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村妇难为》 第001章 穿成农妇 皓月当空,周围尽是虫鸣的聒噪。 拂过断墙的风透着燥热,沈芸诺不安地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破败的窗户外,景色清晰可见,齐膝的杂草堆里,竹篱东倒西歪,干黄的竹篾历经多年的风吹日晒,已隐隐泛着灰色,月色下更是说不出的萧条。 脑子有一瞬的眩晕,她稳了稳心神,撑起身子打量着身处的屋子,墙壁灰蒙蒙的,房梁上结着蜘蛛网,两扇木质大门裂的缝隙大,风吹得它东倒西歪地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垫在身下的稻草散着刺鼻的发霉的味道。 沈芸诺很快被眼角氤氲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垂眸,仍旧是布满老茧的那双手,手背上残着刮痕,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掌心长了老茧,此时针刺似的疼,和她那双每天靠面膜养得白皙柔嫩的手截然不同。 昏昏沉沉三日,数次睁眼,还是在这座残败的宅子里,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 “娘,您醒了?” 怔神间,床前多了个孩子,瘦骨嶙峋,面黄肌瘦,衬得一双眼在月光下晶亮得瘆人,沈芸诺不敢与之对视,慢慢的阖上了眼。 小男孩伸出手,试图爬上炕,手碰着沈芸诺身子,察觉她身子一僵,小男孩瞬间不动了,半晌,小身子趴在炕边,落寞地望着沈芸诺,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手掌大的馍,语带哭音,“娘,您吃,吃了就不会死了……” 沈芸诺不明白她怎么附身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小男孩的娘已经死了,她不是,可听着小男孩的声音,她心揪疼得厉害,她来这里有三日了,小男孩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或许也是离开过的,否则,他手里不会有吃的。 男孩没听着回答,眼睛里蓄满了泪,再次哽咽出声,“娘,吃馍馍,吃了,就不死了。” 声音带着难以言表的忧伤,沈芸诺扭头望着他,眼泪就这么不自主地流了下来,她想,这具身子的主人也没料到会死,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来得及交付,念此,心里的绝望消了大半,开口问他,“哪儿来的?” 听她说话,男孩终于抬起了眸子,指着外边夜色,声音诺诺的,“奶奶给的,娘,吃。”说着,颤抖地将馍喂到沈芸诺嘴边,眼含希冀。 沈芸诺摇摇头,努力扬起一个笑,“我不吃,你吃吧。”两岁的孩子没有大人照顾,沈芸诺不知晓他这三日怎么熬过来的,想着着三日遭遇,心底一阵怅然,这具主人和她一个名字,嫁的人是裴家老三裴征,去年,裴征服徭役去了,至今杳无音信,她身子弱,干活慢,裴家大嫂韩氏嫌弃她一人干活两张嘴吃饭,闹腾得厉害,奈何一直寻不到分家的借口,直到今年盛夏。 裴家院子里有一株黄果兰,每年夏季靠着去镇上卖花攒些钱,往年几百朵的花今年花骨朵都没见着,韩氏认为是她去年爬树摘花坏了树根,黄果兰娇气,火气重的人碰了来年便不开花了,韩氏自认为抓着她的小辫子,借着这个缘由存了分家的心思,更是在黄果兰树下对她大打出手,头磕在树下的石板上晕倒了过去,之后,睁开眼醒来的就成了她沈芸诺。 一样的名字,同一具身子,却是不同的人。 调转视线,沈芸诺努力地撑起身子,她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身子软得没有力气,韩氏打她的时候,她撞在树上,额头破了皮,一抽一抽的疼,脑子晕眩,她痛苦万分地捂着头,片刻缓过来了,伸手抱起小男孩,与他对视。 “小洛……”她记得她睁开眼的时候,小男孩趴在她身上,嘴里不断重复叫嚷的就是“小洛不要娘亲走”这句话了。 小洛手里将馍拽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掉在地上,娘亲爱干净,掉在地上就不能吃了,举起手里的馍,坚持道,“娘吃,吃了就不死了。”固执的举起手里的馍,凑到沈芸诺嘴边。 沈芸诺鼻子发酸,心疼地抱着他,眼眶泛热,不忍心辜负他一片好心,张嘴咬了一小口,“好,娘吃。” 和小洛将馍分来吃了,他吃得欢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沈芸诺目光落在床尾的箱子上,箱子是是他和他奶宋氏搬过来的,两岁的孩子,走路不稳妥,却抱着她的衣衫不松手,好似抱着衣衫就是抱着她似的,沈芸诺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洛,你想娘亲吗?” 小洛晃着小脑袋,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双眼好似窗外的星星闪烁。 沈芸诺眼神闪烁地别开了脸,咽下口中哽咽,笑了笑,不再问他这个问题,她占了他娘的身子,该对他负责。 裴家分家,韩氏趁着她昏迷,仗着大房人多,挑了大头,不侵犯二房四房的利益,两房的人不会帮着她,否则,她不会和小洛落到如此田地。 挪到床尾,打开箱子,是她和小洛的衣物,衣衫上尽是补丁,甚在洗得干净,叠得也整齐,猛地沈芸诺才意识到,她这三日不曾洗脸刷牙,更别说是洗澡了,搁现代,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扫了眼四周,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个地方尚且不能遮风挡雨如何能住人?她翻开衣物,认真搜寻着。 “小洛……” “娘,小洛在。”两岁多的孩子已经能从旁人眼神中明白道理了,他和他娘,没有地方住了。 沈芸诺在箱子里找了一通都没找到类似装银子的小盒子,不免有些气馁,“小洛,我们不能住这边,明日,我们找你奶,搬回去吧。”裴家当家该是裴老头和宋氏,韩氏闹分家本就站不住理,她晕倒了没寻着机会说话不代表她默认了韩氏趁火打劫。 小洛身子一颤,小手紧紧抱着她,脸上尽是担忧和恐惧,“娘亲别扔下小洛,小洛会乖乖听话的,只吃一点点饭,不吃饭了,吃一点点红薯就能养活我的……” 沈芸诺一怔,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心中一软,轻轻顺着他的背,“娘亲不会抛下小洛的,明日,娘亲和你一块过去。” 小洛使劲摇着脑袋,嘤嘤哭了起来,“不要,春花婶子说您要回外婆家,回去就不回来了,我听到了,不要娘亲走,就住这儿,明日我会扫地的,扫得干干净净,娘亲别把小洛送回去。” 沈芸诺又想哭了,当日她脑子昏昏沉沉,听着旁边几位妇人交头接耳,隐隐约约说的是裴家媳妇清醒过来怕是闹着回娘家了,年纪轻轻不愁嫁不出去,留在这里不是遭罪吗,白白蹉跎一辈子,身边跟着拖油瓶,搁谁身上都没这个理…… 她想,小洛怕就是听着那些人说的了吧,捧着他的小脸,沈芸诺坚定道,“娘亲不会离开的……”至少,要等裴征回来,将小洛交到他的手上,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想法子回去。 又或许,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沈芸诺安抚好小洛,抱着他,渐渐闭上了眼,不一会儿怀里传来呼吸的均匀声,因心里搁着事,她辗转反侧了无睡意,猛地,外边传来动静,她抽回抱着小洛的手,蹭的声坐了起来,夜深人静,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她,何况她白日睡得多,此时更是睡不着了,月亮躲回了云层,屋子黑漆漆的,她紧张得身子发抖,奈何手里没有钝物,若来的是歹人,她如今的身子哪敌得过对方,伸手抓到从箱子翻出来的衣物,她一只手拽着一边衣袖,再次躺下,脸朝着外边,虚着眼神,心咚咚跳个不停,抓着袖子的手心开始冒汗,她不会擒拿,勒对方脖子是唯一法子,然而,声音到门口戛然而止,沈芸诺屏气凝神,担心对方敛去气息她未察觉出来,紧接着,门口地声音逐渐远去,夜又开始静了,只余下一片虫鸣的聒噪。 太过害怕,她后背衣衫湿了一片,汗腻腻的难受,可是,她不敢起床检查一番,睁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方向,直至天明。 几乎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沈芸诺就翻身下了床,摇摇欲坠的门边搁着一摞稻草,稻草上有两个馍以及两碗粥,碗边缘裂开了口子,露出粗劣瓷的灰,稻草上聚集了蚂蚁,沈芸诺略微嫌弃,可也清楚眼下的情形由不得她挑三拣四,驱走蚂蚁,端着碗进了屋。 裴家分家不公允在村里算不上秘密,宋氏和裴老头在,定然不愿意见着孙子被饿死,小洛这三天吃的东西皆是宋氏送的,韩氏贪婪唯利是图,沈芸诺思忖着不能得过且过由着被欺负,小洛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她要好好照顾他。 小洛睁开眼的瞬间便是翻身找沈芸诺,见着她坐在床前,紧张的小脸才舒展开来,沈芸诺一脸心疼,“醒了?醒了就起床吃东西,吃饱了,我们回之前住的屋子。” 小洛也见着两碗粥和馍馍了,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奶送的?” 沈芸诺点头,碗上的蚂蚁驱赶干净了,粥喝在嘴里微微泛酸,搁了一晚上味道坏了,看小洛吃得一脸高兴,沈芸诺咬咬牙,囫囵吞枣的喝完了一碗粥,馍馍也吃了个干净,完了,外边一条小沟渠打水洗脸,简单漱了漱口,待一切收拾好了,领着小洛往裴家宅子走。 小路坑坑洼洼难走,这处宅子是谁家荒废了的,临靠着山,杂草丛生,路上,沈芸诺从小洛嘴里了解到兴水村的情况,虽然少,足够她应付接下来的事情了。 走了一刻钟,竹林旁有了人家,时辰早,烟囱升起袅袅炊烟,沈芸诺察觉到小洛的紧张,宽慰道,“不用怕,奶会留下我闷的。”依着这三日情形来看,宋氏还是拎得清的,韩氏再厉害,孝字当头,越不过宋氏和裴老头。 寻着之前的记忆,又走了一刻钟便到了一处栅栏前,往里看,宋氏一身粗布麻衣,双手插腰的站在堂屋外石阶上,对着东边屋子叫骂,“老二媳妇,什么时辰了还关在屋子里,还要我老婆子伺候你起床吃饭是不是?” 随即,东边屋子的门从里打开,沈芸诺低头瞥了眼小洛,“走吧,我们进去。” 见着她的那刻,宋氏惊讶了一瞬,嗓音比之前更高了,朝站在门口没回过神的刘氏道,“你打水和鸡食,做饭的事儿交给老三媳妇……”说完又瞪着沈芸诺,没个好气,“还不快回屋搁下东西去灶台生火做饭?” 沈芸诺点了点头,牵着小洛往西边的屋子走,刘氏回味过来,嘟囔道,“娘,不是将她们分出去了……” 语声未落,引来宋氏一声咆哮,“你是不是见不得家里太平,要是不痛快,只管学着你大嫂找娘家人来闹,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刘氏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她家里两个兄长被嫂子带偏了心,哪会为她出头,宋氏不过是揪着软柿子捏罢了。 屋子里家具还在,听着二人对话,沈芸诺若有所思。 第002章 各有算盘 沈芸诺放好箱子,叮嘱小洛两句转去了灶房,刘氏在门口,趾高气扬地瞪着她,沈芸诺不欲和她多说,径直走了进去,灶房小,一口大锅一口小锅,旁边立着一只木桶,靠墙的角落堆着几个陶瓷罐,沈芸诺蹙了蹙眉,坐在长凳子上,望着灶眼发呆。 她不会做农活,极小的时候在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古人钻木取火她是不会的,瞥了眼脸带怒容的刘氏,沈芸诺再次蹙紧了眉头。 刘氏见她这样却是得意地挑了挑眉,胳膊拧不过大腿,宋氏想要护着她们母子,韩氏闹起来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哄好的,宋氏和裴老头年纪大了要靠大房,对韩氏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想到这里,刘氏脸上嘲讽更甚,“大嫂不在,你敢做饭?别以为娘开口让你留下就能为所欲为了,你欺负我娘家兄弟不和我一条心可以,韩家那几位可是护短的,得罪了大嫂,有你好果子吃。” 沈芸诺不说话,认真思索刘氏话里的意思,韩氏生了三个儿子,加之将来替裴老头和宋氏养老才有恃无恐,至于刘氏,沈芸诺和她没有恩怨才是,何必挖苦她?“大嫂去哪儿了?” 刘氏再次冷哼了声,“回娘家了,罐子里多少粗粮粗面大嫂心中有数,我劝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话未说完,后背落下一根荆条,疼得刘氏龇牙咧嘴暴跳如雷,转身欲破口大骂,见是宋氏,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话无处说。 “我还没死了,家里什么时候轮到她当家,我说的话是不是不管用的?老二媳妇,不想干活就回刘家,我裴家不养懒人。”宋氏声音高,手里的荆条是干的,另一只手还抱着柴,刘氏讨好的笑了笑,“娘,我这就和鸡食,担心三弟妹饿了几天多下了糙米,这不提醒两句吗?”手捂着被打的地方,恶狠狠瞪了沈芸诺一眼,再也不敢耽搁,转身出去了。 人走了,宋氏将抱来的柴火堆好,声音不冷不淡,“生火,烧开水,蒸几个馍就成,你爹和大哥他们下地干活去了,做好了,送到田地里去。”夏季,杂草长得快,不除干净,秋天收成不好,纳税后一家人吃什么? 沈芸诺拧着眉,心中有了主意,结结巴巴道,“娘…我…知…知道…了。” 转身走了两步的宋氏听着这句话猛地转过身,怒道,“好好说话,学三墩子做什么?”三墩子是村里的结巴,二十七岁了也没媒人上门,下面几个兄弟也受了连累,谁愿意嫁给一个结巴被人嘲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村子里的人对三墩子家也是存着避讳的,虽然生气,宋氏不敢走,再看沈芸诺,她额头上的伤口瘆人得紧,她迟疑的叫了声,“老三媳妇?” 沈芸诺眨眼,眼神尽是不解,“娘…什…什么事?” 听着这话,宋氏慌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你额头的伤还痛不?”想着老三走的时候交代好了若沈芸诺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鱼死网破,宋氏心里犯怵,老三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成亲后像伺候小姐似的供奉着沈芸诺,做饭洗碗都不曾,更别说上山干活了。 都说出村服徭役的人死在外边了,宋氏却不信,以往服徭役死了的人清水镇会张贴死者名单,里正会知会一声,哪像现在杳无音信?如果沈芸诺的结巴是脑子受伤造成的,老三回来有得闹,还有沈聪,可是个不要命的,沈芸诺有个三长两短,沈聪定会让整个沈家不得安生。 宋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紫,沈芸诺以为宋氏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了,又添了一把火,“娘,我…我…头疼,还有…我不会…生火。”但凡有法子,她也不会装结巴,那日她受的伤重,除了额头,后脑勺的伤才是致命的。 果然,宋氏脸色一白,上前拉起她,眼神带着惊恐,仍旧一副训斥的语气,“不会,你还有什么是会的?好吃懒做,走开我来,你在旁边看着,告诉你,是我可怜你头上带着伤,这顿饭我帮你,下次轮到你就没这么好命了……”熟练的拿起灶眼左上方小洞里的火折子,火钳夹起一片竹叶子,抬眸,见沈芸诺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瞪眼道,“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快往锅里添水?” 说话的同时,双手已经点燃了火,燃着竹叶子一小角,扔进灶眼,紧接着往里边添绑成一小把的藤草,然后再是竹棍子,沈芸诺心中有数,从水缸里舀水,舀了两勺,再次盯着宋氏,宋氏一脸不耐烦,“再来一勺,和面,一碗就够了,洗几个红薯在锅里煮着,你爹他们吃馍,我们吃红薯就成。” 嘴里嘟哝了一句,又目不转睛的盯着沈芸诺后背,吩咐道,“老三媳妇,你这两日别和外人说话,额头上的伤吓人,养好了再出去。”她得先问问三墩子,结巴能治好不,家里还有个闺女等着说亲,不能受了连累。 沈芸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手里的碗还没伸进搁面食的罐子,宋氏又开始训话了,“碗摊平了就行,别多了,除草算不上累人,家里没多少粮食了,别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沈芸诺手一抖,碗差点掉了下去。 此时,外边传来脚步声,宋氏腾地扔了手里的柴火站了起来,吓得沈芸诺手又是一颤,耳边是宋氏喇叭声,“看什么看,是不是见着我骂老三媳妇你心里痛快?老二媳妇,喂了鸡提着篮子上山摘野菜,就你好吃懒做不下地……” 刘氏心里冤枉,沈芸诺挨骂她的确幸灾乐祸,来灶房却是因着小栓要喝水,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她这才来灶房问问水烧开了没,没想着宋氏将矛头对准了她,走到门口,见宋氏身上残着柴灰,不可思议嚷道,“娘,您帮三弟妹烧火?”这不是明摆着偏心么? 沈芸诺空出来的房间都说好给她住,不想沈芸诺回来了,如今,宋氏又帮着她干活,刘氏如何受得了,“娘,您也太偏心了,我和小栓他爹辛辛苦苦孝顺您和爹,分家那会说了三弟妹的屋子是我的,您现在去屋里看看,小洛一人精,正收拾着呢,我是不要活了,占了我的屋子不说,如今您还偏着她……我……” 宋氏竖眉,沉声打断她,“你什么你,你就是心眼多,给我下地干活,去不干活今天别想吃饭,你这种人就不该闲着。”看沈芸诺愣在那儿不说话,更是没个好气,“愣着干啥,还不快和面,耽搁了早饭我要你好看。”拍了拍胸前的衣衫,抬头挺胸走了出去,经过刘氏身旁,斜眼道,“刘花儿,还不快背着背篓去地里。” 刘氏狐疑的瞅了沈芸诺一眼,家里背篓都背走了,刘氏到门口,反复想着事情不对劲,朝村口的方向走,韩家住在兴水河上游,也就半个时辰的路。 到韩家的时候,韩梅正从外边回来,手里提着的篮子装满了野菜,宋氏大声道,“大嫂,你可得赶紧回去,娘让三弟妹住回来了,还说分的家不算,你是不知道,今早三弟妹做饭,娘竟然帮着生火,嫁进裴家好几年了,何时看她好言好语对过我们?” 韩梅回韩家已经两天了,分家那日全靠着娘家几位兄弟,裴老头和宋氏责怪她对沈芸诺狠毒,她自来性子要强,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一怒之下跟着回了娘家,听了刘花儿的话,她没有立即反驳,她脑子不笨,分家对大房最有利,可二房也是占了好处的,沈芸诺回来,住的铁定就是分给刘花儿的房子,挎着篮子开了院门,不在乎道,“她回来就回来,爹和娘还在,我能说什么?” 不过,她心里还是不高兴的,宋氏何时对沈芸诺有过好脸色,没少怒骂沈芸诺是个榆木疙瘩什么都不会,今天帮沈芸诺烧火,之后呢,会不会偷偷给沈芸诺银子? 要知道,去年服徭役那会,裴老头是想将两个儿子都留在家里的,依着前几年的规矩,不想服徭役给银子打发就成,每人三百文,去年里正说每家每户必须要有人去,银子也只能给一人的,裴征这才不得已跟着走了,想着宋氏可能偷偷给沈芸诺银子,韩梅哪还待得下去,脸上却是没显露半分,“手脚长在娘身上,我们能说什么,便是娘偷偷给她银子,我们也能看着。” 孝道大于天,那些不孝的,告到官府可是要坐牢的,韩梅明白,刘花儿脑子一转也回过神来,惊叫道,“不行,我可得回去守着,指不定娘支开我就是想给三弟妹银子,三弟送三弟妹的银簪子我们分了,万一娘跑到我屋里撬开柜子拿出来还三弟妹了怎么办?” 想着这个,刘花儿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跑,余光瞥到韩梅大儿子,计上心来,上前拉着他往外走,“大嫂,娘想小木了,我先带他回去啊。”裴知木是宋氏长孙,宋氏最稀罕他,宋氏真敢给沈芸诺银子,指使小木开口要银子,宋氏一定会给他,到时想个法子要过来,银子不就是她的了? 韩梅也打着这个主意,故而没拦着,不过语气不太好,“慢点,别摔着小木了。” 这日,裴老大裴勇干完地里的活儿,没有回家,像前两日一般去韩家接韩梅,刚进屋,韩梅就扔给她一个包袱,定睛一看,是她和几个孩子的衣物,裴勇心中一喜,“媳妇,你乐意跟我回家了?” 第003章 日子难过 韩梅嗔他一眼,抱怨道“我是拎不清的?这么热的天你除了干活还要来来回回的跑,真当我真是心狠之人?”韩梅做事快,说话这会已经收拾好屋子,转而去床底拿出早晨摘的野菜,韩家还算富裕,不会计较这些,望着发愣的裴勇,“还不快接着?” 裴勇老实憨厚,脸上没有半丝不愉快,相反,笑得一脸开心,喜滋滋的接过篮子,提醒道,“太阳还没下山,不若等会再回?”韩梅嫁进裴家,一年四季劳作,皮肤偏黑,裴勇不是以貌取人的,韩梅这样子正合他心意,皮肤白的估计都是常年不干活的,和三弟妹似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抬,娶这样的媳妇吃苦的还是自己。 韩梅心里存着事,若非知晓宋氏蹬鼻子上灰,早晨就和刘花儿一道回去了,裴勇来接她,她有了台阶,回裴家不算丢脸,哪还坐得住,“早上二弟妹来说娘想小木将他先带回去了,小金和小山出去玩也该回来了,天色晚点我们无所谓,两个孩子饿只怕会饿肚子。” 这时候,院门口传来叫娘的声音,裴勇面色一喜,“小金和小山回来了,那我和岳母说一声就回。”裴老头对韩梅做法不喜,这两日不太高兴,毕竟韩梅干活利索,又正是忙的时候,在娘家像什么话?早点回去,裴老头高兴也好。 “不用,我和娘说过了,她出门割猪草去了,我们直接回便是。”裴家的事情,她尽数告知家里人了,她娘认同她的做法,不能叫宋氏给沈芸诺银子才是正事,前几日分家不过表明她对分家的态度,真要将沈芸诺和小洛分出去单过,除非裴征沈聪死了,两人一日不死,她也不敢和沈芸诺硬碰硬。 小金小山见着裴勇,一脸高兴,晃着手里紫黑色野葡萄,递给裴勇,“爹吃葡萄,二舅舅找到的。” 韩家人都出门干活了,夕阳撒下金灿灿的光,照在院子里,气氛融融,“爹爹不吃,小山留着自己吃。”弯腰抱起小山,摸摸小金汗淋淋的小脑袋,“爹接你们回家。”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韩梅,得到点头后欢欣鼓舞,争先恐后的说着这两日在韩家的点滴,裴勇细心听着,脸上尽显人父的喜悦,然而,回家后,再无半分高兴,堂屋里,小木一脸泪痕站在墙角,眼眶通红,衣衫被人撕碎了,裴勇皱眉,“小木,谁打你了?” 刘花儿了一天没吃饭,刚将鸡驱赶进了笼子,听着裴勇问话,忙不迭跑了上来,“大哥大嫂,你们可算回来了,咱家要翻天了,小木今天可是受了大委屈。” 缓过劲儿的小木听了这话,扑在韩梅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梅怒刘花儿一眼,拉开小木,正色道,“什么事好好说,弟弟还在呢,别丢人现眼。” 小木瞅了眼两个弟弟,止住了哭泣,肩膀却一抽一抽的,刘花儿看不过,一股脑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平日小洛老实,不想狠下心来是个不要命的,小木不过去屋子坐了会儿就被他连打带咬,瞧瞧小木手臂,牙齿印看得我这个二婶都不忍心。”担心韩梅不相信,一把掀起小木的袖子,两排牙齿印,从手肘到手腕,深浅不一。 韩梅红了眼,小木是裴家长孙,生下来就是受宠的,没吃过苦更别说被自家兄弟咬了,不过,她却没糊涂,“小洛为什么咬你?”裴征性子刚烈,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是善茬,尤其,小木还靠墙站着,显然是被罚站了。 韩梅问的是小木,却看着刘花儿,看得刘花儿浑身不自在,欲盖弥彰道,“大嫂你是不知道小洛那孩子多有心眼,早晨他娘在灶房忙,他就将她娘的衣衫倒在床上,一件一件往柜子里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搬回来似的……” “小木,你说四堂弟为什么咬你。”和刘花儿几年妯娌,韩梅哪会不知晓她的性子?索性不问刘花儿了,小木不会骗她的。 小木吓得身子一颤,泪珠子挂在眼角摇摇欲坠,刘花儿担心小木说错了话,插话道,“小木乖巧懂事,想着小洛那孩子没人陪着,这不去屋里陪他捉迷藏么,小洛那孩子硬说小木翻箱倒柜要拿他娘的东西,闹腾起来……” 话说到这,韩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花儿担心宋氏偷偷给了沈芸诺银子,指使小木去屋里翻东西,被罚站该是裴老头的意思,这事,确实小木的错,可他被刘氏利用了。韩梅沉下脸,双手越过小木腋下,脱了裤子一巴掌下去,怒不可止道,“跟我进屋,我好生看看,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怎么就是个傻的?” 刘花儿一脸悻悻,不敢多待,生怕韩梅将矛头对着她,三步并两步回了自己屋子,啪的声关上门,吓得床上的小栓哇哇大哭,刘花儿心中懊悔,上前抱着轻声哄着,哪有心思管外边的事儿。 韩梅拉着小木回了屋子,恨铁不成钢,又心疼他被咬了,自己先气得红了眼眶,裴勇跟着回了屋子,放下小山,安慰道,“小木心里也委屈,有什么好好说,小洛那孩子估计误会小木了。”裴勇不知道早晨灶房发生的事儿更不知晓小木被刘氏挡枪使了。 可韩梅知道,“你二婶就是个黑心的,凡事只顾着她自己,你三婶之前对她多好,她是如何对你三婶的,以后她说什么都不准听明白么?”比起沈芸诺,韩梅更看不起刘花儿,贪慕虚荣好吃懒做,今天的事情是一家人就算了,换了别人,闹上门,小木名声就坏了,她还打算明年送小木去学堂,哪能叫刘花儿算计她的儿子,毁了小木前程。 越想,韩梅越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道,“我说什么你听进去了没?” 小木最害怕韩梅,重重的点了点头,担心再挨打,小声回道,“我知道了,娘。” 韩梅这才好受了些,让裴勇去上房找点酒,掀起小木的袖子,牙齿印深,其中两处浸出了血丝,心里将小洛和沈芸诺骂了个遍尤不解气,又恨小木不中用,“你今年都六岁了,小洛才两岁,你打不过他?” 小木疼得厉害,他爷态度坚决,他奶帮忙说话都没用,疼也只能忍着,此时听韩梅关心他,又开始哭了,“他咬我,我踢他,踢不开……” “活该,让你以后不长脑子。” 裴勇出门遇着沈芸诺牵着小洛回来,怀里抱着柴火,小洛走路双腿一瘸一瘸的,裴勇猜着是小木伤了他,“三弟妹,小洛的腿受伤了?” 沈芸诺对这个大哥不熟,礼貌而疏离道,“无事,过几日就好了,大嫂回来了?” 堂屋罚站的小木不见人影,除了韩梅还能有谁带走他?宋氏上去为小木求情被裴老头叫出去了,刘花儿没这个胆子,除了韩梅,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回来了,三弟妹有机会过来坐。”裴勇对着沈芸诺额头上的伤,呼吸一滞,说了句“我找点酒”进了裴老头和宋氏的屋子。 收回视线,沈芸诺看小洛忍得辛苦,“你等着娘,娘将柴放进灶房就出来抱你。”有几日没洗澡,天热,哪受得了,刘花儿看她烧热水,大声嚷嚷起来,说家里的柴火是裴万上山砍的,话里话外不想她用柴,她这才带着小洛出门找柴火去了。 她经得住冷,洗冷水没什么,小洛年纪小却是不能,不料转了一圈也没寻着柴火,竹林里的竹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手里的柴火是她回昨日住的宅子找出来的。 小洛抓着她衣袖不肯松手,“我和娘一起,不疼。”走了一步,额头冒出了汗,沈芸诺叹了口气,温和道,“你站着,娘很快回来。”小木再是孩子也大了小洛四岁,小洛哪赢得了他? 大步将柴火搁进灶房,折身回来抱小洛,她生火算不上熟练,好一会儿才让其燃了起来,小洛也不怕热,紧紧依偎着她,母子两坐在长条凳子上,灶眼里的火噼里啪啦,激动而兴奋着。 小洛洗的热水,她冷水,洗漱好了,院门口,裴老头和宋氏才慢悠悠回来,身后跟着裴万,裴俊和周菊,沈芸诺朝其打了声招呼,宋氏脸色不太好,“你倒是爱干净,早早洗漱好了,是不是防着我叫你干活啊?” 庄户人家有规矩,夏天洗澡后当天不再做出汗的活儿,否则澡就白洗了,洗澡的水烧掉的柴不也就白白浪费了?天没黑,沈芸诺便洗漱好了,难怪宋氏脸色不好看。 她声音大,屋子里的韩梅和刘花儿都听着这句话了,前者面色不显,后者洋洋得意。 然而,刘花儿脸上的笑还未敛去就听宋氏叫她,“老二媳妇,还不快出来接我,一天到晚关着门,屋子里有金山银山是不是?” 宋氏背上背的是今日地里□□的杂草,晒干了当柴火,不背回来,还没晒干就被人收走了,没有起火柴,生火费时。 刘花儿神色一僵,朝外答了句来了,搁下小栓,不情不愿走了出去。 一切收拾妥当了,裴老头带着裴勇三人去河边洗澡,这样一来省了缸里的水不说,还节省了柴火,村子里的男子都是这么干的,天快黑的那会是河边最热闹的时候。 院子里的黄果兰没开花,引来不少人的询问,裴老头唉声叹气不说话,村子里的人便不再多问了。 裴家日子本就不好过,今年没了卖花的收成,日子只怕更难了。 裴老头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第004章 陌生娘家 家里田少人多,年年没有余粮,小女儿要置办嫁妆,几个孙子大了,屋子住不开,前边院子空出的一块地上得再建屋子,处处都要银子,可如何是好? 唉声叹气了几日,哪怕韩梅回来裴老头脸色也不见好转,宋氏以为他不舒服,听他说了缘由不以为意,“我们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可不是为他们操心孩子的,屋子的事情问问老大,他们人多,屋子的事情他们看着办。” 裴老头坐在门槛上,额头皱纹愈发深邃,家里银钱都宋氏管着,她不拿银子谁拿,韩梅可不是好相处的。 宋氏好似看出他的想法,哼了声,“别以为几个儿媳妇是傻的,每年卖黄果兰都是老大两口子去的,他们手里铁定昧了银子,老二媳妇好吃懒做脑子却好使,忘记老三媳妇的首饰盒子了?至于老四媳妇,她没有儿子,现在不是她操心的时候。”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拿银子出来的,警告裴老头“我可告诉你,谁要建屋子自己拿银子,谁找我我跟谁拼命。” 裴老头气得重重跺了跺脚,“你这眼皮子浅的……” 宋氏才不管裴老头,回屋检查一番装银子的盒子,确认锁没有撬开的痕迹才松了口气,不得不说,韩梅和刘花儿瓜分沈芸诺的首饰一事叫她有了忌惮,昨晚还梦着装银子的盒子被人撬开了,辛辛苦苦存了几年的银子不翼而飞,哪怕做梦她也吓出了一声冷汗,回到堂屋,思忖道“老头子,你说要不要在床底下挖个坑,将存钱的盒子埋起来?”锁在柜子里心里不踏实。 裴老头皱眉,训斥道,“说什么呢,难不成还得在屋里随时备一把锄头方便埋盒子挖盒子?” 宋氏也觉得行不通,讪讪一笑,瞥到院子里往西边屋子东张西望的刘花儿,眼神一横,扯着嗓门道“老二媳妇,做贼呢,没听见小栓在哭,连孩子都顾不好,怎么当娘的?” 刚准备进沈芸诺屋里的刘花儿被吓得身子发抖跳了起来,看清堂屋里坐着的两人,微微变了脸色,讨好道,“娘,您在屋里呢,我见着三弟妹背着背篓上山了,这不好奇过来看看?” 宋氏垮着脸,一脸怒气,她叮嘱沈芸诺若非迫不得已不准开口说话,刘花儿说话没个把门的,若将沈芸诺结巴的事情传出去,坏的可是整个裴家的名声,这几天,沈芸诺不在她跟前,她气顺了不少,眼不见心不烦,此时听刘花儿提起沈芸诺,忍不住冲裴老头念叨,“老三媳妇就是个来讨债的,大热的天,家里米粮都没了不上山挖野菜,整天寻着烧水洗澡,当时就不该应下这门亲。” 裴老头面露不耐,“小洛都有了,提那些做什么,没耽搁她干活就好。”裴老头看来,沈芸诺如今做事比之前迅速了,秋收可以试着下地干活,多个人多份力,干完地里的活去镇上地主家做几天工,赚点银子也好。 而此时,牵着小洛在山里拾柴的沈芸诺到处搜寻着,靠山吃山,山里藏着宝,她之前住的地方楼下开了家野菜火锅,各式各样的菌子野菜皆是山里挖来的,在注重原生态的信息时代,野菜很是受欢迎,结果真被她寻着好几种。 小洛亦步亦趋,山里湿气重,他心有恐惧,紧紧抓着沈芸诺衣角,被小木踢中的腿隐隐发疼,“娘,我们不走了。”进山会被老虎吃掉,小栓哭的时候,二婶最爱说的就是山里老虎下来吃小孩了,听得多了,他也害怕。 沈芸诺察觉到他的害怕,背篼里装了几样野菜了,并且她发现越往上,杂草越深,夏天蛇多,她害怕那玩意得很,停下来,踏平一块草,搁下背篼,细细看今日成果,指着其中的蒲公英问小洛,“小洛吃过这个吗?” 小洛摇摇头,清澈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低头,小声道“不能吃,是杂草。”路边到处都有,是草,不是菜。 沈芸诺笑笑,都是些常见的野菜,还有薄荷,苋菜,零零星星加起来有不少了,摸摸他的头,认真道,“可以吃的,晚上娘给你做。” 蒲公英有药用价值,小洛腿受了伤,吃这个正好,往山里看了一眼,奈何没寻着她念念不忘的菌子,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回了。”兴水村靠着大山,没人乐意上山怕是因着山里猛兽,偌大的山,她也不敢贸然往里走,到山脚遇着几位妇人,沈芸诺不认识,牵着小洛低头往前,不想被她们认了出来,“沈家妹子也出来挖野菜,不是听说你们分家了,怎么又住回裴家了?”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沈芸诺蹙眉,对方一身灰色粗布衣衫,瓜子脸,颧骨高高凸起,二十出头的样子,脸被晒得红通通的,沈芸诺不认识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吴桃儿讨了没趣,面上无光,她和沈芸诺的娘家是一个村子的,她先嫁到兴水村,照理说沈芸诺与她走得近才是,谁知,她见沈芸诺的次数屈指可数,沈芸诺在裴家的事情都是听别人说的,裴征如何喜欢她,不让她上山下地,做饭洗碗都不曾,而她,忙完田地的农活还要回家做饭,如今见沈芸诺落了难,她心里痛快,“沈妹妹,你可别只顾着自己的日子,回娘家瞧瞧你嫂子吧,你三哥不在,她日子可不好过着呢。” 沈聪是村里出了名的浑人,专做偷鸡摸狗的事儿,逍遥多年没被人抓住,村里村外,谁不知道家里丢的东西都是沈聪偷了的?不是忌惮沈聪那帮狐朋狗友,里正早就将人撵出村了,想到这里,吴桃儿挑了挑眉,鄙夷更甚,“我忘记了,你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其他?” 沈芸诺皱眉,拉着小洛往前走,当没听着吴桃儿的话,谁知,小洛反应激烈,手指着吴桃儿,咬牙切齿地喊着,“不许说三舅母,不许说……” 眼眶蓄满了泪,沈芸诺心惊,按下他的手,“小洛,别理会,娘心里有数。”