏见。后面那人则继续拉着八田的自行车。 「我没钱。」 「身上没有的话,你一定愿意现在马上回家拿给我们吧,伏见学弟。我们现在非常缺钱啊,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吧?」 语带威胁的两人说着,凑向伏见的脸。和上周找麻烦时比起来,明显感觉得到他们更加走投无路。看来,应该只是真的很需要钱,并非发现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步的人就是伏见而前来报复。 伏见轻轻后退一小步,浑身散发杀气,对方要是敢再前进一公分,恐怕他就要施展头槌了。 曾吃过他一次反击的那群人,不可能笨到在没有对策的状况下,做出和上次一样的攻击吧……?八田目光迅速打量那几个三年级生,发现其中一人的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握住某样东西——这些人,不是空手来的……!? 类似瑞士刀的东西映入眼帘时,八田立刻朝拉住自行车的三年级生胸口用力一踹。 那个三年级的被踢得措手不及,闷哼了一声向后仰。顺着那一踹的反作用力,八田猛力踩下自行车踏板,冲进伏见和另外两个三年级的中间。「呜喔?」那两人急忙往后跳开。 「伏见,上车!」 一个紧急煞车后,八田大叫。三年级们脸色大变,伸手想抓住伏见。看见刀光朝伏见脸上一闪时,八田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伏见——!」 名符其实的千钧一发——伏见从小刀底下钻过,朝这边跑来时,刚好被削下一缕头发。 八田立刻踩着踏板往前冲。伏见追上来后,用跳箱的要领跳上行李架。看他外表一副没有运动细胞的样子,没想到动作还挺俐落。一边惊讶着,一边用力踩下踏板,一口气加速前进。「别摔下去罗!」八田大喊,剩下的就是身体前倾,用尽全力踩踏板!踩!再踩! 「看我的喔喔喔喔喔喔!」 在给自己的打气声中,三年级们的声音逐渐远去。 进入下坡,转头确认已经拉开够远的距离。虽然还隐约听得见三年级们怒吼的声音,不过他们的身影也几乎消失在路的另一端。抓住椅垫稳住身体的伏见也正转头向后看。 「呼,总算是甩掉了。」 尽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情却很爽快。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喔?那些家伙在游戏里被伏见设计花了那么多钱,自然又会来找你勒索。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没想过要怎么办。」 伏见重新转头面向前方,屁股在行李架上坐稳,表情冷淡地说。 「咦……你没想过?」 「一想到能把那几个家伙整得最惨的报仇方式,我就迫不及待地用来击溃他们,接下来的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伏见恼羞成怒,还说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这下八田可傻眼了,再次定睛看了看伏见这个怎么看都是聪明角色的眼镜仔。 「我说你啊……讲得那么有自信,怎么可以这样啦。那些家伙可是偷藏了小刀耶?不是像上次被揍一顿就没事了喔。那种家伙欺负人的手段,肯定是会变本加厉的啊,你也用脑筋想想好吗?或许像你这种少爷,以前读的学校可能没有那种人……」 「不想被波及的话就别跟着我。他们盯上的又不是你,我看你也没那么多钱。」 「我、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人性格为何这么扭曲啊!?我是为了你才……」 八田也闹起别扭,正想高声反驳,却又临阵退缩了。 现在自己说的话,和对八田组的朋友说的,有什么两样。帮助别人不是为了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善意……就像刚才,也不是为了要伏见感谢才努力踩踏板。不是「为了你才……」 不小心骑出快车道,被呼啸而过的汽车按喇叭。 两人共乘要是被警察看到就麻烦了,更别说惹出交通事故。于是八田只好中断谈话,专心骑车向前。 坐在后座的伏见赌气似的默不吭声,八田也不开口,默默载着他。 不过,甩掉怒吼着追上来的三年级们,顺利逃脱时,心情那么爽快的理由,八田已很清楚。 因为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因为后面载着某人,和用尽全力踩踏板的自己一起逃离坏人的追赶,这说起来,岂不是一场令人兴奋的冒险吗? mission 2 「呼……好困。」 一边张大嘴打呵欠,一边从鞋柜拿出室内鞋时,八田不由得定睛再往鞋柜里确认了一次。 室内鞋上插着一个东西。似乎是张对折了两次的纸。 「什么啊,挑战书?很好,看我怎么应付。」 自言自语地撂着狠话,声音却有些飘飘然。从对折的纸张边缘,看得见粉红色蝴蝶结图案的边框。喂、喂喂喂,都什么时代了,把这种东西放在鞋柜里的桥段,不是只有漫画里才看得见吗……? 视线迅速横扫左右两侧。虽然有不少带着一脸困意互道早安的学生走来走去,幸好没有人看向这边。 用两根指头一夹起来,那张纸就摊开了。有着梦幻图案的便条纸,怎么看都不是挑战书,纸上以浑圆可爱的字迹写着: 【八田美咲先生 今天,要不要一起去看夜景呢?aya】 这个……该不会真的是叫那个的这个吧!? 心跳加速,猛地倒退时「呜哇」一声,狠狠撞上另一侧的鞋柜。注意到被碰撞声吓到的人惊讶的视线,赶紧将那张便条纸塞进口袋。 仿佛刚从银行提领大笔金钱似的,踩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左顾右盼冲过走廊飞奔进教室前,用手抓住门框煞了车。从前门一进入教室,立刻将书包扔向最靠近走廊那排座位的第一张课桌,再面朝后方座位跨坐在椅子上。其实这并不是八田的座位,他会坐在这,只因为后面的座位,也就是靠走廊第一排第二个位置坐的是伏见。 百无聊赖拖腮盯着智慧型手机荧幕看的伏见,只微微掀了掀眼皮。 八田咳了两声。 「啊——伏见,有个东西想拜托你帮我看一下。」 故作严肃的起了个头,从课桌下把那张便条纸贴到伏见肚子上。这时才发现便条纸被自己揉皱了,不禁有点后悔。 「别把垃圾丢给我。」 「才不是垃圾!有人把这个放在我鞋柜里!」 「喔,是诅咒信吗?」 「才不是咧!你看就知道了,是情——」 扯着嗓门差点大声说出那个字,在最后一刻吞了回去。把脸凑近用手肘撑在桌上的伏见脸旁,伏见厌恶地闪开。 「这、这怎么看都是情书吧……」 说出口之后,感觉整个胃都飘起来了。伏见冷眼旁观一边嚷着「呜喔喔」一边扭来扭去的八田,打开肚子上的便条纸快速浏览一遍。 「aya是谁?」 「小声点!我们班上没这名字,大概是别班的吧。」 「嗯哼。」伏见把便条纸往桌上扔。八田慌忙伸手护着说:「别乱丢啦!」 被八田占去的座位原主,伏见前一个学号的花山站在不远处,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八田用「你有什么意见吗?」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花山目光闪躲,走向原八田组那三人聚集的座位去。 「怎、怎么办?你要去吗?」 言归正传,八田有些扭捏地这么一问,原本已经懒得搭理八田,开始拨弄起智慧型手机的伏见不禁「啥?」了一声,露出难得一见的意外反应。 「人家约的是你吧?问我做什么?」 「可是,我从来没有跟女生单独出去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 「关我屁事啊。」 「那伏见的意思是不打算去罗?」 「怎么可能会打算去。」 摆出言尽于此的态度,伏见的视线再次回到手机荧幕上。眼镜的镜片反射出冷冽的光,加重了他的冷淡。八田一脸不满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将便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那我也不去!」 「为什么,你就去啊?刚才不是还兴致勃勃的吗?」 「谁、谁兴致勃勃啊!我、我才不想收到什么情书呢!再、再说比起跟女生玩,跟男生混在一起有趣多了。」 「有人跟你混在一起吗?」 「你、」你不就是吗……心有不甘地瞪了他一眼,伏见却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像当作八田不存在似的,再也没从手机荧幕上抬起头过。 + 说是那么说了,八田还是很想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一整天都在或许会被搭讪的期待中度过。 然而,直到放学,还是没有任何人靠近的迹象。 老实说,这结局出乎意外,该不会是被耍了吧…… 这星期八田轮值清扫换鞋区。拿着竹扫把在水泥地上模仿打冰上曲棍球,随便扫了几下,刚好看见把书包挂在屑上,正要回家的伏见。 「啊!伏见,等一下啦!我们一起回去嘛。我再一分钟就扫完了。不、只要三十秒。嗳,我们顺道去逛逛吧?就带你去我以前的地盘镇目町好了。」 一点也没有要扫地的意思,只是胡乱左右挥动扫把,八田走向正在鞋柜前换穿鞋的伏见。发誓绝对不是故意,就这么刚好,扫把一挥,将伏见刚在脚边放下的乐福鞋拨得飞了出去。半弯下腰的伏见肩上冒出怒气。八田一边心想:「糟糕,又惹火他了。」一边缩着脖子道歉:「抱……歉啦……」 「美咲咲!」 仿佛可以想见语尾夹带的爱心符号,一个活泼的女生声音从背后传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柔软的东西就从身后黏了上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 八田一声尖叫,推开女生,抱住伏见。女生发出「呀嘿」的可爱声音一屁股跌坐在地,露出裙子底下的东西。不小心看见的八田又尖叫着道歉:「抱、抱歉……呜哇啊啊啊啊!」 「啊、这个被看见也没关系,我有穿安全裤,你看!」 说着,女生依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掀起裙子展示。赤裸的大腿从南瓜形状的蓬松短裤里露出来。对八田来说,只要是女生的裙子底下,不管有没有穿安全裤都一样。一边发出第三次的尖叫,一边躲到伏见背后。「吵死了……」伏见一脸困扰地推开他,八田仍然不断发出「噫噫」的哀号,抓着伏见手臂,拿他当挡箭牌。 #插图 「美咲咲好清纯喔~」 女生蹦跳着站起来,一对兔耳跟着摇摇晃晃。仔细一看,原来是背上的背包附着类似兔耳的装饰。 总而言之,终于看不见裙子底下的东西了,八田这才战战兢兢地从伏见身后走出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今天一直在保健室,所以没能来找你的。」 这么有精神,看不出是一整天都待在保健室的人。在班上,八田的身高甚至比某些女生还矮,这事常令他懊恼不已(不过按照预定,接下来成长期就要到了,一定会不断抽高的!),可是这个女生却比八田个头还小。系在两边的双马尾发型,用双手握住粉红色格子背包肩带的站姿,无一处不像个孩子。虽然穿着日向国中的制服,说是小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 女生在额前做出手刀姿势,精神抖擞地敬礼。 「我叫大贝阿耶的。」 如此自我介绍。总觉得她说话的口吻好奇怪。话说回来,八田对女生也没熟悉到有资格评论人家说话的口吻。 「大……贝……」不知是否为了配合自己的姓氏,女生绑头发的发饰恰好就是两片贝壳的形状。 「……阿耶。」(译注:音同aya。) 跟写那封信的人发音相同。 「你看了信的吗?」 「信、信信信?她说的信是指什么啊?嗳、伏见?等一下,你不要回去啊!」无情的伏见已经套上乐福鞋准备离去,八田一把捞住他的手臂。 「欸?你还没看的吗?」 那个自称阿耶的女生一脸大受打击的神情。大大的眼睛闪动着,瞬间泛起一层泪光。八田慌了手脚,赶紧补救:「啊?喔、喔、喔,你说信,是那个吧?啊、喔、我看了啊?」 「那你今天会跟我一起去的吧?」 「啊——不、不不不,今天我要跟伏见去玩,早就约好的,不好意思喔。」「谁跟你约了?」「我们约了吧?有约好吧?」凑到伏见脸旁,八田捏他的手肘。 阿耶的视线转移到伏见脸上,双眼顿时眯起,表情也变得冷漠。 「猿比古,最近你在jcube的排名为什么掉下去的了?」 八田瞪大眼睛,眨巴着看了看伏见,又看了看阿耶。 「你们认识吗?什么嘛,既然如此早上干么不跟我说。」 「我根本没想到那是这东西的名字。」 听了伏见冷淡的回答,阿耶也用挑衅的语气回应: 「你是害怕输给阿耶才不玩的吧?」 「我只是玩腻了而已。」 「要放弃是你家的事,为什么最后没胆上来让阿耶剃你光头?赢了就跑的人最卑鄙了。」 「麻烦死了。」伏见低声嘀咕。全身散发迫不及待离开的气息。 「哼。算了。反正阿耶现在迷上比jcube更好玩的东西。」 阿耶扭动身躯,从背包侧口袋掏出智慧型手机,拉长了一条系在背包上的螺旋电线。阿耶的手机上挂着兔子形状的吊饰,与其说是吊饰,那只兔子体积足足有智慧型手机的三倍大,倒不如说是「绒毛玩偶」更贴切。 阿耶朝两人展示手机荧幕,画面上是一只貌似兔子的虚拟角色走动着。这应该是阿耶的虚拟角色。和伏见那与初期状态无异,毫无特征的虚拟角色相比,阿耶的角色身上充满各种个性十足的装饰。 画面背景是一间小屋,从室内装潢看来,是奇幻rpg游戏里常见的「冒险者的酒馆」。虽然阿耶的兔子得另当别论,在酒馆内走动的虚拟角色的确不乏冒险者的装扮。设定上,酒馆的位置大概在大树下的树洞里吧,墙上爬满盘根错节的树根。 站在吧台边,看似酒馆主人的虚拟角色头上出现对话框。 【以下是shell小姐目前可参加的任务。 >捕捉躲在废弃工厂的河童 >制作麦田圈 第二回 >与飞行船上的神秘人物接触 >查看更多】 好像很有趣。八田被激起兴趣,朝画面凑上去。 「要去捉河童吗?」 「别管河童了,看第三项的。」 「第三项……飞行船吗?」 「是的,我要去搭飞行船。根据阿耶的计算,今晚飞行船会通过镇目町上空。我们要去等那个的。」 「我们……是你跟我们的意思吗?你、你跟女生朋友一起去就好啦?」 察觉自己和阿耶的脸靠得太近,八田一边红着脸拉开距离,一边装酷地说。 啵! 此时,随着一个泡泡浮现的音效,画面正中央出现新的对话框,形状与酒馆主人头上的对话框不同。八田知道这是《jungle》群组对话的对话框,讨厌的记忆浮上心头。 【阿耶怎么不快点去死啊。】 不是故意要去看,只是刚好对上焦距。映入眼中的句子令人心头一惊。 在第一个跳出的对话框之后,啵!又跳出一个新的对话框。啵!啵!啵!泡泡不断分裂增生。 【那家伙上国中才开窍的,我看过她小学毕业纪念册的照片,超不起眼(笑)。】 【不过她好像开错窍了?】 【讲话口气怪死了。她该不会以为那样很可爱吧?真看不下去。】 【真的,超看不下去。】 【超丢脸的,都不想跟她走在一起。】 【真希望她快去死。】 「……美咲咲?你怎么了?」 看到八田凝视画面动也不动的模样,阿耶狐疑地将荧幕转向自己。瞬间,表情僵硬。 啵!啵!啵啵啵啵……小小的音效声还住继续,对话框不断增生。 「你……那是……」 想起自己相同的经验,八田全身发凉。 分明不是自己想看的,对话框却接二连三传进来,那些背着自己说的坏话、嘲笑—— 「……哼。」 阿耶豁出去似地用力仰头,再次将荧幕转向这边。画面上充满否定负面的言论,多到令人不舒服。 「这不是第一次了。差不多两个星期前,开始会收到这个的。」 两个星期前……和原先八田组伙伴的群组对话传进八田手机差不多同时期。 「入学没多久,我就加入她们的小团体。那些人才教人看不下去呢,做同样的打扮、拿同样的东西、用一样的语气说话,恶心死了。一群笨女人。我才不想跟她们走在一起的好吗!」 想不到外表如此稚气的她,竟语出惊人地讲出这么一长串犀利的话。只不过,仔细一看,她的嘴角正微微颤抖。 「这些家伙也打算执行飞行船任务。她们没约阿耶,所以阿耶一定要抢先完成。嗳,跟我一起去嘛?」 被这么一说,八田已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 约定的集合时间是晚上八点。把自行车停在「鸟黐町五丁目」的公车站牌附近时,刚好看到公车开过来。只见车窗里一对兔耳摇晃着平行移动,接着就看到大贝阿耶出现在车门旁的阶梯上。 和在学校时背的是同一个兔子背包,只不过身上穿的从制服变成便服。腹部位置用不同材质的布料缝了个大口袋的牛仔吊带裙、条纹长袜和高筒球鞋。打扮成这样的她看起来更不像国中生了。 从公车上下来的阿耶双手抓着背包肩带左顾右盼,看来有点不安。找到八田的自行车之后,顿时绽放笑容。 「久等了,美咲咲!」 八田当然也可以违约不来,只是,一看到阿耶朝自己跑来的模样,不得不庆幸自己还是来了。 「可以不要用那种奇怪的方式叫我吗?要不然我不帮你带路罗。还有,这身打扮实在是……」 「咦?这很奇怪的吗?」 「也不是奇怪啦,只、只是晚上穿 成这样在外面走动,太醒目了。」 阿耶背后的兔耳沮丧地下垂,八田赶紧安慰她,一边坐立不安地心想:「伏见怎么还不快来」,一边东张西望。光是跟普通的女生讲话,对八田而言门槛就够高了,更何况是和这种品味有点特殊的女生一对一相处。 「美咲咲对这一带很熟悉的吧?」 「叫我八田。」 「美咲对这一带很熟悉的吧?」 「……」至少和「美咲咲」那种令人胃打结的称呼比起来好多了,算了……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内心的门槛似乎降低了,这是怎么回事? 「可以这么说啦。镇目町以前是我的地盘呢。」 八田得意洋洋地拍拍自行车座垫。 一辆和刚才方向相反的公车开来了,停在马路对面。公车开走后,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影出现在站牌边。 「伏见!」 打从心底松了一大口气,八田用力挥手。伏见丝毫不为所动,径自等待号志灯变色后才穿越马路走来。他今天穿着合身的窄管裤和马球衫,外罩一件羊毛衫,给人的感觉就像假日刚从补习班下课的模范生。 相较之下,八田穿的是迷彩图案的防风外套和工人裤,不可否认是有点刻意想塑造冒险者的形象。本来想连头盔和探照头灯都戴上,想想那样未免太装模作样,最后还是放弃。 一旦会合之后,才发现三人的打扮互不搭调。 「晚上出门没问题吧?伏见家的大人感觉管得很严。」 之前再三叮咛,威胁若是不来就要去接他,伏见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去一下」。即使如此,原本八田认为他会来的机率只有一半,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就算只是心血来潮,还是令人雀跃。 「管得很严?你说我家?」 伏见挪开视线,低声嘀咕。似乎还听见他轻轻嗤笑一声。 以公车开过的这条路为中心,西侧就是镇目町。照阿耶的说法,今晚会有飞行船通过镇目町上空。 「云层好厚啊,会不会看不见飞行船?」 隐约倒映着城里霓虹灯的夜空,现正笼罩一层灰色的云。只有一处宛如磨旧的制服裤子膝盖部分,稀薄的云层后方透出微微亮光。月亮就躲在那片云底下。 「按照预定计划,飞行船会将飞行高度降到云层下方。没问题的。」 「按照预定?什么意思?」 「好。先让阿耶发表今天的计划吧。」 阿耶掌握了主导权,从背包侧边掏出她挂着兔子的智慧型手机。一打开画面,黑暗中便浮现出平板状的蓝色光芒。「咦?跟伏见一样的?」朝伏见望去,他正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飞行船今天晚上应该会沿这条路径穿过镇目町上空。飞行高度最高三百公尺,最低六十公尺,几乎逼近地面。只要在这条路径下点亮『蜡烛』等待,飞行船绝对会接我们上去的。」 立体投影荧幕上出现的,是几乎占满画面的一大张地图。看来是包括镇目町在内的关东全区图。地图上描绘了一条萤光黄线,应该是飞行船的行经路径。 现在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段,路边护栏外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出噪音,三人不得不挤在一起看地图。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中,荧幕的蓝光将三人的脸照得一片苍白。 「为什么你连飞行船的路径和高度都知道?」 「关于这一点呢,因为任务会给提示的。」 阿耶切换荧幕上显示的内容,取代地图出现的是无数细小紧密的字码,充斥整个画面。八田战战兢兢地瞪大眼睛一看,那些全都是数字—难以想像到底有几万个还是几十万个的数字,没有一丝间断地排列在荧幕上。「呕……」八田向来对数学敬而远之,看到这一幕不禁一阵思心。 「《jungle》给的提示就是这些数字列,但没有说明这代表什么。不过,阿耶马上灵机一动想到了。这是预测飞行船巡回路径的数据资料。只要分析这些数字,就能掌握飞行船何时会经过哪里。一旦发现字码里夹杂着日期和时间,要找出法则并不难。听好了,其实这些数字列,是以每三十二个数字为一组。每一组最前面四个数字是日期,接着四个数字是时间,再来的九个数字是水平座标轴,其次九个数字是垂直座标轴,最后六个数字是高度。以此特定规则重新排序之后,就能在地图上得出一条以点连接成的线。」 阿耶说着,将画面切换回刚才的地图。一旦改以视觉方式呈现,连八田也觉得自己好像看懂数字的意思了……其实可能还是不懂。 「是喔……大贝,你好厉害喔。」 「这没什么。」 说完,阿耶得意地皱了皱鼻子,斜眼朝伏见一瞥。然而,伏见却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气得她脸都歪了。 「把地图和镇目町的卫星照片重叠起来,看得出飞行船行经路径会经过几栋大楼楼顶。我计划从中找一个地方守株待兔。这个就轮到美咲大显身手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镇目町的事交给我就对了。我在那里一直住到小一呢。那时我组了探险队,带领队员在镇上四处探险,还打造了秘密基地。只要是可以进去的大楼,我想没问题的。」 八田曾约八田组的伙伴到镇目町逛逛的事,阿耶大概听说了。那时伙伴们总是说有事,出游计划一延再延,始终没有成行……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他们是故意谎称有事吧。明明没兴趣却被强迫邀请,他们一定很困扰… 想着想着又消沉起来,为了打起精神,八田重新望向地图。 「飞行船」和「蒙面讨债人」一样,都是国中生之间口耳相传的都市传说。一位世界级的资本家乘着一艘飞行船,在空中过着优雅的生活。阿耶刚才不经意提到的「蜡烛」,则是一种为了召唤飞行船而设计的应用程式,用来点亮某种特殊信号灯。据说,只要孤独的人或怀抱烦恼的人对天空高举「蜡烛」,飞行船就会过来接走他。有人说,被飞行船接走的人会被带到云上的乐园,也有人说会被迫接受大脑改造才送回地面,成为征服世界的一颗卒子……由于众说纷纭,不同派别甚至在网路上展开激烈辩论。 住在镇目町时,孩子们之间总会定期交换「ufo目击情报」。听了阿耶的话,八田终于明白,当时的ufo指的应该就是这飞行船。顺带一提,八田率领的探险队当然也曾试图捕捉ufo的行踪。只是当时既不知道ufo会循周期移动,也不懂任何召唤ufo的方法,盲目尝试的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阿耶这次打算参加的「任务」内容是潜入ufo——也就是飞行船,并拍下那位谜样资本家的照片。 换句话说,这是一种与现实连结的玩家参加型游戏。除了阿耶让八田看的树洞酒馆之外,《jungle》里还有好几处这种委托任务的「店家」。只要达成任务就能得到累积点数或换取道具的奖励。相较于只能在手机里玩的jcube,这个游戏里大多数「任务」的过关条件,都必须在现实世界中达成。 「这栋大楼……」 将手伸进立体投影荧幕,八田指着卫星地图上的一点,手指和荧幕的光芒重叠,仿佛也被染成蓝色。 「没想到它还在啊。如果是这栋大楼的话,可以从外部逃生梯爬到顶楼。」 「这是几层楼的建筑?」 「没记错的话……十楼吧。」 「这么说来,顶楼大概在高度三、四十公尺的地方罗。」 对照地图上八田指示场所的飞行船预测高度,阿耶点点头。 「嗯,这里很好。刚好可以站在飞行船底部下方。不愧是美咲,真可靠的!」 「我、我知道了啦,你别靠 period 2 14-15 years old mission 1 在方形水族箱中逐步完成一个世界。不用去上学的整个暑假,每天趴在水族箱边观察,不管花上几个小时都不会厌倦。 不就是蚂蚁罢了,一直盯着看有什么意思吗? 因为没有脸的女人明显不高兴地问了,所以—— 我不是在看蚂蚁,笨蛋就别随便开口。 头也不回地这么一说,没有脸的女人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从那天起,她再也不打扫水族箱附近。没有脸的女人之所以没有脸,纯粹是对她没印象而已。 居民们无止尽地用看似无意义的劳力,日以继夜在挖路。绵延的道路胡乱分岔,蜿蜒曲折,又在某处相通。这样的过程不断反复。表面上看来像是走到哪里挖到哪里的路,居民们却绝对不会迷失方向。在那里,肯定有一套只有属于那世界的人才明白的法则。至少,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是完美而无懈可击的法则,而伏见认为那非常美好。 伏见同学,暑假作业的主题研究,为什么没有交呢? 咦……? 可是,每天那么仔细记录的观察日记,结果却没有交出去,原因是什么来着……是被谁妨碍了…… 呀哈哈哈,猿比古,听说你现在对这东西很着迷啊? ——叮铃。 头上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洗涤了差点被某种黑暗记忆入侵的梦境。 叮铃,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然而,吹来的风是闷热的,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很不舒服。 「妈妈!妈妈!」 身旁传来孩童特有的哭闹声,加深了酷暑带来的不适,伏见皱着眉,微微睁开眼。 「妈妈!妈妈!」 好热……好吵……嘟哝着擦拭额上的汗水,自己似乎是把头抵在面向阳台的窗框上睡着了。叮铃,是挂在窗上的风铃声。 朝屋内望去。 「写完了?」 问的是盘腿坐在矮茶几前的八田。 「嗯、唔、嗯唔——」 一边用团扇帮自己捂风,八田像章鱼一样嘟着嘴,自动铅笔夹在鼻子下方,嘴里不住咕哝。看他的表情,似乎正认真解答眼前的数学题目。不过,伸长脖子一看,从刚才开始一题都没解出来。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虚脱无力的伏见小声埋怨,又把头搁回窗框上。 阳台的晒衣杆上密密麻麻晾着一家五口的衣物,遮住照进屋内的直射日光。即使如此,窗边的榻榻米仍晒得很烫。说到底,在这种酷暑的正午打开窗户,这种事对伏见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家里明明装了冷气,为什么只开电风扇?扇网前方系着的塑胶绳被风吹得微微飘起,那东西又无法提高电风扇的出风率,系上那个到底有什么意义?真是莫名其妙。 「妈妈,妈妈,海克力斯不动了,妈妈——!」 八田即将满七岁的弟弟小实,正趴在榻榻米上大声哭喊。小实面前放着一个塑胶昆虫饲养盒。 「那不是海克力斯喔。」 对吵闹与无聊的忍耐度都到了极限,伏见从刚才就想指正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咦!?」小实脸色大变,原本趴着的他翻身坐了起来。 「这是海克力斯啊?爸爸说是海克力斯的!它是海克力斯!」 海克力斯海克力斯,烦不烦啊。 「真正的海克力斯啊……」 单手拿起智慧型手机操作,用关键字一搜寻,画面上便显示出几十张图片,都是躯体呈现黄绿色光辉,有着巨型犄角的大型独角仙。(译注:正式名称为长戟大兜虫,是全世界最大的甲虫。) 「应该是这个吧。」 朝他出示画面,小实便伸长脖子专注地凝视画面。接着双手抓起自己的昆虫饲养盒,紧紧盯着透明塑胶盒里的昆虫,逐渐露出惊愕的神情。 伏在盒底的那只独角仙,连犄角在内顶多五公分长,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独角仙。这只独角仙已不再抓住一起放进盒内的树枝,躺在盒底动也不动。 「妈妈——!」 小实提着昆虫饲养盒,手忙脚乱地冲进厨房。「妈妈!妈妈!这个不是海克力斯啦!」「小实!不是跟你说过了,妈妈在用火的时候不可以抱住我!」被母亲这么怒斥,小实发出怪兽般的声音哇哇大哭。「可是可是猴子说这不是海克力斯嘛!」「爸爸不是说那是海克力斯吗?既然如此应该就是吧?」「可是猴子懂的比爸爸更多啊!猴子不会说谎!爸爸骗人!」 怎么我变成不会说谎啦。我会的呀。 不知怎地心情恶劣起来,伏见啧了一声,别过头朝窗外望去。明明只是订正他的错误,却莫名对自己做的事生起气来。 「……我去买点喝的。」 知会八田一声,起身就要离开时——「猿比古,家里有麦茶喔?」八田妈妈的声音从充满弟弟哭声的厨房里传出。在这么吵的环境里,自己又压低了声音,真亏她能听见。不愧是令人畏惧的顺风耳。 「谢谢,不用了。想喝点碳酸饮料,我自己去买——」 「咚!」 起身时,不知名的物体发出奇特的叫声,从后面撞了上来。「哇!」腿弯被撞个正着,无可抗拒地向前仆倒。「臭小鬼……」屈辱使他表情扭曲,以四脚着地的狗爬姿势回头一看,「咚!」八田三岁的妹妹小萌正怪叫着冲撞壁龛的横柱,不知道有什么那么好笑,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咯咯笑了起来。厨房里的弟弟还固执地一边满嘴「海克力斯海克力斯」,一边用力跺脚。这栋员工宿舍楼下明明还有住别人啊。窗边的风铃因震动而叮铃作响。「咚!」妹妹重新展开她的撞墙游戏,在狭窄的客厅里不断冲刺撞墙。 八田仍面对着矮茶几,别说是解数学题了,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像对人生的一切感到苦恼,肩膀不住颤抖。 「够了——!吵死了——!」 双手高举,一把掀翻矮茶几。 「一点都没办法专心啊!小实!小萌!你们就连一分钟都安静不下来吗!」 以轻易盖过弟妹哭闹声的音量这么一吼,「美咲!你才是最吵的一个!」八田的声音立刻又被厨房传来的怒吼轻易盖过。 + 因为八田说他一点进展也没有,于是决定去图书馆。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非得被赶出来不可啊。我们可是考生耶,无所事事的小鬼才应该出来外面玩吧!」 八月下旬,夏末酷热的中午过后,在这日晒最强烈的时刻,落得不得不出门的下场。从八田家住的员工宿舍到最近的图书馆必须徒步三十分钟,这段路程宛如一场横越沙漠寻找绿洲的苦行。 「一分钟到了。扇子。」 「啊——这么快啊。拿去。」 算准时间伸出手,八田便将对着自己扇的团扇(随便丢在客厅里的团扇,上面还印了某间便宜商店的名称)递过来。 「哎呀——没自行车真痛苦。也该考虑新的代步工具了。」 八田平时停在小门边草丛里的自行车,今年入春时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偷走,还是被人发现拖吊了。无论原因是什么,违反校规骑了两年自行车上学的他,总不好大声要求搜查窃贼,自行车就这样再也找不回来。 「不想再骑自行车,最好来点不一样的。」 「你是说摩托车?又还没考到驾照。」 「我已经过生日了,再一年就能考啦。」 「啊,那里有冰淇淋贩卖机,买一下吧。」 「你真的很喜欢吃冰耶,当心吃坏肚子唷。」 「我已经决定了,夏天结束前只靠冰淇淋和碳酸饮料过活。」 「哪活得了啊,吃点别的吧。」 「那就活到此为止啊,没关系。」 「不行不行,要活下去。以考生的身分告别人生,这辈子未免太黯淡了。啊,一分钟过了,扇子给我。」 走在大太阳下,吱吱喳喳地聊着毫无建设性的话题。 考生,国三,暑假接近尾声。 #插图 「唉哎,就要应考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八田嘀咕着,他明明从没认真准备过考试,却已经对此感到厌倦。「是啊。」伏见心想,毕竟连当初还是婴儿的妹妹,现在都已经能怪叫着四处乱跑了。 「猿比古想进哪都考得上,根本不用担心,而我呢,就算再努力也上不了什么好学校。」 「美咲有瞬间爆发力,说不定从考试前一星期开始临时抱佛脚会有点用喔。」 「在外面别直接叫名字啦,猿比古。」 「……」你这家伙,没发现自己说的话有多矛盾吗?「既然上不了好学校,不如别上了啊。反正学校里教的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一分钟了。」 些微的烦躁感,加上再也忍受不了毒辣的阳光,伏见没好气地说着,还不到一分钟就从八田手中抢过团扇。那番话明明是故意挖苦,八田却说: 「说的也是,啊,对了……」 像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怱然欢快起来。 「我啊,国中毕业后想从家里搬出来住。小实已经要上小学,小萌也越来越大了,不管怎么说,那间员工宿舍住五个人太挤。然后啊,既然搬出来,我想住到镇目町去。镇目町有不少房屋仲介都没有营业执照,要是真的无法取得父母的同意,应该还是找得到愿意租给我的地方。还有……」 接下来才是这个点子的重头戏。八田眼神发光,把脸凑近伏见,顺便享受团扇扇出来的风,然后继续说: 「我说啊,要不要两个人一起租?把那里当作我们的秘密基地。」 拿着团扇扇风的手情不自禁地停下动作,伏见眨了眨眼。 「……你一个人付不出房租才找我的吧?」 半翻着白眼,如此回应。 「哈哈哈,果然被你识破。」 八田干脆承认,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毕业之后就能打工了,我当然也会好好负担一半的房租。要是我付不出来,你尽管赶我出去。说真的,你倒不如就搬出来住。还有,我会负责煮饭和打扫,反正你一定什么都不会做吧?」 讲了一大串借口,八田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恳求地望着伏见。原本为了掩饰而刻意装出的开朗声调也低沉下来。 「猿比古,我知道你一个月里有好几天不回家,都在网咖过夜对吧?只有没人在家时才会回家,有人在就不回去……这样的家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 微微仰着头,就这么承受八田的视线,伏见一时之间无以回应。 这家伙虽然基本上脑袋少根筋,有时却看得莫名清楚。平常总是强行将自己的价值观套用在别人身上,大部分的时候都牛头不对马嘴,令人火大,然而却又不是每次都这样。偶尔他就是能全力击中分数最高的那一点。 不是零分就是一百分。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现在这个,很好。一百分。 无力地轻声叹口气,紧绷的脸上自然露出微笑。 「……不如再开始打jcube吧。赢取一堆稀有卡片,拿去黑市拍卖,房租就赚到手了。」 原本一脸乖巧在旁窥探伏见反应的八田,一听到这句话,表情瞬间发光。 「还有这种赚钱的方法喔!你果然厉害!」 「出卖劳力的打工我没兴趣。还有,房子最少要有冷气和浴室,否则我不住。」 「我希望是有顶楼的房子,在顶楼上空出一块停机坪,战斗机就能从那里出击了!说到秘密基地,这应该是基本款吧!」 「那我希望要有地下室。我知道有个在地下打造巨大水族箱,用来研究宇宙射线的地方,像那样的设施真是酷毙了。」 「在地下建造火箭吗!?说到地下就不得不提那个了,从下水道引水时出现与秘密基底相通的横向洞穴!」 「不是火箭啦,是宇宙射线,rino(微中子)。」 「啊?是叫ne什么的太空船?」(译注:宇宙射线和太空船的日文同音,八田一直误会了。) 「算了算了……船就船吧。」 从国一开始,这样的对话总是聊也聊不腻。 不想回家,上学对伏见来说也没有意义。要是能永远像这样聊着没营养的话题,漫步到天涯海角有多好。话虽如此,户外热得教人懒得开口,更别说走不了多久智慧型手机就会没电。伏见内心很清楚,总不可能一辈子这样逃避现实。结果,还是得走在这条烫得鞋底都要烧起来的柏油路上,只为了前往图书馆这个既有冷气可吹,又有充电插座的现实空间。 + 到图书馆关门前,一边纳凉一边陪八田几乎没有进展地啃了一下午的书,在速食店随便吃点东西当晚餐,回家时天色已不早了。即使在傍晚阴暗的天色中,一辆从外型就能认出是进口车的轿车,打着方向灯停在家门口。毕竟家就在大马路边,没有大门也没有庭院,正对大马路的就是玄关。在这样的房子前停了一辆体型庞大的进口车,无论如何都得占掉一条车道,造成后方来车的困扰。然而,那辆进口车却散发出一股理当拥有此等权利的氛围,威风八面地停在那里。 钻过进口车与屋墙中间的空隙,好不容易挤进家门玄关。才刚踏进门口就发现冷气开得很强。 身穿华美晚礼服的女人,正好从正面阶梯走下。 「是啊,今晚有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的预定行程,不能前往拜访,真的很抱歉。请向夫人转达我的祝贺之意,已经派人送花过去了。」 对着耳边的手机说些客套话的女人,在挂上这通电话后,转头望向跟在后方几级阶梯上的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对男人说话的声音和刚才完全不同,低沉许多也更有威严。「明天我会直接去大川会长那里。上午的会议只露个脸就好。帮我准备十点左右的车票。」 「知道了,社长。」 女人察觉抬头站在阶梯下的伏见,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皱着眉头说: 「你总是这么晚才回来吗?」 为什么平常根本不在家的人有资格对自己说这种话。伏见只想回自己房间,女人却挡在路中间,只好改变方向,默不作声地往一楼的饭厅走去。 「喂。」 女人站在台阶上叫住他。 「是仁希的事,我想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毕竟他是你父亲。」 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起了反应,身体微微一颤。 女人和自己平常的关系,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就是这样的—无视彼此之间的亲属称谓,以透过和那个男人之间关系的方式称呼对方。比方说,对这个名叫伏见木佐的女人而言,伏见猿比古是「仁希的儿子」,伏见仁希是「你父亲」。对伏见猿比古而言,伏见木佐是「那家伙的老婆」,伏见仁希是「你丈夫」。 女人对深色西装男使使眼色,他便鞠躬先行离开。等深色西装男与伏见擦身而过,朝车子的方向走去之后,女人才继续往下说: 「他好像住院了。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 「住院?为何?」 意外之余,伏见也忍不住以正常的反应反问。 今年暑假总觉得心情比往常平静,仔细想想,原来是进入八月之后,一次都没和那家伙打照面。 女人说,向来过着糜烂 生活的他,内脏出了毛病。曾经想过,那家伙总有一天会被人在路旁刺杀。而是,竟然是生病……完全难以想像,令人措手不及。那家伙应该未满三十五岁,在这个年纪就因生活糜烂导致内脏出问题,可见他过着多么不像样的生活。 「我已经把医院告诉西田了,你去看看他吧?就基因来说,他总是你父亲。」 就粒腺体(译注:细胞器,来自母系遗传。)观点看来是伏见母亲的那个女人,说完就穿着华丽的晚礼服离开了。会穿这种衣服出席,但又不是熟人妻子的生日派对,那就应该是哪里的大企业所举办的晚宴。睽违一星期才见上面,她说的话就只有刚才那些。 朝饭厅走去的伏见再次改变方向,沿着阶梯边缘走上二楼。总觉得女人强悍的气息还掌控着阶梯正中央。 住院……是治得好的毛病吗?伏见心想。不用说,内心当然期待那是不治之症,最好他一辈子都别从医院出来了。 凭什么要自己去探望他,没这个道理。不过,去看那家伙穿上病人袍,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住在同一间病房里,嘲笑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或许是个好主意。虽然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一旦具体想像那幅情景,突然觉得火大,一点意思都没有。 天真、少根筋、有自觉的恶意、无自觉的恶意。对伏见而言,「那女人的丈夫」——伏见仁希这个男人,就是由这四种要素组成。 伏见出生时,在妇产科新生儿病房前曾有过这么一件事。那家伙大概是想到什么就非说出口不可的类型吧,隔着玻璃看见刚出生的婴儿,不顾在场的护士与其他母亲,肆无忌惮地脱口而出:「呜哇,超像猴子的,真恶心——」接着又说:「那就用这个当他的名字吧。」当场决定了猿比古的名字。当时仁希才十九岁,甚至未成年。 告诉八田的弟弟小实那只独角仙不是海克力斯时,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变得那么差,理由现在伏见已经明白。并不认为自己做了跟那家伙一样的事。那家伙的心中只有恶意,和他比较起来,自己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善意。即使如此,小实心中的正确世界还是被自己破坏了,而那原本是可以避免的。这个结果,对伏见而言有一点沉重。即使自己和那家伙相像的地方只有一公克,他也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选择观察蚁穴做为暑假作业的主题研究,是小学一年级的事。 那年夏天,观察蚁穴成为伏见的每日功课。那天,小一的伏见起床后,还穿着睡衣就按照习惯走到水族箱旁察看,一看之下——他发出哀号。 一眼就明白这是那家伙的恶作剧。伏见心目中「有着美好法则的世界」,一夕之间被破坏殆尽。他立刻哭着烧毁水族箱和观察日记。 那家伙做了什么事呢?除了将汽油倒进水族箱里,消灭所有蚂蚁之外,还放进好几只大蟑螂。 mission 2 「猿比古,我看了全国模拟考的排行名次。你怎么会考第四十五名的啊?那天闹肚子痛了吗?」 大贝阿耶暌违许久来找伏见说话,是入秋不久,刚换上冬季制服的时候。 夏天里总觉得还有时间,一进入第二学期,模拟考开始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举行,终于不得不被迫面对身为考生的责任。 「喔喔,我还没看结果。第四十五名?因为完全没准备,考这样差不多。」 两人谈话的地点就在男厕外的走廊。同年级的一群男孩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从厕所出来,看到伏见和阿耶时,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家也正在讨论刚传到智慧型手机内的模拟考成绩。 「呜哇,太烂了。听了你刚才说的话,全国的国三考生都会皱眉头的。就算听到你晚上走在路上被持刀袭击,我也不会意外。无心准备的人还占着第四十五名的位子不放,未免太不豁达的吧。既然要退步,何不干脆退到百名之外还比较爽快的。阿耶可是轻轻松松拿到桩之原学园的a级分呢。」 不知是否要强调她考生的身分,阿耶戴着四方形的黑框眼镜。她推高眼镜,将手机上的成绩单展示给伏见看。被这个烦人的家伙逮到也没办法,伏见只好配合着应付她。 「是喔,既然要进桩之原的高中部,当初何不从国中部开始读就好?」 内心真正的想法是,这样我就不用在同一间国中看到你这张脸了。 「哼,桩之原国中部直升高中部的那些人,尽是些从小学六年级就开始放弃读书的笨蛋。阿耶才不想被当作笨蛋的同类的呢。」晚上走在路上会被持刀袭击的人是你吧。被刺死最好,才不想提出忠告. 「今天你没跟美咲在一起?真难得耶。没朋友二人组平常不是都成双成对的吗?」 「不用连上厕所都一起吧,你管太多了。」 伏见顺利与八田从国一到国三都同班,也顺利在这三年中,一次都不用坐在这个麻烦表妹的隔壁。对伏见而言虽然这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对十分欣赏八田的阿耶而言却是相当不幸的一件事,总觉得因此招来她对自己的怨恨。 「啊、猿比古——!」 一边如此大喊,一边冲出走廊转角的八田,一鼓作气拐了个九十度的大弯,正朝这边冲过来。「喔喔喔喔,是大贝啊。」迟了些才认出被伏见挡在死角里的阿耶,站的位置刚好将伏见夹在自己与阿耶中间。 「咦?大贝,你视力恶化了吗?太用功所以近视了?」 八田惊讶地这么一问,阿耶便刻意抬头挺胸,将眼镜推高。听了八田的疑问,伏见才想起之前她确实没戴眼镜。老实说,根本就不在乎她,所以一点也没注意。 「真没礼貌的。不必用功到视力恶化的地步,阿耶的成绩也没问题的。」 「嗯?怎么你的眼镜和猿比古的有点像?」 「只是巧合的。对了,美咲模拟考的成绩怎么样?」 被阿耶这么一问,八田怱然以惭愧的表情抓住伏见说:「对、对了,猿比古——」 「不知老妈从哪得知今天是模拟考成绩公布的日子,正在等我回家呢。哎呀,掩饰也没用,所以我会拿成绩单给她看,可是最好等老爸回来之后再说,这样才好收场。在那之前,陪我打发时间到晚上吧。」 「听起来,也不用问你考得怎么样了呢。美咲,你好悲哀。话说回来,成绩破公开的前一百五十名内当然没有你的名字,我知道的。」 「这、这么说来大贝你自己又是如何?」 「阿耶排名第三十,比猿比古高十五个名次的。」 「三十名也好意思说嘴。」 伏见这么一插口,阿耶便推高眼镜瞪了他一眼。 「那四十五名就更难看了,没资格大声说话的吧?」 「什么三十、什么四十五,现在说的可不是一百分中拿了几分的意思吧?唉,你们家族的血统真是优秀,和我完全不同次元……」 八田沮丧叹气。 只因为血缘就要被归为这家伙的同类吗?八田这句话零分。心生不悦的伏见丢下两人离开,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站在厕所前说话。「喂?猿比古?喂——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吧?」「猿比古!你这人真的很自我中心耶!」那两人一边不高兴地喊着,一边追了上来。 + 「哎哎,真想早点弄到速度快一点的代步工具啊。用公车代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坐在鸟黐町五丁目公车站牌边,正在等公车时,八田专注于智慧型手机里的游戏,伏见则一边小口啜饮装在瓶中的碳酸饮料,一边随性地在手机荧幕上滑动手指上网。 这条公车路线正好介于鸟黐町与镇目町之间。伏见和八田要前往镇目町活动时,往往以这个公车站为起点。 「可恶,死掉了。啊?使用金币即可接关?喔,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用了。」 大概是为了逃避模拟考的结果,八田好像允许自己今天尽情打游戏。话虽如此,很显然地,他根本无法专注在游戏上。光是从旁边听声音就知道,一局玩不了多久就game over,只好撂着狠话接关。他刚才说的金币是付费道具吧?眼见八田完全上了游戏的当,伏见却不打算多说什么。 「嘿!呀!可恶、别到处钻来钻去啊……嗳,猿比古,我今天听大贝说了,你老爸一直在住院……?」 眼睛依然盯着游戏画面,八田悄声丢出这么一句。只要那个女人在,八田就会知道不必要的事,伏见有些火大地随便回应:「是啊~」。 似乎从夏天开始住院的那男人,至今没有传出恢复的消息。三个月没见到他这件事,是伏见近来心情安定的一大功臣。 「去探病了吗?」 「为何?我没去。」 「什么为何啊……他终究是你老爸吧?」黏在游戏画面上的八田,嘴里含浑不清地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他对你做的各种事都太……那个了。」 「你说清楚没关系啊,他就是个怪人、变态、人渣。」 「可是他生病了耶?再怎么样也不用说得这么过分嘛。」 八田从游戏画面上抬起头,同一时间,游戏里传出爆炸声。「啊、可恶。」八田搔了搔头。 「美咲,你今天很没意思。」 啜了一小口碳酸饮料,轻声打了个嗝后,伏见用带刺的声音这么说。 「不要在公共场合叫我的名字!怎样啦,什么没意思?」 八田声音里也开始带刺。 「只会说些普通人说的话。」 「……」一时之间为之语塞的八田闹着别扭说:「……那当然,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就是个普通人。」语毕,「重来啦,混帐!」又弯腰驼背抱着手机继续玩起游戏。 对八田有点失望。你最近是不是受到身边考生们的气氛影响,把自己贬得太低啦。不是四十分就是五十分的八田一点也不有趣。你啊,就是该全力以赴,不是零分就是一百分的你才好。 上网浏览半天,也没看见什么有趣的消息。伏见将智慧型手机插进口袋,怀着窝囊的心情以口就瓶,就在这时—— 「可恶,死掉了!」 八田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从旁抢过瓶子,一口啜干饮料。 「啊——好烦!全都无聊死了。」 像是拿瓶子出气似的随手一扔,同时发出「哎呀」的声音,闯祸了。 瓶子打着转飞出去时,刚好打中倒霉的路人。伏见内心叹了口气,起身抓住八田制服外套后背。做好对方怒吼就立刻逃之夭夭的准备。 瓶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中路人后脑勺——不,在那之前,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路人伸手抓住瓶身。 一头不知是染的还是天生的红发像鬃毛一般倒竖,那男人有双犀利的眼神。身边跟着五、六个手下,每个外表都称不上正经人,倒全像是小混混。 就这么不巧,竟然丢中这种惹不起的对象。镇目町有好几种人是一般人最好别扯上关系的。运气不好的时候,就连这种衰事都会碰上。 是你吗?红发男人瞪着八田的眼神这么说。 「尊,别把国中生吓坏了。」 他身边的随从中有个高个子,操着轻浮又温柔的关西腔安抚红发男人。 「你、你说谁吓坏啊……」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吓坏了的八田反驳。伏见按住八田的肩膀劝阻,瞪了关西腔一眼。虽然红发男人应该是这群人的头子,仍看得出这男人驾驭得了他。 关西腔哭笑了笑,耸耸肩催促红发男人:「我们走吧。」红发男人「哼」地笑了笑,背转过身离去。其余手下也鱼贯跟上。 「怕、怕了吧……」 八田嘴里嚅嗫,一屁股跌坐在地。伏见也松了一口气,从紧绷的压力中解放,此时—— 离去的红发男人,以看似随意的动作将手中的瓶子往后抛。 沿着抛物线飞来的瓶子,掉在八田脚边。 瞬间,熊熊火光包围瓶身。扑面而来的灼热气体与刺眼光线,令伏见不禁暂时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眼时,瓶子已瞬间因高温而融化,变成液体。岩浆般的炽红热流在脚下流动,又立刻冷却凝固。只不过,已经完全失去原本瓶子的形状,成了一摊宛如史莱姆的东西。 + 那个传说,没有飞行船上的男人传说那么古老。约莫最近这一年来,人们才开始口耳相传。 和飞行船上的男人传说一样,都是关于一个男人的都市传说。 传说中的男人,是个拥有熊熊火焰的力量,在镇目町出没的怪物。他有着如狰狞肉食动物般闪耀金色光芒的眼瞳,以及一头如燃烧火焰般的红色头发。因此,他被称为「赤红怪物」。 「赤红怪物」率领一班手下,四处歼灭向来盘据在镇目町的黑社会暴力组织。由于「赤红怪物」率领的组织势力急速扩张,在那些被歼灭的暴力组织中,有不少人想加入他们。只不过,几乎所有人的下场,都只是被怪物的火焰烧死。 然而,若是能挺过火焰纹身的考验,存活下来的人,就能获得「力量」。 「力量」是什么……?怎么样的力量……?和融化那个瓶子时一样的力量吗……? 伏见停止在智慧型手机荧幕上滑动的姆指。 难道自己想找出证据,证明那个都市传说是真的吗?怱然觉得这样太可笑。那不过是暗中动了手脚的戏法罢了,当天喝的确实是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碳酸果汁,但很有可能是在丢回给八田前事先调包。 「与其在那种地方闲得发慌,不如加入我们啊,国中生。」 和红发男人一起离开时,操关西腔的男人留下这句话。 「我们能提供让你们发泄多余精力的地方。」 镇目町这个城市,一方面在车站前盖起高挂巨大广告荧幕的百货公司,俨然发展为年轻人的都市,另一方面却也是流氓黑道的地盘。只要踏入闹区背后的巷弄,到处都有犯罪集团,违法交易横行,不良分子之间的斗争从未停歇。 在这之中,势力急速扩张的暴力集团,竟邀请自己加入?那个操关西腔的男人,是这个意思吗?邀请像我们这样的国中生加入?太愚蠢了,那不可能是认真的,只是开我们玩笑罢了。 「……伏见。」 就算他是说真的,国中生加入也不可能受到重用。下场就是一颗随时被舍弃也不可惜的棋子。那叫什么来着?炮灰?他们一定是到处表演那种戏法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引诱年轻人加入。这就是所谓「势力急速扩张」背后的技俩。说什么黑道流氓,根本是街头艺人。 「……伏见。……伏见!」 头顶正上方是一个仿佛要钻开头盖骨的聒噪声音,正在喊自己的名字。其实一直都有听到,只是不觉得有必要回应而已。直到这时,伏见才无可奈何地抬起眼睛。 负责教英文的老师,也是一年级时的班级导师,正站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些趴在桌前写考卷的同学们,几乎都用受到打扰的表情望向这边,差别只在有些人表现得不明显,有些人则表现得很露骨。 「我要没收那个,交出来。」 老师伸出手。校方一直到最近,才发现学生在上课时也能把玩理应上锁的智慧型手机。一年级时八田也曾受到怀疑的作弊事件,也因此被校方瞧出手法,问题跟着闹大。目前校方采取的对策,是在模拟考及定期考等主要的大考时,将所有 人的手机集中回收。不过这么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手机是被学生之间流行的《jungle》应用程式侵入并解除锁定。可是,校方尚未掌握到这个情报。除了学校的电脑系统负责人无能之外,《jungle》方面也会频繁进行小幅度的版本升级,改变侵入系统的方法——就像画面上不断扭曲着改变形状的荧幕保护程式。 「我叫你交出来。」 伏见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激怒了老师,开始想强行夺过他的手机。这么无能的人却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到底想教这群学生什么?脑中单纯只有这个疑问。 「别碰我。」 手刀一劈,拨开老师的手,将手机塞进外套口袋。 「我写完了!」 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这么宣布后,将早就写完答案的考卷和文具直接留在桌上,只抓着书包,从位子上站起来。通过隐约骚动的教室后方,朝门口走去。途中正好会从八田位子后方经过。 八田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转,叫了声「猿比古」。伏见对八田微微使了个眼色,便离开教室。 「伏见!你别嚣张!就算校外模拟考的成绩再好,你的校内分数也是最差的!」 老师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走廊,听起来只觉得是嘴硬不服输。 「喂,八田!?你也想走?你跟伏见可不一样!你是真正没救的家伙,只是想逃避现实而已!像你们这种没有毅力的人,出了社会也……」「猿比占,你要回去了吗?那我也要回去。」老师的话只是火上加油,八田也抓起书包追上伏见。 「这么做好吗?你跟我好像不一样喔?」 故意冷淡地这么一说,八田便撅起嘴嘟哝:「……没关系啦。」将书包挂在肩上,走在伏见身边。 伏见自知刚才那句话太过分。只是一股怨气没处发,才会忍不住说出口。 两人并肩前进,走在安静的走廊上,脚下的室内鞋踩得啪叽作响。再次拿出手机,打开刚才看到的画面。那是一个网站,上面满是关于都市传说的各种情报网址连结。 「你看这个网站。」 将画面出示给八田看。 「嗯?啊、这不是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关西人吗……?」 「对。」 画面上的照片好像是个酒吧,时髦的木制长桌后方,一个男人正在擦鸡尾酒杯。镜头里的他笑着不知跟谁说话,但视线并未望向这张照片的拍摄者。照片的画素不高,看似用远镜头功能拍下后再加以放大。或许不是正式的相机,而是利用智慧型手机上的摄影机能拍的。 这样的照片不只一张。将画面继续往下拉,还有一连串的照片。除了那个操关西腔的男人外,隐约记得还有几个也是当天跟在红发男人身后的手下。照片拍摄时的背景也不一定,有的一样是那间酒吧,也有在户外拍的。姆指滑过荧幕,继续往下拉,照片怎么看也看不完,大概有百来张。照片旁没有附注任何说明,不知道是谁上传的,也不知道这网站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是……偷拍的吧……?」 「应该是。」 站在被拍摄的人立场,多少会觉得不舒服。这个网站并非封闭式,只要关键字对了,很容易就能找到。伏见推测,说不定这个网站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被偷拍的人看到。 是谁,为了什么这么做……? 「这些人做这种事真令人不舒服,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八田皱着眉说。然而,这番话引起伏见某个疑问。 「你刚才说什么?」 八田抬起头,不解地眨着眼。 「嗯?我说这些人做这种事真令人不舒服啊……」 这些人。八田说得理所当然。 「你为什么会认为偷拍者不只一个人?」 「为什么喔……总觉得这些照片参差不齐……应该是各种不同的人分别拍下的吧。」 将画面往回拉,重新看了一次,伏见也能理解八田那么说的理由了。照片的画质与颜色都不统一,距离、角度和拍摄时间的范围也很大。 各种不同的人……集团性…… 只花了一点时间思考。 「八田,有件事可以麻烦你去拜托大贝阿耶做吗?你和她也会用我上次写的电子邮件应用程式联络吧?」 「可以啊,可是为什么是我去?你自己写信跟她说不就好了?」 「那家伙讨厌我啊。你去说,她比较愿意听。」 八田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边嘟哝:「我已经够怕女生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逊……」一边拿出智慧型手机。 + 从学校撤退回家后,两人在伏见房里等待。送出联络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资料便透过伏见写的电邮应用程式传送到八田的智慧型手机。 「来了来了。」 两人同时望向画面。 【这次靠的可是阿耶的人脉唷?好好感谢我的。没有阿耶就没有这个,你们最好记清楚这一点的……】 跳过那一串卖人情的冗长文章,注意力只放在附件档案上。阿耶至今仍是《jungle》的重度使用者,在《jungle》里有很多朋友(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那家伙现实世界没什么朋友)。这次就是拜托她,从这些朋友那儿搜集《jungle》里过去的「任务」情报。 拜托阿耶时,千叮咛万交待,请她在不被发现真正目的的情况下,尽量收集某段期间内的任务内容。不能被谁发现,当时伏见其实也不确定。不过,这下可以确定了。 八田手指一滑,打开画面向下卷动。各项任务的标题与概要接二连三出现。 「退回去一点……就是这个。」 伏见伸出手,从八田手指旁往反方向滑动画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项征求刑警秘密侦查的任务。 任务内容的设定是,在镇目町某酒吧内将会发生犯罪交易行为,参加任务的玩家必须以「刑警」身分潜入,在非玩家角色的指令下追查真相。原来如此,用这种方法巧妙地勾起玩家的兴趣啊。 第一个指令就是拍下在那间酒吧「homra」的出入分子。 「宾果。被po在那个网站上的,就是这个任务收集来的照片。」 酒吧「homra」——传说中,「赤红怪物」的巢穴就在此处。怎么想都不会是个巧合,这个任务的出题者,就是收集「赤红怪物」一伙人的偷拍照。放到网站公开的人。 「玩家并不知道自己协助了什么,只是带着带着玩游戏的心情参加任务。随机而大量的参加者,能模糊幕后黑手真正的目的。就算『赤红怪物』那帮人开始怀疑,逮住偷拍的人,那也只是一群和我们一样的普通国高中生,无法从中得知真相。『赤红怪物』虽是击垮镇目町其他流氓集团的狠角色,总不可能像歼灭流氓集团那样,一一对普通人下手。」 「……呃,我完全听不懂,简单来说,我们掌握到什么啦?」 为了整理脑中思考的自言自语,似乎令八田听得瞠目结舌,脑袋一团混乱。 「有人看『赤红怪物』不顺眼,就是这么回事。借由发动大量『赤红怪物』无法击垮的对象展开行动,达到以牵制、示威为目的的行为……」 「嗯?是谁?《jungle》吗?」 「……《jungle》的服务供应商,是谁?」 这个问题有一半是自问。视线虽对着手机荧幕,眼神却没有聚焦在上面,只出神地盯着上方的空气。 「是谁?不就是某间公司吗?会员规章里应该有写吧?我没仔细读过所以不知道。」 「那 种伪装的外皮,要披几层都可以。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jungle》这个组织的中心……」 此时电话响起,伏见吓了一跳,中断话题。 那声音并非来自两人的智慧型手机。单调的电话铃声来自一楼,惊讶之余,伏见朝门口望去。 「电话响了喔,你家现在不是没有佣人吗?」 对八田而言,接电话是理所当然的事,伏见却犹豫着不愿起身。这个家的家用电话很少有人打来。难得响起的电话,几乎让人怀疑是否有保留这条电话线的必要。那女人虽然于公于私的人脉都很广泛,但她几乎不在家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有事找她的人,会直接拨打她的行动电话。至于那个男人的人际关系就不清楚了。他平常在外面做些什么,伏见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电话铃声便断了。 「挂掉了耶。」 「……一定是推销电话之类的。」 不知为何安了心,收回盯着门的视线。 「呃,然后咧?猿比古,你刚才要说什么?提供《jungle》的服务的中心怎么样?」 「……我一直有个感觉……虽然没办法说明得很清楚,总觉得其中有股『恶意』……这让我一直很不爽。」 「恶意……?」 八田的表情也变得严肃,用力咽下口水。