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吴桃儿说完,她心揪得厉害,想必是原主的感情作祟,蹲下身,替小洛擦干脸上的泪,两岁的孩子,情绪哪是说控制就控制得住的,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小洛不哭,明天娘陪你去看三舅母好不好?” “好,三舅母三舅舅是好人。” 沈芸诺不明白小洛为何说这句话,心情闷得难受,回到裴家,小木和小山在院子里追着鸡跑,见着他们,小木下意识的捂紧了手臂,剜了小洛一眼,言不由衷地叫了声三婶。 沈芸诺勉强扯出一个笑,“小木玩呢。”手里的柴火够烧两晚,沈芸诺让小洛回屋,自己去了灶房,裴家一日两餐皆是红薯,干活的才有馍吃,沈芸诺都快忘记肉的味道了,她刚进灶房,刘花儿就扑了上来,双手趴着背篼,惊喜道,“这么嫩的苋菜哪儿来的?” 背篼后仰,绳子勒得她脖子难受,沈芸诺生气了,“二嫂,做什么,山里挖来的。” 刘花儿听声音就知道沈芸诺生气了,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这几日你都没下地干活,挖野菜回来怎么了?还不准我看一眼是不是?” 沈芸诺心里记挂着沈家嫂子,没空应付她,“是不能看,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藏起来自己吃?” 刘花儿面色一红,背对着她的沈芸诺没注意她的反常,放下背篼,将里边的野菜拿出来,宋氏嫌弃炒菜费油,皆是白水煮菜,放点油和盐,这样一来汤有味,一人一碗汤都能管饱,拿出蒲公英递给刘花儿,“二嫂要这个不?” 回过神,刘花儿也恼了,脸红脖子粗的道,“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做饭藏了东西自己吃,你看我不顺眼说出来就是,拐着弯骂我什么意思?”瞥了眼沈芸诺手里的野菜,咚的声坐在地上,双手拍地,“三弟妹,你好狠的心,先拿话戳我脊梁骨,如今又拿路边的野草打发我,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不要活了我……” 她声音大,震得沈芸诺耳朵发麻,收起蒲公英,冷冷道,“我先回屋了,二嫂不做饭的话我可以替你告诉娘……”话没说完,刘花儿蹭地爬了起来,害怕地盯着门口,看没人,又才瞪着沈芸诺,气得半晌才说出话来,“好啊,好啊,没想着你平日都是装的,沈家真是没一个好人……” 第二次听人说起沈家,沈芸诺眼神一冷,激得刘花儿身子一颤,“你……你要做什么?” 听着动静走来的宋氏拧紧了眉,吼道,“不能好好说话就给我安生做饭,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她也见着沈芸诺看刘花儿的眼神了,沈聪杀人放火都不怕,他的妹子哪是个简单的?声音不自主的软了下来,“老三媳妇,没事给我回屋,晃来晃去像什么话?” “知道了,娘。”沈芸诺抬手指着手里的蒲公英,“今晚我想煮这个……” “你要吃谁能拦着你不成?”宋氏嫌弃地别开脸,想到什么,诧异地盯着沈芸诺,“你不结巴了?” 第005章 讳莫如深 宋氏的眼神淬了毒似的,沈芸诺早有了说辞,诚恳道,“我也不知晓怎么回事,只是有时候头会疼,娘,您说要不要问问村里的大夫?” 宋氏升起的怒火被她一句话灭了下去,眼神闪烁,“看什么大夫,谁平日没个头疼?我这头疼几十年了不也好好的没事?”村子里没有大夫,兴水河上游的上水村有个大夫,家里世世代代给人看病,富裕得紧,可每次看病皆要花费不少银子,沈芸诺又是伤着脑子,指不定花多少了,她如何乐意,转过身嘴里还不忘骂道,“一个个不省心的,我可是造了什么孽啊。” 刘花儿垂着头,兀自嘀咕了一通,简单地洗菜,菜上还残着泥也不管了,一把扔进锅里,坐在凳子上,目光却阴森森地盯着沈芸诺背影出神,这个三弟妹,这次回来性子变了许多,换做平日哪敢撞着胆子反驳宋氏,难不成她和宋氏之前有什么秘密?想得远了,丝毫不认为是她先起的争执。 到沈芸诺做菜的时候刘花儿也不走,站在一侧监督沈芸诺用了多少柴和水,村子有三口井,水缸里的水是几人轮着挑回来的,沈芸诺力气小,裴老头看不过去,挑水的事儿便没落到她身上,对这点,刘花儿心里是存着怨气的。 好在,沈芸诺还算识相,一瓢水,没用油盐,等她熄了火,刘花儿才扯着嗓子往外边喊了声,“娘,叫爹回来,准备吃饭了。” 堂屋有两张桌子,一张高点的四方桌,能坐八人,稍微矮的坐的是几个孩子,桌子灰蒙蒙的,该是久了没清洗的缘故,煮的蒲公英没人吃,就她和小洛碗里装了一碗,裴老头看得皱眉,“家里又不是没粮食了,吃那玩意做什么?”村子里穷困一点的人家挖着菜就吃,可也是没办法,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吃这种野菜会被人笑话,看沈芸诺吃得开心,裴老头心里不是滋味,冲宋氏道,“明个儿拿银子去镇上买点肉回来,地里的草除完了,得琢磨掰玉米,忙活起来又是好几日。” 每年农活起的时候家里都会买点肉回来补补身子,宋氏是知晓的,咬了一口红薯,含糊道,“不是还有几天吗?到时再说吧。”去年这会卖花能存些银子买肉她不觉得心疼,今年可是一点收益都没有,花钱不亚于剜她的心。 看裴老头脸色不对劲,宋氏忙移开了话题,“家里的红薯没了,得去村里舂点米。”意思就是有事做,买肉之后再说。 秋收后,家里多吃米和粗面,红薯充饥,皆要留着来年春季播种那会吃,每家每户都是这么过来的,宋氏不觉得有什么,而沈芸诺却是松了口气,连着几日红薯,清汤寡水,早就想吃点米饭了。 “娘,今日回来的时候听说我嫂子不好了,明天想回去看看……”实际上,这几日沈芸诺在裴家没做多少事,来来回回打探清楚了兴水村的情况,兴水村在兴水河下游,不如上游村子富庶,加之土地贫瘠,村背后一座大山,没有打猎的猎户,山里再有好东西,大家也不敢进山。 这个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沈芸诺想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小洛,得想生钱的法子,至于做什么,她心里没有谱。 桌上瞬时一片沉寂,针落可闻,沈芸诺抬起头,装作没发现众人脸上的情绪,又说了一遍,低头吃自己碗里的蒲公英,不忘叮嘱小洛多喝点汤,对身子好。 最终,还是裴老头出声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你要回去看看就回吧,明日让你娘给你带五文钱。” 难得宋氏没反驳,而韩梅和刘花儿也没说什么,好似沈家是洪水猛兽似的避如蛇蝎,沈芸诺心有诧异,夜里给小洛洗了澡,问他记得三舅舅家的路不,小洛以为沈芸诺考他,严肃着小脸,愁眉道,“沿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睡一觉就到了。”小洛去过沈家一次,沈聪背着他,他睡一觉睁开眼,沈聪便指着竹林边的屋子给他说到了。 沈芸诺叹了口气,只希望原主有些记忆,可以帮着她找到娘家,天热,沈芸诺睡觉喜欢开着窗户,刚开不习惯,后来发现东边屋子的窗户也开着她才释然了。 天不亮她就醒了,琢磨着上山挖点野菜带去沈家,她没走多远,很快挖了一小篮子蒲公英,回来小洛醒了,沈芸诺替他穿好衣衫,去堂屋吃饭,没忘记问宋氏要钱,宋氏脸色铁青,给她钱的时候手哆嗦了好几下,刘花儿张了好几次嘴,欲言又止,沈芸诺觉得沈家必然有什么,一家人都讳莫如深。 五个铜板,经过村口的一家小铺子,沈芸诺大致问了物价,心中掀起波涛骇浪,肉十五文一斤,五文可以买一条细一点的肉了,红糖五文一小袋,还有麦芽糖之类的,挣扎一番,她什么都没买,娘家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五文钱貌似也能做很多事儿了。 开铺子的李婶子也是村子里的,天热,铺子里的肉大概只有两三斤的样子,卖不出去明日就臭了,卖了这次她就不打算卖肉了,肉贵不说,臭了只能便宜卖出去,赚不了钱,沈芸诺她是认识的,裴征成亲那会她还随礼了,卖东西久了,谁真想买,一眼就看得出来,故而,见沈芸诺牵着小洛走了她脸上并没有不愉快,继续做手里的针线。 依着原主的记忆,沈芸诺真的认识回去的路,小洛走累了,沈芸诺抱起他,沿着山路走走停停,头顶的太阳偏正中了才见着农家院子,她已经汗流浃背,小洛睡醒了,指着田埂小道,“娘,走,到三舅舅的村子了。” 沈芸诺放下她,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小洛脸贴着她的后背,此时也是汗湿的,沈芸诺去路边摘了两片芋头叶子,一片递给小洛,“盖在头顶,别中暑了。”她隐隐有感觉,自己该是中暑了,瞅了眼篮子里晒得毫无生气的蒲公英,又去路边拔了两种清热解毒的野菜搭在蒲公英上边,这才往村子里走。 村里的房屋零零星星散着,和她在一些山水画上见着村子差不多格局,不过,画上的房屋意境清幽,和眼前差距有些大,进了村子,经过一条小溪边,还有妇人站在石头上弯腰洗菜,见着她,脸上显出隐晦的表情,“阿诺回来看你三嫂呢?” 沈芸诺点了点头,不知如何称呼,笑着寒暄,“洗菜呢?”看起来,这个村子比兴水村还要穷,地里玉米的长势明显不如兴水村的好。 妇人没料到她会回答,脸上的笑僵在了脸上,讷讷地嗯了声,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沈芸诺往里走,经过一颗杏树,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顿时,沈芸诺僵在了原地,身子动弹不得,循着声音望去,沈芸诺找着缘由了,说话的是个老头子,枯瘦如柴,眼睛深深凹了进去,眼神没有神采,树下的人投来一瞥,他没留意大家的异常,语气颇为激动,“我可是和你们说了,沈聪不在村里,掉了东西别再闹到我家,找他媳妇去。” 沈芸诺心里好似被山压着喘不过气来,她明白,说话的老头子一定是她的仇人,或许不仅仅是仇人,因为这一刻,她想撩棍子打人外莫名的害怕,那种害怕好似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遇着鬼,身边没有人可以救自己的绝望,这份情感,比她得知穿越回不去的时候还要浓烈。 杏树下,终于有人扯了扯老头子的衣袖,老头子才转过身,认清楚是她,脸拉得极长,“不孝女,你还回来干什么?我沈家没有这样不要脸的闺女,给我滚……”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在一旁插话,“沈老头,我记得不错阿诺和聪子可是分出去了,她回来铁定是看聪子媳妇的,你是不是多想了?” 周遭人附和,“我看也是,阿诺从小人就乖巧,回娘家还拎着东西呢。” 众人这才将视线落在她手里挎着的篮子上,庄户人家走亲戚带点鸡蛋上边喜欢用草盖着,故而,并没有因沈芸诺篮子里露出来的草而轻视她。 沈老头脸色忽红忽白,甩手准备走人,“她回来是她的事,你们也知道我们分家了,沈聪家的事情别再找我,他不在,村子里丢了东西更怪不到我沈家头上。”经过沈芸诺身侧,冷哼了一声,眼神带着浓浓的厌恶。 沈芸诺双手握成拳,脑子也混沌起来,良久,直到小洛喊疼她才回过神,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急忙松开力道,牵着他继续走,到一处竹林时,听着前边传来骂声,沈芸诺加快了脚步,将背后议论的声音抛之脑后。 骂人的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手里握着扇子,脚边一只碗里放着水,约莫骂得累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喝着,那种遇着沈老头的心情又涌上了心头,沈芸诺走过去,猛地出声吓得妇人手一抖,碗应声而落,摔成了两半。 沈芸诺猜着她是谁了,沈老头后来娶的媳妇,她的后娘。 说来也讽刺,沈老头将她和沈聪分出来,守着别人家的儿子过日子,难怪杏树下众人议论纷纷,话里话外看不上沈老头,沈老头确实是个蠢的。 第006章 夺回首饰 李氏不想沈芸诺敢吓她,一双眼气鼓鼓地瞪着,颤抖的双唇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赔钱货,和你嫂子一样都是不要脸的……” 沈芸诺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清瘦的小脸上一双杏眼晶亮有神,“二娘,您说的是我大嫂二嫂?” 杏树下,旁人议论沈家的声音大,为何她说沈老头是个蠢的,原主亲娘为他生了个儿子和女儿,早些年生病死了,转身沈老头就和村里的寡妇凑成一对,那寡妇带着两个儿子,年纪比沈聪大,沈老头不嫌弃,将两人冠上沈家的行,入了族谱,沈聪本该是她唯一的哥哥,依着年纪排竟然成了她三哥。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沈聪在村子里名声不好,分了家,她和裴征地亲事还是沈聪做主应下的,世人皆同情弱者,他们看来,沈聪性子歪了,爹不亲娘不疼,也是可怜人,恨沈聪也恨沈老头没教好儿子。 沈芸诺一声二娘拉长了音,看李氏变了脸,才讥讽道,“大嫂二嫂正在家里做饭吧,待会我过去坐坐。”她算是明白为何裴家人忌惮沈家了,忌惮的不是沈家而是沈聪,沈聪的性子一看就是个凶狠的,老实的庄稼人哪敢得罪他?所以,宋氏纵然万般不情愿,仍然给了她银子估计因着这个吧,想到什么,沈芸诺抿唇笑了笑,在李氏铁青的脸色下悠悠开口道,“二哥不在,娘就使劲折腾二嫂,二嫂命不好。” 家家户户都有服徭役的人,沈聪都被抓去了,沈家那边铁定也得出人,沈老头在,李氏两个儿子铁定有一个去了,命不好,不就是做寡妇么?沈芸诺本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反之,亦然。 李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指着沈芸诺破口大骂,“好你个赔钱货,竟敢诅咒你二嫂,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到处寻棍子准备打人,这时候,大门啪的声从里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右脸一条刀疤从耳朵到嘴角,眼神凶神恶煞,吓得李氏一下没了声,踉跄地拔腿就跑,碎碗的事也不追究了。 沈芸诺不认识眼前之人,不过也没有生出恐惧,出神间,院子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来了?” 男子侧身,声音粗犷沙哑,“嫂子,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你和大丫。”说话时,脸上刀疤一松一紧,极为狰狞,女子答了声,紧接着走了出来,听小洛叫一声三舅母,她才回味过来,“小洛,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你娘又被人欺负了?” 沈芸诺眼眶一红,女子皮肤白皙,眉宇温婉,一身浅蓝色衣衫干干净净,容貌清秀,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姑娘,沈芸诺声音微微哽咽,“三嫂,我带小洛回来看看你。” 昨日,那位妇人说的话她上了心,不回来她心里不踏实。 邱艳看清楚是她,跟着眼眶一热,三步并两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两家隔得远,天又热,有事捎个信我过去看你,你回来做什么?”又看沈芸诺瘦了不说,皮肤也较之前黑了,更是心疼,仓促地和刀疤汉子说了两句,拉着人进院关了门,眼神落在沈芸诺身上便移不开了,心里难受得厉害,“你三哥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奈何裴家硬生生逼着妹夫服徭役,你身边没人帮衬,怎么黑成这样子了?” 沈芸诺小时候在李氏手里吃了不少苦,吃不饱穿不暖,沈聪记事后就去外边东家顺点西家偷点,法子不对可是将沈芸诺养的白白胖胖的,一双眼最是迷人,容貌和镇上小姐不相上下,村子里好多小伙子都中意她,在外人眼中沈聪再不学好,可是对她们娘两和沈芸诺是打心里疼的,尤其,沈芸诺的容貌若非有沈聪护着,旁人早就起了歹心了。走的那会,沈聪托人照顾她们母女,又让她常去兴水村看望沈芸诺。 沈家名声不好,附近一带没人敢招惹她们,最近一段时间村子里发生的事儿多,大丫生病两个月不见好她也抽不开身,想让沈聪几个朋友过去看看,担心坏了沈芸诺名声,沈芸诺和他们不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算是裴家人了,名声不能坏了,如今想来,邱艳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偷偷抹泪,“我若知道你是如今情形,怎么也会过去看看你。” 邱艳嫁给沈聪那会,沈芸诺没有说亲,两人关系甚是好,沈芸诺和她亲妹妹差不多。 沈芸诺心中感动,扔了手里的叶子,笑爬上了脸颊,“不碍事,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起你,怕你和大丫有个三长两短,这才回来了” 邱艳猜着是谁了,村子里嫁去兴水村的除了沈芸诺只有那么一位,皱眉道,“她的话你别信,和她娘一样喜欢碎嘴,你三哥走的时候都交代好了,每天都有人送粮食蔬菜来,我和大丫日子过得好着呢,你别操心。”沈聪认识的那帮人登不上台面,专做偷鸡摸狗的事儿,却有自己的规矩,进屋,指着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篮子道,“这是刀大哥才送过来的,篮子里是葡萄,给小洛吃点。” 桌子上摆着一篮子大米,一篮子粗面,一篮子蔬菜,一篮子水果,还算丰富,沈芸诺暗暗松了口气,沈家和裴家一样是土坯墙,茅草屋,一进屋身子就凉快多了,沈芸诺问起大丫,邱艳看着里屋,“她身子骨不舒服,我让她躺着,这就进屋抱她起来。” 沈芸诺粗略扫了一眼,邱艳是个勤快的,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院子靠墙边上栽种了蔬菜,丝瓜黄瓜垂在架子上,绿油油的喜人,而邱艳一双手光滑细嫩,不像是做过农活的,沈芸诺不得不承认,沈聪是个有眼光的,邱艳说话轻声细语,不疾不徐,然而心中却有自己的想法,并非得过且过,哪怕沈聪那样子的名声,她脸上丝毫没有因为村里人抱怨而愁眉不展,沈芸诺好奇沈聪长相了。 见着大丫,沈芸诺隐隐好似看到自己小时候,眉若远山,杏眼水漾,肌肤莹白如雪,定然是个美人胚子,大丫像极了她,小洛挣脱她的手跑了过去,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叫了声表姐,沈芸诺蹙眉,眼带询问地望着邱艳。 邱艳一脸心疼,“不好有些日子了,看大夫抓了药,病情反反复复,整天无精打采,今早陪我在院子摘菜,一起身就晕倒了。” 沈芸诺上前扶着大丫坐起身,仔细问了两句,沈芸诺瞧着大丫的症状倒像是贫血,可能先是着凉,身子弱贫血症状就更突出了,“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日子给穷的,补补身子就行,奈何大丫不喜欢吃鸡蛋,肉贵,也不能天天吃。”大丫的病只怕在老宅就有了,没分家那会,李氏会来事,当着沈聪的面还好说,背着没少给她使绊子,大丫身子不好只怕就是她没坐好月子的缘故。 邱艳掖了掖眼角,日子过去了,不愿意再提。 大丫和小洛说话,邱艳去灶房做饭,沈芸诺跟着一起进了灶房,递上篮子里的野菜,看邱艳眼神一片复杂,心知她也和宋氏刘花儿等人一样想岔了,缓缓解释,“吃了这才对身子骨好着,尤其天热,吃了能消暑解毒,大嫂闲来无事挖些回来,有不好种吃法,我与三嫂仔细说说,” 姑嫂两感情没变,和邱艳说话,沈芸诺觉着轻松,随后淘米做饭,沈芸诺拦着不让,“粮食不多,大丫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我们嘴边吃点就成。” “你和小洛难得回来,可要住一晚?你的屋子我平时也有打扫,铺了凉席就能睡。”她事先不知道沈芸诺要来,这个日头,村子里的小铺子只怕收摊了,如此,只有晚上做顿好吃的了。 沈芸诺摇头拒绝,“家里还有事,说好了今天回去的,来日方长,指不定过些日子三哥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再回来住几日。”分家那会,沈老头被李氏说得意动,沈聪什么都没分着,不得不说,古代没有电视,可每家每户发生的事儿传播得却很快,看今日的情形,只怕杏树就是男人们磕一起闲扯的地儿,和兴水村傍晚的兴水河差不多。 邱艳猜着沈芸诺在裴家日子不好过,问了两句,踟蹰道,“你婆婆是个厉害的,又有妯娌,糟心事怕是不少,下午我让刀大哥送你回去。”沈聪不在,刀大东去裴家,怎么着裴家人也会害怕,不敢欺负沈芸诺。 姑嫂两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做好了饭菜,两个素菜一个蛋花汤,菜都是油炒的,油多分量足,小洛吃了不少,便是大丫脸上也高兴得很,大丫今年四岁了,脸色微微发白,沈芸诺想了想,让邱艳买些猪肝,黄豆,木耳给大丫补补身子,用不了多久犯晕的毛病就好了。 因着路程远,不到一个时辰,沈芸诺牵着小洛准备回了,离开前,邱艳给她装了是个鸡蛋,沈芸诺推辞一番,顺势将手里的五个铜板递给她,“走的时候我公公叫拿的,三嫂你拿着给大丫买猪肝,鸡蛋留着给大丫补身子,前些日子浑浑噩噩,回去后我就知晓怎么过了,你别担心我。” 看小洛和大丫的亲热劲儿,邱艳和沈聪该是经常去兴水村看她的,无论如何不肯收鸡蛋,最后没法子,抓了几串葡萄搁篮子里,山里的野葡萄味道重,沈芸诺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快得她抓不住。 邱艳将人送到村口了才往回走,遇着村子里的人大家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只小声嘀咕着什么,邱艳听得清楚并未放在心里,她算是明白了,若非刀大东常来看她,她和大丫只怕早就被老宅的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至于男女共处一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行的端做的正,不怕。 路上,沈芸诺琢磨着以后要和邱艳多多走动,下午太阳毒,她和小洛走得更慢了,不时拐去山里瞧瞧,运气好,又摘到野葡萄,小洛吃得尽兴,肚子胀鼓鼓的,双手抚摸着晕滚滚的肚子,憨态可掬逗趣极了。 夕阳西沉,燥热的风微微凉了,沈芸诺心情极好,进了院子,裴老头站在黄果树下唉声叹气,宋氏站在灶房门口守着刘氏干活,见着她,眼含审视。 沈芸诺叫了声爹娘,刘花儿从灶房走了出来,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篮子,沈芸诺大大方方提在手里,意有所指道,“娘,我三嫂说过些日子来看我,说我日子难过先将首饰当了,等三哥回来再给我买呢。” 女子出嫁多少会有嫁妆,她在废宅的时候就找过,没有类似装首饰的盒子,问小洛,才知道,她的首饰银子被韩梅和刘花儿瓜分了,听三嫂说起三哥一帮朋友,她就想着借力将她的东西拿回来。 听了她的话,刘氏身子一个哆嗦,快速躲进了灶房,沈芸诺看在眼里,上前将篮子递给宋氏,笑道,“我三哥的朋友见小洛喜欢,送了不少,娘尝尝。” 宋氏避开了去,吞了吞口水,“既然是你三哥朋友送给小洛的,你给他留着吧。” 沈聪那人的朋友身上背着人命都不好说,他送的东西她哪敢吃。 沈芸诺笑笑,没再坚持。 今晚,整个裴家异常沉默,月色撒下一层柔光,西边屋子的窗户边多了个人影,不一会儿,人影便消失了,小洛紧张地抱着沈芸诺,哑声道,“娘,真的不是坏人么?” 黑暗里,沈芸诺双眼炯炯有神,好似发着光,“不是,睡吧,明日娘带你去镇上。”慢慢阖上眼,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院子里的鸡开始啼鸣,沈芸诺翻身起床,不出她所料,窗台边多了一张手帕,里边裹着她的首饰,沈芸诺平静地收起东西,等小洛醒后问他少了什么。 “银子没了。”爹走的时候,娘给了爹银子,盒子里还有一些的,他记性好,都记着呢。 第007章 进镇当簪 清晨的村子笼罩在一片静谧中,微风习习,沁人心鼻。一片祥和中,宋氏的叫骂声格外刺耳。 “老四媳妇,还不快去灶房生火做饭,别人家儿媳早就起了,就你好吃懒做……”宋氏说得起劲儿,眨眼看到沈芸诺站在院子里,嗓子如卡了鱼刺,咳嗽不停,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了,支支吾吾道,“大早上站在院子里装死人啊,该干嘛干嘛去。” 虽是怒斥沈芸诺,声音明显低了八度,神色带着几分闪躲,骂完沈芸诺,转身就回了屋子。 “娘,今日我做饭呢。”轮着日子,昨日就该她了,兀自进了灶房,这一顿后,家里怕是没红薯了,她竟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吃饭时,裴老头开始吩咐一天的活计,“待会老大陪我去地里转转,天儿好,玉米熟了先掰些回来,连着热了一个月,只怕会有雨。” 庄户人家靠天吃饭,掰回来的玉米不算要搓成玉米粒晒干收了才算完事,裴老头又提去镇上买肉的事,“给老三媳妇三十铜板去镇上买肉。” 宋氏砸吧两下嘴,目光森然地盯着沈芸诺,小声嘀咕了两句,裴老头蹙眉望过来她才嘟哝道,“不是说了舂米吗,买肉过几日也不迟。” 还没干活就吃肉,银子花了不说,活累了,还会惦记吃肉的事情,宋氏想着今年拖到农忙那会再提买肉的事,怕裴老头生气,宋氏移了话题,“老二媳妇,昨晚你站在老三媳妇窗边干什么?” 宋氏知晓缘由,这般说不过为了转移话题。 刘花儿一噎,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心虚道,“娘看错了吧我昨晚早早就歇下了。” 夜里点灯费油,一家人洗了澡就上床睡觉,村里大多人家都这样过的。 宋氏冷哼了声,转而望向韩梅,“你提着鸡蛋问问谁家要买,顺便和老二媳妇舂米。”随后,慢慢转向沈芸诺,欲言又止,刘花儿看在眼里,顺势接过话,“三弟妹在家里没什么事把我们的衣服洗了吧。” 一家子人多,夏日衣衫每天都换,洗也得费些时辰,刘花儿一想,“四弟妹和三弟妹一起吧。” 宋氏沉思一会儿,问周菊,“老四媳妇怎么说?” 周菊抬眸,像是被惊着似的快速低下头去,“我听三嫂的。” 沈芸诺扬了扬眉,答非所问道,“我这两日有事忙……” 宋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垮着脸训斥,“忙什么?除了吃饭见不着人影,你说说你忙什么?” “我的盒子找不到了,里边还有银子呢,昨日回娘家,遇着我三哥的朋友,他担忧我没银子随手给了五十文,我想着盒子找着就有钱了没接,谁知,来来回回好些天也不见踪影,小洛想吃个零嘴我拿不出钱来,心里难受。”没有银子傍身,沈芸诺浑身不自在,尤其,今早看了那些银簪子,原主想必十分受宠才是。 宋氏微微变了脸,索性耍起横来,“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了是不是,老三不在没人管着你,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趁着人多,宋氏索性开门见山道,“家里没分家,我还没问你银子哪儿来的呢,谁准许你偷偷藏钱了,我收着还有错不成?” 沈芸诺猜着银子被宋氏拿走了,该是韩梅与刘花儿分了她的簪子,银子给了宋氏,韩梅多精明,揪着没分家,钱给宋氏理所应当,她知道了也不能拿宋氏怎样。 沈芸诺顿了顿,神情不明,“是该娘收着,知道了钱的去处,我三嫂问起来我也知道如何回话了。” 宋氏面色一白,气得全身发抖,韩梅见势不妙,搁下筷子,圆场道,“三弟妹,快给娘道歉,你嫁进裴家就是裴家的人,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别回娘家说了,娘收着银子也是为了整个家好,别闹得两家不和。” 沈芸诺心中冷笑,三言两语就将错移到她身上,韩梅果然是个聪明的,不接话,严肃地看着裴老头,“爹,那些钱是我三嫂三哥给的,没有分家,三哥送的礼都交给了娘,可那些钱是我三哥给我压箱底的……” 话说得直白,是她的嫁妆,哪有婆婆拘儿媳嫁妆的?裴老头微微沉吟,和宋氏几十年夫妻,明白她抠门的性子,钱到她手里再拿出来是不可能了,“今年没有卖花收入,家里日子紧巴,等秋收交税,卖了粮食你娘再把钱给你,现在当是借你的。” 宋氏脸色这才好看了,裴老头拖延之计却是是个好法子,要知道,卖粮食的钱要买来年粮食种子,哪有多余的钱给沈芸诺。 沈芸诺低头不语,宋氏嘴角止不住上扬。 饭后洗了碗,沈芸诺牵着小洛回屋,一篮子葡萄上飞来不少虫蛾,沈芸诺提着进了灶房,小木小金围着她,眼含期待,倒是忘记和小洛打架的事情了,沈芸诺一人给了一串,不一会儿,刘花儿抱着小栓来了,一脸谄媚,“三弟妹,我见小木手里拿着一串葡萄,你给的?” 小栓今年三岁,被刘花儿养得白白胖胖,这些日子,除了吃饭,小栓好似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过,沈芸诺仔细瞧着不像是生病的模样,沈芸诺挑了一串小的,见刘花儿还垂涎三尺,沈芸诺视而不见,刘花儿骂了句小气,将葡萄搁下小栓手里牵着他出去,到门口,回眸望着沈芸诺,“三弟妹,我家的衣服都搁进木盆里了,劳烦三弟妹了。” 沈芸诺从未想过要洗那些衣服,不冷不热道,“二嫂不和大嫂去舂米?” “去,怎么不去?娘在计算舂多少米合适呢。” 太阳冲破云层,不一会儿跑到了山头,沈芸诺和周菊一人端着木盆往河边走,她坚持只洗小洛和她的,周菊话少,活儿落在了她头上,不过看周菊,心里只怕是愿意的。 兴水河岸边差不多十米长的石板,总共三阶,往上是一片芦苇荡,芦苇随风摇晃,清幽幽的凉进人心里。波光粼粼的水面还能见着游来游去的小鱼,河边有妇人在了,沈芸诺和周菊寻了一处,有人认出她们,热络的和周菊打招呼,目光落在沈芸诺身上则复杂起来,沈芸诺安置好小洛,就着木盆舀了水,家里皂角只剩一小块了,她抹了遍衣衫,然后递给周菊。 河边气氛怪异,沈芸诺对她们说的置若罔闻,不到两刻就洗完了,而周菊还剩下很多,端起木盆,沈芸诺小声道,“四弟妹,家里还有事儿,我先回了。” 周菊抬起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续低头搓着。 走出几步远,周菊说话声大了,沈芸诺了然,洗衣服比干活轻松,周菊脑子又不傻,自然更喜欢洗衣服。 她惦记着去镇子一事,清水镇逢五的集市,再有两天就是赶集的日子,她想着找点活计,小洛身子骨弱,抱着都觉得膈应手,“小洛,娘去镇上一趟,你在家守着,娘给你买好吃的回来。” 小洛不走了,楚楚可怜地望着沈芸诺,忐忑不安地问“娘会回来吗?” “会的,你睡午觉醒来就能见着娘了。”若非他身子受不了,沈芸诺愿意带着他。 沈芸诺拿走了两只银簪子,小洛万分不舍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韩梅和刘花儿回来见他这样也没说话,倒是宋氏骂了两句。 清水镇比沈芸诺想象中的要大,大热的天,街道两侧的铺子零星开着,她走进两间首饰铺,遭了掌柜白眼也不以为然,路过当铺她才打起了精神,当铺门面小,此刻没人,掌柜地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沈芸诺叫了声,拿出怀里的簪子,“掌柜的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 掌柜神情恹恹,打量沈芸诺两眼后才看向她手里的簪子,银养人,若人的身体好,戴着它,银子会愈发光亮,这两只簪子算不上值钱,奈何,沈芸诺运气好,他媳妇替侄女相中门亲事,对方嫌弃她身子骨不行,说要考虑考虑,如果下次见面他侄女戴着簪子,对方找不着话拒绝,“小娘子是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首饰于她不过是点缀,温饱尚且不能解决,再贵的首饰都是枉然。 掌柜心中一喜,面上不显露半分,死当的东西经过铺子转手卖到别处,或重新铸造,再翻倍的价格卖出去,他自然不能眼睁睁让簪子入了铺子的账,“小娘子簪子成色好,何不找个人卖了?” 沈芸诺听出点意味来,当铺赚钱的流程她是知道的,苦着脸道,“有人买我自然乐意,可谁愿意买别人用过的?” “小娘子,不瞒你说,我正想买两只银簪子给我侄女添妆,你的簪子成色好,看着新,我给你高一点的价格卖给我如何?”他给的价格自然比铺子里价格低,比当铺价格高,算起来她也不算吃亏。 沈芸诺去转过了,心中大致有价格,反问道,“掌柜的给多少?” “一百五十文如何?”这种簪子当掉的话顶多一百二十文,买新的至少二百五十文,沈芸诺想了想,“二百文,少一文我就不卖。” 看她态度坚决,掌柜咬咬牙,“好。” 沈芸诺兜着银子,逛了几间杂货铺子,她才惊觉,她手里的二百文,可以买很多东西。 第008章 买肉归家 细面八文一斤,鸡蛋两文三个,粗面五文,大米七文,黄豆三文,所有铺子都是这个价,沈芸诺买了十二个鸡蛋,三斤黄豆。 “小娘子可要红糖?” 庄户人家甚少会来铺子买备好的米和面,掌柜以为沈芸诺走亲戚,见她面露犹豫,提醒道,“小娘子买了大豆和鸡蛋,半斤红糖就够了。” 沈芸诺摇头,选了一罐子蜂蜜,给银子时,琢磨着再买四斤粗面,说是粗面,比裴家的细多了,宋氏抠门,面粉里糠多,颜色也不好看,想着,沈芸诺又要了两斤细面。 掌柜不急着给她称斤,他也是村子里出来的,知晓村里情况,问道“小娘子买面粉自己吃?” 看她的表情,掌柜心里有了数,细心解释道,“小娘子可以买两斤细面,粗面可以买小麦自己磨,虽花时间但便宜。” 沈芸诺会心一笑,“多谢掌柜提醒,家里有小孩子,磨的面糠多,不如铺子里精细,对了再要一包酥糖。” 掌柜尽到本分便不再劝了,多给了她添了半勺粗面,沈芸诺默默记着掌柜的人情,以后买东西都来这家杂货铺子了。 之后,沈芸诺去肉铺子买肉,远远的就见老板挥着扇子拍着肉,不用猜就知晓有苍蝇,一大堆骨头散乱地搁在板子上,苍蝇绕着飞,沈芸诺眼神一亮,上前问道“老板,这堆骨头怎么卖?” 老板三十多岁,生得牛高马大浓眉大眼,见沈芸诺篮子里有鸡蛋,定然是来买肉的,乐呵呵道,“小娘子若买三斤肉,这堆骨头我都送你了如何?” 夏天肉不好卖,骨头更是无人问津,回回都送给有狗的人家了,他杀猪多年,自然是将骨头上的肉剃干净了再送人,几乎肉渣子都不剩。 沈芸诺看老板脸色大致就猜着怎么回事了,三斤肉,四十五文,可以买几斤细面了,她舍不得,讨价道,“能买两斤,眼下不到农忙,若非小孩子馋了,我也不舍得买。” “成,你看看要哪块?”庄户人家喜欢肥肉,镇上的喜欢偏瘦的,肉用稻草编的绳子挂在杆上,老板熟稔的转着,沈芸诺挑了块最肥的,又挑了块瘦的,“一斤半肥肉,半斤瘦肉。”肥肉是为了裴家其他人,瘦肉她有其他用途。 老板动作利落,将肉和骨头系在一起交给沈芸诺,笑道,“小娘子下次来买肉,骨头还送给你。”骨头对他本就没什么用处,家里孩子不缺那点肉吃,顺手做人情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尤其,煮骨头费柴,庄户人家难得吃回肉,哪喜欢啃骨头。 “过两日我来赶集,你若是有骨头,我只买骨头。”骨头含钙高,小洛吃了对身子好,她买骨头老板定会卖,来之前她心里还打鼓,见摊子上情形她就明白了,贫穷落后的地方,人们追逐大鱼大肉,她记得朋友说她小时候村子里的人穷,没人买骨头,渐渐,村子里人富裕了,骨头成了香饽饽,价格比肉还贵。