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jungle》会植入间谍病毒,而间谍病毒会窃取智慧型手机中的个人资料。虽说一般人的个资多半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垃圾,但只要运用高科技文本解析演算法,还是能从垃圾海里捞出有用的情报。比方说,运用这种演算法,可以筛选出『带有恶意的词汇』。国一时,不是曾发生过传错对象的群组对话吗?就是造成你被排挤的那件事。」 「欸?喔、喔……有这种事啊……?」 八田脸颊抽动,说得像是早就忘了这件事。 「假设可以从《jungle》内庞大的对话讯息中,筛出『带有恶意的词汇』并加以数据资料化,就能找出被恶意攻击的对象,再将讯息寄给被恶意攻击的那个人……当然,电邮信箱也是用间谍软体窃取的。我推测,国一那时你会收到那种讯息,大概是有人在对演算法做应用测试。你运气不好,被筛出来的正好是针对你的坏话……」 伏见并非打从一开始就发现此事。大约半年前,他才做出这个推论。因为当时网路上正谣传「《jungle》在收集批评别人的坏话」。虽不确定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和八田有同样遭遇的人似乎遍布全国各地,其中有人因此自杀未遂,有的从争执发展成杀伤事件——即使发生这样的事,至今《jungle》用户仍不断增加。不要玩就好了啊,这些人是笨蛋吗?伏见这么想。或许……因为大家都在玩,所以没有人敢不玩。但还是觉得这实在太愚蠢了。 「不过,解析坏话这种事只是单纯恶心没品,无法得知会被用在什么地方。这么做的人一定另有真正目的,比方说,从政府当权者家人的一般邮件往来中,找出连结国家机密网站的密码之类的……」 「是喔……猿比古,你果然很厉害,竟然想得到这些事。」 八田张大嘴巴,错愕地叹了口气。 见八田一脸绞尽脑汁,疲惫不堪的无力表情,伏见有点担心,尽管只是推测,忽然得知两年前事件的真相,他会不会因此感到沮丧。不料,八田怱然咧开嘴角,发出令人肉麻的「耶嘿」笑声。好吧,似乎不怎么沮丧。 「我啊,认为这世上某个地方,存在着我们不知道的伟大力量。不是政治家之类的,是能够影响世界的力量。这世上一定有超乎想像的厉害家伙拥有这样的力量。我们不是去追踪过飞行船吗?那时我就确信,世上肯定有这样的力量。可是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想得到这种事,毕竟我是个笨蛋,只会思考眼前的事。」 扭扭捏捏地搔着脸颊这么说完,又跳起来朝伏见探出身子。 「猿比古,是你让我看见的。是你让我也能感受到,有那么一个世界的存在。你脑中思考的事,虽然我连一半都无法理解,可是,每次光是听你说,我都会兴奋期待到了极点。」 这次轮到伏见一脸错愕,凝视八田闪闪发光的眼睛。 这类对自己直率的赞美与善意,对伏见而言,与八田口中「拥有某种伟大力量的世界」一样不可思议。总觉得,此时身体仿佛正跃跃欲试……体内深处像是被注入某种动力推进剂,就是这样的感觉。 两年前,没能追上飞行船时——八田确信世上存在某种厉害力量时,伏见是失望的。还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或许从那时起,有什么一点一滴地改变了。 「我上次提的秘密基地的事,要不要真的实行?上次说等国中毕业再说,现在我认为不能再拖延了。马上就实行吧。就当作是为了揪出《jungle》『恶意』的幕后黑手所打造的基地,属于我们两个的!」 八田摩拳擦掌地提议。 「升学考试怎么办?你不是完全没救,只想逃避现实吗?」 「唔……这、这个嘛,就顺其自然?」 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八田,气势瞬间削弱,表情也忍不住抽搐。可是,伏见却已下定决心。 「美咲,我不会去上高中。读到国中就够了。再继续听那些大人长篇大论,既令人不愉快也没有意义。可是,这种事如果由你开口,一定会被说成是无可救药,只想逃避现实。既然如此,就当作是我怂恿你的吧。」 怂恿……?这词汇对八田而言很新鲜。有生以来,自己的舌头可曾吐出这样的词汇。怂恿别人一起做什么事,过去自己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行动原理。 「别参加了,升学考试什么的。我想你父母一定会生气,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让你父母恨我没关系。」 「我、我才不会把责任都推给你呢!你不要自作主张!」 露出生气的表情,八田立刻推翻伏见的建议。 「我自己的事,当然由我自己负责任。好,我知道了……高中什么的,我也不去上了!从今天起,我不要再当考生了!」 拉长身体高举双手,做出「万岁」的姿势,砰地向后仰躺在床上。 「啊——痛快多了!」 八田开始在床上做出仰泳的动作,伏见马上不可置信地说:「你也放得太开了吧……」又眯着眼睛轻声笑了起来。 伏见并不讨厌读书学习,升学考对他而书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可是,凭什么非得让比自己差劲的人给自己打分数? 没必要去学校这种地方,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大人。就算没有那些人的监护,也没有什么是自己办不到的,反而还活得更自在。 为了迎战在这世界某处暗中进行的阴谋,两个国中生打造一座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仔细想想,这个主意似乎很蠢,但是现在,他们是认真地想实践这愚蠢的念头。 不退缩也不胆怯。从没想过会失败。现在的他们只有满腔豪情壮志。 + 一楼的电话又响了。这个家的电话在一天里竟响了两次,打从伏见懂事以来,这种事发生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八田已经回去了。伏见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拨弄手机,听见电话声响,视线从手机荧幕转向房门。 电话响个不停。这次的很不死心啊,到底是什么事…… 无奈之余,只好起身走出房间。 夏天空调总是开太强的这个家,每到这个季节,只要一走出房门紧闭的房间,空气就冰冷得像在室外。因为走出房间时打着赤脚,一踩在设计成 可穿鞋进室内的坚硬地板上,脚尖立刻冻僵。没有半个人在的一楼,只有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站在客厅门口,只见那具放在阴暗角落里的电话,像是久违地想起自己的机能,机身上的绿色小灯不断闪烁。 拿起话筒。 「……是。」 接起电话,说的不是「喂」,也不是「这里是伏见家」。 『喂,请问这里是伏见仁希先生家吗?』 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就提起这个名字,令伏见后悔接了电话。 话筒另一端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不像放高利贷要债的,也不像是傲慢的警察,旱个上了年纪的稳重男人。 『喂?这里是伏见仁希先生家没错吧?』 男人似乎有点困惑,重复了一次问题。「……是。」伏见好不容易做出回答。虽然并不确定,对那个好几个月才回来一次的人而言,这里是否称得上「家」。 『我是xx综合医院的医生,敝姓藤峰。你是伏见家的公子吧?我是令尊的主治医生,请问令堂在家吗?』 公子?令尊?令堂?在这个家里没人会说的单字接二连三进入耳朵,心却越来越冷。 特地对陌生人否认这种事太麻烦了,但也不愿意承认,只好回答「现在只有我在家」。 『这样啊……你几年级?我要说的事你能明白吗?』 「国三。我能明白的。」 医生的问法令伏见感到愤怒,刻意装出成熟懂事的声音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请你冷静听我说。令尊的病况突然恶化,恐怕会有什么万一。以他现在的状况,院方希望家属能尽快赶来。很抱歉必须告诉你这么残酷的事,就算熬过今天晚上,恐怕也很难撑到明年。』 啊—这么说来,那个人虽然是个畜生,还是能加入国民健保啊。听着医生说的话,脑中不专心地想着这样的事。明明不是人,还是可以受到保障,这个政府的体制未免太混帐了。 『你还好吧?听得到吗?』 「听得到,我明白了。」 『那就好。请马上联络令堂好吗?我会等你们赶来,晚上请走夜间出入口,告诉值班的人就可以了,等一下我会立刻通知他们。你要冷静,夜深了,一切请小心。』 这位医生似乎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当那家伙的主治医生太浪费了。 医生挂断电话之后,有好一会儿伏见都没办法动。接着才慢慢将话筒放回去。 「……哈哈。」 笑得这么大声,自己都觉得难得。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今天发生不少好事。那些慢慢产生的变化,如今就像一口气接受了正面能量,加快进行的速度。 肚子饿了……去买晚餐吃吧。带着睽违已久的积极心态,从电话机前离开。连一次都没再想起电话的内容。 mission 3 「这是怎么回事的?猿比古。」 各自收到十二月模拟考结果那天,又在走廊被大贝阿耶远个正着。因为这次根本没参加模拟考,所以也不知道今天就是成绩发表日。当然,伏见的名字更不可能出现在前一百五十名的排行榜内。 「你是笨蛋的吗?这个时代不读高中的人,在社会上就是个废物的喔。就去上高中不好的吗?反正你不用加油也考得上任何一间学校,就算不努力也能在社会上获得成功的。」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是笨蛋。」 「你就是笨蛋。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笨的。阿耶是绝对不会变成你这种废物的。」 将今天也戴着的眼镜推高,阿耶忿忿不平地说。话说回来,这家伙从来没有一点赢过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站在对等立场啊,真是莫名其妙。她是笨蛋吗?明明这家伙的脑袋并不差啊。 地点又是男厕前的走廊。你该不会是专程来这种地方堵我的吧……进出厕所的男生不时朝这边偷瞄,每次阿耶都用看毛虫似的眼神瞪着他们,将对方赶跑。 「……说真的,你到底想怎样?」 伏见将身体靠在走廊的窗框上。 「我今天心情还可以,就给你一分钟。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现在全部说清楚。之后我再也不会理你。」 「美咲就算了,反正他再怎么努力,头脑也不可能突然变聪明,终究爬不上多高的地位。即使现在就开始自甘堕落,对这世界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的吧?对他来说,也可以免除今后还要白费工夫的努力。」 「你还真是翻脸比翻书更快……不是你自己主动缠着八田的吗?」 「阿耶是在奉劝你,不要被美咲那种笨蛋拖累,连带牺性自己的价值的。阿耶的等级比他高多了,只有我才能和你站在对等的立场对话的。」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对话不可?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激动的阿耶,被伏见出乎意料的反驳堵得说不出话。 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伏见改变话题。 「你知道气泡纸吧?用来当包装材料的那种塑胶制品。」 「……啥?什么?气泡纸?」 阿耶似乎很讶异,伏见不为所动地继续。 「就像捏那个一样……因为没别的事做,姑且动动手,回过神来时,已经全部捏破了,而且也算是一种成果……类似这种感觉。读书也好,在jcube排行榜上保持名列前茅也好,对我来说都和捏气泡纸的感觉差不多。一切都不重要,正如你所说,我不用努力也办得到。对你而言,那样的我似乎有值得你挑衅的价值,但要我说的话,只不过是些垃圾事罢了。」 这番话并未压低声音,走廊上的学生都听得见,各种讶异或厌恶的视线纷至沓来。不过,伏见并不在乎背景的想法。就连阿耶也是背景的一部分,和背景辩论,就算争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 一分钟早就过了。伏见转身走向教室。 「……猿、猿比古!」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阿耶的怒吼才从背后袭来。 「你的个性真的差劲到了极点!阿耶打从心底讨厌死你了!」 除了怒吼外,实际上也遭到物理上的袭击。阿耶的背包猛地落在脚边。把手放在背上,转头瞪了她一眼,男厕前的阿耶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倒是不怎么讨厌你这个人——」 勾起脚下的背包,以脚尖顶球的要领踢了几下。 「因为我讨厌的是包括你在内的整个世界。」 几秒内,阿耶的表情转变了好几回。先是困惑,再是期待,最后是失落。 脚往后抬,猛力将背包踢出去,正中阿耶的脸。看着来不及护住脸的阿耶睁大眼睛,伏见才转身离开。背后传来阿耶的哭喊和周遭的窃窃私语。 在学校里无论考出再好的成绩,都不曾像阿耶那般骄傲过。jcube也只是凭着一股惯性继续玩罢了。念书也好,打游戏也好,因为不讨厌也不觉得难,在做的过程中就算曾有一时的投入,完成时也未曾留下自豪的成就感或满足感。 就像捏破气泡纸也只是因惯性而停不下来一样,对伏见而言,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是如此得过且过。心中即使曾经充满负面情感,却总是缺乏正面情感。 「你超厉害的——!」 「你那个主意太有意思了!」 「一起做吧,猿比古!」 肖到那个动不动就反应夸张,直率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家伙总是在身边,伏见才开始觉得,自己在各方面都比一般人出色的这个天分,终于有了发挥的价值。 + 「好厉害——!」 八田双眼发光,不断按压戴在左手的手表按钮。每按一次,一块四英寸见方的立体投影荧幕,就会在挡风镜正上方的半空中浮现又消失。 「呜哇——!好厉害——!猿比古,这好帅喔!好像战队队员身上的装备!」 「什么战队,你脑袋里装的东西简直不如小二生。」 「战、战队队员都是大人啊,哪里不行了?」 一脸羞耻地提出毫无说服力的反驳,八田立刻又发出「喔喔喔」的欢呼声,不断按压手表上的按钮。 「到目前为止,手表本身还无法取代智慧型手机,不搭配手机一起使用就没有意义了。将我这个加以应用……」伏见用特定手势滑过自己的手机画面,让一幅比八田刚才那个还大一点的立体投影荧幕浮现在半空中。「之后我还想好好改造,这次就先这样吧。美咲负责在外行动,机动性高的比较方便。我就用这个。」 伏见拿出以单边耳机和麦克风组成的头戴式耳机麦克风。 「喔喔喔喔……」 八田紧盯着那东西不放,感动得眼睛都湿了。伏见瞥了他一眼。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这东西好像战队用的通讯器?」 「唔、我、我才没这样想咧!」 「我可是这么想了喔,很帅吧?」 以轻佻的语气说着,伏见俐落地戴上耳机麦克风,八田倒是吃了一惊。 「什么嘛。原来猿比古也这样想。」 八田展颜一笑,伏见也咧嘴笑着回应。 「还需要一组用来破解程式的骇客电脑,光靠智慧型手机很难办事。」 「越来越像司令室了。」八田意气风发地环顾房间。「我现在就有种已经赢了的感觉。」 「笨蛋,都还没开始呢。」 「难道你要先考虑失败的可能吗?猿比古?」 「怎么可能。」 听到伏见二话不说的回答,八田干劲十足地点点头。 「是不是?只要我们两个搭档,连一丝失败的可能都没有。」 说到战队英雄的司令室,就该是在光线充足的近未来空间里,摆满成排的电脑荧幕。可惜这里顶多只像业余的广播电台。要是不弯下腰,脑袋就会撞到天花板的阁楼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书桌台灯。阁楼下方虽是可正常直起身子的居住空间,那边却几乎还没有任何家具或行李。两人决定先着手进行打造基地。 一般来说,国中生在没有保证人的状况下,不可能租得到房子。可是,决定认真找房子打造秘密基地的一个月后,正如八田所说,镇目町的无照房屋仲介公司愿意让步接受他们的条件。 遗憾的是,既没有可供战斗机出击的屋顶停机坪,也没有从下水道连结地下秘密通道的地下室。取而代之的是得用梯子爬上来的一点五坪大阁楼。这是一栋商办大楼的一楼,之前的房客似乎租来当店铺,墙壁和地板的水泥外露,天花板的管线也没做遮掩。空荡荡的方形空间里,幸好附有完整的厨房和卫浴。 有这样的条件,租金又够便宜,八田立刻就决定要租。因为条件太好,伏见暗中调查一番,原来是曾发生过杀人事件的问题物件,也就是所谓的凶宅……仲介一定没告诉八田,伏见偷偷扮了个鬼脸。 「然后呢美咲,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交给我就对了。上次说的新代步工具,我已经准备好罗。」 八田不走梯子,直接从阁楼往下跳。钻进阁楼底下的他,暂时不见人影(顺道一提,领地的划分方式为阁楼上方属于伏见,阁楼下方属于八田,其他区域则是公用)。 正在狐疑这家伙跑去做什么时—— 哐! 随着重重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八田从阁楼下气势十足地滑了出来。 阁楼上的伏见看得瞪大了眼。八田朝另一侧墙壁横冲直撞,直到差点撞上墙壁时才一个半转身,朝这边看过来。 「嘿嘿!」 抬头挺胸得意洋洋的八田脚下踩的东西是—— 「咦……滑板?」 「公园里有群大学生年纪的人常在练习这个,我一看到就有了灵感。滑板体积小,最适合在城市里移动。然后啊,我问他们有没有淘汰不用的滑板可以让给我。他们就说,你是国中生吗?会不会用脚尖翻板啊?我问脚尖翻板是什么,他们都笑了。又刺激我说,只要一个小时内练得成脚尖翻板,就把他们之中最好的滑板送给我。我当然没在怕,要他们先示范一次,就这样接下挑战。结果别说一小时了,我一次就成功,吓坏那群人了呢。哎,以我的运动神经,这根本就是小儿科。」 双手擦腰,八田自豪地发表自己的英勇事迹。然而,他的双手布满擦伤,藏在长袖长裤底下的身体,肯定也是伤痕累累。 「一次就成功了,是吗?」 「怎、怎么,你怀疑我啊?」 发现伏见半眯着眼睛打量自己,八田心虚地将双手往屁股后面缩。 「刚、刚开始这样就不错了啦。距离展开作战还有一星期吧?只要有一个星期,我一定会练得完美无缺。」 一星期后——要骇进《jungle》的伺服器。 虽然有些急就章,基本上想要的东西都凑齐了。若是再谨慎地花上几个月等待机会,那未免太缺乏乐趣。再说,凑巧在这时间点上获得某项情报,就决定在这天下手。 【征求惊喜派对临时演员】 在《jungle》发派的十二月「任务」中,发现了这个。任务内容是找寻愿意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到镇目町参加惊喜派对的人。 惊喜派对?一股牵强的感觉令伏见感到怀疑,在网路上流通的大量情报中翻找,果然找到有关这个任务的风声。「《jungle》将针对此任务的参加者发放对升学考有利的情报」——风声究竟是自然散播开来的,还是《jungle》刻意放出的,这就不得而知了。在东京都内为数不少的国三学生(或许也包括高三学生,毕竟没必要特地区分)之间,这个谣言已传得甚嚣尘上。 具体来说,什么是「有利的情报」并不清楚。有可能是协助作弊的方式,也有可能是窜改分数的手法——详细情形一概不得而知,也正因如此,这个谣言在考生之间备受期待,传得沸沸扬扬。同时,也有人因此产生焦虑或怀疑的情绪。对规规矩矩的考生来说,与其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参加这种游戏上,在家读书才是理所当然的选择。然而,万一除了自己之外的大家都参加了呢?在那种情况下,不参加的人立场就会相对不利。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利用网路扰乱人心,操控他们的行动——伏见嗅到《jungle》有一丝这样的味道。 在伏见重新说明计划概要时,八田托着下巴坐在阁楼边,把脚放在梯子上。 「我怱然想到,大贝也会去参加吗?猿比古,你有听她说些什么吗?」 「谁知道啊,干嘛问我。」 「因为大贝很热衷《jungle》啊,她会去的可能性很高吧?你不担心她吗?」 「别说我没告诉你……看你好像很关心那家伙,她可是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想知道今天那家伙是怎么说你的吗?她说你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成为人生胜利组,趁现在自甘堕落也没差。」 没什么好隐瞒的,伏见将今天与阿耶的对话全部告诉八田。反正阿耶明知伏见会告诉八田,却还是要说那些难听的话。 「我被说得可真难听……」 看起来虽然有点扫兴,八田似乎没有想像中受伤,神情泰然自若。 「哎,她会恨我也是没办法的事。大贝她啊,想和你上同一所高 中吧?你却偏偏说要跟我一样不考高中。」 「先提出不考高中的人是我耶,她凭什么恨美咲啊。」 「总之你去见见大贝,跟她道歉吧。再怎么说,把背包踢到女生脸上就是你不对。」 「为什么,我才不要。是她自己先丢过来的。」 「猿比古。」 八田加重了语气。 「已经不是小学生了,不可以对女生暴力相向。去跟她道歉,好不好?」 「……」 竟然被只有小二水准,一提到战队队员就眼神发光的人说教了。 「等这个计划结束之后,如果有遇到她的话。」 心不甘情不愿地这么说了,一脸严肃的八田才笑着说:「很好!」 伏见板着脸,视线重回电脑荧幕,重新打起精神。 「十二月二十六日,『惊喜派对』的集合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在年底这个时期,原本该在自己房间书桌前啃书的众多考生,将偷偷从家里溜出去。而这些从家中消失的人口会集中在镇目町。操控《jungle》的那群人,想必也会盯着镇目町的动静。我们就趁这个机会直捣《jungle》中心。」 「一定要让他们跌破眼镜,猿比古。只要跟你在一起,总觉得我们甚至能称霸世界。」 八田从阁楼下握拳高举。手上的擦伤又红又肿,已经快要结痂。 伏见从阁楼上伸出手,用自己左手的拳头与八田的右拳相碰。 像自己这样的国中生,认真地打算计划夺取《jungle》。这种事若对八田之外的人说,只会被当成小孩扮家家酒取笑。 可是,只有八田没有取笑,并真心相信自己是认真的。 只因为是我的计划,只因为我说要让全世界跌破眼镜。 「全世界」什么的,其实伏见根本不在乎。这种混帐世界,他根本就一点也不想要。只是想证明,不单是在学校这么小的世界里发牢骚,而是在面对更具压倒性的力量或更巨大的存在时,自己也有足以挑战的力量。 「能让『赤红怪物』吃鳖的《jungle》,现在我们要让他们吃鳖。一星期后,这世界上厉害家伙的势力版图就要出现一点变化罗?」 不觉得自己会失败,什么样的大话都敢说。 「我们会颠覆这个无聊的世界。」 「可是啊,要是颠覆了还是不好玩怎么办?」 「只好绝望了啊。到那时候,就来思考怎么飞向宇宙,冲进太阳的方法好了。」 「这个不错耶!打造一艘超赞的太空船,以超酷的姿态朝太阳冲刺吧!」 两人毫不厌倦地谈论周详而具体的计划,同时也畅谈壮阔却抽象的蠢话,直到天亮。后来八田先睡着,伏见独自面对电脑。为了一星期后的计划,还有几件事需要先准备。微暗的房间里只有荧幕发出的光,伏见专注地埋首工作。 伏见想起那个家,家里只放被偷了也不可惜的东西。这个房间和那栋冰冷大宅不一样,虽然比那个家狭窄多了,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就连电脑都是收集便宜零件自己组装的,而且还是一间凶宅。 可是,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被偷走也无所谓的。 这个房间,一定要好好上锁。 + 『陆陆续续集结了喔,整条路上都是人,与其说厉害,人多到这种地步,看了只觉得恶心。』 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十一点。耳机麦克风里传来前往现场勘查状况的八田报告。 伏见独自留在房中。盘腿坐在书桌前,毛毯拉到头上披着。一边小口啜饮罐装咖啡,一边盯着以一百三十五度角并排的两个荧幕。一个是电脑的液晶荧幕,一个是和智慧型手机连结的立体投影荧幕。立体投影荧幕上画质较粗糙的,是八田用手机拍摄并即时传回来的影像。 八田拍摄影像的地方,位于车站前的大楼屋顶。此时,车站前的十字路口正挤满人群,万头钻动。从车站里彼此推挤着走出来的人潮呈放射状向外开展,仿佛注入河川支流的污泥。白色的斑马线、前退维谷的汽车大灯、路旁建筑物的霓虹灯——黑色的污泥吞噬一切发光物,侵蚀了这条街。 「好夸张……」 伏见对着荧幕喃喃自语。光凭一个《jungle》,就能策动如此大量人潮。 『你那边情形如何?』 「还没有动静。」 目光从立体投影荧幕转向液晶荧幕,映在荧幕画面里的也是影像,来自事前架设在另一栋大楼屋顶上的固定摄影机。 群众在车站前分流,看似涌入镇目町上所有道路。然而,从高空俯瞰即可发现,无论哪条人流一定都会行经一条三叉路。那也是固定摄影机对准拍摄的地方——一间潇洒坐落三叉路口的店。夜已深,这家店却似乎仍在营业,从窗口散发暖色系的灯光,照亮了街道。伏见以远端操控方式拉近镜头,看见西洋古董风格的招牌上写着店名。 酒吧「homra」——「赤红怪物」的据点。 想来大多数参加这场任务的人都不知道「赤红怪物」的存在,就算听闻过那个都市传说,也根本没人相信那个怪物是货真价实地拥有令人畏惧的力量。参加者充其量只是带着「参加一场游戏」的感觉而来。 「嗯……?有人出来了?」 店门打开,室内灯光溢出街道。三、四个男人自酒吧内现身,长长的影子落在被灯光照亮的路面上。 『喔,是「赤红怪物」吗?』 「不是,好像是他的手下出来查看状况。」 目前男人们还只是站在店门口,观望数量多得诡异的人群在眼前移动的状况。事态虽令人不解,由于未对酒吧店面造成实际上的损害,对方又是一般人,还几乎都是国高中生,他们不可能二话不说就对末成年人殴打出手。和偷拍照片那次一样,这就是《jungle》对付他们的手法。 「美咲,我发现日向国中的家伙了。现在就传送地图过去,你可以从那边去看看吗?」 除了映出摄影机画面的视窗外,伏见开了另一个显示镇目町地图的视窗。细小光点如星云般集中在地图上某处。密集的光点成群缓缓移动,目标依然是三叉路口的酒吧「homra」前。 这些光点表示的是日向国中的学生们智慧型手机的位置。不知是否大致上以学校为单位群聚移动。若是这样就更好了。 『地图收到。我现在正好在另一侧的大楼,可以看得到。等我一下。』 喀!听见滑板敲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同时,从八田手机传来的影像瞬间出现杂讯。『那附近是吗……喔,发现他们了!虽然不同班,确实是我们学校的三年级生……』传到伏见这里来的画面画质还是太差,无法辨识长相,不过八田视力好,似乎一一认出他们来了。『啊、花山也在。还有……啊……』 「怎么了?」 『啊……呃,没事,只是看到一年级时同班的人了。没什么。』 从他空泛的语气,大概也能猜想到是什么事。 「……不过是听到对升学考有利的情报,就争先恐后蜂拥而来的废物罢了。你该庆幸已经跟他们绝交才对。」 伏见冷冷地说,八田却似乎无法完全放下。『唔……嗯。不过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啦。』听他还在替那些人辩解,伏见不禁啧了一声,转换话题。 「大贝阿耶呢?」 『嗯……目前还没看到她。嗯?你那边没办法掌握大贝在哪里吗?』 「那家伙自己又给手机加了一道安全防护,即使我已取得帐号,也无法进入那家伙的手机。」 『你说的那个取得帐 period 2 (another side)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三月,日向国中的毕业典礼在冷冷的雨天举行。 班会结束后,准备搭妈妈的车回家。撑着新买的雨伞走出换鞋区时,校门前的马路边已经停满家长的车,得边走边找妈妈的车才行。 「大贝。」 怱然有个声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呼唤自己。 把伞稍微举高一看,穿雨衣的少年,将雨帽的帽缘拉得低低的,正站在围墙边。单脚踩在滑板上。 用手指推开雨帽,少年露出脸。 「嗨,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他羞赧地笑着,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 「自甘堕落的人有什么事吗?」 对他投以轻蔑的语气,阿耶这么说。 「啊、不用担心,我和猿比古都能顺利毕业的。只要春假过来考试就好了。」 「谁担心你们的了。不管怎样,只有国中毕业的人就是自甘堕落。阿耶已经考上桩之原学园高中部的。那是关东地区女孩子能上的最好一所学校。妈妈非常满意。不过,阿耶自己是一点也不满意。明明还有水准更高的学校,偏偏是男校,阿耶不能读。为什么在读书这件事上,给男生的资源老是比较好的呢?」 「喔喔,一开口就讲了这么长一串啊。而且这话不该跟我讲吧?你希望获得认同的对象又不是我。」 美咲意兴阑珊地耸耸肩。 阿耶认为,美咲就是个平凡人。父母虽然是再婚的,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他就是个在平凡家庭出生长大的人,脑袋比普通人还差一点,擅长的科目只有体育,别说学科成绩了,就连音乐和美术也完全不行,更没有特别独特的思考。虽然是个不良少年,要是没有猿比古在,也就只是个叛逆程度不上不下的小混混。和班上女生几乎无法好好对话的他,之所以能和阿耶聊得起来,还不是因为他从发现阿耶对自己没兴趣那一刻起就不紧张了。这点阿耶很清楚。反过来说,他就是个只要认为女生对自己有点意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非常非常普通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 这种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那从小就交不到朋友的猿比古唯一的朋友,阿耶实在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 「抱歉在下雨时叫住你,我长话短说。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这里,美咲开始吞吞吐吐,为了掩饰尴尬,把脚下的滑板转了个方向。 「或、或许那家伙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这、这部分的事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你说的那些话和做的那些事,别说引起猿比古注意了,对他而言只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总是只会放大负面情感……」 「你在说什么的?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开什么玩笑。他说的没错啊,我对他除了恶意之外还有什么的?阿耶讨厌猿比古。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眼中钉。」 「呃,嗯……如果是我误会,那你听听就好。我其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可是怎么说呢……虽然一提起血缘的事,你和猿比古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在他面前不能这么说,可是你们可能是头脑都太好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那家伙一定对这种女生没辙的啊……」 越说脸越红,像要解释什么,却又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只好拉下雨帽掩饰他的脸红。 「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上了高中加油喔,保重。」 说完后,放在地上那只脚用力蹬向地面。蹬了两、三次,提高滑板速度后,才让双脚都站上去。打在雨衣表面的雨滴溅了开来,他踩着滑板在停得大排长龙的车辆与满街的家长及毕业生间灵活钻动。 和撑着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擦身而过时,滑板正好陷入水洼,溅起的水花令女人发出尖叫。 「啊,对不起!」 他虽然回头道歉了,脚下仍维持相同速度,背影迅速融入灰色雨景的另一端。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太危险了……啊、阿耶你住这里。妈妈找了你好久,车在那边喔。」 这个嘟哝着靠近,撑咖啡色雨伞的女人正是阿耶的妈妈。 「那是八田美咲,妈妈和他讲过一次电话。妈妈,你的雨伞好土,这不是爸爸的吗?阿耶觉得丢脸死了。」 「年底仁希不是过世了吗?结果啊,他家那栋房子的继承权好像是外公的。现在正在讨论该怎么办呢。木佐说她可以放弃那个家,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安置猿比古就是了……」 妈妈的耳朵只听她自己想听的,嘴巴也只说她自己想说的。所以,阿耶也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不理会她。 猿比古是远房表哥,彼此的曾祖父是同一个人。以前忘了为什么和妈妈去过曾祖父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总之曾不小心在那里遇过那家伙。一看到他,阿耶就全身僵硬地警戒起来,那家伙却一副很熟的样子跑过来说话。当时阿耶是小学三四年级,所以那家伙还不到三十岁。年轻帅气,像明星一样闪闪发光,开朗度破表的男人。 「嗯?这边这个小不点不是跟我家猴兄同年的臭嚣张小不点吗?怎么?怕什么?我有对你怎样吗?」 「你、你把猿比古重要的东西给弄坏了!」 一年级暑假时,猿比古沉迷一个夏天的主题研究被这家伙破坏得乱七八糟,这件事阿耶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阿耶害怕的原因,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咯咯笑出声来。 「那凭什么轮列你害怕呢?只要猿比古眼中没你这个人,我就不会对你怎样啊?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不点。」 这侮辱人的话语令阿耶红着脸,愕然无语。 亲戚小孩中,只有阿耶和猿比古是同一年出生的,从小到大都被拿出来比较。阿耶对这件事很自豪,因为这表示自己不是跟在猿比古屁股后面的小妹妹,而是站在与他对等的地位。 然而,明明没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这副心思竟被他看穿了——无论其他大人怎么说,猿比古本人从未将阿耶视为对等存在。自己真的一次也没被猿比古看在眼里的事,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 不只猿比古,连他父亲都瞧不起阿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肩膀颤抖,手上的雨伞喀啦喀啦响。 「阿耶?你怎么了?快上车啊!」 已经走到车子前面了,收起雨伞钻进驾驶座的妈妈急着催促。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阿耶中意的新雨伞和自己握着伞柄的手。从车内狐疑探出头来的妈妈摆出一副宽容慈母的笑容,嚷了声「哎呀」。 「毕竟同一所学校里能上桩之原的,只有阿耶一个人嘛。要和朋友们分开了,你一定很寂寞吧?」 压得低低的雨伞微微颤动,伞下咬紧牙根啜泣的自己的睑,倒映在车窗玻璃上,取下眼镜,用再也不会穿的制服袖子拭泪。 「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到底是在哪里搞错了什么?如果当初能像美咲那样就好了吗?就不会被美咲抢走了吗?明明阿耶拥有的时间比他更多更多…… 「阿耶,马上就会交到新朋友的。再说,桩之原一定有很多帅哥。那里的体育性社团不是很强吗?对不对?」 妈妈把身子探到副驾驶座上,打开车门,温柔地拍拍阿耶的手拉上车。 白痴死了,明明什么都不懂……妈妈是白痴吗?一边这么想,阿耶一边丢掉雨伞和眼镜,搂着妈妈的脖子放声大哭。 period 3 16-17 years old mission 1 「狗吗……那不就是你?」 说出口,自己都感到不愉快。就算说了,八田自己也毫无自觉,一点意义都没有。伏见心中无法接受与认同的部分,八田一丝一毫都未曾感受过。这点伏见早就明白了。 几个小时前,草薙走到屋外接了一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回来后,对当时在店内的伙伴下了紧急指令。任务是——前往协助并掩护遭到《scepter4》追捕的两名超能者,并将他们带到店里。 伏见当时正好来店里吃迟来的午餐。见草薙不在便擅自进了吧台,正在舀简餐供应的咖哩(挑掉红薙卜,多点酱汁)。 「被追捕的超能者……?」 拿着掌上游戏机兴致勃勃对战中的八田和鎌本讶异地抬起头。 轮流看了看伏见、八田、鎌本以及其他几名成员,草薙将一只手竖在脸前做出拜托的手势。 「事态紧急,原因之后再说明。总之,现在什么都别问,赶紧行动。已经取得尊的同意了,希望你们去接回来的,是前《scepter4》的凑速人与秋人。应该还有人记得他们吧?」 凑速人与凑秋人。在促使安娜成为《吠舞罗》成员那桩事件时,曾经交手过的双胞胎兄弟。当时,他们是隶属《scepter4》的老手战斗员。那是伏见与八田一起加入《吠舞罗》不久后的春天,正好是一年半前的事了。没记错的话,他们当时的年纪大约是二十出头。 《scepter4》的战斗员——话虽如此,授予他们力量的并非「现任」青之王。双胞胎景仰的「上一代」青之王·羽张迅,在距今超过十年以上的一场大灾难中殡命。在那之后,尽管《scepter4》成为一个没有王的王盟,仍然保持活动没有解散,直到前述安娜那桩事件时才停止活动。其职务则暂时委让给黄金王盟。只留下由非超能者与战斗力不足的超能者构成的一支后勤支援部队,并入黄金王盟麾下。至于原本隶属实战部队的盟臣则落得全数解散的命运。解除职务后,虽然也有人成为一般市民,但听说大多数的盟臣都秉持身上的特异能力,活跃于机动队等各方组织。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今年——睽违多年,终于出现一个男人,坐上长久以来失去王者的青之宝座。这个男人,叫做宗像礼司。 在新王的带领下,《scepter4》重新展开活动,黄金王盟也将后勤支援部队的指挥权交还青之王盟。当初散夫各地的羽张时代盟臣中,也有不少人表明重回《scepter4》入仕的意愿。 然而,听说新王自行选出新的盟臣编制为前线部队,旧有的盟臣则顶多任命他们担任新人教官的职务。这种做法想必引起不少旧臣的不满。 「青那边的新王到底在想什么啊,king?」 十束问周防。坐在吧台椅上,叼着烟,兀自散发一股「与我无关」气息的周防皱着眉说:「别跟我提那家伙的事。」十束本人毫不介意,倒是一旁的小弟们各个听得心惊肉颤。 赤之王率领的王盟《吠舞罗》是个极为私人的集团,相较之下,青之王率领的王盟《scepter4》则是非常具有公家色彩的组织。表面上的称号是「东京法务局户籍课第四分室」,职务内容则是管理居住在日本的「特殊外国人」之户籍。所谓的「特殊外国人」只是表面说词,实际上其具体所指的对象是「拥有特异能力的人」。《scepter4》的工作就是掌握被称为「权外者」的人所在之处,也就是管理其户籍。此外,不隶属任何王盟却具有盟臣力量的人,也在《scepter4》的管辖范围内。《scepter4》有权禁止异能者随意使用力量,以防引起事件—当实际发生事件时,则被赋予镇压、逮捕犯人的强大权力。 「青之王盟的自己人也不例外。即使脱离王盟,只要仍拥有特异能力,就有义务随身携带gps,一举一动皆受到监视。虽然从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一批对新王不满的人好像借此提出抗议。然后这两个孩子就……」 一边说明,草薙的视线往大厅中央的沙发望去。 「他们不但拒绝受监视,还打伤《scepter4》的非战斗成员,遭到逮捕,在即将入狱时逃脱,就是这么回事。我说的没错吧?」 「我们不承认宗像礼司是《scepter4》的统领,羽张迅死后,就算没有王,《scepter4》也充分维持正常运作。然而,现在这个王却将过去支撑《scepter4》的人贬为冗员,还把选择急流勇退的人视为权外者。这除了是对羽张迅和《scepter4》的亵渎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以愤怒声音回答的,是双胞胎之一——老实说,光看脸实在区别不出他俩,只能用发色区分。黑发的是速人,发色较浅的是秋人。现在说话的应该是秋人。 双胞胎的另一人——速人正躺在沙发上,让十束为他包扎伤口。秋人为了防止有人轻举妄动,片刻不离速人身旁,高度警戒围在沙发四周的《吠舞罗》成员。过去只看过他们穿俗称「青衣」的青色制服,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两人身穿便服。 秋人也受了伤,只是没有速人严重。速人身上的裂伤造成大量出血,足见青之王盟的超能者彼此之间展开多么激烈的战斗。 不同颜色的盟臣在对战时,彼此的力量会互相抵销,具有反弹的性质,然而,听说来自相同颜色盟臣的力量很难防御。换句话说,同一王盟的内斗时,更容易造成伤亡。自相残杀的下场,只会导致难分胜负的混战。当然,若力量相差悬殊,则无论颜色为何,皆能轻易分出高下。 「冷静点,只要你待在这里,《scepter4》就不能对你们出手。而你们现在既然已不是《scepter4》的人,我们也没有理由与你们对立。虽说,要你完全放心也是强人所难就是了啦。」 「原由大概了解了,可是草薙哥为什么要帮他们到这个地步呢?是不是有人拜托你的?突然说要去帮这两个孩子,还说什么已经取得king同意,那是骗人的吧?」 独自散发悠哉氛围的十束丢出质疑,「唔!」草薙不由得脸颊一阵抽搐。 瞥了一眼坐在吧台边的周防背影,草薙才说: 「抱歉!」 啪地双手合十,做出讨饶的手势。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草薙哥?」 八田惊讶得声音都开岔了。 「是我擅作主张。这件事我会负起责任解决,不会劳烦尊出面。所以,可否暂时让这对双胞胎待在店里?因为是有点难请辞的人拜托我的……我就老实说吧,是塩津那个大叔啦。」 「塩津?不就是青衣的代理司令官吗?草薙哥,你怎么会跟那种家伙——」 「安娜那件事之后,他已经退休,现在是个普通人了。我知道这么说也只是借口。」 「你知道就好,无论如何青衣就是青——」 「草薙。」 周防忽然开口,八田立刻萎缩,闭上嘴巴。 和刚才一样,托着下巴坐在吧台边的周防连头都没转过来,呼地吐出一口烟,懒洋洋地说: 「这里是你的店,没必要征求我的同意。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要征求的话,就征求这位的意见吧。」 坐在周防身边另一张椅子上的少女,穿着红鞋的两只脚晃晃荡荡,从周防身后探出头来。「安娜,你在啊?」草薙一看到她就露出温柔的笑容,笑得眼角下垂。连有求于人却始终态度高傲的凑秋人,看到安娜时也显得尴尬不安。 抬头看了一眼周防的侧脸,安娜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沙发。她大大 方方站在秋人面前,反而是秋人错愕得绷紧了肩。「喂、喂,安娜……」八田和鎌本做好准备,只要有什么动静,马上就能冲进两人之间。 安娜从口袋里拿出红色弹珠。放在其中一只眼睛前方,仿佛透过弹珠观察秋人的脸,大眼睛眨了又眨。 「……让他们待在这里没问题,我想。他们是真的无处可去。」 回头对守护一旁的草薙等人这么说完,又重新转向秋人。 「你也可以放心喔。加害你另一半的人,并不在这里。所以你可以休息一下……好吗?」 「……」 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秋人,这才微微放松肩膀的力量。 「……速人痊愈前,请让我们留在这里。」 表情逐渐软化的他,以筋疲力尽的沙哑声音低下头这么说。 生性单纯的八田第一个展现破冰的态度,环顾四周伙伴后大声说: 「哎,这么听起来,这两个家伙也有他们的苦衷,既然安娜都说没关系了,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吧。我很欣赏他们。那种有了新王就轻易跟随新王的家伙才是不可信赖。对他们来说,这辈子唯一的王是上一代青之王,而我们《吠舞罗》唯一的王也只有尊哥一人!就这个定义来说,我们是志同道合呢!」 啪! 某处传来小小的声响。 「可是藏匿《scepter4》逃犯,这是很明显的敌对行为吧?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鎌本的意见非常符合一般常识,秋人瞬间又绷紧肩膀。「说什么好处啊,又不是毛鳞片(译注:日本有一款家喻户晓的洗发精品牌名称同「好处」)!是个胖子就像个胖子,爽快一点!」八田生气地捶了鎌本一拳。「好痛!也是有小心谨慎的胖子好吗。是八田哥你太不拘小节了啦……」 「新的王是那个一看就知道个性很差的眼镜仔?他和尊哥本来就合不来啊,就算跟他们作对又有什么关系!」 啪…… 「好了好了八田,我又不是为了跟对方作对才收留他们的。我打算现在就去找对方谈谈,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我会负责解决。总之,拜托大家尽可能善待这两个孩子。」 「真的假的!你要一个人潜入敌营?这太危险了,我也一起去!」 「啊——说得也是。这样的话……」 委婉拒绝斗志十足的八田,草薙的目光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安娜天真无邪的眼神也跟着他转了一圈。周防完全摆出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十束则微笑着观察伙伴们的动向。 草薙的视线往这边望过来。 「伏见,跟我一起去好吗?」 坐在店角落桌旁,打算彻底当个旁观者的伏见,惊讶地抬起头。 啪!又是那个声响。 「……咦?为什么是我?」 「因为看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啊?」 「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的手说明一切啦。」 草薙用眼神示意,伏见低头望向自己手边,这才发现被折得支离破碎的火柴棒,已在烟灰缸上堆成一座小山。印有酒吧「homra」标志的空火柴盒也在桌上层层叠高。原本整齐放满火柴盒的陶器小盘子则是空空如也。 「那是要给客人用的火柴,你别浪费好吗?这下又得订新的啦。」 草薙苦笑,对伏见眨了眨眼。 #插图 伏见啧了一声,从位子上站起来,将手中最后一根火柴塞进烟灰缸。 轰!瞬间,烟灰缸中那座火柴棒小山发出激烈火光,熊熊燃烧。 + 「你跟那个代理司令还有联系吗?」 「是『前』代理司令。有一次你们不在店里的时候,他晃过来喝了两杯。后来就偶尔会过来坐坐。在青衣的官厅里闹事的那对双胞胎,好像联络了塩津大叔,于是大叔就来拜托我保护他们。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想也知道,就算让双胞胎跑到他那里,一定马上就被追兵包围。再说,他已经恢复一般人的身分生活,大概是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了吧。」 在车里听了草薙详细说明前因后果。塩津元,上一代青之王,也是《scepter4》司令·羽张迅过世后的十年间,失去王的王盟一直由他担任代理司令。换句话说,这个壮年男人过去曾是凑家兄弟的上司。 草薙握着厢型车方向盘,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伏见一脸不满,凑在玻璃窗上往外看。这里没有火柴棒,双手空着没事做,只能把暗藏在袖中的小刀拔了又插、插了又拔。喀答,喀答,袖口传出金属擦撞的声音。在车行噪音中,草薙并未听漏这带有危险气息的声响,因而皱起眉头。伏见故意装作没看见。 傍晚正是一般劳动市民赶着回家的交通尖峰时段,视线前方是一串大排长龙的车尾灯。从对向车道行驶过的车,也陆陆续续亮起大灯。草薙的开车技术很好,不管停车还是起动都很顺畅,即使塞车也不至于晕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别看那个大叔那样,他这辈子也过得很辛苦。总之,卖个人情对自己又没坏处,就用这个理由让我说服你嘛?」 「为什么非得我同意不可?你是我们第二把交椅,没必要顾虑底下人的心情吧?」 「别这么说啊,伏见。我希望你是在发自内心认同的状态下行动。所以才会像这样好好说明事由。」 「就算不认同,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好,不就好了吗?」 「伏见……我说你啊……」 叹了一口气,草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那里。」 伏见身子依然陷在座椅里,手指着前方。 「左边,从那里弯进去可以绕开堵住的车流。」 「咦?喔、好。」 打了方向灯,草薙将方向盘向左切。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号志灯路口已经堵住了,趁着塞进那条车流之前,厢型车左转进入一条小路。「走到底就只能左转,接着请马上右转,下个路口再马上右转。」 「有这么可靠的导航,真是帮了我大忙。可是,你不是不会开车吗?怎么这么熟路?」 「……以前住在这附近。」 「这样啊,住在桩门附近吗?真是奇妙的缘分。」 在伏见的导航下没走任何冤枉路,转了几个弯后,厢型车已经脱离刚才塞车的十字路口了。抛下堵住的车阵,开上顺畅的车道。往右边一看,正好经过那栋紧邻大马路,仿佛随时会倒下来压住车顶的红砖洋房。 伏见没有回头看任何一眼。听说那里已经卖掉,成为别人的财产。就算不是这样,对那里也不抱任何感慨,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来。 「桩门」是再往前一点的地名,但也是在那里盖了官厅的《scepter4》别称。话虽如此,附近邻居顶多只知道那里是机动队或国防军之类的营地,详情并没有人清楚,甚至还有人以为那里是消防署呢。有事出任务时,路上的车必须优先让这里的车辆通过,导致塞车情形更加严重,对居民来说是件很困扰的事。 通过高耸的正门后,进入一片足可供装甲车列队出动的宽敞前庭,再往前进,就是一栋壮观的建筑物,以区区户籍课分室的职场来说,是太壮观了些。 草薙将车停在门口,负责警卫的队员便快步上前。实在太轻易就进来了,伏见不由得从靠着的椅背上起身,采取戒备姿势说:「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目的是和平交涉嘛,对方也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起来。」 草薙打开窗户,自报姓名,语气轻松得像来送披萨。 「午安,我们是《吠舞 罗》的人,请问室长先生在吗?」 「室长是什么?」伏见问。 「现任的青之王,人家好像都是这么叫他的。指的是第四分室的室长。」 原来是这样。伏见认为司令听起来地位崇高多了。室长这称呼,听起来总觉得是公司里坐办公桌的中阶主管。 被命令下车后,四名左右的青衣人包围他们,从草薙手中接过车钥匙的其中一名青衣人钻进车内,不知将厢型车开到哪里去停。接下来,又被要求交出武器。简单来说,现在形同被断了手脚的状态,要是话不投机,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话,想靠蛮干的方式逃脱可就很难了。 「要是想抽烟,可以跟室长借个火吗?」 草薙嘀咕着交出zippo打火机,伏见则交出一把小刀。草薙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伏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要往前走。 「等一下。」 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青衣人们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敬礼。 「宗像室长!」 异口同声。 站在那里的,是个姿势端正的高个子男人。傍晚时分的空气将景物全染上一层红色,唯独这男人身边,不但没有被染成红色,反而看起来带点青色,难道会是错觉吗?身上披着青色外套,那青色仿佛是为这男人量身打造般,与他相映成辉。 青之王,宗像礼司—— 伏见心头一震,警觉心也加强了。 「我说是谁呢,真没想到青之王会自己大驾出来迎接啊。」 嘴上固然说得轻佻,从草薙的表情可看出他丝毫未曾大意。 「好久不见了,周防的右手阁下。」 兀自笑得游刃有余的宗像先对草薙点头致意,眼神望向伏见。 「这个孩子不是暗器高手吗?身上不可能只带一把小刀吧?」 尽管他并未发怒,青衣队员却像遭到雷击般惊恐:「非、非常抱歉!」接着又朝脸色大变的伏见肩膀伸出手,「全部拿出来。」 「啧……你退后,伏见。」 草薙啧了声,正打算挡在伏见身前时。 「没关系,我拿出来。」 伏见主动上前一步,朝想对他动手的队员鼻尖出拳。在击中之前停住拳头,发出「唔喔?」惊呼的队员眼睛瞪成了斗鸡眼,全身发直。 「我自己动手,不要碰我。」 站在队员面前松开袖子里的机关。用皮带绑在手臂上的刀套发出锵啷声落地。另一边袖子里的刀套也用同样方式解开。再解开固定在上半身的胸背袋型刀套,故意举得高高地,再放开手让刀套落地时,一旁的青衣队员按着太阳穴说:「怎么还有啊。」 左右袖子里各三把,身上的是三把一组的共四组,总计十八把飞刀全堆在地上了。「竟然藏了这么多……」连草薙都不由得冒冷汗。 「哎呀,就坏的意义来说,还挺了不起的。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是全部了。」 满不在乎地回应之后,宗像的视线瞄了伏见腿部一眼。被八田形容为「一看就知道个性很差」的银边眼镜底下是眯细的双眼。 「是吗?很好。那么,这边请,我来带路。」 用眼神指示草薙,宗像抖了抖外套,转身率先朝庭园后方的本馆前进。 「东西请妥善保管,之后请务必归还。伏见,我们走吧。」 草薙对没收武器的青衣队员这么要求之后,跟着走上前,轻拍伏见的肩膀,语带抱怨地嘀咕:「你不害怕啊。那可是别人家的王耶?我都替你捏了一把冷汗。」 望着宗像和草薙这两个高个子的肯影,伏见也迈步向前。 宗像大概察觉藏在鞋子里的小刀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不追究。 ……我一点也不怕。这没什么。 心中默默做出刚才没能说出口的回应。 我怕的不是别人家的王。 是尊哥。 「请交出凑速人与秋人。」 交涉现场,宗像做出理所当然的要求。 「当然必须是无条件交出。我想你是受塩津元所托,但是,藏匿那对兄弟,对你们没有好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跟塩津先生无关。我和凑家双胞胎有缘,只是暂时欢迎他们来作客。」 「是吗?塩津氏已经承认与他有关了,你怎么说?」 「……你对塩津先生出手了吗?」 一直语带轻佻的草薙,声音顿时转为低沉。宗像依然维持悠然自适的态度。 宗像坐在待客室沙发的其中一角,对面坐的是草薙。宗像把手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姿态一派轻松,唯有背脊依然直挺。草薙故意靠在沙发椅背上,手肘也搁在扶手上。伏见站在草薙身后,对双方毫无进展的言语攻防旱已听腻了。 「我召他来问话。塩津氏也很久没回老东家来走走,应该很怀念才是。对了,现在已经让他回家,只不过家门口多了我的部下。」 「将他软禁在家了是吗?这就是交换条件?」 「你是否误会了什么?我要求你们的是无条件交出凑家兄弟。只要这么做,对《吠舞罗》这次的插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可不行呢。怎能出卖已经请到家中的客人,事关我们的面子问题。」 「请你理解,我已经够让步了。冒险走钢索的可是你们。」 明明他的语气有礼,表情也很温和,不可思议的是空气中仍充满来自他的压力。草薙应该较为年长,宗像看起来却比他更有威严。辩才无碍的草薙竟被压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这样吧,由我来说服那对兄弟,让他们甘愿为宗像先生工作如何?那两人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贵王盟阐扬的信念,他们本来也是认同的。」 哈哈哈。宗像第一次放声大笑。 「我的《scepter4》不需要他们。所以交换条件也完全不存在。」 他的冷酷无情,令草薙为之语塞。 「羽张迅留下的盟臣中,只有少数人对我而言是有用的。我也很失望啊,老实说这边正苦于人手不足,若有真正的人材,我自是非常欢迎……」 别有深意地眯起眼睛,视线越过草薙投向伏见。 「暗器高手……手边有一颗这种棋子也不错啊。」 宗像对伏见微笑,自认消除了存在感站在一旁倾听的伏见不由得皱起眉头,嘴里「啥?」了一声。「什么?」草薙更是意外惊呼,反射性地转头望向伏见,再瞪大眼睛对宗像说: 「等等,宗像先生,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玩笑?自我有生以来,从不开玩笑。」 「我家这孩子是很优秀没错,可是没受过什么管教,在你们这种讲究礼数的地方派不上用场,只会给您添麻烦而已。今天就当是我们彼此确认立场,我先告辞了。总之,凑家兄弟在我们那里这段时间,您不能对他们动手。这话我可得先说清楚了。」 草薙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利用身高优势挡住宗像投向伏见的视线。 「回去吧。」 在草薙催促下,走到门口的伏见不经意回头。隔着草薙的肩膀,只能看见宗像半边身子。他既没特别出言阻止,也依然维持挺直背脊,翘着二郎腿的姿势。 「你别当真喔?那只是为了赶我们走的借口,用来表示对方没打算让步罢了。」 「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不懂,草薙哥有必要这么急着离开吗?」 钻进厢型车后草薙还在提那件事,反倒教伏见觉得奇怪。 在那里待不到三十分钟,进去时还占领天空的 红色,在出来时已完全被驱逐,户外的景色被青色夜空吞没。穿过青衣守卫以严峻表情守住的大门,脱离《scepter4》的地盘后,草薙终于忍耐到极限,叼起一根烟,用对方归还的打火机点火。红色的火光,将侵蚀车内空气的青色再度驱逐出去。 「我看起来像被青之王说动了吗?」 一边将暗器装回袖筒里,一边想起宗像对自己做出的那个意有所指的微笑。无论是无情表示凑家兄弟的无用,还是将自己部下称为「棋子」的说法,宗像礼司这个王,没有任何一点吸引自己的地方。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伏见,我啊,是很看好你的。当然也看好八田,不过那家伙就算放着不管,自然也会成为《吠舞罗》的中心人物嘛。至于你,我手上几件工作想交接给你了。这也是今天找你一起来的原因。说这种话虽然有点难为情,看这情形,我就直说了。尊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人,十束也没打算阻止……可我真的希望你永远留在《吠舞罗》。」 说什么留不留下,追根究柢,自己从来没说过要走,这个人到底在担心什么啊。他这么千叮咛万交待的,难道在《吠舞罗》的自己,就草薙看来是那么格格不入的吗? 确实很格格不入。其实自己也感觉得出来。 假设八田也被宗像说了今天那番话,草薙会像这样特意说「别当真了」来安抚他吗?一定不会吧。不用他说,八田自己就会先抓狂。啥?说什么梦话啊。我的王是尊哥!——那家伙会怎么说,伏见一字一句都能预测得出来。预测得太准确,连自己都觉得反胃。 喀答。下意识地,又开始插拔袖口里的小刀。坐落在对向车道旁那栋洋房,现在变成了在左手边。应该没有人住在里面吧?每一扇窗户都像废墟一样沉落在黑暗中。车开过去时,那栋紧邻马路,对来往车辆造成巨大压迫感的洋房就近在眼前。 「——咦?」 来时连一眼都没望向那栋房子,这时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二楼房间窗户里,似乎点起一盏小灯—那里原本是自己的房间。灯光下,看得见一个瘦长人影。 「嗯?怎么了吗?……喂,伏见!?」 草薙惊叫着踩下煞车时,伏见已打开门锁,推开车门,从还在行驶中的厢型车上往下跳。 虽然想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身体却因惯性而后退。尽管采取了防御姿势,还是往后翻了三圈。脚用力踩上地面时,仓促间用能力发动鞋底的反作用力喷射,勉强降低速度。滋滋。鞋底与柏油摩擦,发出焦臭的味道。 蹲在地上仰望刚才看到的窗户,灯光已熄灭。陷入黑暗之中的窗户里,看不到半条人影。 轻轻喘气,视线始终无法从那扇窗上移开。 总觉得和那家伙四目交接了。那家伙正从窗口俯瞰,睁大眼睛发出下流的笑声。 「伏见!从行驶中的车上跳下来,你是白痴吗!」 将厢型车停在路屑,草薙也往回跑过来了。 「没事吧?来,抓住我的手。」 「……不用。」 没有借用草薙的手,自己调匀呼吸站起来。手似乎在柏油路上擦伤了,细细的砂砾陷入手心。面无表情,握紧拳头。 「真是的,你是怎么啦?对了,你说之前住在这附近?」 「什么事都没有。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走回厢型车前,最后一次战战兢兢地回头朝二楼望去。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几度照亮红砖外墙,窗户里的灯光却无疑是熄灭的。 ……不可能出现。死于两年前冬天的那个男人,要是真的出现,岂不就是鬼魂了。地缚灵?那个高兴才偶尔回家一趟的男人,会被那个家地缚?哪可能有这种蠢事…… 听说房子卖出去后,买方似乎立刻又要转手卖出,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买家。这附近地价应该很高,只当作手头资产而不是买来住的话,光是维持就要花上不少钱。 「不用?什么事都没有?……这样啊。」 听见草薙夹杂叹息的低语。 伏见歪着头回头看草薙,草薙像是没辙了,只是露出几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无力笑容,丢下一句:「你受伤了吧?回去包扎。」便先行走回车上。 总觉得气氛变得尴尬,伏见无言钻进副驾驶座。 将整个身体探出车外,要将全开的车门拉回来关上时,不经意地再次望了那栋房子一眼。 原以为无人居住的洋房玄关打开了。小小的白色亮光从门缝间钻出来,宛如在黑暗中泅泳般上下浮动,往厢型车行进的相反方向消失不见。 + 回到酒吧之后,只剩下周防、十束、安娜和干部级成员,其他人都先回去了。受重伤的速人被搬到二楼房间,秋人不肯离开速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二楼原本是周防和安娜住的地方,在收留双胞胎这段期间,草薙表示会先带安娜回自己住的公寓。 将简单消毒过的手插入口袋,怀着各种没来由的不开心,走回自己住的地方。 因为没特别想过要搬家,至今住的地方,还是两年前的冬天,和八田一起在商办大楼一楼房间里打造的秘密基地。只是当初安装的电脑和网路线,从那次之后就没再接回去,放在阁楼角落蒙尘。 要把今天看到的东西告诉八田吗?怎么办才好呢……已经站在家门口了,仍迟迟无法决定,思考又全向屋内飘出的食物香气靠拢。伏见这才想起白天想吃午餐时,就因双胞胎的事被派出任务,结果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吃。 「喔,猿比古,情形怎么样?」 坐在万年暖炉桌里吃咖哩的八田抬起头问。那张不分季节,永远占据房间正中央位置的暖炉桌,是住在这里第一年的冬天,两人一起捡回来的。原本外露的水泥地上排满杨杨米,比起当初的家徒四壁,现在已增添不少生活感,甚至到了有些混沌的地步。 向后踢掉鞋子,伏见踏上室内杨杨米。鞋子正好撞上反手关上的门。 「没怎么样啊,一点进展都没有。看来暂时要收留那对麻烦双胞胎了。」 「你吃饭没?应该还没吃吧?你和草薙哥不在的时候,十束哥说要做饭给秋人吃,因为是为客人做的,十束哥他一时得意忘形,把草薙哥收藏的鱼翅啦,超贵的红酒啦全都加进去,结果酒放太多整锅稀得不行,只好再加咖哩块,最后煮出了一大锅。因为随便动用食材,草薙哥知道准大发雷霆,十束哥便要我和鎌本分一分带回来,算是湮灭证据。话说回来,明天还不是一定会被发现。」 挥着手上的汤匙,将饭粒喷得到处都是,八田机关枪似的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才刚回来就被他搞得十倍疲累。店里现成的简餐明明就有咖哩了,为什么还煮咖哩?是笨蛋吗?嗯,是笨蛋没错。 「我不吃。」 连吐槽都嫌麻烦,逃避八田的视线,往阁楼自己的地盘去。 「可是你不喜欢鱼翅之类的高级食材对吧?所以我帮你避开都是肉的地方了,快来吃吧。」 八田并不在意,把汤匙塞进嘴里,站起来往厨房跑,又端着一个小锅子回来。 「坐下吧。」 「……」 原本无言站在原地的伏见,只好在八田对面坐下。他甚至把电子锅都搬到暖炉桌上了。「喔,还有点温热。你舌头怕烫,这样刚刚好。」八田从电子锅里盛了一盘饭,浇上大量咖哩酱汁,放在伏见面前。伏见将手放在暖炉桌下好一会儿,只是盯着盘子看,最后才伸出一只手拿了汤匙戳进饭里,开始搅拌白饭和咖哩。 ……别以为关心我有没有吃饭就能一笔勾销。 「不搅得糊糊的就不吃,你这毛病 一直都没变呢!」 唠唠叨叨的八田也再次吃起自己的咖哩饭。 「见到青衣人的王了吧?说了什么话?他个性果然很差吧?戴眼镜的家伙大体上都很阴险。」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戴眼镜的人好吗?我也戴眼镜啊。再说,青衣人又不是邪恶的一方,他们的王和尊哥一样,也是七王之一。」 「白痴,尊哥和那种人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被八田当场否定,伏见真心感到疑惑,从盘子里抬起头问。八田露出没想到会被反问的脸,又连珠炮地嚷嚷起来: 「你说哪里不一样?我们这群盟臣都是因为崇拜尊哥……该怎么说呢,他那种男人的生存之道?我们都是被他这种帅气的地方感动才加入的。可是那边呢?只是就职罢了吧?这不是完全不一样吗?」 「我们是因为崇拜尊哥才加入的吗?」 「咦?废话,当然是啊。你忘记了吗?」 八田楞楞地问,看到他这副模样,伏见打从心底火大。 忘记的人是你吧?这个白痴、鸡脑。 「好想获得力量喔……猿比古。」 虽然当初出手相救的是《吠舞罗》,但只要能获得力量,当时无论跟随谁都好。应该是这样才对吧?就算不是尊哥——假设当时遇到的是青之王,那就跟随他也可以。 「……今天青之王说,他很想要一个暗器高手当盟臣。」 将搅拌好的咖哩饭送进口中,鼓着腮帮子边咀嚼边含混不清地说(莫名其妙的酸味!什么东西啊,加这种食材进去,你们是白痴吗!)宗像说的其实是「有一颗这种棋子也不错」,并没有说「想要」,只是为了提高八田的危机意识,有必要刻意夸大其词。 「真的假的!?」 八田立刻露出明显的怒意。 「暗器高手,那不就是你哪!?」 「是啊。」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 「哼,这个青之王,只会羡慕别人,简直小家子气。算了,就算他想模仿,找来的一定也是不中用的家伙。猿比古,你可得赌上我们《吠舞罗》的面子,不能输给那种家伙喔!」 「……啥?」 结论怎么会变成这样,伏见不明所以,张着嘴发愣。 该怎么形容……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严重错开了。大口吃着咖哩的八田还在口沫横飞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征求自己同意。看他时不时发出笑声,伏见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 无聊透顶。 心里这么想。不记得最近跟这家伙说过任何有趣的话题。以前到底都聊些什么……要让全世界跌破眼镜之类的事,那些话像是永远都聊不腻似的。「要向世界上厉害的家伙下战帖」什么的,在知道世界上有「王」之后的现在,已经明白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当时那种无敌感到底是打哪来的?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可是,正因为拥有看到不顺眼的东西就去破坏的力量,所以才能鼓起一点「明天也活下去吧」的勇气。 八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狗汪汪叫,听了刺耳。他就是一只对尊哥摇尾乞怜、表演特技换来抚摸就得意忘形的狗。沦落成这种人,还摆出那副心满意足的德性。 现在的你,已经没有想破坏的东西了吧? 无聊透顶…… 「我要睡了。」 把只吃了一口的汤匙插回盘子里,伏见站起来。 「咦?你根本没吃嘛。」 「不吃了,超难吃。」 「喂,猿比古,这是大家一起煮的,不准你批评难吃。」 「说难吃的东西难吃有什么不对?跟谁煮的无关吧?」 「我说你啊,别像个小孩子一样!」 「罗唆,谁——」 谁说过要当大人了啊? 吼到一半,连反驳都嫌烦。只对一头雾水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八田啧了一声就背过身去。 脚踩上通往阁楼的梯子时,「啊,猿比古,你的手机。是不是电子邮件?」八田少根筋的声音令人无力地在身后响起。振动模式的手机在暖炉桌上喀答喀答跳动。从梯子上跳下来,以把八田吓得人仰马翻的气势一把抢过手机,再次爬上阁楼。 天花板太低,阁楼上无法放床,只能把床垫直接放在地板上睡。连睡衣也懒得换了,直接赞进被窝里,面对墙壁。 在棉被里瞥了一眼手机确认。黑暗中,待机画面发出刺眼的白光,荧幕上显示的确实是邮件通知。因为不是登录在通讯录里的寄件人,通知上直接显示了寄件信箱。光看信箱网址,伏见已心里有数。 大概是今天的事还萦绕在脑中未曾散去的关系吧,情不自禁打开信箱,想确认内容。 静电窜过手指,手机差点拿不住。 「……?」 信件内容一片空白。也没有附加档案。 「……是怎样啊。」 啐了一声,将邮件删除。 「喂,猿比古。」 背后的梯子发出嘎吱声,八田的声音从和阁楼地板相同高度的地方传来。 面朝墙壁的伏见决定假装没听见……来得太快了啦。从以前就是这样,希望他别理自己的时候,他总是不识相地跑过来说话。不管让他碰几次钉子,他都不会退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容许他和自己在一起了。 「我叫你没听见吗——转过来一下嘛,猴子——」 肩膀被他又戳又摇晃,连继续生气都嫌麻烦,从棉被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美咲,我今天啊。」 「嗯?嗯嗯,什么什么?」八田用手肘撑在阁楼地板上,探出身子。从声音和感觉就知道,他又往前靠近一点了。 「从那栋房子前面经过了。」 「那栋房子?」 要从哪里……开始说才好呢?一番思考之后。 「……我看见鬼魂了。」 当时感受到的寒意似乎渗进骨子里一起带回来了,棉被里的伏见身体僵硬。 听见八田用力吞了一口口水的声音。一阵紧绷的沉默之后,八田开始用拔高的声音快速说些什么:「啊……是那栋房、那那那那栋房子吗!?上次陪十束哥上山采香菇的时候经过的,有没有,那栋山林小屋?鎌本说他好像看到什么,引起骚动那里?」 伏见用尽全力啧了一声。一切的一切都是鸡同鸭讲。「咦?抱歉,不是这件事喔?」八田虽然这么说,伏见已失去继续下去的力气。 mission 2 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连外面都听得见。什么啊,没人在吗?一边这么想,一边打算推开店门时,伏见猛地向后转身。 明明感觉到视线,转过身后却没看见任何人。两年前,为了参加《junle》的任务,普通人化身为暴徒,拉炮和火箭冲天炮漫天飞舞的这个三叉路口,今天的空气底层漂散着一股镇目町午后恬静佣懒的氛围。 抬头仰望酒吧二楼,窗帘紧闭,当然不会有人从那里盯着自己看。为什么会感觉到针对自己的视线呢…… 重新振作起来,把门打开,原本隐约听见的电话铃声顿时变得震天价响。这家店即使在太阳高照的时段,也会将店内的照明保持如同傍晚一样昏暗。电话铃声不是来自谁的手机,而是店里的市话机。朝吧台一看,没看见草薙。 「吵死了,谁……」 嘀咕着环视大听的伏见,难以掩饰地大吃一惊。 周防正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双腿张得大大地往前伸,身体后仰,手臂靠在椅背上,彻底发挥国王傲慢的特质,瞪了伏见一眼。 「从刚才开始 就吵死了,挂掉它。」 下巴朝吧台示意。 那种事你自己起来动手就好了吧……以为你是王吗?啊、是王没错。「哎。」一边用不满的态度回应,伏见一边走向大厅后方。膝盖跪在吧台椅上,伸手去拿吧台内侧,提示灯正发出闪光的电话子机。原本只想默不作声地挂掉它,但一想到挂电话后,自己非跟周防交谈不可,就觉得坐立不安,只好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homra。老板现在不在,有事请拨打他的手机……」 和周防比起来,自己的电话礼仪应该好上一百倍吧。试着想像周防和供应商对话的景象,只觉得诡异无比。 『哎呀,听这声音,你是暗器小哥吗?』 完全意料不到,子机里的会是这个淡然的声音。 「什、你——」 惊讶的声音差点脱口而出。快速朝沙发方向惊慌地瞥了一眼,弯起身子,用手遮住电话子机的话筒。「胆敢若无其事地打电话来,你以为这是哪里?」 『不是酒吧「homra」吗?还是我打错电话了?当然啦,只要调查一下就能查出草薙氏的手机号码,不过直接拨打电话簿上登记的这家店更快。这是对外公开的号码,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没有问题?怎么可能没有?这个王在想什么,也真是令人费解。能和草薙激辩而不落于下风的他,没想到意外地少根筋吗? 「谁打的?」 周防的声音令伏见背脊一僵。动作生硬地回过头,脸颊抽搐着说:「呃、没什么。」电话里宗像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原来周防在啊。』 『关于上次那件事……』 伏见和草薙一起前往位于桩门的《scepter4》官厅,是前天的事了。两天下来凑速人的伤势已经稳定,不过双胞胎还是住在酒吧楼上。 『草薙氏不在是吗?那我就跟暗器小哥你说好了。』 「跟我说我也不清……」 正要说出「楚」字时,头上罩下一个阴影。影子的轮廓就像鬃毛倒竖的大型雄狮,伏见不由得毛骨悚然,产生「要被吃掉了!」的错觉。理智虽然明白,身体却像放弃逃命的草食动物一样,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插图 手中紧握的子机被周防从身后抽走,按下中止通话键,丢到一边去。 「等……」 对张口结舌的伏见抛下只能用蛮横形容的一句「不是叫你挂断了吗。」周防迈开大步走回沙发,再次仰头靠在椅背上。 「难怪我有不好的预感,光听电话铃声就觉得很阴险。」 「……您知道那是青之王打来的啊?」 「你说呢?」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并非确信,那挂断电话是…… 「好像是关于双胞胎的事。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待在二楼吧?除非他们有意愿成为你的盟臣。」 「只会落得被烧死的下场而已。」 「……我想也是。」 在《吠舞罗》被称为「测试」,握住周防的手,唯有能被接受的人,才可获得力量的议事——每个王盟的作法都不一样,比较正式的说法似乎是「契约仪式」。已经接受过上一代青之王的契约仪式,至今也只认上一代是唯一的双胞胎,怎么想也不可能通过周防的测试。周防燃烧的手,对无法通过测试的人来说,只会是袭击身体的凶暴火焰。 合格的标准在哪里,伏见并不知道,事实上,即使在地位更高的前辈之间,听说这依然是个未解之谜(因为有可能只是隐匿真相,伏见不愿单纯相信这个说法)。必须拥有能使用特异能力的天赋,以及足以成为该王忠诚盟臣的精神性——至少与这两大条件有关,这是大家都想像得到的。 如果成为该王忠诚盟臣是合格的条件之一,那么我…… 「咦?伏见来啦?所以接电话的不是king罗?」 十束悠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你在啊,十束哥。」 十束出现在从二楼下来的阶梯上。尽管面露不悦,但拜他之赐,总算不用和周防单独相处,伏见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阶梯。 「你应该有听见电话声吧?」 「是啊是啊,只是想偶尔也该让king站起来接个电话嘛,没想到被伏见接了。」 「我也有站起来。」 周防不甘心地强调。 「午安~」 十束一出现,酒吧那层令人不敢靠近的防护罩仿佛也随之融化,从外面涌入一大群伙伴。「喔,猿比古,你起来啦?」八田也和大家一起来了。中午起床时,只看到他留下的纸条,写着「和鎌本他们去吃拉面」。 「今天人真少……啊、尊哥,午安!」 一察觉周防的存在,众人立刻围着他成了一个圆。即使每个人多少都怀有紧张或畏惧,周防身边还是围满伙伴。 「尊哥,请听我说。最近有间新开的拉面店,只要能在二十分钟内吃完他们的特超级大碗激辣泡菜拉面,就可以得到表扬。鎌本去挑战了,结果大惨败。」 「请不要说惨败,我是虽败犹荣啦八田哥。还差一分钟就吃完了耶,嗝。」 「少罗唆,都是你丢了《吠舞罗》的脸!」 「只不过是拉面大胃王比赛,有必要拿《吠舞罗》的面子来当赌注吗……」 伏见不感兴趣地转过身,把刚才跪上去接电话的那张吧台椅转过来坐上去。十束正以一副擅自闯入别人家厨房做菜的姿态走进吧台,打开冰箱,嘴里念念有词:「做点什么来吃吧!」伏见对他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回过神来才发现喉咙非常干渴。 我…… 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我才会通过测试。伏见经常这么想。 会这么怀疑的盟臣,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了吧。 「你不害怕啊。那可是别人家的王耶?」 我害怕的……是自己的王。 不,究竟「自己的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伏见从未理解。尊哥就是我的王!毫无疑问如此宣言的八田,到底怀抱的是什么样的感觉,老实说,伏见一点也不懂。 总觉得周防一定察觉了。察觉他自己的失误。察觉自己的盟臣中,有个人并未醉心于他的王者之风,只是戴着伙伴的假面具混在里面。一定是因为这样,只要进入周防视野里,自己就会觉得喘不过气。相较之下,面对其他王时要轻松自在多了。 「伏见?」 十束将玻璃杯放在他面前。「你脸色好难看,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奇怪,这群家伙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担心别人有没有吃饭。既然这么重视这件事,又为何老是兴致勃勃地做出不像人类食物的怪东西呢? 「哎呀——大家每天都好欢乐呢。」 望着闹哄哄的大厅,十束微笑着说。 「你还不是一样。」 伏见忍不住用带刺的声音回应。 「对了伏见,老是吃甜的东西,不会觉得改吃咸的比较好吗?我是这么觉得啦。」 「啥?」 怎么突然说这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细炖慢熬过的咖哩,就是该搭配福神渍(译注:用七种材料腌渍的酱菜。)。」 「……啥?」 「发明柿种花生的人真是个天才呢。」 「……」 半翻白眼瞪着一直讲傻话的十束,伏见轻轻啧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道谢,一口喝干杯里的水。 和草薙一样,自己在十束眼中肯定也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其他成员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才对。 偏偏只有那家伙一点也没有察觉,说真的,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 凑家兄弟住在酒吧的第五天。听说塩津依然处于被软禁在家的状态。 此时接获消息,指称一个曾是塩津的部下,目前在北关东地区务农的男人,和地方上的警察起了冲突。草薙担心是离开《scepter4》的羽张旧盟臣们,受到双胞胎事件的影响,在各地掀起问题行动——这么一来,塩津和双胞胎的处境恐怕会更艰难。于是,在草薙的指示下,出了一趟到北关东确认此事的任务。 被指名出任务的成员有会开车的千岁,以及在这件事上俨然已成草薙副手的伏见。「为什么是我啊?」姑且表达了不满,最后还是被草薙以——要是都让血气方刚的人去,万一和青衣人起冲突,事情岂不是变得更棘手」的一番说词说服。 麻烦事接二连三发生,同一时间在《吠舞罗》的地盘上,一个网罗了权外者的组织和他们发生冲突。占《吠舞罗》成员大多数的「血气方刚的家伙」都赶去解决那件事了。话虽如此,其实就是去打架。草薙自己没空到北关东来,也是为了那边的问题。「血气方刚的家伙」们已经杀进那个组织大闹一场的消息,在前往北关东的路上也接获联络。 至于北关东这边的调查结果,证实只是草薙的杞人忧天,和双胞胎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家伙为了移动在农业道路上抛锚的曳引机,使用了特异能力,结果遭到警方调查,如此而已。听了目击者的证词,伏见和千岁都感到错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先确认过青衣人并未出面,然后才撤退回来。 说到血气方刚,就物理层面来说,最近确实感觉有点贫血……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而且还晕车。根本没听说要去那种荒郊野外的山里,北关东也太乡下了吧。是说千岁开车也太粗鲁了,两个人又没话可说。 在脑中一边发牢骚,一边回到商办大楼一楼的自宅前。 又来了……? 伏见停下脚步回头。刚才又觉得被人盯着看了。然而,周围并未见到人影。明明没人,却感觉到别人的视线,是自我意识过剩吗……叹口气,甩了甩头。 手插进口袋里,摸索压在手机下的钥匙时,不经意地抬头看。 自己和八田住的房间楼上,这栋大楼的二楼,从前一间店铺退租搬走后就一直空着。所有家当都搬走了,从玻璃窗往内看也是空荡荡的。 此时,一阵恶寒遍布全身。 有人—— 空荡荡的玻璃窗后,有个人影正望向这边。 咧开嘴角笑了起来,好像说了什么。 猿~比~古~ 如果此时自己发得出声音,一定会是尖叫。然而只有空气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冲向门口,插进钥匙,迫不及待转动门锁,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一关上门马上上锁,挂上防盗链条。 「美……」 朝屋内转身正想叫他时。 「哇哈哈哈,怎么这么好笑啦!」 屋内传出和乐融融的笑声。 背靠在门上喘气,伏见无言地站在原地。 八田和双胞胎之一的秋人正围坐在暖炉桌吃零食。激烈的碰撞声令秋人瞬间绷紧身体,一看到伙见便「啊啊」地放松警戒,八田脸上原本就没半点警戒之色,一手抓起一把洋芋片,对伏见说:「喔,猿比古,出任务辛苦了。」 这语气岂不是在逼人抓狂吗?所以,伏见抓狂了。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家伙是青衣人在追捕的人耶!青衣人之所以没出手,是因为他待在王权者领地。只要离开酒吧一步就失去意义了。」 「别不分青红皂白骂人。你今天不在所以不知道吧?今天那场架啊,秋人也参战了呢。说因为受我们照顾,想要还这份人情。既然他都说出这么有男子气概的话,当然就让他参加罗。结果啊,他就像猛狮出笼,立下不少功劳!哎,其实还在青衣时,他的实力就有目共睹的啦。当然我也不输他,算是有不错的表现喔!」 「这是还人情?只是想找权外者出气而已吧。他们可是拒绝被限制能力,和《scepter4》作对的人耶。」 伏见指着秋人的脸做出指摘,秋人也不高兴地反驳。 「照顾速人的事,我真的很感谢你们。还有,也知道真的给代理司令添了很多麻烦,可是……」 「你要叫他代理司令到什么时候?塩津已经不是代理司令,世界上早就没有这个职位了。现在《scepter4》的首领是室长,宗像礼司。你们这群《scepter4》的叛徒,只是在赤之王的同情下受到保护罢了。要是不想被抓,就快龟缩回赤之王领地里去!」 「猿比古?你干嘛火气这么大?不用担心,速人还在店里,青衣人一定以为他们两个都躲在里面,现在还在那监视呢。十束哥也说只要不被发现就没问题啊。要是真的发生什么事,赶快跑回店里就好,尊哥也在附近,又不可能有人告密。」 「哼,什么不可能有人告密……」 伏见用冷淡到极点的眼神望着八田。你这傻子脑袋真的没救了。受够了,不想再跟着你这毫无警戒心的家伙一起傻下去,烦死了。 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随便你,高兴就好。不要闯进我的地盘就行。」 说什么都没用了。反而被八田用「这家伙真伤脑筋」的眼光注视。伏见爬上阁楼。 「八田,我还是回酒吧去吧。伏见说的也有道理。」 「没关系没关系啦。你就在这过夜,我把其他人也叫来。大家聚集在一起就更安全啦,也可以顺便掩护你。这家伙就是太聪明,所以有时候会想太多。讲话口气又是那样的,经常招人误解,其实他人不坏,你别不开心。」 打什么圆场啊,事情也不像你说的那样。钻进棉被时,手肘撞到阁楼的天花板。可恶……在被窝里抱着敲痛的手肘。 八田电话一打,不到十分钟就来了包括鎌本在内的四、五个人。他们各自带了饮料和下酒小菜,提着塑胶袋宪宪章牵地陆陆续续进来。每个人来都问:「伏见呢?」「上面,已经在睡了。」这番对话重复了好几次。 「他是晕车了吧。回程脸色超差的啊,我都担心起来了呢。让他睡让他睡。」 「都是你开车有问题,根本以害人晕车闻名嘛。」 「怎么这么说呢,不过我让女孩发晕的技巧倒是不错的啦。」「闭嘴。」 「喔,所以今天和猿比古一起出任务的是千岁啊?结果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伏见那家伙这么强,跟他一起出任务就像带了保镖,我放心得很啦。」 ……喘不过气。 真的谁都不怀疑吗?说不定我现在就有可能在这里用手机向青衣人通风报信啊。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呼吸这么困难?因为被视为团结一致的一分子吗……是啊。换句话说,是怕哪天这个混进来的叛徒会被揪出来围殴吗?谁会怕这种事啊!只要还以颜色就好了。如果不是怕这个,那是……害怕让这群神经大条的家伙对自己失望吗……? 「哎呀,你的脑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钝哪,我可爱的小猴子。」 ——!? 从棉被里弹跳起来,头顶正好狠狠地撞上天花板。 乒乒乓乓的声响吓得底下围着暖炉桌挤在一起的那群人,惊讶地抬头望向阁楼。 鎌本、千岁、出羽、坂东、藤岛还有秋人和八田。全部就是这些人。伏见在阁楼抱着头看着他们的脸,一一叫出名字。 是谁……刚才的声音。 「逊毙了——伏见逊毙了——怎么啦?尿急?」 坂东带头笑了起来,一时之间为之冻结的空气也融化了,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八田也跟着笑,与他四目相对时,笑容才收敛了些,歪了歪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八田,刚才……」 正想问他「你听到了吗?」的时候,「啊、伏见等一下,让我先去尿啦。我喝多了尿好急。」坂东踩着砰砰的脚步从两人中间横过。 「那是我家的厕所!你可别给我尿得到处都是!」 八田对冲进厕所的坂东怒吼。当他的眼神再次回到伏见身上时,伏见心中曾有过的什么已经垮台了。 算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经意地从阁楼往下望,秋人正从大伙围成的圆圈里出来,手机放在耳边。 秋人说:「速人打来的。」对暖炉桌旁的伙伴举手示意,要大家等一下,便转过身再次讲起电话。简短几句话之后,一脸愁容地回头瞄了众人几眼,接着又对手机说了一两句话才挂断。 「八田,速人要我回去。我还是回酒吧好了。」 「嗯?这样啊?」 伏见感觉到某种不对劲。从阁楼上对八田说:「八田,所有人一起送他回去。要是这家伙被抓了,就失去草薙哥去交涉的意义。我无法允许让他一个人回去。真要说的话,最好等夜深之后再走。」 怎么办?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为什么要听你指挥啊」的氛围,倒是没有人反对。纷纷说着「有道理.」「晕车的人还这么冷静,真难得。」等等,起身就要离开。原本醉醺醺的他们,也重新转换心情,换上严肃的表情。 伏见从阁楼上小心翼翼地注意秋人的反应。秋人也眯起原本就很细的眼睛抬头看他。 闹哄哄的房间里,两人冷淡的视线短暂交会,秋人先转移视线。 「知道了,伏见说的很有道理。晚一点再请大家送我吧。来,继续喝。」 + 打开窗户,一阵旋风吹来,身体差点被吹出去。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忽然感到头晕目眩。这是二楼?为什么?这里不是商办大楼的一楼吗? 「猿比古~你朋友来了对吧?在那里偷偷摸摸做什么?」 那家伙沿着楼梯上来了。脚上的尖头皮鞋「喀、喀」地敲响阶梯,像追捕猎物般步步逼近。 「美咲,动作快!」 「嗯,那先这样吧。明天学校见。」 伏见让出窗前的位置,将手提书包当成后背包背在背上的八田跨过窗框。学校这个单字带来一股不可思议的怀念感觉。明明没去上高中,这么说虽然很奇怪,却有另一个自己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回答:「嗯,明天见」。 八田踏上窗户下方的集水槽,就在他「嘿咻」一声,往外探出身体,将体重移到那上面是,瞬间—— 叽咿——叽咿——集水槽发出剧烈的噪音。 「美咲!」 「呜哇!」 八田的脸垂直往下掉,从视野里消失。千钧一发之际,伏见抓住了八田的手腕。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这条手臂上,将伏见往窗外拖,肚子用力打在窗框上。幸亏身体形成对折状态时,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只是一时之间无法呼吸,双眼直冒金星。 以前八田也曾踩着集水槽下去过。然而,今天固定用的螺丝似乎松了,松脱的集水槽在半空中发出叽咿、叽咿的声音。八田低头望向悬挂在半空中的脚,抬头时几乎快哭了。 「猿……」 集水槽似乎随时有可能折断,往下面的车道掉。然而,车道上的驾驶人却还没发现发生在头顶上方的意外。集水槽的高度约莫能容车身较高的车辆擦过,然而,下方马路上的车子开得飞快,接二连三呼啸而过。 「可恶……」 只能咬紧牙根承受,别说没有拉回八田的力气,相反地,他的手正一寸一寸滑脱。 「美咲……用另一只手抓住我……」 「不行、没办法……」 我们为什么这么无力?凭现在的力量,将他拉上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啊。现在的八田就算从二楼掉下去,也能像特技表演一样安全落地才对,怎么只是露出绝望表情哭哭啼啼的。 「哇哈哈哈哈!」 背后传来尖锐的笑声。伏见咬紧牙根,勉强转头往房间里望去。 外表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那家伙——伏见仁希,正站在门口指着窗边大笑。 「怎么怎么?你朋友快掉下去了耶!干嘛从窗户逃跑啊,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简直像抱着必死决心带女人回家的处男嘛。呀哈哈哈,不要笑死我了,肚子笑得痛死了!那家伙叫什么来着?记得你那朋友有个娘们似的名字吧?他还愿意跟我们家小猴子玩吗?真得好好谢谢他。」 「废话少说,快过来帮忙!!」 「叫我帮忙?你该不会在命令我吧?」 咻!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飞过来,肩膀感到一丝疼痛。 尽管不敢相信,还是看了看伏见仁希手中的东西。他拿在手上的,是可以发射橡皮筋的塑胶手枪。 「这是我今天买来当礼物的喔。想说跟小猴子玩玩警匪游戏嘛。不过只买了两把,没有你朋友的份耶。不如这样吧,我们来玩先打中你朋友的人获胜的游戏如何?」 仁希将装上橡皮筋的手枪朝这里瞄准,毫不犹豫地发射。伏见惊愕得发不出声音,瞬间,耳朵被橡皮筋击中。咻!又飞来一条,这次击中颊骨。坚决不闭上眼睛,扭着脖子瞪视仁希,用力咬紧嘴唇,直到口中尝到血的味道。 「哎唷,你不躲吗?放开手闪躲啊。要是害朋友掉下去了,朋友会怎么想你呢?嗳,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啪! 橡皮筋正中前额时,脑中也有什么被击飞了。 「猿、猿比古……」 无视于泪眼汪汪求助的八田,接着—— 放松手上的力量。八田的手腕从手中滑落,伏见从拖着自己的重量里解放。但他不再往下看,因为仔细想想,现在的八田从这点高度掉下去也不可能受伤。 而现在的自己,更没必要受这家伙威胁。就连身高也比从前长高许多,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拥有「力量」。 慢慢从窗前站直身体,与嘻嘻笑着发射橡皮筋的男人对峙。用手轻轻挥掉飞过来的橡皮筋,橡皮筋顿时被火烧得发出焦臭。一个反手,掷出藏在袖子里的飞刀。 小刀刺穿的,只是房间的门。仁希的身影消失了。 窗户下方传来刺耳的紧急煞车声和剧烈撞击声。 心头一惊,视线朝下方望去,下面的马路上,有一辆轿车撞上路灯,正冒出黑烟。次起彼落的喇叭声,使得车道上嘈杂不堪。有个人仰躺在那辆车碎成蛛网状的挡风玻璃上,但那不是八田,是穿着白色病人袍的仁希。 挥舞点滴管还插在身上的点滴架,仁希破口大骂。 「为什么一次都不来探病,猿比古?老实说,我一定是无聊死的。果然每个月还是得激怒小猴子一次才行啊!」 「人都死了,还是这么罗唆——」 激动之余,掷出第二把飞刀,却被仁希轻易以点滴架的伸缩杆格开。小刀反射出两道白光弹开了。伏见啧了一声,这次拔出腰间的小刀,朝窗框一踢,纵身往楼下跳。 仁希举起点滴架挡下伏见挥舞的小刀。伸缩杆与小刀的刀刃撞击,发出坚硬的声音。威吓地扑上前来,彼此的武器近在鼻尖,相持不下。然而对手—— 不是仁希。 是凑秋人……用拔出剑鞘的佩剑剑锷部分挡下 伏见的小刀。 瞬间,喇叭声此起彼落的车道和挡风玻璃粉碎的事故车辆都从周围消失。这里是熟悉的商办大楼一楼房间——只是从物品放置的位置隐约判断出来的,视野像被雨淋湿的玻璃一样模糊不清。伏见马上明白,因为没有戴眼镜。 沸腾的脑袋急速冷却。自己只是在阁楼上睡着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若那一切不是梦境或虚幻,裸眼的自己怎么可能把那家伙的脸,和从那个房间望出去的景物看得那么清楚。 ——如果,那不是梦境或虚幻的话。 电灯也没关,排排睡在楼下的伙伴们纷纷发出「嗯?怎么啦?」的疑问,摸索着起身。其中也有人还没睡醒,嘴里含糊地说着梦话,然而,一发现状况是伏见跨骑在秋人身上,还用小刀抵着他,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你、你在做什么啊!?伏见!?」 好几个人连忙冲上来拉开两人。「放开我!」伏见虽反射地做出抵抗,最终还是被架住双臂,夺下手中的小刀。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伏见。可别告诉我你是睡傻了才会拔刀跳下来。」 尽管时间已是深夜,众人还是立刻报告了周防及草薙,被派过来的则是十束。身为这群小弟的老大哥,这种时候多半是由十束来问话。 伏见坐在阁楼下方八田的床上,盘着腿仰头靠在墙上。因为不想被坐在身边的十东观察自己的表情,故意板着一张脸,不做任何表情。 目击者——包括八田在内的其他成员围着暖炉桌,静静守在一旁看十束问话。秋人的佩剑已被取走,并让他坐在千岁和出羽中间。 「凑秋人趁其他人喝醉睡着时想悄悄溜出去。当时几点我没仔细看,应该是三点左右吧。已经叮咛过他不可单独行动,他还是在三更半夜想偷溜出去,理由不用我说了吧?」 那时,秋人正独自从围着暖炉桌睡觉的伙伴之间起身,打算离开房间。伏见持刀朝秋人砍去时的位置就在门前,这一点其他人可以作证。 「原来如此。那么理由是什么呢?」 十束问话的语气很温和。伏见瞥了一眼秋人,想窥探他的反应。现在已经戴上眼镜了,即使隔着这段距离也看得清楚他的表情。然而,秋人脸上没有任何读得出的表情变化——不想被人读出表情变化的人,肯定都有什么原因。没错,就像我一样。 「十二点半左右时,凑速人联络了秋人。那正好是草薙哥带着安娜离开的时间吧。凑速人一定是对他说,现在店里只有周防尊一个人,想趁他睡觉时偷袭,就是现在了。」 秋人的眉毛微微动了一动。 「宗像礼司至今丝毫没有要饶过双胞胎的意思。若他们想站在对自己有利的立场去谈判,只能带着赤之王·周防尊的项上人头去了。双胞胎会有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吧?」 听了伏见这番话,伙伴们窃窃私语,对秋人投以不信的目光。一群白痴,事到如今才发现吗?伏见冷冷地看着他们。 「既然要让外人进来,至少该先做好这种程度的预测吧?亏你们有脸自称是赤之王的盟臣。尊哥不可能败在双胞胎手下?这是当然的啊。可是,相信尊哥的力量和这是两回事。今天发生这种事,只是你们的怠惰、停止思考、缺乏紧张感导致的结果。躲在尊哥保护伞下打赢附近的小混混,你们就满足了吗?」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伏见的话,令伙伴们也情绪激动起来。「好了啦、好了啦。」十束介入劝阻。「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伏见也是一样,我不是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但话说得太过分了喔。」 众人之中,只有八田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坐在暖炉桌前。平常伙伴们为了什么事激动时,他总是第一个高声疾呼,今天却如此反常。 「八田?你有什么意见想说吗?」 被十束一问,八田仍微微低着头,朝秋人瞥了一眼,有些赌气地开了口: 「秋人,猿比古说的是真的吗?可是今天我们明明彼此信任,并肩作战了啊,现在却……」 「想答谢你们的照顾是真的。我不讨厌你,也觉得其他人都很有趣。这是真的……可是,速人他不这么想。我和速人是双位一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这样,今后也会是如此。我们之间不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我不懂,所以到底是怎样?」 八田不耐地厉声大吼。就在此时。 呜嗡呜嗡—— 盛气凌人的警笛瞬间高声响起,又立刻消失。接着是好几辆车停在外面马路上的声音,屋内所有人都戒备地将注意力朝向屋外。 刺眼的白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 『——凑秋人!』 扩音器中传出的声音,使玻璃为之震动。 『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这栋建筑物已经被《scepter4》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快点出来自首!』 「是青衣人……!?他们怎么会知道!?」 「是我密告的。」 在秋人拔出佩剑,其他人也各自拿起武器的腾腾杀气中,伏见冷冷地抛出这一句。 「在十束哥来之前联络的。总不能在这干等吧?你们是白痴吗?」 将手上的手机轻轻往上抛。原本和八田说话时态度已软化的秋人,立刻脸色一变,握紧手中的佩剑。紧绷的肩膀散发青色光芒。 「我可没说要把他交给青衣人。但是我们也没义务抱着这颗炸弹自找麻烦。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我不会阻止你,你可以尽管逃……你干嘛摆出那种脸,八田。」视线朝八田望去,八田身子微微一震,眼中闪过困惑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我可是暗示过你啊,是你自己总不认真接受罢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最重要的《吠舞罗》和尊哥,有什么不对吗?」 「伏见,够了。」 十束看不下去,介入制止。平常说话总是好声好气的他,此时语气听来不知为何多了一分尖锐。 「这次的事你太自作主张了。这件事应该说好由草薙哥作主才对。八田,有办法让秋人逃走吗?」 「啊,有的!可以从天花板爬上楼上的空屋,穿过那里的通风管线可以通往隔壁大楼。这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做的密道,是我和猿比古……」正说得起劲时,八田忽然打断话头,露出一副腹痛如绞的痛苦表情。 「我明白了。你帮他带路吧。秋人,跟八田走。」 「我们已经没有理由再相信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台词吧?秋人。现阶段我们也无法再相信你。决定帮助你逃脱,是我擅自做出的决定。如果你不接受,现在的我也无法再为你做更多。」 「十束哥,八田哥,没时间了!他们好像打算毫不客气地冲进来!」 贴在窗边窥视屋外动静的鎌本说。十束以眼神指示八田,八田便一边说着:「好了,快走吧,相信我们!」一边将秋人推上阁楼。让秋人先上去后,自己弯下腰来,再看了一次阁楼下方。 「猿比古……你够厉害。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说完这句话,转身上了阁楼。 头上开始传出移开天花板时的咔啦声。十束正在对伙伴们下指示,要他们在青衣人攻进来时不做反击。那些人声、东西的声音、包围在外的杀伐之气,忽然全部变得离自己好远。接下来,伏见就像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恍惚地眺望十束和其他成员忙乱的样子。 某种成就感、意气风发的感觉……这些感情并未涌现。 够厉害……是吗…… 以前你常说的呢。 「猿比 last period kings dagger 一个人影以飞行般的速度掠过前方大楼的楼顶。「已确认,是凑速人、凑秋人的其中之一。」听见身后那个叫石塚的队员用对讲机向总部报告的声音,伏见啧了一声。「其中之一」?这哪叫「已确认」啊。要是有时间做这种蠢笨的报告,还不如跑快一点。 一边从下方道路仰望楼顶,一边加快追赶的速度。雨滴沿着镜片往下流。今天也是雨天。从入队式那天起,秋雨就没有一天停过。制服下摆吸了雨水,变得沉重不堪。 「伏见队员!你的工作只限搜索,逮捕的工作交给我们剑机才是道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道理关我什么事。室长已全权委任于我,而且我的速度最快又最强,我自己动手的效率最好。」 「伏、伏见队员!」 「烦死了,这小角色怎么这么缠人……」 并非刻意让对方听到,只是忍不住口出恶言。愤然闭上嘴巴的石塚速度逐渐落后,伏见也乐得将他丢下。 目光从逃亡者正全力狂奔上去的那栋大楼移开,发现马路对面另一栋大楼沿外墙搭了逃生梯。阶梯旁的路灯在雨雾中渲染出七彩光圈。在马路中央改变前进路径,保持高速冲上阶梯。一边踩响铁制楼板,一边顺着锯齿状的阶梯往上跑。只是这时逃亡者已顺利跑过楼顶,笔直向前奔跑,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论如何都会拉大。 逃亡者回过头,从对面大楼楼顶挥舞佩剑。佩剑上产生光刃,穿过雨雾劈了过来。伏见踏上阶梯扶手,用尽全力朝空中一跃。光刃随即将铁管制的阶梯扶手劈成两半,连大楼的水泥墙都被劈出一个v形凹洞。 纵身一跳,到达街灯的高度。再用街灯的灯罩当作跳板,用力一蹬,继续往上跳得更高。正下方马路上的石塚抬头仰望,脸上一副傻楞的表情。 鞋尖正好构到对面大楼楼顶的女儿墙边缘。 「……好险」 好险,成功跳越。 没有时间喘气,埋伏在那里的敌人光刀已横向扫来。一个滚地回避攻击,保持跪地姿势。 「伏见、拔剑……」 如此低喃,从腰间拔出佩剑低空扫过。被称为概然性偏向力场的力场聚敛成镰刀形状。镰刀划出一道近乎直角的弧线,将屋顶上的积水剜出一条新月,朝空中击刺。 敌人飞身后退躲过攻击。同时也感觉到另一个敌人从相反方向挥舞佩剑的气息。千钧一发之际,伏见竖起佩剑格挡。 铿! 应付了远距离攻击后,接下来是物理性的剑刃相接,雨滴在武器撞击的瞬间四溅飞散。 两把剑以十字架的形状对峙,对上敌人近在眼前的目光。 凑秋人眯起原本就很细长的眼睛。 「伏见猿比古……真惊人。没想到《吠舞罗》的人竟变成宗像的手下。」 「哼。」伏见微微冷笑,用尽全力推回对方的佩剑。秋人轻轻向后方跳开,拉开距离后,重新握好佩剑,直指伏见双眼。另一方面,躲开刚才那一击的凑速人出现在视野角落,做出与秋人完全相同的姿势。 伏见缓缓起身,提剑一挥,甩掉剑上的雨水,倾斜持于胸前。从伏见的位置看出去,双胞胎正好站在九十度角的两端。原来如此,这是发挥搭档默契的绝佳角度。当伏见与秋人对斩时,速人便有机可乘—当伏见与速人对斩时,一样给了秋人趁隙攻击的机会。 「凑速人,凑秋人。基于特异现象管理法第五条,《scepter4》将拘捕身为『危险4』超能者的你们两人。」 在这一番义正词严的官方宣言之后,双胞眙彼此对看了一眼,发出嘲笑。 「区区一个小混混,也变得这么会打官腔了啊?」 「你忘了从前和八田美咲两个人搭档,才能勉强打蠃我们的事吗?现在该不会以为,凭你一个人能胜过我们俩吧?」 「哼?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上吧!」 不想浪费时间,撇着嘴撂下这句话,伏见主动出击。带起雨水朝地面一蹬,对秋人展开正面突刺攻击。这一回合,与伏见佩剑对斩的是秋人。过了两、三招后,秋人与伏见同时后退拉开距离时,速人上前施展掩护攻击。伏见以脚跟着地,左手刀光一闪。 三把飞刀插进水泥之中。闪着青色光芒的光线从地面延伸,编织成一面光盾。然而,速人的攻击轻易斩裂光盾,朝伏见袭来。伏见的回避迟了一些。不——其实应该能回避的。正确来说,是肢体擅自做出不需要回避的判断,耳朵下意识寻找那块从空中飞来掩护自己的滑板的声音。 虽然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反应,往旁边倒下躲开,一道具有杀伤力的疾风还是掠过伏见的耳朵。 「啧……」 黏稠温热的液体流进右耳之中。伏见一甩头,朝四周飞溅的雨水也染上淡淡的红色。将佩剑剑尖刺进地面,右手拨高头发。被雨与血水濡湿的头发,就这样定型。 「你不该转投宗像阵营。」 「如果想打倒我们的话。」 「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了吧?」 「宗像的盟臣与我们交战的结果。」 再次站上直角方位与伏见对峙的双胞胎,一搭一唱地接着对方的台词说话。这次秋人和速人交换了位置,不知道位置改变后,攻击阵式是否也会有所改变。 「伏见队员!」 由大楼内部通往顶楼的门被打开,刚才被伏见丢下的石塚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出来。 「再过两分钟,追缉组就到了!上头的指示是要你到此为止!凑家兄弟是拥有强大战斗能力的二人组。你不要一个人抢锋头,大家一起包围——」 「你继续龟缩吧。我一个人应付就够了。」 重复同样的事,有一半是为了骂醒自己。 再也不会和谁背对背战斗了,你不必一再找寻那个人的动静…… 对石塚不置一顾,速人在佩剑上发动力量,斩击上来。双胞胎当然没道理乖乖等着被包围。这次,伏见一边和速人过招,一边得应付趁隙从反方向袭击上来的秋人。一人负责贴身战,一人负责掩护攻击,双胞胎靠着心电感应与默契,不断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交换各自负责的职责。以双人组合的战斗方式来说,双胞胎确实能发挥惊人的力量。 伏见暂时向后退了一大步,将注意力放在左胸口的印记上。想像自己的手伸进皮肤底下,将至今仍潜藏在这个部位的力量抓出来。顿时,佩剑的剑身「轰……」地发出红色光芒,将周围泛着淡淡青色的雨景推开。 「红的……!?」 穷追不舍,缩短距离攻上前来的速人虽然显得很意外,但也并未收住攻势,佩剑直击而来。 青与赤,双色光芒在两人之间闪烁,明灭的强光刺痛了眼。随即,光芒彼此抵销,反弹迸射。 「速人!」 秋人上前施展掩护攻击,伏见虽迅速做出闪躲,从速人身旁跳开,但秋人手中带有特异能力的鎌剑却用力转换轨道,紧追在后。伏见立刻以散发红光的佩剑勉强格开他的攻击,朝秋人掷出飞刀。秋人虽以异能做出盾牌防御,散发青光的小刀却毫无困难地从中央击破,插进秋人肩头。 冷眼旁观秋人滚倒在地,紧接着朝地面一蹬,一口气缩短与速人的距离。佩剑这次蕴含青光,劈碎雨滴后朝速人砍下。自己的佩剑和速人的佩剑相击,牙一咬,硬是压制得他无法动弹。 「咕呜……」 速人略居下风,踉跄后退时,伏见一脚踹上他的胸口。 「……喝啊!」 用尽全力将他踹飞。 不属于赤也不属于青的力量,最后这一踹,靠的是蛮力。 看速人蜷曲着身体干咳,再怎么样也无法立刻采取动作。伏见自己也微微喘着气,将手中的佩剑垂在身侧,站到速人面前。 「呼……呼……我可不是、毫无对策。所以才说,我一个人……就够了……」 站在门边的石塚—— 「简、简直是乱来,这家伙……」 如此喃喃低语。 正如双胞胎所说,在和他们的战斗上,对从赤之王盟投身青之王盟的伏见来说,必须背负的风险确实较高。这是因为同色盟臣之间的攻击很难防御。或许是认为同色盟臣之间不可能敌对,所以也没设想过同色盟臣之间的战斗。相较之下,和其他颜色的盟臣战斗时,彼此的力量具有在冲击时将对方反弹的性质。 这就表示……和拥有青色力量的双胞胎对战时,只要用来自赤之王的力量防御,再用来自青之王的力量攻击就行了。这就是伏见说「一个人战斗就够了」的理由。 「……还有,你们忘了一件事。」 对压着肩膀跪在地上的秋人投以冷冷一瞥,露出夸耀的神色。 「上次二对二勉强胜利是吧?在那之后我又长高了十公分,别小看成长期的进化啊。」 喘气之间,感到一股意气风发的激昂感支配了自己。这两个在一年半前曾是强敌的《scepter4》高手,现在自己一个人就能制伏。而且在《吠舞罗》的情报网找到他们之前,伏见已先发现他们,将他们追得无路可逃。 如何,看到了吗? ……这句话,是对谁说啊。 落在肩上的雨水夺走体温,激动发热的脑袋急速冷静。这么一来,忽然感觉吸满雨水的制服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手臂也重得举不起来。事实上,长版制服的布料因吸收雨水的关系,的确变成原本的好几倍重。简直就像濡湿全身的不是雨水,而是融化的铅液之类的东西。 石塚接到的联络没有错,两分钟后追缉组赶到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这两人由我们负责移送。」 「好啊,请便。无能的人请尽管收拾剩饭残羹,我要先撤了。」 追缉组长前来请求交出工作委任权,伏见在答应的同时,也恶毒地挖苦了对方,背转过身。伏见心知肚明,这句话是自己随便把气出在对方身上。再怎么说他也是宗像的部下,《scepter4》里决不可能有无能的人。 「……喂。」 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叫住双胞胎。正要被接手带走的双胞胎,眯起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望向伏见。 「有什么话要对草薙哥……不、要对塩津说吗?」 「想说的话?什么意思?」 速人以叛逆的口吻回应。 「你们做的事会波及塩津,让他受到严厉的责任追究。我是在问你们,关于这点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塩津代理司令已经从《scepter4》离职了,我们做的事都是自己决定的,追究代理司令的责任太没道理了吧。」 「塩津已经承认是自己监督不周,甘愿接受惩罚喔。」 「那个人,干么自作主张……」 「速人,别说了。」 双胞胎兄弟秋人制止了激愤的速人。 「秋人……!?」 「别再说了……我已经不想再给代理司令添麻烦了……」 秋人一脸抱歉地低下头。速人睁大了眼,仿佛难以理解,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第一次,除了发色之外,伏见能从一模一样的两人身上看出细微的表情与动作的不同,从而正确区分他俩。 这两人一起降生在这个世界,从那天起一直以双位一体的方式生活至今,彼此完全了解对方。然而,就连与对方同化到这个地步的两人,也无法永远一模一样。总会在什么时候,从某个地方开始出现分歧。 既然如此……自己和八田之间越来越大的分歧,更是命中注定会产生的吧。 ……你们等着瞧。从今以后,你们将会越来越无法理解对方,甚至达到怀疑过去感情的地步。哈哈哈,等着瞧吧……一方面沉浸在阴沉的满足感中,一方面却莫名陷入被这两人背叛的严重失望情绪。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也不明白。 + 即使通过契约仪式,接受了来自王的特异能力,也不代表马上就能运用。以青之王盟的情况来说,必须先接受将力量聚敛于佩剑,再化为攻击的训练,或是接受运用异能防御的训练——换句话说,为了将特异能力这种无形的力量具现化,必须接受正式且良好的指导与训练。即使是学习能力高的人,最少也需要花上一个月,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异能。 然而,对原本拥有赤之盟臣身分,也早已懂得运用异能的伏见来说,将力量聚敛并加以具现化,是连想都不用想就能下意识执行的事。 不但以惊人的速度学会如何控制青之王盟的力量,还能同时使用赤与青两种颜色的能力。这样的一个新—— 「简直是乱来。」 在报告书里是被这么描述的。 战术是无视《scepter4》制式剑术的小混混式挑衅打法,还会用暗器欺敌。不只如此,更将粗鲁的赤族力量加诸被青之盟臣视为荣耀的佩剑之上,完全不可原谅。这么一来,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个阵营的人,让这样的人留下来,将有损《scepter4》的品格——报告书上如此冗长地列举了一大串。 随你们去说吧。 通过契约仪式之后,别说一个月,仅仅花了四天—伏见便已掌握《scepter4》情报部队花了一星期仍无法锁定的凑家兄弟潜伏所在,立刻展开追缉,并成功加以逮捕。 一接受任务,伏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宗像也曾提示过的,厘清是否有提供双胞胎潜伏途径的人物存在。他先接触了几名《吠舞罗》时代就认识的线人,再不经意地用进出《scepter4》的好处加以利诱,将其收为己方线人。《scepter4》原本就拥有坚强的情报收集力,如今再加上长期深耕地下社会的线人情报,便完成几乎没有破绽的情报网。毫无疑问的,这也是宗像挖角伏见的考量之一。 追查的结果,提供双胞胎协助的人,该用「《scepter4》退辅会」来形容吗——其实就是羽张时代的盟臣,在离职后沦入黑社会,彼此集结而成的一个集团。由于这个集团和《吠舞罗》的关系并不良好,也难怪草薙的情报网始终追查不出来。 除此之外,在接手自羽张体制的后勤部队中,也有人与这个集团私通。借着这次机会,将他们一个套一个地揪了出来。对于这些人,宗像毫不留情地一并肃清。 事实上,在《scepter4》内有一群依然缅怀羽张体制的「老人家」,他们自成一个派阀,试图对年轻的新王及新王遴选的年轻盟臣强调自己的优越性。然而,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旧体制派的发言力大幅减弱,宗像体制则得以强化。 尽管宗像对这群外神内鬼采取严厉的问罪态度,对凑家兄弟及塩津的处分却是极其轻微。 宗像提出的条件,除了凑家兄弟必须携带受监视者有义务随身携带的gps外,还要塩津收养两人为养子,今后由他负起责任在身边监督两人——只有这两个条件。 经过两个星期的拘留,塩津亲自开车来迎接获得释放的双胞胎。 伏见坐在室长用的椅子把手上,伸手拉开百叶窗,俯瞰楼下的情形。淡岛在几名队员的随同下,正将双胞胎带到塩津面前。 喀嚓。是花剪爽利的声音。 「室长不自己下去送他们吗?」 朝室内投以稍嫌 无奈的视线。室长室的某个角落,不知为何(真的是到底为何)设置了一间小型茶室,宗像正端坐在内,修剪花茎。 老实说,从来没看过他在工作的样子,但这位王又完全不休假。曾试着问他,既然都兴趣带到职场里了,何不干脆休假呢?「嗯……对耶。」宗像沉吟了半天才说:「我并不特别想要休假。因为对我而言,工作也是兴趣之一。」竟然说出这种以公务员而言并不恰当的话。 「你是想借此卖一个人情,让他们成为手里的一张牌吧?」 「咦,我记得在你面前说过,我的《scepter4》不需要凑家兄弟加入吧?」 喀嚓。宗像泰然自若地操作花剪。 「不是双胞胎,而是塩津才对吧?你打算收起来当牌用的。」 「我就当这只是你的推测,说来听听看。」 「结果可以说是你一个人大获全胜啊。既消灭了流落在外的反逆集团,又平定了内部的噪动份子;不但整顿了《scepter4》,还让碍眼的老家伙们全闭上嘴。」 「现在还是得脚踏实地铺路的阶段啊,以一个王来说,我的能力还不足嘛。」 「怎么听都星百不由衷的一句话。」 话虽如此,宗像当上青之王的时日确实还太短。再说,他和周防的王盟,在形成过程上也有决定性的不同。周防凭着他的领袖气质吸引了一群人,成为这群人的领导者;宗像却是取代既有组织的先王,坐上王的宝座。有时的确会有力不从心的情形发生。 总觉得,宗像说不定早已察觉内奸的存在,连这一点都在他计算之中。空降伏见这个外来者,并对他公然「青睐有加」,也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激出对自己不满的盟臣……伏见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臆测起来。看着这个王,总会让人不由得相信起世间耳语中的诸多阴谋论,说不定意外地全都是真的。 「这次的事,你的表现才正是完全符合我的期待喔。」 「我也不过就是你手中的一张牌罢了。」 「是啊。」 完全不会不好意思,竟然承认了。 「不过,我想放在手边的,是『有用的』牌。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手中有用的暗器。」 说着,宗像拿起表面立着无数尖刺的剑山。左瞧右看了一会儿,才摆进花器中,然后,像是要遮住那些尖刺般,开始插起花来。 自己的新王,到底在思考什么呢?伏见忽然这么想。他或许是个连「天才」一词都无法形容,拥有仿佛从宇宙高度俯瞰的聪明才智,为了实现某种野心而思考谋略的人物吧。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比方说—— 目光回到百叶窗外,正好看见站在车子前的秋人对塩津低下头。速人似乎还有什么不满,朝一旁转过头去。 塩津伸出双手,分别放在两人头上,让他们向着自己。被他的手用力一压,速人也低下头,最后,塩津自己也垂下头来,像是内心感慨万千,良久不曾改变姿势。秋人和速人也没有反抗,静静地站在那里。 比方说,那三人中的随便谁都可以。宗像礼司这个男人心中,也有像那样的感情存在吗? 「你后悔吗?」 屋内的人突然抛来这个问题。伏见不看他,选择了这样的回答:「……不,至少到目前为止。」 「你可别让我失望喔,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伏见接着又说。 立场对调的话,说这句话还有点道理。毕竟,连自己说完都不觉得这是盟臣该对王说的话。 「我会铭记在心的。」 语气中透露一丝淡淡的笑意,即使如此,宗像并未用玩笑含混带过,而是非常认真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八田那样,对任何人都肆无己i惮地说话吗?到目前为止,即使想像自己成为那样,也只会感到一丝寒意罢了。 到时候,「世界」或许已经改变。没有根据,只是有这种感觉。 从百叶窗外照射进来的亮光令伏见眯细了眼,无声地轻轻开口,试着说了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我的王是——」 last period (another side) 还差三站就到桩之原学园了,公车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穿着同样制服的同种人。阿耶总是坐在固定位子,最后一排座位再往前一排,两人座靠窗的位子。阿耶把头靠在车窗上,用冷冷的视线观察车内的情形。 没有人和朋友兴奋交谈,大多数人都是从一大早就拿着手机把玩。这里面有几成的人,现在也正连上《jungle》吧。β结束营运后空白了一段日子,β2一出现,在阿耶就读的国高中生之间,立刻口耳相传,转眼流行起来。 将原本握在手上的手机,反过来盖在腿上。 阿耶的手机已经连不上《jungle》了。在与猿比古的jcube对战中落败,交谈到一半时被强制登出。从此之后,阿耶就再也无法登入了。 这只是帐号暂时被冻结,过一段时间就能再次登入。虽然这么告诉自己,但已经过了好多天,状况依然不变。 【此帐号已无效。】 画面上跳出的无情讯息,使阿耶越来越焦虑。连不上、连不上、连不上!为什么!?为什么连不上!?累积好久的点数、想尽办法获得的稀有道具,按照自己的喜好买了各种服装和饰品打扮好的虚拟角色、网路上的好友……全部都在那里面,现在却连不上了。唯有那里面的东西才是能令阿耶满足的所有财产,现在却连不上了! 只不过失败一次,王就对阿耶失去兴趣。 与世界相连的网际网路里,唯有自己被切割排挤。在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全世界的人正彼此联系、准备着什么。只有被丢下的自己越来越跟不上。这种恐惧占据了整颗心。 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能直接对王如此争取,阿耶早就去了。可是,她不知道王在哪里。王是什么样的人?几岁?长什么样?身高多高?用什么样的声音说话?是男人还是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拥有几百万用户的《jungle》总部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每个人只要能靠手机上网,就能像今天这样享受《jungle》的服务。 公车逐渐减速,最后在路边停下。这里并没有站牌。车上的学生们里,有几个人从手机上抬起头。 「呜哇,是警察。」 「怎么搞的?临检?」 周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阿耶把头抵在玻璃窗上,凝视公车专用道前方的情形。 前方似乎展开临检。有好几个身穿青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人把头探进最前面那辆车的驾驶座。 