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来这种地方,体会这种生活。 回到村子时辰还早,肉打眼,她搁在篮子里,摘路边野菜盖着,上层放鸡蛋,再拿野菜遮住,如此手里提的就是骨头了,刚拐过小路,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声激动的呐喊,沈芸诺心中一软,“小洛,娘亲回来了。” 小洛迫不及待跑向沈芸诺,站得久了,双腿发麻,一步就倒了下去,看得沈芸诺胸口一紧,大步上前,“慢点,娘回来了。” 小洛浑然不觉得疼,拍拍膝盖,伸手抱住沈芸诺,声音带着委屈,“娘亲……” 沈芸诺弯腰抱起他,打趣道,“娘说了你睡醒午觉就见着娘了,怎么不听话?”夏季昼长夜短,睡午觉对身子好,小洛太瘦,裴家其他四个孩子比他壮实多了。 小洛头枕在她肩头,撒娇道,“等娘。” 院子里垫了层竹篾编的凉席,玉米棒子晒在上边,没人,问小洛才知都下地干活去了,她回屋搁下东西,提肉出来遇着裴勇挑着担子回来,见她提着肉,裴勇拧了拧眉,“三弟妹,娘说今个儿你做饭,就不下地了,将玉米棒子摊开守着就好。” “我知道了,大哥,小木他们呢?我买了酥糖回来给几个孩子解解馋。”沈芸诺私心里不可以给其他几个孩子,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有事和宋氏商量,一点酥糖不算什么。 裴勇怔忡了片刻,不自在道“在地里嚼玉米杆呢,我再瞧瞧还有没有甜的,给小洛带些回来。”他自来对沈芸诺没多少好感,不想她买了吃食主动问起小木他们,小木三兄弟,一人一口得抵小洛三口,算起来,沈芸诺吃亏吃大了,想着自家占了便宜,他有些不知所措。 晚上吃肉,肯定要做点米饭,沈芸诺揭开米缸和装面的罐子,装满了的,沈芸诺心中有了底,拿出水里冰着的葡萄,搬了小凳子搁在阴凉处,让小洛守着玉米,她去后院菜地摘菜。 裴老头是庄家老把式,菜地照顾得好,割了两大把韭菜和大葱,摘了五根丝瓜,而且她留意,丝瓜偏老,家里菜多,平日饭桌上却少得很,沈芸诺不难猜到缘由,宋氏舍不得油盐才抠着蔬菜煮。 她将菜地的菜摘了一半,夏季菜长势好,要不了几天就长回来了,回到前院,台阶上多了一大把豇豆和一根玉米杆,小木小金围在小洛两侧,小山乖乖和小洛并排坐着,三人口水直流,眼馋地望着小洛。 沈芸诺心想,三个孩子本性不算坏,本性坏的早就伸手抢了。 听到动静,四人抬起头。 “娘” “三婶” 沈芸诺应了声,见小洛摘下一颗葡萄给小山,再给给小金,最后皱着眉头给小木,沈芸诺好笑,只怕还记着小木踢他呢,四人不吵不闹,沈芸诺让小洛将屋子里的葡萄拿出来,她原先准备酿酒,葡萄酒法子简单,可加糖的话成本高,她还要再想想。 小洛不太情愿,沈芸诺一颗没吃,这时候拿出来,肯定会被吃完的,他想留着,每日和娘吃一点。 小木见他不动,伸出手,小脸皱成了一团,信誓旦旦道“堂弟,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我保证。” 小金和小山直附和,“我们也不打你了,以后谁打你我们帮你打他。”爹叫他们回来说是三婶买了酥糖,娘说三婶肯定是把首饰当了有钱了,不能得罪三婶。 小洛紧紧抿着唇,不为所动道,“娘还没吃呢。” 沈芸诺没料到他说这个,心中躺过一股暖流,“那行,拿出来娘也跟着尝尝。”沈芸诺先去灶房将骨头洗出来炖在锅里,骨头多,沈芸诺用大锅炖汤,加了满满一锅水,小木进屋瞧见了,盯着沈芸诺,提醒道,“水多费柴,奶会骂人的。” 他娘不让他亲近二婶,却没提到三婶和四婶,他想该是可以亲近沈芸诺的吧。 盖上锅盖,沈芸诺缓缓解释,“不碍事的,这几日开始忙了,补补身子是好的。”家里人多,总不能一人一碗就够了,有的选,沈芸诺也不乐意做一大家子的饭。 小木不再说话,逢着小洛提着篮子进厨房,小金小山亦步亦趋跟着,小洛选了一串大的递给沈芸诺,沈芸诺笑着接下,“你们到外边吃,葡萄皮别乱扔,吃完了记得把地扫了,别招蚂蚁,歇会我给你们拿酥糖吃。” 四个孩子咧着嘴笑得手舞足蹈,沈芸诺生好货,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葡萄酸甜,不如她吃过的好吃,好在味道重,别有一种浓郁的葡萄香。 待灶眼里的木棍燃起来后,沈芸诺着手洗菜,端着水盆去外边洗,看小木拿着扫帚扫地,小金小山和小洛拿着棍子将玉米棒子摊开。 “待会我来,你们在阴凉处坐着就好。”这一刻,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有满足还有其他。 傍晚时刻,归家的汉子妇人经过裴家门口忍不住驻足,味道香,舍不得走了,见裴老头宋氏,回了,羡慕道,“家里吃肉呢?” 裴老头喉咙不受控制滚动了两下,老实道,“开始忙活了,先补补身子。” 众人笑笑,庄户人家都是这么做的,吸一口气,不舍的往家走。 宋氏嘴里冒口水,脸上早已乐开了花,“老头子,老三媳妇买了肉,之后不用我再掏银子买肉了吧?” 裴老头倪她一眼,看院子里几个孩子帮着收玉米棒子,一阵欣慰,走在最后的刘花儿抱着小栓后悔不已,她不放心小栓一个人在家,出门干活便将小栓送去梨花家了,不想沈芸诺买了酥糖,宋氏守着不让她离开,想给小栓传个消息叫他回家都不成,想到这里,刘花儿胸口一阵郁闷。 进了院子,刘花儿酸言酸语道,“小木,你三婶呢,指使你们干活她去哪儿了?” 第009章 姜老的辣 裴老头放下肩头的担子,回眸剜刘花儿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小洛两岁尚且知道帮家里干活,小栓三岁了还不理事,裴老头并非要孙子干活,无非看孙子体贴他欣慰罢了。 看着大孙子,裴老头面容柔和下来,“小木,不用捡了,看这情形明日不会有雨,玉米棒子就这么晒在院子里没事的。”又朝韩梅道,“你领着孩子下去洗手洗脸,背篓里的玉米搁着我和老大收拾就好。” 院子里到处弥漫着肉香,刘花儿被裴老头说得面红耳赤,奈何香味重,她扔了背篓就往灶房冲,看宋氏挡在她前边,刘花儿急了,“娘,三弟妹这股阵仗怕是用了不少油,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这话说到宋氏心坎上,在门口宋氏就嘀咕了,吃肉要先将煎点油留起来,沈芸诺没做过肉,怕是不懂,想到此,因着吃肉的好心情也没了,怒气冲冲走了进去,灶台上满满当当全是大碗,一大碗猪肉炒大葱,一大碗韭菜鸡蛋,一大碗豇豆,两大碗丝瓜,惊得宋氏砸舌,“老三媳妇……这都是你做的?” 不说味道,只看菜色就知道味道极好,再一次,宋氏按耐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刘花儿也见着了,情不自禁称赞道,“上一次这样吃还是里正大儿子成亲的时候,三弟妹真是……”说着,咽了咽口水,伸手朝着韭菜鸡蛋去,中途被宋氏狠狠拍开,“饿死鬼投胎呢,你爹大哥他们还在院子里,多等一会儿要饿死你是不?” 刘氏悻悻然收回手,为自己找借口,“我这不是想尝尝味道吗?” 沈芸诺抽了抽嘴角,刘氏从外边回来,手脏不说,进门那会还抠了抠鼻屎,她要碰了那碗韭菜鸡蛋,沈芸诺不吃也罢,好在宋氏拦住了,“娘,饭马上就好了。” 她炖了一下午的骨头汤,随后挑出骨头给小木几人吃了骨头里的骨髓,再将汤翻到饭锅里熬,空出大锅煮饭炒菜,灶台热,炒好的菜搁上边不会凉,最后才做的饭,她知晓裴家的规矩,没煮干饭而是煮了一锅粥。 鼻尖充斥的肉香味叫宋氏挪不开脚,好一会儿才从中回过神来,锅里米翻滚着,宋氏拿起勺子搅拌了两下,朝窗户外喊道,“老头子,洗手准备吃饭了。” 刘花儿眼睛上下瞄着沈芸诺,“三弟妹下午就在灶房转了?” 宋氏瞪她一眼,知道她狗嘴吐不出象牙,冷脸道,“院子里的鸡还没回笼,你去赶,赶回笼了吃饭。” 刘花儿皱着眉头,不乐意,“三弟妹什么都没做……” “是不是我使唤不动你了?不去就给我回屋,不干活别想吃饭。”照往年,在家里做饭的还要扫地喂鸡,一看沈芸诺就没做其他,可从刘花儿嘴里说出来,平白让宋氏来了火,就没个安生的时候,等了会不见刘花儿动,宋氏眉毛一挑,扬手朝刘花儿头顶拍去,吓得刘花儿捂着头往外跑,再也不敢挑唆谁了,嘴里直求饶“娘,我这就去,这就去了。” 刘花儿心里却记恨上沈芸诺了,都因沈芸诺懒引起的,看周菊在木盆边洗手,扯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四弟妹,你先别洗手,帮着我把鸡赶进笼子再说。”语气高高在上,刚在石阶上坐下歇口气的裴俊拧了眉,“二嫂,娘使唤你你使唤我媳妇做什么?” 宋氏嗓门大,院子里谁不知道宋氏叫的是刘花儿,就她懂偷奸耍滑,“二哥,你管管二嫂,别把家里人都当傻子。” 刘花儿眉毛一竖,欲好好和裴俊理论,望过去却看宋氏手里握着棍子,一下两下拍着手,刘花儿身子一哆嗦,讪讪笑道,“我不是和四弟妹开个玩笑吗,四弟妹,四弟真懂得疼人……”捡起地上赶鸡的竹竿子,朝院子里鸡挥着。 裴老头坐在门槛上,卷着手里的烟,暗暗比较着今年的收成,人多,一天就掰了两亩山地的玉米,剩下的三亩还不到时候,“老大,明日你带着老二老四去镇上问问谁家要短工的,做个五六日。” 家里除了种地没有进项,不攒点银子,秀秀成亲没有嫁妆,今年收成不如去年好,一家人还等着吃饭,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建屋子? “我知道了,爹。”裴勇攒着劲想建两间屋子出来,孩子大了,一直挤在一块不是法子。 饭桌上,裴老头来了兴致,小口抿着酒,和裴勇说起今年的收成,刘花儿一筷子肉一筷子鸡蛋,看得沈芸诺恶心,起身去灶房将蒸蛋端到小方桌上,递给小洛,桌上有韭菜炒蛋,小木小金不觉得眼馋,小栓红了眼,伸手抓小洛的碗,沈芸诺不松手,他咧嘴大哭,嘴里的肉掉在饭桌上,看得沈芸诺别开了脸。 刘花儿满嘴油光,看小洛一人守着一碗鸡蛋,来了气,“三弟妹,家里五个孩子只有小洛一人一碗鸡蛋,不是故意挑事吗?还没分家呢。” 宋氏坐在上首,在灶房沈芸诺和她说了给小洛煮鸡蛋补身子的事儿,沈芸诺拿自己陪嫁银子给他补身子她觉着合适,听了刘花儿的话,不满道,“就你事多,鸡蛋和肉是你三弟妹自己花钱买的,你要花钱买鸡蛋给小栓我也当没看见,瞧你这德行,不吃就给我下桌。” 刘花儿撇撇嘴,“娘说的什么话,家里没分家,三弟妹这么做就是不对。”推开凳子,走到小桌边欲夺小洛跟前的碗,啪的声,宋氏摔了手里的筷子,“你个眼皮子浅的,把老二今年干活的银子给我拿来,别以为瞒着我就不知道了,三墩子说了你们在李地主家帮工五文一天,把钱给我交出来。” 宋氏对刘花儿怨恨只多不少,家里银钱都她管着,刘花儿竟偷偷昧下裴万去地主家做工的工钱,寻常人家请帮忙只管三餐就成,她没料到还给发了工钱,若非她担心沈芸诺是个结巴坏了裴家名声找三墩子问,还不知晓刘花儿有这个胆子。 刘花儿动作一顿,没反应过来手被裴万捏住了,“工钱我不是叫你拿给娘吗,你没给?”裴万平时话不多,这还是沈芸诺来裴家第一次听裴万说这么长的话,随后,刘花儿就被裴万拎了起来,边往外走边怒斥道,“钱藏哪儿了,拿给娘。” 裴万力道大,拽着刘花儿的手掐得她龇牙咧嘴,闷哼道,“在屋子里呢,你弄疼我了,快松开。”刘花儿真是又气又疼,也不想想她藏着银子是为了谁?家里的银子全宋氏捏着,肯定是准备为裴秀置办嫁妆的,裴秀一根筋的要攀高枝,嫁妆哪能少了,除了嫁妆,家里又一贫如洗了,她不谋划,将来怎么办? 好好的一顿饭闹成这样子,裴老头没了兴致,沉声道,“老二,你松开她坐下吃饭,老二媳妇拿了银子回屋想想,你这么做,你娘怎么管着这个家?” 凡事有一就有二,若家里人都只顾着自己,这个家就散了。 桌上菜多,刘花儿舍不得走,然而裴老头发话了,她不敢留下,快速拿了银子回来,捂着肚子装难受,“娘,让我再吃点吧,饿得肚子疼。” 宋氏哼了声,将肉碗往跟前一放,“坐下吧,我看你吃了两片肉了,剩下的给你爹和大哥他们。”警告她不准夹肉,刘花儿点了点头,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骨头汤,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张嘴,韩梅神色得意,刘花儿拿小木当枪使的气算是出了。 肉不多,沈芸诺一片没吃,今日主要是和宋氏商量给小洛补身子的事儿,得了宋氏点头已足够,短短几日,她竟然会为着能用锅和造而高兴,沈芸诺心底一阵酸楚,不过,今天这件事倒是让她对裴家有了新看法,没分家,家里的银钱都是宋氏的,也就说,被宋氏拿走的银子是她陪嫁的银子,这点毋庸置疑。 还有半斤瘦肉,沈芸诺准备给小洛做包子,剁碎了,拿碗盛着冰在水里,和好面等着发酵,没有酵母粉,只能等着自由发酵,一切收拾好了,沈芸诺才牵着小洛去灶房烧水洗澡,小洛提醒她锁门,沈芸诺想了想,依言落了锁,被院子里乘凉的刘花儿见着了,得了一记白眼。 “三弟妹屋子里有什么,跟防贼似的。”语气酸到天边去了。 沈芸诺没理会,刘花儿讨了没趣,回屋睡觉去了。 不想,宋氏答应得好好的,隔天却变了卦,夺了她的面食和肉不说,连着在镇上买的大豆蜂蜜一并拿走了,沈芸诺气得全身发抖,她起得早,想着去后院掐一把韭菜回来做馅儿,也就一会儿的时间,回来屋子里就乱翻翻的,小洛被吓坏了,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而上房,传来宋氏的怒骂,“小蹄子,背着我偷偷买了好吃的还藏着捂着,以为两斤肉就骗过我了?没门。” 水盆里的水撒了一地,沈芸诺上前抱起小洛,轻声哄道,“不哭了,娘陪着你呢。” “三舅舅没了,娘亲,奶说三舅舅没了。” 沈芸诺一怔,无尽的伤心蔓延全身,泪不受控制地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双唇颤抖,“小洛,别哭,别哭。” 第010章 消息真假 霎时,沈芸诺身形一僵,单薄的身子紧紧抱着小洛,炎炎夏日,她如坠冰窖,浑身泛着凉意,跟着声音都虚浮起来,“你说三舅舅没了?” 是了,裴家人忌惮沈聪,也只有他没了,宋氏才敢恣意妄为,破宅子里的两碗粥,两个馍,竟不过是宋氏担心沈聪回来秋后算账罢了,她以为,宋氏看在小洛的份上才对她们母子施以援手。 沈芸诺沉默了许久,久到她怀里的小洛察觉到不对劲,仰头望她,沈芸诺裤脚被菜地的露水打湿了,手心一片湿润,还黏着少许的泥,小洛吓得浑身发抖,这样子的沈芸诺,和被分家撵到破宅子的那会没什么两样,他害怕的叫了声娘,声音打颤。 沈芸诺低头,擦掉他脸上的泪,手上的泥黏在了他脸上,和小花猫似的,沈芸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要哭,三舅舅会回来的。”对沈聪,更多的是从众人反应中猜着的,依着她来看,沈聪并非不堪,那般作为不过是让大家忌惮他,因着忌惮不敢对他的妻子妹子下手,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死在那种地方。 门外传来宋氏的吆喝,“老三媳妇,还不快去地里干活,地里的玉米杆不砍了晒干,之后哪来的柴火?”声音渐渐逼近,沈芸诺摸摸小洛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宋氏正欲进屋,猛地沈芸诺走回来,吓得她一怔,回过神,愈发没个好气,“你做什么,怒气冲冲给谁甩脸色,败家玩意,还不快下地割玉米杆子?” 刘花儿看沈芸诺被宋氏骂得灰头灰脸,别提多得意了,端着鸡食放到笼子边,斜眼看着沈芸诺,幸灾乐祸道,“三弟妹,记得割些草回来切碎了喂鸡,过些日子梨花小姑子出嫁,家里指望这些鸡蛋随礼呢。” 沈芸诺目光阴冷,紧绷的脸戾气深重,宋氏心里发憷,想着刚刚裴年说的,又挺直了腰杆,手戳着沈芸诺脑袋,“还不赶紧去,甩脸色给谁看,是人杀了你爹还是你娘?”沈芸诺没了娘家撑腰,裴征又不在,宋氏可不惧怕她。 沈芸诺眉宇已恢复了平静,一脸嘲讽地看着宋氏,半晌,挪开步子进了屋,宋氏不解,正欲破口大骂,哗的声,一盆水泼在了她身上,一时半会,宋氏没了反应。 沈芸诺脸色平静得叫人害怕,刘花儿一个激灵往堂屋跑,心想,沈芸诺怕是听着沈聪死讯魔怔了,敢和宋氏对着干。 裴勇裴万裴俊今日去镇上找几日短工做,正和裴老头在堂屋说话,裴勇对沈聪没什么印象,不过,沈芸诺进了裴家的门,他们和沈家是亲家,这点不能否认,“爹,年三哥说的您怎么看?”沈聪死了,也就说那边有了消息,裴征还活着,“沈聪毕竟是三弟妹亲哥,三弟不在,我们是不是该去杏山村探望一下?” 裴老头也琢磨着这件事,沈聪死了,他心里松了口气,好似长久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没了,就这时,刘花儿双手环胸,脚步踉跄的进了屋,神色害怕,“爹,我看三弟妹情绪不对劲,拿水泼娘呢。” 裴老头皱眉,顺着门口望向院子,看宋氏发髻凌乱,低头寻着什么,裴老头暗道不好,站起身跑了出去,和宋氏几十年夫妻,看宋氏动作就知道她在找棍子打人,宋氏将沈芸诺屋子里的鸡蛋,面,大豆搬出来他是知道的,家里没分家,银钱是沈芸诺自己的他不好过问,买了东西藏私,村子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因而没拦着。 这会儿正是家家户户出门干活的时候,闹出动静,宋氏站不住理,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尤其,算着日子,裴秀差不多回来了,别连累了裴秀的名声拖累她说亲才是正经,故而,裴老头呵斥了宋氏一句,“老大他们要去镇上干活,还不快收拾收拾。” 分家后,宋氏没被人这样侮辱过,不收拾沈芸诺她咽不下这口气,可台阶上干干净净,别说棍子,连枝条都没有,听着裴老头的话,宋氏才恍惚回过神来,迎上沈芸诺平静无澜的眸子,愤怒消散,余下的是害怕,这样子的沈芸诺,叫她毛骨悚然。 裴老头拉着宋氏,看沈芸诺站在门口,脸上残着泪痕,裴老头说不出指责她的话来,“你回杏山村看看你三嫂和侄女,地里的活儿有你大嫂二嫂呢。” 刘花儿听着这话不乐意,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没说。 “昨个儿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就反悔了,原来是仗着我三哥走了我娘家没人才敢这样对我,娘不怕消息是错的?”虽说问句,沈芸诺语气笃定,一时之间,裴老头也无言以对。 “年哥儿回来说的,他在镇上做工,消息灵通,必不会乱说的。”意思是告诉沈芸诺,沈聪的死可不是空穴来风。 沈芸诺微微一想,倏然笑了,她想起来,裴老头亲娘还活着,还有大哥三弟,裴元庄和裴元户,裴老头口中的年哥儿便是裴元庄长子,在镇上一间酒楼做小二,工钱多平日还有赏钱,裴家大房日子过得不错,是村子里唯一没有读过书却认识字的人,裴元庄很是引以为傲。 宋氏见她笑了,脸上明明带着笑,眸子里却一片冰凉,宋氏躲在裴老头扯了扯裴老头袖子,缩着脖子道,“老三媳妇是不是……”斟酌许久也没寻着合适的词形容沈芸诺,试探地伸出个脑袋,支支吾吾道,“你要走赶紧的,走了就别回来了。” 沈芸诺这种笑里藏刀,阴险毒辣的媳妇他们家可消受不起。 裴勇拧着眉,想着宋氏话里的意思,休了沈芸诺,裴征回来还得再说门亲,不管对方家境如何,聘礼是少不了的,加上请客,又得花一二两银子,韩梅还想明年送小山去学堂,裴秀说亲在即,每一桩下来都要银子,能省则省,自然不能让裴征花钱再娶一个,转移宋氏心思道“娘,我和二弟三弟不然先去镇上问问短工的事儿。” 宋氏侧目,啊的声回过神来,怒视着看好戏的刘花儿,“老二媳妇,还不快去灶房给你大哥他们做吃的,耽搁了时辰看我怎么收拾你。”宋氏也不继续和沈芸诺斗嘴了,光有刘花儿做饭她不放心,沈芸诺揉的面发酵了,还有半斤瘦肉,“老大媳妇,出来帮着你二弟妹做包子。” 韩梅推开门走了出来,不闻不问去了灶房,宋氏甚是满意,倪了刘花儿一眼后回屋换衣衫去了。 沈芸诺回屋牵着小洛去了裴元庄家,裴年说的她不太信,裴家大房好找,一排新茅草的房屋就是了,站在院门口,沈芸诺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喊了声,农家院门离正屋稍微远,敲门是没用的,一般都是用喊的。 开门的是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麻衣干净平整,发髻盘在头顶,一丝不苟,五官深刻隽永,沈芸诺猜他便是裴年了。 “是堂弟妹?可是来问你三哥一事?”裴年在镇上做工好些年了,多少懂得看人脸色。 沈芸诺微微颔首,拉着小洛让他叫堂伯,小洛乖巧,沙哑地叫了声堂伯。 “听我娘说堂兄知晓我三哥的消息,我三哥…”死在沈芸诺嘴边萦绕良久也说不出口,顿了顿,道“不知道堂兄如何得知的?” 裴年没和沈芸诺打过交道,听家里人说起裴征娶的媳妇一直形容是老祖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性子,此时见着,裴年觉着有些出入,思索道,“每次服徭役,谁死了官府会张贴出来,我刚好路过,见着是你三哥的名字---沈聪。” 沈芸诺身形一颤,虽然宋氏言之凿凿,她没亲眼见着,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喉咙蔓延出一股腥甜,沈芸诺强势咽下,缓了半晌,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堂兄可见着死者所在的村子了?” 清水镇周边村子不少,同名同姓的也说不准,如此一想,她不敢看裴年的表情,她知道她害怕什么。 裴年一怔,表情有些怪异,低头的沈芸诺没发现,“是我疏忽了,路过告示墙,围着的人多,我也就瞥了一眼,没看是哪个村子的了。” 沈芸诺敏锐地抓到了其中关键,“周围村子有和我三哥同名同姓的忍对吧?”裴年在镇上多年,认识的人多,若非知晓有何沈聪重名的,不会说这番话。 裴年以为她会喜极而泣,不想问起这个,点头道,“我认识的就有三个……”话没说完,就看沈芸诺退后一步,深深朝她鞠了一躬,裴年过意不去,“堂弟妹,事儿怪我,不若我去镇上帮你看看。” 沈芸诺不认识字,他传错了消息,理应帮她一把。 “谢谢堂兄,我自己去就成。”说着,脸上扬起和缓的笑,牵着小洛慢慢走了。 裴年媳妇见他在门口站着不动,走过来,望着小道上背影,叹了口气,农家媳妇不能娇养,沈聪没了,依着宋氏性子,还不知道如何沈芸诺呢。 第011章 上山寻宝 “堂弟妹日子也不好过。”罗春苗一声叹息,“她不会做农活,身边没个人护着,她娘家哥哥不在了,依着二婶闹腾的性子,她吃苦的还在后边呢。”她不是悲悯之人,说话间已经收回了视线,“进屋吧,爹和娘等着呢。” 想着沈聪的事儿是他开的口,裴年过意不去,“过会儿有空的话去二婶那边说说,堂弟妹三哥怕还活着。”他听说过沈聪,之前没放在心上,如今想得多了,愈发肯定杏山村的沈聪还活着,随即又想到离去的二弟,脚步轻快起来,“听酒楼的人说,过几日二弟他们就归家了,那会起屋子正好。” 想着自家也要换青砖大瓦房了,两人相识一笑,难掩喜色。 这一会儿的时间天已大亮,裤脚被露水打湿,裤子紧贴着腿,沈芸诺浑然不觉,经过一处芋头林,她摘了一片叶子,去小溪边掬了一叶子水,简单地替小七洗掉脸上的泥,神色平和,洗干净小洛脸颊,牵着他,继续往镇上方向走。 走得慢,还未到镇上裤脚已经干了,沾了不少泥,像是淋了一场雨,皱巴巴的,上次来镇上她摸熟了镇上地形,沿着街道顺着第一个岔口往左,走五十米便到了裴年说的告示墙,星眸闪动,沈芸诺紧了紧手里的力道,告示墙的两张红纸贴满了名字,她胸口沉甸甸的,走上前,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她不着急了,缓缓走上前,繁体字,沈芸诺依稀能辨认,认出杏山村三个字时,她胸口一紧,瞪大眼,一字一字往下,没有沈聪二字,生自己遗漏了,又目不转睛地检查了一遍,半个时辰后,她眼角一热,泪簌簌滚落,滴在小洛头上,见他仰头,胡乱地抹了抹泪,泪中带笑,“你三舅舅,他还活着。” 小洛怔怔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半分愉悦,“娘,爹爹呢?” 沈芸诺想起裴征,在兴水村下边搜寻一遍,眼眶又是一热,“都活着。”她对裴征没多大的记忆,听村子里人说是个极疼媳妇的,之前的一对银簪子就是裴征送给她的,不过被她当了。 胸口紧着的大山没了,心情一阵明朗,沈芸诺愣愣地摸着胸口,原主也感受到了吧,之前一直受原主情绪左右,心情一直沉闷,此时才舒缓开来,垂眼,弯腰抱起小洛,“娘给你买包子。” 原主唯一牵挂的只有小洛了,她会照顾好他的。 “娘,不用了。”家里没做过包子,小洛知道要花很多银钱,拉着沈芸诺,摇头道,“我不饿。” 沈芸诺摸摸他的头,找了家做卖细面包子的铺子,三文钱一个,沈芸诺买了三个,闻着味道,小洛直咽口水,沈芸诺递给他一个,自己吃一个,剩下的留着小洛中午吃,宋氏的做法叫她看透了,对裴家人,虚以委蛇她都嫌烦了。 日头升高,沈芸诺背着小洛,闲庭信步慢慢走,遇着她认识的植物,会和小洛说,看他严肃着小脸记得认真,像是课堂上背书的学生,路上再遇着她说过,她拿出来考小洛,他竟然都记得,沈芸诺暗暗称奇。 没打算回裴家吃午饭,沈芸诺带着小洛去了之前荒废的宅子,将兜里的包子递给小洛,自己去了屋后,不一会儿,又叫她找着两捆柴,这户人家搬走的时候屋子里干干净净,柴火却是没动,上一次她来就发现了,她找了处隐秘的地儿将柴火藏起来才出来,看小洛的包子没动,沈芸诺叹了口气,两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好东西要留着和她分享,这种滋味,让她幸福又难过。 “小洛吃吧,娘不饿,吃了娘带你上山。”手里捏着根竹竿子,上山要用到的,山里有蛇,先拿竹竿子吓走它们。 小洛低头望着手里的包子,其实,他肚子不饿,包子大,馅儿多,他肚子还撑着,抬起头,嗫喏道“小洛肚子不饿,娘吃。” 沈芸诺看他表情不似有假,收起包子,笑道“娘兜着,晚上回家再吃。”她走在前边,叫小洛抓着她的衣角跟在身后,一下午,真让她找着不少好东西,有菌子,木耳,还有几株橘子树,橘子微微泛黄,沈芸诺心中一喜,绕着橘子树走了两圈,欣喜道,“小洛,过几日,娘给你摘橘子。” 村子里也有橘子树,不过主人家守得牢,小洛上次见的时候还没结果呢,听了沈芸诺的话,他笑得直点头,两人还是走到上次的位子便不再往山里去了,沿着两侧,走了半个时辰,在潮湿坏掉的树根边遇着成堆的蘑菇,却不能立即采摘,她心有遗憾,从周围找了石头堆砌在旁边做记号,这才拉着小洛下了山。 日头西沉,晚霞笼罩的兴水村笼罩着柔和的光晕中,远远的,见宋氏和一位妇人在院门外说话,沈芸诺脸色的喜悦淡了下来,可能说完了,妇人挥挥手朝小道另一侧走,宋氏抬起头见着了她,尖着嗓音叫住了妇人,“年哥儿媳妇,你堂弟妹回来了,出去一整天没个音信,家里一堆活没人做,也是她命好嫁到我们这样的人家……” 走出几步的罗春苗顿足,望向小路尽头,只觉得夕阳的光全披在了沈芸诺身上,容颜清秀,气质如兰,好似刚从天上下来的仙女似的,哪怕,她一身粗布衣衫,发髻凌乱,也抵不过周身的气质。 难怪裴征死活要娶她,娶回家像老祖宗似的供着,罗春苗见过不少镇上家的小姐夫人,不得不承认,沈芸诺是好看的。 宋氏拉着她无非想借她的嘴说沈芸诺懒,不在家里做事往外走,她向来不是多嘴的人,故而,善意的笑了笑,将过错揽在裴年身上,“也是小安他爹没说清楚,只怕让堂弟妹平白无故提心吊胆的一整天。”裴年说了,沈聪那样子的人,全村的人死了他都活着,万万不会死在那种地方,多半是他弄错了。 “堂弟妹,你娘家哥哥没事吧?”罗春苗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芸诺看罗春苗一身蓝色棉布衣衫,下着红色长裙,又听她叫自己堂弟妹,心里猜着她是谁了,庄户人家,女子也要下地干活,平日里穿的都是麻裤,穿裙子的时候屈指可数,想着裴年的一身装扮,夫妻两确实是有福气的。 宋氏心里打鼓,罗春苗和她说裴年弄错了人她脑子一阵眩晕,如今看沈芸诺神色,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带着虚假的关心,“瞧瞧她,怕是心里没了主心骨,伤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老三媳妇,你娘家哥哥没了也不要紧,我们裴家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只要你孝顺乖巧,地里的活儿不落下,我们绝不会休妻的。” 沈芸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地听着宋氏的话才回过神来,激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小瞧了宋氏,明明不要脸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施舍她似的,沈聪真没了,宋氏留她怕只是为多个人帮忙干活而已,冷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宋氏,“谢谢娘了,您是什么样的人我哪儿不明白,我三哥想必也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将我嫁到裴家来。”顿了顿,在宋氏得意的目光中话锋一转,“我三哥带着我分家出来过日子,没见着我日子红火,他哪敢撒手离去?” 朝罗春苗颔首,抱着小洛净值进了院子,可想而知,宋氏因着她的话,夜里又睡不着觉了。 宋氏愣住了,细细琢磨沈芸诺话里的意思,沈聪到底死没死,看罗春苗若有所思,手指着院子,疑惑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罗春苗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氏一眼,“堂弟妹的意思,沈家三哥怕是还活着,幸亏我走这一遭,若事儿传到杏山村,沈家三嫂子听了可如何过?” 宋氏感觉头又开始犯晕了,耳朵边好像有蚊子嗡嗡飞个不停,“她三哥没事?” “没事。”罗春苗留下一句,悠悠然转身走了。 果然,夜里宋氏翻来覆去睡不着,裴勇三人去镇上了,如果沈聪过来找她的麻烦,家里连个顶用的人都没有,越想越不得劲,听着裴老头的鼾声更觉得刺耳,使劲在裴老头腰间一掐,怒道“睡什么睡,咱家都大祸临头了。” 睁开眼的裴老头也来了气,“说什么呢,家里不是好好的吗?” 这几日天气好,掰回来的玉米粒子搓下来晒干再接着掰剩下的三亩地,时间错开,院子也晒得下,听了宋氏的话,他不以为意,今晚宋氏情绪不对,爱神神叨叨,他翻个身,朝着另一侧,提醒宋氏,“睡了,明早还得继续搓玉米粒子呢。” 宋氏哪睡得着,年哥媳妇说过几日沈聪和裴征就回来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提前回来,这样一想,吓得她翻身坐了起来,下床检查了一遍门,又将半掩的窗户严严实实关上才稍微敢喘口气。 “老头子,明天去镇上叫老大他们回来,家里出事了。” 第012章 赚一笔钱 裴老头撑着身子,脸上隐隐有了怒气,“做什么一惊一乍的,还不赶紧睡觉?”今日大哥告诉他,过几日要起新房子了,准备换青砖大瓦,分家那会,两家条件差不多,十年光景,差距竟如此大了,裴老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想着自家,几个孙子大了,屋子不够住,也是要起两间屋子的,有了这个心思,自然不会叫裴勇三人回来。 宋氏听裴老头生气了,一脸讪讪,爬上床,快速说了沈聪的事儿,裴老头拧着眉,气得浑身发抖,“你说说你,家里能安生一会儿不好吗?揪着老三媳妇干什么,不说沈聪那人,老三回来见着她们母子会高兴?”翻了个身,跟着没了睡意,“我看老三媳妇不是好惹的,你尽管得罪她,看看老三回来帮谁。” 宋氏嘴唇哆嗦了两下,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她倒好,临头了被儿媳骑在身上,胡乱踢了两脚,烦躁道,“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哪有她这样当人媳妇的?” 看她还敢回嘴,裴老头又气又无奈,原本心里还想着起屋子,被宋氏一闹,什么心思都没了,心烦意乱道,“睡了,明日还得早起呢。”闭上眼,心里一阵后悔,当初不该由着裴征娶沈芸诺回家,瞧瞧家里乱的。 不说裴老头和宋氏,沈芸诺一夜无梦,天蒙蒙亮就起床收拾了,今日赶集,镇上的人多,去山里将木耳摘来卖了,替小洛穿好衣衫,打开门,宋氏站在院子里,姿势僵硬,裴老头搬了小凳子坐在台阶上,卷着烟,她懒得看宋氏嘴脸,低头交代了小洛两句,提着篮子出门了,弄得宋氏憋了一晚上的话没说出口,看沈芸诺出了院子,才回味过来,“你娘去哪儿?” 小洛绷着脸,不情愿地回道,“去山里。” 宋氏哦了声,身子一松回了上房,“老头子,你也瞧见了,我天不亮就在院子站着想和她说两句话,她倒好,一声不吭,我是欠她钱了还是欠她粮食了?” 裴老头将刚才情形看在眼里,卷烟的手一顿,“算了,你拿两个鸡蛋煮了,小洛和他娘一人一个。”说完,看宋氏瘪嘴,裴老头冷下脸来,“蛋是小洛他娘买的,你留着做什么?” 刘花儿在屋里听着这话,李家拉开房门,满脸堆着笑,“娘,煮鸡蛋呢,小栓昨晚嚷着要吃呢。” 宋氏呸了一口,“好吃懒做的,活不做还想吃鸡蛋,一边去。”沈芸诺买的十二个鸡蛋还剩六个,家里五个孩子,加上沈芸诺,六个鸡蛋一下就没了,宋氏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答应。 韩梅也出来了,将刘花儿和宋氏的话听在耳里,不动声色道,“爹,趁着还没做饭,我搓会儿玉米粒子先。” 裴老头一怔,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了对比,宋氏愈发对刘花儿没好脸色,转向自己大孙子,朝小木挥手,“小木,来,奶给你煮鸡蛋吃。” 刘花儿不乐意,张嘴欲再说两句,裴老头望了过来,眼神冷冷的,她舌头一打结,悻悻道,“我和大嫂一起。” 沈芸诺记着路,不一会儿就将木头上的木耳摘干净了,赶集的人多,遇着村里的妇人她笑着颔首,见她篮子里装着新鲜的木耳,有探究的,有羡慕的,也有无所谓的,不管如何,沈芸诺笑笑就过了,到镇上时辰还早着,提着篮子,她没有去卖菜的东市,而转去了另一条街,比起外边的喧闹,这一片安安静静的,好似还笼罩在清晨的宁静中。 走向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沈芸诺心里微微紧张,低头抖了抖双腿,又拍了拍胸前的衣衫,踟蹰良久才伸手,敲响了大门。 “来了。”很快,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子打开门探出个头来,困惑地上下打量沈芸诺,“你找谁?” 沈芸诺扬起一个笑,抬了抬手里的篮子,“听说贵宅主子喜欢新鲜蔬菜,今早刚摘了木耳就送过来了……”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小娘子走错路了。”啪的声关上大门,嘴里忍不住嘀咕,“哪儿来的卖菜的,不打听就随便敲门,家里新鲜的蔬菜吃都吃不完,哪需要买?” 望着关上的门,沈芸诺气馁的垂下头去,许久才缓过劲儿来,这一片区住的都是镇上的有钱人,她特意寻的侧门,想着买菜的丫鬟婆子从这边出来,不想吃了闭门羹,怔忡片刻,良久才抬脚离开,沿着街道走了百米才重新见着门,这一次,她不急着上前敲门,而是沿着街道继续走,她急着卖木耳,倒是忘记了,镇上的有钱人大多购置了田地,宅子里又怎会缺蔬菜? 只能,问问刚搬过来的人家了。 想清楚了,她细细留意着各扇大门,终于,在一处过膝的石狮子前停了下来,朱色的大门漆刚干,门边贴着乔迁的对联,深吸一口,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穿着,确认没差错了,再一次踏上台阶,开门的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暗红色的长裙,头上带着朵绢花,唇上涂了淡淡的唇红,狭长的眼犀利地审视着沈芸诺,“你找谁?” 沈芸诺微微一笑,“我来问问,听说贵宅主子们对吃食格外在意,刚摘的木耳要不要,您看看,新鲜着呢。” 妇人的目光移至她提着的篮子,犹豫了会儿,“等等,我问问去。”语毕,啪的声关上了门,沈芸诺这才松了口气,她料想得没错,刚搬来的人家又在这处买了宅子,生活刚周转过来。 等了许久,门再次打开,依然是那位妇人,身侧跟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沈芸诺得体地笑了笑,对方伸手从她的篮子拿出一片木耳,木耳上沾着水,沈芸诺不说是她偷偷摘了一株野菜,蘸水撒上去的,只道“今早去山里摘的,还有露珠呢。” 女子收回视线,神色倨傲,“怎么卖?” 沈芸诺不在意,笑着道,“三文钱一斤。”她不知晓一篮子有多少斤,掂了掂,只能凭着经验估计。 妇人站在一侧,讨好地提醒,“这几日忙着收拾,还没来得及买秤,不若先看着给?” 女子抬眸斜了她一眼,想了想,抿唇道,“八文钱,不能多了。” 沈芸诺篮子里的木耳绝不止两斤半,想着卖对方一个好,爽快地点头,“行,不瞒你说,我家里新鲜的蔬菜还多着,您若想买点什么,可以和我说声,我摘了新鲜的送到门口来。” 东市那边菜多,看得人眼花缭乱,一上午没生意的也有,占了位子就要交一文钱摊位费,卖出去了好说,卖不出去,白白损了一文钱,得不偿失。 听了这话,女子重新看向沈芸诺,语气和缓不少,“不知小嫂子家里还有什么?” “夏季的菜都有,不过我看贵宅富贵,一般的也看不上,前两日在山里寻着不少蘑菇,香菇,您可喜欢?”镇上有蘑菇卖,价格贵,一般的人家买不起,庄户人家去山里,寻的蘑菇也少,一朵两朵,卖不起价。 女子眼神一亮,“我叫玉翠,唤我名字就成,不知小嫂子怎么称呼?” “夫家姓裴,叫我裴娘子便是了。”沈芸诺心里不喜这个称呼,却也明白是规矩,听着她的话就知道,真的被自己撞到发财的路子了,脸上笑意不减,看在人眼里不会觉得谄媚,也不会叫人心生厌恶。 玉翠点了点头,“不知裴娘子有多少蘑菇香菇?宅子里主子多,裴娘子有多少,我都是能买下的。” 沈芸诺暗暗算了算,昨日没摘的蘑菇菌子怕是不新鲜了,自然不能卖给她,得重新去山里找,“多少我也没个准,不若这样好了,今日我回家天儿也不早了,明日我一早上山,摘了就送过来,如何?” 玉翠颔首,“行,若还有其他新鲜的蔬菜肉也成。”刚搬来清水镇,什么都要买,夫人抱怨过好几次饭桌上的菜不好了,她也没法子,逢五的集市,买多了搁着坏了,去铺子买又不新鲜,沈芸诺若是能每日送些蔬菜肉,价格高点不打紧,新鲜就好。 既然将来还要打交道,玉翠给钱的时候就多给了两文,又问了沈芸诺家住何处,沈芸诺明白她的忌惮,木耳吃出了毛病要找她,大大方方给了地址,又提醒道,“刚摘的木耳不能吃,晒干了泡水才成,木耳新鲜,我也是担忧您忘了。” “我心里有数。”玉翠买并非为了马上吃,而是向府里主子知会一声,做出来主子也有个好印象。 见玉翠明白,沈芸诺笑着告辞,兜着十文钱,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想着小洛在家吃不好,沈芸诺给他买了一个包子,照她来看,卖包子不如自己做,可宋氏闹的那一出,已经将她对裴家的人情浇灭了,她照顾好小洛就够了。 路上,遇着和她一起进镇的人,拐着弯询问木耳是不是卖出去了,沈芸诺神情淡淡的,对方见她不肯多说,又问她木耳怎么来的,这点,沈芸诺直言不讳,“去山里找的。” 对方神情一噎,淡了下来,“哦。” 山里有木耳他们是清楚的,自己也摘着过,不过不如沈芸诺摘得多,想着她怕是去深山了,不再多问。 进村子,远远的就听着裴家院子传来哭闹,沈芸诺提着篮子,走得飞快。 第013章 以暴制暴 阳光透过树影,在沈芸诺脸上投下点点斑驳,衬得小脸触目惊心,她细细辨认,哭声不是小洛的,稳妥起见,她小跑起来。 院子里,小栓哭声震天,小洛被刘花儿压制着,裤子褪到膝盖处,红色的肌肤红通通一片,他双手环在胸前,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看刘花儿巴掌又要落下,沈芸诺跑上前,顺手将手里的篮子砸到刘花儿头上,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狠绝,“二嫂,别欺人太甚。”拉过小洛,心疼地替他拉上裤子,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栓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正愣愣地望着她,沈芸诺不由自主地拉起小栓,学着刘花儿,脱了小栓裤子就是一巴掌。 力道大,红色指印清晰可见,小栓哭得更大声了,全身挣扎起来。 刘花儿眼睁睁看自己儿子挨了一巴掌,尖叫一声坐在地上,双手拍地嚷了起来,“好啊,你敢打我家小栓,我不要活了……” 沈芸诺嘴角噙着嘲讽的笑,红唇微启,不带一丝人情味,“二嫂知道心疼了?我看你打小洛的时候可没留情,那边有颗树,当日我没死成,二嫂可要力气大些。” 循着沈芸诺视线望过去,枝叶繁茂的黄果兰枝干晃了晃,刘花儿脸色一白,一时忘记了反应,呆呆地坐着,失了神。 “老三媳妇,干什么呢,刚回家就闹得不安生。”见时机差不多了,宋氏望了过来,两个儿媳妇都不得她心,因此刘花儿打小洛她没拦着,看刘花儿落了下乘,帮腔道“还不赶紧搓玉米,一早上不见人影,瞧瞧别家,谁像你这样子的?” 打了小栓一巴掌,情绪宣泄出来,沈芸诺面色已恢复了正常,松开小栓,蹲下身,细细替小洛检查着身子,没理会宋氏。 “娘,不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鸡蛋,密密麻麻的裂纹裹着,沈芸诺鼻子发酸,“谁给你的?” “爷让奶煮的,我们一人一个。”小栓哥偷偷去灶房找鸡蛋,幸好他反应快,先将鸡蛋藏了起来。 塞进沈芸诺手里,殷切道,“娘,您吃。” 沈芸诺喉咙滚动了两下,眼眶发热,缓缓摇了摇头,“娘吃过了,你自己留着。”抬眸,平静无澜的眸子一一扫过院子里的人,冷笑道,“爹娘就看着二嫂打小洛?” 宋氏张了张嘴,不自在地别开了脸,狐假虎威道,“你说什么?他二嫂是长辈,打他还有错了,一早上去哪儿了?不干活,回来就胡乱指责人,信不信老三回来我叫他休了你。”自认为揪着沈芸诺错处,宋氏可不会低头,刘花儿早上有句话说对了,裴家她是长辈,还怕一个晚辈不成?沈聪回来她也有话说,大不了让里正出面,休了这个儿媳妇。 小洛紧张地抓着沈芸诺衣角,有的话听多了,他隐隐明白什么意思了,“娘,小洛不疼。” 沈芸诺嗯了声,看宋氏像只斗胜的公鸡,高昂着头等人称赞,她淡漠笑道,“娘最好一直这么想。” 宋氏笑意一僵,欲还嘴两句,被裴老头呵斥住了,“天儿好,还不抓紧将玉米搓出来?”也不知话对宋氏说的还是沈芸诺说的,前者摸了摸鼻子,继续搓手里的玉米,后者则事不关己地牵着小洛出了门。 小栓没吃着鸡蛋,还平白无故挨了打,一屁股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刘花儿心烦意乱,抓过他又打了两下,边打边哭,“哭哭哭,就知道哭,不吃鸡蛋会死人啊,谁让你娘没本事,没存点私房钱给你买鸡蛋……” 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着刘花儿撕心裂肺的假哭,小洛仰头,“娘,我们去哪儿?” 沈芸诺弯腰抱起他,昨日走的路多,小洛脚底起了泡,若非晚上给他洗澡见着了,他怕不会吭声,“娘带你去上水村看大夫。”她琢磨着去山里摘蘑菇,手里没有篮子,堂而皇之摘了蘑菇进村太打眼,想了想,还是明天再说。 “我不去,药苦。”四婶上次生病了,远远的闻着他都害怕。 沈芸诺微微一笑,“不怕,不吃药。”小洛脚上的水泡擦药了才好得快,再者,屁股上的红印子也要让大夫看看。 上水村比兴水村富裕,一路走来遇着好几户青砖大瓦房,大夫姓韩,是韩梅的一位堂叔,说了缘由,韩大夫给了盒涂抹的药膏,给钱的时候,沈芸诺心思一转,“我没带钱,可以赊账不?” 她也是见旁边账册上写着谁家欠多少银子留意到可以赊账的,大多是几个铜板,第一次做这种事,一脸赧然。 韩大夫看了她两眼,“哪家的?” “兴水村裴家,裴元平家。”裴老头在,家里都他说了算,抱他的名字该是没错的。 韩大夫脸上有了笑意,“是梅姐儿弟妹吧,家里怎么样?” 沈芸诺礼貌回道,“一切都好着,这两日忙着搓玉米粒子呢。”心里明白,赊账成功了,又问韩大夫要了一副治风寒的草药,兴水村来这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真遇着生病,一来一回总要花些时辰。 算下来,共花了十一文,沈芸诺微微吃惊,难怪韩家有钱,草药是自己去山里寻的,没有成本,一个月看几个病人,一个病人吃几副药,收入都不少了,告辞后,抱着小洛若有所思,山里田野上有草药,看韩家院子晒着的那些就明白,像裴勇他们在镇上干活,一天八文,不管饭,还是农忙的时候,农闲,一天六文,没有门路,活儿还不好找,村子里汉子多是在周围村子帮忙,去镇上帮工的少,离得远,工钱也就管饱的样子,若是遇着村子里大方点的地主,比在镇上干活挣得还要多。 追根究底,太穷了,农家有个温饱就谢天谢地了。 经过一片林子,沈芸诺想着兜里的包子,放下背上的小洛,“小洛,吃点包子我们再回去。”依着宋氏性子,中午不会给他们留饭,好在她买了包子。 坐在石头上,小洛慢慢地将包子分成两半,将多的一半递给沈芸。 “你吃吧,娘吃鸡蛋。”鸡蛋被揉得不成样子,剥开蛋壳,一些蛋清都碎了,想起今日的事情,她教小洛,“以后谁打你,转身就跑,跑不过就拳打脚踢,不能像今日乖乖的一动不动明白么?” 小洛人老实,刘花儿打他不哭不闹,不是助长了刘花儿打人的性子是什么?今日她打了小栓,以后刘花儿再打人的时候就得想想后果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环境不会同情弱者,除了自己护着自己不被人欺负,没有其他途径。 小洛眼神一黯,不说话,二婶让奶奶休了娘,休了娘,他就没有娘了,他不怕疼,只要娘在。 沈芸诺又道,“别人欺负你也是看你好欺负,你看二婶她不敢打你大堂兄,为什么?知道她打不过,小洛要变厉害,厉害了,将来不仅没人敢欺负你,也没人敢欺负娘。” “像三舅舅那样吗?”小洛眼神忽地亮了起来,喃喃道,“没人敢欺负三舅舅。” 沈聪和裴征去年春离开的村子,那会,小洛也不到一岁,他从哪儿听来沈聪的厉害的?不过,在他希冀的目光中,沈芸诺笑着点了点头,“对,像三舅舅那般厉害。” 小洛重重地咬了一口左边手里的包子,“三舅舅厉害,奶和二婶都怕他,我也要厉害。” 噗嗤一声,沈芸诺笑了,“好,小洛也会那般厉害的。” 他不知晓沈聪经历了多少事才会成为人人心中忌惮的人,她一辈子也不想小洛成为那样的人,于她,无非是沉重的伤痛罢了。 左右回去不干活,沈芸诺走得慢,路上遇着野果子会摘来给小洛尝尝,母子两走走停停,到裴家晌午都过了。 如她所料,宋氏果然没留饭,灶房里锅碗瓢盆干干净净,沈芸诺收拾了昨晚的衣衫,端着木盆去了小河边,宋氏搓了一上午玉米手又疼又麻,望着沈芸诺背影,和裴老头嘀咕,“老头子,你说老三媳妇是不是带着小洛吃好吃的去了?这么久了才回来也不喊肚子饿,说不过去啊。” 晒过的玉米,一搓一排玉米粒就掉了,裴老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头也不抬道,“你问我我问谁,没事别去惹她,估摸着秀秀该回来了,你寻媒人四处问问可有合适的人家。” 说起自己小女儿,宋氏脸上有了笑,“不着急,娟儿说不定替秀秀在刘山村找了一门亲事呢?”裴娟嫁得远,宋氏起初是看上刘家给的聘礼多,等裴娟嫁过去了才知道聘礼是借的钱,刘家欠了一大笔债,裴娟没少埋怨她,好在这几年,女婿争气,欠的债还了不说,还起了新屋子,日子过得比裴家好多了,她想让裴娟在刘山村给裴秀找门亲事,姐妹两离得近遇着事情有个商量,再者,聘礼丰厚,家里儿子都成亲了,聘礼可不就是她的? 理清楚了,她对裴秀的亲事倒是不急了。 第014章 冒雨进山 河边洗衣服的妇人闲不住嘴,拉着她扯了不少事儿,无意间说起裴家大房起青砖大瓦房的事,欲言又止,沈芸诺一问,才知晓宋氏和两个妯娌关系不好,除了红白喜事,甚少来往,从妇人口中得知,宋氏泼辣脸皮厚,得罪了大房二房,三家的情分也淡了,裴家老太太跟着大房住,说起宋氏直摇头。 大半个时辰,村里人情世故了解了大概,东家长西家短,村里没有秘密。 日头渐渐往西,乌云飘了过来,大风起,夹着阵阵热气,瞬间,整个山头被乌云笼罩,视野暗了下来,慢条斯理捶衣服的妇人们慌张起来,“怕要下雨了,玉米棒子还在院子里晒着,得赶紧回了。”语毕,随意将衣衫扔进水里,抓着两只袖子,上下晃动,激起一层层浪花,紧接着拧干扔进木桶,速度快得令人砸舌,沈芸诺愣神间,河边的妇人已收拾好盆子准备回了。 沈芸诺早就洗完了,不过想多打听点事才蹲着没动,见大家都回了,她端着木盆,牵着小洛往村里走,未到村子,天边一阵滚雷,从东到西,震得人耳膜发馈,小洛缩着前脖子跟在沈芸诺一侧,妇人们朝地里还在干活的人喊了起来,“快回家收玉米棒子,下雨了……” 头顶,一声高过一声的雷鸣,黑云渐渐逼近,像要吞噬整个村子,耳边尽是妇人喊收玉米衣服的声音,一时之间,村子热闹起来,沈芸诺抱起小洛,大步往裴家走,到门口,豆大的雨啪啪落下,玉米粒子堆在石阶的一角,凉席上的玉米棒子被赶到中间,裴老头,宋氏,韩梅,周菊四人抓着凉席的四角往上房抬。 玉米棒子重,四角起了,中间岿然不动,刘花儿左右收拾凳子,裴老头神色着急,语气不善道,“还不快过来搭把手?”玉米棒子干得差不多了,淋了雨,搓起来费事,若连续几日雷雨天气,玉米发霉,之后不能吃,也卖不了好价钱,一年到头的辛苦就白费了。 刘花儿扔了手里的凳子,上前拽着凉席边使力,雨势密集,沈芸诺将小洛放在就近的台阶上,上前帮忙,庄户人家靠着这点粮食过日子,要她冷眼旁观,她于心不忍,站在裴老头身侧,冲宋氏喊道,“娘,你和四弟妹拽着走过来,叠在一起,咱六个人一起用力。” 宋氏反应过来,忙和周菊走上前,四只角叠在一起,盖住里面的玉米棒子,六人一起,用尽全力将凉席往台阶上拖,终于拖到了屋檐下,沈芸诺手指被竹篾上的须扎了好几下,松开手,隐隐犯疼,一看才知刺入肉里了。 裴老头不敢休息,冒着雨,捡起院子角落的杆子,赶鸡进笼。 宋氏坐在地上喘气,一脸怒气的瞪着刘花儿,“杵着做什么,收凳子簸箕啊。”簸箕里晒着点粗糠,鸡吃的,下雨玉米棒子要紧,哪顾得着簸箕,眼下玉米棒子收回来了,宋氏才想起院子里的簸箕,训斥完刘花儿,又数落沈芸诺,“没见着下雨是不是?在外边做什么不能跑快点?玉米棒子发霉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个个好吃懒做的。” 宋氏骂人最爱好吃懒做四个字,沈芸诺懒得理会,拔了手里的刺,去东边屋外的石阶上端木盆,牵着小洛回屋。 宋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不上不下,看刘花儿动作慢吞吞的,扯开了嗓门骂。 农家小院都是泥土,一通忙下来,裴老头鞋底黏了不少泥,发髻衣衫也湿了,接过宋氏递来的巾子,问起沈芸诺,“老三媳妇人呢?” 宋氏撇撇嘴,指着西边,“回自己屋去了,我看她是越来越不把这个家当回事了……” 裴老头冷她一眼,不是老三媳妇,几人还有得忙,想着三个孙子不在家,朝东大屋叫韩梅出门寻人。 宋氏的抱怨无疾而终,进屋拿蓑衣去了,家里四件蓑衣,为四个儿子准备的,宋氏找了一件新的给韩梅,转而掀开凉席,玉米棒子还是淋湿了,宋氏焦急不安,“好好的天儿怎么又下起雨来,可要我们怎么过。” 大风呼啸,家里的窗户咯呀咯呀作响,裴老头回屋换了衣衫,裤脚撩到膝盖,光着脚,披了件蓑衣欲出门,“我去看田里看稻谷,雨大,别积了水才好。”稻谷结穗了,田里若积了水,根部烂掉,穗不饱满,收成就差了,想着这个,裴老头一刻不敢耽搁。 路上遇着几个去田里的,裴老头一声叹息,抱怨天公不作美地往田地去。 沈芸诺把衣衫挂在竹竿上,竹竿一头搁在床上,一头搁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发现屋子里漏雨了,东一块西一块湿哒哒的看得人心烦意乱,共五处漏水,沈芸诺只寻着两个木盆,其余三处她去院子找了打水的水桶,暂时是稳妥了。疲惫的躺在床上,听着雨一滴一滴打在木盆里,神思飘远。 猛地又一阵雷鸣电闪,照亮了屋子,沈芸诺侧着身子,问小洛,“小洛,你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漏雨的屋子,不管饱的饭,日复一日,看不到出路和希望,小洛才两岁,怎么能让他活在这种环境中。 小洛躺下身子,紧紧抱着沈芸诺,诺诺的喊着娘。 沈芸诺缓缓抚上他的后背,“你睡一会儿,娘换了衣衫来挨着你。”身子缓过劲儿,才觉得衣衫黏黏的贴在身上难受,衣柜里有几身衣衫,料子皆是粗布,不是灰色就是深蓝,庄户人家的衣衫大多如此,大人穿得差不多了,改小了给家里的孩子,小洛身上的衣衫是裴征的衣衫改小了的,针线细腻,该是原主缝制的。 拉回思绪,沈芸诺走在柜子角落里,换了衣衫,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夹杂着急啸的风,沈芸诺抱着小洛,“小洛,饿不?” 估摸着时辰该做饭了,天黑,家里没掌灯,整个上房静悄悄的,好似都歇下了似的。 “不饿。”窝在沈芸诺怀里,小洛嘴角扬着笑,闭上眼,缓缓解释,“天黑了,不准掌灯做饭。”宋氏定下来的规矩,天黑没做饭,一家人都要挨饿,灯油花钱,家里没钱。 明白了小洛话里的意思,沈芸诺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宋氏一毛不拔,手里的银钱去哪儿了,离裴老四成亲有两年了,家里该是攒了银钱的,然而从未见宋氏说过用钱的事,想不出个所以然,沈芸诺想着明日去镇上的事儿,下过雨,山里的蘑菇多,提着篮子只怕还不够,背个背篓,摘些野菜卖到镇上也好,念及此,因着漏雨的坏心情也烟消云散,“睡吧,明日娘带你去镇上。” 经过早上一事,沈芸诺不放心将小洛留在家里,细细叮嘱道,“明早起床你在院门口等着娘,娘去山里摘蘑菇然后回来接你,奶和二婶如果问你,什么都别说。”宋氏和裴老头当家,如果一家人能够温饱就算了,可事实明显不是这样,宋氏只顾着自己,哪会管她们死活?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被分出去又自己带着小洛回来,她以为宋氏心思不坏,是她想错了,如今回来了,想要再分出去就难了。 窗外雷声响动,风驰电掣,屋子里却一片祥和。 一宿的雨,清晨雨还淅淅沥沥下着,下着雨没法进山,沈芸诺神色着急,宋氏推开上房大门,看沈芸诺在屋檐下愁眉不展,她冷哼了声,朝东边第二间屋子喊道,“老二媳妇,老二媳妇。” 今日轮到刘花儿做饭,昨晚一家人没吃晚饭,宋氏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了,故而声音急切,刘花儿慢吞吞应了声,宋氏横着眉,大步走向门口,破口大骂,沈芸诺转身欲回屋,猛地想起什么,望着院子对面的宋氏,神色不明道“娘,你们的屋子不漏雨?”家里的木盆水桶她用来接雨了,宋氏屋里若是漏雨,不会不问家里木盆的去向,除非,宋氏屋子里好好的。 宋氏转过头,目光一闪,心虚地别开了脸。 沈芸诺目光微沉,看韩梅从屋里出来,问道,“大嫂,你屋子可漏雨?” 韩梅动作僵硬了一瞬,沉吟片刻,才道,“三弟妹屋子若是漏雨,等你大哥他们回来,抽个时间补补就好了。”随后绝口不提屋子的事情,等刘花儿和周菊出来,沈芸诺又问了一遍,听了她们的话,突然就笑了,所有屋只她和小洛住的漏雨,没有蹊跷她自己都不信,左右从她们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好在雨停了,沈芸诺去屋子和小洛说了两句,背着背篓去了山里。 如她所料,不过一晚,蘑菇,香菇,鸡枞菌争相冒了出来,她不敢走远,摘了半背篓便回了,先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这才抱着小洛往屋外走。 念她昨日帮忙抢了玉米棒子,石阶上搓玉米粒子的裴老头难得叫住她,“灶房还有馍和粥,你和小洛吃点吧。” “不用了,我带小洛回沈家一趟。”沈芸诺不想裴家不依不饶,回沈家是故意找的借口。 裴老头不再多问,由着沈芸诺抱着小洛出了院门。 第015章 大小姑子 路滑,沈芸诺鞋子黏了泥,加之抱着小洛,走得极慢,平日一个时辰的路,今日到镇上都已经午时了,从昨晚开始两人就没吃东西,她担心小洛身子承受不住,找了一间面馆,要了两碗面,她裤脚鞋子脏了,反观小洛一身干干净净的,小洛筷子用得不利索,沈芸诺拿筷子替他夹断面条,又让老板拿了只勺子,“你拿着勺子舀了慢慢吃。” 热腾腾的面,沈芸诺吃了个精光,又要了一碗水,等小洛慢慢吃完,说起自己的打算,“回去的时候娘给你买几个馒头包子搁在屋里,饿了就拿来吃,娘不会饿着你了。” 宋氏管家,一家老小吃不饱,大人好说,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小洛两岁了,个子小,也不重,抱着他走了一路,中间歇了几次,可却不如想的累,小洛吃了大半碗就吃不下了,不舍地望着沈芸诺,“娘,我等会再吃。”面的味道好,他舍不得浪费,眼下肚子太撑,是吃不下了。 沈芸诺一阵难受,垂眸望着小洛的肚子,“吃不下就算了,吃多了肚子不舒服,下次娘还带你来吃。”卖蘑菇能得不少钱,靠着裴家吃不饱穿不暖,她不想待下去了,可要搬出来,还得想法子重新分家,庄户人家最忌讳没有田地,下次分家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亩三分地过来。 给了银钱,准备去宅子了,镇里的街道皆是石板路,小洛拒绝了她伸过去的手,清脆道,“娘,小洛自己走。” 街道上的雨停了,沈芸诺牵着小洛,慢悠悠说起街道两旁的铺子,小洛两岁了,该知道些事情了,到一处低洼处,看着自己泥泞的裤脚和看不清颜色的鞋,就着积的雨水,将自己的鞋裤脚洗干净了再往宅子的方向走。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屋檐还滴着水,沈芸诺走上前,轻轻叩响了门,开门的是上一次的妇人,沈芸诺一脸歉意,“我找玉翠,下雨,泥泞路不好走,来得晚了。” 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又看一个孩子牵着她的手,转过身,缓缓道“等着,玉翠姑娘早上来问过两次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说着话,妇人已经走远了,不一会儿,玉翠来了,沈芸诺又解释了一番,搁下背篓,掀开上边盖着的野菜,蘑菇颜色娇嫩,新鲜得很,玉翠喜不自胜,再看沈芸诺裤脚和鞋子,猜到了什么,雨清晨停的,山里边水雾重重,沈芸诺裤脚鞋子看着干净,湿得很,该是来镇上特意洗过一番。 为此,玉翠对沈芸诺脸色愈发好看了,野菜也新鲜着,今日摘的无疑,出来时她提着篮子,如此看,篮子还是小了,让妇人去厨房再提两个篮子过来,一边和沈芸诺寒暄,“今日下雨,镇上蔬菜摊都少了,还好你送了来,蘑菇野菜比东市那边一斤多一文钱吧。” 她负责采买,主子给的银钱多,沈芸诺带了三种野菜,而蘑菇,香菇,鸡枞菌也有三种,今日饭桌上,主子该是能多吃一点饭了,因此愿意多给点银子,主子高兴,打赏下来的银子可不是三五文。 沈芸诺感激一笑,拉着小洛道了谢,又问玉翠,“这两日山里蘑菇菌子多,野菜也长出来了,明日可还需要?”看玉翠穿着,宅子里该是有不少人,她想着一个赚钱的路子,不过费些时辰。 玉翠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明日暂时不需要菌子,下次赶集的时候再送来吧,之后每次赶集可以送些菌子,明日,明日若有新鲜的蔬菜,可以送些来。”物以稀为贵,连着几次,主子们也腻了,不若隔几日一顿,主子吃得更开心。 沈芸诺不笨,立即猜到了玉翠的想法,点头道,“行,明早我选几样今日没有的过来。” 玉翠面露满意,照上次的法子给了银钱,蘑菇香菇鸡枞菌中,当属鸡枞菌最贵,香菇随后,蘑菇最便宜,三种算下来竟有九十多文,加上野菜,玉翠索性给她凑了个整数,一百一十文,小洛对银钱没什么概念,耳濡目染,从裴氏嘴里听到的也就几文,刚才吃面,一人五文,加起来有十文,十文银钱,可以买肉吃了。 看沈芸诺将一百一十文兜进怀里,他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低着头,嘴角止不住挂着兴奋的笑,沈芸诺和玉翠告辞,拉着他走了两步才发现他不对劲,低声问道,“小洛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黑云压城,再等会怕还会下雨,沈芸诺抱起小洛,又问了一遍,小洛才回过神,眼里尽是喜悦,“娘,我们挣钱了?”问出口后又是浓浓的担忧,“奶会不会抢?” 沈芸诺一怔随即笑了出来,伸手抚平他皱成一团的小脸,解释道,“不会,娘找个地方把银子藏起来,走吧,娘带你买包子去。”沈芸诺大方,买了三个包子两个馒头,又去布庄替小洛买了一身衣衫,衣衫比布匹贵,想着宋氏霸道的性子,买成衣较好,背篓里没东西了,沈芸诺将小洛放进背篓,说说笑笑地回家。 刚踏进裴家院子,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上房堂屋里坐着一个子,裴老头一脸是笑,刘花儿牵着小栓,眉眼带着讨好,围在一个女子身边,端茶倒水,好不热络,沈芸诺挑了挑眉,听背上的小洛叫了声大姑,沈芸诺心里有谱了,怕是宋氏大闺女裴娟回来了,村里说起裴娟,说法不同,有人说宋氏当初为了银子将裴娟卖到刘山村去了,随后看刘家赚了钱,又找上门忏悔向裴娟祈求原谅,巴巴让裴娟跟她回家,刘家重情重义,这才开始让裴娟和裴家走动,还有人说宋氏本是和刘家挑扁担亲,奈何,刘家姑娘心气高,穷也不乐意嫁到裴家来,主意落空,宋氏这才问刘家多要了聘礼,无论何种说法,宋氏在裴娟身上赚了钱不假。 重男轻女的年代都骂女儿是赔钱货,可庄户人家,甚少会给女子陪嫁的银钱,加女儿收男方家里的聘礼,说起来,是赚了才是。 沈芸诺朝堂屋瞄了一眼,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回了屋。 裴娟从沈芸诺一进门就见着她了,本以为她会主动和自己打声招呼,不想一声不吭回了屋,面上不喜,刘花儿懂得看人脸色,对着西边屋子嗤鼻道,“大姐,咱家三弟妹可不是个好惹的,昨日我不过和小洛开玩笑吓吓他,三弟妹倒好,抓着我家小栓脱了裤子,一巴掌落了下去,小栓屁股上现在都疼着呢。” 裴娟抬眸,轻描淡写地扫过刘花儿奉承的脸,“她自来不喜欢和人撕破脸,除非被人得罪很了。”裴娟心里通透着,沈芸诺不做农活,性子软极为好说话,更不会和人红脸,不是迫不得已,又怎会为难小栓,她和沈芸诺没有多少交集,不予置评,对刘花儿,她心里是存着怨恨的,宋氏当初应下她和刘文山的亲事,想的便是拿了聘礼给裴万说亲,刘花儿能嫁到裴家,是用她的聘礼换的,刘家还穷的那会,她回娘家刘花儿没少给她甩脸色,一切,她都记着呢。 人便是这样,贫困时冷嘲热讽恨不得踩上一脚,一旦翻了身,轻视的嘴脸立即换成了谄媚,刘家挣了钱,那样的嘴脸是她见得最多的,这也是她还愿意回来的原因,她喜欢裴家人小心翼翼接待她的情景,不管是裴氏还是刘花儿。 刘花儿一脸悻悻,转而又道,“前两日,三弟妹去镇上买了不少好东西,细面粗面都有,还有鸡蛋,说给小洛补身子吃的,被娘训斥了一通,东西也收了。”看裴娟一脸好奇,刘花儿重新振作起精神,送沈芸诺如何得的银子,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口干舌燥时,看沈芸诺牵着小洛站在门口,刘花儿不以为然,“三弟妹还知道回来?大姐与姐夫都回来好些时辰了,三弟不在,你别带着小洛乱走,否则村里人说起闲话,三弟难做人,小洛也抬不起头来。” 刘花儿话说得隐晦,屋子里的人哪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和刘文山说话的裴老头立即冷眼望了过来,当着刘文山的面不好训斥刘花儿,眼神暗含警告,刘花儿咬着唇,哼了声。 刘文山国字脸,浓眉大眼,肌肤黝黑,发髻上金钗闪闪发亮,一身墨色长袍,图案复杂,人规矩坐着,说话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而裴娟,长相随了宋氏,细长脸,柳叶眉,双唇红艳,一头珠翠,金的银的,都戴在头上了,身材胖,一袭湖绿色长裙衬得整个人珠圆玉润,前者彬彬有礼,后者嚣张傲慢,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口子。 沈芸诺问宋氏有点事,早晨,有人进了她的屋子,听了刘花儿的话,她神色平静,“爹,您一直在家?” “三弟妹,见着大姐姐夫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别让姐夫觉着我们家穷得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刘花儿不喜裴老头向着沈芸诺,语气极为刻薄。 第016章 分家目的 裴老头剜了刘花儿一眼,朝沈芸诺解释,“你娘早上洗衣服,去你屋里拿了水盆。”沈芸诺走的时候给门上了锁,宋氏手里有钥匙,本是件小事,裴老头却极不自在。 沈芸诺眉色淡淡道“原来如此。” 裴老头老脸发红,说起裴娟带回来的礼,“你姐带了些衣衫回来,晚点叫你娘给你拿。”刘家有钱,刘壮穿过的衣衫也新着,宋氏的意思给小金和小山,家里五个孩子,他不能太偏心了,况且,宋氏去沈芸诺屋子里究竟是端水盆还是做其他,彼此心知肚明。 刘花儿不乐意了,“大姐带回来七套衣衫,小金三件,小山两件,剩下的两件可是给我家小栓的。”说完,注意着裴娟脸色,看她没反驳,刘花儿又有了底气,讽刺道“三弟妹,你手里不是还有银钱吗,买一尺布回来替小洛做身新的多好?” 沈芸诺挑挑眉,推了推手里的小洛,“叫大姑,大姑爹,娘出门办点事,你在家好好的。”宋氏趁她不在开了她的门,小偷行径也不为过,而且,她觉着屋子漏雨有蹊跷,眼下她还说不上来。 小洛懂事的叫了声,“大姑,大姑爹。” 裴娟不冷不淡地点了下头,刘文山则亲切得多,朝小洛招手,“来,大姑爹给你糖。”在农家,糖是个精细玩意,沈芸诺买了一次却只有几颗,刘文山伸手从怀里掏出三颗递给小洛,笑得温和。 沈芸诺有事交代小洛在家等她,转身走了,小径上遇着宋氏,韩梅,身侧站着位女子,鹅蛋脸,柳叶眉,肌肤莹白如雪,穿了身粉红色衣裙,村子里难得的美人。难怪村里人说起裴秀,皆说她不一般,这份容貌嫁到庄户人家,可惜了。 裴娟回门,宋氏让周菊去上水村买肉,和韩梅两人磨豆子,准备吃顿好的,当然,目的只为裴娟给裴秀说的亲事,对方在刘山村有三十多亩地,家里请了长工,宋氏眼里,能花钱请人的都是有钱人,庄户人家忙不过来,找亲戚帮忙管饭就成了,哪像夏家那么大的手笔。 “娘,夏家说了,您和爹若同意,过些日子就让媒人上门提亲……”说起自己的亲事,裴秀红了脸,羞赧地低下头。 见此,宋氏一脸是笑,“我啊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不就是希望你嫁得好帮衬你几个哥哥?这事我和爹说了,该是没问题的。”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庄户人家喜欢儿子,宋氏也如此,对女儿不上心,可是裴娟成亲,宋氏拐过弯了,女儿养好了能挣不少银子呢。渐渐,裴秀成了她的心头肉,她只想裴秀攀高枝帮衬家里,如今遇着夏家,她自然不会错过。 抬起头,前边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宋氏脸上的笑抿成褶子,“瞪什么瞪,想扑过来撞倒我是不是?好你个老三媳妇,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肠歹毒的。”想着若非沈芸诺,小女儿和夏家的亲事可就是铁板铮铮的事实了,嗓门立即大了起来,“老三媳妇,你这个不孝的,竟敢撞我,真是没天理啊,我裴家怎么娶了这种媳妇……” 沈芸诺噙着笑,笑意越来越深,视线落在她和韩梅提着的水桶,目光陡然转冷,一字一字顿道“娘大声些,我也好奇,别家可有婆婆偷偷备了钥匙趁人不在偷偷溜进屋拿东西的。” 说完这句,径直走了过去。 宋氏声音一哽,一时失了言语,反应过来,布满褶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搁下水桶,欲和沈芸诺对骂,韩梅拉住了她,“娘,看天色怕又要下雨了,大妹还在家里等着呢。” 裴秀没想沈芸诺是个笑里藏刀的,杏目圆睁,看沈芸诺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喃喃道,“三嫂,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有些变了。”韩梅不欲多说,“娘,快些回吧。” 宋氏缓缓顺着胸口,良久,重新拎着水桶,咬牙道,“不为着秀秀,也要分家,整日看她在跟前晃,不是折我的寿吗?”夏家不想和沈聪有瓜葛,若沈家仗着秀秀嫁得好,在外边打着夏家的名声干些坏事,如果知晓娶了沈家女回来弄得家里名声不好,当初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奈何,反悔已来不及了。 乌云散开,村子笼罩着一片白茫茫的光中,宋氏也急了,“走快些,早点吃晚饭。” 回到家里,宋氏安排刘花儿生火,韩梅做饭,周菊洗菜,自己在堂屋拉着裴娟说起裴秀的亲事来,“娟儿,秀秀和我说了,夏家真的说让老三一家分出去,就找媒人上门提亲?” 裴娟磕着瓜子,鄙夷地看了宋氏一眼,伸手又拿了一颗扔进嘴里,才道,“夏家家大业大,自然不愿意和那些地痞子有所牵连,我和夏媛关系好,她从中问过了,难不成娘舍不得三弟一家?” 宋氏呸了声,“你三弟妹好吃懒做,分出去才好。”顿了顿,叹气道,“可说得容易,分家总得有个名头。”沈聪还活着,宋氏不敢得罪沈聪。 “这有何难?”睡着,裴娟舌头一翻,侧身吐出瓜子皮,掖了掖嘴角,不以为意道,“三弟妹不会做农活,庄户人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将她们分出去也算人之常情,有了媳妇,孩子,一大家子不可能养懒人。” 宋氏脑子灵光一闪,重重拍了下自己大腿,“还真是这个理。”望着白得不正常的天际,站起来叫裴老头,“你去请里正来家里吃饭,去大哥家把娘和大哥也叫过来。” 宋氏不喜欢裴元户,然而分家这样的大事,知会一声比较好,站在门口,看沈芸诺回来了,手里拿着新买的锁,转好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老三媳妇,我拿着你屋子里的钥匙也是担心你马虎掉了钥匙,一家人住一起都这样,你买把新锁回来防贼呢?” 沈芸诺取下旧锁,连着钥匙一并给宋氏,“娘说对了,真是防贼的,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娘大声嚷嚷,可是心虚?” 宋氏气得呼吸不畅,念着马上就要分家了,懒得和她多说,“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哼。” 