学生们好像以为那是警察,阿耶马上发现他们并不是。由于社会上一般人从未对他们有过正确的认知,所以不知道那是个类似警察但并非警察的组织。俗称《scepter4》——他们身穿长版风衣外套的制服,比警察穿的制服更有旧时代风情,他们的言行举止也更煞有介事,令人联想起帝国时代的军人。 临检的目的大概与超能者有关吧,阿耶望着前方这么想。此时,看见有个人从那群正英姿焕发执行任务的队员中走出来,他微微驼背,把手插在裤袋里,一边对后方车辆投以带有恫吓意味的凶狠视线,一边沿着堵成一排的车辆往这边走。和看得出经过严格训练的高壮队员不同,他显得特别纤瘦,而且特别年轻。外表看来,就和自己以及公车上的这群高中生差不多。 贴在玻璃窗上的阿耶忍不住睁大眼睛。 沿着公车漫步的那名队员,隔着窗户朝车内一瞥,车上的学生无不为之惊惧。那名队员原本就要从车窗下通过了,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再度望了后方数来第二排座位一眼。 仓促之间,阿耶缩着脖子往窗户下躲。 藏起身体,听见牙齿喀喀打颤的声音,忽然发现轻微骚动的车内变得鸦雀无声。阿耶从座位暗处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心脏瞬间缩紧。 刚才那名队员,打开公车前门走上来了。 他朝诚惶诚恐的司机轻轻举起手示意,明知自己沐浴在乘客视线下也不以为意,沿着走道往后走。途中,抓着吊环的女生纷纷挤成一团,让路给他。阿耶心中发出哀号,只能继续低着头。 在长靴鞋跟敲击地面的坚硬声响中,一袭青色大衣通过座椅旁的走道。咦?与预期不同的发展令阿耶一阵错愕。就在此时,传来「让开」的声音,是对最后一排的学生说的。只听见原本占据最后一排的那群男学生「欸?是!」回应,感觉是抱着书包起身让座。「砰!」有个人粗暴地坐上空出来的位子。 该不会被从背后刺杀吧?阿耶紧张地绷紧背部。乘客们都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后方偷窥。等了很久,背上仍未传来被袭击的剧痛。然而,纵然对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散发的气息早已刺痛阿耶的心。 什么都没发生,没被说什么也没被做什么。这样反而更令人难以忍受。 「你、你是来取笑阿耶的吧!想笑就笑啊。阿耶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的!擅自找你麻烦,却被彻底打败,连王都不要我了……」 「不管你变成怎样,都没什么好笑。比起那个,你是不是该跟我说什么?」 虽然压低了音量,背后传来的声音怎么听都带有怒意。一种类似被人用刀抵着后颈的感觉,令阿耶难以呼吸。 咚!后面的人踹了椅背一脚。阿耶一声不吭,反而是周遭学生们尖叫失声。 「没有吗?啊?」 再磨蹭下去真的要被杀了。是说,心情上早就已经死了。 「对、对、对……对你而言那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我明知这点,却还是做了……真、真、真的很抱歉……」 伏见仁希——猿比古的父亲,对猿比古而言是个禁忌,更无法原谅他人以玩笑的心态触及这个部分。正因如此,阿耶才知道利用这点一定有效。 「……是啊,你是最清楚的了。老实说,那真的有点难以忍受。可是,既然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啊!要是你不被莫名其妙的欲望驱使,不擅自提出jcube的对战要求,就不会搞砸了吧?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永远赢不了我。」 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把额头垂在膝盖上。 「……不要再跟这边的世界扯上关系了。」 随着一声叹息,声音听起来也渐渐不那么愤怒。宛如荆棘刺穿后背的感觉,也软化了许多。 「你不是考上一间好学校吗?就社会的眼光来看,你才是人生胜利组。我这个只有国中学历的小混混,就算进了《scepter4》,别人看我的目光还是很严苛的。」 你明明就不这么认为。学校里学得到的东西对你而言,根本一点价值也没有。社会上的评价也不是你在意的东西。那些愚蠢的大人加诸于你的侮蔑,你也从来不在意……现在是在安慰我吗?就凭你猿比古…… 「……不和美咲重修旧好吗?打算一直待在青衣吗?」 这次轮到猿比古板着脸沉默不语。 「飞行船……」 阿耶忽然这么说。手指沿着依然一片漆黑的手机边缘抚摸,把想到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 「我们曾经一起去追过的吧?阿耶和你,还有美咲也顺便一起。当时身边全都是些白痴,学校和家里都无聊死了,我们以为,只要能搭上那艘飞行船,说不定就能逃离那样的生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去……虽然一切只是模糊的想像,对我们来说,那却是迫切的心愿……那时虽然没能搭上飞行船,但是阿耶和你,还有美咲也顺便一起,感觉好像一脚踏入飞行船另一边的世界了不是吗?『完全不同的世界』是真正存在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阿耶却有点觉得……只能仰望飞行船的那个时候,或许还比现在好……要是时间能停留在那时就好了 ……你不这么认为吗?」 身在那个小世界里时,眼睛总是看着远方。可是,正因为世界那么小,所有的不满与希望,和现在的比起来,都不是距离那么遥远的东西。 那天晚上,三个人像一串糯米丸子似的骑着同一辆自行车,仰望同一片天空,在镇目町上奔驰。 叩叩!有人从外面敲了敲最后一排座位旁的车窗。青衣队员把脸凑近玻璃,以眼神对猿比古示意。椅子发出嘎吱声,猿比古起身,对挤在另一侧窗户边的那群男生说声「打扰了。」便步上走道。 和来时一样,青色大衣通过阿耶座位旁。 不料,只踏出一步,他又停下来。 「曾有个老师说过,放弃上高中是没有毅力的人在逃避现实……没错,或许是这样吧。现在的我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说。可是……这次离开《吠舞罗》并不是逃避……我要自己这么想。」 全身僵硬的阿耶抬起头,第一次好好打量猿比古的脸。猿比古并不看阿耶,脸朝前方凝视公车走道的地板。上次这样好好看他,是在仁希的葬礼上。那是国三那年年底,到今天冬天正好满两年。身体里累积了许多不满,以憎恨的眼光瞧不起全世界的那张不高兴的侧脸,和当时没有两样。 「直到现在,我对这世界还是只有厌恶……可是,只是否定的话谁都办得到。要是觉得无趣,就从头打造一个符合自己喜好的世界……这是我现在的老大说过的话。一脸严肃地像个邪恶角色一样说这种话。」 稍微朝这里瞥了一眼,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这时的他,眼眸闪现澄澈的青色光芒。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好像解除了什么,又像找到了什么…… 一往前走动,腰间的佩剑就发出威吓的金属碰撞声。走道上的乘客再次怯懦地让路,猿比古就这样下车去。 在他上来说话这段时间,临检好似也结束了。公车再次晃着车身出发,眼看就要超越停在路肩的那辆漆成青色的车。 阿耶如梦初醒,趴在车窗上。 「请问,这要怎么打开?」 急切地追问后排座位上的男生。「咦?」那个男生睁大眼睛,指了指窗框上的金属扣锁。用尽全身力气想扳开那个扣锁,「唔……唔……」锁却扣得好紧。男生看不下去,伸手握住扣锁一压,帮忙推开窗户。 「猿比古!」 从车窗里探出头,高声大喊。正在车辆旁与其他队员会合的猿比古转过头。 「这间学校,真的很无聊!根本没有妈妈说的那种男生!全都是笨蛋和丑八怪!」刚才帮忙开窗的男生错愕地说:「等等,欸——!?」,但阿耶理都不理。 「老老实实地说出心意不好吗?」 明明一点都不觉得美咲有什么了不起,这时他的声音却在脑海浮现。 窗边的风用力吹在脸上,自己的声音被风声和噪音淹没。猿比古露出惊愕的表情。就算他没听到也没关系,阿耶放声大喊。倒不如说,万一他真的听见,可能死都不愿意再和他见面了。 「这个学校里,没有人比你厉害!也没有人比你更帅!!」 epilogue fire cry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暧八田,你知道吗?《scepter4》都是住宿舍的欸!」 那是有一次,正好和十束一起坐在吧台边吃饭时的事。十束一如往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知道啊……那家伙也说过。」 八田撇着嘴,不高兴地回答。 两人从国中快毕业时一起住的房间,有天突然少了一半的东西,一问之下,那家伙竟然宣称自己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令人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猫耳里跑进蚯蚓,指的大概就是这种事吧!?这是后来八田一边捶胸顿足时一边想起的事。 过了不久,八田也搬离了那间房间。因为每次只要躺在自己床上,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头上的阁楼,一个人生起闷气。 「然后啊,不知道他们宿舍有没有餐厅耶?」 「啥?谁知道啊……」 「想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哪。你想想看,伏见他不是超偏食的吗,一般餐厅里那种正常的定食套餐,很少他能吃的东西啊。八田你不这么觉得吗?」 「谁管他那么多啊!?为什么非得担心那个叛徒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可!?」 十束一直说些神经大条的话,八田忍不住抓狂,用手槌打吧台。盘子跳起来,杯子倒了,水泼得整个吧台都是。幸好草薙不在,否则就得接受他一顿铁拳制裁了。 十束吓得整个人向后仰。八田尴尬地低下头,也没放下右手里的汤匙,就将双手握拳,收在吧台下。 在人去楼空的阁楼底下,不知道用踢足球时倒挂金钩的姿势踹了几十次阁楼底部,每次都落得自己头朝下重重一摔,抱着痛脚怒气冲冲地大喊:「搞什么啊,可恶!!」……总之,这股怒气就是无处发泄。等到失控一阵子:心中的怒气也排散得差不多,觉得只是徒增空虚而想放弃时,突然又有什么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后悔袭击。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到底是后悔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对八田而言,那份感情只能用后悔来形容。 很后悔。抓着枕头把脸用力埋进去,咬紧牙根直到把嘴咬破为止。但是,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后悔不已。 「啊、要是那家伙愿意悔改,自己说想回来的话,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向尊哥道歉。那家伙的个性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不过,我会要他道歉。如果尊哥得揍猿比古一顿气才会消的话,我就陪他一起挨揍。」 「咦?king认真出手揍人的话,八田你会被揍死的喔!?没关系吗!?」 十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八田反而胆怯了。激怒周防对八田而言,是比任何怪谈或恐怖电影都要更可怕的事。 「就……就算这样,我、我也有所觉悟。不能让猿比古一个人挨揍。」 说到最后,声音都飘掉了。然而,八田还是紧握双拳,盯着吧台斩钉截铁地说。 「嗯,我也觉得你这份觉悟是很有男子气概啦。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啊?伏见希望的说不定不是这样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一副很了的样子……」 一股不明原因的怒火,让八田斜眼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和平常一样没事人似的微笑着说: 「我们的王和青之王啊……」 就这么突然开始讲起看似临时想到的事。 「不是像八田以为的那样单纯敌视对方而已喔。中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所以我才会想啊,就像他们一样,即使伏见不回来,八田有八田的立场,伏见有伏见的立场,总有一天你们若能站在各自的立场对话,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哎,现在跟你说这些,八田大概还不懂吧?」 十束咯咯笑了起来,八田忿忿然地说:「你把我当笨蛋吗?」「抱歉抱歉……」十束赶紧做出投降的手势。 「就是这样罗,希望哪天你能想起我刚才说的话,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请不要说得好像你要死掉了一样好吗?乌鸦嘴,真是的。」 八田更不高兴了,然而,十束只是笑咪咪的听他抱怨。 +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忘我地高举拳头,踏响地面这么喊着喊着,周围逐渐暖和起来。八田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环顾左右。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火星在周围飞舞。 不……那是光。从身边高举拳头、齐声呐喊同样语句的伙伴身上,分离出一点一点的光芒,仿佛每一个光点都是脱离身体的一小段性命。光点呼朋引伴,聚集在一起,将白色的景色一点一滴染成红色,朝被雪云覆盖的天空升去。 「啊……」 低头俯瞰胸口,烙在那里的印记渗出微微红光。自己体内也诞生一个小光点,呼应着伙伴们的光,脱离身体飞走了。 留在身上的印记深处,还感觉得到周防的火焰。那火焰成为一股沉稳平静的温暖,充满整个身体。仿佛周防已将自己体内那个蛮横的王的激怒部分抹消,在印记里获得解放。 「尊……哥……」 追寻着光点,八田抬起被泪水沾湿的脸。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用力压紧印记所在的部位,任凭情感决堤,驱使自己高声呼喊。 从这里抬头望去,连结学园岛与本土的联络桥的栏杆另一端,高揭青色徽章的装甲车队正在撤离。在那座桥上,也有一个光点缓缓腾空,从距离伙伴们光点聚集之处很远的地方上升。 用手按住和八田同样的部位,伏见带着一点讶异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 啊、可恶…… 八田在内心怒骂。 为什么要现在想起来啊。你说的希望哪天我能想起来,指的就是现在吗?十束哥。 早知道就该不顾一切的问周防,青之王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问他了。 早知道就该问清楚突然说起那番话,还笑八田当时一定不懂的十束,那天他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的时候,却再也办不到了。 对八田而言,唯一的救赎是——尽管承认这个会令自己火大—— 那家伙还活着。今后彼此还可以有无数次的冲突,所有疑问与愤怒都可以朝对方发泄,也还可以找对方说话。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no blood, no……笨蛋猴子!!no ash!」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自己夹杂愤怒的骂声,伏见低头望向这里。 桥上与桥下,两人视线交会。 与众人站在一起,不断呐喊口号的八田,睁大泛着泪光的眼睛,不逃不躲地瞪着伏见。干脆喊得更大声,像是要用声音撼动这座桥。尽管声嘶力竭也不停止呐喊,尽管脚匮失去感觉也不停止跺地,尽管手臂再也举不起来,仍要高举拳头。 第三章 “……查不到这个人的底细。” 草剃尽量调查新任青之王宗像礼司的资料,却没有任何发现。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外面的光线还很明亮,但盛夏的热气总算消散了一些。天空被淡红色与深蓝色一分为二,地面上鲜艳的街灯开始亮了起来。 酒吧“homra”已经开店,这天也非常热闹。让店主头痛的正是这群热闹的“客人”。少年们在高级装潢的店内吵嚷着。他们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说话举止非常粗野,店里的高级气氛都被他们拉低等级了。但店主却没有往常的笑容,眼神里透着凝重感。 聚集在赤之王周防尊周围的是『吠舞罗』的成员。其中就有经常出入“homra”的主要成员。除了草剃与十束,还有坐在吧台凳上缓慢倒啤酒的周防,在他旁边的是安娜。 一旦聚集成员们肯定会吵吵闹闹,最近大家的话题是新上任的青之王。虽然很少人会有像草剃那样的个人情报网,但『吠舞罗』的成员们在外面很吃得开。关于那个人的传言,哪怕置之不理依然会找上门来。 “这位王是突然觉醒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倒也正常。他重建了『scepter4』,并在短时间内使其走上轨道……而且连现场的实战部队都被他选拔出一部分进行训练。真是雷厉风行。” 草剃叼着烟擦玻璃杯,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的语气中有敬佩也有惊讶。族人们都注视着他,认真听参谋说话。 “听说这个人本来就很优秀,而且精力无限从不休息……跟我们吃饱就睡的王完全不一样。” 草剃故意这么说,斜了周防一眼。周防哼了一声,笑着自灌啤酒。 “……新任青之王有那么厉害吗? ”镰本问道。 他有着一头金发和被阳光晒黑的皮肤。虽然镰本是让『吠舞罗』自豪的重量级战士,但他的体型在夏天会变瘦,一到这个季节就会变化,从胖子变成帅哥。不仅是夏天变瘦的极端体质,他也是怪人居多的『吠舞罗』里,难得和草剃同样有常识和健全判断力的人。 面对镰本的疑问,草剃吸着烟说:“谁知道呢。”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以把政爨府和军队里的高官耍得团团转。还有黄金之王做后盾,真有手段。不动真刀真枪。这种人生是超人才有的吧。” “权外者的管理似乎也很顺利。” “就是啊,王亲自出现在现场指挥部队。真是个好榜样……目前还没听过他有犯错。” 草剃同意十束的话,平静地说道。 这个对手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吠舞罗』的威胁。但是,根据草剃口中的青之王形象,他对这个竞争对手的出现很好奇。也许草剃是从“赤之族人”的角度来思考的。 听到草剃的话后,镰本抱胸不住地点头。可其他成员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 看到大伙尊敬的参谋抛开周防,将另一个王评价得那么高,大家都坐不住了。这种孩子般的意气用事,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吠舞罗』这个团队所展现的一面。 “……也就是说,他是那群青服的大将? 我可不喜欢这种阴险的家伙。” 说话的是一个表情丰富,皱着眉的矮个少年,他在成员中显得年纪很小。他带着顶夏天的编织帽,底下透着一双元气满满的吊角三白眼。 他叫八田美咲,在现在聚集的成员中是新人,年纪也小。但他在『吠舞罗』里是屈指可数拥有强大力量的成员。 他很崇拜周防,性格表里如一,在团队中威望很高。除了那三名干部,这个少年就是『吠舞罗』的核心人物了。 “哪怕是王我也要让他知道!再敢对安娜动手,不用尊哥出面,我们就能收拾掉他手下的那群青服,你们说对不对?” 八田冲着众人豪迈地说道。他身边的坂东三郎太立刻点头:“没错”。千岁洋也满脸理所当然地笑道:“对的。”这两人尤其擅长观察气氛,其他成员也都七嘴八舌地同意八田的意见。 话说“青服”,指的是穿着蓝色制服的『scepter4』的简称。『吠舞罗』不少成员基本上都喜欢街头流行服饰,因此看不惯『scepter4』充满军队特色的制服——这群人都不喜欢的象征。 十束又露出了往常的笑容: “不愧是『吠舞罗』的突击队长,真可靠。” “当然,十束哥。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小看我们『吠舞罗』。” 『吠舞罗』是一个街头团伙。他们都是粗汉子,没什么好忌讳的。虽然不至于像坂东那么好战,但如果可以大干一场,他们会毫不犹豫冲上去。 氏族的性质就是如此热血。比他们年纪大的草剃却觉得这群成员既可靠又危险。 草剃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熄灭。 “八田,先冷静下来。不用担心,那群人现在没有理由向安娜找碴。就像十束所说的,当面见到就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 “但是,草雉哥……” “不用太介意,其实对于一位新王及其氏族来说,我们才是前辈吧?没必要对新人自作多情。他们首先要做到平等拜访。” 草剃笑眯眯地说道。听到这话,八田的心情马上变好了,得意洋洋地说道:“嗯,没错。”他所表现出来的开朗单纯,正是受到老资格成员疼爱的理由。 “大家的眼睛都擦亮些,别让新面孔的青服们小看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这群老油条都要将这个城市的作风教下他们。” “哈哈哈,如果让你来教,青服也脸面丢尽了。” “才不会呢,十束哥。我当上族人已经超过一年了!” 八田可怜兮兮地说道,店内随即充满了欢声笑语。 但在酒吧角落里,却有一个人轻轻咂舌: “……草剃哥,你觉得这样做好吗? 话说得如此轻松。” 大家听到这个人继续咂舌的声音,就像是嘀咕那么小声。但是,这个声音却异常冰冷,还在笑着的众人意识都集中到声音的主人身上。 “『scepter4』的主要任务是管理权外者,跟我们的生意重叠了。” 能够不被周围人所影响,冷静地说出意见的人是伏见猿比古。他是一个戴眼镜的少年,身材纤细,却有种阴沉,不容易让人接近的气质。他擅长战斗,打电子战很强。他是跟八田同期进入『吠舞罗』的新人,跟受人欢迎的八田不同,总是形单影只。 听到伏见的意见后,草剃耸了耸肩: “你说的是请我们解决麻烦的生意? 也是,有『scepter4』掺和进来,我们的进账会减少很多。” “哎?那不就麻烦了吗?” “镰本,既然你这么担心,就好好学习下采购吧。如此一来才能赚到钱。” “别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我可没偷懒。” “homra”酒吧的其中一个进货渠道正是镰本家的“镰本酒店”。看着慌张的镰本,八田投以锐利的目光,意思是“真的吗?”镰本拼命为自己辩解:“我可没偷懒。” 这时有人开口了: “……第一,论起处理权外者问题的专家,『scepter4』说到底是政爨府机关。而委托我们『吠舞罗』办事的,有很多是经营灰色产业的主子……其实没有太大影响吧。” 说话的是出羽将臣。跟伏见类似,同样是『吠舞罗』中比较高冷的男生。 实际上,正如出羽所言,专门给街头团伙『吠舞罗』制造麻烦的几乎都是些跟黑爨社爨会走近的人。如果问起请『scepter4』还是『吠舞罗』来解决问题,多数人会选择后者。 不过,伏见又嫌麻烦地加上一句: “在我们做这种生意之前,『scepter4』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介入到纠纷中。要是放着不管,迟早有一天刀兵相见的。” “而且……更麻烦的是,青服管理的不仅是权外者。要是我们赤之氏族犯法,他们会出手的。” 伏见说完后,锐利的目光越过镜片望向草剃。 “……这样真的好吗?吠舞罗现在有很多小弟都得意忘形,直白点说全是破绽。要是被对方盯上,怎么都会有干涉的余地。青之王不是个能干的人吗?他那么下精力管理自己的氏族,证明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要是我们轻松地在一边旁观,说不定会出事的。” “等等,喂,猿比古。” 听到伏见挑衅的话后,八田不禁焦虑起来。伏见看着八田,焦躁地说:“怎么了?” 八田与伏见在加入『吠舞罗』之前就认识。虽然两人性格截然相反,但联合作战时的威力不输草剃级别。八田进入『吠舞罗』后能够很快崭露头角也是有伏见的支持在里面。 草剃用奇妙的眼神盯着两人: “你果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用异于表情的严肃口吻问伏见。伏见没有说话,可他注视草剃的眼神表示出“我不能全部确定”的意思。 实际上,如果新任青之王“有心”找碴,不管什么口实都做得出来。如果真到那个地步,那『吠舞罗』若想保护自己的族人就只能违反一二零协定了。 而在『吠舞罗』中有一条不成文规定,就是面对外敌时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同伴。指的不是特定任务,而是一份心意与信任感,是支撑整个团队的团结力量。一旦违反协定,就很难维持信念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无法放弃同伴。 “……那个,就是说,我们有可能跟『scepter4』爆发战争吗?不是吧?” 坂东担心地问道。在刹那的沉默后,千岁哼笑道:“正如我意。” “对方不是还在调整阵容吗? 那我们赶快增加人手对抗他们。对于现在半死不活的『scepter4』来说,我们『吠舞罗』人比较多。” “哈,你还想增加更多蠢人吗? 现在很多想加入『吠舞罗』的都是些不怀好意的渣滓。” “啊?” “我们在讨论怎么不被对方抓住小辫子,别吵架了。” 看到想咬伏见一口的千岁,草剃苦笑着安抚他。十束为了缓和气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们真是精力充沛啊。” “没错,我明白千岁的意思,但会出现很多问题……你说对不对啊,草剃哥?” “也有道理。之前我跟十束聊过,现在『吠舞罗』的人员组成太臃肿。正如伏见所言,我们的管理有问题……对了,尊,你已经打算放弃下面的小弟吗?” 草剃将十束甩过来的老大难问题丢给周防。周防正在自顾自地饮酒。结果刚被草剃安抚的千岁随即变得愁眉苦脸,看到这里,出羽小声地笑了。 “如果要放弃底下的小弟……” 伏见再次发言。 “『scepter4』的复活从某种意义来说可能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借此将那群得意忘形的蠢人赶走……或许可以顺势送几个人过去以儆效尤。” “喂,等等,伏见。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你不知道,最近的蠢人有多碍眼。” 镰本忍不住插嘴,而伏见则用刻薄的语气回应。在这么多成员中,伏见最不像『吠舞罗』的人。团队意识薄弱,因此被其他人敬而远之。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对团队来说,能用客观的角度思考问题是很珍贵的。 八田用微妙的表情说: “……猿比古,最近那群人有那么过分吗?” 伏见闻言皱眉: “事到如今你还如此轻松……算了,虽然不至于所有人如此,但大多数人都做得很碍眼。他们打着『吠舞罗』或周防尊的旗号向小混混和权外者耀武扬威。” “啊?居然用尊哥的名义?” “有很多人都这样。比如说我是赤之王的手下,他特别关照我之类……实际上,加入『吠舞罗』的人当中有很多只是想混口饭吃。不知道的人没准会相信他们的话。” 说完,伏见用责怪的视线投向坐在吧台边的周防后背。 周防基本上来者不拒。对混口饭吃的人也不会特别留意,入门门槛很低,这是招致现状的其中一个原因。 接着,坂东不好意思地叹口气,苦笑着: “唉……” “其实有旧友拜托我介绍他给尊哥认识……酒过三巡,我就糊里糊涂答应了……” “别岔开话题……” 镰本用惊讶的口吻说道。坂东被同伴的冰冷视线包围,马上道歉:“是我不对。是我的错,对不起。” 可是,类似的事情应该还有很多。不光是镇目町的不良人群,其他地方的人也冲着『吠舞罗』威名而来,络绎不绝。不仅是周防,在场的主要成员光看脸就知道有很多这类人。 『吠舞罗』里有一些是被世人唾弃的人渣。但在这一带,『吠舞罗』才是掌权者。对于这些人抱有厌恶感的成员来说,不是可以笑得出来的事情。 “打扰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没有加入讨论的男人开口了。说话的是藤岛幸助。是个沉默寡言却很老实,有着毫无掩饰性格的靑年。 “我们跟青之氏族干架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 藤岛在同伴间被当成木头人,可『吠舞罗』里却是个数一数二为同伴着想的人。他向草剃发问的表情很冷静,带着无法动揺的觉悟。 “我不知道。” 草剃老实地回答。 “我不希望双方起冲突。希望可以适当地消除隔阂……应该也是对方所希望的。” “结果还是见了面才知道吗?” “八田,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双方见面才能看清青之王是个怎样的人。” 草剃苦笑着回答。 想来想去,草剃已经得出了结论。当面会见。酒吧的讨论一直持续到这个方针出现为止。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谨慎行动,不能越界。“青之王”是一个棘手的对象。这是“赤之氏族”参谋所做出的判断。 不管怎么说,青之王都是—— “真是前代的孽缘。” 伏见故意说道。店里的所有人,除了周防以外,都不禁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在座的成员都知道“迦具都事件”。 “赤与青的『力量』,氏族性质好比是水与油的关系。讽刺的是,对方应该跟我们有同样感觉。赤之王会怎么做?对方大概会非常紧张。” 正如他之前所说,青之王一定也在留意周防的动向。如果对方真的有伏见所说的“野心”,那他投来的关注视线中危险的可能性很高。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时,有人开口: “king,你觉得呢?” 十束依然用轻松的口吻去问周防。坐在周防身边的安娜身体一僵,仰头看着周防:“……尊?” 周防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完,“砰”地一声将杯子放在吧台上。 “到时再说吧。” 真是毫不在乎的回答。 他的话不排除会有跟青之氏族战斗的可能。王的话瞬间镇住全场,店内的“热量”迅速上升。 只有草剃与十束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对方。安娜望向周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 『scepter4 』的屯所设在椿门。 这个组织在登记表上是写 “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门牌上也是这么写。但是,主楼、西楼与南楼都有队舍、操场、道场、车库、仓库,甚至连队员宿舍都齐备。光是看到屯所,以及“分室”的牌子是难以一窥里面状况的。 现在聚集到『scepter4』屯所操场上的队员们都腰挂配刀,身穿青色制服,整然有序地列队。 盛夏的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在队员们脚边落下油墨般的影子。外围种植的樱花树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绿宝石般的光芒,枝叶间传来恼人的蝉鸣声。 天空万里无云,无比澄青。 淡岛世理跟队员们一样身穿青色制服,面对这支部队。 她点了点头: “全员拔刀!” 在淡岛一声号令下,队员们一起拔刀。从刀鞘中被解放出来的刀身吸收了阳光,晃着银色光芒的同时飞舞起来。 队员们将佩刀举在胸前,竖立刀身,形成光芒四射的刀林。这些锐利的武器看上去仿佛连阳光都可以割开似得。 淡岛表情一变: “击剑动作,准备好一式!” 她再次发令: “……一!二! ” 淡岛充满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操场上。这时,数十把佩刀撕裂空气,折射着阳光。 虽说没有达到纹丝不乱的程度,但这支部队是仓促间组成的。在短期内有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这里大部分人是从警视厅、国爨防军或者消防厅等部门抽调出来的,为了尽快适应组织的行动,体能要求很高。正因为这些人都具有军爨人气质,就算改变方位也能保持阵型。他们是担任『scepter4』核心的实战部队,击剑机动科的新队员。 “……三!四! ” 随着淡岛的号令,队员们挥舞着佩刀。这种剑型跟剑道、西洋剑术或其他剑术相比有微妙的差异。与其说是“剑术”,还不如说是“剑舞”会更接近。而他们挥剑的目的并非用剑物理性地打倒敌人。 他们已经从青之王手上接受任职,成为其族人。超能力者最大的武器当然是自身的『力量』。 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控制『力量』,这是『scepter4』的思想。 因此,『scepter4』禁止个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使用『力量』。而且,为了不放任『力量』爆发,『力量』的启动与操作都要与“剑型”完美结合。也就是说,这种训练能够让他们这些青之族人正确发挥『力量』。 他们手中的剑,相当于管束自己的“指挥棒”,更是操控力量的“魔法棒”。 淡岛的号令仍在继续。 虽说现在仍未达到完美的程度。但这些队员应该很快就能达到纹丝不乱的水平。 『scepter4』的再建计划——当大家听到这份安排时觉得青之王在乱来,现在却完全体会到其实际意义。目前部队已经能独立执行实际任务,颇有成效。『scepter4』正踏踏实实地前进。 尽管如此,淡岛回过神来,不禁苦笑。 ——没想到我现在会站在这个位置…… 淡岛之前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其实她并非一个普通人,成绩优秀到排在全年级第一,具有很高的指导与事务能力水平,在学生自治会里担任副会长。而且,运动神经发达,尤其是剑道已经达到四段段位。画画也画得好,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在大学举行的校园女神比赛中获得第一名,由于她的美貌与气质并重,大大拉开了与第二名间的差距。待人谦逊有礼,没人会讨厌她。她可以说是一个才貌双全,极度优秀的学生。 以前的她,是个“普通人”。 可现在不同,她身穿军服,腰挂佩刀,站在从未见过的操场上,为犹如都市传说般的部队训练而操心。眼前的现实让她觉得难以接受,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如此急速发展。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次恐爨怖爨分爨子劫爨机事件。她与宗像礼司这个青年的相遇,改变了她的一生。 宗像阻止了飞机下坠——他控制全场的时候,她的世界同样被宗像操控了。当他认真地介绍自己是王,其实是很吓人的。但她的理性战胜感性,出于本能,她完全接受了对方的说法。之后,她醒悟到,自己也许要为这位王效劳。 预感马上变成了事实。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屯所的情形。劫爨机事件解决后,乘客们被安全释放,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宗像离开机场后马上前往椿门,淡岛也共同随行。她是被宗像叫来的,有一堆犹如小山般的问题想问。如果就此分开的话,她带着的所有谜团,将无法在原来的生活中得到解答。 天有不测风云,云朵突然迅速堆积,东京各处下起了暴雨。 他们到达的屯所大部分设施处于关闭状态。击剑机动科已全部解散,后方支援人员有很多都调到了御柱塔。乌云密布,突然而来的暴雨滂沱而下,加上这座荒芜的屯所外观非常古旧,感觉跟鬼片里的某个场景很相似。 当时的屯所只有很少一部分事务员。 宗像站在这些事务员面前: “大家好,我是新任的青之王,也就是你们的王,宗像礼司。以后请多多关照。我想尽快阅览这里的资料。希望有人可以给我带路。” 当时,宗像特意在哑口无言的事务员面前亮出“达摩克利斯之剑”。因为原先是在机舱内,淡岛也是初次看到实物。一道闪电穿过乌云,庄严而巨大的青剑耸立在天际。而且,巨剑还将周围厚厚的雨云驱散,在自己周围开拓出一个大洞。周围一带都被密布的乌云所包围,唯独这里阳光普照。 淡岛虽然有撑伞,但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她连暴雨什么时候减弱都不知道,只是睁大双眼望着头顶的巨剑。整个人不知所措。她确信自己并非在恐惧,而是像遇到天启般充满了战栗与兴奋。 宗像进入队舍后,发动所有事务员将保管的资料调出,从纸媒到数据库都完整地看了一遍。虽然从第二天开始,黄金之王就派使者再三邀请他去御柱塔,但他还是礼貌地婉拒掉对方。结果是,宗像连续三天都没踏出过屯所半步,连一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持续阅读着资料。 终于,他停了下来,回应了黄金之王的邀请。 “也罢,时间太晚。” 宗像放回资料后,在队员宿舍洗了个操,从剩下的制服中选出一套适合自己尺寸的衣服穿上。 “制服得新做才行,暂时凑合用吧。” 说着,他选了一柄剩下的佩刀。 之后,他又挑选另一柄佩刀递给淡岛,像约人吃饭般说道: “淡岛君,你觉得这柄怎么样?” 淡岛拿着剑。 之后接受了青之王的任职。 正常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淡岛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宗像没有强迫她,她也不觉得自己缺乏冷静。淡岛的宗旨是当机立断,本应要经过深思熟虑才答应的。 可是,那时的她并没有丝毫踌躇。 不仅是那次。现在也是需要作出决断的时候,自己难以理解,但她却没有踌躇,直觉让她没有理由地认为宗像礼司这个人会为她指明人生道路。 之后的道路就不是她自己选择的了。 “……下一个击剑动作,准备二式!” 队员们服从淡岛的命令,开始变化剑型。但在下一瞬间,部分队员开始乱了阵脚。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有一个人从队舍里来到操场。 来人是他们的王——宗像礼司。 淡岛将视线投向他, 宗像微微点头。 淡岛转而对排在前列的一个队员说: “秋山!继续!” “是!击剑动作,二式!” 被命令的队员代替淡岛继续发令。在一片起起落落的击剑动作中,淡岛走到宗像身边。 宗像的身材高大而精瘦。因为风度翩翩,光是站着都能显示出他那匀称的身材。戴着眼镜以及充满知性的容貌让人觉得很优美。 但给人更强烈的感觉是,“无法知晓他的来历”。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却不能忽略这个疑问。而且他的深度会根据不同的人有相应变化。无人能看穿宗像的底细,证明了这个人有多么强大。 “似乎很顺利。” 宗像望着部队,对站在身边的淡岛说道。他的侧脸浮现出泰然而平静的笑意。这是他惯用的表情。这种古拙的微笑也是别人无法猜透宗像来历的原因之一。 “是的。”淡岛回应了王的问题。 “这套击剑动作果然不错。虽然看上去是前代的做法,对于我这种入门者来说却非常容易适应。” “不仅如此,击剑动作的真正价值在于团体作战。因为我们是多人作战,可以将个人能力增强,加大效果。而且能将全体成员的力量团结在一起。也就是说,击剑动作的效果是将『scepter4』的思想贯彻到底。” 淡岛听出宗像话里包含着满意。 击剑动作可以强化队员与部队,是先王羽张迅所设计的。 它是宗像翻阅屯所资料时发现的,在其基础上加以自己的改良而成。 虽然只是淡岛的个人感想,但不仅是击剑动作,对于『scepter4』这个组织,以及整个青之氏族而言,都能感受到“哲学”的气息。由哲学开头,无论是组织的监理方针,还是氏族的能力到构成人员的气质,以及击剑动作的训练方法和制定的各项规则都是如此,『scepter4』的一切事物都是以这种哲学为基础建设起来的。 该哲学用一个词概括就是“秩序”。或许该说成“合理性”及“整理性”会更合适。 一切事物都应当遵循其形式运动。 要将世上的事象、事物引导至“正确形式”。 而且还要维持这种形式。 通过该过程,可以更好地使用力量。这是很有必要的。而且,『scepter4』所崇尚的“正确性”,虽然淡岛现在还不能表现得很好,但她认为这是最大限度的正确性,是种长期而统括的远见。 无论站在任何立场,就“个人”而言都很难遵从“正确性” 。 不过,如果是王呢? ——室长能够看到这种“正确性”吗? 现在的『scepter4』正在宗像这位年轻君主的统治下,迅速体现出这种哲学。而宗像礼司所创造的『scepter4』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组织,将来会做出哪些成效,光是想象都会令人颤抖。 “……就算如此。” “什么?” “既然我是青之王……那其他王又是怎样的人呢? ” 淡岛对宗像以外的人毫无兴趣。她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淡岛不知道德累斯顿石板选出了七位王,也不知道除宗像外还有其他王。 按照宗像的话,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是位捉摸不透的枭雄。淡岛难以想象世上竟然有比宗像更优秀的人。对于还没踏出社会的淡岛来说,当她知道黄金之王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掌权者,跟知道王的存在时一样惊讶。 既然王有七位,那其他五位王也会如同宗像,以及被他评价为枭雄的国常路那么优秀吗? ——王究竟因何而存在? 如果只有一位王,那还好理解。王是为了引导人类而诞生。她能理解石板是有意识的。 可石板却选出了七位王,而不是单独一位。甚至连“当王没有损失”的权外者也诞生。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位王? 假如青之王的意义是“正确性”,那其他王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根据『力量』的性质,那她还能容易理解。比如说,青之王的『力量』是“秩序”的象征,黄金之王是“繁荣”,只要这两位王相处和谐,就可以共存共荣。 其他王呢? ——没错,尤其是…… 她脑海中掠过的是过去的悲剧。淡岛在屯所得知的那场惨剧的真相。 下着雨的清晨,高高的天空挂着一把巨剑,这就是另一个证明——王所拥有的『力量』象征被命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是担心那个赤之王吧。” 像泡在冷水里一样。 如果此时抬头,就会看到宗像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仍然微笑看着陷入回忆里的淡岛。 她如同被看穿一样,不禁脸颊发热。但是,她不能随意应付,于是乖乖回答:“是的。” “我也一样。” 宗像微笑道。 “之前我去见黄金之王的时候,打听过这个人。” “黄金之王怎么说?” “他只说了对方是赤之王。” 听到宗像的话后,淡岛咬紧下唇。虽然他的语气很冷淡,但她身为青之王的心腹,能从语气中听出这不是个好惹的对象。 淡岛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是前任赤之王造成那个大陨坑……因为跟前任青之王羽张迅也有关系,这让我没办法无视。考虑到迦具都玄示是个特例,那现在的赤之王是……” “周防尊。” “嗯,那我有必要尽早查清周防尊是个怎样的人。『scepter4』的业务,以及现在镇目町的状况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听到淡岛的话后,宗像赞同地点头。 在『scepter4』解散期间,是由『吠舞罗』的力量掌控整个镇目町,那里是他们的根据地。而『scepter4』的业务是登记、管理权外者资料,赤之氏族『吠舞罗』可能会成为他们很大的阻碍。 宗像说道: “我调查过,跟我想的一样,现在的镇目町正被『吠舞罗』这种不良势力所把持。” “果然如此……” “尤其是这个组织的下层人员都是些粗暴之徒。之前他们跟黑爨社爨会发生过冲突。那次事件可以说是那帮人的过分示威行为。” “那些搞事的人……” “嗯,都被我盯上了。要是置之不理,总会滋生下次的火种。” 宗像将这个团伙的信息告诉她。 淡岛咬紧下唇。 在镇目町已经形成了一种公认的秩序。但这并非是一种“正确”的秩序。现在由权外者引起的犯爨罪率不断上升,而且部分案件明显跟吠舞罗的下层人员有关。 任何一个青之族人或『scepter4』队员都无法对这种情况置之不理。至少淡岛做不到。 淡岛不清楚王与王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跟其他王对立代表什么。 她提出了一个具有深意的想法: “……室长。这种情况,是我们介入镇目町的绝佳借口。” 宗像没有马上回应,用一种回答学生问题的老师口吻点头说道, “不过……” “是?” “不能太早介入那里。我还不知道周防尊是个怎样的王。” 说完,宗像就缓步离开。 淡岛用试探真意的视线望向他的背影。 但是,宗像却说: “……请继续,击剑部队的训练还不够熟练。” 宗像用轻松 的语气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队舍走去。 淡岛一直盯着王的背影消失在队舍中,而后才听从王的命令回到操场上。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四叶三叶草2014 杀戮洗礼后的荒野在延伸。 双脚用力踏着的地面凹凸不平,连接着远方的地平线。这里没有遮挡物,干燥的空气抚摸着肌肤。头顶无边无际的苍穹如同广袤无垠的宇宙般漆黑。 荒芜而广阔的空间。 这是个没有丝毫人烟的孤独世界。 不过,却是处令人神清气爽的场所。到处都没有牵绊,没有任何形式的束缚。一切全凭自己的力量,以自身的意愿决定自己的未来。严正、硬质而辽阔,代表着自由。 因此才能随心所欲。 没有所谓的意义,无需顾及形象,只管尽情奔跑。 传到脚上的是坚硬大地的触感,吹拂头发的是充满尘埃的干风。喷出的气息带着热量。炽热感充满整个身体,无处发泄,非常难受。但他的脸上却露出笑容。整个身心都兴奋无比。 肌肉在跃动,骨头在嘶吼,血流在奔腾。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不断新生。 他竭尽全力活动手脚,猛地踢向大地。即使他自始至终都在尽情奔跑,这个世界依然很大,大得惊人。高得让人头晕,深得不见底。 这就是自由。 当他回过神来,心已得到了解放。渺小身体中的灵魂与广阔的世界连接在一起。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何时来到这里的。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总有一天可以来到这里。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地方不存在的事实。 + 无形的焦虑侵蚀着周防尊。 盛夏的深夜闷热不已。周防站着的小巷深处响起无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声音。 有怒吼,有喊声,有惨叫,以及穿透这些声音的枪声。 但是,更响亮的是炙烤夜晩空气,熊熊燃烧的火焰声。这是每逢周防率领『吠舞罗』一伙出动的时候,都会响彻战场的声音。不和谐的破坏声在小巷中回荡,将充满斗志与疯狂的热量传递给他。 周防边走边拿出香烟点着,缓缓吸入肺里,而后喷出。 越往小巷深处走去,越能听到不和谐的声音。 昏暗的街灯照着四周,墙壁不时闪过让人不安的亮光。这是枪与火焰。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附近的墙壁和地面上都有被破坏的痕迹。 耐燃物烧焦的臭味刺鼻,异于白天太阳的余热烘烤着裸露的上臂。充满浓厚的暴力气息。但是,周防的表情却丝毫未变,眉头不皱,浑身散发出例行公事般的气息,默默前进。 突然,小巷的暗处有东西在蠕动。 是人。倒下的男人呻吟着扭动身体。周防的视线却懒得移动。 看来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被晒得很黑的皮肤和充满立体感的五官显示他不是日本人。他穿着的西装已经破破烂烂,有很明显的烧焦痕迹。 男人踉跄着起来,一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周防,整个脸色都变了。 “啊!” 他惨叫一声,将手枪指到周防面前。 面对指着自己的枪口,周防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吸着烟,呼出一团烟雾。 “……给我让开。”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淡,却有种奇妙的温润感。 听到他的话后,男人双手重新握紧手枪,急促地喘着气。 这个男人理应对暴力习以为常,但此时的大脑却缺乏冷静的判断,只剩下用常理无法解释的单纯的恐惧。叼着香烟的周防轻啧一声,唇角一歪。 这个细微的举动,代表着『力量』的释放。 之后,男人嘶吼着开枪了。 砰!随着无情的枪声,枪口火光一闪。但几乎在同一时间,耀眼的光芒亮起,在两人之间卷起漩涡。 火焰——或者应该说是火焰形态的高密度『力量』集合体。发射的子弹被突然出现的火焰所吞噬,与它一同消失。哪怕是瞬间发生的事,但如此鲜明的火焰,却深深烙印在见过的所有人脑海中。 男人尖叫着丢掉手枪逃跑。小巷里回荡着“怪物啊”的惨叫声。周防扫兴地看着那个男人逃走的身影。然后大口吸入一口烟,又喷了出来。 无风的小巷中烟雾缭绕,溶入潮湿的夜气。周防的眼神随着烟雾游弋,抬头盯着上方。 这一带都是旧商业街。楼房群的混凝土墙壁将夏天的夜空分割成狭小的空间。人们就像身处洞底或者牢房中似得。声音与热气沉淀在肮脏的小巷里,只有他喷出的细长烟雾优雅地逃到青空中。周防的体内有一种无法消退的焦躁感。 周防粗暴地吸着烟,鞋底“嘎巴”一声,似乎踩到什么东西,再次走了进去。 他往小巷深处走去。 小巷的尽头终于豁然开朗。这里是沿着旧街道而建的仓库,还有之前建的大型停车场。转眼间,比小巷更厉害的声音和热量像巨浪般涌了过来。 两帮男人正在开打。 一帮以仓库为阵地不断开枪,这些人年纪和人种都参差不齐。他们的叫喊声中掺杂着英语和中文。根据『吠舞罗』参谋草剃出云的情报,这帮人是今年出入镇目町一带的东南亚犯爨罪组织——黑爨社爨会的同伙。据说,他们主要贩卖毒爨品与军爨火,现在手持的枪械应该就是其中一部分商品。 另一帮人则以停在旁边的卡车为战壕攻击对方,是群身穿街头流行服饰的年轻人。他们很年轻,不少还是未成年。他们并没有手持枪械,拿着的无非是小刀、铁管之类的工具,只比赤手空拳好一点。他们本应没有力量跟全副武装的黑爨社爨会抗衡的,但他们却不断击退四散在小巷里的黑爨社爨会成员们,终于将对方逼到了仓库里。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压倒性的实力差距,是因为他们拥有的『力量』。他们像操控手脚般,轻松地使用化为火焰的『力量』。这就是周防赐予他们的『力量』。 特异现象诱发能力保持者。 在拥有特异能力的人当中,周防属于“王权者”。世上仅有7人的e-a个体,周防是其中一位“王”。他可以将力量赐予自己的氏族,也就是这群街头团伙『吠舞罗』。 他们是由第三王权者赤之王周防尊率领的赤之氏族『吠舞罗』。 就是这个超能力集团将全副武装的黑爨社爨会逼到绝境。 “尊哥!” 看到周防出现在停车场,其中一名成员就跑了过来。这是团队里的老成员镰本力夫。 “对不起! 我们本以为在你来之前就能搞定的,没想到这伙人有机关枪……”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有异于之前的枪声。这不是手枪声。正如镰本所报告的,这是自动步枪——应该属于突击步枪范畴的枪械。『吠舞罗』的人赶紧躲到了卡车后面。 “可恶! 有什么好怕的! 筑一道火墙冲进去!” “笨蛋,别正面硬闯,要绕到后方!” 枪林弹雨中可以听到手下们的怒吼声。 被机关枪激烈扫射,『吠舞罗』的成员们却丝毫不见胆怯。他们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会有使用『力量』的激动及喜悦感。所有人都雄赳赳气昂昂,双眼大放光芒。 激烈的斗志与疯狂,传到小巷的热量现在充满了战斗现场。 周防微微皱眉。 他的血液沸腾到身体发痛,炙烤着全身的热气仿佛在向他挑衅。周防体内的『力量』和手下们一样需要得到解放。 这时,从仓库窗口闪过光芒,尖锐的响声过后,沥青路上顿时火花四溅。就在周防脚边,子弹不断飞来,弹痕在地面蜿蜒,路上碎片四散。“哇?!”镰本焦虑地跺脚。 “危险 !尊哥,请撤退!” 周防无视慌张大喊的镰本,将视线投到仓库上。距离约二百米,属于正常射击范围。周防抽着烟,身体内部在疼痛。那股炽热的『力量』已经涌至喉咙。 周防的『力量』是火焰。 这种力量讨厌束缚,渴望自由。 “尊哥!” 就在镰本催促时,枪弹再次扫射而来。子弹从他头顶飞过,落到身后的沥青路上。“混蛋!”他怒吼着冲到周防面前,想用身体作盾牌保护自己的王。 但周防却平静地说: “……镰本,退下。” 周防说完,“咯噔”一声跨出一步。镰本刚想开口,看到周防的样子就闭嘴了。在周防的迫人气势下,他很自然地退到王的身边。 两步,三步,周防向前走去。他吐掉烟蒂,踩上一脚。子弹擦边而过。他不禁露出微笑,热血沸腾。 玩够了。 周防全身浮现出鲜红色的光芒。 包围他的火焰化为猛烈燃烧的火柱,驱逐着周边的黑暗。热浪席卷四周,潮湿的夜气在瞬间被蒸干。强大带来的存在感让他比在场的所有事物都鲜明。他如同火焰巨人般充满威严感,没人能把他视作普通人。 狂热战斗的男人们都吓得喘不上气来。 所有人停顿片刻后随即发出更大的吼叫。但一方是恐惧,另一方则是欢喜。 周防的光芒猛地扩散,占据了周边一带。盖然性偏向场——这种“王”的气场被称为“圣域”。释放出来的『力量』喷射到天空后集中,压缩成“形”。 伴随着王权者拥有的巨大力量的释放,高空中会出现一把“巨剑”。这把剑形能量体由『力量』凝结而成,是王权的象征。由于这种现象与某种可能性的关联,因此仿照古希腊故事,称为“达摩克利斯之剑”。 『吠舞罗』的成员们屏住了呼吸。 接着,他们狂热地喊着:“no blood, no bone, no ash!”将拳头挥向空中。 王悬挂于天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对氏族成员来说是『力量』的源泉,是王的象征,是可以在战场上呐喊呼号的旌旗,是自己与同伴间的荣耀。盛夏的夜晚回荡着这群年轻人勇猛而纯粹的声音。 但这还不够。 远远未够。这是『力量』,是思想,是炽热。体内涌出的红色波动还没完全释放开来,他想要更多,更多,更多更多。他要根据『力量』的愿望,将像岩浆般沸腾的『力量』喷射出来。直到极限,不,干脆突破界限,哪怕将自己破坏也要超越过去。 这是红了眼的欲求与渴望。 火焰在跳跃。 火花在飞舞。 周防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并且还在增强。与此相对应的是,『吠舞罗』成员的激情也在上涨。热气立刻化成炽热漩涡,仿佛一切有形之物都会被溶解。连站在周防身边的镰本都忍不住踉跄着向后摔倒。周防整个身体都与火焰融为一体——一瞬间,在高空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非常好,将一切都扫平,一切都吹散,等一切完结后就皆大欢喜了。 但是—— “king!” 在场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周防猛地收紧力量,马上就要被完全解放的『力量』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 周防拼命抑制着这股力量,被封住的『力量』在他体内不甘心地上窜。“达摩克利斯之剑”随即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越来越大——像是不甘心受缚一般,刀身出现了裂痕。 “放过我们吧,这里太热的话会干涸的。” 尽管说话的方式貌似不可靠,但他却能穿过乱窜的『力量』,来到周防身边。 周防反射性地抑制住自己的激情,用可以融化铅块的炽热视线落到声音的主人身上,真不知道这人能否顶住对方杀气腾腾的暴力冲动。但青年却微微一笑,迎着周防的眼神耸耸肩膀。 他是『吠舞罗』的干部十束多多良。 这个温润而带有中性美的青年,一看就与暴力无缘。眼看王就要爆发了,站在他面前的十束却微笑着,丝毫不害怕。 周防肌肉紧崩着默默站了一会儿。 接着,他全身的力道开始放松,看来是将体内已经到达界限的压力小心地压制下去了。 他环视周围。 这一带的整个空间都充满了膨胀的『力量』。拥护王的氏族成员们能在圣域中发挥比平时更强大的『力量』。本来是势均力敌的状况,现在敌人已经没有胜算了。 已没必要再战斗下去。 “……” 吞噬周防的火柱慢慢地融入夜气。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上面。周防掏出香烟,点火,慢慢地吸入肺部,又喷出一口烟。 “……烧掉。” 这条命令只有几个字。 但回应他的声音却充满了勇猛果敢,这也预示着胜败已定。镰本马上一跃而起,奔赴前线。不仅是他,所有的『吠舞罗』成员都从卡车后跳出来,争先恐后地往仓库冲去。 但是,周防却没有看他们的行动。而是紧抿着唇,用力将体内更狂乱的冲动压制下去。 “……king?” 十束担心地问道。周防却避开十束的视线,生硬地“啊”了一声。 “你的嘴上都可以挂个水瓶哦。”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故意不说。十束的道歉方式真是独特,一下子瓦解了周防僵硬的表情。同时,他的心也恢复了平静。 “……之后交给你了。” “0k。话虽这么说,其实不需要我出场了。” 氏族成员们在王的威势鼓舞下,一鼓作气地攻打仓库。战斗应该很快会结束。周防缓缓地吹熄烟头。 “对不起。” “……啊?” “可是、我的心情上。” “你在说什么啊?” 面对哈哈大笑的十束,周防的生硬表情慢慢、慢慢地松动。想到以前他就苦笑起来。 他在焦躁。只要再过一会儿,这种焦躁就会慢慢减少,沉淀在周防的体内深处。对于这种侵蚀自己的无形焦躁,周防早在多年前就不断说服自己。就算自己拥有王之火,也没办法将一切烧尽。 “真是的……” 为什么自己会当上王,他从三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就不断地问自己。这个问题现在又浮上心头。 只是,在那瞬间。 跟环境无关,与感受到什么东西时不同。 但是,周防不经意抬头,在直觉引导下望向夜空的某个方向。 那是东方的天空。 “哎?” 十束稍稍迟疑一会儿,也抬头望向周防看着的同一方向。 两人头顶的高空中,周防的红色“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在漂浮。 接着……也许是心理作用,两人看到夜空远处闪过一道蓝光,仿佛流星飞过。 “……那是什么? ” “……” 听到十束的话后,周防沉默了。可他锐利的眼神继续注视着远方。 战斗仍在继续。 但周防过了许久都无法将视线收回来。 + “你说青之王?” “没错,这个位置空缺太久,终于有人出任了。” 草剃擦着玻璃杯,向坐在吧台位发问的十束点头。 在镇目町的街角,开着一间复古酒吧“homra”。地上铺着木板的店内除了一个旧吧台,还有充满古董风的沙发和桌子。吧台后放着 各种颜色的玻璃瓶,让人觉得很有意思。 “homra”这间漂亮的酒吧根据一二零协定,被认定为赤之氏族的王权者领地,是街头集团『吠舞罗』的干部聚集地,也是周防的根据地。草剃兼任业主与店长。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他已经继承了叔叔经营的店铺。 “嗯……话说,你收到情报的速度还是那么快。”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在瞎操心。” “反正我们的王又不会变。” “好歹也担心一下吧?你可是我们的n0.3!” “哎呀,你真是自寻烦恼。” 十束一脸轻松地吐出舌头。草剃无奈地耸肩。 草剃是个高大的亲切男人,染了头发,平常会戴着淡色的太阳眼镜。表面上看起来像喜欢游戏人间的聪明人,其实他是很勤劳的。他在『吠舞罗』的重要成员中最年长,因此会让人觉得地位超然。 而十束则是一个单纯如孩童的俊美青年。端正的容貌有几分阴柔,左耳上戴着的耳环跟他很相配。他虽然是街头集团的干部,却完全跟“暴力”二字沾不上边。 周防、草剃和十束这三人是在周防被选为王之前就认识的。当周防以王的身份觉醒时,草剃与十束就成为了他最初的家臣——氏族成员。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当时周防只有十九岁。 “上任青之王死亡,是陨坑出现的时候吧。” “就是迦具都事件。因为上任赤之王暴走,结果改变了日本的地形。而上任青之王就是在那时候死的。” “原来如此,已经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 十束懒散地趴在吧台上,眼神飘到远方。 