裴老头面露迟疑,哪有只分老三出去的说法,以后老三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不说,旁人对他也会有指手画脚,小声和宋氏商量,“老婆子,不如再等等吧。” “等什么,你还有多少年可以活?难不成要等你入黄土了秀秀守完孝再说亲,我告诉你老头子,秀秀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不为她着想,我自己去。”宋氏越看沈芸诺越不耐烦,不分家,一家子都不得安生,语声一落,抬脚就往外边走,裴秀着急了,分家的事情,宋氏出面和裴老头出面就是两种说法,着急道,“爹,您就依着娘吧。” 看着裴秀精致的小脸,裴老头一脸无奈,盯着沈芸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抬脚走了出去,到院子里,忍不住回眸叮嘱裴秀,“秀秀,咱兴水村不兴刘山村的规矩,你脸上的东西,洗了吧。” 裴秀生得白,又抹了层脂粉,看上去更白了,美则美兮,村子里人多嘴杂,少不得会说些闲话。 裴秀满心是自己的亲事,只要裴老头同意分家,她什么都乐意,瞥了眼沈芸诺,得意地回了屋,“爹,我这就洗脸。” 不一会儿,几个孩子回来了,堂屋充满了欢声笑语,小洛像个局外人不知所措的窝在角落里,不想和他们一起玩,沈芸诺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小洛,回来帮娘做点事。” 小洛眼睛一亮,“来了。” 里正和裴元户一起来的,老柳氏年纪大了,路滑,没来,宋氏撇撇嘴,没说什么。 饭桌上,菜丰盛,肉的量也多,馍也用细面做的,里正也微微吃惊,宋氏什么性子,村子里没人不知道,做了几年里正,见的纷争也多,他的心思比别人更通透,搁下酒杯,实话道“元平啊,你这分家怕是不妥。” 裴老头不说话,确实不公允,他也是没法子。 “里正,你是不知晓我那三媳妇的性子,昨晚屋子漏雨,水盆水桶都被她拿走了,一大早不见人影,我急着用水桶,拿钥匙开了她的门,下午就去村口买了新的锁,一家人,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呢,她进我裴家好几年了,农活都不会做,去年秋收闹了多大的笑话,今年黄果兰不开花还不是因着她?你评评理,这样子的媳妇,我裴家不休她是可怜她,分家算什么?”宋氏和裴娟坐在里正对面,数落起沈芸诺的不是来。 宋氏嘴皮子利落,里正哪说得过她? 这时,屋子里猛地暗了下来,众人朝门口望去,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站在门口,挡住了光。 “娘,您不喜我媳妇,为何不早早告诉我?”其中一个汉子悠悠然开口,逆着光,宋氏看不清他神色,身子打颤,嘴唇直哆嗦,“老……老三?” 第017章 相去甚远 说话间,宋氏已大步起身躲到裴老头身后,探出个脑袋,支支吾吾道,“老三,你,回来了?”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眼角的褶子深邃而狰狞,趴在裴老头肩头的手不自主的战栗。 “娘,我回来了。”走近了,面容渐渐清晰,眉似远山,色若春水,身形玉立,就是皮肤黑了,周身萦绕着孤冷的气质,黑色的眸子尽显锋利。 语声平平,无悲无喜,屋里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一时之间,屋里针落可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里正不欲参合裴家的家事,出声打圆场道,“老三回来了,外边下着雨,回屋换身衣衫过来吃饭吧。”宋氏拎不清,吃饭不叫裴征媳妇,还想着老三一家净身出户,这事,他如何都不赞成,一笔写不出两个裴,裴征做事踏实,从不偷懒,为人诚恳,宋氏的做法不仅寒了裴征的心,更是让村里人搓裴家的脊梁骨,今日他同意做这个见证,明日,他的为人就会传到隔壁村,带着坏了他的名声,里正哪会同意。 裴征眉宇淡淡,“里正大伯也在呢。” 宋氏说话嗓门大,裴征定然是将刚才的话听去了,里正不自然道,“你爹找我和你大伯说点事,你秋生哥也回来了?”秋生是里正的大儿子,跟着服徭役去了,想着自己儿子回来一家团聚的情形,里正便坐不住了,视线落在饭桌上,犹豫不决,庄户人家甚少大鱼大肉,既是来了,总要给裴家一个交代,“裴老弟,你老三回来了,可还要分家?” 裴老头垂着眼睑,神色不明,他身后的宋氏慌了,使劲掐裴老头,良久没等到裴老头说话,她也顾不得害怕了,“既是说了分家,就不会反悔,我和老头子年纪大了,不想老三孝顺我们,别拖我们后腿就是了。” 裴秀听着这话明显松了口气,抬起头,这才注意门口还站着一个人,端详良久才认出来,是沈芸诺三哥-----那个让方圆十里发憷的恶人。 里正脸色不太好看,坚持道,“孩子都成家了,分家无可厚非,可既是分家,哪有让老三什么都捞不着净身出户的?裴老弟,你自己心里琢磨琢磨吧。” 里正的话说完,门口站着的人影总算动了,慵懒地踢了踢腿,伸展四肢,声音带着玩世不恭,“净身出户?婶子真是好打算呢,趁着我和妹夫不在,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村里人都说我沈聪偷鸡摸狗恃强凌弱,在婶子跟前,到底年轻了些。” 宋氏脸色一白,屈膝着腿,抽回了趴在裴老头肩头的手,渐渐蹲下去,“聪子也回来了?天儿不早了,还记挂着阿诺,有你这个当兄长的,阿诺好福气……”语声一落,配合着两声干笑。 沈聪站在桌角,黝黑的脸,深不见底的眸子幽影晃动,刘花儿挨得近,全身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让出了位子,沈聪自然而然地坐下去,抓起蒸笼里的细面馍,喟叹道,“一年多的时间,裴家攒钱了?细面可要花不少银子呢。” 他随意一句话,叫屋子里的人身子一颤,沈聪什么人,常和混混打交道,一眼就看出所有人的不对劲,语气一转,阴恻道,“说起来,我家妹子在家那会最喜欢细面做的馍了,走的时候我给她了一笔银钱,婶子是知道的吧?” 雪上加霜,宋氏蹲在裴老头身后,害怕得瑟瑟发抖,裴征眼睛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轻笑一声,“娘,我走的时候,您说过什么还记得吧?媳妇的银钱是不是被您拿来买了细面?” 宋氏脸色发白,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去年里正来家里问服徭役的名单,两个儿子,给三百文留下一个,裴老头为了公允抽竹签子决定,最长的那人前往,裴万抽中了,闹得厉害,死活不肯,老大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要留在家里的,老四刚成亲,膝下没个儿子,也不能去,宋氏求着裴征,看裴征舍不得沈芸诺,发誓会好好对待她,什么活都不让她做,和他在家那会一样,劝了两日最后裴征才点了头。 不知为何,去年发生的种种好似就在昨日,她连自己说话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里正一怔,去年裴家一直拖着不报名字的事情他还记着,听裴征的意思,里边明显有猫腻,细细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不着急了,提醒裴老头,“既是分家,老三回来得正好,去屋里把你媳妇叫出来,今晚商量个结果来吧。” 沈聪进屋后嘴角一直噙着笑,两三口,手里的馍就吃完了,又伸手拿第二个,还冲宋氏道,“婶子,蹲在地上做什么,我和妹夫可是有一年多没吃过肉了,您不起来,我可就自己开始吃了。” 宋氏身形一僵,半晌,缓缓站起身,沈聪拿着筷子已经跃跃欲试了,她祈求似的望向里正,这个家里,里正最大,希望他开口镇住沈聪才是,刘文山还在桌上呢,今晚过后,会如何看待她裴家? 宋氏眼神热切,里正想忽视都难,“聪子,等你妹子来了再说吧。” 沈聪搁下筷子,侧身望向门口,“也是,一年多没见我家妹子了,婶子家富裕了,我妹子日子自然是过得好的。” 另一处,沈芸诺和小洛坐在四方桌旁,认真吃着手里的包子,因着上房来了客人,沈芸诺不担心有人来找她,因而没关门,猛地见个人大步而来,沈芸诺呼吸一滞,未出声,小洛已挡在了她跟前,戒备得看着来人。 裴征说不出心里的感受,走的那会,小洛歪在他怀里哭得厉害,再回来,小洛却不记得他了,喉咙滚动两下,沙哑道,“小洛,不记得爹爹了?”一年多的时间,小洛忘记他了,裴征胸口沉闷,目光直直射向沈芸诺,她呢,她是不是也把自己忘记了? 沈芸诺嘴角一弯,胸口涌上无限喜悦,“你回来了。” 声音不自主地带着颤抖,是苦尽甘来的期许。 “回来了。”上前,抱起小洛,重逢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盛怒,以及难过,怀里的小洛身子单薄,他手掌厚实都能感受到小洛身上的骨头膈应他的手,可想而知,小洛多瘦弱,从未想过,他宁肯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乐意回来面对他们母子,过得不如意。 沈芸诺朝外看了两眼,雨势不算小,他身上衣衫颜色重,不细看,看不出被雨淋湿了,“快放下小洛,我给你找衣衫换了再抱也不迟。”沈芸诺转身打开衣柜,在最下层翻了起来,刹那,手臂被一双粗糙的手握住,隔着衣衫,也能感受掌心的老茧,沈芸诺抬眸,清浅地挑眉笑道,“别挡着光了。” 可能村子里都传裴征如何疼媳妇,她竟然羞赧得无法面对,此时抬头,认真打量着裴征,肌肤黑,浓眉大眼,周身透着阴冷的气质,和她想得相去甚远,眼前的裴征,怎么看都不是个会疼媳妇的。 说他好赌成瘾,打人成痴还差不多,别过脸,心里发怵,三人成虎,裴征真不像好人。 裴征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松开手,弯下腰去,“我自己来。”衣衫位子变了,不影响裴征找着他夏日的衣衫,久了没见面,裴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锐利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沈芸诺。 衣衫是刚成年那年买的,下巴尖了,白皙的手黑了,手背上是深浅不一的小口子,搁从前,从未有过的事,郑重地看着沈芸诺,孤寂的眼神闪过别样的光芒,“以后,一切会好的。” 他回来了,宋氏不敢再欺负她们母子。 窗外雨势渐渐大了,两人不说话,静谧的屋内,一滴一滴的雨声格外响,裴征紧紧拧着眉,望向漏雨的屋子,脸色黑沉,“娘,不该如此。”她是他光明正大娶回来的媳妇,是他孩子的娘,宋氏不该欺负她性子软,好说话。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沈芸诺若有所思,猜不准裴征心里的想法,站起身,朝外走道,“我拿水盆木桶接雨,你换了衣衫,和小洛说说话。”动作利落,步伐矫健,裴征胸口一滞,扔了手里的衣衫,阔步上前,声音冷冽得如窗外呼啸的风,欲吞噬人一般,“你坐着,我去。” 声音低沉,醇厚,好似山间缓缓流淌的小溪与两边山石相撞而出的声响,沈芸诺停下脚步,感觉衣角被人拽着,低头一看,小洛目光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像黑夜里的繁星,闪闪发亮,沈芸诺心口酸涩,“小洛,爹爹回来了,你记得他吗?” 小洛扬起头,脸上尽是欣喜,渐渐,又隐了下去,失落道,“爹爹,不一样。” 沈芸诺的手轻轻落在他头上,鼻子酸得厉害,裴征走的时候小洛还不记事,他记忆里的爹,该是和村子里形容的那般吧,相貌堂堂,温润儒雅,说话客气有礼,而眼前的这个人,是村里人说的裴征么? 第018章 答应分家 裴征回来得快,搁下水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去让娘给个说法,你和小洛跟来。”他皮肤黑,沈芸诺探究不到他说这句话的神色,看他穿着淋过雨的衣衫走了,思量半晌才回过神,他已出房门不见了踪影,看着同样和她迷茫的小洛,沈芸诺笑了笑,牵起小洛的手,“走吧。” 堂屋里,沈聪做事狂放不羁没个忌讳,屋里其他人苦不堪言,一会儿的功夫,桌上的馍被他吃得还剩下三个,裴老头与宋氏多次欲言又止,最终随了他去。 裴征步伐沉重地进了屋,沈聪再抓起一个馍扔过去,“你尝尝,细面做的味道就是好,亏着婶子大方……”话说到一半打了个饱嗝,响彻整间屋子,宋氏的眼神随着馍落到裴征身上,沈聪她不敢拿他怎样,裴征是她的儿子,她用不着害怕,三步并两步上前夺了裴征手里的馍,声音尖锐,“老三,里正和你大伯还在呢,哪有长辈没动筷自己先吃的道理,咱家可没有那种规矩。” 本是教训自己儿子的话,一侧的沈聪却笑了起来,“婶子指桑骂槐的本事一如从前呢,我家规矩不好,却也不会有婆婆拿儿媳嫁妆银子的……”嘴角噙着笑,眼神却一片冰凉,宋氏双手发抖,手里的馍掉落在地,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嘴巴哆嗦良久,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捡起地上脏了的馍,像拿烫手山芋似的握在手里。 裴征半垂着眸子,神色不明道,“娘想将我分出去,我应了。” 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让屋子里的人都望了过来,裴征抬手,掀起衣袖,露出一截长长的刀疤,肌肤本就黑,八公分的刀疤从手肘到手腕,被映衬得愈发触目惊心,宋氏胸口微震,不过瞬间被裴征答应分家的喜悦盖过,扬着嘴角,不确认地问裴征,“你真答应了?” “是,我答应了,里正和大伯在,正好帮忙做个见证。”裴征神情冷淡,差不多了,捋下自己衣袖,挨着沈聪坐下,锋利的目光紧紧锁在裴老头身上。 “我不同意。”刹那,从那道疤痕回过神的裴老头,讷讷道。 裴征自小性子随和好说话,可从十五岁那年性子大变,成亲后更是说得上孤僻了,裴征答应分家,肯定还有其他缘由,宋氏不清楚,裴老头心里门清,这种时候说分家的事,对裴家,只有坏处。 然而,他说了不算。 宋氏走到裴老头身上,重重掐他后背,面容扭曲,朝裴征解释,“你爹刚喝了点酒,醉了,老三,你既然提出分家,我可是先说好,咱家田地只有那么多,又十几口人等着吃饭,一亩都没有你的。” “不是娘提出分家的?里正和大伯在呢,娘若是弄错了意思,那就算了。”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宋氏着急了,“别,我提的分家成了吧,但是我后边说的是实话。” 裴征不说话,看向上首坐着的里正,里正会意,冷嘲道,“裴老弟,我丑话说在前边,让老三净身出户的话,这个见证我是不会做的,去镇上办户籍也别找我。” 一家人一本户籍,分家,户籍会分开,村子里户籍的事都是里正去镇上办的,他若不答应,宋氏和裴老头去了镇上,官府也不会办。 宋氏咬着唇,说起家里的困难,里正不吃那一套,“阿征从小就是个懂事的,谁家不困难,就你家要孩子净身出户?不说别的,光是阿征替家里的兄弟服徭役就是被人戳梁骨的事,裴老弟,可别因着一时糊涂而坏了名声,家里几个孩子还要说亲呢。” 里正不搭理宋氏,严肃地看着裴老头,宋氏泼辣,说话比说戏文的还顺畅,他说不过她,索性直接略过。 裴老头低垂着脑袋,背上传来一阵一阵痛,他端起桌上盛酒的碗,喝了一大口,闷闷道,“里正说怎么分吧?” “裴老弟这话说得不对,做了几年里正,我是插手别人家事的人?你乃一家之主,怎么做,你自己说吧。”若非裴家困难,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不想裴家因此再破费,他早就起身走人了。 裴老头犹豫了很长时间,碗里的酒已经见了底,他才呼出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家里田地不多,其中两亩田还是租赁的,四亩田,照理说四个儿子一人一亩,然而我和他娘还没死,不能没点田地傍身,给老三半亩田,至于地,家里吃点亏,分他一亩吧。” 裴家六亩田,五亩山地,两亩坡地,三分菜地,分一亩山地给裴征,算是多的了。 里正听得皱眉,抬手打断裴老头,“我记得不错的话,西边那两亩坡地还是阿征一个人开荒得来的吧,裴老弟,虽说你将来跟着大房,可这心也偏得太厉害了,两亩坡地是阿征自己的。”家里孩子多,一碗水端平很难,可裴老头心偏到骨子里的倒是少见,要他说,裴征两口子比裴万裴俊两口子靠谱,裴勇性子好,耐不住韩梅娘家兄弟多,两相比较,裴征媳妇,可不是个会闹事的。 后背又是一阵疼,裴老头面部抽动了两下,沉思道,“那会儿家里没分家,算不得他的,何况,他大哥有三个儿子,不能不为三个侄子着想吧。”意思是大房孩子多,田地理应多得。 里正一噎,“哪怕两亩不全部给,至少该有一亩吧。”里正为人公正,村子里分家都乐意请他,里正出了名帮理不帮亲的性子,得了尊敬,少不得有人背后指指点点,嫌他管得宽,此时,宋氏就是这种感受,脸上明显写着不愉,“不成。里正,我和老头子生养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亩坡地,留给我们养老都不够,一亩半我们留着,给他半亩。” 里正不悦的皱起眉,不给宋氏面子,“老爷们说话,妇人插什么话,家里是你当家还是裴老弟?” 宋氏气得脸色通红,一旁的裴征见差不多了,朝里正道,“一亩半的坡地,娘想留着养老,就给她吧。” 宋氏喜上眉梢,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又回来了-----裴征,还是好说话的。 他自己都应了,里正还能说什么,正欲问房屋粮食的分法,却听裴征话锋一转,“分家的事我没多少看法,不过在此之前,想弄明白一些事,娘,我屋里漏雨是怎么回事?” 去年走之前,他担心房屋漏雨,去镇上没日没夜做工,请人将屋顶修葺过,茅草也换了新的,匠人向他保证屋子三年不会漏雨,然而才过去一年多,屋里漏雨的地方已如此多,他细细检查过屋顶的茅草,茅草发霉了不说,用点力就断成两截,分明有些年头了,有人,趁着他不在,竟将屋顶的草都换了。 宋氏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怎么回事,夏天谁家里不漏雨?”目光闪烁,心虚的望向门口,转移了话题,“人到齐了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沈芸诺喝小洛站在角落里,格格不入地看着屋子里的人,沈聪转过身子,看到沈芸诺的穿着,心生怒气,啪的下,粗厚的手掌拍向桌子,桌上的碗筷震动,碗里的酒溢出来许多,他浑然不觉,阴冷地看向宋氏,“婶子,看看我妹子,我沈聪再穷,从来舍不得亏待她,嫁进裴家不到四年,您瞧瞧她现在过得成什么样子了?” 沈聪眼力好,一眼就认出沈芸诺穿的衣衫是三年前的了,补丁缝得没了原本的颜色,如何叫他不生气?踢开桌子,抬手指着宋氏,狠厉道,“婶子不给个说法,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沈聪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 沈芸诺听得眼眶通红,见着沈聪了,他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身形高大,虎目圆睁,全身笼罩在浓浓的戾气下,仿佛森林里凶猛的老虎,四周游晃寻找猎物,随时准备进攻。 宋氏再次吓得脸色发白,沈芸诺衣柜里有衣衫,穿这身定然是为了在沈聪跟前装可怜受了委屈,让沈聪替她出头,宋氏身子哆嗦,全身上下颤动起来,还是裴老头解释,“这几日下雨,老三媳妇喜欢出门,怕是没衣衫换了才找了这件。” 沈聪一副你当我是傻子的神情让裴老头即将出口的话尽数吞了回去,问沈芸诺,“老三媳妇,我记得去年不是做了身新衣衫的吗?你三哥来了,怎么不穿好一点?” 确实如裴老头所说,屋子里淋雨的衣衫没洗,之前洗的晒干了她舍不得穿,左右下雨,穿破旧些无所谓,可沈聪的话让她胸口一暖,低着头,不发一言。 沈聪撩起桌上的碗随手扔了出去,摔在墙上,应声落地,碎成好几块,轻笑道,“叔,您可别诓我,衣衫上的补丁还新着呢,当我是瞎子不成?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家,我妹子受了委屈,我得为她做主,谁欺负她,我便加倍报复回去……” 他的话带着丝丝笑意,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好似来自地狱的颤音,所有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第019章 分家讹诈 宋氏缩着身子,低垂的眼睑掩去了她心底恐惧,良久,害怕地抬起头,硬着头皮道,“她的衣衫自己收着,我们拿她衣衫作甚。”宋氏心里发虚,一年以来,沈芸诺身子骨日渐消瘦,她针线活不错,衣衫改得刚合身,加之她身形偏高,家里没人穿得下,老四媳妇倒是勉强可以试试,宋氏脑子不笨,哪会为周菊抢沈芸诺的衣衫,她动过心思,最终无疾而终。 沈聪挑眉,讥讽道,“听起来,婶子倒是个坦荡荡的人。” 宋氏脸色忽白忽暗,没有应这句话,低着头走到沈芸诺跟前,脸上带着讨好,“阿诺来了,吃饭前让你二嫂叫你,估计忙她给忘记了,快坐下吧,菜都凉了。”语气低婉,听得沈芸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更多的是胸口堵得难受,牵着小洛,走到沈聪跟前,拉了拉小洛,小洛双眼泛着光亮,声音极为响亮,“舅舅……” 沈聪爽朗地笑了声,弯腰抱起他,蹙了蹙眉,又瞬间掩饰了去,盯着沈芸诺,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妹子,以后我护着你,谁要欺负你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意有所指,屋子里的人再次沉默,寂静无声。 沈芸诺眼角酸涩地发疼,缓缓点了点头。 人到齐了,大家边吃边讨论分家的事宜,裴娟嫁人后,第一次在娘家不敢出声,静静听着饭桌上的动静,刘文山也安静得很,倒是刘花儿,嘴角带着些许得意,宋氏见了,紧紧锁着眉头,欲言又止,人多,大方桌坐不下,宋氏找了两根凳子搁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坐在刘花儿一侧,伸手拧她腰间的肉,刘花儿吃疼,却不敢嚷出声,面色扭曲狰狞,无声的求饶,宋氏这才收回手,别以为她不知晓刘花儿心里的小九九,她手里拿着沈芸诺的银子,刘花儿是想威胁她呢。 饭桌上的肉,大多被沈聪夹给了沈芸诺和小洛,谁都不敢说什么,而且,默契的不动那份肉。 裴征话少,三言两语说出屋子漏雨的缘由,里正惊讶的同时愤怒不止,就是裴元户,看裴老头和宋氏神情也变了,老大住的屋子多年未翻新,换了老三屋顶的茅草,搁谁家都是让人贻笑大方的,里正正色道,“屋丁是阿征自己挣的钱翻新的,你们怎么好意思?传出去,我都不好意思承认兴水村还有这样为人父母的。” 宋氏缩着头,裴老头脸色通红,去年,雪大,老大嫌弃屋顶漏风,要去镇上做工翻新屋顶,宋氏闹着不肯,冬日,雪大,封山后回不来,宋氏又舍不得拿银子,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老三住的屋子上,沈芸诺得知后,反驳了两句,被宋氏训斥回去了,没想着,老三的屋子会漏雨,如今被里正斥责,裴老头面红耳赤,脸色烫得厉害。 “换成银钱给阿征。”里正一脸凝重地望着裴老头,叫裴老头更是无地自容,声若蚊吟的嗯了声,宋氏满脸不情愿,却也不敢反对,沈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呢。 “给多少?”宋氏性子泼辣,不具体给个数,里正一走,宋氏能立即翻脸不认人,裴征多少了解宋氏的性子,因此,顺势而为道。 宋氏张了张嘴,声音暗哑,“听你爹的。” 裴老头脸上的潮红未褪,紧接着又是一红,裴征此话明显不信他和宋氏,沉思道,“当初你请人吃的是家里的饭,三十文吧。” 裴征冷冷一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小洛碗里,不冷不热道,“那我还是要之前的茅草,大哥能换我的,我也能换回来,不花时间。”修屋子得花不少钱,去年,他日夜忙活,还向大生哥借了七十文才够用,裴老头给的,零头都不够。 事关自身利益,韩梅心里快速算计着,这屋子已经有一年多了,估摸着得要一百多文,裴征把茅草换回去,她们想要翻新屋顶,最早也得秋收过后了,夏季雨水多,这段日子可怎么过? “爹,小洛年纪小,漏雨的屋子潮湿,对他身子不好,冲着这个,是该再添点,我拿出十文钱,您再添个四十文,如何?”韩梅娘家比裴家有钱多了,她手里有银子不算什么,宋氏眉毛一竖,朝韩梅怒吼道,“我和你爹还在呢,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换做平时,宋氏一定不敢吼韩梅,也是她被沈聪裴征逼得没法子了,再不说点什么,她怕会气晕过去。 裴老头没理会宋氏,韩梅是裴家长媳,她的面子,裴老头还是要给的,“行,就按你说的吧,老三,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再多,真没法子了,你大哥二哥去镇上干活了,就是为着家里好过些。” 裴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半眯着眼,神色不明,“大哥他们都是有出息的,爹福气还长着呢。” 收回视线,沈聪没忘记一个不剩的细面馍,“说完这些,再说说我妹子的事情吧,细面哪儿来的?”既然是分家,沈聪可不会再给宋氏面子了,手一转,呈拿棍子的姿势握着筷子,宋氏猛地一个哆嗦,身子发软。 刘花儿自认为不欠沈芸诺,一股脑的将宋氏霸占沈芸诺银子,强行拿了屋里的细面,鸡蛋以及肉,当然,韩梅逼着沈芸诺撞在黄果兰树上,被分出去的事儿也没落下。 裴老头气得剧烈咳嗽,眼看暴风雨欲来,不知为何,他猛地抬高嗓门道,“银钱,欠老三媳妇的都算成钱。” 明明说的是原主的事儿,沈芸诺却泪流不止,裴老头慌了,“老三媳妇额头上的伤好了,都是一家人,别太斤斤计较了……”最后一个字没落下,沈聪扔了手里的筷子,移到韩梅身侧,一耳光落下,打得韩梅双耳嗡嗡作响。 “既然是一家人,刚才一耳光想必裴家嫂子不会介意的。”说完,拍拍手,像嫌弃什么似的在衣袖上擦了擦,重新坐到位子上,狮子大开口,“四百文,我妹子手里多少钱我是有数的,叔既然说折成钱,那就四百文,一文不能少。” 宋氏啊的声叫了出来,声音尖锐,可对上沈聪冰冷的眸子,又低了下来,甚至,不敢安慰捂着脸低声哭泣的韩梅。 家里银钱都宋氏管着,多少,裴老头心里有数,不得不说,沈聪眼光毒,四百文,家里拿得出来,可给了四百文,再给裴征七十文,家里就捉襟见肘了,若遇着伤风病痛,整个家就又回到前几年一贫如洗的时候了。 “现在给,天色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家,赶紧给钱。”沈聪一脸不耐,抓着桌上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裴老头求助地望着里正与裴元户,两人皆别过脸,冤有头债有主,裴家当日做得狠,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裴老头颓败的弯下腰,朝宋氏扬手,“拿银子去。” 有韩梅挨打的事情在前,宋氏哪敢犹豫,蹭的起身进了屋,银子是她的命根子,可根子排在命之后,她得先保住命才会有命根子,四百个铜板,数了两刻钟才出来,十个一串,整整四十串,沈聪数都不数,随意解开一串,两个一堆,搁到几个孩子跟前,“叔难得来一次,拿着买糖吃啊。” 宋氏嘴角抽得厉害,沈聪置若罔闻,刘壮得了两个铜板,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小木因着他打了还没,咬着唇,声音低得沈聪都模糊不清,不过该是谢谢二字。 沈聪又拿了两串给小洛,“舅舅给的,留着买衣衫。” 他怀里还有三十七串,胸前鼓鼓的一团,他拍了拍,心满意足道,“事情解决了,我也回了。”看向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饭菜,咧嘴笑道,“婶子做的饭菜好吃,下次我还来。” 说完,瞥了沈芸诺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外边下着雨,杏山村又离得远,沈芸诺担心路上不安全,“哥,住一晚,明日再走吧。” 沈聪步伐一顿,转过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挥挥手,“不怕,走惯了,我去屋后抱一捆柴点火把回去就成,过两日我再来看你。”说着,挺了挺胸口,想起什么似的,朝裴老头道,“叔,我抱捆柴,顺便借我件蓑衣,能遮雨的,下次看我妹子给您带过来。” 分了家,他以后可是光明正大来看沈芸诺,和裴家这边没多大干系了。 宋氏只感觉气血翻涌,浑身抽筋,颤抖的手指着沈聪,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软了下去。 不过,她的晕倒并未阻止沈聪从裴家带走蓑衣和柴的事儿,裴老头强撑着身子送里正和裴元户出了门,折身回来,精力不济地晕了过去,堂屋里顿时闹翻了天,韩梅也顾不得脸还疼着,穿上蓑衣叮嘱刘花儿和周菊,“你们守着爹娘,我去上水村叫我堂伯来看看。” 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她不敢提回娘家告状的事儿,韩家是正经人家,和沈聪不同,一旦被沈聪盯上,家里就永无安宁之日了,咬咬牙,打着火把匆匆忙走了。 天色黑了,上水村离得不算近,韩仁义不愿意来,问清楚了晕倒起因,开了两副药方给韩梅。 来来回回忙活一阵,伺候裴老头和宋氏吃了药,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一晚上,于裴家来说,好似一年之长。 第020章 建新院子 清晨,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远山笼罩在层层白雾中,院子里万籁俱寂,沈芸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背起背篓,悄悄出了院门,今日答应去镇上,自是不能食言,里正答应下次赶集便将分家的户籍办了,至于院子里的事儿,裴征在,她说不上话,主要还是沈聪回来了,裴老头和宋氏该是不敢得罪她的,背后有靠山,沈芸诺不得不承认,她身心都放松不少。 山里一圈,沈芸诺不仅寻到许多野菜,还有成串紫得发黑的葡萄,她在葡萄边做上记号,转身摘旁边的野菜,倏然,背后传来脚步声,吓得她胸口发紧,村子里的人对山上讳莫如深,野兽该是有的,这两日下雨,野兽的脚印被雨水冲刷掉了,否则,她还能避着点,后背升起一股冷汗,她惊恐万分的转过身,看清来人,身子一软,后背一片湿濡,随即皱眉道,“怎么不多睡会儿,山里凉,小洛身子受不住。” 裴征一身粗布麻衣,小洛趴在他肩头,穿的是刚买的衣衫,沈芸诺眉拧得更紧了,孩子皮肤嫩,买的衣衫得洗了再穿,瞅了裴征一眼,继续摘野菜。 “不碍事,我身子暖和,他靠着我,不会冷的。”昨晚两人一夜无话,早早的,沈芸诺就醒了,出门前不忘打开柜子将馒头搁在桌上,家里什么情形他心里有数,买馒头的银钱只怕是沈芸诺偷偷攒的,在宋氏眼皮子底下能攒下银钱,他不敢想沈芸诺经历过什么,听着她推门而出,他立即起身,将昏昏欲睡的小洛摇醒,随意给他穿件外套,出门寻着沈芸诺踪迹而来。 小洛半梦半醒间说了些事,他才知晓,这一年多,沈芸诺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心里蔓延起无边悔意与痛意,他不该离开她的,害她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天,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遐思间,人已经到了沈芸诺跟前,轻轻将小洛搁在地上,柔声道,“小洛站着,爹爹帮娘摘野菜。”山里时有野兽出没,平日大多人到山脚就不愿往里了,若非形势所逼,她该也是不会来的吧。 念及此,他弯腰扶起沈芸诺,声音沙哑,“你站着,我来,很快就好了。”野菜集中在这一片,他干惯农活,这点于他不算什么。 沈芸诺身子一顿,盯着他伟岸的后背,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喉咙酸楚得难受,终究,默默得退到了小洛身侧,他心里是有她的吧,原主在村子里过的什么日子她听不少人说过,在甚少人能温饱的兴水村,原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见,他多宠她,然而,她不是原主,他给的,她受不起。 这一刻,她竟然难过得想哭,背对着她的裴征像是感受到什么,奕奕然转过身来,深邃的眼底闪过一瞬的伤痛,“以后万事有我,我再也不走了。”那帮人受了惩罚,清水镇安宁了。 裴征速度快,又问沈芸诺还需要摘那些,这些野菜他在矿山吃过,却还是先问沈芸诺,依着他的意思又摘了几样,半个时辰,背篓装得满满的,沈芸诺面露喜色,连着小洛也欢呼起来,“娘,今天我们还可以吃面吗?” 一早上起来,他还没吃过东西,格外想吃面。 沈芸诺莞尔,“可以,小洛想吃什么都行。” 三人沿着小径,经过村子,她想起什么,朝裴征道,“桌上的馒头可吃了?没吃的话,你回去拿出来,让小洛先吃点。” 裴征一怔,从怀里掏出被压扁的馒头,上边还残着微微暖意,“出门前我顺手捎上了。”关于裴家的事儿,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心里默默记着,加倍对她好,弥补他不在的日子她受的委屈。 小洛记着镇上的面条,咬了半个,纠结着小脸不肯多吃,沈芸诺不逼他,剩下的她和裴征一起吃了。 阳光刺破天际,在东山露出个脑袋,洒下一片金黄,光男子背着背篓,抱着孩子,不时侧目,目光缱绻地望向身侧的妇人,落入山丛间,很快,只余一片温暖。 裴征回来了,村里炸开了锅,早上开始,裴家的院门快被人踩破了,原因无他,村子里除了裴征,其他服徭役的汉子皆不见踪影,泥地的院子,因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尽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泥泞不堪。 韩梅红着半边脸和那些妇人寒暄,一上午下来,解释得口干舌燥,好在,挂心家人,裴家分家的事儿倒是没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宋氏醒来发了一通脾气,脸色病弱不少,裴老头也神情恹恹,和宋氏商量,“天晴了,咱得赶着搓玉米粒子,别潮的发霉了。” 宋氏冷静下来,问起西屋的三人,韩梅中规中矩道,“门上落了锁,该是出门去了。” 沈聪回来了,谁都不敢和沈芸诺硬碰硬,又说起村子里的人上门打听一事,她心里有个猜测,却是不敢说出来,村子里服徭役的只有沈聪和裴征回来了,往年从不曾有过的情形,沈聪做事偷奸耍滑,不着边际,如果是偷跑回来的,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她也就心里想想,偷跑回来被抓住了可是要遭牢狱之灾的,沈聪胆儿再大也不敢吧。 搓玉米粒子,宋氏说起抓药的事情,盯着韩梅,“家里的事情你都与韩大夫说了?”昨晚的事儿说出来是裴家人没脸,韩梅说给韩大夫,整个上水村不都知晓了裴家的糗事了? 韩梅否认,“没,我说家里玉米被雨淋湿了,您和爹一口气没缓过来才晕过去了,我堂伯不是说三道四的性子,不会乱说的。”韩梅不是傻子,说出来,她脸上的红印子瞒不了人,她不想丢脸,让家里人担心,她五弟服徭役去了,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想着这个,冲宋氏道,“昨晚我走得匆忙,没带银钱,抓药还是赊账的,趁着院子没干,不若我还替药钱给我堂伯拿去?” 说起钱,想着被沈聪讹的四百文,宋氏胸口急剧起伏,带着呼吸都重了,怒道,“先赊着,还能少了他不成,家里这副样子,哪还有钱?” 想想也是,韩梅不再吭声了,周菊去河边洗衣衫,刘花儿也没闲着,裴娟坐在屋里,慢悠悠磕着瓜子,给宋氏上眼药,“娘就是平日太纵着三弟了,您是他亲娘,虽说分家了,每年可是要给孝敬银子的,再者,小妹的嫁妆,三弟总该出一份吧,要我说,那七十文银钱,爹就不该给。” 韩梅笑笑,裴老头和刘文山在角落里专心搓玉米,像没听着裴娟的话,心里如何想就不清楚了。 裴娟可说到宋氏心坎上去了,赞同道,“理应如此,那可是我和你爹的棺材本,他要敢收,我就去里正家里闹,看他一家子还有脸在村子住不。”宋氏嗓门大,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说完,还重重点了点头,像需要人附和似的。 “娘就该如此,三弟妹三哥再厉害,也不能管您训斥自己儿子。”裴娟站着说话不腰疼,偏生每句话说到宋氏心眼里,因而,见裴征沈芸诺刚踏进院子,她就闹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沈芸诺不言,牵着小洛回了屋子,裴征搁下背篓转身出去了,没人理她,宋氏自讨了没趣,最后还是裴老头骂了两句,她才站起来,碎骂两句,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连着几日,沈芸诺早上都往镇上去,卖了不少银子,分了家,万万没有一起吃饭的道理,两人买了锅碗瓢盆,裴征又请村子里有经验的老手帮忙打灶,裴征在屋子另一侧开一扇门,往屋后延伸,并排做了两间竹木屋,一间灶房,一间茅厕,周遭围起来成小院子,连着忙活□□日才算差不多了,里正送三人的户籍过来,猛地进屋,里正应是没回过神来,一间屋子,被竹子隔成两间,靠着竹墙摆放了一张四方桌,别有一番味道,顺着小门,再看灶房,里正笑了起来,“还是你能干,看着就觉得干净。” 灶房外是只容两人过的木台阶,长形院子,不及正院的一半,竹子绿幽幽的,看着舒服,里正指着灶房另一间屋子问,“这是什么?” 裴征被笑得不好意思,“茅厕。” 里正点头,紧接着蹙起了眉头,“竹木屋好虽好,可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受了潮,只怕管不了多久。”院子的围墙也是竹子,真有盗贼来,怕拦不住,看着对面两扇竹木屋门,疑惑道“怎地还在这院子开了门?不是遭贼吗?”望着两扇大门,“之前的不用了?”若从这院子进出,便真的和裴家生疏了,虽说裴老头和宋氏为人不地道,终究是一家人。 “不是,平时走那边,抱柴火又或挑粮食走这边而已。”沈芸诺说抱着柴火从家里走容易落灰,这才在小院开了两扇竹木门,他怀里有银子,不过眼下不是用的时候,沈芸诺说什么他都乐意听,而且现在这样,挺好。 建院子和屋子是裴征请的人,今日竣工,又得了户籍,裴征回屋和沈芸诺商量请客的事儿,院子虽小,五脏俱全,送里正出门邀请他明日过来吃饭,想着分家后裴征第一次请客,他没有拒绝。 倒是宋氏,对着两扇陈旧的木门,嘀咕了好一阵。 翌日一早,裴征去镇上买肉,遇着好些服徭役归来的汉子,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讪讪插肩而过,不曾想,村子里又闹起来轩然大波。 第021章 钱的来历 服徭役的人回来了,不同于往日的灰土灰脸,不少汉子穿得光鲜亮丽,虽黑了不少,可上去神采奕奕,不显半分狼狈。 一开始,众人三缄其口不肯多说,揪不住家里人盘问,粗略解释一番,可就那些没去的眼红得不得了。 沈芸诺去山里摘了许多菌子,琢磨着熬一锅菌汤,香菇留着炒肉,刚将菌子从背篓里倒出来,响起一阵叩门声,从裴家院子传来的,沈芸诺不想理会,裴征去镇上送菜买肉,不会这么早回来,敲门的人多半是裴家其他人,小洛蹲在院子里玩草蚂蚱,看沈芸诺起身回屋,他收起东西喊了声娘,小跑跟上,沈芸诺回眸,看他一脸忐忑,像会被抛弃似的,沈芸诺胸口一痛,指着门口解释,“有人敲门,娘去看看。” 沈芸诺不想和裴家人打交道,今日送裴征出门时开了小院子的门,竹门比不上木头门,光天化日该是安全的,她驻足,等小洛走近了,才和她一道回屋,不急着开门,而是张口问道,“谁啊。” “三弟妹,是我,二嫂,爹娘出门了,闲着找你说说话,进屋我们再说啊。”刘花儿站在门外,心里还在外从梨花嘴里听来的消息感到震撼,斜眼瞅着同仇敌忾的裴娟和裴秀,咬咬牙,软着嗓音继续厚脸皮道,“三弟妹,你在屋子里干什么,开门啊。” 请几位木匠和里正吃饭的事,裴老头与宋氏清楚,昨晚裴征去上房请他们来吃午饭,回来,裴征脸色不太好,一问才知晓,裴老头说好给七十文银钱的事儿泡汤了,拉着裴征抱怨日子苦,给了沈聪四百文,家里没钱了,裴征答应不要那七十文裴老头才放过他,平白省了七十文银钱,今日自然不会过来叫人戳脊梁骨,想清楚了,沈芸诺更不急着开门,屋子隔成两间,桌上还有今早吃剩的馒头,放刘花儿进屋,闹得裴家院子的人都会知道,她不怕事,只是嫌麻烦,坐在凳子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二嫂可是有事,我洗菜着,走不开。” 裴征拿半亩坡地向裴老头换了两分菜地,宋氏得了便宜,当天下午喊着裴秀出门将地里的菜全部拔了,裴征去山里挖了些蔬菜重新种上,连着浇灌了几日的水和粪肥,活了不少,这件事,刘花儿是清楚的,偷偷瞄了裴秀一眼,悻悻然笑道,“三弟种庄稼是老手,这种天儿也能让他种活,以后家里不缺菜吃了。” 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事,门依旧关着,刘花儿没了耐性,和一侧的裴娟小声嘀咕,“爹娘已经让人去镇上给大哥小栓他爹还有四弟捎信了,不如再等等?” 刘花儿对那笔银子也动心,可沈聪不是好应付的,韩梅娘家兄弟多不也不敢得罪沈聪么?何况她不是傻子,哪怕裴征将银子拿出来,宋氏多半留着给裴秀置办嫁妆,没她的份儿,心思百转千回,刘花儿更不乐意进屋,侧过身,耳朵一动,大声嚷了起来,“咦,大姐,是不是小栓在哭,我好像听着了,不行不行,我得回屋看看。” 说着,跟后边有狗追似的跑了,裴娟呸了声,抬眸,示意裴秀上前敲门。 “三嫂,我是秀秀,我有事与你说,你先开门?” 沈芸诺挑眉,裴秀从小跟着宋氏,耳濡目染,哪会是个善茬,倒了一碗水,让小洛多喝点,回裴秀道,“小妹,有事的话等你三哥回来再说吧,过会儿客人就来了,我忙得很。” 屋外有多少人她不知晓,裴秀既然在,裴娟也该在的,沈芸诺不知晓她们所为何事,避着些总是好的。 裴秀吃了闭门羹,脸色极为难看,在裴家,除了宋氏就她最厉害,任何人都不敢反驳她,韩梅也不敢,没想着沈芸诺拒绝得如此干脆,当即拉下脸来,顾不得宋氏和裴老头的叮嘱了,“三嫂,我听村子里回来的人说,三哥服徭役是有工钱拿的?” 沈芸诺一震,瞬间,脸色已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他没与我说呢,等你三哥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裴征手里有银钱,刚回来那一晚就全部给她了,这次服徭役和往回不同,去的是一座矿山,一年多,起早贪黑的干活,谁敢逃跑,抓回来一顿打,几日不给饭吃,前不久,来了一帮人,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不说,每个人发了三百文银钱,而且,每天按七文钱的工钱给他们,只让他们回家不准多说。 裴征知道得不多,沈芸诺隐隐猜到,官府的人和人勾结,打着徭役的幌子征人做白工,东窗事发,上边人为了平息抱怨,才给所有人银子,三百文安抚费,不多不少,刚好是免除服徭役的钱。 官府的事儿离她太远,拉回思绪,起身牵着小洛,悄悄从另一边院子出门了。 和她想的差不多,服徭役有工钱的事儿传开了,不过每个人说的工钱不尽相同,最高的一天三文,比裴征说的少了一半,沈芸诺心有疑惑,却没多问,逛去菜地仔细看看了,黄瓜藤上开出了两朵花,她欢喜不已,又检查了丝瓜南瓜,愈发笑得开心,过不了几日,就会有自己种的蔬菜吃,指着藤蔓,缓缓地向小洛解释,直到小径上出现一抹石青色衣衫的身影,她才戛然而止,望着由远及近的身影,“小洛,爹爹回来了,我们也回吧。” 裴征不乐意沈芸诺做农活,偏生她闲不住,他也察觉到了,沈芸诺比之前变了不少,说不上坏,也不是他要的好,每当见着她干活,心口蔓延着无尽的忧伤,此时,看她牵着小洛,他嘴角浮现丝丝笑,脸黑,倒是看不太出来。 “怎么想着来菜地了?我让人给杏山村去了信,让三哥和嫂子过来一趟。”一路走来,村子里看他的目光不同于往日,他猜着服徭役有工钱拿的事儿传出去了,他娘贪婪,估计这时候在家里等着他呢。 沈芸诺清浅笑道,“没事来转转,肉和鸡都买回来了?”请客,光有肉还不够,裴家院子有几只鸡,宋氏开口分一只给她们,迟迟没有行动,这几日忙,过两日,该清算的,沈芸诺还是要和裴征说。 “买回来了,肉铺子的老板果真送了几根骨头,鸡我搁在院子里,回家就杀。”他是个爱干净的,鸡在屋里,闻着有味,他将其搁院子里了。 沈芸诺点头,说起村里谣言,好奇道,“你们的工钱不一样?”有说一文的,有说两文的,也有说一个月二十文的,若非裴征给了她二两多银子,她都怀疑裴征从哪儿来的钱。 “都一样的,估计他们自己留了些起来吧。”困在矿山一年多,累死累活,猛地手里有了银钱,去城里逍遥快活的不在少数,城里不比镇上,花钱更是如流水,回家,自然不敢说实话的,裴征不欲解释太多,“你自己听着就是了,别人问起来,你说和他们差不多。” 他兜着银钱,和沈聪商量好买身衣衫就回来,为此,甚至租了一辆牛车,回想当日,他无比庆幸没在城里费时,甚至礼物都没有买,晚回来,可能不知晓她在家里受了这么多委屈,弯腰抱起小洛,架在自己肩膀上,朝沈芸诺道,“娘怕是要闹,你做你自己的,我来应付。” 沈芸诺垂眸,看着路边的草,脚轻轻拂过,“娘若是存了心思要问你拿银子呢?”宋氏见钱眼开,裴征又是她自己儿子,真闹起来也是裴征站不住理,想了想,道,“实在不行,让我哥出面吧。” “到时再说吧。” 说起裴老头和宋氏,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沈芸诺猜测该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开口问。 两人默契的转去了自己小院子,裴家屋后本是一丛竹林,裴征建院子,砍了竹子占了地,又沿着小径往里造了条一米多宽的路,两人刚进院子就听到另一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裴征拧眉,放下小洛,冲门口问了声,顺手抄起灶房的刀,进屋开门。 宋氏和裴老头打听了一圈,或多或少都得了银子,裴征回来一声不吭不说,还妄想抠他们手里的银子,宋氏咽不下这口气,尤其,裴征手里的银钱可是公中的,加起来有几百文,她当然要问裴征拿回去。 又欲抬手,门猛地打开,宋氏重心不稳,差点崴了一脚,抬头欲骂,余光扫过裴征手里明晃晃的刀,吓得她准备好的说辞也忘了,支支吾吾道,“老三,你……你干什么?我可是你娘。” “娘是不是吩咐我去鸡笼里抓鸡的?正好请客家里没肉,不用娘亲自逮,我自己去就成。”鸡笼里的鸡放出去了,有一只正在鸡窝里下蛋,裴征速度快,上前一把将它抓着正着,回过神的宋氏吓得脸色一白,忘记自己的目的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老三你干什么,那是家里的老母鸡,我和你爹准备留着,给你的是公鸡,公鸡,赶紧给我松开。” 一时忘记了害怕,宋氏上前拽着裴征的手欲从中将鸡抢回来,裴征眼神一转,松开手,奔着院子里的公鸡去了。 宋氏握着鸡,没反应过来,只看到白色从眼前晃过,然后鸡噗嗤两下,挣脱她的手跑了,而地上,是碎了的鸡蛋,宋氏心疼不已,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他的儿子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就和她离了心,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第022章 杀鸡儆猴 裴征不为所动,抓住鸡,脖子一拧回了屋,宋氏哭一会儿不见有人安慰她,冲着东屋破口大骂,裴娟和刘文山在屋里说话,闻言,紧紧蹙起了眉头,屋子住不开,裴娟裴秀住在宋氏隔壁,刘花儿和周菊挤一块,刘文山带着刘壮住裴俊的屋子,裴俊回来,刘文山只能回了,“娘说二嫂呢,你先回,我等夏家的人上门顺便跟着回……” 刘文山望向窗外,待宋氏嗓门低了,从怀里拿出二十个铜板,“给爹打酒喝的,你交给他,我和壮壮现在就走。”刘山村离得远,去镇上租辆牛车回家才成,想了想,又道,“这次回去,我寻思着买头牛,以后你回娘家也方便。”早几年,他常常在外边跑,挣了银子,他爹娘不肯他出去了,守着田地,一辈子衣食无忧已差不多了,可他心有遗憾,买牛就是其中之一,牛贵,若死了,银子打了水漂,他娘说什么都不肯。 裴娟心里也不赞成买牛,不过出声反对,收起铜板,叮嘱刘文山,“回家娘要问起小妹的事儿你可别乱说,夏家比咱家富裕,娘听了怕会有其他想法。” 刘文山满口应下,张嘴欲再说点什么,裴娟已将收拾好的包袱塞进他手里,朝外喊着刘壮,刘文山垂眸,到门口了,憋不住,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小妹的事儿你尽力就好,爹娘还在呢,他们心里有数的。” 夏家是刘山村数一数二的富户,看上裴秀,不过因着一张脸,裴娟太热络不合适,出了岔子,两边不讨好,牵扯进双方亲事,到头来吃力不讨好更会落得两头埋怨。 裴娟随手抓了把瓜子,不耐道“我妹子,我自是要上点心,快走吧,我过几日就回。” 见刘文山提着包袱牵着刘壮宋氏止住了哭,脸上闪过窘然,“文山回去了?怎么不多玩几天,壮壮来外婆这,外婆给你钱买糖吃。” 刘文山每次来都会给她钱,对这个女婿,宋氏再满意不过,说着,使劲从怀里摸出一个铜板,刘壮看不上,“我不要,聪子叔都给了我两个呢。”宋氏是他外婆,还比不上一个外人,顿时,刘壮嘴撅得老高。 刘文山一掌拍在他后脑勺,训斥道,“外婆的钱是你几个舅舅起早贪黑挣的,不准要。”又一脸歉意地看向宋氏,“娘,您收着,家里有糖,够他吃了,再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刘文山如何看不出宋氏极为不舍,家里不差钱,为了一个铜板让宋氏不快,没必要。 宋氏送两人出了院门,抬手擦干眼角的泪,精神抖擞地去了裴秀屋子,瞅着一地的瓜子壳,询问道“壮壮他爹出门,怎么不送送?”刘文山脾气好,多年来对这个女儿都言听计从,挨着裴娟坐下,宋氏的眼睛望向她肚子,“肚子还没有动静?” 裴娟不喜这个话题,摊开手,将铜板交给宋氏,“壮壮爹给的,您留着。” 宋氏眼神一亮,笑着兜进怀里,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虽然壮壮是刘家的大孙子,可壮壮好几岁了,你争口气,再给壮壮添个弟弟,以后刘家的家业还不都是你的?看看你大嫂,生了三个,我和你爹做什么都为着她。” “娘。”裴娟眼含怒气,“还是说说怎么把让三弟将工钱拿出来吧,再者,我瞅着壮壮他爹回去夏家得了信就会上门了,家里该收拾的收拾一下,别让人觉得家里乱翻翻的。” 如何听不出她生气了,得了铜板,宋氏心里高兴,不和裴娟计较,尤其想着裴秀说亲在即,怎么都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你说得对,我马上叫你大嫂……” 韩梅在院子里晒玉米,今日就能收起来了,宋氏难得软了嗓音,“老大媳妇,你先别忙手里的事儿,将咱院子拾掇拾掇……”说完又觉得不妥,家里的事儿只韩梅忙不过来,朝东边屋子大叫,“老二媳妇,整日在屋子里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出来帮你大嫂?” 良久才得到回应,宋氏坐下继续和裴娟说话,嘴里念叨不停,“你二弟妹懒,整日在屋子里见不得人似的,当日媒人说刘家闺女如何好,我看都是乱说的。”说起刘花儿,宋氏从头到脚数落一通才解气,侧目,想起裴娟说的,凑到她跟前,低声问,“你三弟如今和咱离了心,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你可有办法拿到他手里的银子?” 裴娟悠然自得地嚼着瓜子,斜眼道,“这有何难,那会还没分家,银子自然该交给你,村子里谁家都是这个规矩,三弟再能干,能不顾忌他和三弟妹的名声,加上,还有小洛呢。” “名声?”宋氏心有怀疑,“冲着你三弟妹娘家三哥,你三弟能有什么好名声,你当夏家为何要让咱分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逼得狠了,裴征鱼死网破怎么办?“这事我看还得你爹出面,那七十文钱不就是你爹出面省下来的?” 说完,宋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拍着大腿道“你爹回来我与他说。” 裴娟专心磕着瓜子,宋氏可不是怕裴征的主儿,突然转性子,必是其中发生了什么,想着刚才院子里的动静,她问道,“三弟抓住鸡了?” 宋氏没回过神,下意识的回道,“你三弟铁了心思,谁拦得住?你是没看着他的阵仗,手里还拿着刀呢,别说杀鸡,叫他杀人都不会手软。”裴征黑了不少,冷着脸,手里又握着刀,别提多吓人了,光是想,宋氏就忍不住哆嗦了下。 难怪,裴娟望着面露害怕的宋氏,提醒道,“三弟再厉害能越过你去?不说别的,三弟妹三哥再厉害不也拿他亲爹无可奈何?您生养了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怕什么?”她手里不差钱,就是想知道裴征挣了多少银钱,几百文,她不相信,裴征可不像有钱的主。 裴娟劝了会,出门时,宋氏已鼓舞起精神,到门口又转了回来,蹙眉道,“趁着地干燥,将瓜子壳扫了,到时粘在地上可得费些功夫,我瞅瞅你爹回来没。” 裴征抓了鸡,和沈芸诺商量,先杀抓来的鸡,裴征拔鸡毛,沈芸诺着手做饭,想着农家饭桌上离不开馍,她和面蒸了六个馍,用的是粗面,细面贵,又是刚分家,表现得太过得不偿失。 探出身子,看裴征已经准备破鸡肚子了,想了想,轻声道,“鸡菌肝鸡肠留着。”鸡菌肝,鸡肠味道好,沈芸诺琢磨着不拿来招待客人,一家人晚上也能吃。 往回,鸡肚子里的全部扔了,脏不说,清洗出来也没人肯吃,只以为沈芸诺过惯苦日子舍不得浪费,“院子里还有只鸡,你若想吃,再杀一只就是了。” 沈芸诺回味过他话里的意思,庄户人家不喜欢吃内脏,鸡不比猪,猪肝脏大,肠子能拿来灌香肠,鸡肠小,最是难清洗,庄户人家整日忙着农活,哪有心思弄这些,探出个身子朝裴征道,“你搁盆里,得空了我洗来洗,咱晚上吃。” 裴征见她喜欢,没多说,找了小盆将鸡菌干鸡肠装了进去,洗干净鸡,在院子生火,烤掉鸡身上的细毛,按着沈芸诺的吩咐切成块,完了,回院子将鸡菌干和鸡肠洗出来,他不嫌脏,反复洗着。 三刻钟,土豆烧鸡,凉拌鸡肉差不多了,剩下的香菇炒肉,回锅肉和两个素菜就成,屋子里弥漫着肉香,小洛眼巴巴的坐在灶台边,不时问沈芸诺何时吃饭,沈芸诺哭笑不得,给他吃了块鸡肉,望向院子里忙活的裴征,怔了一瞬,微微笑道,“差不多了,你叫里正他们过来吃饭吧。”剩下的菜很快就好了,家里烧的是木头,不需人特意守着。 裴征手在水里泡得起了褶皱,沈芸诺递给他巾子,“我忘和你说了,拿盐搓一搓就好。” 裴征动作一僵,神色如常道,“下次我记着。” 院子里,刘花儿站在台阶上抬头探脑,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家里炒菜,味道重,他闻着都忍不住,淡淡的叫了声二嫂,顺手掩上门。 刘花儿瘪瘪嘴,骂裴征小气,脸上却满是笑,“三弟妹在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呢,闻着挺香的。” 语声一落,上房传来宋氏的怒骂,“天杀的,让我老婆子死了算了,娶回来的媳妇一个比一个懒,竟要饿死我啊……”今日该刘花儿做饭,日头到头顶了,刘花儿想在这边吃,磨蹭着没做饭。 “二嫂,娘叫你呢。”裴征不欲和刘花儿多说,抬脚走了出去。 刘花儿朝掩着的门流了流口水,不情不愿的回屋做饭,见周菊抱着一大盆衣衫回来,埋怨道,“四弟妹,你去哪儿了,咱家里人不多,这点衣衫也要洗一个上午?” 周菊胆怯地笑了笑,缓缓低下头,宋氏又开始骂周菊,最后还是裴娟说咋再骂下去,里正就来了宋氏才停下,想着昨晚裴征请她和裴老头过去吃饭的语气,心里又是一阵不满。 裴老头回来得晚,有人说稻田里有虫子,不挨着挨着检查一番他心里不放心,老远就闻着香味了,看宋氏站在门口,乐呵呵道,“家里做什么好吃的?老远就闻着香味了。” 宋氏瞪他一眼,没个好气道,“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是老三家呢。” 裴老头也想起老三请客一事,咽了咽口水,语气不明,“今日老大他们也该回了,下午去上水村买点肉给他们补补身子。” “家里哪还有银钱,你以为老三将工钱拿出来了呢。”从打听到服徭役有工钱的事儿,宋氏满脑子都是那些工钱,几百文,买良种的钱有了不说,还能给裴秀置办嫁妆,两全其美的事儿不为过。 说起这个,裴老头也叹气,进院子,肉香味更重了,和宋氏道,“等老大他们回来再说吧。” 吃饭时,家里难得一阵沉默,原因无他,鼻尖萦绕的肉香和刘花儿做的饭菜出入大,味同嚼蜡搬,便是宋氏,胡乱吃了两口便不动筷子了,对着西屋指桑骂槐,“我辛辛苦苦养大他,看看他做了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吃肉都不叫我们,真的是瞎了我的眼啊……” 她骂得厉害,难得裴老头没拦着,私心里,他也觉着裴征做得不地道,他们说了不去,也该送些过来才是。 而此时,西屋边的小院子里,众人正大口大口吃着肉,菜都是炒的,味道好,尝了一口就舍不得搁下筷子了,里正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话少了起来,因着院子栅栏和屋子墙壁都是竹子,没花钱,屋顶的稻草是他借的,请人做工不要银钱,沈芸诺心里不好意思,因此饭菜上十分丰富。 平时少说半个时辰的饭,今日两刻钟大家就搁了筷子,摸着肚子称赞裴征为人实诚,整整一只鸡,两碗肉,换做别家肉也不过装装面子而已。 裴征笑笑,不说话。 地里玉米棒子熟了,大家有事儿忙,说着话准备回了,里正走在最后边,和陪裴征说话,“分了家,记得你还是裴家人,好好过日子,会好的,下次,别再这样子了,节省些,将来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 “我记着了,昨晚问过我爹娘,他们不愿意来,只让叫我不问他们要那七十文银钱,我应了。”裴征语气低沉,不悲不喜,里正听得一气,直摇头,“你爹娘啊……” 糊涂…… 送走了人,裴征回屋,拦着收拾桌子的沈芸诺,“你带小洛回屋休息,我来收拾,下午我去地里收玉米,你有事出门大声叫我就成。” 玉米棒子熟了,裴征想这两日先将其收回来,砍了玉米杆晒着,带回来当起火柴正好。 “我与你一道。”玉米杆扎人,没理由让裴征一个人忙活。 “你和小洛在家,我掰玉米棒子回来,你得守着。” 第023章 三口之家 沈芸诺不和他争,替小洛洗了脸和脚,抱着他上床,“你睡着,我帮爹爹收拾桌子,待会就来。” 小洛侧着身子,略显紧张地抓着她的袖子,“娘不会偷偷走掉?” 沈芸诺失笑,“你不在吗,我能去哪儿?睡一会儿,下午娘带你去山里找好吃的。” 山里藏着无尽的宝,她想看看能不能寻着其他,菜地的菜太少了,卖去镇上是不够的。 小洛松开手,闭上眼,偷偷地睁开一条缝望着沈芸诺。 沈芸诺无奈,指着灶房,无声地出去了,将鸡菌肝鸡肠用盐洗了一遍,和裴征说起下午去山里的事儿。 “山里情形复杂,我陪你一起,回来再去地里掰玉米棒子。”裴征低头洗碗,不假思索道。 沈芸诺想说不用了,看裴征一脸认真,迟疑地点了点头,顺势道“行,从山里回来我们一起下地。” 夜里满天繁星,不影响干活,尤其天热太阳晒,下午干活容易中暑,村子里夜里干活的不在少数,打定主意,她也不着急了,等裴征收拾好灶房,一起回屋,说了自己种菜的打算。 村子里的菜地她大概逛了圈,种的大多那几样,大蒜,小葱,生姜等调味的甚少,她寻思着种点姜和蒜。 裴征坐在床边,轻轻晃着手里的扇子,天热,小洛出了一身汗,裴征替他扇风时不时扫过沈芸诺,大蒜味道重,生姜味儿辣,家里备些多是为防止生病着凉,其他用处不大,“你若喜欢大蒜,稍微种些,生姜,家里要的话可以去上水村买,生姜大蒜占地,两分菜地种了菜没位置了,收了玉米,去山地种如何?” 沈芸诺想着他会反对,不成想只是挪了地,对裴征,又有了新的认识,“不用太多,一小角就够了。”菜地土壤肥,生姜大蒜长得好,山地,种庄稼就成。 树上蝉声躁人,两人悠悠然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已飞走了。 小洛睁开眼,看两人都在,脆声脆气地喊了声爹娘。 裴征咧嘴一笑,搁下扇子,双手越过他身下,一把抱起他,“我们去山里,给你找葡萄。” 经过裴家院子,遇着裴老头挑着一担子玉米棒子回来,裴征侧身让开路,“爹回来了。” 裴老头低着头,晃着担子,神色不愉,淡淡地哼了声,斜眼道,不满道,“地里玉米棒子能收了,别手里有几个钱就不把庄稼当回事。”裴老头心里存着怨恨,语气十分不好。 裴征一脸平静,“我下午就去。”一亩地,他一个人,最多两天就掰完了,待裴老头进了院子,他朝外走,只听院子里裴老头又道,“咱家院子只这么大,你掰回来的玉米棒子搁你院子。”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粮食晒干进粮仓最稳妥,裴老头不乐意腾出一块地给裴征,不咸不淡地补充了句。 提起这个,沈芸诺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她留意到,掰回来的玉米棒子,晒了一日,家里人都是拿手搓,其实,还有法子,乡下流行一种胶鞋,鞋面有许多齿,将其绑在凳子一只脚上,拿尖锐的东西切下一排玉米,开个口子,然后顺着鞋底从上往下搓,速度快,不伤手,眼下没有胶鞋,有齿的方块也该是行的,问裴征“你会做木工吗?” 裴征面露疑惑,“家里还缺什么?” 沈芸诺摇头,抬脚往外走,走出去十几步才说起她想做个木板,有齿的,恰好经过一处农家院,裴征叫住她,“你等等,我问大生借把刀。”沈芸诺说的那个东西简单,去山里找块木头,很快就能做好。 屋里传来老妇人的声音,裴征说明意思,径直去了灶房,出来时手里拿着刀,朝屋里喊了句,到沈芸诺跟前,缓缓道,“大生出门干活了,婶子叫我自己拿,走吧。”大生家有三兄弟,租赁了十亩地,天好,得抓紧时间干活。 路上,遇着不少挑担子归来的汉子,裴征点头算做招呼,偶尔也会简单说两句话,态度不冷不热,小洛站在背篓里,双手环着他脖子,脸上是洋溢着浓浓的笑,到上山,沈芸诺从他态度中也明白哪些人是平日走得近的。 夏日午后的山,光影斑驳,四周有嘻嘻索索的动静传来,裴征放下背篓抱出小洛,“你和娘慢慢走,爹去前边看着。”裴征故意抬高了嗓门,一时之间,嘻嘻索索声响更大了,随后是一片静谧,耳边是风吹树沙沙的声响。 裴征弯着腰,细细找寻着,在矿山干活,动作慢会挨打,一年多下来,他步伐矫健,出手快,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四下打量一番,和沈芸诺道,“你到处看看,我往里走。” 沈芸诺熟悉这一片了,很快找到了生姜苗,连根拔起,带着土搁进背篓,见菌子生长的地儿又长了不少,她喜不自胜,和小洛一起边摘菌子边等裴征回来,遇着葡萄,沈芸诺不忘采摘几串,葡萄上蚂蚁多,沈芸诺先晃动葡萄藤,差不多了才伸手摘,野生葡萄香味重,小洛喜欢得紧,沈芸诺将熟了的葡萄全部摘了,背篓装大半了也不见裴征归来,沈芸诺心里担忧,“小洛,可听着有动静?” 小洛手黏黏的,不舒服地搓着,闻言,好奇地抬起头,摇头道,“没。” 刚来那会感觉有东西跑,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也没听着,你爹估计还有会儿,我们去那边挖野菜,晚上娘给你做肉吃。”鸡菌肝和鸡肠还留着,晚上多加点生姜,炒出来微微带辣,有酸菜就更好了,随即有想着小洛身子弱,吃不得味道重的,只得歇了这个心思。 往左走,有一处凹地,干枯的树枝,杂草过腰了,她不敢往里走,蹲下身,透过丛生杂草,见不着里边的情形,迟疑道,“咱还是回吧。”这处不如刚才视野开阔,长着草,弯腰依稀看得清地上长了什么,这里明显看不清,想着长长的一条,沈芸诺自己先打了个哆嗦,“小洛,咱回去,告诉爹,别来这。” 不想则已,一想,浑身发麻,不敢耽搁地回到原地,去山里的裴征还没回来,她又牵着小洛往右边走,走了差不多二十米,鼻尖萦绕起浓浓的香味,小洛仰头解释,“花椒,有花椒。” 沈芸诺中午做回锅肉的时候放了,小洛记得清楚。 “嗯,咱看看,有了花椒,下次不用去镇上买了。”说着,继续往里走,按着时节,花椒正是成熟的时候,常年土地贫瘠的缘由,花椒长势不太好,不过,也有不少了,“你在边上站着,有刺,娘去摘。” 沈芸诺动作小心,从怀里拿出一张巾子,小心翼翼裹着,她摘得认真,没注意来了人。 光影映在她脸上,从后望去,身影窈窕,叫裴征目光一软,“大生家背后有一株,你喜欢,摘点就成了。”裴征站在她身后,双手拎着东西。 沈芸诺吓得不轻,身子一颤,食指搓到刺儿上,血蔓延而出,沈芸诺拧着眉头地抽回手,含在嘴里吸着,转过身,见他手里拎着两只血淋淋的野鸡,一时忘记了疼,“你抓到的?” 裴征视线还在她手上,扔了野鸡,上前抓着她的手,小小的一滴,若非有血出来都看不见受伤了,“以后这些我来做。” 沈芸诺注意到他情绪不对,抽回手,“不疼,山里猎物多么?”村子里没有猎户,日子久了,山里猎物该是多的。 裴征自然而然地拿起她手里的巾子,边摘边解释,“我没敢往山里走,也就几十米的样子,猎物多,可惜咱村没有猎户,否则能挣些银子。”他耳朵灵敏,刚进山就察觉到动物逃窜,沈芸诺和小洛跟着他不敢贸然离去,想法子赶走了动物,他再跟着进山,能抓到一只是一只,不想他运气好,逮着两只。 沈芸诺点头,摘了花椒,裴征背着背篓又进山了,“你和小洛别到处走,我去去就回。”他找着几个鸡窝,零零星星加起来,里边有二三十只鸡蛋,沈芸诺总说小洛身子单薄,得吃鸡蛋补补,眼下不就是机会了?又道,“那边有棵树,我顺便砍了,回家做你说的板子。” “你提防些,山里有厉害的……” 这么大的山,说不定有野猪老虎,刚她一认真,连裴征走近了都没察觉到。 听她关心自己,裴征咧嘴,露出两排好看的白牙,“我记着了。” 百无聊赖,沈芸诺抱着小洛坐下,仰头望天,光刺眼,因着树木挡着,反而平添了分温和,背后传来动静,知晓是裴征回来了,沈芸诺站起身,果真他背着背篓,闲庭信步,坚硬的五官看上去也平和不少,愈显俊郎,“天还早着,我寻思着去镇上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收两只野鸡,你觉得如何?” “也成,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和小洛回家,做饭等我回来。”镇上一来一去得花不少时间,太阳毒辣,沈芸诺和小洛身子吃不消,沈芸诺还有事,没想跟着去,“你去镇上买两个酸菜坛子回来,咱泡坛酸菜搁着……” 有了自家的院子,沈芸诺不怕裴家人发现,买两个坛子总该没事,今日不是集市,镇上东西贵得很,若非赶集买东西太过招人眼,她舍不得多花那几个铜板。 裴征应下,先送沈芸诺和小洛回家,自己背着两只野鸡去了镇上,裴老头听人说裴征往镇上去了,以为他找裴勇他们回来商量工钱一事,心里不喜,宋氏可是说了裴征的工钱要买粮种以及置办秀秀的嫁妆,不管如何,裴征都要拿出来的。 日头西斜,裴征才回来,身后跟着裴勇三人,刘花儿满脸喜色的拉着裴万回了屋,将三房分家的事儿仔仔细细说了一通,提醒裴万,“我看爹和娘主意正着,你听着就是了,三弟的工钱,怎样都落不到咱手里,你要知道,三弟妹娘家三哥回来了,那种人,咱可惹不起。” 裴征进屋的时候,沈芸诺已经做好了饭,煮了一锅粥,生姜炒了一小碗鸡菌肝鸡肠,再加两个素菜,闻着香味,裴征微微一怔,“吃饭会不会早了点?” “不早了,咱还要去地里干活呢。”沈芸诺洗了锅,看他满头是汗,“院子里的木盆水热着,你洗个澡咱就吃饭。” 闻言,裴征蹙了蹙眉,低垂着眼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你和小洛吃着,爹让我去上房呢。” “要不要我给你拿银子?”沈芸诺认真道。 裴征想都没想,“不用,都分家了,钱留着还有用处。” 他爹娘的性子他心里有数,一直挤在一起不是办法,小洛大了总要分开睡的,起屋子要花不少银钱,那笔钱,不是动的时候。 第024章 家人离心 裴征到堂屋,一家人围着桌子,裴老头低头卷烟,宋氏眉眼带笑,双手圈着一个钱袋子,细细数着,裴征动了动唇,“爹,娘。”抬脚进了屋子,所有人望向他,各怀心思。 裴征干脆地上前,坐在了裴俊身边,平静道,“爹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裴老头卷烟的动作一顿,布满细纹的眼角,流露出些许痛色,不过转瞬即逝,再抬眸,正了神色,“你老实说,服徭役有多少工钱?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和你娘是个没本事的,给你们四兄弟娶亲花完了家里所有的银子,为了你们成亲,你大姐早些年过得什么日子你也见着了……” 裴娟挨着裴万,嘴里哼了声,裴家当年如何对她一直是她心里的痛,听裴老头旧事重提,裴娟微微红了眼角,倔强地别开了脸。 “你们四兄弟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也拘束不了你们了,老三啊,人心都是肉做的,我和你娘只希望家里和谐,你们兄弟几个互相帮衬,和你几位堂兄弟那般。”裴老头想着自己大哥一家,心里不是不羡慕的,裴元户和他一样生了四个儿子,人家起了青砖大瓦房不说,裴富徭役归来,主动将银钱交了,今日遇着他大哥,貌似准备再起两间大瓦房,他想,裴富拿回来的银子该是多的,否则不会改变了主意。 裴征眼底无波无澜,回来的路上他没想过要昧下这笔钱,他想着宋氏得了银子,看在钱的份上也会对沈芸诺好,谁知,宋氏根本等不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沈芸诺越能干,他心中就越愧疚…… 裴老头声音沙哑,说到最后隐隐有了哽咽,宋氏清点好银子铜板,倪了裴征一眼,得了银子,她心情好,说话也没了顾忌,“你回来那会咱没分家,理应把工钱交给我,再说了,咱家今年没有进项还不是你媳妇害的?好好的黄果兰树,往年老远就能闻着香味,今年你闻闻可有?”提起这个,宋氏声音愈发大了,“咱家每年靠着卖花就能挣钱,你媳妇害得家里没了进项,她不该拿钱填这个空缺?” 裴老头在一侧紧紧拧着眉,裴征什么性子宋氏还不清楚?吃软不吃硬,她一番话,不是活生生将裴征往外推,寒他的心么? 