虽然这件事发生在十多年前,但两人却对迦具都事件所产生的骚动印象很深。当时在关东南部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陨坑,造成数十万人死伤。关于这件事的真相众说纷纭,只有王与其家臣知道。 “是有新王诞生吗……” 十束喃喃自语。草剃也没有搭话,继续埋头擦玻璃杯。他弄完后就拿出香烟,应该是休息时间了。 现在是下午一点钟。平常泡在『吠舞罗』的成员们很少会在这个时间段露面。在年轻人闹到深夜的“homra”里,白天的时间反而流淌着宁静的气息。 夏天的阳光从天顶直射,却照不到店内。窗户被耀眼的白光笼罩,外面的灼热与室内的凉爽形成鲜明对比。 “……哎?对了,草剃,青之王出现的话,『scepter4』也会复活吗?” “不知道。但可能性很高。” 呼。在唇边吐出一口烟,草剃淡淡地说道。他的表情很微妙,估计是预感到不久的将来会发生麻烦事。 『scepter4』。 表面名称叫“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如名所示,属于政爨府机关的一个事务室,负责工作为“特殊外国人的户籍管理”。 但是,它真正的身份是“处理超能力者治安组织”。 诱发特异现象的超能力拥有者——也就是俗称的超能力者,对现代社会来说是非常大的麻烦,而且是危险的存在。要辨别一个人是否有强大的超能力是很困难的,就算有法律监管,在现实中也很难采取有效的执行措施。他们就像是何时何地使用枪械都不需要具备资格的持枪人,更没有任何法律责任,很容易无法无天。 而很多超能力者是从王手上得到『力量』的——或者应该说是在王的引导下获得超能力。因此,他们大多数人都会分属于以王为首的氏族,因此等于在一定控制下行事。当然,不同王的意向会导致氏族的性质偏差,为了控制王权者所引起的社会混乱及氏族之间的斗争,他们签订了一二零协定,氏族成员们无轨道的行动从而得到抑制。 当然,并非所有氏族成员都不会利用超能力来实施犯爨罪活动。 而在超能力者当中,也有不少人是未通过王而自然产生『力量』,被称为“权外者”。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氏族,因此别说是一二零协定,连氏族成员深知的“超能力者相关常识”都不放在心上。或者说,有很多人压根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而管理监督这些权外者,以及处理由超能力者所引起的犯爨罪行为的任务,就由『scepter4』负责。 这已经是青之王健在时的事了。『scepter4』除了是处理超能力者的治安组织,还是青之王所率领的青之氏族。 结果,还是由同为『力量』持有者的超能力者去打击同类犯爨罪是最有效的。而且,每一代的赤之王都拥有『破坏』的『力量』,而青之王则拥有『秩序』的『力量』。作为管理超能力者治安的人,青之王及其氏族是最适合的。 可是,上代青之王在十一年前的迦具都事件中去世了。 之后的『scepter4』在王空缺的情况下继续履行职务,但在去年的某件事后停止了活动。他们将职务转让给其他氏族,已经处于半解体的状态。而那件事与『吠舞罗』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我们跟『scepter4』有不少过节,但客观来说,我觉得他们这个组织是有必要存在的。事实上在他们解散后,由权外者引起的麻烦增加了不少。” “可我们不是因此获利了吗? ” “话虽如此……但最近也有很多不良影响。” “说我们吗?” “……你也感觉到了吧? ” 面对草剃若有所指的视线,十束一脸复杂地“嗯”了一声。他显然明白草剃话里的意思。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打广告,但『吠舞罗』早已是处理权外者的专家,专门解决这些人所引起的问题。 应该说周防的工作也由此而起。他从高中毕业后没过多久就在做镇目町的黑爨社爨会保镖。特别是当他作为王觉醒后,对于这个可以处理权外者麻烦的保镖,各个组织都争相笼络他。因此『吠舞罗』应运而生,在黑爨社爨会中成为一大势力,至今地位稳固,甚至更加兴旺。现在周防已经很少亲自出面,有任务都会让手下的成员代为执行。 镇目町原本就有很多权外者。大街的各个角落都配备有巨大的街头屏幕,以旧繁华街为中心,很多集团都在做触爨犯法律的生意。不光是暴力团伙,还有不少国外黑爨社爨会也扎根于此。这种状况下自然会有形形色色立场的人在这里流动,还有不明身份的人——比如说权外者这种。因此,他们很容易在这里栖息。自然也会引发不少由权外者造成的麻烦。 “当然,我们都是世人所说的不良分子。被人说横行霸道也是很正常的……” 『吠舞罗』是以街头组织的名义成立的,非常有“镇目町就是我们的地盘”这样的意识。在有好有坏的“业绩”上,没人能抵抗执行任务的魅力。因此对于『吠舞罗』来说,处理权外者引起的麻烦其实是一项无法忽略的收入来源。 然而,草剃板起面孔说: “最近,我们的人太得意忘形了,这不是好事。” 在超能力者圈中,『吠舞罗』等于是左右镇目町的重要势力。有赤之王周防尊作为王权者存在,他们的势力就等于遍布整个城市。而他们通过处理权外者问题,势力范围还波及到暴力团伙与黑爨社爨会。 根据镇目町目前的状况,如果有诸多权外者也不算是坏事。 没有归属于氏族的权外者往往会被黑爨社爨会利用。因此,被『吠舞罗』紧盯的镇目町,很少会有权外者被犯爨罪组织利用。 而无法在其他土地生存的权外者们,只要他们在镇目町遵守最起码的规则和习惯,从一定程度上也能过上安稳日子。实际上,自从听到『吠 舞罗』的评价后,从其他地方搬来这里的权外者有增加的趋向。 在镇目町里活动的『吠舞罗』等于是某种无可置疑的""权威”。而在『吠舞罗』里,对此有错误认识而一改常态的人也在增加中。 “你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就是因为『scepter4』无能,我们才最擅长解决超能力者所引起的纠纷。我们受到别人的追捧,所以才会洋洋得意。但不少人都是脑子不好、行为不端的人。一旦犯错,就会造成恶劣的后果。” 这种倾向在新人之间,尤其是远离周防的人当中尤为明显。为『吠舞罗』做出贡献的老成员反而不会很严重。在“homra”里聚集的都是『吠舞罗』的主要成员,这跟以前相比几乎没变。可是,与周防及主要成员缺乏接触的人却会将『吠舞罗』带离正确轨道,不少人会以自己身为其中一员而到处炫耀。 而且做坏事也会引起周围人对自己的认可——这种想法已形成风潮。 “这话只在这里说就好了……有人说,就是因为我们之前跟黑爨社爨会的争斗,才会创立『吠舞罗』。” “咦,要是被传成真的岂不是很糟糕吗。” “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正当我想好好调查时,青之王出现,结果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在他们眼中,就算被当成坏人,只要维持最低限度的仁义,也是合乎规矩的。其实这会适得其反,尤其是如今的『吠舞罗』。” 草剃自言自语般嘴角一抽,感叹道: “最近我都在发牢骚。” “这也是发牢骚。”十束愉快地吐槽道。草剃无奈地咧嘴道: “不过……也对。虽然大家觉得加入我们很有面子,但基本上都是些好孩子。但他们有时会忘记『吠舞罗』是个怎样的组织。” “沦落成小无赖的不都是所谓的"好孩子"吗?别说得像别人的事一样。新人教育是由你负责的吧?” “啊,你又在自寻烦恼。” “真是的……算了,我们这个组织太大,连小弟们的教育都顾不上。” 说完,草剃苦笑中夹杂着叹息。 王权者会赐予『力量』给特定的人,新成员加入前,需要通过一道入族仪式。具体方法因王而异,周防的考验是“火焰”。只有那些亲自碰到周防放出的火焰并能承受的人,才能觉醒力量成为氏族。万一失败就会造成严重烧伤,搞不好还会危及性命。 开出这样骇人的条件,一定会有不少人对加入赤族望而却步。但周防跟其他王不同,他属于来者不拒的类型。只要有生死存亡的觉悟,任何人都可以迎接这项挑战。结果,随着『吠舞罗』势力剧增,想要加入赤族的亡命之徒也在增加,于是出现了很多通过入族仪式的人。 『吠舞罗』基本都是由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组成,但十束却是个例外,为人亲切,爱照顾人。因此专门负责照顾新成员,也很会根据现状调和关系。 “我的力量果然很弱,所以才会被这些加入组织的人看不起。” “别说傻话。简直像个服输的新人一样,说不定就是你这种自卑的态度才让人看轻的。偶尔也要严厉一点。” “但我的性格就是这样,说什么都改不了的。” 看着皱眉的草剃,十束若无其事地笑了。 实际上,十束虽然跟草剃一样是最早的成员,他的力量却非常弱。他很擅长在最佳的时机使用这份力量,却不是战斗型的。 十束能在凶恶男人们面前毫无胆怯,反而赢得对方的友情与信任,这才是他的真正价值……但正如他所说,那些冲着力量与权威而加入吠舞罗的人当中有很多都看不起他。十束待人亲切,乐于助人,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则很冷淡,会迅速与对方拉开距离。 “总之,草剃你想说的是,如果『scepter4』复活,我们手下的小弟也会减少,对吗?” “他们再次复活是必然的……可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 “你是说双方会有冲突?” “还不清楚,要看新任青之王是个怎样的人,只要当面见到就知道了。” “你还挺劳神的。” “别说得事不关己好不好。” 面对还是那么冷静的十束,草剃喷着烟,不禁失笑。 “对王说了青之王的事吗?” “说过,他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懒散,但并非普通人,不用担心太多。” “那你就是个强求不存在之物的人吗?” “领教你的高见,拜托不要用满脸糟糕的表情说话。” “我觉得我们的王也不是对跟其他王争权夺利毫无兴趣……啊,为了避免无意义的冲突,干脆我们向青族提出举行联谊会吧?强制要求『吠舞罗』全体成员参加。正好这个季节在举行孟兰盆舞大会。” “……也好,说不定能顺道整顿『吠舞罗』的纲纪。为了配合尊的舞蹈,所有人会跟着挺直腰部,肯定很有意思。” “我绝对会捧腹大笑的。” “我想看看对『吠舞罗』有奇怪念头而加入的人会有什么表情,顺便可以用喝酒联络感情。由第三王权者直接斟酒,就算想拒绝也不行,我们homra绝对有足够的存酒量。” 两位资格最老的干部用严肃的神情揶揄着自己的王,周防作为王是有容忍限度的。可在草雉和十束眼中,周防是一位完美的王,因此不会让他去做费劲的事。 正当镇目町的掌权者们聊着无边无际的话时,店里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这是从酒吧二楼楼梯传来的,一个少女走了下来。 “哦,安娜,起床了吗?” 是位看上去像小学生的年幼少女。面对一脸和气向她打招呼的十束,她的表情显得很冷淡,但还是很认真地略略点头。 这位少女容貌精致得犹如娃娃一般,美丽而柔弱,五官匀称。但她的皮肤却苍白得吓人,连长发也是白色的。那对滴溜圆的眼珠子却是深沉的红色。身上以红黑为基调的哥特洛丽塔服饰,跟她非常相配。 她叫栉名安娜,是『吠舞罗』的成员,赤之氏族的族人。而且跟新来的底层小弟不同,是很重要的成员之一。 “安娜,尊呢?” “……还在睡觉。” “真是的,挺舒服的嘛。” “他看上去很累,所以……” “我知道了,要是叫他起来会惹麻烦的。” 面对沉默寡言的安娜,草剃温柔地说道,并耸了耸肩。草剃是在开玩笑,安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好让草剃不那么担心。 安娜虽然是赤之氏族的人,但以前是权外者。她有很强的感应能力,是个非常特殊的超能力者。 不过,身为优秀的超能力者,对于安娜这么年幼的少女来说绝非好事。幸亏周围的大人们都很照顾她,尽管如此,花了很长时间她还是不肯对人敞露心扉。现在也不太会开口,话语不多。 安娜挺直背坐到吧台的凳子上,十束迅速用询问的视线投向草杂。草剃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 “她当然知道。” “也就是说,最先觉察出青之王动向的人是安娜? 因此才会紧急调查这件事。” “都是安娜的功劳。” 十束敬佩地看着安娜,少女微微低下头,似乎害羞了。 实际上,促使『scepter4』解散那件事的关键人物就是安娜。她跟『scepter4』与青之王之间有些关系,而且绝非快乐的回忆。 那件事就是由安娜加入赤之氏族结束的,之后她就受到周防保护了。因此,周防和草剃,还有十束和其他成员都很疼爱她,她内向的性格也有所 改善。 虽然这件事算不上愉快的回忆,但对她来说却是人生的重大转折,过去的事皆已烟消云散。就算她知道新任青之王诞生,也不会再引起心情上的波澜起伏。 虽说她是个孩子,可正因为是个孩子,才会不断成长。 “对了,安娜,有没有兴趣看王跳孟兰盆舞啊?” “笨蛋,居然对安娜说这种胡话。” “可你不觉得安娜很适合穿浴衣吗? ” “那干脆把孟兰盆舞的计划移到夏季庆典上——对了,安娜,偶尔也出去乘凉吧。” 十束满嘴跑火车,不过草剃同意他的意见,于是向安娜提议道。 但是,少女的话却打消了两个大人的念头。 “尊……在黎明时做噩梦了。” 她用让人难受的语气说道。 草剃与十束不禁沉默,用锐利的眼神对视一眼。 安娜话不多,但一旦出口就会有异于常人的担心与真挚。闻者的心情会动摇。 “……王最近经常会做噩梦。” “之前跟黑爨社爨会干架时似乎积累了不少压力。” “啊,你说得没错。” “我们都无法真正了解王的痛苦。” 这是强大带来的痛苦——因为拥有过强的力量而痛苦。在现实中几乎没有人能感受到这份痛苦。周防的痛苦是当“王”的痛苦。如果不是立场相同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算了。” 草剃笑笑。十束与安娜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我们得互相支持。” 臣子的操劳只有臣子才明白,王的孤独同样只有王才明白。那唯一的办法就是互相尊重,替对方着想。 “新王与氏族哪个重要? 不用为每个月的业绩烦恼就很让人羡慕了。” 说完,草剃伸了个懒腰,继续为开店做准备。十束与安娜对视一眼,不禁相视而笑。 第二章 带着某个『疑问』,他开展着自己的人生。 他从小就被叫做“神童”。头脑聪明,运动神经发达,做任何事都是鹤立鸡群。过着平淡如水生活的父母非常喜欢这个有出息的儿子。与父母相似的哥哥也为拥有这个出尽风头的弟弟而感到自豪。 他知道自己比父母、哥哥还有周围的人都优秀得多。优秀有时会滋生孤立与孤独,逐渐变得看破红尘、愤世嫉俗。但是,他却不会笨到性格扭曲。既真挚地接受别人给他的爱,也不会过分谦虚或骄傲,毫不动摇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行走。 他的人生与挫折和失败无缘,连悲伤与愤怒都没有。 但是,他内心的『疑问』却怎么都不会消失。 人总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 人会在自己能做的事中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 他总是莫名地知道『答案』,包括怎么应对遇见的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能一眼看穿。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不仅是人,他对各种事物的意义和原有形态都了如指掌,理解透彻。而他井未因此自大到以为自己理解森罗万象。他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至少他能正确理解世界是如此广阔无垠,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份透彻的理解能力无疑让他具备了一个真正聪明人的资质。 可他有一个无法解开的疑问。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能洞悉一切,并成功做出应对? 人总会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但大部分的事都难不倒他。 人会在自己能做的事中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那能做大部分事情的他又该选择怎样的道路呢? 一想到泰然自若的他居然有这种烦恼,要是被身边的人知道肯定会感到惊讶与因惑。但对他来说,这个烦恼已成为自己人生中想拭去的影子。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他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知道了『答案』。 + 在经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在这一刻,答案戏剧性地出现了。 如果抛开命运论的种种观点,用极端的说法来说,他遇上了恐爨怖爨分爨子劫爨机事件。 当时,飞机在一万二千米的高空。从洛杉矶飞出的国际航班遭到了恐爨怖爨分爨子的袭击。恐爨怖爨分爨子有两个目的,一是对在二战后以迅猛势头发展,支配一半世界经济的日本及相关重要企业集团发布敌对声明。其次是与日本政爨府谈判,勒索大笔赎金。从这点来看,与其说他们是于出于政治目的大打宗教牌的恐爨怖组织,还不如说他们是一群武装犯爨罪组织会更贴切。他们虽然不是犯爨罪专家,但也不是新手,对于完美执行计划很熟练了。 可惜他们不走运,遇上了搭乘那趟飞机的一个青年——宗像礼司。 宗像认真观察这帮劫持客机的人,发现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军爨人,而是一群虚张声势的平民。正因为这群人并非训练有素,很有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件事本来不是他一介普通人能介入的,但他觉察出这帮人在等待当局反应时有破绽。宗像迅速作出决断,他冲进恐爨怖爨分爨子没有防备的空位上袭击其中一人。接着,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在周围乘客还没来得及尖叫时,他已经依次将留在客舱里的两名恐爨怖爨分爨子击倒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同机的另一位女性——一位比宗像更年轻的女孩马上领会了他的意图,立刻行动起来。似乎是一个练武之人,但反应也太勇敢大胆了。让人敬佩的是,对方的判断与行动准确无误。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宗像立刻请求对方帮忙,共同压制恐爨怖爨分爨子。她不负所望,两人成功制服了这群恐爨怖爨分爨子,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事故。 两个二十来岁的平民从恐爨怖爨分爨子手中成功夺回飞机。虽然是有勇无谋的轻率行动,但对于倒吸一口冷气的机组人员及乘客来说,宗像他们冷静地创造了奇迹。 正当众人以为劫爨机事件完全解决时,却接着发生一起重大事故。恐爨怖爨分爨子安装在飞机上的炸弹爆炸了。 这完全是一起事故,连恐爨怖爨分爨子们也感到震惊。虽然到最后都不清楚具体原因,但炸弹似乎是因为制作缺陷,只要误碰信管就会爆炸。所幸威力不至于瓦解整架飞机,客机在失去平衡后,开始向下坠落。 机内瞬间化为地狱。机体在摇晃,座位在倾斜,没有固定的物体在空中到处飞舞。放在行李架的行李飞了出来,无法承受负荷的窗户碎裂,在气压差的作用下狂风卷入舱内。这场疯狂的恐慌仿佛要将一切吞噬,蹂躏着脆弱的人类。 在一片混乱中,宗像还在思考。他全力动用自己那颗优秀的头脑思考对策。他冷静地判断出自己不可能改变现状,但还是在努力寻求对策。 他不是怕死,可想不出解决办法。 在『正确』念头的驱使下,宗像没有放弃。他继续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全神贯注』地思考,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认真』思考。 在一片惨叫和噪音中,他全身心都在思考。他的神经突触受到剌激,认真寻求这世上所没有的解答,思考的枝叶在无限伸展。 他没留意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 心脏猛地一跳。 他最初觉得很疑惑。宗像很少会疑惑的,当他意识到这种状况时中断了思考。紧接着,他被勾起了兴趣——这是他的坏毛病之一。他完全忘记了目前的险境,觉得难以预料的状况很有意思。 在完全虚无的一片黑暗中,宗像独自漂浮着。他猜测是由于五感消失,说不定自己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其实他对死后世界有很大兴趣,但现在觉得有点无聊。如果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那等于是长期监禁。这么一想,他就觉得人不能轻易死去,否则太不值了。 最终,自我会消失,无聊的感觉也会消散。在时间这个概念上,一切都会失去意义。自己会变成怎样。他现在感到无聊,可随着时光流逝,他对一切事象的感觉最终会消失。他感到很有意思,还有少许无聊。 但是,宗像的无聊消失了。他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东西安静地躺在旁边。这一刹那,虚无的黑暗又变成了他拥有自我的空间。 宗像感受到的是一个巨大圆盘状的矿物。 这是一块石板。 他的心脏在扑通直跳。同时,从石板的中央散发出光芒,光线布满了整个表面。 这是一种淡淡的,美丽的青光。 扑通,扑通,回应着宗像的心跳,光线的亮度在不断增加。仔细看去,石板表面上刻着几何图案。光芒沿着图案在流动,流动的速度与宗像的心跳、波长一致。 宗像想起来了。在他被“召唤”到这个空间之前,就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和什么东西相连。原来是这块石板。 石板的震动将奇妙的庄严与无机质感融合在一起。远古时代所创造的集成电路,遇到宗像这个触媒后又运行起来了。 这是搭载世界,与命运直接相连的电路。 涌上心头的兴奋加速了他的心跳,而石板的光芒随即变得强烈。宗像看得入神,最后整块石板被光芒围住,连宗像也吞噬进去。宗像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从石板那里接受了各种信息。 石板的记忆。 石板的力量。 石板的思想。 宗像终于知道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在他清醒过来的瞬间—— 他再次回到下坠的机舱内。 这副充满绝望的景象,跟宗像记忆里的景象无异。关于时间的研究掠过他的脑海,他微 微一笑,又集中精神应付眼前的困难了。 他用刚得到的知识,挥舞着『力量』。 宗像全身都在迸发强烈的青光。光芒扩散,在宗像的意识下,周围空间都得到了操控。被光芒覆盖的人们从恐慌中清醒过来。在空中四处飞散的纸杯和杂志停止了运动,连呼呼吹入的阵风也停了下来。青光覆盖了整个机舱,随后包裹住整架客机。接着扩散得更远,囊括了以客机为中心的半径五百米的球体范围。 “噢!” 宗像在控制『力量』的释放。这种『力量』乖乖听从宗像的指示,既喜悦又兴奋地扩散出去。随着清脆的响声,出现了百米左右的青色发光立方体,坠机前的客机被吸入里面。巨大立方体内部如同时间静止一样,被无视物理法则的『宗像的秩序』所控制。 宗像用指尖轻轻推了推眼镜,对自己行使『力量』的结果表示满意。 他不经意地抬头。 因为有客机遮挡,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在更高的上空中出现了一把巨『剑』——他知道这是『力量』结晶体在飘浮。 这是宗像的剑。 这是青之王的剑。 抬头看了一会儿,他回头观察起客机内的情况。 机组人员与乘客都亲眼目睹了这场超自然现象,全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之前帮过宗像的女性也不例外。她维持着用力抓牢座位以保持身体平衡的姿势,紧抿双唇,表情僵硬。 很明显,她也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但她跟宗像一样都是不肯轻易放弃的人。当她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后,就决定弄清这个谜团。 原来如此。她果然是位极优秀的人才。宗像用力点头以示赞同。 “你是淡岛君吗?” “是,是的……” “看来我长年以来的『疑问』已经解开了。” 面对紧张兮兮的女性,心情舒畅的宗像冷静地开口。接着,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露出满意的微笑,再次望天。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我就是王吗……原来如此,真让人搞不明白。” “我知道详情了。没有任何问题。我以第四王权者青之王宗像礼司之名,代表青之氏族同意一二零协定,并继续执行。” “……很好。从现在开始,转移给『非时院』的『scepter4』指挥权就还给你们青之氏族了。我还要安排你的公开身份,之后就随你怎么做。” 交代宗像的是一位不似凡人的老者。 这是位超过两米高的老人,经过锻炼的肉体充满活力。白发白须,尽管威严的脸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但威严与风度丝毫不减。 光是站在那里就会有种压倒他人的强大气场。老人那犹如俊峰般的庄严感早就超越了他的年龄。 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 他是伟大的王,在被石板引导的七位王中排在顶端。 “你说的公开身份,就是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么?” “没错,你就是那里的室长。这是表面上的职务。” “需要通过公务员考试吗? ” “……如果你想考,我可以安排。” 面对微微皱起一边眉头却平静说话的国常路,宗像微笑着说:“不,我不希望。”他的反应太冷静了,在场的其他人都在怀疑宗像的精神是否有问题。没有多少人第一次遇见国常路就能开玩笑的。 其实关于他的资格,只要办妥文件上的手续就应该没问题了。宗像虽然只有二十一岁,但已经在国外大学跳级毕业,在研究生院拿到了硕士学位。甚至连省厅政爨府都邀请他入职,因此只要国常路开口,法务局是不会拒绝的。 国常路大觉。 很多认识他的人都会尊称他为“御前”,他是控制日本财政的幕后人物,为日本创造空前繁荣做出重大贡献的功臣。日本在二次大战中战败,是他一手将日本变成排名世界第一的经济大国。他与他的氏族『非时院』,以及在其保护下的无数企业、机关及各种团体建立了现在日本的基础,成为国家主要支柱,支撑着整个国家利益。 站在宗像面前的这位老人才是国家的真正控制者——没人比他更适合“王”这个位置。 而国常路和宗像的『力量』源泉就在这两位王的脚下。 七斧户聚集了日本的国家中枢机构。在其中心耸立的超高层建筑物就是国常路的居所,被称为是“御柱塔”。现在宗像与国常路相会的地方就是塔内的“石板之间”。正如其名,大厅的地板镶嵌着强化玻璃,下面有巨大矿物坐镇。宗像所看到的就是这块石板。 这块石头是在二次大战期间发现的,根据被挖掘地点取名为“德累斯顿石板”。 与石板相连的时候,宗像在某种程度上也共享了石板积存的记忆。但是他接收到的只有石板在德国老教堂地下大厅——从墙内挖掘出之后的记忆。至于石板为什么会藏在教堂的墙壁里,怎么被藏起来的,还有这块石板是否是人工制造,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石板里都没有这些记忆。虽然可以继续研究解密,但还是有很多谜团未被解开。 他只知道这块石板跟某些灵异现象有关。在石板被挖掘数年后,正是二战末期的1944年,德国科学家阿道夫·k· 威兹曼与姐姐克罗蒂雅·威兹曼解读出非常重要的信息。 石板引起的现象。根据威兹曼的理论——“比起具有社会性的生物,会选择特定个体,作为盖然性特异点的性质,将其盖然性有意识地给与偏向性能力。”这种超能力甚至可以干涉物理法则,根据既定属性,将自身的思想在现实中显现出来。石板会将这种特殊能力授予特定人群。 找到『王』,给与『力量』。这块石板可以说是造就超能力者之王的生母。 据说,这块神秘的石头能隐然改变世界的历史…… 当宗像第一次进入“石板之间”,看到埋在地板下的德累斯顿石板,他就有在暗自思忖。 其实宗像的感慨是正常的。事实上,这块挖掘出来的石板在日本战败后不久,国常路就将之带回了日本,谨慎地驱使它的『力量』,才有了日本现在的繁荣。自从石板被转移以后,所有的王都在日本诞生,全因为石板在这个国家的缘故。现在在宗像脚下沉睡的巨大石板既是超能力的源泉,同时也是世界的中心。是指引历史与命运流向坐标的存在。 ——这么一来,我会…… 宗像也被石板放出的重力吸引过去。 他即将奔赴的人生会有什么景象在等自己呢? “我现在大概掌握了『scepter4』的情况。关于『非时院』事先安排的后方支援人员,希望能直接归于我的指挥范围内。问题在于,我要重编已解散的实战部队——击剑机动科。所幸的是,我能够确保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加盟,但要聚集跟以前同样水平的阵容需要一定时间。请您体谅。” “如果再启动『scepter4』,会有很多旧人回来的。” 听到宗像的话后,国常路特意指出关键点。 就算王死去,其族人的『力量』也不会消失。后方支援人员、已解散的人员、转到其他部署或行业的原击剑部队队员也是一样。他们都是历经沙场的勇士,现在依然是“青之氏族”的族人。 然而,宗像的语气稍微变了: “说到这里。击剑部队属于氏族核心,也是组织的关键。如果我不能完全掌控他们,就无法万全地开展对付超能力者的治安业务。因此希望由我全权安排部队人选。” 在没得到对方的同意前,他的语气已经说明自己决定好了这件事。 哪怕每位王都是由石板赐予力量,哪怕某位王的氏族组织力量与权势很大,黄金之王在他们当中依然是最强大的王。他以盟主身份,促成了一二零协定的达成。虽然同为王权者,但跟新王宗像性质不同。 不过,王就是王。 公家机关『scepter4』与国之重臣国常路及他的氏族『非时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考虑到今后双方的关系,宗像对国常路不能有太多的敬畏和谦逊。这不是失礼,而是应有的规矩。 本来两人之间就不需要这种繁文缛节。 “我说过,随你怎么做都行。” 国常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虽然对方的语气很冷淡,却有重大意义。宗像随即点头。 “那么,当我的身份被确立后就会选拔队员。因此,还请您应允一件事。” “什么意思?” “为了招到优秀人才,鉴于『scepter4』的性质,我希望先从政爨府机关——尤其是警爨察和国爨防军中入手。到时候,只要当事人愿意——也许会根据对象的立场以命令形式录取。当我抽调人员到从击剑机动科时,这些人员都会快速异动,或者是转职,我可以提前得到御前您的同意吗?” 宗像平静地提出要求,表情不变。 面对这位老王,宗像着实很有勇气,不管怎么说政爨府机关都是个分上下级的行政组织。由其他工作单位——而且还是由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进行强制性人事变动,免不了引起众人的非议。虽然不至于遭来怨恨,但在手续处理上有妨碍或拖延行为就麻烦了。 对于宗像提出的要求,国常路毫不犹豫地说: “可以。” 他说得很大方。 “只是,大概要做些工作才行。” “『scepter4』的威望还在吧?” “虽然已经没落,但不会消失,得靠你的能力。其实我也希望『scepter4』尽快复活。” 国常路的回答非常简洁。 如他所言,『scepter4』表面上不过是法务局的一个部分,实际上却拥有独立的指挥系统,是一个凌驾法律的组织。而且,由于有国常路做靠山,内阁不能轻易干预各个省厅的上层部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本来政爨府就对超能力者感到头痛。对他们来说,专门统筹管理超能力者的组织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将这个事实说出来后,国常路答应帮他疏通关系。也就是说,他要下指示,不惜任何代价对宗像率领的『scepter4』,也就是青之氏族提供必要帮助。 而且国常路虽然希望『scepter4』早日复活,却没有公开干预过人选的安排。考虑到尽快恢复『scepter4』的运营,他希望尽量重新录用上一代的青之氏族族人。但是,对于私下提出要求的宗像,他觉得这种判断很正确,于是全权委托给对方处理。 国常路对于这位刚觉醒的新王如此宽容,让人猜测是否出于对其他王及氏族不干涉的宗旨,或者是作为前辈对后辈自立的支持。 不管是哪种理由 ,国常路的态度对宗像来说都是无可挑剔的。新王要建立青之氏族,黄金氏族是最好的后盾也是最大的威胁。现在可以说是开了个好头。 “不过……” 国常路开口了。宗像惊讶地注视着老王。 “我之前也见过好几位王,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快适应身份的人。” 自从两人会面以来,国常路还是初次先开口。宗像没想到老王会有这种反应,不禁愣住了。 “您觉得那么意外吗? ” “有问题么?” “话虽如此……不仅是我,当上王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会共享石板储存的记忆和知识,这是大家应该知道的常识。虽然每个氏族都有不同的立场和性质,可我不认为他们会迷失方向。” 这是宗像坦白的简洁。 比如说宗像在跟国常路会面时会穿上类似军装,以蓝色为基调的制服。实际上,这就是『scepter4』的制服。 宗像根据石板的记忆与知识,找到了『scepter4』的屯所——青之氏族的原根据地。而且他是在飞机上以王的身份觉醒后,从机场直接去那里的。他知道身为王得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不能采取无用的行动。会穿『scepter4』制服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但有个特别之处是宗像自身没有想到的。只要知道石板的历史,为王应尽的义务是连小孩都能明白的道理。而且这种命运是不可逆的,只能乖乖接受。也就是说,连烦恼的空闲都省掉了。 为王的关键是根据石板赋予的命题采取最合适的行动。 不过,国常路又开口了: “如果所有王都能毫不犹豫,知道自己该做的事,还会换你这个王上台吗? ” “……” 听到国常路的话后,宗像的肩膀微微摇晃。他无法马上回答,只能调整一下所戴眼镜的位置。这是宗像隐藏表情时所做的动作。 在宗像上任前,也有一任青之王。 前代青之王叫做羽张迅。宗像已经知道他的死因了。 这是发生在十一年前的事。 当时的赤之王迦具都玄示是一位失败的王。 他的盖然性偏向能力的稳定指数,也就是威兹曼偏差大大超过了九十,e-a个体拥有的强大『力量』失去控制后暴走。王的『力量』证明,能量结晶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巨大剑锋落到了主人的头上。像是诛杀偏离轨道的王一样。 这种现象被称为“王权爆发”。 结果非常凄惨,以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地点为中心,直径上百公里的地方完全消失。之后形成了巨大陨坑。虽然无法统计具体死亡人数,但根据政爨府推算,据说有超过七十万人丧生。这次事件被称为“迦具都事件”,对相关者而言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羽张也在这场“迦具都事件”中殒命。 羽张知道迦具都的威兹曼偏差已经达到临界值,代表“秩序”的青之王必须阻止他的暴走。讽刺的是,青之王与赤之王的战斗注定会让迦具都脱离威兹曼偏差。之后,羽张被卷入迦具都引起的王权爆发中。 “……因为那次事件,两位王都走上了不归路……您的意思是这样吗? ”宗像严肃地问道。 国常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不打算让他们两个背负罪名。而且那两个人是一定不会误入歧途的。” 听到老王的话后,宗像露出惊讶的神情。国常路的话似乎在宽恕阻止王权爆发失败的羽张和成为元凶的迦具都。 “那么御前您觉得那场惨剧是应该发生的吗? ” “……石板所包含的『可能性』之一变成了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句话听上去让人觉得不舒服。按照这个理论,达摩克利斯之剑和王权者都是石板的其中一个可能性变成现实所导致的结果。如果能够正常发挥石板的功用,那现在的历史和社会都会大不一样。连宗像与国常路的对话,从结果上也可以说是石板显示的可能性。 但宗像想到,前代赤之王的暴走,不正说明他是一个拖后腿的同伴吗…… 石板系统会同时赋予王的『力量』与『剑』。运用得当会产生非常大的收益,一旦失败就会造成凄惨结局。 而且,如何运用这个系统取决于王权者,系统会进行单方面选定,却不能保证选出符合系统的人。 宗像和石板相连的时候,确实能感受到石板的“思想”。假如用人类的尺度进行测试,会 觉得它相当偏离人的思想。当宗像接受“王权”后,就能解释这些谜团了。应该是接触到石板思想的王都会有各自的理解。 假设石板具有“人格”,那它对于人类会善意地提供系统。自然也包括恶意。 石板所包含的可能性吗…… 宗像换个角度一想就明白了,这个命题越发吸引他。可都是他的猜测,没有经过思考与试验检验。不仅是已经活了超过半个世纪的黄金之王国常路,刚当上王的宗像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一,被石板选中的人会得到『力量』,但不能有依附石板之心。作为青之王的理念是根据宗像自身的理念而成。那么,他也只能遵循自己相信的道路默默前进。 其次,身为『scepter4』的指导者,他不能无视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的存在。 然后,他身为青之王,还不能无视另外一位王。 “……御前,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现在的赤之王周防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 也许这个话题是被国常路引出来的。对于知道“迦具都事件”的青之王来说,赤之王是一个无法忽略的人,从黄金之王刚才的话就可以知道。 果然被他猜中,老王的视线像贯穿了宗像一样。他是在寻找石板表现出来的另一个可能性。 “……你又提到了赤之王。宗像,看来你真适合当青之王。” 老王认识迦具都玄示和羽张迅,也见过现在的周防尊与宗像礼司,他话不多,却字字珠玑。宗像听完他的话后再次调整了眼镜的位置。 + 宗像离开后,国常路在“石板之间”伫立良久。 他盯着虚无的空间,默默思考。脑海中掠过的是过去那段无法回避的惨剧。他不是没有采取过措施,却没料到会有这种结局。对国常路来说这是一段非常难受的记忆,是他希望消除的污点。 过了一会,国常路低声道: “……给三轮打个电话。” 在隔壁房间的黄金族人直接拨打了一串号码,转接到主人所在的位置。国常路旁边响起微弱的电话铃声,这是他们第七次联系了。 “好久不见,御前。您有什么事吗?” 接通电话后,那头传来令人怀念的柔声细语。国常路的眼神稍微变得柔和起来: “抱歉打扰你隐居,我有事跟你说。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烦你了。” 第三章 “……查不到这个人的底细。” 草剃尽量调查新任青之王宗像礼司的资料,却没有任何发现。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外面的光线还很明亮,但盛夏的热气总算消散了一些。天空被淡红色与深蓝色一分为二,地面上鲜艳的街灯开始亮了起来。 酒吧“homra”已经开店,这天也非常热闹。让店主头痛的正是这群热闹的“客人”。少年们在高级装潢的店内吵嚷着。他们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说话举止非常粗野,店里的高级气氛都被他们拉低等级了。但店主却没有往常的笑容,眼神里透着凝重感。 聚集在赤之王周防尊周围的是『吠舞罗』的成员。其中就有经常出入“homra”的主要成员。除了草剃与十束,还有坐在吧台凳上缓慢倒啤酒的周防,在他旁边的是安娜。 一旦聚集成员们肯定会吵吵闹闹,最近大家的话题是新上任的青之王。虽然很少人会有像草剃那样的个人情报网,但『吠舞罗』的成员们在外面很吃得开。关于那个人的传言,哪怕置之不理依然会找上门来。 “这位王是突然觉醒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倒也正常。他重建了『scepter4』,并在短时间内使其走上轨道……而且连现场的实战部队都被他选拔出一部分进行训练。真是雷厉风行。” 草剃叼着烟擦玻璃杯,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的语气中有敬佩也有惊讶。族人们都注视着他,认真听参谋说话。 “听说这个人本来就很优秀,而且精力无限从不休息……跟我们吃饱就睡的王完全不一样。” 草剃故意这么说,斜了周防一眼。周防哼了一声,笑着自灌啤酒。 “……新任青之王有那么厉害吗? ”镰本问道。 他有着一头金发和被阳光晒黑的皮肤。虽然镰本是让『吠舞罗』自豪的重量级战士,但他的体型在夏天会变瘦,一到这个季节就会变化,从胖子变成帅哥。不仅是夏天变瘦的极端体质,他也是怪人居多的『吠舞罗』里,难得和草剃同样有常识和健全判断力的人。 面对镰本的疑问,草剃吸着烟说:“谁知道呢。”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以把政爨府和军队里的高官耍得团团转。还有黄金之王做后盾,真有手段。不动真刀真枪。这种人生是超人才有的吧。” “权外者的管理似乎也很顺利。” “就是啊,王亲自出现在现场指挥部队。真是个好榜样……目前还没听过他有犯错。” 草剃同意十束的话,平静地说道。 这个对手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吠舞罗』的威胁。但是,根据草剃口中的青之王形象,他对这个竞争对手的出现很好奇。也许草剃是从“赤之族人”的角度来思考的。 听到草剃的话后,镰本抱胸不住地点头。可其他成员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 看到大伙尊敬的参谋抛开周防,将另一个王评价得那么高,大家都坐不住了。这种孩子般的意气用事,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吠舞罗』这个团队所展现的一面。 “……也就是说,他是那群青服的大将? 我可不喜欢这种阴险的家伙。” 说话的是一个表情丰富,皱着眉的矮个少年,他在成员中显得年纪很小。他带着顶夏天的编织帽,底下透着一双元气满满的吊角三白眼。 他叫八田美咲,在现在聚集的成员中是新人,年纪也小。但他在『吠舞罗』里是屈指可数拥有强大力量的成员。 他很崇拜周防,性格表里如一,在团队中威望很高。除了那三名干部,这个少年就是『吠舞罗』的核心人物了。 “哪怕是王我也要让他知道!再敢对安娜动手,不用尊哥出面,我们就能收拾掉他手下的那群青服,你们说对不对?” 八田冲着众人豪迈地说道。他身边的坂东三郎太立刻点头:“没错”。千岁洋也满脸理所当然地笑道:“对的。”这两人尤其擅长观察气氛,其他成员也都七嘴八舌地同意八田的意见。 话说“青服”,指的是穿着蓝色制服的『scepter4』的简称。『吠舞罗』不少成员基本上都喜欢街头流行服饰,因此看不惯『scepter4』充满军队特色的制服——这群人都不喜欢的象征。 十束又露出了往常的笑容: “不愧是『吠舞罗』的突击队长,真可靠。” “当然,十束哥。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小看我们『吠舞罗』。” 『吠舞罗』是一个街头团伙。他们都是粗汉子,没什么好忌讳的。虽然不至于像坂东那么好战,但如果可以大干一场,他们会毫不犹豫冲上去。 氏族的性质就是如此热血。比他们年纪大的草剃却觉得这群成员既可靠又危险。 草剃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熄灭。 “八田,先冷静下来。不用担心,那群人现在没有理由向安娜找碴。就像十束所说的,当面见到就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 “但是,草雉哥……” “不用太介意,其实对于一位新王及其氏族来说,我们才是前辈吧?没必要对新人自作多情。他们首先要做到平等拜访。” 草剃笑眯眯地说道。听到这话,八田的心情马上变好了,得意洋洋地说道:“嗯,没错。”他所表现出来的开朗单纯,正是受到老资格成员疼爱的理由。 “大家的眼睛都擦亮些,别让新面孔的青服们小看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这群老油条都要将这个城市的作风教下他们。” “哈哈哈,如果让你来教,青服也脸面丢尽了。” “才不会呢,十束哥。我当上族人已经超过一年了!” 八田可怜兮兮地说道,店内随即充满了欢声笑语。 但在酒吧角落里,却有一个人轻轻咂舌: “……草剃哥,你觉得这样做好吗? 话说得如此轻松。” 大家听到这个人继续咂舌的声音,就像是嘀咕那么小声。但是,这个声音却异常冰冷,还在笑着的众人意识都集中到声音的主人身上。 “『scepter4』的主要任务是管理权外者,跟我们的生意重叠了。” 能够不被周围人所影响,冷静地说出意见的人是伏见猿比古。他是一个戴眼镜的少年,身材纤细,却有种阴沉,不容易让人接近的气质。他擅长战斗,打电子战很强。他是跟八田同期进入『吠舞罗』的新人,跟受人欢迎的八田不同,总是形单影只。 听到伏见的意见后,草剃耸了耸肩: “你说的是请我们解决麻烦的生意? 也是,有『scepter4』掺和进来,我们的进账会减少很多。” “哎?那不就麻烦了吗?” “镰本,既然你这么担心,就好好学习下采购吧。如此一来才能赚到钱。” “别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我可没偷懒。” “homra”酒吧的其中一个进货渠道正是镰本家的“镰本酒店”。看着慌张的镰本,八田投以锐利的目光,意思是“真的吗?”镰本拼命为自己辩解:“我可没偷懒。” 这时有人开口了: “……第一,论起处理权外者问题的专家,『scepter4』说到底是政爨府机关。而委托我们『吠舞罗』办事的,有很多是经营灰色产业的主子……其实没有太大影响吧。” 说话的是出羽将臣。跟伏见类似,同样是『吠舞罗』中比较高冷的男生。 实际上,正如出羽所言,专门给街头团伙『吠舞罗』制造麻烦的几乎都是些跟黑爨社爨会走近的人。如果问起请『scepter4』还是『吠舞罗』来解决问题,多数人会选择后者。 不过,伏见又嫌麻烦地加上一句: “在我们做这种生意之前,『scepter4』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介入到纠纷中。要是放着不管,迟早有一天刀兵相见的。” “而且……更麻烦的是,青服管理的不仅是权外者。要是我们赤之氏族犯法,他们会出手的。” 伏见说完后,锐利的目光越过镜片望向草剃。 “……这样真的好吗?吠舞罗现在有很多小弟都得意忘形,直白点说全是破绽。要是被对方盯上,怎么都会有干涉的余地。青之王不是个能干的人吗?他那么下精力管理自己的氏族,证明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要是我们轻松地在一边旁观,说不定会出事的。” “等等,喂,猿比古。” 听到伏见挑衅的话后,八田不禁焦虑起来。伏见看着八田,焦躁地说:“怎么了?” 八田与伏见在加入『吠舞罗』之前就认识。虽然两人性格截然相反,但联合作战时的威力不输草剃级别。八田进入『吠舞罗』后能够很快崭露头角也是有伏见的支持在里面。 草剃用奇妙的眼神盯着两人: “你果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用异于表情的严肃口吻问伏见。伏见没有说话,可他注视草剃的眼神表示出“我不能全部确定”的意思。 实际上,如果新任青之王“有心”找碴,不管什么口实都做得出来。如果真到那个地步,那『吠舞罗』若想保护自己的族人就只能违反一二零协定了。 而在『吠舞罗』中有一条不成文规定,就是面对外敌时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同伴。指的不是特定任务,而是一份心意与信任感,是支撑整个团队的团结力量。一旦违反协定,就很难维持信念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无法放弃同伴。 “……那个,就是说,我们有可能跟『scepter4』爆发战争吗?不是吧?” 坂东担心地问道。在刹那的沉默后,千岁哼笑道:“正如我意。” “对方不是还在调整阵容吗? 那我们赶快增加人手对抗他们。对于现在半死不活的『scepter4』来说,我们『吠舞罗』人比较多。” “哈,你还想增加更多蠢人吗? 现在很多想加入『吠舞罗』的都是些不怀好意的渣滓。” “啊?” “我们在讨论怎么不被对方抓住小辫子,别吵架了。” 看到想咬伏见一口的千岁,草剃苦笑着安抚他。十束为了缓和气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们真是精力充沛啊。” “没错,我明白千岁的意思,但会出现很多问题……你说对不对啊,草剃哥?” “也有道理。之前我跟十束聊过,现在『吠舞罗』的人员组成太臃肿。正如伏见所言,我们的管理有问题……对了,尊,你已经打算放弃下面的小弟吗?” 草剃将十束甩过来的老大难问题丢给周防。周防正在自顾自地饮酒。结果刚被草剃安抚的千岁随即变得愁眉苦脸,看到这里,出羽小声地笑了。 “如果要放弃底下的小弟……” 伏见再次发言。 “『scepter4』的复活从某种意义来说可能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借此将那群得意忘形的蠢人赶走……或许可以顺势送几个人过去以儆效尤。” “喂,等等,伏见。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你不知道,最近的蠢人有多碍眼。” 镰本忍不住插嘴,而伏见则用刻薄的语气回应。在这么多成员中,伏见最不像『吠舞罗』的人。团队意识薄弱,因此被其他人敬而远之。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对团队来说,能用客观的角度思考问题是很珍贵的。 八田用微妙的表情说: “……猿比古,最近那群人有那么过分吗?” 伏见闻言皱眉: “事到如今你还如此轻松……算了,虽然不至于所有人如此,但大多数人都做得很碍眼。他们打着『吠舞罗』或周防尊的旗号向小混混和权外者耀武扬威。” “啊?居然用尊哥的名义?” “有很多人都这样。比如说我是赤之王的手下,他特别关照我之类……实际上,加入『吠舞罗』的人当中有很多只是想混口饭吃。不知道的人没准会相信他们的话。” 说完,伏见用责怪的视线投向坐在吧台边的周防后背。 周防基本上来者不拒。对混口饭吃的人也不会特别留意,入门门槛很低,这是招致现状的其中一个原因。 接着,坂东不好意思地叹口气,苦笑着: “唉……” “其实有旧友拜托我介绍他给尊哥认识……酒过三巡,我就糊里糊涂答应了……” “别岔开话题……” 镰本用惊讶的口吻说道。坂东被同伴的冰冷视线包围,马上道歉:“是我不对。是我的错,对不起。” 可是,类似的事情应该还有很多。不光是镇目町的不良人群,其他地方的人也冲着『吠舞罗』威名而来,络绎不绝。不仅是周防,在场的主要成员光看脸就知道有很多这类人。 『吠舞罗』里有一些是被世人唾弃的人渣。但在这一带,『吠舞罗』才是掌权者。对于这些人抱有厌恶感的成员来说,不是可以笑得出来的事情。 “打扰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没有加入讨论的男人开口了。说话的是藤岛幸助。是个沉默寡言却很老实,有着毫无掩饰性格的靑年。 “我们跟青之氏族干架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 藤岛在同伴间被当成木头人,可『吠舞罗』里却是个数一数二为同伴着想的人。他向草剃发问的表情很冷静,带着无法动揺的觉悟。 “我不知道。” 草剃老实地回答。 “我不希望双方起冲突。希望可以适当地消除隔阂……应该也是对方所希望的。” “结果还是见了面才知道吗?” “八田,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双方见面才能看清青之王是个怎样的人。” 草剃苦笑着回答。 想来想去,草剃已经得出了结论。当面会见。酒吧的讨论一直持续到这个方针出现为止。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谨慎行动,不能越界。“青之王”是一个棘手的对象。这是“赤之氏族”参谋所做出的判断。 不管怎么说,青之王都是—— “真是前代的孽缘。” 伏见故意说道。店里的所有人,除了周防以外,都不禁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在座的成员都知道“迦具都事件”。 “赤与青的『力量』,氏族性质好比是水与油的关系。讽刺的是,对方应该跟我们有同样感觉。赤之王会怎么做?对方大概会非常紧张。” 正如他之前所说,青之王一定也在留意周防的动向。如果对方真的有伏见所说的“野心”,那他投来的关注视线中危险的可能性很高。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时,有人开口: “king,你觉得呢?” 十束依然用轻松的口吻去问周防。坐在周防身边的安娜身体一僵,仰头看着周防:“……尊?” 周防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完,“砰”地一声将杯子放在吧台上。 “到时再说吧。” 真是毫不在乎的回答。 他的话不排除会有跟青之氏族战斗的可能。王的话瞬间镇住全场,店内的“热量”迅速上升。 只有草剃与十束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对方。安娜望向周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 『scepter4 』的屯所设在椿门。 这个组织在登记表上是写 “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门牌上也是这么写。但是,主楼、西楼与南楼都有队舍、操场、道场、车库、仓库,甚至连队员宿舍都齐备。光是看到屯所,以及“分室”的牌子是难以一窥里面状况的。 现在聚集到『scepter4』屯所操场上的队员们都腰挂配刀,身穿青色制服,整然有序地列队。 盛夏的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在队员们脚边落下油墨般的影子。外围种植的樱花树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绿宝石般的光芒,枝叶间传来恼人的蝉鸣声。 天空万里无云,无比澄青。 淡岛世理跟队员们一样身穿青色制服,面对这支部队。 她点了点头: “全员拔刀!” 在淡岛一声号令下,队员们一起拔刀。从刀鞘中被解放出来的刀身吸收了阳光,晃着银色光芒的同时飞舞起来。 队员们将佩刀举在胸前,竖立刀身,形成光芒四射的刀林。这些锐利的武器看上去仿佛连阳光都可以割开似得。 淡岛表情一变: “击剑动作,准备好一式!” 她再次发令: “……一!二! ” 淡岛充满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操场上。这时,数十把佩刀撕裂空气,折射着阳光。 虽说没有达到纹丝不乱的程度,但这支部队是仓促间组成的。在短期内有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这里大部分人是从警视厅、国爨防军或者消防厅等部门抽调出来的,为了尽快适应组织的行动,体能要求很高。正因为这些人都具有军爨人气质,就算改变方位也能保持阵型。他们是担任『scepter4』核心的实战部队,击剑机动科的新队员。 “……三!四! ” 随着淡岛的号令,队员们挥舞着佩刀。这种剑型跟剑道、西洋剑术或其他剑术相比有微妙的差异。与其说是“剑术”,还不如说是“剑舞”会更接近。而他们挥剑的目的并非用剑物理性地打倒敌人。 他们已经从青之王手上接受任职,成为其族人。超能力者最大的武器当然是自身的『力量』。 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控制『力量』,这是『scepter4』的思想。 因此,『scepter4』禁止个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使用『力量』。而且,为了不放任『力量』爆发,『力量』的启动与操作都要与“剑型”完美结合。也就是说,这种训练能够让他们这些青之族人正确发挥『力量』。 他们手中的剑,相当于管束自己的“指挥棒”,更是操控力量的“魔法棒”。 淡岛的号令仍在继续。 虽说现在仍未达到完美的程度。但这些队员应该很快就能达到纹丝不乱的水平。 『scepter4』的再建计划——当大家听到这份安排时觉得青之王在乱来,现在却完全体会到其实际意义。目前部队已经能独立执行实际任务,颇有成效。『scepter4』正踏踏实实地前进。 尽管如此,淡岛回过神来,不禁苦笑。 ——没想到我现在会站在这个位置…… 淡岛之前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其实她并非一个普通人,成绩优秀到排在全年级第一,具有很高的指导与事务能力水平,在学生自治会里担任副会长。而且,运动神经发达,尤其是剑道已经达到四段段位。画画也画得好,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在大学举行的校园女神比赛中获得第一名,由于她的美貌与气质并重,大大拉开了与第二名间的差距。待人谦逊有礼,没人会讨厌她。她可以说是一个才貌双全,极度优秀的学生。 以前的她,是个“普通人”。 可现在不同,她身穿军服,腰挂佩刀,站在从未见过的操场上,为犹如都市传说般的部队训练而操心。眼前的现实让她觉得难以接受,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如此急速发展。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次恐爨怖爨分爨子劫爨机事件。她与宗像礼司这个青年的相遇,改变了她的一生。 宗像阻止了飞机下坠——他控制全场的时候,她的世界同样被宗像操控了。当他认真地介绍自己是王,其实是很吓人的。但她的理性战胜感性,出于本能,她完全接受了对方的说法。之后,她醒悟到,自己也许要为这位王效劳。 预感马上变成了事实。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屯所的情形。劫爨机事件解决后,乘客们被安全释放,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宗像离开机场后马上前往椿门,淡岛也共同随行。她是被宗像叫来的,有一堆犹如小山般的问题想问。如果就此分开的话,她带着的所有谜团,将无法在原来的生活中得到解答。 天有不测风云,云朵突然迅速堆积,东京各处下起了暴雨。 他们到达的屯所大部分设施处于关闭状态。击剑机动科已全部解散,后方支援人员有很多都调到了御柱塔。乌云密布,突然而来的暴雨滂沱而下,加上这座荒芜的屯所外观非常古旧,感觉跟鬼片里的某个场景很相似。 当时的屯所只有很少一部分事务员。 宗像站在这些事务员面前: “大家好,我是新任的青之王,也就是你们的王,宗像礼司。以后请多多关照。我想尽快阅览这里的资料。希望有人可以给我带路。” 当时,宗像特意在哑口无言的事务员面前亮出“达摩克利斯之剑”。因为原先是在机舱内,淡岛也是初次看到实物。一道闪电穿过乌云,庄严而巨大的青剑耸立在天际。而且,巨剑还将周围厚厚的雨云驱散,在自己周围开拓出一个大洞。周围一带都被密布的乌云所包围,唯独这里阳光普照。 淡岛虽然有撑伞,但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她连暴雨什么时候减弱都不知道,只是睁大双眼望着头顶的巨剑。整个人不知所措。她确信自己并非在恐惧,而是像遇到天启般充满了战栗与兴奋。 宗像进入队舍后,发动所有事务员将保管的资料调出,从纸媒到数据库都完整地看了一遍。虽然从第二天开始,黄金之王就派使者再三邀请他去御柱塔,但他还是礼貌地婉拒掉对方。结果是,宗像连续三天都没踏出过屯所半步,连一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持续阅读着资料。 终于,他停了下来,回应了黄金之王的邀请。 “也罢,时间太晚。” 宗像放回资料后,在队员宿舍洗了个操,从剩下的制服中选出一套适合自己尺寸的衣服穿上。 “制服得新做才行,暂时凑合用吧。” 说着,他选了一柄剩下的佩刀。 之后,他又挑选另一柄佩刀递给淡岛,像约人吃饭般说道: “淡岛君,你觉得这柄怎么样?” 淡岛拿着剑。 之后接受了青之王的任职。 正常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淡岛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宗像没有强迫她,她也不觉得自己缺乏冷静。