果然,裴征挑眉,轻笑出声,“咱家的黄果兰一直娘大哥大嫂守着,和我媳妇有什么关系?我不在,娘就让我媳妇上树摘花,今年黄果兰不开花,说不定是气娘出尔反尔呢,和我媳妇有什么关系。”说到这,裴征目光一冷,扫过裴万,后者缩着身子,手局促不安地握成圈,大气不敢出。 “工钱我是不会给的,爹娘若觉着我不孝,大可以去里正那里闹,这一年多我媳妇过得什么日子村子里有眼睛的多着,孰是孰非自有定论,我行得端做得直,不怕别人说什么。”想到这个,裴征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宋氏,“娘觉得如何?” 裴勇在镇上听说了工钱的事,身为长子,裴老头和宋氏手里的银钱以后大多是他的,他哪会和钱过不去,然而,宋氏一番话叫他们站不住理,裴征是不会拿钱了,因而插话道,“娘,三弟分了家,日子难着,工钱的事儿就算了,左右我们在,小妹的嫁妆我和二弟四弟去山里砍木头做些家具,不花钱……” 语声未落被宋氏喝止住了,“老大说什么呢,秀秀的嫁妆怎么就不要银子了?咱家里条件好了,秀秀没点银子傍身怎么成?”宋氏里正气壮,裴勇嘴唇微微一动,没了声。 庄户人家嫁女儿,有家具就算十分体面的事情了,要知道,裴娟嫁去刘山村,只有一口装衣衫的箱子,裴勇心里,给裴秀打副家具已经算体面了,不想宋氏还想给银子压箱底。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愣愣地望着宋氏,裴娟嘴角噙着丝丝冷笑,宋氏担心她想多了,忙摆手,“不是这样的,秀秀年纪小,从小没吃过苦,何况……”犹豫片刻,将刘山村夏家看中裴秀的事情说了,“那样子的人家,聘礼哪会是少的,秀秀没点银子,到那边被人嫌弃怎么办?”宋氏眼里,夏家有钱,不担心娶不着媳妇,裴秀行为稍微不妥,对方休了她如何是好? 裴老头听出不对劲,训斥她,“八字没一撇的事说什么呢?坏了秀秀名声我要你好看。”名声于女子极为重要,宋氏的一番话如果传到刘山村夏家忍的耳朵里,哪还乐意和裴家结亲? 宋氏耷拉着耳朵,忍不住为自己狡辩,“我就在家里说说而已,刘山村离得远,谁会传过去?”不过,终究忌讳裴秀的名声,不再说话。 裴勇回过神,不想还有一门好亲事等着裴秀,心里为她高兴,“小妹嫁得好我们也高兴,家里不是还有银钱吗?娘给秀秀一些就是了。”裴勇和裴征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裴征听他的话,成亲后,两人关系则不冷不淡,比起要嫁出去的裴秀,裴征在他心中更为重要,“娘,就这么说定了,三弟的工钱他自己留着吧,小妹的亲事倒是再说,真要缺钱,农闲,我去镇上干活。” 农闲要等秋收后,工钱少不说,累人,宋氏舍不得裴万出门,想着被沈聪拿走的四百文,心里又是一气,对着裴征数落一通,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花,裴勇才知晓沈聪上过门了,扭头看裴征神色越来越冷,长叹了口气,忙拉住了宋氏“娘,过去的就算了,银钱没了再挣就是了。” 宋氏欺负沈芸诺的时候就该想着沈聪回来的一天,四百文,一家人一年到头也挣不了那么多银子,如何不心疼?家里的银钱宋氏管着,有多少他自己都是不清楚的,韩梅说过明年送小木去学堂,一年六百文,宋氏只怕是不肯的。 裴征看事情算是解决了,起身准备回了,裴老头叫住他,“老三,秀秀的嫁妆……” “大嫂说好给我十文,到时留五文给她。”裴征对裴家的人多少还有些感情,不过一年比一年淡,五文的添妆,农户家甚是少见,面子上算过得去了,不想裴老头却觉得少了,“你也听着你娘说的了,那种人家,五文钱……” 裴征背过身,众人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是感觉他的声音带着看尽人间沧桑的炎凉,叫人心里堵得慌,“爹如果嫌五文少了,到时让媳妇给她做一方手帕吧,钱我留着还有用处。” 小姑子成亲,嫂子做绢花手帕是习俗,裴征是五文都舍不得了,裴老头惶惶然的低下了头,待裴征出了屋子,朝裴勇道,“你让他自己将钱留着,你知道有多少吗?老大,你啊,就是太老实了。” 三百文安抚费,还有每天的工钱,一天一文,一年多就是三四百文,加起来就是六七百,何况,他觉着工钱不止一文,虽然各人说法不一,裴老头不笨,看村里人汉子的装束就猜着一二,他们在外花了钱,担心回来挨骂才故意说少了工钱的,要知道,裴征和沈聪可是比别人先回来好些天呢。 裴勇不接话,良久,周菊站在门口说饭做好了,他才看着裴老头道,“爹,三弟和咱们离了心,不能连着最后的情分都没了。” “他敢?”宋氏紧紧咬着牙,裴征要不认她,她告到官府要他好看。 看两人不以为然,裴勇不再说什么,站起身,出门寻韩梅去了,韩梅人勤奋,正一个一个捡院子里晒着的玉米棒子,裴勇突然就明白裴征的心情了,这个家,自己的媳妇自己疼,旁人哪会管她们的死活,蹲下身,挨着韩梅,“明日你在家休息两日,我和二弟他们去地里掰玉米棒子。” 豆大的汗珠缓缓淌过韩梅脸颊,顺着下巴流下,回头看了眼堂屋,小声道,“三弟手里的工钱拿出来了?” 韩梅五弟回来了,架不住韩梅软磨硬泡,韩冬才说了实话,走的时候一人分到二两多银子,经过城里,眼花缭乱经不住迷惑花了个七七八八,回来才说工钱少。 裴勇摇头,“我劝娘别问三弟要了,没分家就算了,分了家,不依不饶的,说出去,对咱家名声不好。” 韩梅身形一僵,盯着他良久,裴勇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胡乱地摸了摸,“怎么了?” “你知道三弟手里有多少钱吗?你傻啊你。”为何她不进屋在院子里收玉米棒子,不就希望裴老头和宋氏看她识大体,为着三个孩子从裴征手里将钱拿过手?有了拿笔钱,家里能起屋子不说,小木去学堂的束修也凑齐了,没想着,裴勇竟说出这种话来。 裴勇一怔,韩梅知道说他也无济于事,如果不是五弟要她发誓不能告诉别人,她还能怂恿刘花儿两句,如此一来,什么用都没了,望着紧闭着的两扇门,韩梅暗暗嘀咕,“三弟妹运气真好。” 裴征和沈芸诺吃了饭,休息一刻钟左右就出门了,担心夜里有小偷,沈芸诺和裴征从裴家院子里出的门,另一侧锁了起来,小洛坐在裴征的肩后的背篓里,第一次太阳下山出门,精神头十足。 山地在另一侧半山腰,他们到的时候,其他地里还有身影晃动,地挨得近,大家边做事边大声说话,柔和的月光轻轻笼罩着山野,你一言我一语,整个山野一晚上都回荡着笑声。 第025章 亲情凉薄 沈芸诺没做过农活,速度慢,裴征边掰边教她,一时之间惹来不少人调侃,沈芸诺脸色发烫,掰了一排,裴征两排都完了,她咬咬牙,继续跟上。 小洛坐在小径上,手里拿着甜的玉米杆,裴征挑着担子回家,他就守在玉米堆旁边,和沈芸诺说话,一点不觉得害怕。 后半夜,月光躲回云层,山野一片黑暗,众人收好玉米棒子准备回了,后半夜湿气重,受凉生病得不偿失,剩下一担子半背篓玉米棒子,裴征挑着,欲背背篓,被沈芸诺拉住,“我背吧,你在前边引路,趁天黑透了到家才成。” 小洛昏昏欲睡地靠着沈芸诺,裴征坚持地抢过背篓,“你身子弱,路不好走,你牵着小洛慢些。”他干惯了农活,这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旁边地里有媳妇听着两人对话,羡慕不已地训自己汉子,“瞧瞧阿征兄弟多疼媳妇,就你们家把我当牲口使……” 沈芸诺脸色一红,裴征已经背上背篓挑着担子往前走了,经过那片地,不忘回话,“嫂子也是有福气的,李三哥可是咱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一句话引来周围人附和,“是啊是啊,李三兄弟可是知道疼人的……” 欢声笑语中,众人缓缓家去。 趁着天彻底黑透前,沈芸诺和裴征总算到裴家门口了,沈芸诺怀里的小诺趴在她肩头已沉沉睡去,她越过裴征,腾出一只手轻轻推开门,然而门纹丝不动,她稍微用点力,面色吃惊,蹙眉道,“门从里落了门闩。” 庄户人家夜里睡觉都会关上院子门,而裴家人如此做,总觉得别有心思,她和裴征还未归家裴家人是知晓的,离上一趟裴征回来不到半个时辰,裴家人明显存了心思不让他们进院,夜色转黑,她看不清裴征脸上的神色,眉宇已恢复了平静,“几步路,我们从小院子回去吧。”掰回来的玉米堆在灶房外的竹木台阶上,挡不住路,不怕磕着绊倒了。 “你牵着我,慢些,别摔着了。” 裴征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有几分寂寥,沈芸诺心口一痛,这样的家人,他的日子很难吧,都说有女人的地方才像有个家,沈芸诺突然想到,如果她想法子穿越回去了,原主又死了,他和小洛一起怎么办? 这一刻,她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缓缓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的手,黑夜中,两人携手共进。 裴征侧着身子,担子不时擦到她的腿,沈芸诺忍不住为裴家解释起来,“院子里养着鸡,爹娘也怕有小偷才闩了门的,下次咱先打声招呼就好了。” 裴征沉默无言,不远的路,两人走了许久,回到院子,裴征搁下担子和背篓,提醒沈芸诺,“你抱着小洛别动,我回屋掌了灯你再进屋。”屋子里有桌子凳子,裴征怕绊着她,匆匆忙去灶房寻火折子点燃油灯,提出来交给沈芸诺,“我抱他进屋。” 沈芸诺松开手,提着油灯照明,跟在他身后进了屋,靠着竹木墙,有一张竹篾的躺椅,沈芸诺让裴征放小洛上去,解释道,“玉米堆里有须,黏在身上难受,先给小洛洗了身子搁到床上去。” “行,你休息一会儿,我生火。”说着裴征往外边走,沈芸诺拦着他,“走之前,锅里我加了水,该还热着,你先去洗澡,之后再给小洛洗。”茅厕边留了位子冲凉,小洛在院子里洗澡就成,裴征洗完换她,不用等,两人能早点上床睡觉,省时。 裴征身子强壮,常常洗冷水,因沈芸诺不肯他去河边,才开始洗热水的,闻言,明白过来沈芸诺的用意,“成,我快些,很快就洗好了。” 两人洗漱完躺在床上,第一回,小洛谁在最里侧,沈芸诺躺在中间,裴征睡在最外侧,她发丝还湿着,周身疲倦却无半分睡意,侧身和裴征说话,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裴征打破了一室沉默,“睡不着?” 沈芸诺嗯了声,反应过来,反诘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耳边传来笑意,沈芸诺脸色一红,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笑出声。 “你看着我,我感觉得到。”她一双眼长得好看,盯着你像是会说话似的,裴征最喜欢冬日两人相拥而眠,她仰头和他说话的情形,不过,他不会告诉沈芸诺,伸手摸向她头顶,“睡不着就坐起身,我再给你擦擦头发。” 沈芸诺摇头,“不用,后脑勺的发丝干了,不碍事,睡吧,明日去地里将剩下的掰回来,记着做我说的木板。”即使他看不见,沈芸诺也害怕和他对视,翻身朝着里侧,提醒他睡觉了。 后半夜凉,很快她就睡了,没留意到裴征盯着她,许久没有闭眼。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床畔空空如也,她撑起身子,院子里传来裴征和小洛的说话声,她两只胳膊酸疼得厉害,拇指和食指也疼,撕玉米棒子费力,她手指力量不够,针扎似的疼,走出门,看桌子上搁着馒头,院子里,裴征蹲在地上,认真洗着坛子,沈芸诺眼前一亮,“你去镇上了?”难怪桌上会有包子。 “你不是想泡酸菜吗?昨日我忘记了,今早醒得早去了趟镇上。”昨日遇着裴勇,他若买两个坛子,闹到裴老头和宋氏跟前,又要惹一身麻烦,天不亮他就醒了,想着宅子上那户人家要蔬菜,他先去山里挖了野菜,卖菜的钱拿来买坛子了,坛子洗得差不多了,倒了坛子里的水,朝沈芸诺道,“今日不去地里,我待会去砍竹子编凉席晒玉米。” 院子是泥地,下雨玉米就脏了,家家户户收回来的庄稼都是晒在凉席上的,他一时竟然忘记了,将坛子坦口朝下,拍手,找出从大生家借的刀,“今早我摘了些野菜去镇上,玉翠让我告诉你,以后不用送菜去了,于老爷买了地,地里还有蔬菜。”裴征昨日送的两只野鸡也是卖进于宅了,今早去,玉翠和他说了,蔬菜不需要了,如果有新鲜的野鸡野猪可以卖给她。 清水镇三面环山,山里野猪多,野猪桀骜不驯,攻击人,就是猎户,身边没个帮手也拿那玩意无可奈何,裴征应了玉翠,却也明白,猎到野猪是不太可能的。 沈芸诺当日就明白于宅不会一直买菜,只是没想着不过十几日光景生意就断了,心里一阵怅然,“我知道了,你和小洛可吃过了?” 小洛听沈芸诺问她,扶着胀鼓鼓的肚子,使劲点头,“吃过了,爹爹买了三个包子,还买了肉和骨头……”裴征担心小洛吵着沈芸诺睡觉,走的时候抱着他一起。 沈芸诺点头,简单的洗了脸,拿柳条漱了口,裴征拿着刀出去了,包子馅儿多,沈芸诺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小洛,小洛摇头,“娘吃,小洛饱了。” 买包子花了钱,小洛心疼,爹说以后不买包子了,买肉,他心里欢喜,之前,家里都不怎么吃肉。 裴征在院子里削竹条,沈芸诺背着背篓出门了,地里的玉米渐渐干了,昨晚她听着好多人家都种上大豆了,庄户人家看天吃饭,她心里也急了。 担心裴征不肯,沈芸诺一字一字解释,“我慢点掰,也不背,差不多了,你挑着担子来,趁着不是最热的那会,掰多少是多少,我若觉着热了就回来。”山地土壤贫瘠,产量不好,还要纳税,沈芸诺寻思着早些种上大豆,多点粮食总是好的。 裴征思索了会,放她出了门,“午时前我过来接你,你慢着些。”他看得出沈芸诺眼里闪烁的光,一年多的时间,该是怎样改变了一个人,裴征不想深究,不过,削竹篾的速度更快了,连着小洛和他说话,他多是点头,不怎么说话。 沈芸诺在地里,裴家一家人也在,宋氏站在路边,将裴勇他们掰出来的玉米棒子捡进担子里,沈芸诺经过她身边,听到宋氏冷哼了声,“天还早着,舍得出门了?” 昨晚有何沈芸诺一起干活的妇人,听宋氏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忍不住为她说两句,“婶子别怪阿诺妹子,人昨晚忙活到大半夜呢。”往年可不见沈芸诺出门干活,此时见她一个人,忍不住问起裴征。 沈芸诺友好地笑笑,“他在家编竹席,晒玉米棒子用的。” 妇人瞥了宋氏一眼,忍不住膈应她两句,她最不喜欢的便是仗着自己是婆婆对儿媳冷言冷语的人,说话也没留情面,“阿诺妹子,你可能不能纵着他,地里的农活还得靠他们男子,咱打打下手就好,婶子说是不是?” 宋氏抽了抽嘴角,何尝听不出她说自己的儿子懒,反驳回去道,“都分家了,关我什么事。”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站在自己地里,沈芸诺沿着昨晚的痕迹继续,手刚碰到玉米,又开始疼了,而且使不上力气,速度比起昨晚更是慢了,宋氏她们换另一方地了,她还在一排打转,宋氏大声嚷嚷起来,“要我说啊,娶媳妇还是要会做农活的,咱庄户人家不是镇上的老爷少爷,娶个好看的有什么用,什么都不会做。” 她意有所指,沈芸诺面色不动,玉米杆高,挡住了她身影,宋氏那种人,你越是反驳她说得越起劲,没必要较真,沈芸诺当没听到似的做自己的事。 宋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也不就得无趣,说起自己三个媳妇的好来,地里干活的人准备回了,听她说得起劲忍不住呛她两句,“婶子说得是,咱庄户人家整天在地里刨土,可不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作风。” 庄户人家不管男女都要下地干活,说亲后的一年可以不用上山,家里的活儿还得做,村里人谁不清楚裴秀一年四季不做饭不洗碗?宋氏瞧不上沈芸诺,他们还看不上裴秀呢。 大生媳妇说话更是直白,“要我看,当闺女福气再好也没用,谁知道成亲后是如何回事,人一辈子,过得好不好,还是靠夫家。”不理会宋氏僵硬的嘴脸,大生媳妇喊沈芸诺先回家,“日头毒了,咱先回,太阳下山了再来吧。” 大生和裴征打小关系好,她自然是向着沈芸诺的。 沈芸诺手疼的已经麻木了,想了想,跟着大生媳妇一起回了,路上遇着韩梅,她淡淡叫了声“大嫂”,韩梅微微点头,背着背篓走得极快。 不想她一会儿就回来了,裴征以为出了事,看她红着脸,试探地摸向她额头,一脸关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沈芸诺搁下背篓,倒出里边的玉米棒子,“我速度慢,先回来了。” 裴征什么人,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抬起她双手,拇指的指甲隐隐有血丝,拧紧了眉,随即,眉头舒展,反而松了口气,“以后你就在家,咱家田地少,我一个人就够了。”和她说,她不听,经过这事,知难而退也是好事。 裴征打水替她清洗手指,红肿一片,他不敢用力,绕是如此,疼得她喊了出声,裴征动作更轻了,“里边的脏物得洗干净,贴着肉,愈合得慢,你好生休息两日,过两日就好了。” 说让沈芸诺休息,便是什么都不让她做,沈芸诺哭笑不得,每次搭把手,他便严肃着脸看向她手指,弄得沈芸诺没了脾气。 玉米棒子掰回来了,裴征依着沈芸诺的意思做了有齿的木板和一把小木剑,木剑尖锐,搓进玉米,往下用力玉米落了一排,裴征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芸诺又试了试木板,裴征立即会意,抓着玉米两头,往齿上一滚,玉米粒子掉了大半,便是裴征,也忍不住欣喜起来,有了这个东西,能省不少功夫。 他用的东西,比沈芸诺更知晓如何改进,尺寸,齿,几次改造后,用得愈发顺手,沈芸诺拿木剑将玉米搓出个口子再递给他,两人合力,一整天不到的时间就全部搓完了。 院子小,想着砍回来的玉米杆没地儿放,若再连着下几日的雨,灶房的柴定然不够,裴征花钱买了些稻草,在院子外的竹林里盖了间茅草屋堆柴用,宋氏知道这个消息,拐着弯跑来小院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数落他大半个时辰,骂他如何不孝,只字不提那晚关门的事儿。 最终,还是裴征咚的关门声,宋氏吓得才回去了。 裴征从外挑着玉米杆回来,整整齐齐叠在茅草屋里,拍拍手,回灶房打水洗澡,水缸边搁着两个坛子,裴征嘴角爬上一丝笑,沈芸诺泡了一坛子酸菜,另一个坛子泡着从山里寻回来的野鸡蛋,他和她的家,愈发像样了。 院子里的玉米今日就能收起来了,他轻手轻脚的回屋拿了身衣衫,床榻上,沈芸诺和小洛睡得酣甜,他抿唇一笑,悄悄退了出去,洗完澡出来,拿了根凳子坐在台阶上,守着院子里的玉米,连着晴了五六日,一下雨,之前晒的几日就白费了。 倏然,天边响起一声惊雷,裴征收回了思绪,下院子,抓起一捧玉米粒子,挑了颗放在了嘴里,咔嚓声,玉米粒碎了,裴征望向远处的天,白茫茫的一片,他转回屋里,沈芸诺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院子里的玉米差不多了,我怕下雨,索性早些收回屋心里踏实,你睡着。”裴征抬着柜子,屋小,他和沈芸诺商量将收来的粮食搁在吃饭的桌子旁边。 沈芸诺没了睡意,起身帮他抬柜子,接着两人去院里收玉米,沈芸诺用扫帚往中间扫,裴征用簸箕筛,又一声滚雷后,天陡然变了脸,白晃晃的天瞬间乌云密布,裴征扔了簸箕,先帮着将玉米粒子收进屋,筛的事儿等之后再说了。 忙完一切,两人没来得及喘口气,大雨倾盆而下,雨来得快,院子里晒着的棒芯也来不及收了,屋子里的小洛大声哭了起来,约摸是打雷吓着了,哭声渐大,空气弥漫着燥热,裴征进屋抱起小洛,推开一扇小窗,轻轻顺着他的背哄着。 “这场雨,地里的大豆不用担心了。”裴征和沈芸诺说着话,这时候,裴家院子传来宋氏的怒骂,即便雨声大,也盖不住她的声音,裴征蹙了蹙眉,想着什么,推开了邻裴家院子的窗户。 那日后,他和沈芸诺做什么都不经过裴家院子了,窗户也整天关着,好在当时建院子,裴征多了个心思,在另一堵墙上开了个窗户,平时开的都是这边的窗户。 打开窗户,院子里的景象落入眼底,裴家人狼狈地推赶着玉米粒子,韩梅铲了玉米粒,裴勇端着箩筐往屋里跑,而刘花儿和裴万则不紧不慢的捡着棒芯,难怪宋氏会骂,这么大的雨,收玉米粒子才是正经,棒芯当柴火烧,湿了再晒便是。 刘花儿注意到他的视线,停下动作望了过来,裴征阴沉着脸,放下小洛,出门帮忙,回头对沈芸诺道,“你别出来,雨大,淋雨了对身子不好。” 前几日,沈芸诺来小日子,疼在床上打滚的情形他还记着,明明他走的时候,沈芸诺一切都好好的,回来,一切都变了。 沈芸诺面露迟疑,裴征又加了句,“你去了,娘还是会骂,我去就成。”说着,冒雨冲了出去,韩梅裴勇收玉米粒,他帮着捡地上的玉米棒子,泥泞中,有的玉米棒子陷入了泥地,不是他疑惑的时候,手脚麻利地捡了一箩筐棒子帮屋子里跑,再回来冲裴万怒道,“抢收玉米棒子的时候,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宋氏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娟裴秀站在上屋的台阶上,朝下边只会周菊捡玉米棒子,两人却纹丝不动,裴征脸上闪过恼意,终究什么都没说,待院子里的粮食全部进了屋,几人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淌着水,裴老头撩起桌上的烟杆朝裴万砸去,大家默不作声,裴万缩着身子,任由裴老头打骂。 看裴老头气得厉害,中间怕是还有事。裴征不欲搅和,抬脚欲回屋,裴老头看出他的意思,叫住了他,“晚上和你媳妇过来吃饭。” 回头,扫过宋氏紧紧抿着的唇,裴征毫不迟疑地拒绝道,“不了,天儿还早着,中午剩了点饭菜,晚上热热就成。”中午沈芸诺做了菌子馅儿的包子,故意留了几个晚上吃,家里有吃的,裴征不想看宋氏脸色。 裴老头抬手打断裴征的话,“过来吃,我有话与你说,你院子里的玉米全抢回来了吧?”其实不问裴老头也知晓答案,若小院子里的玉米没收,裴征不会过来帮忙的,望着屋子里淌着水的玉米,怒气横生,气鼓鼓地瞪着裴万,裴万吓得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缓缓蹲下身去。 “咱家今年的玉米算是白收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地里的玉米全部收回来了,一家人忙着去地里割玉米杆,眼看着天色不对,一家人往回走,没到院子就下起雨来,裴万躺在玉米堆里,呼呼睡大觉,裴老头气得不轻,雨来得快,眼看着抢粮食来不及了,家里人多,裴老头让人抓着凉席往屋里拖,凉席中央的玉米重,压得凉席坏了,玉米掉在泥地里,裴老头愤怒不止,凉席破了口子,裴万自告奋勇在家里修凉席,到头来成了这样子,裴老头如何不生气? 宋氏舍不得儿子挨骂,双眼幽深的望着裴征,质问道,“你出来帮忙你媳妇呢?看着咱家玉米淋雨,她是不是心里痛快了?”宋氏发髻散了,乱糟糟的贴在脸上,发丝上还滴着水,手指着裴征,气得厉害,“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胳膊往外拐的,咱家玉米坏了,缴税拿不出粮食可怎么办啊,你媳妇怎么不出来帮忙,都是她……” 隐隐似要将一切怪在沈芸诺身上,裴征脸色阴沉,淡淡地瞥了宋氏一眼,眼眸平静地可怕,“娘还是想着怎么收拾一屋子粮食吧,家里都是种地的老手了,平白无故将错怪在旁人身上,说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说完,头也不回的回了屋,下次,他也不出来了,分了家,裴家如何做,他管不着。 回到屋里,沈芸诺烧好一锅水让他先洗澡,望着她素净的小脸,裴征脸上有了些许笑,真正关系他的,只有他媳妇了。 傍晚,三人在屋里吃饭,听着上房传来怒骂,夹杂着宋氏的哭喊,裴征置若罔闻,夹了一筷子菌子,大口大口喝着汤,酸菜煮菌子,配着包子,开胃得很,“今日下了雨,山里菌子又会多起来,明早我上山摘了给于宅送去,顺便买点鸡蛋回来。” 他大伯一家搬进青砖大瓦房,请客吃饭,他们总得送礼,家里没有拿得出手的,裴征想着去镇上买,其实在村里买更方便,裴征不想裴家那边来闹,宁肯去镇上。又问沈芸诺需要什么,他一并买回来。 “快入秋了,你去布庄看看可有便宜的布,买两丈回来,给你和小洛一人做身衣衫。”买成衣,价格贵,家里的粮食收了,接下来几日没多大的事儿,正好可以做两人的衣衫。 裴征想摇头,他和沈聪回来在城里买了身衣衫,而沈芸诺,一年多没做过新衣衫了,“行,我记着了。” 三人吃了饭,早早睡去,而上房,到半夜了,声音才渐渐消弭…… 翌日,天边刚显出一丝白,沈芸诺就睁开了眼,裴征已经到门口了,他身形高大,蹑手蹑脚的模样甚是滑稽,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你等会,我做早饭,下着雨,吃了早饭再进山。” 家里没有蓑衣,裴征惦记着山里的菌子,打算的是去起床直接去山里,听到背后响起沈芸诺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望向滴着雨的屋檐,眼底蔓延出笑意,“我去生火。” 沈芸诺点头,整理好衣衫,准备做三张饼,再给两人蒸鸡蛋羹,裴征干活需要补身子,小洛身子弱,也需补补,她动作利落,刚将饼摊开,门口传来敲门声,屋子里的小洛喊着娘,沈芸诺应了声,握着铲子将饼翻了个面,这才去开门,小洛自己爬下床,站在门边揉着眼睛,早晨的天,风带着丝丝凉意,沈芸诺让他回屋再睡会,门口再次传来叩门声,“谁啊?” “三弟妹,是我,爹让我过来叫你和三弟过去一趟。”昨晚,一家人吵得厉害,玉米泡胀了,裴老头担心发霉生芽,玉米粒子在炕上烘了一晚上了,玉米棒子还湿着,裴老头的意思,让裴征过去帮忙,韩梅心里觉得不太可能,裴征也有玉米棒子等着搓,哪会空出时间帮他们?不过裴老头指明要她来,韩梅也没法。 沈芸诺推开门,韩梅刚迈进一只脚,一抹浅灰色的身影越过自己走了进去,刘花儿闻着味儿来的,几乎每天都能闻到这边屋里传出的香味,刘花儿馋得厉害,昨晚一宿没睡,看韩梅来这边,她也不困了,悄悄跟了过来。 屋子隔成两间,竟不觉得狭小,刘花儿转一圈,看角落竖着柜子,差不多她胸口高,刘花儿上前就要揭开,被沈芸诺挡在了身前,冷脸望着她,刘花儿摸摸鼻子,悻悻然道,“我就看看里边装了什么,说起来,还是第一次来三弟妹家,三弟妹不介绍介绍?” 调转视线,沈芸诺开门见山地问韩梅,“大嫂来所谓何事?家里还有事忙……” 韩梅已经看见院子里的棒芯了,心里闪过诧异,“你和三弟没将棒芯收回来?”棒芯用处大着,喂猪的人家将棒芯剁碎,煮了喂猪,最不济也能当柴火烧,哪能任由着淋雨的? “嗯。”沈芸诺不欲多说,牵着小洛去了灶房,韩梅和刘花儿走进灶房,又是眼前一亮,明明不是土坯墙,灶房明亮宽敞不说,灶台背后,用木头堆砌了张长桌子,砧板,调味罐整整齐齐地顺着摆放,往上是橱柜,几个大碗,几个小碗,最让韩梅羡慕的是,灶房干净,地儿不潮湿,和家里的灶房明显不同。 刘花儿则望着锅里的饼流出了口水,“三弟妹真舍得,大早上就烙饼吃呢,我家小栓念叨好多回了,三弟妹给我一张,我给我家小栓带回去。”她眼睛尖,注意到旁边两个小碗有鸡蛋,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一脸艳羡,“三弟妹,你家日子真是过好了,又是细面又是鸡蛋的,得花多少银子啊?” 沈芸诺将锅里的饼再翻了翻,看灶台边的刘花儿忍不住直接伸手拿了,心里不喜,裴征站起身,铁青着脸,“天儿亮了,大嫂二嫂又要忙了吧,我就不留二位了。” 早饭,沈芸诺都是按着量做的,三张饼,不多也不少,刘花儿贪婪,一张饼给小栓,肯定还要拿一张自己吃,家里不富裕,裴征不会傻到为了外人饿自家人的肚子。 裴征面色不善,刘花儿搓搓手,终究没有伸出去,不过也不肯走,巴巴地靠着沈芸诺,“三弟妹,你看我抱小栓过来?” 沈芸诺不吭声,韩梅在旁边看不下去,冷斥道,“二弟妹若喜欢三弟妹家的吃食,待会回去我就和娘说一声。”她向来倨傲,裴征说了那种话,她如何还有脸留下,转身快步走了,刘花儿不敢得罪韩梅,三步回头脸带不舍地走了,刚出门,小洛啪的声关了屋子,搬来凳子落了闩,沈芸诺听着动静,见此,哭笑不得,“你倒是个心思多的。” 刘花儿回屋将沈芸诺家的早饭添油加醋的说了,宋氏昨晚骂了大半夜,嗓音哑了,怒视着刘花儿,拍着桌子大骂,裴老头听得头疼,一家人一宿没睡,屋里的玉米棒子还堆着呢,朝宋氏怒吼道,“嗓子成这样了还骂人,不能安生一会儿吗?”骂了宋氏又训斥刘花儿,“你要羡慕,你和老二也给我分出去,省得家里闹哄哄的。” 刘花儿顿时焉了气,张张嘴,缩着身子趴在桌上。 裴娟冷笑一声,劝裴老头,“爹,您别生气,二弟妹不是羡慕,想想三弟一家没分家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如今呢,院子里时不时飘来香味,哪怕我在刘家吃香的喝辣的,回来住几天闻着都嘴馋,何况二弟妹?”看裴老头平息了怒气,她继续道,“怎么说三弟也是咱家的人,吃点好的竟也不想着您和娘,也就爹娘好说话,换做别家老人,谁不指着三弟三弟妹脊梁骨骂?” 一番话说到裴老头心里,裴征分家出去后,只请过他和宋氏一次,两人还没去,之后再没问过了,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的香味他不提不代表他心里没数,如今听裴娟说起来,裴老头来了火气,“老三呢,把老三给我叫过来。” 韩梅多看了裴娟几眼,不喜裴娟的做法,她嫁出去的女儿挑拨家里关系是何用意?“三弟三弟妹再做早饭,怕要等会。” 谁知,一等,大半个时辰都不见人从屋里出来,韩梅再敲门,里边没了动静,裴娟酸言酸语了两句,和裴秀回屋里去了,韩梅和裴勇在自家屋里说话,“爹也是拎不清的,昨日,大妹小妹也在,可没见她们帮衬一把,从中挑唆爹生三弟的气她倒是振振有词的,等着吧,三弟拧起来,谁都奈何不了他。” 韩梅嫁进裴家那会,裴征已经是半大的孩子了,对她这个大嫂速来敬重,宋氏做人不地道,寒了裴征的心,设身处地,那种事不管搁谁身上都不能释怀。 她有自己的心思,不代表她认同宋氏为了银子出卖儿子的做法,和裴勇道,“大妹为人如何你心里清楚,以后可别听她拾掇……” 裴勇点头,“我心里有数,出去吧,玉米棒子怕得先挑出来,脏的是洗洗还是留下自己吃,问过爹娘再说。”脏了的玉米,缴税是不收的,这也是为何庄户人家格外小心谨慎的原因,想着忙活一晚上,裴勇对裴万也是存着埋怨的,他甚至想,如果服徭役的是裴万,家里定不是现在这样子。 裴征去山里摘菜,沈芸诺带着小洛去河边洗衣服,下了一晚上的雨,河水涨了,沈芸诺让小洛坐在她身后,沈芸诺回去的路上遇着韩梅,她仔细着脚下的路,庄户人家有雨靴的甚少,周菊脚下的草鞋还是前两年的,抬起头,嗫喏地叫了声“三嫂。” “四弟妹去河边呢。” 上次后,一家人的衣衫都周菊负责洗,可能因为没生孩子,周菊在家里不爱说话,常常都低着头,什么事都听宋氏的,再不情愿也不敢说个不字,沈芸诺拉了拉小洛,小洛脆生生喊道,“四婶。” 周菊哎了声,很是局促,两人交错而过,周菊忍不住说了家里的事儿,沈芸诺不以为意,“家里事情多,他爹去镇上得买点鸡蛋给大伯做乔迁礼,爹娘真有急事,等他爹回来再说吧。”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爹娘想让你和三哥帮着搓玉米粒子。”周菊缓缓说了原因,她有自己的算盘,不过,不如宋氏写在脸上,而且,她没生儿子,站不稳脚跟,做任何事都畏手畏脚,想到什么,她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眼里的光若隐若灭。 沈芸诺晾好衣衫,上房传来宋氏尖锐沙哑的笑声,沈芸诺心里疑惑,从她穿过来,从未听宋氏笑得如此开心过,而且,隐约听着上房还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宋氏笑得乐不可支的嘴脸了。 不过,没等多久她就明白裴家来谁了,只因为,中午的时候,宋氏让周菊过来知会她,没事别出门,得罪了贵人,周菊说得隐晦,沈芸诺也明白过来,媒人带人上门相看裴秀,十之八,九是成了,看宋氏热络的程度,对方家条件不错,沈芸诺送周菊出门,瞥了眼上房,宋氏拉着个妇人的手,爽朗说着话,裴老头在一侧,脸上难掩喜色,而裴秀,和韩梅在灶房忙活。 裴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做饭估计是不能的,媒人带人上门相看,裴家有了结亲的心思少不得要让裴秀出来露一手,展示自己的厨艺,韩梅从中帮忙怕是宋氏的意思,不过蛮得了一时,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事后,若男方家追究起来,最后遭罪的还是裴秀,不过,沈芸诺私心还是希望裴秀嫁得好,裴家有钱了,或许事儿就少了。 方圆十里的亲事都靠媒人一张嘴,一尝饭菜的味道就知晓其中蹊跷,夏家给的说媒钱多,若非如此,她才看不上裴家这样瞒天过海的呢,尝了饭菜,又说了彼此一番好话,走的时候,双方都满意得很,回到屋里,宋氏乐开了花,难掩激动,“老头子,咱女婿家养着长工,以后孝顺咱的会少么?” 裴老头抽了支烟,警告宋氏,“夏家还没上门提亲,你可别乱说,话传到夏家人耳朵里像什么话,娟儿听着了也会不高兴。”裴娟和夏家的人一道回了,对裴娟,裴老头心里是存着亏欠的,好在刘文山争气,裴娟的日子才好过了。 裴征回来得知上房的事儿,听说韩梅替裴秀做的饭,拧眉道,“娘做事糊涂,爹也糊涂了,人说了一辈子的媒,会看不出这种把戏?找个日子,将那扇门堵成墙。” 听完沈芸诺说的,裴征想起分家,一切都有了说法,宋氏为了给裴秀说这门亲事才将他分出来的吧,心里一阵苦涩,面上不显半分,“下午我将礼给大伯送过去,我买了三十个鸡蛋,以后早上咱一人一个。” 这几日,都是他和小洛一人一个鸡蛋,沈芸诺无论如何也不吃,裴征看在眼里,“对了,今天我在山里遇着一种菌子,长得和木耳差不多,颜色偏白,以往没遇着过,也不知能吃不?” 沈芸诺没想太多,替小洛夹了一筷子丝瓜,点头道,“院子里还是还有鸡吗,喂它吃,没问题的话咱再吃。” 谁知,午饭一过,裴老头亲自过来了,盯着饭桌上,开门见山地让裴征帮忙搓玉米粒子,“那么多,总不能看着它坏掉,你和你媳妇都来。”说完,问裴征中午吃的什么,明显埋怨裴征不孝顺,吃东西不想着他。 “不是什么稀罕的,镇上肉铺不要钱的骨头,爹想要的话,灶房里有,我给爹拿。”不是他不孝顺,裴家人多,宋氏又是个不知足的,他不想惹来麻烦,麻烦再小,他也开始烦了。 裴老头冷哼了一声,双手抄在背后,不悦地出去了,到门口了,屋里传来裴征不冷不热的声音,“下午我媳妇还有事,走不开,爹那边实在是忙的话,我过来帮个下午。” 裴征向来疼沈芸诺,知晓裴家人的性子,不乐意沈芸诺和裴家人打交道,有他,就够了。 裴老头身子一顿,回头,看裴征神色淡漠,他想说点什么,在裴征好似能看穿他心思的眼神下,裴老头脊背僵直,留下一句,“随你。”就走了。 木板搓玉米快,有宋氏数落沈芸诺不帮忙的例子在前,裴征只字不提木板的事儿,一家人挤在屋子里搓玉米,裴秀倒是勤快了许多,不时帮忙往碗里添点水,宋氏不住点头,得意地说着裴秀的亲事,说得裴秀面红耳赤地躲回了屋。 “老三,秀秀也是你妹子,先说好,你们几个当哥哥的可要点压箱底的银子,夏家不比其他,没银子傍身,秀秀在夏家也直不起身子。”宋氏目光悠悠地盯着裴征,不容置疑道。 裴征未出声,一旁的刘花儿不答应了,“娘,咱手里的钱都您管着,哪有钱给小妹?” 宋氏剜她一眼,“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说的本就是实话。”刘花儿撇撇嘴,嘟哝道,气得宋氏顺手将手里的玉米棒子扔向她,刘花儿反应快地躲开了,向裴老头告状,“爹,您可得说句公道话,我和小栓他爹手里要是有钱的话,就天打五雷轰……” 刘花儿振振有词,裴老头倒是不好说什么,家里几个儿媳除了老大媳妇手里有银子,老二媳妇老四媳妇是没有的,宋氏确实强人所难了,“秀秀的亲事还早着,之后再说。” 