淡岛的宗旨是当机立断,本应要经过深思熟虑才答应的。 可是,那时的她并没有丝毫踌躇。 不仅是那次。现在也是需要作出决断的时候,自己难以理解,但她却没有踌躇,直觉让她没有理由地认为宗像礼司这个人会为她指明人生道路。 之后的道路就不是她自己选择的了。 “……下一个击剑动作,准备二式!” 队员们服从淡岛的命令,开始变化剑型。但在下一瞬间,部分队员开始乱了阵脚。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有一个人从队舍里来到操场。 来人是他们的王——宗像礼司。 淡岛将视线投向他, 宗像微微点头。 淡岛转而对排在前列的一个队员说: “秋山!继续!” “是!击剑动作,二式!” 被命令的队员代替淡岛继续发令。在一片起起落落的击剑动作中,淡岛走到宗像身边。 宗像的身材高大而精瘦。因为风度翩翩,光是站着都能显示出他那匀称的身材。戴着眼镜以及充满知性的容貌让人觉得很优美。 但给人更强烈的感觉是,“无法知晓他的来历”。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却不能忽略这个疑问。而且他的深度会根据不同的人有相应变化。无人能看穿宗像的底细,证明了这个人有多么强大。 “似乎很顺利。” 宗像望着部队,对站在身边的淡岛说道。他的侧脸浮现出泰然而平静的笑意。这是他惯用的表情。这种古拙的微笑也是别人无法猜透宗像来历的原因之一。 “是的。”淡岛回应了王的问题。 “这套击剑动作果然不错。虽然看上去是前代的做法,对于我这种入门者来说却非常容易适应。” “不仅如此,击剑动作的真正价值在于团体作战。因为我们是多人作战,可以将个人能力增强,加大效果。而且能将全体成员的力量团结在一起。也就是说,击剑动作的效果是将『scepter4』的思想贯彻到底。” 淡岛听出宗像话里包含着满意。 击剑动作可以强化队员与部队,是先王羽张迅所设计的。 它是宗像翻阅屯所资料时发现的,在其基础上加以自己的改良而成。 虽然只是淡岛的个人感想,但不仅是击剑动作,对于『scepter4』这个组织,以及整个青之氏族而言,都能感受到“哲学”的气息。由哲学开头,无论是组织的监理方针,还是氏族的能力到构成人员的气质,以及击剑动作的训练方法和制定的各项规则都是如此,『scepter4』的一切事物都是以这种哲学为基础建设起来的。 该哲学用一个词概括就是“秩序”。或许该说成“合理性”及“整理性”会更合适。 一切事物都应当遵循其形式运动。 要将世上的事象、事物引导至“正确形式”。 而且还要维持这种形式。 通过该过程,可以更好地使用力量。这是很有必要的。而且,『scepter4』所崇尚的“正确性”,虽然淡岛现在还不能表现得很好,但她认为这是最大限度的正确性,是种长期而统括的远见。 无论站在任何立场,就“个人”而言都很难遵从“正确性” 。 不过,如果是王呢? ——室长能够看到这种“正确性”吗? 现在的『scepter4』正在宗像这位年轻君主的统治下,迅速体现出这种哲学。而宗像礼司所创造的『scepter4』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组织,将来会做出哪些成效,光是想象都会令人颤抖。 “……就算如此。” “什么?” “既然我是青之王……那其他王又是怎样的人呢? ” 淡岛对宗像以外的人毫无兴趣。她现在才意识到这点。 淡岛不知道德累斯顿石板选出了七位王,也不知道除宗像外还有其他王。 按照宗像的话,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是位捉摸不透的枭雄。淡岛难以想象世上竟然有比宗像更优秀的人。对于还没踏出社会的淡岛来说,当她知道黄金之王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掌权者,跟知道王的存在时一样惊讶。 既然王有七位,那其他五位王也会如同宗像,以及被他评价为枭雄的国常路那么优秀吗? ——王究竟因何而存在? 如果只有一位王,那还好理解。王是为了引导人类而诞生。她能理解石板是有意识的。 可石板却选出了七位王,而不是单独一位。甚至连“当王没有损失”的权外者也诞生。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位王? 假如青之王的意义是“正确性”,那其他王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根据『力量』的性质,那她还能容易理解。比如说,青之王的『力量』是“秩序”的象征,黄金之王是“繁荣”,只要这两位王相处和谐,就可以共存共荣。 其他王呢? ——没错,尤其是…… 她脑海中掠过的是过去的悲剧。淡岛在屯所得知的那场惨剧的真相。 下着雨的清晨,高高的天空挂着一把巨剑,这就是另一个证明——王所拥有的『力量』象征被命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是担心那个赤之王吧。” 像泡在冷水里一样。 如果此时抬头,就会看到宗像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仍然微笑看着陷入回忆里的淡岛。 她如同被看穿一样,不禁脸颊发热。但是,她不能随意应付,于是乖乖回答:“是的。” “我也一样。” 宗像微笑道。 “之前我去见黄金之王的时候,打听过这个人。” “黄金之王怎么说?” “他只说了对方是赤之王。” 听到宗像的话后,淡岛咬紧下唇。虽然他的语气很冷淡,但她身为青之王的心腹,能从语气中听出这不是个好惹的对象。 淡岛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是前任赤之王造成那个大陨坑……因为跟前任青之王羽张迅也有关系,这让我没办法无视。考虑到迦具都玄示是个特例,那现在的赤之王是……” “周防尊。” “嗯,那我有必要尽早查清周防尊是个怎样的人。『scepter4』的业务,以及现在镇目町的状况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听到淡岛的话后,宗像赞同地点头。 在『scepter4』解散期间,是由『吠舞罗』的力量掌控整个镇目町,那里是他们的根据地。而『scepter4』的业务是登记、管理权外者资料,赤之氏族『吠舞罗』可能会成为他们很大的阻碍。 宗像说道: “我调查过,跟我想的一样,现在的镇目町正被『吠舞罗』这种不良势力所把持。” “果然如此……” “尤其是这个组织的下层人员都是些粗暴之徒。之前他们跟黑爨社爨会发生过冲突。那次事件可以说是那帮人的过分示威行为。” “那些搞事的人……” “嗯,都被我盯上了。要是置之不理,总会滋生下次的火种。” 宗像将这个团伙的信息告诉她。 淡岛咬紧下唇。 在镇目町已经形成了一种公认的秩序。但这并非是一种“正确”的秩序。现在由权外者引起的犯爨罪率不断上升,而且部分案件明显跟吠舞罗的下层人员有关。 任何一个青之族人或『scepter4』队员都无法对这种情况置之不理。至少淡岛做不到。 淡岛不清楚王与王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跟其他王对立代表什么。 她提出了一个具有深意的想法: “……室长。这种情况,是我们介入镇目町的绝佳借口。” 宗像没有马上回应,用一种回答学生问题的老师口吻点头说道, “不过……” “是?” “不能太早介入那里。我还不知道周防尊是个怎样的王。” 说完,宗像就缓步离开。 淡岛用试探真意的视线望向他的背影。 但是,宗像却说: “……请继续,击剑部队的训练还不够熟练。” 宗像用轻松 的语气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队舍走去。 淡岛一直盯着王的背影消失在队舍中,而后才听从王的命令回到操场上。 第四章 好热。 身体像在燃烧。 炙烤着身体的每块肌肉,血液在不断地沸腾。 周围的一切物体都在发热,周围的所有人都被热量所吞噬。绑住,压制,妨碍,封住,束缚,热量在浓缩中。 体内充满热量,他快受不了了。他的脑子在沸腾,像要融化一样。如果现在不立刻解放出来他会发狂的。因此,他要将这份热量握在拳头里捏碎。他不要被绑住热量,束缚热量,压制热量,妨碍热量,封住热量。他想要将一切束缚打破。 他正拼命反抗阻碍自己的壁垒,对抗有形无形的压力。将压制住的灼热热量再挡回去。 只有这个瞬间,迸发的热量会变成快感,燃烧着神经。拂去不愉快的热浪如同滚烫的自由般闪闪生辉。 他觉得很舒服。 因此—— 他要挥拳。 他要撕碎。 他要贯穿。 他要穿透。 喜出望外的喜悦快感不能让自己一个人独享。他身边有一些人正为自己从束缚中解放而欢喜,期望着破坏。同样郁闷的人,同样焦躁的人就在他身边。他站在最前方,挥舞着力量。同伴们都痛快地吼叫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带来了新的热量——这种热量让他非常舒畅。 力量不断涌出。这是种代表了伤害、痛苦却又是前进的力量。这是种迷惑、胆怯却不能放弃的力量。 这是生命的热量。 而现在的他正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炽热感。很难受。肌肉在燃烧,血液在沸腾,焦躁覆盖住整个脑髓。 真是畅快。 他挥舞出来的是张牙舞爪,展现欲望的『力量』…… 将一切摧毁。 将一切化为焦土。连这群共同兴奋的人也一起碾碎。 他看到的是那个广阔的荒野,自己曾经梦见过的谎言。 见到这样辽阔的画面,他的心却不再跳跃,血液凝固,连内在都变得冰冷。我想要的不是这种结局…… 周防气喘吁吁,咬牙切齿地醒来。他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心脏在剧烈跳动。 一股恶寒从胃部涌上来,他的手脚在猛烈地痉挛,他用力呼吸着空气,在梦境与现实中挣扎。 他恐惧地环视周围,确认房间里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房间摆设如常,这里依然是酒吧“homra”的二楼房间。 他绷紧所有神经,不断地确认这个事实。 然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正当他松口气后,一股难受的热气紧紧地包围住周防的全身。 + 他先点着一支烟。 周防坐在床上,将烟吸入肺部。之后,喷出一口烟雾,如同将体内的那种焦躁一口气吐出来一样。 他全身的细胞还残留着热量。脑子特别热。他能感受到泥土般的微热,以及难受的钝痛。可恶,他在心里咒骂道,又吸入一口烟。 哪怕他闭上眼睛都能看到梦中的景象。那是一片被破坏的荒野,他想否认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但看到那片惨状后,他又会有股神清气爽的感觉。 在那里没有束缚,只有自由。 这是凭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自由。 都是幻觉,他皱着眉起身。 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灼热,将整个世界映照得白晃晃的。一想到这和平的景象变成炼狱,他就忍不住咂舌。 他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熄灭,走出了房问。 周防睡觉的地方是在“homra”二楼。他在浴室冲掉汗水,正要从走廊转到楼梯。这时他听到楼下的声音。 “……真的吗?” “嗯,伏见确认了其他非法所得。” 草剃的话很严肃,回答的是十束。 “真是的,虽然早有预料,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对不起,是我的责任。” “别介意,我也大意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有点对不起那群黑爨社爨会。” “毕竟是他们自作孽啊。” 一听到“黑爨社爨会”这个词,周防就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之前的双方斗殴。周防大致听懂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于是“砰砰砰”地走下楼梯。 他脚步声响起时,楼下两人的对话中断了。当他下到一楼时,草剃和十束都看着他。 “king,早上好!” “虽然天气太热,你也别睡到现在啊。” 草剃笑着回应十束的从容不迫。这两人一改之前严肃的氛围,换成平常的轻松态度。周防耸耸肩,在自己习惯坐的吧台凳上坐下。 “……安娜呢?” “跟镰本干活去了。” 周防点头,点着一根畑。草剃熟练地将烟灰缸递给他。 他要了杯水,一口气喝完一半。泡着冰块的矿泉水流进他的体内,这种舒畅感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们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对话内容吧。最近这边压力很大,这两人应该能看出来。他们是在担心自己,不想让他承担多余的负荷。 但是, “……之后呢?” 周防悠哉地吸着烟,掸落烟灰,问道: “解决了吗?” 草剃扬起一边眉毛,十束也吊起眼角,交换着视线。他们都在猜测王的意图。 “原来你都听到了? ” “我只听到你们说那帮黑爨社爨会的事。” “嗯,没错……其实那场纠纷是我们的新人引起的……” “是寻衅打架吗?” “大概是这样……有人恐爨吓过那帮毒爨品商家。” 听到这里,周防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原来如此,难怪两人支支吾吾,确实是一个不愉快的话题。 他带着讽刺的笑意说道: “我还挺喜欢打黑爨社爨会的。” “笨蛋,这只会落人口舌。” “……接着呢?” “嗯,因为被对方拒绝所以产生纠纷,矛盾逐渐升级才有了这个后果。” 在周防的催促下,十束弱弱地说道。 周防他们之前的行动,是因为 『吠舞罗』的成员受到黑爨社爨会的袭击才展开的报复。因此为了不再让更多的成员受害,才会展开这场战斗。 结果根源是出在『吠舞罗』一方。 当然,在镇目町一带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做毒爨品生意的,迟早双方都会产生冲突…… “其实那家毒爨品商拒绝我们家小弟的无理要求反而正好,我们可不能做他们的保护伞。” 『吠舞罗』虽然是个街头团伙,却不会沾染非法生意。他们会根据实际情况处理权外者引起的麻烦,也会严格挑选任务。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虽然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集团的自我约束,但更重要的是周防他们这群干部没兴趣淌这趟混水。 可是,现在的『吠舞罗』里有人对此不满。 “十束所说的嫌隙被一些人扩大,煽动其他新人加入进去。有的是出于好玩,可有的甚至想抢夺商品,在背后做了不少坏事。” 草剃掌握了一部分,知道成员与黑爨社爨会之间的纠纷在升级。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听取成员意见和调停,就发展成双方互殴了。 那帮黑爨社爨会是武斗派,有很多成员都是外国人,因此不了解『吠舞罗』的情况。但如果没有下层小弟的火上浇油,这些纠纷也不至于变成战斗。 周防一边听着,一边意味深长地吸着烟。 他越来越听不下去,都是些胡闹的行为。但一想到自己有掺和进 去,他就笑不出来。 比如说那一晚,自己如果没有十束的阻止,会闹到什么地步?他为了自己的快感而发泄,或者说只是为了从炙烤身体的痛苦中逃离出去。 从身体深处涌上一股苦涩的味道。 “……哪个混蛋做的好事?” “就是三个月前新加入的矢俣,还记得吗? ” “记不清了。” “是他联合其他人闹事的,现在有七八个人吧。” 草剃说到这里,一脸麻烦地挠头。 这是年长者操劳与开朗交织的表情。 “都是些小角色。不过是看风使舵的家伙,纯粹做点坏事而已。可对方是黑爨社爨会,就算毛头小伙是个自走火焰发射器,也没办法轻易摆平对方。” 他用认真而苦涩的口吻说道。 “如果只是帮小毛头,还成不了大事。但下层小弟们听后都觉得对方在小看自己。于是矛盾越演越烈,终于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这也是他们得意忘形的原因,总有一天会打起来的。” 说着,草剃也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水。 他将杯子贴在唇边,叹口气: “说真的,我忍不下去了。” 他为难地用力叹气。 “如果连『scepter4』都复活了,那我们会增加很多麻烦。” “如果我能盯紧新人就好了……” “都说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按照惯例,『吠舞罗』的新人都是由十束照顾的。但是这个惯例却已失效好几个月。如同草剃多次所说的那样,不是十束在怠慢,而是新人太多。 这时,周防想起之前集会时,伏见投向自己的责难目光。 来者不拒。正因为他对“选择同伴”有抵触心理,才会执行这种方针。 提到氏族,成立『吠舞罗』的是一帮街头团伙。只要表明自己有加入『吠舞罗』的意思,就等于给自已贴上某种标签。对于那帮不被世人容忍的人来说,这里是个可以为所欲为,还能混饭吃的地方,『吠舞罗』拥有这些功能。 但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改变这种方针。也就是之后要严格挑选同伴。周防抽口烟,喝着水。变暖的水流进了喉咙深处。 “草剃,具体该怎么做?” “就是之前所说的纲纪整顿,虽然有些麻烦,但起码可以用规则来约束下面的人。违反者会被逐出。” 草剃说得很明白。即使语气听起来无所谓,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在害怕。 “结果,只能尽力教好他们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他们都是我们的族人。如果被除名或逐出去太不近人情……要这样做,还不如按照伏见所说,让『scepter4』给他们浇盆冷水更实际。” 草剃一手拿着杯子,半真半假地说道。十束有点沮丧,不过还是露出笑脸。 这时,他对着周防说: “king有什么计划吗? ” “……” “king?” 十束直接问道,但周防没有回应,视线移到了其他地方。 “尊?”这次连草剃也忍不住发问,但他依然不打算回应。视线落在烟头上,他只是在反复地想。 可是,却没有找出答案。 “……你们喜欢怎么做都行。” 听完这句后,草剃皱起眉: “就算再怎么郁闷也该认真想想。说到底,你是我们的王啊。” 草剃双手叉腰,怒视着周防。十束则苦笑着从中调停:“你们都冷静点。” “王偶尔还是要跟其他成员聊聊天的。你最近有点消沉,当作转换下心情吧。” “你别太宠他了。这次可不能放过他。” “要是王再这么消沉,吠舞罗就要散伙了。” “只要你拿出气势,应该能教育好那些小毛头。道理虽说是这样,可惜有些人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草剃说得很不客气,的确没有实际作用。如果手下的人都是听话的人,那他们肯定不会加入『吠舞罗』。 比起“和”,“我”更重要。 更进一步说,“快”比“利”更重要,因此这些人才会选择『吠舞罗』。 反过来说,以“我”为基础,而不是“和”为基础,选择“快”而不是“利”的结果,就像钢铁一样强韧。为了同伴可以战斗,为了王可以牺牲生命,这是『吠舞罗』强大的根本。 可是,这些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很少会有团结的想法。 『吠舞罗』是以周防这位强大的王为核心的氏族,却没有强制他们一定要忠诚或绝对服从王的命令。因此,族人们需要一段时间才会产生自发的忠心及团队归属意识。不过从周防到干部和老资格成员都不在乎这点。 可是,这次例外。必须要“强制”统一所有人的意愿,只有这样才能改变现在的格局。 周防自己很清楚,虽然脑子明白,但是…… “真讽刺。” 他不禁脱口而出。草剃和十束很快反应过来,盯着自言自语的周防。 “我们一直都在反抗那些『强迫』我们的人。” 虽然周防没有注意到,但此时他的唇边露出自嘲的意味。 十束认真地看着他: “king……” 好像想说什么似的。 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次换草剃开口: “……你搞错了,尊。所有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意愿』加入我们的。” 草剃说得很直接,但是周防的自嘲却更深。 “他们想要的是我的『力量』。” 王从来没说过这么消沉的话。草剃接着说: “不是的。” 他刻意加强了语气。 “他们从你手上得到的力量都会用在自我本位上。只要使用力量就等于负上责任,不就是予以约束吗? 我们是为了驱除火星而使用力量的。不是为了洒下火种。虽然你很想否定,但我却能这么断言。” 草剃挺直胸膛,掷地有声。虽然草剃年纪比周防大,可他看向挚友的眼神却异常真挚,毫无动摇。 但落在周防眼里,对方太过耀眼,他根本无法正面直视。 “尊,火焰是会吸引很多东西的。这并非火焰的责任。即使飞蛾扑火的行为很奇怪,可它们反而能加大火焰的光辉和热量。” 周防安静地听着好友的话。 他眼中的烟火在一闪一灭,渐渐化为灰尘,火光微弱起来。无视周防的心情及草剃的建议,只是慢慢燃烧着。 一种积累已久的莫名郁闷快要爆炸了。无形的焦躁开始腐蚀他的全身。 十束忍不住问道: “king。” 他补充一句: “你最近又感到难受了吗? ” 他的声音沉稳而柔和,非常暖心。 “可以压制下去……” 周防答道。 “我尽力了,但是……” 就算不会暴走,自己的『力量』是否会引来破灭呢? 为了自己还有同伴,他必须将自己的『力量』分出去。还有继续努力压制自己希望得到的『力量』,以防失控。 结果,现在有人以周防的『力量』狐假虎威。而他又必须要用『力量』制裁那些人。 如此一来就找不到答案了。 “king,正如草剃所言,有很多人都被你拯救了。我就是其中一个。之前说过的,你的力量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保护同伴。” 十束 少有地加强了语调。他很清楚自己从心底真挚希望减轻周防的负担。 可是,周防却用自虐而讽刺般的表情侧头盯着十束。这种凝滞的眼神让十束感到很难受。 “……从谁手上? ” 他满脑子都是焦躁,已经无法自控了。 “说我吗?”他嗤笑道。 十束脸色一变,接着从草剃手上拿过杯子。 啪地一声,周防的脸上都是水。刹那间,周防的热量被降温,他闭起双眼,再慢慢地阖上眼睛。 水珠从杯子里一滴一滴地落到吧台上。要是有其他成员在,一定会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呼吸的。 “别一个人钻牛角尖,头脑清醒点。” 草剃扬起一边眉毛,飘飘然地说道。噗嗤,周防笑了,振作般地站起身来。 “十束。” “……king!” “对不起。” 他背对着两人向店门口走去。 他觉察到十束的慌乱心情,于是说道: “晩上会回来。” 说完就离开了酒吧。 他刚踏出店一步,就发现阳光照射下的世界都染上了纯白色。 如果脑子也能变得一片空白该多好。他自嘲起这个难以实现的愿望,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 草剃与十束望着周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两人很长时间都在默默地盯着门口。 店内的空气变得很沉重。对这两人来说,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深刻的场面了。 十束忍不住开口: “草剃……” 他很少会有这种想依赖人的表情,草剃满脸抱歉地挠头。看在十束眼里却是慢慢涌上的焦躁。 “真是的……只有白天才感受到当头领的责任吗?这个人真是扭曲。” 虽然他说得忿忿不平,却是认真的。草剃的视线再次落到周防消失的门口。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了……看来这次的事让他有很多想法。” “嗯……而且不止团队的问题,他最近拥有的力量变沉重了吧。尤其是这次,因为王的力量,很容易让其他人觉得赤之王的存在过于强大,会导致很多问题出现。王自己一定也很清楚。” 十束一说出自己的想法,草剃就沉重地回过头来: “才没有。” “其实我们都能深切体会到王的痛苦。” “可是……” “就算再担心,他也不会轻易被击倒的。我们相信他,不然就不会跟着他了,这也是种无奈。” 草剃说完,就带着苦笑与叹息地耸着肩膀。 十束说出一句: “……这段时间先让他冷静一下吧。” 他的话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懊恼,觉得自己很没用。草剃则温柔地说:“好。”他的心情应该是跟十束一样的。 周防很强大。现在是失去平衡,但不会毁掉自己。只要过段时间,他能自己摆平的。 问题是,就算草剃和十束可以不管,周围的“状况”不可能放任周防乱来。 “……啊,没错,我想起来了。十束,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就是矢俣那件事。对待小弟得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想来想去只有你最适合。” 草剃非常正式地说道。也许他是在关心过分责怪自己的十束。 十束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故作开朗说道: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 +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愤怒与憎恨了。 这是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痛楚。虽然他早已预料到,但后背还是传来了失落感。 他将那人当同伴,那人却本性难移。 “饶、饶了我吧!整件事都是矢俣引起的!我们只是帮他而已。我也是被逼的,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会有麻烦。” 用微小的火焰在街上耀武扬威的新人,这时正承受着八田充满怒火的拳头。他可怜地叫唤着,趴倒在地。这种推卸责任的反应与态度更激起了八田的怒火。 他无法相信这种垃圾居然能通过周防的测试。身为『吠舞罗』的一员,他无法忍受。他生气的是,自己深爱的团队居然会有眼前这种混蛋,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这里是被灼热阳光照射下的小巷。被晒烫的沥青路炙烤着拖鞋鞋底。淌出的热汗充满不快,他擦了又擦都无法拭去难受的感觉。他的情绪越发难以控制了。 这是八田在平时感受不到的感情。 是种让人作呕的感情。 但就在这时,有人开口: “那边就交给你了。” 如同极北的冷气吹来一样,同伴的声音缓和了八田的热度。伏见站在墙壁阴暗处,懒洋洋地说道。 从背后听到伏见的话后,八田继续怒视着 『吠舞罗』的新人。但他紧紧握住的拳头已经随着心情慢慢冷静下来。 这个男人是矢俣大智的一个跟班,年级比八田和伏见都要大,虽然身材高大,却是个绣花枕头。不会打架,被人揍一拳就会完全丧失战斗力——甚至连抵抗、 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当然,他也知道『吠舞罗』突击队长八田的评价,因此只能白白挨打。 这是八田最讨厌的类型。无视他人的痛楚,若无其事地伤害别人。却对自己的痛楚过于敏感,不敢反抗。 但最让他不能原谅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敢打着『吠舞罗』和周防尊的旗号,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招摇撞骗。 根据伏见的调查,这个男人是跟矢俣那伙人一起,说之前被『吠舞罗』毁掉的外国黑爨社爨会坏话的人。而且这次的导火线是他们想插手对方的毒爨品交易。也就是说,他们想在镇目町的毒爨品市场上分一杯羹,才会对黑爨社爨会提出无理要求。 如果是强硬派的八田,绝对不会就此罢休,肯定会将这种腐朽连根铲除。 可让八田激动的是,他们跟黑爨社爨会谈判的时候说这是“『吠舞罗』与周防尊提出的要求”。 当八田从伏见口中得知这件事后,忍不住冲到街上,从『吠舞罗』成员那里打听到矢俣那伙人的所在地后,第一个找到的就是这个男人。 “你们这群垃圾居然敢骗尊哥?” 他大吼着,眼里如同要喷出岩浆一样。男人摔倒在地,颤抖着往后退。 对于八田来说,『吠舞罗』与周防都是特别的存在。『吠舞罗』不仅是自己所属氏族和团队的地方,周防已经超越了领导人与王的范畴,是他敬畏与崇拜的对象。 八田太过直率,处事粗暴笨拙,经常会被周围人呛声。在伏见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仇视世人的小毛头。他自己也有这份自觉。 但是,『吠舞罗』与周防却将他视为值得信赖的同伴,以及给与无法替代的荣耀。跟这两者相比,超能力者所具有的『力量』算不了什么。八田热爱 『吠舞罗』和同伴们,为了周防可以奋不顾身。他希望比任何人都先为『吠舞罗』做出贡献,做一个对周防有用的人。这是八田的骄傲,也是他的喜悦。 因此如果有人仇视、贬低、诋毁自己的氏族与王,他绝对会看不顺眼。 可他没想到这次用 『吠舞罗』和周防名义做坏事的,居然也是自己的族人。对方利用周防赐予的力量,以及『吠舞罗』的存在做保护伞欺负其他人。 他无法容忍。 “……气死我了! ” 不行,虽然在伏见的提醒下他一度恢复冷静,但他越想越气。男人感受到八田在爆发前的怒火,在盛夏阳光的照 耀下不停颤抖。 “总之。” 伏见又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他用不似人类的冰冷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倒在沥青地上的男人。 “你有听过吧? 自从新任青之王诞生后,『scepter4』正在调整体爨制。千万别给我们添麻烦,或者再做多余的事……啊,我说得不够准确,是禁止做任何事。直到上头下命令为止,你们都要夹紧尾巴,犹如行尸走肉一样生活。” 说完,他就冷笑道:“能做到吗?” “如果你们做不到,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们会当场把你变成尸体。” “我、我能做到!” 男人马上点头。 这种人是不会有信用的,只能用恐惧压制他。伏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滚!”虽然声音很小,却犹如剃刀般锐利。男人明显地松口气,露出一个下贱的笑容站了起来。 可是,八田喊住他: “等等!” 他眼中的怒火没那么强烈了。 “矢俣在哪儿?” “喂。” “猿比古你给我闭嘴!” 无视正想插嘴的伏见,八田向男人靠近一步。男人的脸色刷地惨白,结结巴巴地马上将同伙所在的店名告诉八田,然后立刻逃走。真是没用的男人。 男人离开后,伏见一脸不快地皱眉咂舌: “够了,跟你说过多少次,破坏氏族名声的不仅是那帮人。而且,不管你怎么揍人,都不会改变他们。” 他的语气里明显充满了蔑视。 尽管理由不一定相同,但伏见看到这些卑劣的同伴也会忍不住作呕。对这帮人他或许比八田还要感到恶心。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八田愤愤不平道。 “我不会放过那些敢戏耍『吠舞罗』,小瞧尊哥的人……”看到懊恼的八田,伏见露出了不客气的苦笑: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提高吠舞罗士气的人,那群人才会得意忘形。你是不是把尊哥捧得太高了。” 八田语塞,回头望着伏见。伏见的眼神像是在看笨蛋似的,八田不禁垂下脑袋。 伏见的批评是有道理的,八田也明白。八田深深敬爱着的王是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的。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束缚,自由痛快,勇敢英武。用个陈腐的词来形容,就是很潇酒。八田一直被这种想法所感动。 因此才会绝不原谅那些小看王的人。 “那群人也是『吠舞罗』的同伴。你威胁他们是对的吗?现在有『scepter4』的耳目盯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氏族内部有纠纷,不就糟糕了吗?” 伏见吃吃地笑着:“你不知道吧?要是惹草剃生气就麻烦了。”他开玩笑道。他喜欢看到八田为难的神情。实际上,正是为了热爱『吠舞罗』的八田,他才会尽量避免不利于『吠舞罗』的事发生。 这时,八田开口: “我不在乎。” 八田的语气是认真的。伏见愣住了。 “做不到。我不会就此收手的。虽然会被草剃哥狠骂一顿,但这次我不在乎。我做不到乖乖等待尊哥他们的命令。一定要痛揍他们一顿!” 八田的语气很激昂,而且带有几分微妙的平静。 接着,他缓缓抬头看着伏见: “我一定要狠揍这群讨厌的人,不行吗?” “……” 伏见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盯着八田。 他终于低声说道:“不。” “也不是不行……美咲,就照你说的做吧。这么做也不坏。” 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八田开心地笑了。 他对着伏见点头: “伙伴,一起来吗?” 伏见很久没露出如此得意的笑容了。这是深不可测,奇妙而危险的笑容。这是自甘坠入宿业的笑容。 “啊,伙伴,我们走吧。” 第五章 灼热阳光的照耀下,周防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盛夏的空气湿度很高,视野中的沥青路都在揺晃着。这种揺晃的景象模糊了现实的边界。一波波热浪袭来,周防在揺揺晃晃的暑气中沉默着,漫无目的地走着。 经过他身边的行人也都因热浪而憔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驱赶他们一样疾步而行。不愉快的说话声,终端装置的提示音,在热得让人受不了的空气中回荡。 酷热与噪音。还有其他人传出的负面感情。要是留意到,那种无形的焦躁又会缠绕住他。这是种让人想要逃离,疯狂而难以驱散的焦躁。周防的火焰被束缚住,他的鼻哼声有着自虐的气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大马路。 他走进一个公园。 他看到张长椅,坐下来。 公园没有遮挡阳光的东西,因此没人光顾。他的屁股能感受到长椅的滚烫。没有观众的喷水池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撒着光点一样。 直射的阳光照亮整个世界,到处都是白炽的颜色。 周防掏出一根烟,点着。 公园里没有风,袅袅升起的紫烟径直升上天空。周防背靠着长椅,抬头望着紫烟的上升。 他看到的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跟被漂白的下界相反,如同要吞噬一切般死寂,黑色而深沉。他能听到喷水池的声音。而且还有恼人的蝉鸣。无人空间被这些声音所包围,隔绝了外界的杂音。 周防不禁想起那个站在荒野上的自己。 那是个拒绝弱者的广阔荒野。就是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他才可以随心所欲。这是凭自己力量所实现的自由。充满了发自内心解放力量的喜悦。有种让人感到眩晕的解放感。 可惜,都是他的幻想……不,这不是幻想——虽然有可能成为现实,但会伴随着巨大的牺牲与绝望。他不能乱来。这份欲望很甘美,带来的却是破灭。 可恶。 周防紧抿着嘴唇。 回想起来,周防在当王之前,虽然没有超能力,却也很强大。他紧握的拳头以及手脚都充满了强韧的力量。他的眼神与表情同样充满有灵气的力量。 不过,周防却大大刺激到那些跟他同样拥有力量,一定要分出高低的人。他的拳头不输给任何人。周防总是能驱除这些无聊的家伙。 他不愿意想起这些令人生气的回忆。或许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喜欢享受打破外压,贯穿自己意志的的时刻,周防会有种解放和达成愿望的感觉。超越困难后,自己会成长,变得更强——这可以说是周防的骄傲。 换做以前的周防,所谓力量,就是将妨碍自由的壁垒打破。是自己引以为荣的武器。 但对于现在的周防来说,『力量』成为了束缚。 自己使用『力量』时,说不定会伤害到同伴。渴望得到解放的『力量』总在不断苛责着周防。而他忍耐、压制『力量』的结果,却让那些迷恋『力量』的人不断偏离轨道。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防紧皱眉头,抽着烟。他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哪怕咬牙切齿还是找不到解决办法。正当他自暴自弃时,脑海中掠过同伴的音容笑貌。他们既是固定周防的重石,也是束缚周防的锁链。 周防咬牙切齿,闭上眼睛。他吸着香烟,喷出一大口烟雾。 他没法停止思考,呼吸不畅,胸口难受。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天气真热啊。” 这是个清澈的声音。 当他一听到这个声音,狂躁的念头立刻被吹得无影无踪。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刹那间的感受。之前萦绕周防的焦躁都变成了无足轻重之物。这个声音将内心不断沉沦的周防一下子拉回现实。 周防提防地看着声音的主人。 大热天,一个有着清爽面容的青年站在长椅边。 被周防盯着,他却镇定自若。对方挺直了背,优美的站姿犹如贵族一般。 “……” 周防无语地盯着这个青年。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可他很久没试过这种新鲜感了。 青年和颜悦色地说道: “这里禁止吸烟。” 有写吗? 周防哼了一声。视线从青年身上移开,又靠在长椅上。 虽然他知道沉默比较好,但还是忍不住说: “没有其他人。” “这是规矩,跟有没有人无关。” 周防微微一笑: “谁定的规矩?” 青年一时语塞。从他的表情来看,并非回答不了,而是周防的答复大大超出他的想象。 他再次微笑,却有几分跟之前不一样的意味: “规矩自然是按照大多数人的意志所定的。而且,规矩一旦制定,就会产生强制力。” 他很自然地说道。 这个人像是指导学生的教师,又像是普度众生的高僧。更贴切的说法是,他如同英国贵族在教一个粗野武士餐桌礼仪。 “所谓规矩,就是一定要遵守的东西。不然没有存在意义了。” “所以呢?” 面对滔滔不绝的青年,周防故意吸烟道: “规矩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我说过,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这里没有其他人吧?” “……你要我再说一次吗?就算这里没人也一定要守规矩。” 像是落入清澈红茶的一滴忌廉,青年沉稳的声音交织着冷淡。周防叼着的烟嘴突然动了。 “世上没有完人。” “……你在说什么? ” “人类所创的规矩不是万全之策。算了,随你怎么想。” 周防用带有言外之意的口吻说完这句话后,离开了靠背。 他改成前屈姿势继续抽烟。 可是,青年正义凛然地说道: “正是由于没有万全之策。” 周防的肩膀微微一颤。 “人类才会用多种知识、经验与意见去制定规则。而且,这就是所谓的社会。” 他能感受到青年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肩上。周防越过肩膀斜视着他:“……对于那些依赖别人生存的人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法子。” “你也属于社会的一员吧? ” “好像是,我不记得自己有登记过。” “你又不是青春期的孩子,怎么可能独自生存呢?” “拥有自我的人一个个集中的结果,才能形成社会。我之所以蔑视你,是因为你过于盲从规矩,这是本末倒置。” “真是让人哑口无言的个人主义。” “不明白道理的是你才对。” 交谈就此中断,两人默默地盯着对方。他们互相不顺眼地对视着,气氛非常微妙。 伴随沉默的是四处的蝉鸣声。猛烈的阳光并没有收敛的念头,正全力继续炙烤着下界。 周防吸着烟,烟头发红。 “你应该就是宗像吧。” “哦呀。” 青年意外地推了推眼镜: “你知道吗? 为了来见你我特意不穿制服,结果毫无作用。没想到赤之王会认出我。” “没见过。但就算没见过也能看出来。” “是吗?” “当上王的都是些怪人。” “原来如此。果然跟那些每天都要照镜子的人的见识不同。” 他露出一个妖媚的微笑,明显带有 讽刺。既然对方如此坦诚,他也没必要故作好意地说话,真是快事。 “然后呢?” 周防像露出獠牙的狮子笑道: “有何贵干? 是新人来向前辈打招呼的吗? ” “我身为青之氏族的王,来向赤之氏族的王请求帮助。” “真是吓人。你刚才的态度算是在请求帮助?” 周防出自真心的惊讶,却又愉快地说道。如果是草剃或十束看到,也许会目瞪口呆。虽然有着明显的厌恶,但周防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勃勃了。也许他下一秒就会大声狂笑,并将周围燃为灰烬。这是种包含着疯狂的愉悦。 而宗像却依然保持着微笑,平静地说: “这本来就是很合理的事。” “我掌握了镇目町的现状。就是因为你太过随心所欲,才会造成现在的状况。或者说,因为有助于你的『生意』发展?我不认为你会重视那些当保镖所得的收入。坦白来讲,这是个棘手的问题。难道你真以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 “造成镇目町现状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压制超能力者的暴走机能都集中在你们『吠舞罗』——赤之氏族的手上。我可以代行。不管怎么说,这原本就是我们青之氏族——『scepter4』的业务。” “……哼。” “怎么?” “真是个迂回的男人。” “失礼了,那我就来仔细同你解释,好让你理解透彻吧。” 这个男人的态度完全没有求人帮忙的意思。周防从内心涌起一种想大笑的冲动。作为讨人厌的男人从某种程度来说真让人感动啊。 “你认为如何?不会太麻烦的,当然,我不会对赤之氏族动手。目前最多就在镇目町一带巡逻。按照目前的情况,我觉得是个好提议。” “对你来说是好提议吧? ” 周防转动身体,终于正面盯着宗像,侧着脑袋回答。宗像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明显有些僵硬,而且变得凶残起来。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像盯着虫子似的蔑视眼神。 宗像又推了推眼镜。 “回答是什么?” “我才不会乖乖听你的话。” 周防冷淡地回答。 “……那么。”宗像面不改色地将视线从周防身上移到喷水池。 周防也随之看向喷水池。 “真难办啊,就我个人的想法,还希望王与王能够进行点有意义的谈判,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只会考虑自己利益的人就算脑子转得再快,也只是个笨蛋吧。” “作为参考,想问下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建议?” “你不仅是笨蛋还是个聋子吗?我说过,不会乖乖任人摆布。更没兴趣。” 周防继续抽烟。 “随便你。” 宗像默默地盯着喷水池。周防没有再说话,只是茫然地继续将视线落在喷水池上。 周防坐在长椅上,宗像站在他旁边。公园里依然没有其他人。在灼热白光的照耀下,喷水池里喷涌而出的水流犹如水银般晃眼。 宗像开口了: “看来我是在浪费时间,居然想说服你承担王的责任和义务。” “想说政治,还是全国统一呢?” 宗像的唇边闪过干冰似的冷笑。 “可以。” 掷地有声。他的语调中带有一丝清凉感。“那我就开始解释了,希望你不要插嘴。” “……” 周防没有回答。他不想再三重复“自己不会任人摆布”的话。 沙沙,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宗像改变姿势。他径直走开了。 可是,他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 他并未回头: “……我纯粹是出于个人兴趣问你……” “……” “你对迦具都玄示有什么看法? ” “……” 微风轻轻拂过,蝉鸣声像被波浪盖住般变小了,香烟窜出的紫烟消失在暑气中。 周防吸着烟,而后吐出一口烟雾。 “不巧的是,我没见过他。” 他盯着喷水池说道。 这次轮到宗像不说话了。当他听到周防在背后的回答后,就没有再追问,而是重新迈开脚步。他毫不停步地走出了公园。 太阳继续炙烤着皮肤。 从周防烟头积累的长烟灰无声地落下。 + 一个不应该当王的人却成为了王。 当宗像见到周防尊时,原本的担心与疑问变成了现实。 ——这种人为什么会当上王? 难道属于石板追求多样性的其中一环吗?太乱来了…… 事实上,根据一二零协定,国常路不会放任他乱来的。难道黄金之王是觉得他玩世不恭的态度不足以酿成大祸吗? 宗像认为黄金之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是说除去这个人可能带来危险? 赤之王是位破坏之王。不去刺激他,最大限度地避免风险——或许该说成“代价”——所以才保持目前的局面。 ——迦具都事件不就是个很好的先例吗? 正因为经历过一次大破坏,才会尽量避免第二场悲剧发生,所以黄金之王才会尽可能地宽容他。这种判断并非毫无道理。 可是…… ——迦具都玄示那样的男人是否具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他跟周防尊是同一类人吗? 如果他们是同一类人,就不能置之不管。也许他应该再找国常路问一次。 无论如何都要再问一次。 “……可惜我们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 可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是“王”。德累斯顿石板为什么会选中那个人? 在他的认知里有种难以用言语解释的感觉——是他弄错了吗? 对于王这种存在的认识。而且对德累斯顿石板一样很疑惑。 话说,周防说了跟国常路一模一样的话,“随便你。”宗像认为国常路的话是宽容。而周防却是冷淡,或者说是一种轻视。 但是,先按下不谈这个问题。在已经积累经验的王权者之间,有对“王”的存在产生共同认识的吗? 他的疑问多不胜数。他的兴趣与关注也一样。 可是,他却不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 “……” 他不禁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中间。宗像沉默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能听到附近恼人的蝉鸣声,盛夏的阳光直射头顶。 就在这时,他听到终端装置在响,于是几乎无意识地拿出来终端装置,接通: “喂。” “室长,我找到那个团伙的所在地了。” 是淡岛的声音。” “之后呢?”宗像问道。 “还找到另一件明显是犯爨罪行为的物证。地点就在镇目町。这是我们介入的机会。” 淡岛用没有感情的平静口吻说道。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已做好击剑机动科的出动准备。” 刹那间,宗像的思考压力上涨,开始展开庞大的模拟测试。他不断考虑着可行的办法。 之后,他说道: “……我现在回屯所,你们等我下令。” 结束通话后,他抬起头。 宗像傲然地继续迈开步子。 第六章 他不知道自己在长椅上坐了多久。 等周防意识到日落西山时,他才站了起来。 他离开公园,却没有回“homra”的意思,再次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头。 他身边还留有青之王的气息——就像残渣飘浮的感觉。虽然他早就听草剃他们提过这个人,但实际见面的感觉果然不同。 周防当上王之后,跟黄金之王见过面。当时,那人身上没有人类的气息,感觉就像面对一个外星生物。但他没有将自己与对方相比较。 可能是年龄相仿的关系,宗像跟自己更接近,对方跟自己都是在同一条真实延长线上的人。因此他才会在意双方是否“合得来”。 不知不觉间,周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偶然擦身而过的行人见到他那副高冷险恶的表情后吓得赶紧保持距离,周防自己却不知道。他的胸口有种跟以往的焦躁类似的恶心感。而且,他越想越恶心,一想到宗像就觉得胸口难受。 虽然不清楚石板的标准,可他没想到会选了那么郁闷的一个人。 周防不知道原因,本打算放任不管。可偏偏那个男人说出的话,还有对方的声音、姿态、举止都激怒了他。 那是新王,七王的其中一位。 而且还是青之王。 他咂舌停下脚步,挺直腰后摇摇头。动作犹如一头狰狞的野兽,体内充满了杀戮的冲动。 他仰望天空。 头顶的太阳终于在西方落下,周围都染上了淡红色。暑气沉淀的镇目町街道恢复了一丝生气。 “……『scepter4』的头头吗?” 果然不能对其他王视而不见。最近应该跟宗像再接触一次。问题是以哪种形式接触呢?而且,自己到那时会有怎样的选择? 周防掏出烟,抽出一支放在嘴里。 正当他伸手去拿打火机时,有人说话了。 “周防、尊!——赤之王!” 两个男人——或者该说是两个少年跳到他面前。 一个是留着卷卷短发的瘦弱少年,另一个是背着大背包,戴眼镜的怯懦家伙。两个看上去都是未成年人,穿着私服。那个卷短发男生满脸焦躁地盯着周防。跟在他后面的眼镜少年虽然想阻止同伴却无能为力。 “啊,我有事找你,给我听着!” “等一下,你的语气太……” “烦死了,给我闭嘴!” 这个跳到周防面前的短发男生向身后的同伴发火。两个人都怒气冲冲。他们所在的地方有很多人,路人看到这个情景都慌忙从周防身边走开。 周芳继续点烟,手里玩弄着打火机。 真是烦心,与其说是焦躁不如说是惊讶。他能感受到这两人投向自己的敌意——却没有任何加害或挑衅的意味。只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自暴自弃的感觉。或许还有找人倾诉的打算。 他看请了对方的意图,开口: “有什么事?” 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让这两个之前还趾高气扬的少年一下子僵硬了。 这是种超乎寻常的紧张感。就算他们被不认识的外国人用枪口指着也不会如此僵硬。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种感觉才是正常的。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位让他们更加害怕的“王”。大概就跟撞到『吠舞罗』的反应一样正常。 因为有压倒性的力量,所以会影响到暴力集团。原来如此,他不能太显露自己的力量。于是他不禁自嘲起来。 少年拼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开口道: “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 “……什么约定?” “你决定好了吗?将我们收入『吠舞罗』的约定!我、我们两个都是权外者,虽然没有很强大的力量,但应该有资格加入吧?” “……” 周防惊讶地眯起眼睛。少年一副被迫才缠着他的样子: “是你下的命令吧? 所以我们才会加入黑爨社爨会——踏进这条不归路,帮你们查探情报。” 少年情绪高涨,泪汪汪地说道。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可从少年笨拙的述说中,周防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突然,一种说不清的徒劳感向他袭来。 觉得很不舒服。他压制不住这种感受,无法挽救。当然,他也没法挽救自己之前的人生。虽然无奈,但他还是很在意。 不过,他现在已经无法再装糊涂了。 “……是矢俣吗?” “没错!” “真傻。” “……啊?” 少年说不出话。看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更像是一个孩子。 “我不记得自己有下过那样的命令和约定。” “怎么可能!难道我们从开始就被人欺骗和利用了吗!” “……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吧" !是你的问题吧!” 少年悔恨得满脸通红,口沫四溅。而跟在他身后背着包的那个少年的脸上也刷地白了。 周防想象不到的是,在他们眼中,『吠舞罗』就是个控制镇目町的恐爨怖组织。这种控制自然也应该面对内部人员,是一种绝对的上下级关系。而站在顶点的王理应控制一切。其实让『吠舞罗』声名狼藉的元凶正是周防本人。 无知不能解决问题,这是周防的责任。更是身为王的义务。 他在自尝苦果。 “首先。” 他加强了语气说道。两个少年都浑身一颤。 “加入吠舞罗不需要得到任何人允许。” “……咦?” “有心加入就能接受测试。测试通过便可以成为族人。跟个人素质没有任何关系。与其他人无关,更与任何约定无关。加入的条件只有这些。” 卷短发少年睁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住了。 “现在想加入吗?” 说完,周防将打火机收回口袋。 他摊开手掌。 接着,解放『力量』 鲜艳的红莲火焰“呼”地一声燃起。少年们尖叫着退后。连远处的行人也将视线移到这边。周防却对周围的一切没有反应,而是悠然地用自己的火焰点着了烟头。 “握住我的手。只要顺利,你们便能成为『吠舞罗』的成员。假如失败……会非常痛苦。” 他喷出一口烟说道,向少年们伸出自己被火焰缠绕的手。 火焰在周防的手掌处迸发,进而往手腕蔓延。华丽且漂亮的火焰仿佛玫瑰花束一般,开得异常显眼。可是,就算保持距离依然能感受到火焰传出来的热度,如同荆棘般锐利。 少年们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冒汗,无法动弹。周防见到两人的反应后冷笑。他冷笑并非由于这两人的反应,而是自身的态度。他大手一挥,火焰就消失了。 他越发感到焦躁。 如同将内压推出去一样,他说道: “所以说。” “你们被矢俣设套了。” “……” 少年们呆呆地站在那里,用充满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可能……”背包少年说道。而那个卷短发少年也咬牙切齿: “……我没听到。”真傻啊,周防再次在心里说道。 两个笨蛋被坏蛋所骗。他已经厌倦看到这种事了。第一,这两人应该在“不归路”上做了很多蠢事,算不上受害者。 不,他们本来就不是“受害者”。自己的主导权在自己手上,有什么资格追究别人的责任?自以为加入『吠舞罗』能占到小便宜,所以才会被人教唆,其实都 是自己通过判断得出的行动。没想到结果并不顺利,只能连肠子都悔青了。 因此,除了接受现实,别无他法。 “……混蛋! 又被人骗了,我真没用……” 少年无力哭泣的声音在街头喧闹的掩盖下显得尤其微弱。 可是,周防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胸口充满焦躁,搅拌得他想要呕吐。 他咂舌起来。 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包括矢俣,包括这两个少年,包括王,包括他自己。 他突然间领悟了。 『吠舞罗』已经千疮百孔。 当『吠舞罗』随着人数增加,成员数量变得庞大,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时候,它就不再是个简单的街头团伙了吗? 曾经的『吠舞罗』,包括王权者与超能力者在内不都是以“社会的一部分系统”展开新机能的吗? 在周防没有察觉的时候,他自己也成了系统的组成部分。形形色色的人的念头与力量是自然取得平衡的结果,一切都只是在遵循规律吗? 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吗? 其实最蠢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哼! 他忍不住笑了。 少年们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西下的阳光嘲笑般地照射在他们身上。 没办法,谁让这两人缺乏社会经验,无知,没有力量,而且没有运气,所以才会上当受骗。这个世界——社会的运作正是如此。虽然跟周防不同,但这两人也属于社会系统的组成部分。仅仅作为整体的一部分而运转功能。 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你就会成为怎样的人。 周防吸着烟,脸色难看地转身离开。他能感受到少年们抬头望向自己背影的视线。但他无视了,不想跟任何人继续纠缠,他希望什么都不想,就此离开。 可是,他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话。 ——“你也是社会的一员吧。” 那双看穿一切的冰冷眼神在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周防的目光燃起了熊熊火焰。 没错。 当时自己应该开口的。哪怕是出于生理反应,他也要反驳对方。 他没自大到以为一个人就能生存下去。确实,连自己这种混混也得在社会中艰难生存。 可是,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为了“个人”生存而存在的。如果不感谢他人的付出就难以形成社会,就算如此,也没必要为了形成社会而贬低自己。即使在能妥协的范围内妥协,也没必要让出自己本来的位置。 系统都是垃圾。 说我的氏族千疮百孔?我觉得很好。有他说的那么差吗? 『吠舞罗』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虚像。没有实体。周防、草剃与十束只是聚在一起,招募成员,建立团队,最后变成组织。知道『吠舞罗』的人以及相关人员都会对这个组织产生各种印象,这次也是如此。每个人仅仅是以自己的意愿在心里茫然地呼唤着什么。 所谓的看法只是接收方的问题。 他没有知道的必要。 “……喂。” 他突然开口了,吓得少年们颤抖着身体,屏住呼吸看着周防。 周防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般露出笑容: “如果你们知道矢俣在哪,就带我去。” +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八田用鞋底狠狠地踢开店门。随着“砰”的一声,他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伏见马上掌握住内部的格局。他跟在八田背后摆好阵势。 这里在商住楼的二楼,是个低级的援交酒吧,但地方还算宽敞。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在尖叫,而流里流气的男人们一起站起来。他向其中一个男人投掷匕首。被匕首刺中的男人像狗般大声惨叫。 有两人想反击。伏见又将匕首投向其中一人。没等是否投中,八田就一口气逼近另外一个人。男人吓得脸色苍白,于是八田狠狠地给了对方一记上勾拳。 不到五秒钟,两人就控制了酒吧。真是一群废物。 “哪个是矢俣?” 八田怒气冲冲地大吼。伏见敏锐而冷静地观察着各人的反应。 没等本人自报姓名,一把匕首就丢了出去。 “是那个人。” “咔”地一声,匕首掠过对方的脸颊,刀尖插到对方背后的墙壁上。矢俣睁大眼晴,整个人凝固住了。 他留着茶色的长发。瘦削的身体穿着装酷的b系潮流衣服。手腕纹着显眼的纹身,手指套着粗犷的金戒指,脖子还戴着金项链。八田越看越生气,真的是这家伙吗? 他不明白周防为什么会让这种混蛋加入组织。 “混蛋……” 八田带着愤怒的眼神逼近矢俣。伏见吃吃笑着,站在八田背后脾睨其他人。他转动着手中的匕首。保护伙伴身后的同时,也在吓唬其他人不要做傻事,以确保伙伴的自由。这下更没人敢吭声了。 “——八咫鸦。” 矢俣呻吟着。这是『吠舞罗』突击队长八田美咲的称号。矢俣不停颤抖着,脸色苍白,口沫飞溅: “你、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 正当矢俣还想叫唤时,八田的拳头已经砸向他的脸。他整个人从椅子上飞起,撞到墙壁上。随着一声巨响,椅子翻倒,矢俣随之倒在地上。 店内的气氛如同冰水中泡过般冰冷。换做在『吠舞罗』的聚集地发生这种事肯定会落下个悲惨结局的。 八田居高临下,傲然地盯着矢俣。 矢俣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真是不敢相信……”他说道。 “搞不懂你在说啥……干嘛,你想干什么……” 矢俣语无伦次地说道。伏见对他眼中浮现出的微弱愤怒嗤之以鼻。 “我没打算做什么。”八田说道。 “谁让你乱来的,啊?” “我都说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矢俣尖叫着,完全弄不清楚状况。 “乱来有什么错!我通过赤之王的测试,冒着风险才得到力量的!所以用这种力量很正常!乱来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被你说教——” 没等他说完,八田就抓住他的下巴甩开踢过去。矢俣口吐鲜血,扑倒在地。 “你这个渣滓……” 八田狠狠地说道。 “给『吠舞罗』丢脸的人还好意思在这里乱吠! ” 伏见吹起口哨。八田的视线越过肩膀,抱怨道:“谁许你开玩笑了。”店里的所有人顿时脸色苍白。实际上他的心情不错,很舒畅。 “谁让你欺骗赤之王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八田眼露杀意,居高临下地盯着矢俣。 “……可恶。” 矢俣呻吟道。他躺在地上咬牙切齿。 “这可是我拼命得到的力量。使用这种力量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你们都看不起我们这种人……你们只顾自娱自乐。所以,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什么不对? 这个世界不是本应如此吗……” 矢俣愤愤不平地说道。伏见理解他的意思,因此嗤笑起来。 矢俣说得很明白,不能去随意否定。自己在特定范围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很正常的,没人能指责他。 不过,矢俣的脑子中只有他一个人。这是不行的。 每个人都喜欢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自己爱做的事。八田如此,伏见也如此。通过自我努力而变强。不努力也没关系,这是一种妥协。在世上必须认清这一点。这个男人却不明白,最后只能顿足悔恨,成不了气候。 只是个小鬼。 “……哈?你在说什么?我不想听你的感受,看着我……” 八田气愤到青筋暴起,狠狠地盯着他。无意识间,他紧握的拳头被火焰缠绕着。 这时——伏见眯起眼睛。 八田现在是愤怒到极点,已经很难阻止……算了,别让他憋着。目前这种状况,谁也劝不了他。 老实说,伏见对八田的愤怒没有产生共鸣。八田不允许任何人看低『吠舞罗』,他对这个组织看得很神圣,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累积了不少郁闷。 伏见认为这不是自己伙伴的错。不去压制自己的欲望,以自身的意志,挥舞自己的拳头。这才是对的。 他再次确认店里的状况。心情好久没像现在这么舒畅。既然八田决心要来,那他早已做好陪对方到最后的觉悟。 可就在这时…… “八田,伏见,停手吧。” 从八田踢破的店门处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 八田与伏见同时回头望去。两人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严厉眼神。 “十束哥……” 八田愣住了。十束露出悲伤的微笑,缓缓步入店内。 “……太好了。” 他环视着店内。 “看来总算赶上了。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也理解八田的心情。到此为止吧。矢俣,你也一样。” 十束的威严与力量刹那间改变了这里的气氛。伏见没好气地咂舌:“切!”看不成好戏了。 十束再次环视店内: “这里有些人是跟『吠舞罗』有关的吧。我认得你们。我不是来说废话,而是想跟你们谈谈的,这是为了大家好。”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有实实在在的的强制力——语调中带有一种渗透人心的力量。 这是伏见所缺乏的包容力与指导力。老实说,在这点上他甘拜下风,就算不羡慕对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力量』。『吠舞罗』的三把手虽然平时懒散,关键时刻却能显示出自己的真正价值。 当他回过神来,看见八田沮丧地低下头,而店里的人也都乖乖听从十束的指示。十束突然将视线落在伏见身上,伏见随即有一种排斥的感觉,但他很快就乖乖地耸耸肩。 闹剧结束。八田的气也消了。算了,他也玩够了。好戏正卡在高潮之前。后面只剩下些无聊的善后处理…… 可是,伏见的预期落空了。 “不许动,我们是『scepter4』!” 冲进店内的是他们熟识的青色制服部队。十束露出不妙的表情回头看,八田则马上红着脸怒目而视。 “啊?!给我滚!” 八田的怒吼声传遍整个店内。正在这时,矢俣跳了起来,冲进店里。他找到机会,打算从后门逃出去。 “八田,伏见!对不起,这里拜托你们了!” 十束说完,马上去追矢俣。算了,八田已经对矢俣失去兴趣,他现在得对付更好玩的对象——『scepter4』。 八田接受十束的拜托后,摩拳擦掌地向着『scepter4』飞扑过去。历练尚浅的『scepter4』新人随即一脸紧张地迎击。 他还没玩够呢。 伏见愉快地笑着,继续支援起八田。 + 『scepter4』的动作比十束预料中要快。虽然情况糟糕,但他还得去追矢俣。 这是店里的紧急出口。出口是紧贴大楼外墙的紧急楼梯。矢俣“咚咚咚”地跑下楼梯,后面也有人“咚咚咚”地踩着楼梯,追在他身后。 跑进小巷后,十束边追边拿出终端装置拨通号码,他要打给草剃。 “你在哪儿?” 有人应答,说明草剃也在待机状态。 “对不起!八田跟伏见打了矢俣!” “……什么?” “之后『scepter4』就来了!他们两个正在交战中。而我在追逃跑的矢俣。” “啊?!” 草剃的声音都愣住了。虽然听起来似乎很好笑,但并不是该笑的时候。 矢俣拼命逃跑。十束则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草剃,你去那家店!八田跟伏见都太兴奋。如果没人去阻止,会变得难以收拾的!” 他通过终端装置忍不住抱怨道。 “我知道了。” 草剃回答得很干脆。 “马上就去。你能追到矢俣吗?” “没问题!” “嗯,要是需要支援马上联系我。” 通话结束。这种当机立断的选择无愧于『吠舞罗』参谋之称。如果需要,十束绝对会找对方帮忙的。现在最要紧的是集中精力追矢俣,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追到对方。 “嘭”的一声,十束的手掌上出现了一个网球大的火球。 火球像鸡蛋孵化般分裂,从内部钻出纤细的火焰之蝶。这些蝴蝶从十束的手掌心飞了起来。 虽然威力很弱,但足够搞定对方。 矢悟穿过小巷。十束命令这些火焰之蝶飞到前方。蝴蝶闪动着翅膀,乘风化为火星。火星在半空中飞舞,逼近跑在前面的矢俣。十束稍微减慢速度,从小巷冲到大街上。 这是条繁华的商业街。 人行道旁种着郁郁青青的绿化树,鲜艳欲滴,缓缓地随着日落西山的阳光变得黯淡。这里非常热闹,回家的人,或者是找地方吃饭、购物的人络绎不绝。矢俣用力推开路人,不顾他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头也不回地逃跑。 正在这时,十束放出的蝴蝶掠过他的鼻尖。突然而来的热度令矢俣尖叫出声,踩空了脚。 “矢俣!” 他听到十束逼近自己的声音,于是反射性地向后看去。 周围的路人都望着他们两人,十束满不在乎,慢慢走向前。 他直直地盯住对方的双眼,用视线封住对方的行动: “该收手了!” 他用对方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浑身乏力的矢俣愣住了。他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无路可走。 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但十束不能放过他。为了矢俣着想,十束不能再放着他不管了。之后,自己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十束走向矢俣。 就在这时候—— “矢、矢俣? !” 从矢俣身后的大街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是两人组合的少年们。矢俣露出惊讶的表情。 矢俣发现他们后吓得停下脚步,少年们连忙跑过去。两人的表情都是怒气冲冲,见状十束连忙跑到矢俣身边。 可是,他却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哎,怎么回事?king?” 当他看到跟在少年们后面的周防时,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十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周防也感到很意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两个人是谁?” “……” 周防懒得解释,对着两人用下巴点了点矢俣的方向。 少年们跟矢俣似乎相识。其中一个卷短发少年咬牙切齿地逼近矢俣。 “被你骗得好惨!让我们做的都是些肮脏事!” “那、那又怎么样!你们不是都同意了!” “都是因为你说可以让我们加入『吠舞罗』,我们才答应的!结果连要通过测试都不知道!” “知道吗!这都是你们自作自受!” 其中一个少年愤怒地说完,矢俣也一改之前的虚脱状态——或者说是反击,将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痛骂一顿。行人们害怕被卷进麻烦中,迅速地离开大街。 “这两人是权外者。” 听到周防的话后,十束有点莫名其妙。 “就是之前跟黑爨社爨会交火那件事。矢俣利用他们想加入『吠舞罗』的心理来引诱,让他们去做坏事。于是他们就哭着来找我了。” “……” 明白了。 这两个少年看上去都是未成年。因为跟矢俣有牵连,也许连学校都去不成了。还有可能离家出走。令人惋惜的是,超能力者——尤其是不属于氏族的权外者有很多都会被世人抛弃。未成年就更惨。 对于这些被孤立的权外者而言,找到自己的氏族具有很大意义。如果这两人要在镇目町生存,能否加入『吠舞罗』关系到生死存亡。他们很难拒绝对方提出的要求。而矢俣很清楚这点,所以才利用他们的。 炫耀自己觉醒的『力量』,利用自己得手的“立场”,将弱者当成猎物。十束的表情因难过而变得扭曲,不仅矢俣,在如今的『吠舞罗』里还有很多类似的人。 他想起不久前周防说过的话。这些人都是为了反抗强迫者而来的。十束也同意这个观点。 对于十束他们来说,他们不是为了得到『力量』,增长势力而来。他们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成了他人的强迫者。真是讽刺。但是,『吠舞罗』不能再这么下去。他无法判断,怎么才能纠正错误。毕竟犯过错的人如何能知道? 可十束至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伴着响亮的脚步声,周防向前迈步。向着矢俣他们的方向走去。“king?”周防却没有反应。 此刻,他才注意到。 围绕周防的气场发生了变化。很难用言语表达,没有了迷茫感。出现在这里的他所散发的气场明显跟在“homra”时相比,有微妙的不同。 但于此同时,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就是矢俣吗?” 面对争吵中的矢俣和少年,周防开口了。矢俣完全无视周遭情况,听到周防的声音后才猛地醒悟过来。 “啊!”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像死人般苍白。 “……王,王……” 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像是在最可怕的狱卒面前的罪人,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两个少年也适时住口了,如同警惕着家狗的流浪猫一样退后,屏住呼吸。 周防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矢俣。 十束连忙走到周防身边。连他也莫名地心跳加速,有种接近炸药桶的感觉。 话说回来,他理解两个少年来这里的理由。可周防呢?为什么会特意跟这两人一起来?不像是他的作风。 “king,冷静点。焦虑没法解决问题。” 周防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继续无语地盯着矢俣。 “……想起来了。” 周防微微一笑。“哎?”十束不禁反问。 “不记得了吗? 我那次出外喝酒的事。半夜在路边,我看到一个被流氓欺负的小鬼。” 矢俣顿时全身发抖。这时,十束也想起来了。 那是个下雨的夜晚。他们这群人在店里闹完后,草剃提出,偶尔自己也要享受次当客人的快乐。于是,等安娜睡下之后,周防和草剃,还有十束三个人一起去外面喝酒。 商店街的店铺都已经拉下铁闸,角落里,就在被雨水淋湿的街灯下,有三个流氓围住一个少年在勒索。后来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其中一个烂醉如泥的流氓抢夺少年的书包失败,于是趁着醉意发酒疯,当着其他两人对少年拳打脚踢。看到这一幕,草剃忍不住开口,三个流氓见到他身后的周防和十束后——尤其是周防,马上脸色一变,迅速逃跑。 十束正准备查看少年的伤势,对方却一言不发地逃走了。半个月后,少年来到了“homra”。 他要变强! 他不想再被人欺负。 他要爬上去。 就算看到周防伸手递出的火焰,他也只犹豫了一会儿。 十束重新看着矢俣。难怪他没有马上认出对方,矢俣跟那时候的印象不太一样。穿衣打扮的风格都不同,头发也染了色。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他一定就是当时那个少年。 “……但是,为什么?你明明不想再被人欺负,才加入『吠舞罗』的……” 他忍不住惊讶地问道。 “所以。” 周防说道。 “就是不想被人利用,才会利用他人。这么说,你应该很容易理解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是什么都没有变吗? 还是有人会被欺负。” “要让我去问其他人选什么路,大部分人估计会跟他有同样的选择吧。” 周防说完就笑了。 “你们也一样。” 他这次是对着少年们说道。 “为了往上爬,所以才想加入『吠舞罗』的吧?” 两人冷不防被问到,一下子僵硬了。但他们的表现很明显是希望拥有力量和容身之地。以及作为族人的立场和地位。周防能深刻体会到这些权外者的心情。 “也就是说。” 周防继续说道: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不仅你们是,我们也是。” “king。” “怎么?你应该知道吧,我们这群人之所以聚集在一起,是因为有个当王的族人在,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炫耀,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仅是少年们,周防这次也在打量着矢俣: “反正你们都一无所有吧?因此才会越来越钻牛角尖,你们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夸奖。坏人就要做出坏人的样子,大胆一点。” 从周防低沉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但十束清楚王不是这样的人。 表面很冷静,不过是在抑制内心深处的激动情绪,他在极力平衡这种内心冲突。他从未说过如此多话,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是喷发前的岩浆沸腾,声音表情都在传达这一切。 “所以说。” 周防继续说道。十束留意到肉眼看不到的火花在四射。 “从别人手上抢来的东西一定会被其他人抢走。” 周防用极其冷静的语气说道,却让人感到更加强大的存在感与威严感。十束也无法插嘴了。他全身感到轻微的麻痹,只能紧紧地注视着自己的王。 “让我告诉你们,你们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力量或立场,也不是容身之所或金钱。结果却只剩一样东西。那就是抢来的别人的利益。当你得到这些仿冒品时,就会被抢夺的恐惧所束缚,走上自我灭亡的道路。你们根本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被其他人耍得团团转,欺骗,被骗,结果还是在原地踏步。重复这种身不由己的生活。” 周防抛出这样的话。他内心的各种感情开始打破平衡。以周防为中心的空间开始“咕咕咕”地起泡。 “你说我有想要的……东西吗?” 颤抖着同周防对话的人不是矢俣,也并非咬住他不放的卷毛少年,而是那个最老实,背着背包的戴眼镜少年。他毫不胆怯地迎上周防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周防。他的内心很想知道王的答案。 周防答道: “自尊心。” 这是“赤之王”的话。 矢悟像被雷劈到一样睁大双眼。咬紧牙关,眼角浮现出泪光。卷发少年屏住呼吸,而那个背背包少年则惊讶地紧握双拳。 十束也不例外。他跟少年们感到同样震惊,周防的话完全打动了他的心。 自尊 心。 在世人眼中,就算没有自尊心也能活下去,消磨着时光。有人也同意这种说法,认为就算没有自尊心,依然能得到幸福。 可是,十束不这么觉得。 真正的自尊心,跟自大骄傲、虚荣不一样。是为了自身的尊严——而支撑自己。就算不同的人有很大差异,但如果没有最低限度的自尊心支撑自己,人就无法以人的身份生存。无论任何形式,如果不能尊重自己,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周防的话是对的。 通过践踏他人的自尊心而得到自己的自尊心,这就是他所说的“假冒品”。担心自己被他人践踏而被迫失去一切,只会离真正的自尊心越来越远。 唯有本人才能夺走自己真正的自尊心。 “矢俣,你爬上的是面前伫立的一栋沙上楼阁。不管用多少他人的鲜血去固定沙子,都会在瞬间崩溃。” 周防严肃地说道。 他的每句话都充满了沉重。这些重量加大了空气的粘度。“现实”或许会比周防的威严更加沉重。只是他们平时没有注意到,也不可能意识到这份沉重感。 此刻,矢俣全身颤抖: “……那么。” 他声嘶力竭地问道: “那么,王。赤之王,我……该怎么做才好呢?我拼命……成为『吠舞罗』的一员,为了不被他人看轻……本以为终于不会再被人玩弄,能独当一面……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王,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真正的自尊心呢?” 矢俣红着脸,终于敢正面看着王了。 面对自己的族人,周防却说: “自己去想。不然没有任何意义。” 别人好心给予的自尊心,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支柱。 没有捷径或借口,只能由自己亲手培育。 只有经过亲手培育,自尊心才能成为支撑自己的力量。 而且这些都不是通过伤害别人能得到的。 矢俣整个表情都扭曲了: “那么……那么所谓的族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力量分给我们……” 面对气喘吁吁的矢俣的质问,十束抢先周防一步解释: “矢俣,那是——” 但周防却说: “谁知道呢。”回答得很干脆。 这句话掷地有声,却充满热度。周防的身体深处在燃烧,是迷茫与焦躁的热度。周防感到很难受,这是种藏在心底的灼热的残渣。 “老实说,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或者说,王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于是,周防继续说着。 他体内充满强烈的纠结,却还是组织好语言: “只能说,和我结伴的都是些有自尊心的人。有了他们才成为『吠舞罗』。听明白了吗?所以『吠舞罗』这个组织并没有任何意义,对他们却有意义。” 他激动地说道。 周防的全身在一瞬间膨胀起来,产生了热浪涌上来的错觉。 十束屏住呼吸: “king……” 他凝视着周防的侧脸。周防用力咂舌,将视线从矢俣身上移开。 矢俣虚脱了。两个少年也默默地站在那里。 充满紧张感的时光流逝后,空气中漂浮着疲劳感。 “十束。” 周防用虚空般的眼神说道: “我已经决定了,要解散『吠舞罗』。” “啊? ”十束睁大眼睛。 周防应该能感受到十束的震惊。可是,他选择无视,顾不上那么多了。 “……没错。『吠舞罗』这个团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想留的人就留,想离开的人就离开。我们没必要纠结『吠舞罗』这个形式。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防这句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一点也不像他的为人。可是,周防的侧脸却浮现出明确的决意。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他的话里感受不到现实感,没法整理感情。 十束没有回头: “……你是认真的吗?” “不行?” “草剃怎么说……” “谁知道,应该会很意外吧。” “八田听后会晕过去的。” 周防扑哧一笑: “你想说什么。” “我……” 十束支支吾吾。 之后,他清醒地耸了耸肩: “总之,我要开始做解散组织的准备了……” 虽然他酝酿很久,但说出来后却觉得有种奇妙的轻松感。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不知何时,『吠舞罗』这块招牌连十束也感到沉重了。 算是逃避吗?为了暂时转换心情,以及渴望从诸多问题中解放出来吗? 也许是的。 这么做,自己会后悔吗?此刻的决定在之后会变成苦涩的意味吧…… “……请收回这句话。” 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 这是矢俣的声音。 “怎么能因为我而让『吠舞罗』消失呢……『吠舞罗』很强大,很坦荡,很霸气……我一直都很崇拜你们才加入的……” 矢俣沮丧地说道,低头啜泣着。 “求求你,不要这么做。” 矢俣恳求的身影,跟那天握着周防手的少年身影重合了。他平安得到王的火焰时那份充满喜悦和自豪的笑容在脑海中苏醒。 十束挺直背: “没错。” 他拼命地笑着,以驱赶自己内心的懦弱。 逃避就输了,这不是十束的信条。难受就该休息,不愿意就不做。这才是十束的想法和生存方式。 现在已经不同了。他要加油。 “king,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周防皱眉,盯着十束: “我不是因为他犯爨罪……就算他有犯爨罪,也不是我们所说的罪孽。” “就算是这样,身为『吠舞罗』一员,应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让『吠舞罗』结束吧。” “不能接受。而且……我果然还是反对解散它。” 十束转向一边,抬头看着周防。 “你有容身之地。有必要要将你这个犯人的王放在那里。让你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时不时笑一笑。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世人。” “啊?关世人什么事?” 似乎被触到逆鳞,周防的眼神变得锐利。这是种就算不是孩子也能让人吓得哭出来的狰狞迫力。但十束还是保持笑容,笑眯眯地迎向周防的目光: “那就为了我吧,当然,也为了草剃。” 他说得很轻松,抢在周防开口前继续说: “矢俣,你说对不对?” 他确认道。 矢俣点点头。 你这混蛋……周防灼热的视线落在十束的脖子上。并不是开玩笑,如同野生的狮子站在旁边张开嘴巴,散发出一股腥臭味似地。 十束却毫不在意: “你们也一样。” 他对两个少年说道: “你们已经知道『吠舞罗』是个怎样的东西吧?之后就由你们自己决定何去何从——好好考虑哦。” 少年们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他们的困惑应该是在思考未来的道路吧。 话说,十束第一次遇到周防的时候,也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应该是在几年前。没想到两人已经度过了这么长的时光。 解散『吠舞罗』是错的。就算眼前的问题有多么难解决,多么痛苦,多么无奈,都有需要纠结的价值——至少对十束来说是有价值的。 十束下定决心。 但就在这时候……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空荡荡的商店街上出现了不少男人,他们一起奔过来。 这些男人全都穿着同样的制服——青色制服。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是『scepter4』。八田和伏见在做什么——不,现在出现的队员跟之前交战的不同,是另一支部队。 『scepter4』队员们像遭遇雪崩般停下了。 是周防。 十束斜了一眼后很快收回视线。王露出让人感到胆寒的凶恶面相。这是郁闷堆积,爆发前的迹象。对十束来说是个不走运的时刻,对于『scepter4』也一样。 “……啊。” 两个少年发出想要晕倒的声音。 “有何贵干?” 周防如同带着地狱业风而来,震得青服们表情僵硬,满头大汗。不仅是他们,十束也有同感。 而且,还只是刚开始。 “刚才失礼了,赤之王。” 从青服中走出一个男人——青年缓缓走向前。这时,十束的脸颊在抽搐。 身穿青色制服已经让人觉得很不爽。这个青年还带有维持“秩序”的守护神气息,优雅地揺晃着制服下摆,流畅地走着,有种压倒性的存在感。 青之王,宗像礼司。 十束斜了周防一眼,对方那句“刚才失礼了”明显惹怒到他,他的面相变得更加凶狠。 “滚开!” 周防说出最后的忠告。哪怕是地狱狱卒也肯定会乖乖地拼命逃开。 但青之王却平静地说: “根据『scepter4』的业务,有必要找你们的矢俣谈谈。可以把他交给我吗?” 矢俣恐倶了。 青之王继续说道: “啊,还有那两个,我也要一并带走。他们还没登记,有很多事要问。” 充满知性的容貌露出微笑,青之王犹如这世上唯一的绝对真理。他的态度虽然优雅而恭敬,却饱含唯我独尊的疑问,带着不祥的兆头。十束说不出话来。糟糕,这是跟周防最合不来的类型。 周防用充满厌恶与敌意的语气,再次焦躁地说道: “……要我再说一次吗?真碍眼,快滚!” 青之王唇边露出的微笑缓缓地变了,眼镜后的双眼眯了起来。 “你不愿意?” 周防扬起嘴角,这是野兽般的笑意。十束焦躁极了。 “等、等等!根据一二零协定,禁止介入其他氏族事务!你们不能带走矢俣。”面对口沫横飞的十束,青之王笑了——然后漠然地告诉他: “我们只是想了解实情。根据调查结果而交给审判官……有关特异现象诱发能力保持者的处置、对应是我们『scepter4』的管辖范围。当然,如果他们是无辜的,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 周防把手挥到一边,挡住想要挺身而出的十束。 正当十束要开口时。 “总之。”他怒视着青之王说道:“宗像,你是想打架吗?说得那么迂回。” 糟糕,十束的脸刷地白了。 周防在说什么?王与王之间争斗?太糟糕了,就算是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真是荒唐至极!不管怎么说,周防是赤之王,宗像礼司是青之王,他们的争斗足以毁掉世界,这不是开玩笑的。 “……周防尊。你不是个一冲动就说大话的人——我想问你件事。” 宗像微笑着,缓缓上推眼镜。 “先抛开两个权外者,你保护那个矢俣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把麻烦人物交给我们。让我们承受一些『吠舞罗』现在的麻烦事吧。” 周防没好气地吐了一口唾沫,缓缓地取烟。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火,缓缓地吸上一口。 他悠然地喷出烟雾,然后用下巴对着青之王——腰间的佩刀示意: “够了,拔刀吧。” “king? !” 十束尖叫道。 与此同时,青服那边也有了反应。 “——室长!” 站在青之王身边的女队员用尖锐的声音请他下指示。十束连忙摆好阵势。如果两个王之间争斗,那他就得对付现在站在面前的所有『scepter4』队员了。他伸手去拿终端装置找人支援,脑子里还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想起自己之前还对女队员吼着:“干嘛火上加油啊!” “……你没有是非观念吗? ” 青之王叹了一口气。 接着——用异常冰冷,达到绝对零度的眼神说: “淡岛君,部队的指挥交给你了。我要控制住周防尊。这段时间内,请确保抓到矢俣大智和其他人,之后撤退。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第七章 “不要心急!保持一定距离围住他们。对方有两人。就算不能打倒,也要封住他们的行动!” 秋山冰杜扯着喉咙,挥舞佩刀下令。 他们已经摸清交战对手的底细了。一个是『吠舞罗』突击队长,“八咫鸦”八田美咲。另一个是他的伙伴,会用暗器的伏见猿比古。两个人都很年轻,还是少年。可是,在那群武斗派云集的赤之氏族中,这两个都是前五名以内的强者。虽然青服人数多于他们数倍,但对这群缺乏实战经验的队友来说,对方可说是不好惹的强敌。对于秋山来说也一样。 ——这两个赤之族人都很强! 战场已经从酒吧转移到室外。因为八田与伏见英勇无比的双剑合璧,冲到二楼店内的『scepter4』都被赶到了大楼外。 从某种程度上,秋山也有后退的意图。在酒吧这样狭窄的空间能凭个人战斗力左右战况,而在宽敞的地方——用部队来对付个人会更容易。 他们身处傍晩的街道上。在黄金氏族『非时院』的帮助下,已经安全疏散了附近居民,完全封锁住这一带。 “弁财!堵住他们的退路!” “收到!我会保持一定距离,不会出错!不仅是对方的行动,连行动范围都要限定住!” 听到秋山的命令后,弁财酉次郎马上回应。 秋山和弁财原本是国爨防军军爨人。因为这段经历而当上小队长。之后,独立承担了指挥小队和指导训练的课程。 现在到了发挥功效的时刻。 “切?!吵死了,混蛋!放马过来!” 八田怒吼着。以八田为中心的火焰在燃烧,暑气被热浪所驱散。哪怕是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都难以与之抗衡。 但秋山从八田的怒吼中听出了几分疲劳,于是冷静地应对。 “美咲!别太拼命!” 伏见应付着青服队员,在八田身后大喊。 与八田相反,伏见的战斗风格非常灵活。看上去很乱来,其实却在脑子里观察整体战局。虽然战斗起来没有同伴那么厉害,却是有效率而不出差错的行动。 可他现在分身乏术,没法支援八田。这样下去,两人很快都会被秋山解决的。 『scepter4』的『力量』基本是以击剑动作为基础,在能力者附近——佩刀所到之处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意识空间。主要是控制。以『力量』构成的结界为盾牌。防御才是『scepter4』最擅长的战术。 而秋山指挥弁财与自己的部队迂回地包围住两人,渐渐削弱两人的气势。 队员们各自展开结界,将结界衔接得没有丝毫漏洞,不停移动。敌人反抗就后退,停下则逼近,用持久战逐步打击他们。维持这种状态,不断地损耗对方的战力。最终达到敌我双方的损失比控制。伏见虽然看穿对方的意图,但现在却无法打开局面,只能干着急。 可以做到的……! 秋山和弁财灵活地指挥部队,成功围住这两个狂妄的『吠舞罗』分子。运用他们“人数”上的优势,来发挥出秋山和弁财指挥部队的实力。 这时,八田的脚步停下了。“可恶。”八田咒骂道,伏见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别紧张!维持状态!” 弁财马上发令。 他们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没必要一口气将对方逼到绝路,封住他们的行动就行。这个方法是可行的。秋山再次确认道。 可惜,他们还是太缺乏实战经验。 事情来得突然。一堆火球像流星群般陆续袭击队员们的结界。 部队的阵脚被突然而来的火球打乱,阵型出现了破绽。他们来不及挽救。伏见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立刻袭击身边的队员,将对方狠狠地踢倒在地。 八田配合同伴的行动,踩着滑板冲出去。包围圈刹那间崩溃。现在轮到伏见发威,他同时制止了对方的追击。已经很难挽回战况了。“后退!”弁财喊道。秋山也马上命令自己的部队后退。他与弁财的部队会合后,跟八田、伏见保持一定距离对峙着。 ——气死人了! 八田与伏见没有耽误,向着火球飞来的方向移动。是『吠舞罗』的援军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在街上看到的援军只有一个人。 这是个高大的男人。染着金发,戴着太阳眼镜,用手灵巧地拨弄着打火机。他不悦地用双唇叼着一支没有点火的烟。 青服也掌握了他的资料——这是个大人物,赤之王的右手草剃出云,是『吠舞罗』的二把手。 “……秋山,糟糕了。” 弁财小声地对秋山说道。 实际上,他说的没错。如果八田与伏见要突破重围,他们还能应付过来。可现在多出一个,而且还比之前的两人更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形势已经逆转。 而且,从刚才草剃的攻击来看,很明显有留手——这个人比赤之王更能看清大局。他是在尽量避免与『scepter4』正式开战。刚才的奇袭显然是“警告”。如果青服这方肯乖乖撤退,对方追击自己的可能性很低。 撤退是最妥当的做法。 但是…… “……宗像室长没有给出撤退的指令。” 击剑机动科重新建立没多久,因此不能根据现场判断而随便下令,否则无法确立组织规则。只有忠实地遵从领导指示,才能形成组织。 看着秋山认真的侧脸,弁财苦笑起来,握好佩刀。 秋山猛地来了个深呼吸: “重整队列!全员准备!” + “草剃哥!你来帮大忙了!” “我才不是来帮你们!” 对着笑嘻嘻的八田,草剃愁眉苦脸地训斥道。 “不是叫你们老实一点吗? ” “没办法!是对方先挑衅的!” 八田满不在乎地回应,甚至带有几分洋洋得意。草剃很头疼。 你怎么也跟着胡来。他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伏见。对方却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真是的!草剃非常郁闷。算了,这才是两人的作风。 “——是十束哥叫你来的吗?” 伏见问道,他是在问草剃跑来支援的理由。 “没错,他去追矢悟了,现在应该已经抓到对方。” “我们该怎么办?把他交给『scepter4』吗?” “草剃哥,我反对。应该由我们自己处理那家伙!” 八田雄赳赳地说道。草剃真想抱头痛哭。 话说,现在不是考虑该不该将矢俣本人引渡给『scepter4』的时候。想了解其中的详情,需要找到确凿证据。 首先,不能说这次『scepter4』的行为是一二零协定下的正当行动。老实说,是处于灰色界限的。这里面自然有青之王的意思,他们才敢闯上门来。要是己方轻易让步,对今后的『吠舞罗』来说会有长远影响。 ——真是在最棘手的时候遇到最棘手的问题。 显然是青之王在试探『吠舞罗』的态度。 可是,他虽然料到对方会用行动干预,却没想到对方第一次动手就出动实战部队。对方是以矢俣这件事为借口,大胆决断后采取了迅速行动。 ——接下来该如何选择呢? “嘭”地一声,草剃用打火机点着烟头,悠然地盯着面前的青服部队。 跟八田与伏见交手的是『scepter4』小队中的第二部队。面对刚才的奇袭,对方没有后退,还很快重整队列。王不在场的情况下,这支新编部队在如此短时间内能做到这点实在令人赞叹。 “猿比古,再 战一回。草剃哥,你可以在后面支援我们吗?” “……笨蛋。玩够了吧,撤退。” “什么?在说什么?这种时候怎么能撤退呢?” “我都叫你冷静点,目标应该是矢俣吧。” 伏见冷静地劝诫热血上涌的八田。 正如伏见所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矢俣本人。草剃他们没必要跟『scepter4』浪费时间。不然会很危险。跟十束取得联系,确认那边的状况后直接会和,是最妥当的办法。 不过,有可能会被对方跟踪。 十束找到矢俣后一定会过来。如果他们选择不撤退,那干脆趁这个机会看清『scepter4』实战部队的实力。试探过对方实力后再跟十束会和,更容易掌握对方的行动 。 草剃打心底不愿意这么做。 草剃“噗”的一声吐出烟头。 “……八田,伏见,你们能继续战斗吗?” 八田马上满脸放光,伏见则意外地看着草剃。 “草剃哥!” “……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但不要把他们玩坏了,让他们尝点苦头,我们就走。” 草剃说完,对着八田笑笑。 “让我们这些老油条族人好好教下他们这条街的礼貌习惯吧。” 如同解开锁链的猎犬般,八田毫无掩饰地露出狰狞的笑意。伏见虽不说话,但也明白了草剃的意图。既然不用客气,他改用挑衅的视线盯着青服们。 这两个人知道怎么“打架”。不能做得太过分,自己要算准撤退的时机。 “跟你们稍微玩下吧。”草剃喷出一口烟说道。 八田兴奋地大喊,伏见则默默地将视线投向『scepter4』。青服们正在做准备,草剃跟在八田和伏见身后缓缓走出。 可是…… 他不经意回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不远处传来他熟悉的深沉『力量』的波动。而且他还微微听到了破坏声。 有人开始战斗了。 不是其他人,正是尊。 “……尊?” 草剃不禁集中注意力—— 于此同时,八田与伏见再次与『scepter4』展开激战。 事态脱离了全体相关者的意图,像滚下斜坡般扩大着。 第八章 他缓缓抽口烟,烟头在慢慢燃烧着。 他喷出一口烟雾,用手指丢掉香烟。才刚开始燃烧的烟头掉在脚边。“沙沙”,他用脚底踩灭了烟头。 接着,周防释放出『力量』。 他的全身都被火焰包围。漩涡状的火柱烤干暑气,他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解放感。 十束大喊着,但他的声音被火焰吞噬了,周防根本听不到。 可是…… “滚开!” 他说完后,悠然地向前走出一步。他的视线紧紧地钉在另一个王——宗像身上。 而宗像也目不转晴地看着他。 从他优雅行进的制服姿态中瞬间迸发出青光。闪光在空中反射,化为无数细小的青光结晶体。结晶群像是称颂王的威严一样,在宗像周围旋转。 远远看去,如同一场局部地区的暴风雪,又或者是席卷漩涡的冰晶尘。 炎与冰。 破坏与秩序。 原来如此,难怪两位王合不来。这个事实反而更让人痛快。 周防已经完全放弃考虑这场战斗谁对谁错。尤其是已经超过界限后。他们见面就会有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 自己选择当王,就要负上责任。这就是宗像口中所说的“王的责任与义务”。 可是,如果王的选择要承担责任,那选自己为王的石板也有责任。而管理石板的黄金之王,以及黄金之王统治的人及社会都应该有责任。他已经忍够了。这是周防尊个人的“宗旨”。基于宗旨上造成的“结果”必然成为现实。 他积累已久,沉淀凝固的焦躁被加热煮沸,直至沸腾,内部升起无数充满破坏冲动的水泡。 现在已经不可能控制住局面了。他也没打算控制。 “全员拔刀!” 站在宗像身边的女队员下令道。跟在后面的队员们也随之一一拔刀。 出鞘的刺耳声在重叠,白刃闪着寒光。挥舞的佩刀反射着太阳,让人联想到水面跳跃的鱼群的闪光。 所有队员都发出跟宗像相似的青光。拔刀的动作等于是发动“力量”。他跟羽张迅留下的前代『scepter4』比试过,就算换了王,族人的特性是不会改的。他们是以守护为主的战斗风格。那王自身又该怎么做呢? 于是,在周防的虎视眈眈下,宗像跟着部下将手伸向腰间。 可宗像却没有拔刀。而是打开金属扣,将剑鞘拿在手上。 周防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感染。他很清楚自己讨厌这个人,但没想到会到如此生气的地步。宗像完全没有妨碍周防燃烧自己的良心和理性,而是严肃地做好准备。 “宗像,怎么了?父母没教你怎么用刀吗?” “对付无法无天的人,警棍会比军刀有用。要是让最重要的『前辈』受伤,我会心疼的。” 宗像清晰地说道。 如果单单是挑衅,宗像还不至于讨厌对方到恶心的地步。当作一场赌博吧,现在他脑海里想到的是迦具都陨坑事件。也就是说,他并不打算认真应战。 回避最坏的结果,可以说是身为王很自然的判断。哪怕不是王,知道那件事真相的,所有人都应该会做同样的判断。宗像的目标是矢俣。在部下追捕那人的期间,只需宗像一人便可“压制”周防。 他没打算认真战斗。 只需压制周防就足够了。 所以他不能离开。 他要合乎理性。于是,这种理性让宗像轻视周防的意图、感情都如实反映了出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轻视对方的呢? 不,并非因为周防是他的对手。而是这个男人在之前的人生中都在自由地操控其他人,用“合乎理性”来处理人际关系。 他能够全部掌握周围人的思考和行动,在适当的时机操作,在适当的时机排除,用“自己”正确的判断导向结果。这是宗像的“通常”做法。一时之间,这个男人难以想象周防现在感受到的愤怒。 这个男人在自己的“正道”面前是不会理会他人渺小的“自尊心”的。 有意思。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愤怒到极点会如此有新鲜感。 “……十束,带他们走,去跟草剃会合。” “k、king?!” “召集其他族人,暂时不要露面。青服由你们去解决!” 他能感受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十束动作有多么慌乱。虽说十束的逃跑能力很不错,但要带着矢俣和两个少年,没法对付这么多对手。因此要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周防将放在宗像身上的视线移到其部下身上,队员们明显感到很紧张——可他们却毫不胆怯,斗志昂扬。没想到新建立没多久的部队会有如此高的士气。 可惜,这些人还嫩着呢。 周防举高右手,好让对方看清自己。宗像的表情变了,但队员们还是充满轻视。 周防哼了一声,对着部队挥下手臂。 从周防站着的地方立刻升起火柱,咆哮着往上窜,像翔龙般冲到队员们的脑袋上。 “什么? !加强结界——” 随着女队员的喊叫,整个部队都被火焰吞噬了。随着“噼啪”作响的声音,沥青路的表面融化,在红色的热浪中摇晃。 火焰和轰隆声肆虐着地面,呈放射状散开。周防任由自己放出的火焰余波肆意乱窜。 但在下一刹那,凶猛的火焰就被青光扫灭。 在蹂躏着马路的火海中央,冰冷而硬质的光芒如青色冰山般出现。巨大的结界保护着里面的第二小队全体队员,割裂开火海。火焰完全消失后,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熠熠生辉。 “……真是意外。” 宗像将收在剑鞘里的佩刀挥向一边,保护了自己的部队。 “传说中力量强大的赤之王,居然会先攻击我的族人。实际上,你的兴趣是欺凌弱者吗?” 这可不是什么优雅的嘲笑。刹那间保护了部下的王,用冰山般的眼神盯着周防。 周防哼了一声: “没想到会这么说,明明是你带手下来闹事的。” “哦?啊,原来如此。你在为朋友们争取逃跑时间。真是令人羡幕的友情啊。” 宗像将视线投向周防背后。看来十束没有浪费周防制造的机会,已经连同矢俣等人离开了战场。不然他怎么可能带着矢俣和那两个未成年人跑掉。 “我已经在附近布置了部队。在把事情闹大之前,想请你『帮个忙』。” “现在要我『帮忙』,真是好厚的脸皮。引以为豪的结界就起这种作用吗? ” “我是在担心你。自命不凡的赤之王总是替自己找理由。” “让我告诉你,宗像。这么顾及上头和面子,不过是在虚度无聊的人生。” “没想到吃饱就睡过着野狗般生活的人还好意思说我。” 宗像的语气依然平静。周防噗嗤一笑,情绪更加高涨了。 “如你所愿……可不能让你失望了。” “啊,真是好大口气,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宗像说完,一收挑衅的语气,挥舞佩刀说: “淡岛君,你们撤退,采取迂回战术追踪他们!” “是,是!” 女性队员的语气有些虚浮。立刻回头整顿部队,发出指令。 这群人的士气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想再拖些时间。周防操控『力量』,一口气将火焰升至高点。 他希望快点融化宗像制造的结界。 可他没料到,被凝结光 芒包裹着的宗像在一瞬间缩短了双方的距离。他保持平静的表情,用鞘端刺向他。 这是轻巧而优雅的一击。但他没想到周防能轻易用双臂挡住他的冲击。 他不禁睁大眼睛。 “什么?” 青之王的一击被炸裂成飞舞的火星。 他释放的『力量』消散掉一部分,剩下的力量集中起来反制宗像的攻击——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收回来的『力量』落空了。预料到这是周防反击的绝佳时机后,宗像在体内转换『力量』,然后流畅地操控佩刀,用剑鞘向周防脚上扫去。 周防不禁切断后方,以防中招。天地逆转时有种不妙的感觉,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使出的『力量』在上升,趁没放出前固定住周围。 在他落地之前,宗像的追击气势汹汹地来了。那把佩刀还没脱去剑鞘,呜呜作响地持续攻击。他固定『力量』后承受住对方的攻击,却施展不开。周防挥舞着火焰的尾巴像流星般弹开对方的攻击。 + 双方展开了激战。 周防撞破展示窗,冲进大楼一层的店内。破裂的窗户涌起火焰与粉尘,像被火箭炮攻击过一样。 宗像的制服下摆翩翩掀起。 ——正合我意。 他旋转着收进剑鞘里的佩刀。 总之要先下手为强。两王交战期间,淡岛率领的部队成功离开了大街,之后按照王的吩咐应该能找到矢俣他们的踪迹。 虽然他跟周防说过,附近有安排部队,但镇目町是『吠舞罗』的地盘,他们更有地理优势。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所幸的是,跟『scepter4』不同,『吠舞罗』是氏族“集团”,而非一个“组织”。面对状况时个人不能做出正确处理,如果没人当指挥,就会变成一团散沙。尤其是对方现在的规模太庞大,要聚集这么大帮人是个致命的弱点。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连续活动。肯定会有破绽。 ——不过,上层成员的力量凌驾于经验尚浅的击剑机动科。 他希望部队能尽快执行任务,在『吠舞罗』聚集全部成员前撤退。如此一来,妨碍者只有周防了。看到刚才的情景就知道,只要周防肯认真应战,他一个人就能压制住整个击剑部队。哪怕是暂时,他也要控制住周防,才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可以采取什么措施呢? 考虑到迦具都事件带来的严重后果,他希望能避免正面冲突,排除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么,如何做才能让对方束手就擒呢?宗像不停地假设战术,相互比较,衡量优劣。 就在这时,宗像听到极其诡异的声音。令他怀疑起自己耳朵有问题。 他听到了笑声。 是浑厚而低沉的声音。伴有狂怒,同时又带着兴奋的无奈笑声。 只见周防弹飞进去的那家店泛起鲜红色。店内被高热所炙烤,一切开始溶解。如同活火山爆发,接着,从滚烫的岩浆底部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双锐利而狰狞的双眼,比自己发出的高热还要炽热,比缠绕自身的劫火还要不祥。 “不好意思。” 周防说道: “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原来如此,我非常期待,出来吧,宗像!” 宗像背后一寒。 他不禁咂舌。自己失败了吗?他皱眉自问。 也许自己能控制住对方的『力量』。这是为了让淡岛她们可以安全离开。于是,他走到大街上。此处已经被那个混世魔王烧成火海。宗像一边考虑灭火,一边平静地握好收在鞘里的佩刀。 他在推算周防的下轮攻击。根据情况,从多个方案中选择对应的方法会更有效率,他已经备好万全之策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对方的存在,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开始吧!” 火焰卷起漩涡。 周防化为火焰的子弹,露出狮子的笑意,向着宗像猛冲过去。宗像当然不会蠢到跟他正面冲突,于是展开青色结界。他将『力量』集中在前方,但周防却毫不畏惧,速度不变。他举起手臂,用握紧的拳头压缩火焰,像拉紧的弓放出利箭般,而后伸出拳头解放火焰。宗像接招,打算将其反弹回去。 可在他遭受冲击的瞬间,却觉得无比沉重。 这是一种走投无路的沉重。 他马上使劲站稳,维持住结界。而周防用拳头攻击宗像,不断削弱着结界。 ——唔?! 冷静一点,他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数到,在他引发更多『力量』的时候,来自周防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宗像已经难以稳定维持『力量』,左边出现了周防的回旋踢。而且还被他踢中结界。周防踢裂宗像的结界,他时不时感受到对方跟自己很接近。正在回避的宗像头上,突然有一股破坏的奔流掠过他的发尖。破碎的结界与喷发的火焰席卷着空气吹到高空。如同『力量』的喷发气流一样。 切!宗像咂舌,用剑鞘挥打周防的支撑腿。但没打中。周防猜中了他的意图,提前在支撑腿上聚集力量,硬生生地承受住宗像的一击,而且还给他一记扫堂腿。宗像动作停下时,右脚被踢中失去了平衡。 宗像双手紧握佩刀,想保持平衡。 “唔!” 他受到了一下不亚于陨石的撞击。他反射性重新张开结界,一股热浪从天而降。鲜红的光芒汹涌而来,舔舐着『scepter4』的制服。 还没结束。 周防踢到宗像后,趁他身体麻痹的瞬间,“咻”地挺直身体,然后保持姿势,用脚踩住他的剑鞘。 新一轮撞击来了,而且这次还使不出『力量』。当周防踩住剑鞘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压力。 宗像将剑鞘举到头顶,无法动弹。 “新王,怎么了?我还没玩够。” 说着,周防不断增加压力,用力地踩住剑鞘。宗像踏着的沥青路碎裂开来,他的下半身都陷了下去。现在无法脱身,他一旦喘气就会在瞬间被击倒。 原来如此。宗像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他可不是个只能装饰门面的王权者。 太有意思了,宗像猛地睁开双眼。 集中暂时积累的『力量』用力往上一跃。抗住头顶的压力,反向顶回去,找到均衡的时机便强行跳到后方。周防失去支撑的右脚掉了下来。从他鞋底冒出的熊熊火焰四处飞散,在天空中飞舞着。 宗像早已挺直身体,周防站在千疮百孔的路面上,笑着抬头: “书呆子动作挺灵活。” 宗像用手指推了推眼镜。 “……你的混混无形脚也挺粗野的。” 说完后,这次轮到宗像发动攻击。 不愧是赤之王,周防那种强大的『力量』很难被压制住。如此一来,战斗中采取主动,才是上策。 宗像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口气踏过去。他使用刀身,把鞘端插在地上,借此冲过去。周防后仰躲闪。追上去,横踢,再冲过去,用刀身进行攻击。 可是,就在周防闪过佩刀时,宗像急速向后退,与周防保持一个人的距离。面对赤手空拳的周防,需要最大限度地发挥佩刀的优势。如果周防再逼近,就直接用佩刀牵制他。得冷静地保持两人之间的最佳距离。自己不仅要像制服猛牛的斗牛士一样,还得操控周防的位置和行动。 『力量』配合着所有行动。光粒状的青色结晶体配合宗像的动作,在周围高速乱舞。周防的红色火焰也随之一跃,与结晶体相撞。 宗像控制着空间,给周防的动作带来负荷。但是,火焰将结晶体燃尽,青之王的控制失败了。 『力量』与『力量』的乱斗,来自瞬间的反应。双方都在不断转换攻防模式,两人的光芒交织着绘出复杂的光团,在空间上不断画出超常的艺术品。 不过…… “……别偷懒。” 周防抛下一句。 “这可不是游戏。” 周防知道宗像没有认真战斗的意思,干脆走向前去。顿时破绽百出。可是,宗像却没有上当,反而往后一退。周防猛扑上来,宗像继续跟他保持最佳距离,不断地退开。 刹那间,周防笑了,从追赶对方的前倾姿势改为向下。用拳头狠狠地击向沥青路面。 这是强力的一击。随着一声轰鸣,沥青路呈放射性龟裂开来。火焰再次渗透地面,下一瞬间,它们在地下爆炸。 路面泛起波浪,犹如地震般强烈揺晃。马路的裂缝中一起喷出火花。 建筑物的玻璃被震碎,绿化树和街灯倒下,招牌掉了下来。宗像后退的时候,落地瞬间遇到路面爆炸——周防一脚踢出,带起的火苗犹如钢枪。 宗像失去平衡,艰难地用剑鞘接住周防的一踢。接招时他感到一阵恶寒。于是拐了个弯,反射性地控制起周边的空间。他重新握紧剑鞘,却并非阻止周防的飞踢,而是向斜后方滑去。不过,这很不容易。两手承受了很大的负担。那股『力量』奔流在剑鞘上滑过,犹如冲过竹竿的急流般飞奔而去。 这是一种疯狂的『力量』。 却不是宗像喜欢的类型。 宗像微微调整受力的方向,冲到周防面前。唔!当周防注意到之后,宗像推出剑鞘,反身一扭。 他旋转着佩刀的刀柄,击向对方。周防马上手臂一弯挡住,却感到对方击出带来的巨大冲击。“咦?”周防的上半身在揺晃,趁机一口气收缩结界。 用高密度的『力量』强化全身。 咚! 这是他的脚被攻击时发出的声音。 脚上传来的冲击呈螺旋状増幅。他根本没工夫顾及使用佩刀或手腕的时间及空间。连肩部都感受到这种冲击,肩章因此而歪了。这是中国武术中的“发劲”。在紧贴状态中,使用爆裂般的打力,在无法防御的情况下弹飞了周防的身体。 “咳咳……”周防咳嗽着。他被迫后退,很艰难地站稳了,但之后马上单膝跪地。 周防的火焰第一次有所削弱。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趁机接二连三地夺取他的意识,就可以排除掉赤之王这个大麻烦了。作出这个判断后,宗像已经踢向地面,逼近周防。 他的目标是周防的下巴。无关损伤轻重,而是击打对方的脑袋造成脑震荡,麻痹身体机能。这不需要很大的力量,但要有毫不犹豫的速度,以及犹如插入针孔般的正确无误。不过首先要封住对方的防御。 宗像举起佩刀,做好斜砍的姿势。但这是假动作,为了诱导周防防御,趁机击中他的下巴。他确信只要抓住时机会有九成机会。 周防没有防御。他的脖子被宗像一刀打中。包围周防的火焰被剑压砍裂,从刀鞘放出的蓝色光芒穿过周防的身体。 打中了他的正面。 没想到周防已经没有防御的余力,宗像不禁感到意外,于是固定住佩刀后就不动了。 遭受一击的周防趁机抓住鞘端,原来他之前是假动作。宗像再次咂舌,意识瞬间转换成对应周防的反击策略。 可是,周防却没有反击。 他抓住剑鞘,缓缓起身。 “我都说过。” 他用炽热而骇人的视线从近距离盯着宗像: “你偷懒了。” 周防的全身喷射出火焰,如同爆炸一般。 眼前疯狂的火焰肆意炙烤着皮肤。宗像皱眉抓起刀柄。他从周防手上夺回佩刀,用力向后方退去。周防这次也没有追击,于是宗像猜想对方是不是受到了重创。说老实话,对付周防这个战斗狂他实在有些无奈。 宗像和周防又在保持距离对峙着。 可是……宗像感到不妙。 他看着周围,这条商业街已经被他们两人闹得天翻地覆。附近一带的损毁程度相当严重,这并非出于他的本意。 一想到毁坏了商业街,就等于毫无成功。他的胸中就充满痛苦的想法。 ——是我的错。 青之王的任务是维持“秩序”,之所以要维持“秩序”,是由于它关乎到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宁能否受到保护。 社会是很多人拼命工作才构筑而成的。只有“秩序”才能加护这个社会。他马上想到了平凡而善良的父母和哥哥。他们都是踏踏实实地,诚实地在生活。不应该毁掉他们的日常。身为“秩序”的守护者,青之王无法忍受眼前的无意义破坏。 功亏一篑。就算无法避免要出入镇目町,他也应该更加慎重地行事。宗像承认自己失策了,告诫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 是时候结束这场混战了……他得出这个判断。 他不能再无视战斗对于周边地区的破坏。“秩序”受到的毁坏,有可能对社会机能产生深远影响。 而且,甚至还有可能发生第二个迦具都事件——引出王权爆发所带来的危险。 虽然他不清楚引发王权爆发的原因,但对于王权者来说,一定是过分使用力量。虽说现在还没到那样严重的地步,但他不能冒不必要的风险。 “……” 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初次尝到的苦涩感,犹如嚼沙。 败北感。 由于经验不足所导致的。都是自己的大意与天真招致的后果。 宗像将佩刀放下。 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缓缓地深呼吸道。 “……你打够了吧。” 他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道。 “周防尊,是我输了,我不希望再战斗下去。我会把那三个人先交给你们『吠舞罗』,这次就此结束吧。” 虽然宗像看周防不顺眼,但这是他的个人感情,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他要思考的还有部队的撤离以及向有关部门报告。看来要联络『非时院』了。还得以书面形式加上对矢俣的处理,以及重新制定今后对应『吠舞罗』的计划。作为『scepter4』的指导者,对于新任青之王来说,应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 可是…… 周防又开始笑了。 他这次的笑意已经超越怒火,甚至还有憎恨。 “宗像,你真是个令人愉快的男人……” 周防笑道。宗像则是眉头微皱。 或许该提出更有利的条件,才能跟对方谈判。他已经清楚周防没有当王的资质,因此,从某种程度上可以推测出这个街头团伙领导的目的。面子或者金钱……说不定,只要给这个男人某种程度的“好处”,就能从欲望层面驯服他。也许这会是种有效的手段。 宗像盯着周防,如此考虑。 可是…… “啊,真是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笨的人。”不对。 他突然醒悟了。从周防的眼神来看,他绝对不是宗像想的那种人。宗像是无法理解他的。 “认输?结束?哼,可以啊。随你便……不过,我也要做我想做的事。” 说完,周防的『力量』就活跃起来,爆发般地增长。 宗像瞪大眼晴,跟之前的『力量』截然不同。这是从束缚中挣脱的力量。 宗像明白了,这才是“王”的“本质”,“王”所拥有的真正『力量』。 “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了。而且,周防还打算继续战斗。 现在已经不再是周防尊与宗像礼司的战斗 。“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王”的象征,是氏族的旗帜。高举这面旗帜的战斗,已经是“战争”了。也就是说,周防在宣布,赤之氏族要向青之氏族“宣战”。 不能再造成第二次迦具都事件。 宗像哑然。 “我就是要这么做!” 周防又露出了凶恶的笑容,呼出一口气。 “什么叫"就是要这么做" ?真想打倒你这个让人恶心到要吐的混蛋。” “认真的吗?” “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周防就飞扑过来。 宗像展开结界的同时,释放出阻挡周防的力量。他在自己与周防之间构筑出好几层力量结晶,变成防护墙。 连停下脚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宗像张开的防护墙瞬间被周防撞开了,如同活生生的火球般在肆意破坏。周防的左手抓住剑鞘,虽然遭受到碾轧骨头的冲击,但周防还在不停地笑。 他伸长脖子,露出獠牙逼近宗像。 “你完全不明白!” 刹那间,周防从宗像的视野里消失了。他弯下腰——还没等宗像反应过来,火焰般的拳头正准备撞上自己。 一记上勾拳。 “你这混蛋!” 宗像拼命释放『力量』,应对着周防疯狂的攻击。于此同时,在对方『力量』的的迫使下,脚离开了地面。 砰!气流在疯狂蹿升,热浪蹂躏着周围。 包围周防的猛火在咆哮,马路的温度急剧升高。喷发着火焰的上升气流如暴风般吹着。 在相撞的『力量』作用下,周防向背后呼啸着飞去。 于是,宗像又无能为力地飞舞在半空中。 + 王们的『力量』如脱缰的野马般奔驰,力量的余波连淡岛都惊讶到面色苍白,可见威力有多么巨大。 她不认为从刚才开始愈演愈烈的晃动是自然造成的。两位王的战场究竟发展到何种状况? “副、副长,这时……” “不要停下来! 我们要尽力完成王交给我们的任务!” 淡岛训斥着动摇的队员,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 拥有破坏『力量』的是赤之王。部队在撤离的时候从缝隙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火焰。淡岛不知道宗像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可两位王为什么会正面冲突呢? 她脑海里掠过一个可怕的场景,那就是改变国家地形的陨坑。淡岛咬紧牙关——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首先,矢俣受『吠舞罗』干部保护这件事已经完全脱离了之前的情报。矢俣在『吠舞罗』内部搞小圏子,不跟上层干部接近——在他们眼里应该是背叛行为。当然,有可能上层干部不清楚矢俣的所作所为。至少淡岛叫宗像回屯所的时候并没有确认这种动向。没想到上层干部采取行动的时间跟『scepter4』撞上了,真不凑巧。 而且,不仅是主管团队的十束,连平时几乎不插手组织运营的赤之王——周防本人也出现在现场,这跟他们原本的预想完全不同,为什么这次,而且是在今天,周防反常地现身了。因为觉察到『scepter4』的行动吗?他是怎么做到的? 突然跟周防撞上,对作战来说是非常不走运的。虽然两王处于交战状态,周防的行动被封住了,但宗像也同样动弹不得。与第一次接触开始的计算完全不同。 关于这次的作战,淡岛已经有了促使宗像做出最后决断的觉悟。虽然最终决定权在宗像手上,但她还是觉得非常惭愧。 她完全信任宗像,既然他是王,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冷静沉着地行动,选择最适合的方案。熟知他为人的人都会这么想。 可是…… 宗像是王,周防也是王,跟能力——e-a个体的『力量』强大无关,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异于常人的“特殊性”。 自己无法预料这两位王产生冲突的后果。 ——不行,我要冷静。 宗像他们战斗的战场上空还没出现“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就是说,宗像他们并非在“认真”战斗——这是他们守住最后一线的证明。 自己要执行的任务是抓捕跟十束一起逃亡的矢俣与两名权外者。宗像本来就是为了让淡岛他们完成任务,才单独压制周防的。淡岛他们只要完成目的,王与王之间的战斗也会结束。如果她想消除内心的不安,就得尽快找到矢俣他们。 可她目前还没收到发现矢俣的报告,甚至连线索都没有。 淡岛发动部队分头去附近寻找。但是,这造成了人手严重不足。赤之王的干扰拖延了他们的出发,而且两边的氏族对地形环境的熟悉程度有很大差距。虽然可以利用附近的监视摄像头,但这次他们没有得到法律允许,技术性准备不足。总之,现状大大超出预期。 而且,她还收到一个坏消息。 “淡岛副长。与『吠舞罗』成员交战的第一、第二分队发来了报告。他们持续混战中,无法马上从战场上脱身。” 这个消息足够让人头痛。 “——知道了,帮我传达下去,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击败敌人,而是优先考虑将损失降至最低。尤其是要避免战线的扩大化。” 她收到的是『scepter4』指挥情报部发来的通信。 第一小队与第二小队,也就是秋山与弁财的部队。他们是在击剑机动科中都尤其优秀的部队。没想到这两支部队与赤之氏族的人陷入胶着状态,她现在非常想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通信网络不畅的问题很明显。之前的出动都是由宗像自己亲自指挥,通过指挥情报军发挥通信网的作用——当然,训练能积累一定经验,可队员们不习惯。情报传达跟指挥系统都无法达到最适合的程度。 作为组织的经验不足,因此体现出来的不成熟,在逆境中一一爆发出来了。 ——再这么僵持下去会很麻烦…… 这段时间里,逃亡中的十束或交战中的『吠舞罗』成员可能会召集其他族人。这次作战必须要速战速决。拖得越长,情况只会更严重,更不利。而且现状已经显现出征兆了 。 “……我们应该撤退吗? ” “副长?” “没事。” 淡岛否定了自己无意中说出来的话。我不能软弱,站在副长的立场上必须要不辜负宗像的期待。 只有王权者才能阻止王权者。两位王之战最后会剩下哪一方,是根据氏族指挥者的能力所决定的。淡岛非常明白自身立场的重要性。 这时,他们走到了人行道上。 “……石冢,你继续前进,我在附近搜索。” 对同行的队员发出指令后,部队分头行动起来。部队现在已经难以发挥功效了,但不能拘泥于状况。总之找不出矢俣就没有任何意义。 淡岛拼命奔跑在没有人的马路上。 可是,就在这时候…… “淡岛副长,是第四小队发来的报告。发现矢俣大智,目前正在追踪中!” 得到指挥情报军的来电后,淡岛随即恢复了正常状态。 “第四小队——是道明寺吗?” 道明寺是第四小队的队长,在击剑机动科中年龄最小,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他的父亲是先王羽张迅组织的旧『scepter4』成员,所以当宗像就职新王时,父亲将他安排进部队里。 ——道明寺真是好样的! 道明寺虽然年轻,性格却不拘小节。是个一时冲动就会不顾组织去行动,问题颇多的少年。另一方面,他在父亲的训练下,其剑术哪怕在部队都是 顶级水平,操控『力量』的水准也是超群的。因此他的目的范围很明确,率领一帮学生团队规模的小队,经常能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果。宗像对他的小队评价很高,因此任命他为最年轻的小队长。 不过,淡岛最看重的是道明寺的资质。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道明寺的“中奖率”都很高。可以说成是运气或是命运安排,但这种资质并非通过训练能够得到。如果像道明寺这样的人才能指挥所有人,也许就能打破胶着状态了。 “除开矢俣以外的人呢,十束多多良也在吗?” “状况不明!而且只收到矢俣一个人的报告。” “明白了,马上将道明寺的所在地发给我。有可能调动的人都直接前往现场,现在最优先处理矢俣本人!” 如果现在抓住矢俣还来得及。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麻烦了。 收到来电信号,终端装置确认了地理位置。淡岛看了一眼,点点头。目的地离此处不远。 “赶快行动,别让他逃了!” 淡岛下达指令,自己也朝着道明寺的所在地飞奔而去。 之后,她听到从背后传来暴风呼啸的声音。 转过身,越过林立的高楼,她看到巨大的火柱在喷射。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定是赤之王。 强大的『力量』在乱冲乱撞,破坏力不断扩大。对于奉行“秩序”美感的『scepter4』来说,是无法容忍的状况。 ——真可恨…… 她一定要赶过去! 正当她想继续奔跑的时候。 头顶闪过一道青光。 “哎?” 她抬头看天,顿时目瞪口呆。青色的流星掠过建筑物的高处。大大小小闪着青色光辉的结晶体大规模散开,呈现出螺旋状的漩涡。 她见到的正是身穿青色制服,缠绕着青色光芒的青年。 青年在空中转身,张开几何图形似的结界。建筑物屋顶的巨大广告牌被撞倒,“砰”的一声砸向地面。这次连大楼外墙都一起脱落,然后掉到地上。 制服的下摆翻起,他平安无事地降到地面。 是宗像。 事出突然,淡岛说不出话来。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跑过去。 砰! 可她看到宗像没有回头,而是将左拳砸到背后的墙壁上。 “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淡岛瞬间忘记了自身的任务和立场,甚至连现状都忘了,像个普通的女大学生般,睁大眼晴,张着嘴巴。 或许宗像碰到了困难。实际上,淡岛世理见到宗像礼司的激昂斗志后,再次醒悟过来。 两人之间流动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 “……室长?” 淡岛向宗像问道。 她的语气并非称呼组织领导的副官语气,也不是以臣子身份对敬爱的王说话。如同一个不加思索的孩子见到同班男生,又或者是因为疑惑而开口的女生似地。 宗像松开拳头,慢慢放下手臂: “……抱歉,让你看到这副失态的样子。” 宗像平静地推了推眼镜,将收在剑鞘里的佩刀挂回腰间。他的声音和举止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是那种泰然自若的态度。 不…… 淡岛觉得有点不对劲。宗像表面上掩饰得很完美,但从他的话里可以感受到几分愤怒。 她感受不到完美的“王”在微笑,不仅如此,简直像是披着硬壳的蛹要羽化一般…… “淡岛君,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 “淡岛君?” “啊,是,是!刚才已经收到发现矢俣大智的报告!现在,第四小队正在追踪。其他队员也都赶赴现场。但是,第一、第二小队跟『吠舞罗』成员交战中。这边属于混战状态。” 淡岛连忙摆正姿势,报告状况。宗像严肃地点头。 “做得好。我也加入到你们那边,在抓住矢俣大智后,回收第一、第二小队,之后撤退。早日拉下帷幕。” “……有事情想问您。” 淡岛不知道该不该问,可她必须要确认。 “赤之王周防尊呢? ” 她已经做好被痛骂一顿的觉悟,但宗像却面不改色。 用如同冰块般冰冷的视线望着她: “作战计划不变。击剑机动科按照原有计划,集中抓捕矢俣大智。那个男人由我负责!” + 一看到远方窜起的火焰之柱,草剃就忍不住咂舌。 应该是周防搞出来的,肯定是他!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他就一直感受到那股疯狂『力量』的波动。简单来说,周防在战斗中——这是仍然在战斗的证明。 问题在于他的对手。 ——求你了,尊! 千万别做傻事,求求你,草剃也明白这是虚无的祈祷。可草剃目前正在跟『scepter4』交手。能与周防匹敌,而且继续战斗的对手不可能存在。 “喔喔喔,尊哥好厉害!” 当八田在激烈战斗中看见冲天火柱,忍不住兴奋地大吼。伏见虽然在跟敌人周旋,但连『scepter4』的队员们看到天空的情景都愣住了。 ——可恶,究竟会变成什么结局? 周防使用『力量』,是在草剃他们与『scepter4』重新交战后发生的事。草剃太过小看这群『scepter4』新人了。当他知道周防在战斗后,迅速改变了作战方针——他要马上过去! 可眼前的这支部队依旧难缠。 当然,八田和伏见意外地热情高涨,处于胶着状态的局面还在继续。不过,这个部队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缠老练。 论个人战斗力,八田与伏见远胜他人。对方两个队长的力量接近那两人,但双方之间明显存在差距。 虽然如此,『scepter4』却能灵活发挥部队的作用,牵制住八田与伏见。 不能焦躁,不能松懈,一定要确保力量均衡。现在是场艰巨的“团体战”。对于个性强烈的『吠舞罗』成员来说,是不可能轻易脱身的。 话说,如果草剃参战,没过多久就能扭转战况。他是『吠舞罗』的二把手,不仅担负着参谋角色,还有着仅次于周防的『力量』。 最初飞来的火球群,用草剃的『力量』能起到隔离的作用。如果加上八田和伏见卓越的近战战斗力,并非不可能打败这支强大的部队。要是他有这份心思,“一下子”就能结束战斗。 可惜,这样就糟糕了。 要是他们认真应战,就成了毫无正当理由的“战斗行为”。对于草剃来说,他现在不能冒险跟青之氏族展开全面战争。 当然,对方也没有这个意思——草剃警惕的不是『scepter4』,而是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跟他的氏族『非时院』,都很不好惹,他们是统治国家的组织。而且按照与氏族间的规定,他还是一二零协定的盟主。就算周防再无奈,他也不希望由赤之氏族发动对『scepter4』的战争。 因此,他开始是想给对方点颜色,可见到八田和伏见的状况后就非常担心。尤其是八田,虽然已经消耗很多精力,但一看到周防在战斗就兴奋起来,大有战斗到底的势头。那就糟糕了。因此草剃做好了准备,为了避免“不幸事故”,只能慎重地援护他们。 “啊,够了,真是麻烦啊……” 看到涌来的『scepter4』,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现在已经陷入青之王的陷阱中。不过,万一,现在跟周防战斗的正是青之王,那他很难预料之后的状况。不管对方有什么见不得人 的打算,这么做的风险也太大了。 现在已经不能指望任何一个人。而且稍微了解历史的人都会知道战争的导火线都是事先毫无准备,从突发的不幸事故开始的。之后才扩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现在已经不能再指望任何人了。 “可恶,开什么玩笑。” 不管怎么思考,他总会转到坏的结局方向。他无法消除这种不祥的预感。而且就算面对更糟糕的事情也不能脱身。 没错,这就是“打架”。他无法预料最终的结果,也无法做出妥协,他只能思考更深远的事情。可是,自己必须在考虑之前就做好决定。他明知道现在降服对方或撤退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事态发生,却无法接受。 哪怕再理性,奉行的是谨慎行动主义,说到底,草剃是『吠舞罗』——周防的族人。 真是的,他无奈地叹气: “……没办法了。” 再继续消耗下去,就无法离开这里,更无法应对以后的状况。 草剃用冷彻的眼神看着战场,慎重地控制『力量』,找出目标。 就在这时候…… “草剃!” 在准备发动攻击前,他听到了十束的声音,于是停住脚步。 十束正拼命跑过来,而且还带着两个没见过的少年。 草剃瞥了眼,露出复杂的神情。他就知道哪怕自己不在也会有一大堆麻烦事。他简直像举着个写着“凶报”的大招牌一样。 “十束!找到矢俣了吗?为什么会带两个不认识的小鬼过来?” “这两个人跟矢俣有关!是我在追他的时候,王带过来的……” “哈?啊,那重要人物矢俣在哪儿?” “我们跟他失散了!” “什么? " 十束拼命奔跑着,一跑到草剃身边就坐倒在地,气喘吁吁。 伏见看到十束,眼神就亮了。回过头的八田满是兴奋。继续苦战的青服们愣住了。他们以为『吠舞罗』的援军来了。 其实,十束的战力非常弱,对草剃来说根本算不上援军。 “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听我说,草剃!” “唔,我不想听……十束,我们用一万日元赌一下那个笨蛋尊跟青之王谁会赢。” “求你别玩我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都快急死了。” “唔,果然是那样,但达摩克利斯之剑不是还没出现吗?那个笨蛋至少会有最低限度的节操。” “只是时间问题。” “你别逗我。” 焦躁的紧张感又回来了——绝对不会那样的。 十束解释道,周防是跟他汇合后才去跟青之王激战的。周防拒绝了青之王的要求,拒绝引渡矢俣。再战斗下去肯定会出事,草剃已经有了最糟糕的打算。 “就是说,尊还在战斗中,而『scepter4』的其他部队在追捕失散的矢俣?” “王也召集了其他人。” “笨蛋,这岂不是会挑起全面战争?” “不过草剃,老实说是有点问题。” 听到十束的话后,草剃无语了。对方的表情太过认真而深刻,草剃根本无法开口。 “总之现在再不阻止王就真的糟糕了。” 就在十束作出断言的时候。 如同印证他的话似地,在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一道红色光芒,随即变成光柱。 草剃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猛烈的光芒神圣地伫立着,像融入空气般扩散开来。 接着,当光芒扩散后,从太阳西下的空中出现了一把巨大的剑。 哪怕他们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把巨剑传来的强大力量。同时,他们体内的『力量』在蠢蠢欲动,与之产生共鸣。 “达摩克利斯之剑” 伫立在那的不是一把普通的剑状能量体。 那是周防的意志。 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的战斗意志。 而且,在天空中展示自己意志的不止周防一个人。 在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旁边竖立着一道青色光柱,美得通透的光芒过后,又出现一把王剑。 是青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红色与青色,两把震动的剑都从刀鞘里被拔出,挂到天空中。 “……!?” 草剃目不转睛地盯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咬紧下唇。所有人都停下战斗,连八田都看着天空愣住了。 “糟糕。” 十束一脸苍白地说道。草剃也有同感。 他不经意想起那个夜晚,周防在“homra”说的最后一句话。 “到时再说吧。” 那次周防所说的“到时” 已经来了。这是与青之王、青之氏族的全面战争。在同一个地方聚集的两位王共同展示出战斗的意志。已经不可能回避了。 ——如此一来…… 就算两王的剑在交战,还不能确定是否会破灭。 之前出现过很多次 “达摩克利斯之剑” 现身的战斗行为。但王与王的第一次战斗,是不会马上引起王权爆发的。 问题是这两人会战斗到什么程度? 可是,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办法阻止。之后,只能信任自己的王——周防尊了。 草剃已经做好了觉悟。 “十束,去召集成员。禁止他们战斗。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只能相信那个笨蛋,进入待机状态吧。” + 他是在上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们”。 遇到不良团伙,哪怕只有一个人也会拼死抵抗。多少次心力交瘁,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没有容身之地,避开外界,独自在街头的角落里走着。就在那时,他在镇目町的街角偶然看到了“他们”。 他感到非常兴奋,非常自豪。 他不能自控地望着那些男人在微风的吹拂下,走过街头。 “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其他人的瞩目。或许是避忌,也可能是恐惧或厌恶,但至少没人会不认识“他们”。街上所有人都承认“他们”,“他们”理所当然地昂首阔步。 光是看到他们,身体就在颤抖。 当时他是多么崇拜“他们”。 当他知道这些人是『吠舞罗』这个团伙的人时,已经是偶然见到“他们”之后的一段时间了。世人关于“他们”的评价如同都市传说,形形色色,校内的同学们也都对此半信半疑,却无法否定他们的存在。也有人说他们是个头脑有问题的诈骗集团。另一方面,却没人敢说他们是街头的不良或混混。应该说他们都是能令人恐惧,或畏惧的人,已经变成让人容易相信的真实传说。他着迷地收集他们的情报,在街头徘徊,希望可以见到他们。 他梦想着和他们一起走上街头。这群男人凭着自己的力量,踏足于这个城市,自由地生存着。每天幻想跟他们并肩而行,轻松聊天,在他那黑暗的每一天中成为一盏照亮未来的明灯。 因此,当他看到那团美丽的火焰在自己手中跳跃时该有多么兴奋啊。 这是崭新的世界,崭新的人生。 是使自己重获新生的荣耀。 可是…… “『吠舞罗』从某种程度来说没有意义,但对他们来说是有意义的。” 他渴望得到的居身之地,崇拜的世界并没有错。 但自己却朝着错误的方向沦落。为什么自己会踏入那条错误的道路呢? + “啊!找到了!” 听到声音的瞬间,矢俣大智走神了。 他的脑子在不停转动,摇 晃,只是无意识地跟在十束身后。当他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才回到现实。 他发现自己跟其他人走散了。而刚才那个是追捕自己的声音。 “可恶!老实点,你这个固执的家伙,放弃吧! ”追上来的是青服——『scepter4』的队员。这是个比自己年轻,看上去像高中生的队员。他好像在跟其他队员联系,矢俣遇到过被人夹击的场面,这个人对附近的地理位置不熟,只要自己从危险中找出机会躲起来,应该能从他们手上逃脱。 可惜,这个年轻的队员不是那么好摆脱。 不管他怎么飞奔至小巷躲藏,对方都很快能追踪而至。应该是嗅觉比较敏感的人,体质也明显比自己强。这就是所谓的“力量”。对方应该比自己强得多。因此矢俣只能一个劲地逃跑。 “喂!放弃吧!你逃不掉的,真是丢人现眼!” 矢俣用尽全力地奔跑,对方却面不改色紧跟其后。相比之下自己已经到达极限。气息紊乱,心脏猛跳,脚上的肌肉都快拉断了。同样是族人却有相当大的差距。 ——“不管用多少人的血固定沙子,都会在瞬间崩溃。” 他脑子里响起周防说过的话。真是讽刺的自嘲。 自己再次变成悲惨而毫无价值的渺小虫子。 “……可恶……” 他不愿意这样。 他不能再对不起自己的族人。他已经得到『力量』,跟以前的那个自己不同了。 他咬紧牙关,拼命奔跑。当他回过神来,已经跑到街上。单行三车道交错,是个宽敞的交叉路口。应该是『scepter4』封锁住附近一带的缘故,这里没有奔驰的车辆,也没有其他人在。 “太好了!”跟在矢俣身后的青服说道,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满意。在交叉路口不必顾及其他人,可以自由使用力量。如果攻击对方就能让对方停下。他可以不顾欲哭无泪的矢俣,例行公事,将对方当成货物般捆绑,而后带走。 矢俣踩到了石头。 “……可恶!”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懦弱。 他停了下来,转向身后,将满腔激愤化为『力量』,一口气点燃火焰。 那个追上来的年轻青服一下子愣住了。没错,自己不是物品,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活。我不是一件物品,是有意志的。是有思想的。 哪怕无法匹敌,矢俣大智心中燃起“烈火”,他已经不想再被人当物品看待。 “混蛋啊啊!” 他全力放出火焰。青服慌张起来,跳到一边。 不过,他在避开时拔出了佩刀: “喂!” 一道青光华丽地一闪,将矢俣的火焰一刀砍断。矢俣的全力一击像苍蝇被赶走般四散而去。 青服顺利落在车道上,笑眯眯地用刀尖对准他: “你终于出大招了,玩够了吗,过来吧。” 年轻青服开心地直视矢俣的眼晴。矢俣叹一口气,没有回答。 可是,他心里却有种小小的满足感在萌发。 这个比自己厉害的族人正认真地打量自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存在,他想战斗。 “……什么?” 周防说这是自尊心。 他原本以为不被他人践踏,就是自尊心。 不对。 就算被他人践踏也百折不挠,才是真正的自尊心。 刚才那一击几乎用尽矢俣的全部“力量”。可他还是拼命让自己的拳头出现火焰。 他没有打赢的胜算,但为什么,明明结果没变,他却有一种奇妙的心情。 ——来吧! 矢俣使劲地吼叫道,开始攻击『scepter4』。那个年轻青服露出失望的表情。 青服的佩刀上萦绕着青光,正面迎向矢俣的拳头。 接着,完全承受住矢俣释放的『力量』,一招扫堂腿就让他滚落到沥青路上。 矢俣的身体布满擦伤,“哈!”矢俣仰躺在地上。佩刀的刀尖戳到他的鼻尖。 斜阳在刀身上滑过,映出鲜血般的光辉。 “checkmate!什么嘛,我听说赤之氏族是强敌,没想到这么弱,只是比较难缠而已。” 年轻青服的话里没有邪气与蔑视。 可是,矢俣内心萌发的满足感是不可能忽略这句话的。 他伸出手。 抓住了伸到自己面前的佩刀刀尖。 他是徒手拿刀。手上已经没有火焰萦绕。从手掌流下的鲜血滴落,掌心传来灼热的痛楚。他疼到哭出来。但矢俣还是用自身的痛楚燃起怒火,让自己的火焰烧得更旺盛。 “啊,喔!” 青服有些惊讶,他笑了,更加用力地握住拳头: “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么难缠……” 青服犹豫着要不要拔刀,现在强行拔刀,对方的手指会被砍断的。他可不想伤害对方。 “笨蛋,放手,这样做没意义吧!” “吵死了,我讨厌被人说笨蛋,拔刀吧……” 他意气用事地用力握拳,不能逃避。正如青服所说,他这么做毫无意义。 青服的脸色一变,刀身再次散发出青光。接着,像从内侧推开他似地,他的手被推开了。 ——算了,自己早料到这种结果。 他不是敌人的对手。 但他还有可以做的事。 比如说站起来。矢俣呻吟着扭曲身体,从仰躺的状态变成俯卧。用尽力气,咬紧牙关地爬起来。 对方没有阻止他。只见那个青服将佩刀放在肩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的视线依然没有邪气与轻蔑,只是在等矢俣站起来。 ——真是奇怪的家伙。 矢俣露出莫名的微笑,踉踉跄跄站起来。 青服点点头,再次握住佩刀。 就在这时候…… “找到了!人在这里!” 从矢俣他们的来路上冲出好几个新来的『scepter4』队员。每个都握着佩刀,气势汹汹地逼近。“啊,等一下!”虽然眼前的年轻青服这么说,可队员们充耳不闻,眼中只有矢俣一个人。 矢俣喘着气,然后用力深呼吸。 自己要被人践踏了。 可能再也无法守住自己残余的自尊心。为了这点“残余”的自尊心,他要战斗到最后,于是继续向前迈步。 “喔喔喔!” 刹那间,他的视界变成红色。 本应干涸的『力量』如同泉涌般出现,他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充满了『力量』。矢俣哑然地望着缠绕自身的火焰。他体会到从未感受过的新鲜『力量』。 当他回过神来,正想跑过来的队员们都停下了脚步,连站在他身边的年轻青服也在刹那间大幅后退。而且,他还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巨大空间,里面充满红色光芒。 这是圣域。 代表王的领土,可以提高族人的『力量』。他惊讶地抬头看去,如同展示自己国土的旗帜般,一把巨剑挂在天空上。 而且,在没有人烟的车道中央,赤之王正拖着美丽而狰狞的火焰走向交叉路口。 没有任何人控制他。 单凭自己意志而行。 ——啊…… 过去见过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复苏。 他曾经失去的憧憬出现了,比世上任何一团火焰都要强大,鼓舞着矢俣的内心。 我想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想变成那样的男人。 不知道现在还来得及吗? 自己还能补救吗? 矢侨泪眼婆娑地盯着自己的 偶像,平静地望着高雅的王。 周防瞥了他一眼: “决定好了吗?” 矢俣的身体一颤,点头。周防说道:“是吗。” “先退下,琐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完,他走过矢俣的身边,径直穿过车道,走上街头。 矢俣回头看去,在反方向的车道那里出现一个人影。他浑身感受到一种神圣的颤抖。 青之王。 那个年轻青服像孩子般得意地欢呼:“室长!”王的斜后方跟着他之前见过的女队员。 青之王的脚步与周防同样泰然自若,向着宽敞的交叉路口走去。 镜片后面的双眸如同没有杂质的高密度冰块,直勾勾地盯着周防。在不发一语,没有任何前奏的情况下,青色光芒爆炸了。以青之王为中心,青色光芒闪动跳跃着,向上空飞去。接着,在周防的巨剑旁边压缩成“形”。 这是一把可媲美周防巨剑的神圣巨剑。 青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两把王之剑在交叉路口的上空并列矗立。 不仅是矢俣,在场的所有臣子都屏住呼吸,盯着自己的王。 空气很凝重,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当两个圣域相互争斗时,会让空间与空间相互碾压。 两位拥有超常能力的年轻王者在对峙。 仿佛神话中出现的场景一样。 “——我最后说一次。” 青之王宣告: “周防尊,收起你的武器!” “——那可对不住了。” 赤之王回应道。 “宗像,拔刀吧!” 青之王的表情更加冰冷,只是平静地说道: “我等『scepter4』,将执行佩剑者职务。 圣域不容乱,尘界不容暴。 以剑制剑,我等大义无霾!” 接着,王缓缓地将手伸至腰间,随着宣言一起拔刀。 “宗像,拔刀。” 第九章 族人们依次从交叉路口的中央离开。虽说是王的意思,但他们是被王散发出来的英气所驱赶开的。当王们展开圣域时,等于具备了物理性压力,根本没有空隙让其他人进入。 互相靠近的两位王在宽敞的交叉点中心对峙。 拥有熊熊火焰的周防。 携带锐利刀刃的宗像。 周防笑眯眯地说: “万一剑下坠,怎么办?” 宗像冷冷地回答: “不论是我的剑,还是你的剑,都不会下坠的。” “你也要干涉我吗? ” “快点让你无法战斗不就行了,砍飞你一两条手脚就够了吧。” “真豪迈,听着挺疼。” “我可没心情听你这个疯子开玩笑。” 红色火焰与青色结晶似乎都想占据这个广阔的空间。火焰的视线与冰的视线在撞击,交缠,火花四射。 各自的『力量』在抗衡——反弹。 周防的打击与宗像的斩击在同一时间启动。激烈战斗的余波如同海浪般扩散,哪怕一次都足以让路面崩坏。 在他们乱斗的『力量』乱流影响下,数名族人无法抵抗,被吹飞。可是,进入两人视界中的只有对方。双方都集中精神,解读着对方的动向与意图。 宗像向前砍出一刀,周防往上跳起。周防挥出一记左勾拳,宗像低头避过,视线却没有离开对方。 挥砍,飞踢,横劈,殴打。泛起鲜红的熊熊火焰,闪起冰冷的青色结界。 “为什么?” 宗像无意识大喊。 “既然被选为王,为什么不尽你的使命!” “知道吗?” 周防咆哮着: “我才不会尽这种垃圾使命! ” “得到力量的人应该正确行使自身的责任! ” “什么!为了谁的责任!哪个没脑子的家伙要我这么做!” “你这个带给世人不幸的家伙,完全没想过那些多不胜数的善良之人! ” “你能代表全人类吗?笑死人了!” “周防,你的傲慢并不是强者的骄傲!” “是否强大是由自身决定的!岂能被他人左右!” “你完全不理解。我果然是在对牛弹琴!” “我说过,你眼里只有标准,说得再好听都是个笨蛋!” 咚!两人又撞在一起,锐利的眼神互相射穿对方。 周防加大力量,宗像于是对抗。周防再度加大力量,宗像却没有动揺。周防的力量又上升一个台阶,一股不知名的莫大『力量』奔流在周防体内气势蓬勃地涌起,袭向宗像。面对强敌,宗像寸步不让。不耍任何小聪明,从正面防御,想借此扭转战局。强大的『力量』如风暴般刮过,两人都不闪不避。 互相较劲的『力量』变得密集,反复压缩,凝结,之后爆发。 挣脱束缚的『力量』化作无秩序的破坏扩散开来。爆炸的风暴疯狂地跳着黑色舞蹈,周防与宗像为了准备下轮攻击,都在试图抢占先机。 佩刀神速一闪,掠过周防的胸口,周防避开,而后逼近宗像。 猛火窜向宗像,烧着他的领口。青色的结界随后推开赤之王。 当周防注意到的时候,他笑了。 他有一种眩晕般的解放感。 内心无比轻松,灵魂蠢蠢欲动,整个人连心脏都在燃烧,体内灼热的『力量』在嘶吼。那些让自己烦恼的痛苦,无形的焦躁已经被吹得无影无踪。身上颤抖的怒火——化作快感,在麻痹着所有神经。 宗像也露出獠牙。 他想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对策。 他拼命地绞尽每个细胞,兴奋而毫无畏惧地试图解开有生以来初次面对的难题。他解放了对自己的控制,向着理想的方向疾驰。以难以想象的势头形成自己的真实。 熊熊火焰接住从上斜砍下来的一刀,席卷烈风逼近大地的弹脚避开刀身,刀身一闪,在空中华丽地翻了个跟斗。 周防交叉双臂,席卷着火焰,然后突进。被压制的宗像在沥青路奔跑着,以交叉点为支撑撞到大楼上。飞舞的粉尘中,钢铁般的银光化成冰柱,割裂火焰。“咻”的一下,飞散的血沫刹那间被灼热蒸发。 斗殴。逼近。之后是灼热。砍到对方的身体。 双方不断重复着冲突,接招,还击。 激烈疼痛,释放力量,震动,光芒。 沥青路开裂,建筑物倒塌。火焰在飞舞,结晶在跳跃。热与光交错,赤与青乱舞。心情与信念在激烈冲突,怒火与欢喜在相撞落下。 苍天有一半都被染成红色,另一半则是蓝色。 两把互不相让的天空之剑,刀尖继续对着主人。 “打不动了吗?” “你也一样!” “还不够!” “同感!” 两人激烈战斗中。 刀刃与拳头,『力量』与『力量』交缠,动真格地战斗。他们并非在解决问题,而是胶合着,互不相让。 『力量』再度较量。窜出外界的『力量』余波,如同受伤的龙在盘旋。带着愤怒与笑意扯裂四周。 两位王根本不在乎周围的状况,只顾以牙还牙地向前逼近对手。 第二回合的较量更胜第一回合。在两位王的中心聚集着可怕的『力量』。 两人还是不肯让步,互相推压。可这是必须的,一旦“退让”,积蓄的『力量』就会全部流向另一方。简单来说,这是场赌博。为了打败对手使劲追加赌金。双方都不认为自己会输,一心想要打败对手。不过,两人拼命使出的『力量』相配到令人感到讽刺,他们继续抗衡着。 双方的口中均泄出野兽般的嘶吼。 出拳的手臂在颤抖,握刀的手在麻痹。 两人同时迎来了极限。他们如同同步得到提示般,在最后的瞬间冲向前方。 破裂。 『力量』的奔流在发狂,似乎要将一切化为灰烬。包括两位王在内,于无法防御的情况下被奔流所吞噬,挥舞。 周防的火星在飞散,宗像的青色结晶体在震动,两人在空中飞舞。撞得遍体鳞伤后落到地上。 尽管如此,这场战斗却还未终结。 “……咳咳。” 周防站起来。 “……呼。” 宗像也站了起来。 两人都伤痕累累,可双眸依然闪耀着无尽的斗志,涌出的『力量』化为光芒,笼罩他们的全身。 两人的表情如同正用拳头与利剑交战般。周防的唇边露出狰狞的笑意,宗像的唇边露出痛快的笑意。两人的笑意也互不相让,难分胜负。凌驾于怒气之上,渗透着痛快感。 “让人生气。” “真是的。” “能砍断头上的线吗?” “还连着吗?不是开玩笑吧。” 周防再次握紧拳头,宗像挥舞着利剑。激烈昂扬的斗志在相撞,释放着决不退让的信念 。 “宗像,我很讨厌你。” “真是奇遇,周防。我跟你的意见相同。” “当心我拗断你的脖子!” “我会将你大卸八块。” “你哭起来的样子,我很期待。” “等着你向我俯首称臣。” 两人愉快地拌嘴。火焰与结晶被吹散了,化为红色与青色飞雪般的落花。 周防伸出左手,将右臂用力挥到背后。宗像扬起刀尖,让刀身与自己身体平行,垂直竖立。 “来吧。” “来就来 。” 咚地一声,地动山摇,两位王在奔跑。 两人的灵魂都解开了枷锁,飞跃着。 就在此时…… “相争,则阴阳合吗?” 两位王的战场上突然流淌着辞句。 不知从何传来的辞句却隐藏着『力量』。这是可以与狂暴火焰、疯狂结晶相匹敌的强大『力量』。 周防与宗像正准备激战,突然停下了动作。对峙的视线第一次从对方身上移开,环视起周围 。 被夷为平地的交叉路上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身穿和服,带着软帽,拄着收在刀鞘里的日本刀,带着婉约的笑意站在那里,令人联起游历仙境的贤者。 不过,这个男人并非贤者,而是“王”。在他头顶浮现着一个跟赤、青同样隐藏着『力量』的巨大结晶体。 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无色透明。 它是第七王权者——七王的最后一人,无色之王的证明。 “初次见面,赤之王周防尊,青之王宗像礼司。我是无色之王三轮一言。七王之间的调停人。我接受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的委托,迟来拜访了。” 这个男人——三轮微笑着说道。 “我不会要你们谈判,也并非得去理解双方。因此,请收起各自的武器。今天可以到此为止吗? ” 他的声线深沉而丰富,带着让冰雪消融,火焰熄灭的力量。他笑咪咪地望着两位年轻的王,带有几分稳重柔和的老成。 周防与宗像都愣住了,而后吊起眼角: “喂,给我让开!” “对不起,请退下。” 嗡—— 无视两位正在耍嘴皮子功夫的王,三轮将收在刀鞘里的长身剑端轻轻放在地上。 他的黑发长至肩部。他用刘海下洞察世间一切的眼神对着周防与宗像。 “你们现在不能在这里『解决』恩怨。” 周防和宗像在那个瞬间希望自己产生了幻觉,但这确实是在现实里,两人都从那句话里感受到“真实”。 之后两人的思想终于上升到“知识”层面。 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三轮一言。 他是黄金之王的心腹,『力量』是“预言”。看穿未来的超常能力。 三轮的『力量』不能用在战斗上。无论对周防还是宗像,都构不成任何威胁。 另一方面,却不能无视他的存在。他跟周防与宗像,或者是国常路都不同,是个拥有不可思议存在感的人。而且,正因为他没有战斗『力量』,才能顺利周旋于七王之间。 七王的调停人。 他能获得这个称号,正因为可以让人冷静下来。 “不好意思……” 三轮笑了。 这是可以封印修罗的普萨笑容。他的微笑里展现出奇妙的力量,哪怕周防和宗像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都比不上他度过的岁月漫长。 无色之王的别称是“道化之王”。 由于这层身份,所以他能够以客观、豁达的微笑来调停产生纠纷的人。 “我不想再看到第二场迦具都式的悲剧,今天可以到此为止吗?” 于是,这场戏唐突地闭幕。 之后,周防与宗像,赤之王与青之王之间开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第十章 第二天。 三位王聚集在“御柱塔”内的“石板之间”。 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 第三王权者,赤之王周防尊。 第四王权者,青之王宗像礼司。 除此之外,周防带着草薙,宗像带着淡岛,作为族人同行。虽然没有明说,但这绝对算不上是愉快与荣耀。草薙露出复杂的神情,数着自己的人生中已经是第几次被迫来这里。淡岛则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其他阵营,紧张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位王神态各不相同,面无表情,毫不在乎,毫无波动地从三个方向迎面而坐。周防吸着烟,草薙拼命装作看不见。 “『非时院』会负责善后的。” 国常路的沉重声音回荡在“石板之间”。 宗像恭敬地点头,周防则满脸无所谓地哼了一声。淡岛怒视着周防,草薙露出“哈哈哈”的亲切笑容。 “很不满吧,但我不打算管你们。” 国常路傲然地说道。 “还有,我不打算裁决这件事的『善恶』与『是非』。我或许是统治者,却不是法官……仅仅作为协定的盟主来『解决』你们之间的纠纷。而你们都必须遵从。” 听到他的话后,草薙缩了缩脖子,淡岛咽下一口唾沫。 周防满脸麻烦地耸肩。 “矢俣归我们赤族管。那两个权外者给青族。我听到了,也回应了。” 他振振有辞地说道。 对于矢俣等三人的处理,在三王进入“石板之间”前,『非时院』的人已经听取了国常路的意见。哪怕是黄金氏族,也不能决定族外人的处置——虽然是『吠舞罗』和『scepter4』的心声,但对于国常路的安排,他们都只能同意,算是种妥协。 比如说矢俣,不管他是什么人, 『吠舞罗』都难以容忍出卖同伴的行为。而专门处理超能力者犯爨罪行为的『scepter4』虽然无视引渡条款,强行违反协定,但有一定理由。 因此,矢俣交由赤之氏族裁决。是个妥当的决定。 另一方面,那两个权外者希望得到的是比加入 『吠舞罗』 更稳定的生活。他们还年轻。作为权外者可以在『scepter4』登记,既然『scepter4』可以向他们提供超能力者生存所需的各种信息,那他们就没必要加入『吠舞罗』。在『scepter4』登陆,受对方管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算是从青之氏族那里受到一定的保护。 矢俣留在『吠舞罗』,两个权外者引渡给『scepter4』。这个处理并没有危害到任何一方的利益,因此双方都没有异议,接受了条件。 “话说完了,我可以回去吗?” 周防叼着烟,懒洋洋地说道。实际上并非如此。草薙记得很清楚,王昨晩喝酒喝到天亮,一个劲地痛骂青之王,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可是,草薙觉察到,王之前的莫名焦躁和郁闷已经消失了。当然,王有可能只是暂时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草薙已经看到他有前进的意愿。一件事情解决,总算有了让人欣喜的变化。 “……事情到此解决吗?” 这次轮到宗像开口。他不是对周防,而是对国常路说道。 “不用惩罚我吗?” “惩罚什么?” “王权者之间的战斗行为——对于会招致王权爆发的危险行为应该有相应的惩罚。” 宗像的语气很恭敬,可看在周防眼里就是种挑衅,他露出厌恶的表情。而草薙则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宗像,又看看国常路。淡岛一脸紧张地等待国常路的回答。 沉默一会儿后。 “……我也不知道王权者应该做什么,所以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既然被石板选择,那王的功过就只能由他的所作所为来判断。” 国常路用很巧妙的语气回答了宗像的问题。 “不过,根据一二零协定,禁止王之间无意义的争斗。而且协定的盟主就是我。请各位别忘记这项事实。” 他的话铿锵有力。 草薙板着脸,淡岛挺直腰。 周防则嘴角上扬,宗像平静地调整了眼镜的位置。 “不好意思,如果我做出让你不快的事,就忘记吧。” “……既然你同意,我也接受。当然,万事都有可能有不测之风云。” 两人继续互不相让地耍嘴皮子。见到两位年轻的王的反应,他们的臣子都抱头屏息。 可是,国常路的反应却跟臣子们的悲观情绪截然不同。 他露出微笑说: “你们都是『王』。” 这句话让周防和宗像都愣住了。 草薙和淡岛虽然不明白国常路的反应为什么如此沉稳,但都松了一口气。 当然,那时两人都没想到。今后这两位王会频繁爆出“忘记吧”“不测之风云”的事态。令他们已经做好破灭的觉悟和悲壮的决意,脑袋上挂着巨剑的战斗还会不断发生。 草薙和淡岛当时都被国常路的话感染,过于乐观了。 而这句话也宣布三王会面正式结束。 石板的历史又静静翻过一页—— + 周防和宗像带着各自的族人退场后,这次换三轮出现在“石板之间”。 “结束了吗?” 三轮问道。 “不。” 国常路严肃地答道。 他的视线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应该说,这才是开始。赤与青之间果然有孽缘。” 他用复杂的声音说道。 “这是事实。” “而且更糟糕。”说完,三轮皱起眉。 “我可能一个人无法处理吗?” “或者说,这就是命运。” 听到国常路的话后,三轮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郁。 黄金之王与无色之王经历了过去的悲剧。想阻止却无法阻止。一个是协定的盟主,一个是七王的调停人,他们都惭愧不已。 三轮平静地说道: “我无法看到最后了。” 他的话很清楚地表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三轮将眼神投向国常路。可国常路却没有迎向他的目光,只是盯着虚空,他的眼睛望着远方,空中还漂浮着另一个王。 “是吗,要我祈祷么?” 说完这句,国常路闭上了眼睛。 三轮微笑着,随着盟主一起闭上眼晴。 + 夏末的傍晩终于缓和了暑气。 矢俣站在约定会合的镇目町街角挥手:“我在这里!” 道明寺说到:“让你久等了。” 矢俣抱歉地笑笑,两人走在一起。他们有半个月没见面,互相交流起近况。 矢俣夏天剃光的头上长出旺盛的头发。两天前又被八田揍了。之后被镰本取笑,还被坂东带去喝酒。连以前的朋友也愿意跟他说话了。 道明寺提起自己的新舍友就来劲。对方年龄比他大很多,在新建的『scepter4』里加入年长组。矢俣从道明寺口中得知,这是个沉稳且具有独特气质的人。道明寺讲得口沫横飞,说那个人当初是的。矢俣笑了,很感兴趣地点头。 人山人海中,街头播放的音乐宣布了夏天的终结,混杂着知了的叫声。 矢俣与道明寺是第二次聊天。他们在夏天相遇,上演着追与被追,以及反抗的戏码。 两人偶然在街头相遇,矢俣吓得不敢动,道明寺则愣住了: “哎,我记得你是——” 两人就是因为这句 话而勾搭上的。 之后,他们到附近的咖啡馆买冰咖啡,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躲在树荫里聊之后的事。意外地变得亲密起来,于是约定了下一次见面。 他们约定的日子就是今天。 一个是『吠舞罗』的人,一个是『scepter4』的人,万一发生冲突,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入战斗中。 可与此同时,他们也能脱离各自的立场,轻松地交往。虽然微妙,却很有趣。更不会觉得内疚。不管是周防还是宗像,哪怕知道两人之间有交流也不会干涉。 他们本来就没想过见第三次面。道明寺不会一时冲动再来,矢俣也不打算约下一次。这是最好的决定。 人来人往的镇目町,矢俣和道明寺在行人中穿梭,净说些不值一提的无聊话。他们步履轻盈,边说边笑。 就在这时,道明寺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 他突然怪叫道。 矢俣皱眉盯着他。之后随着道明寺的视线望去——不会吧,他全身都僵硬了。 是宗像。 青之王穿着不显眼的私服正要通过两人前面的红绿灯。双方几乎撞上。道明寺露出苦笑,而矢俣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视线落到别处,结果吓得眼睛都差点凸出来。 宗像要通过的红绿灯前方。 正是叼着烟的周防。 矢俣石化。道明寺过后也发现了,不会吧,他总算明白自己同伴的表情为什么如此夸张。 两人都默默地望着前方,宗像看到了周防,周防发现了宗像。 瞬间,两个人都紧张到极点。 宗像和周防都在深深叹气,今天真是倒霉。交换着焦躁的信号。而两人还是同时擦身而过——不禁让人咂舌。之后,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见到两位王同时出现,哪怕几秒都能缩短好几年生命。 矢俣和道明寺停住,看着各自王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接着叹了一口气,抬头互视—— 互不相容的敌人居然成为了朋友。 两人露出灿烂的笑脸。 end 宗像礼司&草剃出云篇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孤舟铃 透过窗户洒落下的阳光,倾斜的光面渐渐延伸。 酒吧「homura」的一楼,在柜台里擦拭着玻璃杯的草剃出云,注意到了日落光照的变化,瞥了一眼时钟。 没有客人来访的午后时光,草剃总是心情平缓的任其流逝。但从一方面来说,等到自己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时,就会惊讶的发现,许多事物都随着时光一同渐渐消融、逝去。那一天也是,在恍恍惚惚之间,草剃度过了比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 草剃将玻璃杯放回壁橱中,打开冰箱确认存货。店里除了酒精以外也提供一些其他简单的料理。为了不耽误晚上的营业,草剃通常都会提前开始准备。 将食材取出,小声自语了一句「好嘞」。 下一步—— 「——嗯?说起来」 突然想起了什么,草剃确认了一下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的确有画上一个青色的心形标注。 草剃再次回到冰箱前,从冷库里拿出了红豆泥,让其自然结冻。 虽然酒吧和红豆泥一点都不搭,但是这是为了「特殊的客人」而准备的东西。草剃也尽量注意不要有库存缺货的时候,但毕竟那位客人的来访期限不定,总会有那么几次等到她来店的时候,库存已经用完的情况。 于是,「她」自那以后就会在光顾之前,先与草剃联络一下。 「托她的福,菜单的戏剧性也增加了不少啊。」 那人每回都特意来访『homra』的理由之一,毫无疑问,就是为了这个红豆泥。 草剃也每次都——虽然不情不愿的——对红豆泥饮品的调配方法都好好斟酌一番,而客人也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这种心情,也可以理解为是作为一家酒吧老板的敬业和执着吧。 「红豆沙马提尼也终于找出了能让人下咽的程度的调配方法了啊。……嘛啊,如果单按小世理的喜好调配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变成红豆泥太多的局面啊。」 鸡尾酒的世界,也是相当的广阔深奥的啊。实际上,草剃也仔细斟酌了下一次要不要用抹茶来调配鸡尾酒的想法。作为出乎客人意料之外的组合配方,或许也是时候添加到酒吧的菜单上去了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嗯?」 终端响了。而且来电人正是那个「她」,淡岛打来的。「哦呀」,这么叹了一声,草剃接起电话后,立刻就听到了淡岛满载歉意的『对不起』。 内容大致是今天突然有工作,所以今天没法来酒吧了。「什么啊。」草剃笑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在意。」 『这怎么可以不用在意呢』 「哈哈。被你这么关心着,还真是有些心里痒痒,令人在意起来了呢。发生什么了吗?」 『实际上……』 「恩?」 『我一不小心把约定的事情说漏了嘴……』 「恩?」 『他说「既然这么难得,那我就代替你去吧」……这样』 「……嗯嗯嗯?」 就在那时,门铃响了。 草剃条件反射的抬起头。 「啊,欢迎光——」 末尾的「临」字,在毫无意义的回音中,泯灭在空气之中。宗像礼司微微露出了笑容,向草剃打招呼。 「打扰了。」 * 「……这又是吹的哪阵风才把您吹来了啊?」 「哦呀? 有这么奇怪吗?」 「不,因为……你懂得。」 「呵呵。不用这么警戒。我这次造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宗像平静的说道。 他的嘴边,正衔着已经点着了的烟草。这已经是草剃第二次看见他吸烟的模样了。 「只是许久未见,想来看看你近况如何而已。选择现在这样较早的时间段,也是因为这个时间点聚集在一起的吠舞罗的成员会比较少吧」 「……嘛啊,的确。如果碰到了其他人的话,恐怕免不了一通乱斗了吧……」 「虽然我现在是私下光临,身份自然有着相应的变化。你们那边又是否也能相应的对我稍作通融呢?」 「不行吧。」 「原来如此。嘛啊,也是预料之内。」 「也就是说,你果然是来惹我不痛快的?」 「被你这么误解真是遗憾」 是的,宗像笑了。那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感到愉快,令草剃不由得感到前途一片灰暗。 虽然这么说……。 只要宗像还看着那缥缈萦绕的紫烟不肯发话,那恐怕草剃是连一个玩笑都开不了吧。对宗像的话,草剃也很难做出诙谐的对应。 于是,面对着沉默着的草剃,宗像微斜酒杯,悠闲的吸着烟草。 「呼」的吐出烟雾,宗像与草剃对上了视线。 「近来如何?」 「啊——嘛——也就一般般啦——」 「「赤之王」也住在这里吧?今天呢?」 「啊——嘛——刚好出门了——」 「真是遗憾呢。」 「为什么想要见她?」 「感谢她之前的帮助,我想要向她正式的道个谢。」 「帮助?」 「是啊。现在想起来,那也是相当宝贵的建议啊。」 「啊……。和绿色的家伙打的时候……」 草剃说话的时候,宗像露出了淡淡的自嘲的表情,嘴唇轻碰玻璃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宗像让草剃觉得很新鲜。 淡淡的自嘲。一点都不像他。但是,意外的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草剃在心中发出了感到有趣的「嘿——」声。 「真意外。」 「是吗?」 「大概这么说会很失礼,但我觉得你还挺唯我独尊的。」 「这还真是——严厉的批判啊。」 「是吗。抱歉啦。」 无论如何,宗像也是客人。草剃坦然的低头谢罪了。虽然他的表情里也没多少反省的意思。宗像苦笑着,呷了一口酒带过了这个话题。 是波本。草剃想,他会选择这种酒,或许也是有着类似的想法。的确,最近自己变的很沉静。当然,因为忙碌的日子一下子减少了也是原因之一,但想起这几年的激荡生活,心情上就会变得相当平缓。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对于草剃而言,是开始想要怀念过去的时候了。 或许是自己上了年纪了。 但,即使精神年龄飞增,这也是十分充实的几年了。 「……果然。」 「恩?」 「稍微,会感到些许寂寞……啊。」 对于宗像的对白,草剃无言的挑起一边的眉毛。 「真是奇怪啊。明明那时那么看不惯对方。」 「哈哈。是这样吗?」 「当然。恐怕,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强烈的多吧?特别是最初的时候。」 「……原来如此……」 草剃一边可有可无的搭着腔,视线聚集在手边还没完成的准备工作上。但,只有「感到奇怪」这一点,草剃相当同意宗像的话。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和「青之王」如此交谈,以前的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吧。 但是—— 然后,停下了准备工作的动作。 「……失礼了」 这么嘟囔了一句后,他为自己取出一根香烟,点燃了。 宗像落落大方的允许了草剃的吸烟行为。 草剃悠闲的让烟雾萦绕而上。隔着柜台,酒吧内两条紫烟缥缈的游荡着。 感到寂寞了。的确,草剃无法否定这句感叹。不如说,对这句话感慨最深的,就是现在在这里的两人了吧。 吸着烟的草剃,慢慢的将手伸向玻璃杯。「咔啷」的一声,丢进一块冰块。 和宗像一样——并且,和旧友一样——注入波旁酒,轻巧的举杯。 「嘛,也是难得。不来干一杯吗。」 「哦呀。可以吗?」 「偶尔一回也不错。」 草剃调皮的眨了眨单眼。 留下的人们,也有着只有被留下的人才明白的辛苦,会感到寂寞,但也有值得他们存活下去的乐趣,向着未来前进的乐趣。草剃和宗像恐怕正共享着这份乐趣吧。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立场,即使完全相反…… 宗像一时间无言,只是看着草剃。 在那之后,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徐徐的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恩。现在或许该说是从那些已逝之人,吗。」 「嘛,反正他们的话,在那边也会好好的的吧。」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啊。嘛啊,没错。」 「原来如此。」 宗像露出了奇妙的微笑,与草剃干杯。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各自的玻璃杯之中,波旁酒中漂浮着的冰块微微转动。 忽然,谁似乎听见了谁的笑声。 「……说起来。」 草剃喝了一口波旁酒,笑着确认到。 「宗像先生……今天是代替副手来的吧?」 御芍神紫&五条须久那篇 在那次决战中受了重伤的须久那的右臂也痊愈了,吊着手腕的三角巾也终于可以取下来了。虽然动起来还是很不方便,但姑且也算是治好了。 紫微微偏过头,斜视着走在自己身后的须久那。须久那一边遥望着远方一边走着。这个孩子也有着许多他自己的想法吧。 停在紫的肩头的琴坂,发出了小小的「咕噜咕噜」的鸣叫声。琴坂也在那次战争之后——在失去了比水和磐舟之后,就变得相当老实了。 「须久那,我们去喝杯茶吧?」 路过一家有着露天坐席的咖啡店时,紫发话了。一直都眺望着远方的须久那的视线中映出了紫的脸庞。须久那呆呆的向紫眨了眨眼后,才回答到。「好……」 两人被服务员带到露天坐席就坐后,不到片刻,须久那就跑去厕所了。紫一边等待须久那回来,干净利落的结束了点餐工作。 「你看你看,好可爱。」 听到了女性的悄悄话的声音,紫循着声音看去,坐在邻桌的年轻女性的组合正看着琴坂,凑过脸小小声的交谈着。目光与两人相对的紫向她们微笑,她们红着脸慌慌张张的凑过来搭话到。 「那个……是鹦鹉吧?真厉害,居然能让他这么老实的待在肩上。他难道不会飞到其他地方去吗?」 「他心情好的话,就会飞到他喜欢的地方去,但也会回来哦。」 得到了紫的回答后,她们发出了小小的欢呼雀跃的叫声。 「不会吧,真的会飞回来啊。」 「他会什么才艺吗?比如说话什么的」 「鹦鹉君,午安。」 「午安。」 可能是琴坂在以自己的方式在照顾女生们的心情,琴坂就像是一只普通的鹦鹉一样重复着女性的话。两位女性好像真的非常开心,叽叽喳喳的吵闹着。 忽然,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的紫回过头,已经回到座位上的的须久那正远望着站在紫身后的女生们吵闹着的模样。那张脸上简单易懂清清楚楚的写着「这群人是笨蛋吗」的字样。 「须久那的那份餐点,我随便帮你决定了哦。」 「……哦,唔。」 须久那绷着脸回答道,盘起腿在椅子上坐下了。此时,已经就餐结束的女性二人组也在与紫打了招呼之后离开了座位,前去结账的途中她们还在小声的交谈着。 「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啊?」「兄弟吧?不会是父子吧?」「怎么可能啊」之类的话语传入紫的耳朵里。 什么关系吗。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啊。紫在心里嘀咕道。 他们的确是同伴。即使是现在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但是,将紫和须久那联系在一起的是《jungle》,是比水流。在失去这些的当下,还是选择了一同行动的两人的关系,实在难以用一个词语阐释清楚。 紫至今以来,也算是有和他人一同生活过。无论是在秘密基地里和《jungle》的干部们一起生活,或是在更久之前,居于三轮一言的旗下,与自己的师弟的夜刀神狗朗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过。但无论在哪里,紫都像是一个「外来人」一样的存在。 和那时相比,只有这次稍微有些不同。 紫撑着脑袋俯视着须久那。看起来,他似乎相当不爽刚才的女性们的言行。 「你也是,什么「午安」啊。装的像只普通鹦鹉一样。」 「毕竟是些很可爱的女孩子嘛,琴坂也是想要多照顾一下她们啊。」 「区区一只鹦鹉干嘛对女人献媚啊。」 须久那的话语愈发尖锐了。 虽然须久那平常总是叫琴坂「笨鸟」之类的,但琴坂被不认识的人看扁了,他也会非常生气。 琴坂拍动着翅膀发出「扑扑」的声音,从紫的肩头飞落到桌上。也没有特意去应对须久那的话语,只是张开翅膀静静的开始打理起自己的羽毛。 「……这家伙,似乎有点没精神啊。」 「你也一样啊」这句话没被说出口,取而代之,紫只是附和了一句「是呢」。须久那趴在玻璃质的桌子上,从下方偷偷观察着琴坂的眼睛。 「琴坂在最后一刻都一直待在流的身边吧。他有没有能和磐先生说上最后一句话呢。」 这句话不像是对紫或琴坂说的,更像是须久那的自言自语。琴坂也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继续打理羽毛。 「久等了。」 店员开朗的声音和点餐一起送上。紫的桌前放上了紫芋味的芭菲,而须久那桌前呈上的则是儿童套餐。须久那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儿童向的小盘子,不由的鼓起了脸颊。 「为什么是儿童套餐啊!」 须久那红着脸瞪着紫。紫轻巧的回答道。 「须久那还没有吃中午饭吧?不好好吃饭怎么行呢。」 「才不是这个问题呢!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选了儿童套餐啊!我早就不是吃这个的年纪了啊!」 「啊呀,须久那不就是个小鬼头吗。」 「别把我当小孩对待!」 这么精神的生气的表情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呢。 看着怒气冲冲的须久那,紫愉快的微笑着。 「你最近不是没什么食欲吗。儿童套餐虽然量少但品种很多对吧。这是我的关心方式哦。」 须久那一脸不屑的仰视着紫。虽然是一脸还想要抱怨些什么的表情,但最终似乎还是放弃了般不情不愿的拿起了叉子。 「……其实这种东西,我小的时候根本没吃过。」 「啊啦,是吗。」 须久那用叉子的尖端戳着插在鸡肉饭顶端的可疑小旗子。 「这个,为什么要插个旗子啊。」 「因为小孩子会喜欢吧?」 「……说起来,磐先生有时候也会在蛋包饭上插一个用牙签和折纸做的旗子呢。那个大叔,平常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有在这种奇怪的事上才会稍微勤快一点呢。」 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事情,须久那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虽然他老是把人当小鬼头看这一点让人蛮气愤的,磐先生做的饭菜,还真挺好吃的。」 说着,像是要将消沉的自己甩开般,用叉子胡乱的叉了一口薯条放进了嘴里。 「是呢。蛋包饭啊,炒饭,咖喱什么的。这种谁都会做但却很难做出其真正的美味的料理,磐先生都特别擅长呢。」 紫仿佛想起了那种味道般露出了微笑。须久那轻轻地咬着叉子的尖端垂下了脑袋。 「如果不去想磐先生那懒洋洋的喝着啤酒一边打开吸尘机一边做饭的模样,他居然是个「王」这一点,即使现在我也完全没有实感啊。」 「那样就足够了。对须久那而言,只要记住那个喜欢喝啤酒,总是不修边幅懒懒散散,但会做好吃的饭菜的磐先生的事情就足够了。」 须久那仿佛想要说什么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的模样张合着嘴巴,眼神四下摇动着。 「……磐先生也是,流也是,他们战斗的模样我也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啊。……真想看看啊。」 仿佛无心吐出的话语,须久那说道。那话语里比起悲伤和忧愁等情绪,纯粹的少年发自内心的憧憬更令人印象强烈。 像平常那样装大人都做不到大声哭嚎着,但是他终是止住了眼泪,靠自己的双脚走了起来。 须久那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了流的梦想上这件事,紫也是知道的。他赌上自己的一切——赌上了性命,投身于流所创造的游戏之中。 在失去了一切的现在,须久那还是没有找到这之后自己的人生该走向哪里。 但是,即使如此须久那也没有绝望。虽然还是没有精神,走投无路的样子,在少年那小小的脑袋下,他的大脑依旧继续高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和比水流以及《jungle》一同度过的时间将在少年的心中愈发成熟,那或许终有一天也会成长成「什么」吧。 紫不由的想起了曾经的师傅的脸。 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和那人不同,不适合成为教育者的角色,但现在看来,或许这个工作还不错。 ——一切都被您看透了啊,一言大人。 「紫。」 须久那的声音,将紫从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怎么了?」 「我的伤,也差不多快治好了。难得和我对练一会吧。」 须久那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说道。视线依旧盯着汤面。紫悠悠眨了眨眼,回答道。 「……即使,当下已经没有要和谁开战的预定了也?」 「只是想要变强而已,这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紫对须久那的回答非常满意。 「可以哟。」 看到紫轻轻颔首,须久那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和看惯了的要强的笑容不同,眉头向下舒展,相当平缓的笑容。 站在桌子上的琴坂仰起头,盯着须久那的脸。 「……吃吗?」 须久那仿佛从琴坂的眼中读懂了什么,用叉子从盘子里叉了一根薯条,送到琴坂嘴边。琴坂张开嘴,啄食起薯条。 灵巧的将整根薯条吃完后,琴坂发出了「好吃」的感言。 「是吗,太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