裴老头发了话,宋氏也不敢说什么,眼神像射刀子似的瞪着刘花儿。 裴万和刘花儿做事散漫,一下午,两人跟前的玉米粒子就一点,裴老头生气地晃了晃手里的烟杆,看裴征准备回了,不悦道,“天还早着。”提醒裴征继续干活。 裴征拍掉胸前的玉米须,往外走,边解释道,“过两日大伯搬家,我先把礼捎过去。” 裴元户自小对他不错,裴征心里都记着,如今分了家,更是没有一起随礼的说法。 听他说,裴老头也回味过来,想着自家还没捎礼过去,看向宋氏,“大哥家的可送过去了?” 宋氏抿唇,不甘愿地瞥了眼裴征,“老三家不是要送礼吗?咱一家人,送两份礼作甚?”想着搬家那日,那位老祖宗的嘴脸,宋氏心情就不好了,更不乐意过去了。 “说什么呢,去屋里拿几个鸡蛋,装点大豆。”分了家,合在一起送礼像什么话,他输了裴元户一大截,不想连面子里子都没了,“再装点小麦,让老三一并捎过去。” “装那么多干什么,你当大嫂会给你好脸色?我不干。”说着,宋氏刨开身上的玉米粒子,回屋拿了五个鸡蛋出来,“家里穷,和你大伯说,咱家不比他家有钱起青砖大瓦房,一点里,别嫌少。” 裴老头脸色极为难看,裴勇也觉得没面子,裴征不接,“娘还是自己送过去吧。”五个鸡蛋,一家十几口人,宋氏不要脸,裴征也不好意思送,因为没接,径直回了。 裴老头摔了手里的玉米棒子,气道,“我说的话是不是不中用了,五个鸡蛋,谁家送礼这么个送法?”家里几个大人,四个小孩子,送五个鸡蛋,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 他再穷,还不至于落得个打秋风的名声。 宋氏讪讪回了屋,依着裴老头的意思,多拿了四个鸡蛋,两碗大豆,三碗小麦,舍不得,用力抖了抖手,撒出来了些后她才满意了,出门,裴征已不见了人影,她骂了两声,只得自己送去,少不得又遭受了番冷言冷语,回来朝着裴家大房骂骂叨叨好一阵才歇下。 连着两日,天不见晴,裴老头发现角落里的玉米棒子发霉了,愁眉不展,裴勇也严肃着脸,这两日,屋里的炕一直烧着,好在天儿阴着,不算热,否则大热天屋里烧炕,不知热成什么样子了。 “把老三叫过来,他屋里的炕没用吧。”裴征过来帮了个下午,之后就不见人影了,裴老头一股气压在心里不出不快,“他屋里的玉米粒子怎么样了?” 裴勇摇头,看着裴老头,心里憋得难受,,“咱家里人多,不差三弟一个。”算起来,四亩山地,一亩半坡地,家里九个大还不及裴征一个,裴勇心里不是滋味,裴征躲着他们,意思显而易见了,不想和他们牵扯。 “爹,三弟是不是知晓您和娘为了小妹强行分家的事儿?”如此的话,一切都说得清了,即便是裴勇,听说这个事不是不心寒了,当年为了银钱,差点害了三弟一辈子,如今,为了多要点聘礼,又将三弟分了出去,人心都是肉做的,难怪裴征连这边门都不走了,“爹,玉米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吧。” 裴老头盯着裴勇,良久,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神情一噎,说不出话来。 裴勇不再多说,裴征一个人一亩山地半亩坡地,玉米和玉米杆都收回来了,他们怎么好意思劳烦他?裴勇转身叫裴万裴俊商量玉米的事儿,不想麻烦裴征。 一家人没日没夜的忙活,柴火用完了,还是有玉米粒子遭了秧,一家人脸色不好看,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裴老头和宋氏,连着裴家大房请他们过去吃饭,众人脸上也没有吃肉的喜色。 裴家大房的屋子宽敞,回来宋氏酸了好一阵,好在夏家上门提亲了,宋氏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她嗓门大,惹来不少看热闹的,然而,就在这事,裴征屋里传来动静,原来是裴征准备堵了和裴家院子相通的门窗,也就说,以后,不往这边走了,众人看热闹的同时忍不住唏嘘不已。 宋氏脸上笑意挂不住,夏家人对这个做法甚是满意,媒人嘴里好话不停,为官的小孩子嚷着要吃糖,夏家人大方,每个孩子都分了一颗糖,裴征在屋子里抹墙,稀泥,沿着门窗缝隙,一点一点涂抹均匀,夏家人大方,在裴家院子出手阔绰,宋氏不觉得丢脸反而与有荣焉,裴征摇头,丢了脸而不自知,这就是他的娘。 裴老头听到西屋传来的动静,脸上也挂不住了,从另一边转到小院子,叫住裴征,“今日是你小妹的大喜日子,一家人,别叫人看了笑话,你真有了心思,再等等吧。” 看着差不多的窗户,裴征缓了动作,背对着裴老头,“那就先封窗户,光线刺眼,小洛睡不踏实。” 为了什么,二人心知肚明,默契地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泥干得慢,封了窗户,从裴家院子传来的噪音明显小了,一扇窗,裴老头算是彻底明白那日裴勇说的了,他的这个儿子,算是没了。 眼看着入秋了,沈芸诺手里最后一件衣衫进入收尾阶段,院子里,小洛蹲在地上,玩着裴征给他做的草蚂蚱,不亦乐乎。 院子外传来动静,听着脚步声,沈芸诺就知晓是裴征回来了,朝小洛道,“你爹回来了呢。” 小洛转过身,看裴征进了院子,笑着扑过去,“爹,娘做的衣衫能穿了。” 裴征在镇上买了两种颜色的布,淡绿的一丈,深蓝色两丈,一家三口都有新衣服穿,看沈芸诺篮子里的针线,裴征笑着抱起她,“知道了,昨天你都说过了。” 沈芸诺熟练的穿针引线,剩下最后几针了,她不疾不徐地缝完,最后手指贴着布挽了疙瘩,剪刀沿着线剪掉,将针线伸进篮子里,这才上前抱小洛,“你爹刚回来,别累着他了。” 小洛脸上长了肉,因着在家,皮肤也白了不少,小洛更像裴征,眉毛浓密,眸子澄澈,不过比起裴征,小洛更爱笑,更讨喜,裴征冷着脸,不苟言笑,一双眼能盯得你浑身不自在,不怒自威。 “不碍事,我抱得动,刚在山里又发现我说的那种,摘了不少回来,咱煮了喂鸡。”说着,裴征搁下背篓,掀开上边的野菜,露出他说的不知名的东西,“你看看,长得可好看了。” 沈芸诺倾身上前,见背篓里的东西,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你从山里哪儿找来的,我都没发现了。”上次听裴征说起,事后她没放在心上,这东西可是好玩意,用处大着,弯下腰,喜悦道,“这是白木耳,你看是不是像极了木耳?” 白木耳,也叫银耳,沈芸诺没想着山里会有这种东西,掂了掂背篓,有不少,“咱晚上,多煮些,鸡吃了不死,咱晚上就吃这个了,如何?” 银耳没毒,她这般说也是为着名正言顺,不想露出了破绽。 裴征垂着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想着他不在的时候,她和小洛在家里吃不饱饭,是不是去山里这么找吃的回来偷偷煮?其实,她早就认出这是白木耳了吧?这般说,不过不想他难受罢了。 晚上,熬了一锅白木耳,味道好,小洛连着吃了两碗,就是裴征,也吃了好几碗,一家人都爱这个,裴征想着再去山里找找,“我明日再上山看看还有没有,我尝着味道好,木耳晒干了能放许久,白木耳应该差不多。” 沈芸诺赞同,她不知晓银耳的生存环境,想着明日去山里看看,“我和你一起。” 过几日,田里的水稻能收了,忙起来又要好些时日,往于宅送菌子的次数少了,家里还得找其他挣钱的法子才行,银耳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去山里,有几株树,长满了银耳,沈芸诺欣喜不已,摘了银耳,又在树上做了记号,山里的野菜少了,沈芸诺和裴征早早下了山,刚到小径上,从村里的人出来的人见着他们,神情怪异,“阿征,你媳妇的爹来了,拉着你爹娘闹呢,快回去看看吧。” 宋氏吵架就是个厉害的,不想竟然落了下乘,沈芸诺愣了会儿,想起杏树下的那个人,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厌恶,对方又道,“沈聪也来了,在你院子里坐着呢。” 这两日地里没多大的事儿,前边裴秀说了门好亲事,今日又闹了起来,看热闹的人将裴家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沈老爹也是个厉害的,自己惹不起沈聪,只站在裴家院子和裴老头,宋氏对骂,典型的欺软怕硬。 沈聪看沈芸诺表情,以为她吓着了,将小洛换了只手,另一只手牵起她,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什么原因,你别怕,我和三哥都在呢。” 第026章 两方掐架 沈芸诺听出其中有事,眼底一片清明,沈聪带着她分家出来,必然是沈老头做了什么寒了沈聪的心,思忖着开口询问,“是不是我哥做了什么?” 裴征缓缓点了点头,沈聪手里有银子,沈老头的便宜儿子回来身无分文,依着那位的性子自然要挑事,沈老头又唯命是从,哪怕不是沈聪做的也会将一切怪在他身上,哪怕,都是沈西咎由自取,怪不得沈聪。 “沈西回来的时候遇着点事,手里的银子没了,你爹估计以为三哥在背后作祟……”沈聪为人软硬不吃,沈老头拿沈聪没办法,就想着上门找沈芸诺,之所以和他娘吵起来,怕是沈聪做了什么。 依着日子算,沈家那边闹起来好几日了,如此,就说得清他给沈聪去了信而不见沈聪人影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沈西不敢实话告知沈老头服徭役得了多少银子,可不会少往沈聪身上泼脏水,今日沈老头来,估计就为了银子吧。 听他直呼沈西的名字,而叫沈聪则是三哥,沈芸诺若有所思,“我哥不会遇着什么麻烦吧?”孝大于天,她不想沈聪和沈老头撕破脸,闹得不可开交,虽然,沈聪的名声已经够坏了,沈芸诺心底仍然希望旁人能放下偏见,真正的去了解沈聪,而非听之任之。 “不会。”裴征言简意赅说了沈西服徭役的事儿,“沈西得罪了人,若非看在三哥的面子上,他早就没命了,他手里的银子,他自己都不知道谁拿了的。”听他的口气,沈芸诺微微诧异,他常常面无表情,她以为裴征不善于表达,而此时,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情绪,和对裴家人的不耐烦不同,对沈西,尽是厌恶。 刚穿过阡陌纵横的小径,院子里传来宋氏和人的对骂声,嗓门大,声音尖,沈芸诺侧目,裴征微微蹙着眉,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用,直接回吧。”宋氏嘴皮子厉害,沈老头又是个不依不饶的,裴家一大家子人在家,最后吃亏的还是沈老头,裴征厚实的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腹上的茧刮过她的手背,传来微微刺痛,沈芸诺不着痕迹地望向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到门口了,手下一松,盯着泛红的手,沈芸诺不动声色地握紧,抬眸,发现院门大敞,她心下大骇,“家里进贼了?” 裴征望了沈芸诺一眼,望着大敞的院门,垂下眼睑,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思绪,思忖道,“三哥来了,咱进屋吧。” 竹子做的门,始终比不得木头,沈聪没耐心,裴征和沈聪一年多大概知晓他的性子,而沈芸诺,好似忘记了…… 裴征垂眸,心底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有的事儿,他未细想,可不得不承认他眼前所见到的,沈芸诺,大不一样了,或许为生活所迫,或许,不是。 他多希望,是前一种,他会花一辈子的时间补偿她吃的苦…… 沈聪蹲在地上,握着刀,对着木头比划着,裴征怀里的小洛挣脱下地,朗声地喊着舅舅,沈芸诺嘴角噙着笑,走近了,看沈聪面色比刚回来那会白了不少,估计是在家养得白回来了,沈芸诺声音轻柔,“哥怎么想着来了?” 那边院子的吵闹还在继续,沈聪皱着眉,看他们回来,索性扔了手里的刀,乐呵地一把抱起小洛,压低了声音,“你们可回来了,正好,瞧瞧你们家的门,我一脚就踢开了,幸亏是我,换做小偷,家里就遭殃了。” 裴征抬眸,敛去了忧伤,扔下背篓,弯腰拾起地上的刀,不理会沈聪的话,答非所问道,“三哥哪来的木头?” 沈聪咧嘴一笑,目光望向屋子另一边,沈芸诺无奈,宋氏抠门,只怕也就沈聪能从宋氏手里抠出东西来,朝裴征道,“你把木头拿回去还了吧。”沈聪在的时候好说,人走了,宋氏只怕又得闹上天,家里难得安静下来,沈芸诺不想和宋氏起冲突。 沈聪不乐意,嗓门不自主地拔高,“婶子念着你们分了家,送点木头算不得什么,家里没什么事,你嫂子让我过来,帮着秋收了再回。”家里没有田地,沈聪又只有一个妹子,往年不过来帮忙,今年分了家自然是要过来的。 沈聪嗓门粗狂,另一侧吵闹的人听着他的声音,都住了嘴,猛地安静,沈聪反而不自在了,待沈芸诺开了门,他站在邻裴家院子的门口,戏谑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人,沈老头心眼小,最爱斤斤计较,哪怕宋氏一介妇人,他也不会留情,而宋氏,在自家院子,吼破了嗓子也不会叫沈老头如愿,两人各占一方,横眉怒对,一大把年纪的人,竟也不觉得丢人。 他掂了掂怀里的小洛,难得正经地望着宋氏,“婶子,我爹说什么您都别介意,我二哥在外受了委屈,他心里窝着火呢。”沈聪声音大,里里外外看热闹的人也听着了,再看沈老头,目光怪异起来。 而原本是沈老头说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的宋氏,总算抓着沈老头的把柄了,声音嘶哑的吼叫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自己养的便宜儿子被人欺负了,竟找到女儿婆家来撒野,难怪人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就不怕人亲爹从地里爬起来怪你断了他的香火……” 沈老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给两兄弟改名字都好些年的事儿了,没有他,他们早饿死了,那死鬼感激他还来不及呢。忽然觉得不对劲,他来可不是为了翻陈年旧账的,村里服徭役归家的汉子手里或多或少有银钱,沈西回来身无分文不说,全身上下布满了伤,罗氏看儿子受了伤,气得病了好几日,问沈西,才知是沈聪干的,沈老头无论怎么闹,沈聪充耳不闻,家里不安生,得知沈聪会来裴家,沈老头这才计上心来,当年若非裴征横插一脚,裴家坏了沈芸诺的名声,沈芸诺早就给地主当姨娘去了,家里哪会缺银子。 刚才,沈老头提起当年的事情,宋氏无言以对,只能拼声音大,一来二去,他占了上风。 可沈聪话一出,道理就偏向裴家了,正欲反驳两句,就看宋氏扑了过来,他面色大变,躲闪不及,被重重撞倒在地,腿崴得生疼,反应过来,沈老头心一横,抓着宋氏的手臂,提脚毫不留情。 宋氏被沈老头说得下不了台,如非看热闹的人多,她早就抓着棍子打人了,听完沈聪的话,她好似再也控制不了似的,只想发泄心中暴躁的情绪,这才扑了过来。 一时之间,两人扭打成团,扭打间肢体碰触在所难免,男女有别,不少人捂住了身侧小孩子的眼睛,裴老头气得身子发抖,裴勇看情势不对,叫上裴俊将二人拉开,宋氏身子发疼,手拽着沈老头,揪出一团白发,嘴里不忘大骂,“死老头,瞧瞧你满头白发,家里不是有个老寡妇吗?老得这么快,不怕她出去勾引人?” 宋氏骂人厉害,沈老头怒不可知,抬起头朝宋氏的脑袋撞去,“她是老寡妇也比不上你投怀送抱,不要脸的老巫婆。” 看着两人打架的场景,沈聪面露讥诮,嘴里继续挑事,“婶子,我爹分家的时候说了不要我养老,家里有两个哥哥,您可小心着点。” 沈聪的话犹如醍醐灌醒,宋氏来了精神,“老大,老二,快来帮忙,将他给我扔出去,哪儿跑来的死老头也敢在我裴家撒野,还不赶紧帮忙?”沈老头有两个儿子,她可有四个呢,沈聪和沈老头撕破了脸,一定不会帮他的,想清楚了,裴勇上前拉她,她挣扎起来,“替我抱着他,老匹夫找上门可别怪我仗势欺人。” 趁裴俊拉住沈老头双手,宋氏再次出手,又揪下了沈老头一撮头发,双脚一蹬,正好踢在沈老头的命根子上,痛得沈老头面色扭曲,面目狰狞,裴俊紧紧拉着他,沈老头脸色苍白,嘴唇发黑,身子一颤晕了过去。 倏然,刚还交头接耳的人,突然不说话了,院内针落可闻,宋氏撑着身子站起身,脸色一白,面上却佯装镇定,“老匹夫,跟我斗,想装晕讹我银子,门都没有。” 院子外的汉子仔细盯着沈老头神色,想着宋氏刚才那一脚,好似自己下边也隐隐作痛似的。 “婶子,他怕是痛得晕过去了,人命关天,快找大夫来看看吧。”同为男子,感同身受,谁都受不住刚才那一脚的。 宋氏拍了拍胸前凌乱的衣衫,狐假虎威道,“说什么呢,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用那玩意传宗接代不成?”说完,鄙夷地看向沈老头腿间,愈发觉得自己说得在理,“散了散了,下次等咱家秀秀成亲再请大家吃饭啊。” 宋氏不要脸,裴老头气得脸色铁青,等看热闹的散了,一巴掌扇向宋氏,两人成亲几十年,裴老头从未对宋氏动过手,这次,真是气着了,大庭广众的,竟然和亲家公扭打在一起,说出去,他的老脸往哪儿搁? 一巴掌打得宋氏发晕,不解地望向裴老头,却被裴老头眼里的怒火吓着了,缩着身子,慢慢往裴勇身后躲。 “多大的年纪了还要不要脸?咱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裴老头声音沙哑,火气冲天,宋氏平日如何闹,他睁只眼闭只眼,今日的情形,沈老头明显有备而来,她竟然动起手来,今日一闹,宋氏悍妇的名声算是出去了,村里村外谁还乐意和裴家打交道?每次想着他大哥家的青砖大瓦房,他一直想着自家有朝一日也能如此,被宋氏一闹,家里的名声没了。 裴老头气得发晕,裴勇站在院子里不说话,这几日,雨断断续续下着,沈老头躺在地上纹丝不动,良久,裴勇望向台阶上看热闹的沈聪,“聪子,叔的事?” “待会我叫人捎个信,会有人来接他的。”沈聪抱着小洛,脸上满是笑,“走,回家,让你爹做一扇新门。” 两败俱伤,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沈老头上了年纪,沈聪和沈芸诺不管他,裴勇他们不敢不管,裴老头拽着宋氏回屋了,屋里传来裴老头的怒骂,夹杂着宋氏委屈的哭声,裴勇浑身无力,和裴俊将沈老头扶到堂屋的椅子上躺着,让韩梅去上水村请大夫,沈老头在裴家出了事,真有个好歹,裴家难辞其咎。 韩梅再不情愿,也不能眼睁睁看沈老头死在裴家,去宋氏屋里拿银子,裴老头坐在床上,双手颤抖地握着手里的烟杆,训斥宋氏,“还不快拿银子去?” 宋氏嘟哝着嘴,双眼通红,背着韩梅,好一会儿才从柜子里的盒子里摸出两个铜板交给韩梅,韩梅不动,“娘,上回给您和爹抓药的银子还没给我堂伯呢。” “急什么,先赊着,咱家又不是不还。”回屋,裴老头拿着烟杆在她身上拍了两下,浑身还疼着呢,难得对韩梅也没个好脸色,此刻进屋的若是刘花儿和周菊,她只会更变本加厉。 不知道沈聪找的何人,傍晚时分,沈家来了人,沈东沈西两兄弟以及罗氏,沈老头坐在堂屋桌上,嘴里嚷嚷着疼,手里剥着鸡蛋,看几个小孩眼巴巴地望着他,沈老头不喜地挥手,“一边去,问你奶,一个鸡蛋不够我塞牙缝呢。” 韩梅走后他就醒了,下边疼得厉害,当然要讹诈裴家一番,中午吃了四个馍两个鸡蛋他就舍不得走了,此时见着家人,沈老头手里的鸡蛋也不吃了,神色讨好地递给罗氏,“你来了,快,亲家煮的鸡蛋,刚剥好,尝尝?” 今日刘花儿做饭,连着两顿煮了鸡蛋,还是给外人吃的,她不由得抱怨起来,听着堂屋传来动静,刘花儿吓得手里的勺子都掉了,裴老头和宋氏精神不济,一下午不见人影,裴勇和韩梅在屋子里搓玉米,裴万不知哪儿去,裴俊周菊上山砍柴了,外人大张旗鼓进了屋,他们竟然浑然不觉,刘花儿一人落了单儿,顾不得锅里煮着菜,转身朝裴勇屋子跑。 下午,沈聪和裴征总算做了道像样的门出来,裴征话多,院子热闹得很,沈芸诺在灶房做饭也能听着外边的笑声,顺着窗户望去,她心里又矛盾起来。 第027章 背后凶手 有朝一日,裴征看出她的不同,她在这个家又该如何自处,裴征过得不容易,再知晓她占了原主的身子,他会如何看她?遐思间,裴征端着水壶进了屋,看她发愣,脸上闪过一抹复杂,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水壶没水了。” 搁在灶台上,看着沈芸诺欲言又止,这时候,灶眼里的柴火掉了出来,冒起白烟,裴征急忙拿火钳夹进灶眼,问沈芸诺,“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回过神,再看裴征,沈芸诺白了脸,低下头,喉咙涌上一阵酸涩,“没事,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了。”不知为何,她心虚得不敢和裴征对视,好不容易能坦然镇定地面对他,如今又回到第一次见面的那会了。 裴征身形一僵,浓密的睫毛掩饰了他眼底的情绪,又往灶眼里添了两根竹棍,抬眸,两人相识一眼,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我先出去了。” 沈芸诺嗯了声,往水壶里加满了开水,又添了些水,连着银耳一起入锅,把做好的馒头放在蒸笼里,搁在锅上,专心守着灶眼里的货,眼神晦暗如深。 晚饭,沈聪对银耳赞不绝口,好几碗后才搁下筷子和沈芸诺说话,“分了家,阿征和你都是勤快的,日子有奔头了。”这些日子,沈芸诺肤色白了,她本就长得好看,看上去,五官精致了不少,想到什么,沈聪从怀里拿出几个碎银子,加起来有一两的银子,当着裴征的面交给沈芸诺,“哥这辈子就这样了,又离你远,这点银子你拿着,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别委屈了自己。” 裴征在一边蹙眉,比起他和沈芸诺,沈聪的日子更难,当年净身出户,沈老头半亩田地没分给沈聪,裴征不肯要这笔钱,“三哥,家里有钱,你拿着吧,再攒点,买点田地之类的。” 沈芸诺鼻子发酸,这一切,都是属于原主的,不是她,“哥,你收着吧,家里的钱都我管着,平日偶尔去山里挖野菜去镇上卖,不缺钱。” 听她声音哽咽,沈聪固执地将银子塞到她袖子里,“哭什么,这点银子是从沈溪手里抢来的,我和阿征一人一半,你是我妹子,银子当然给你收着。” 沈西得罪了人,得了钱的那晚上,他本想给沈西点苦头吃,没想着有人先他一步,他自来不是个好人,有人愿意教训沈西,他喜闻乐见,看沈西被打晕了过去,故意出声吓走了那帮人,拿了沈西身上的银子,又在沈西腿上补了一脚,这件事,他和裴征说过,给裴征,裴征不肯收,上次又没寻着合适的机会,这次来,除了帮裴征秋收,主要还是送银子。 沈芸诺眼角湿润,沈聪拽着她的袖子不松手,“银子你拿着,我和你嫂子商量过的,咱就两兄妹,再不互相帮衬,日子怎么过?买地的事情不急,大丫他外公手里有两三亩地,等两年从佃户手里拿回来准备全部给我。” 邱山只有邱艳一个女儿,邱艳很小的时候死了娘,家里的田地被租赁出去,每年收粮食就是了,再过两年契约到期,邱山和他说过好多次了,沈聪不是狼心狗肺的,邱山不嫌弃他名声,将邱艳嫁给他,等邱山老了,他会孝顺他,给他养老。 “既然三哥给你了,你就收着吧。”裴征突然插话打断两人,拿起快走,夹了筷子野菜,神色平静如常,说起了那边院子的事儿,下午裴征和他在院子里,沈东沈西如何得了消息。 “你当我那后母是好糊弄的?指不定我爹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跟着呢。”裴家四个儿子,罗氏心里怎会没有算计,等到傍晚才进门,估计是想敲宋氏一笔钱,打了十几年交道,罗氏什么性子裴征再了解不过。 不得不说,最了解罗氏的还真是和他看不对眼的沈聪,上房堂屋,罗氏吃了沈老头手里的鸡蛋,不顾是别人家,叫喊着冲进了裴老头和宋氏的屋子,要宋氏赔偿。 闹了一下午,裴老头精神不济,正和宋氏睡觉,猛地听到声音,裴老头没反应过来,宋氏撑起身子大骂起来,宋氏与罗氏嘴皮子利索,两人互相指着对方鼻子,互不退步。 沈东沈西在仔细打量着家里摆设,家具有些年头了,他们自是看不上眼,他们在意的是床边的柜子,落了两把锁,不用想,里边放的是银子无疑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抹贪婪,宋氏警铃大作,朝窗户喊裴勇,“老大,老大,家里来贼了,快去喊人,把你几个堂兄也叫来。” 罗氏不打招呼就闯进人家里,和贼没什么区别,宋氏占了理,不和罗氏一般见识,守着柜子,护犊子似的盯着来人,裴老头对沈家人的举措十分不满,本还对沈老头有愧疚,如今一来,什么都没有了,“难怪沈家在整个杏山村名声不好,今日,我算是见识了,裴勇,带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我裴家娶了沈家女不假,可也分家了……” 分了家,沈老头即便遇着事,也是找沈芸诺和裴征,和他无关,想明白了,裴老头愈发不待见几人,裴勇领着人来得快,身后好几人,个个身形壮硕,罗氏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地哭喊起来。 白天裴家已经闹过一回,众人尽兴而归,田地里正是忙的时候,天阴着,田地得除草,地里的豆苗等着施肥,谁还有心思管裴家的闹剧,裴家其他几房的人不乐意来,奈何裴勇开了口,此时见罗氏大哭不止,也不知该怎么办,略微局促地看着裴勇。 罗氏最是爱一哭二闹三上吊,沈聪从小看到大,吃过饭,透过半掩的门望向上房,豪爽道,“后娘,您怎么又发病了,裴家不是杏山村,可不会任由你为所欲为。” 沈聪一番话让宋氏来了精神,抓起门背后的扫帚朝地上的罗氏打去,“好你个老寡妇,竟想讹诈我,看我不打死你。”宋氏手里发了狠,罗氏哪还敢撒泼,蹭地爬起来,四处乱窜,沈东沈西想来没什么本事,也不敢上前帮忙,左右扶着沈老头出了门,院子里,宋氏放声大骂,丝毫不留情面,裴老头没出声喝止,而是望着西屋方向,愁眉不展,“聪子,毕竟是你爹娘……” 沈聪扬手止住裴老头继续往下说,“叔说的这话合情合理,我爹可不会这么想,再说,我上边还有两位哥哥,想拦也拦不住啊,是不是?” 宋氏扔了扫帚,嘴里喘着粗气,朝西屋方向训斥裴征,“老三,躲在屋子里干什么,没看你爹娘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养你这么大干什么吃的,连自己爹娘的死活都不管了?” 裴征在灶房帮着沈芸诺洗碗,并未理会宋氏的话,而是和沈芸诺商量夜里睡觉的事,家里一张床,屋子就那般大,来者是客,总不能叫沈聪睡躺椅,可沈芸诺睡上边,裴征担忧她不习惯。 “不碍事,夜里将躺椅搬出来,白天再搬回去,天不算冷,不会着凉。”沈芸诺将裴征递来的碗清洗干净,慢悠悠说道。 裴征回屋正好听着这句,开口道,“家里地窄,随便找个位子将就就睡就成了,你们平日怎么睡还怎么睡,我一大老爷们,皮厚,睡哪儿都一样。” 夜里,裴征和沈聪在屋里说话,沈芸诺站在裴家院子的黄果兰树下,盯着粗壮的树干发呆,她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这里,可不可能,撞上去,她就穿回去了。 韩梅经过院子,看她身形单薄地站在那里,以为她又想着之前的事情了,那天也是她气得狠了才会和沈芸诺动手,迟疑地走上前,语气不明道,“咱家的黄果兰好些年了,今年这样子,也不知明年会怎样,没了卖花的进项,家里不如之前了,三弟拿了银子回来,三弟妹倒是不用为银子发愁的吧?” 虽是问句,韩梅却说得笃定。 月光挡住了沈芸诺脸上的表情,韩梅感觉她周身萦绕着难掩的忧伤,只当沈芸诺装可怜,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料,沈芸诺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大嫂,当日,你害不害怕我死了?” 她死了,韩梅身上人命在身,可是要吃进监牢的,她睁开了眼,韩梅没给她请大夫,相反地落井下石,将她的衣衫打包放进柜子里扔了出来,在废宅子里,若非宋氏送了点吃食,她想,换了芯子,她也不见得活得过来,刚开始,她心里是感激宋氏的,才会带着小洛回到裴家,后来才明白宋氏也是担心她死了,沈聪回来找裴家人算账,宋氏对她,并不没有她想的那种关怀。 韩梅低下头,脸上的情绪晦暗不明,她当时被气糊涂了,心里自然是希望沈芸诺死了一了百了,家里没了进项,来年,小木不能去学堂念书,沈芸诺连累了他儿子,她如何不气,后来看宋氏偷偷拿了家里的馍出门,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她突然就明白了,沈芸诺真有个三长两短,沈聪不会放过他,那样子一帮人,谁惹得起,故而,沈芸诺带着小洛回来,她没有阻止也因着这个。 抿了抿唇,韩梅不发一言,沈芸诺的声音在耳边有些飘远,“大嫂,与人为善不好么?为□□,为人母,为儿媳,为什么我们不能相互扶持?”沈芸诺想不明白,偌大的世界,大家有缘进同一家门,做家人,不该当朋友一般好好相处吗? 一切没有发生的话,原主不会死,她也不会占了她的身子,是韩梅,害得小洛没了娘。 周身萦绕浓浓的疲惫,沈芸诺淡淡瞥过韩梅低垂的眉,叹了口气,沉默的转身走了,韩梅倔强的神色说明了一切,有的人,不明白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或许,心里明白,不过因着自己的利益,顾不得其他。 沈聪看她脸色不好,以为谁给她气受了,竖着眉,眼神陡然一冷,面色却十分温和,“你和谁在院子里说话呢?” 沈聪浓眉虎目,此时敛去了周身戾气,暖得叫沈芸诺眼眶湿热,她沉重地摇摇头,“和大嫂说今日的事儿呢。” 沈聪盯着她,扬了扬嘴角,讥诮道,“你大嫂可不是个傻的,离她远点。”他和形形□□的人打交道,哪会看不出韩梅满眼精明,“今日的事情我看还没完,左右和咱无关,你大嫂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闻言,沈芸诺恍然大悟,难怪韩梅愿意和她站一起说话,估计有话和她说,被她一番话打断了而已。 夜□□临,热闹的院子渐渐安静下来,床榻上,沈芸诺和裴征一人占着一角,两人背靠着背,各怀心思,睁眼至天明。 沈聪喜欢吃银耳,叫裴征又去了趟山里,回来收获颇丰,不仅摘了银耳,还猎到两只野鸡和一只兔子,院子里,沈聪边处理鸡,边和沈芸诺说山里的事儿,“咱村子里有猎户,家里没田地,理得远,好些年不和其他人走动了,这回回家,我寻思着上门问问,若学会打猎,不说挣多少钱,偶尔吃炖肉也好。” 路上,他也和裴征说过,左右他家也没有田地,打猎能消磨时间,只是手艺都是祖上传的,不知晓人家乐意教他不。 沈芸诺微微一怔,脑子有片刻的失神,自己想着事儿沈聪没发现她的反常,“我的名声方圆十里都传遍了,那家猎户不爱和村子里人的走动,只怕忌讳更深。” 难为他为这个事发愁,裴征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试试吧,别人也是靠着打猎吃饭,没得叫人家难做人。” 回过神,看裴征和沈聪说起上门礼的事,她缓缓低下了头,她不是原主,不是所有的人她都清楚,这一点,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的。 沈聪和裴征摘了菌子,晚上做了个菌子烧鸡,里边加了少许的茱萸,满院飘香,沈聪和小洛坐在院子里,闻着味道感触颇深,还是小时候,罗氏带着两个儿子进门的那几年,他和沈芸诺脚不离地的干活,两人尝尝捡了别人家丢弃的罐子碗,挖了野菜偷偷煮来吃,那时候,他就觉得沈芸诺做的菜最好吃,后来,分了家,他存了弥补的心思,什么都不让沈芸诺做,自然也不会让她去灶房干活,这几日在裴家,看沈芸诺前前后后操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将编好的草蚂蚱递给小洛,郑重其事道,“小洛,你娘是不是很累?” 小洛一脸迷茫,顺着沈聪视线望向灶房,笑道,“娘不累的,娘很高兴。” 沈聪不明所以,看小洛脸上尽是笑,倏然跟着笑了起来,“是啊,你娘不累。”分了家,裴征向着她,日子有奔头,如何会累呢,沈芸诺和邱艳是同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脸上永远带着笑,不给人惹麻烦。 稻穗黄了,那日,村里来了三个身形壮硕的汉子,方正脸,一进村子,引来不少人注目,问了沈聪住哪儿,朝着裴家的方向来了,好事者忍不住偷偷跟在身后,以为是沈聪在外边得罪了人,裴家院子,开始收稻谷了,宋氏拿银子去上水村买了半斤肉,裴老头裴勇去田里割稻穗去了,韩梅和裴秀在家。 亲事定下,裴秀愈发大门不出,宋氏的意思,叫韩梅忙的话找裴秀搭把手,韩梅哪敢使唤裴秀,好比这会,锅里的水沸腾了,韩梅正在切肉,满手的油,灶眼里的柴火烧得正旺,裴秀在一边坐着,盯着她刚刚涂抹丹蔻的指甲,无动于衷,韩梅张了张嘴,搁下倒,随意的在衣衫上擦了两下,转身灭了灶眼的火,将宋氏捎回来的水壶加满水,结束了,裴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时候,院门口传来震天响的敲门声,吓得韩梅身子一颤,在窗户边探出个身子,见是不认识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们找谁?” 对方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盯着韩梅,“我们找沈聪,他不是来他妹子家了吗?” 屋里,准备午饭的沈芸诺听着动静,忙推开门,“是狗瑞哥吧,我哥去田里了。” 今早,沈聪出门的时候才说了找了几个人帮着收稻谷,趁着天好,收回来沈聪还有别的事情忙,一早上,沈芸诺都想着做些什么吃的,家里粮食不多,裴征说随便吃点,她也不能太过随意了,沈聪结交的人,她有所耳闻,皆是名声不太好的,有沈聪在前,对他的一帮朋友,沈芸诺没有一丝反感,站在门口请几人进屋,几人脸上这才有了表情,“客气啥,聪子叫咱来帮忙,你说说田的方向,咱哥几个直接过去了。” 几人都是认识沈芸诺的,不过沈聪管得严,不准他们和沈芸诺说话,沈芸诺在家,几人说话都得低着声音,害怕吓着她了,故而,虽说见过几次面了,双方说话还是头一回,纵然是脸皮厚的,也不免红了脸。 裴征不在,小洛在院子里玩,想想请几人进屋不合适,沈芸诺不强求,给几人带了两壶水,指了田间方向,这才回屋继续做饭,视线和韩梅在空中交汇,无言以对。 几人都是干活的老把式,到中午,裴征的半亩天已经差不多了,旁边的宋氏又气又酸,刘花儿和裴万干活偷奸耍滑,周菊早上要洗一大家子的衣衫也不在,田里的活,几乎还是靠裴老头和裴勇,宋氏来了气,坐在田埂上指桑骂槐,“咱家可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几个儿子,要么不争气好吃懒做,要么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裴老头弯了一早上的腰,直起身子,腰酸得厉害,听宋氏骂得起劲,神色一凛,训斥道,“说什么呢,今日太阳好,还不赶紧割,若下起雨,有你后悔的时候。” 情不自禁地看向隔壁的田,黄灿灿的稻穗没了,几个汉子手脚麻利地抱着稻穗往回走,再看看自家,裴万和刘花儿蹲在哪儿一动不动,裴勇和裴俊老实,饶是如此,干活哪比得上沈聪找来的一帮人。 隔壁田里的汉子看裴征稻田差不多了,揶揄宋氏道,“婶子可别乱说,您生的几个儿子出息着呢,不说勇哥,瞧瞧阿征哥,才一上午,田里的活儿就干完了,吃了中午饭,还不得帮着您割稻穗?” 宋氏心里倒是有这个想法,有人帮忙干活何乐而不为,嘴上却是不肯承认的,仰着头,意有所指道,“咱家分了家,老三家的亲戚哪好意思帮我干活,就怕聪子干完了这边的活儿还有其他事情忙呢。” 宋氏嗓门大,又有意叫所有人听见,声音更是比平时高,裴征家刀具少,亏对方想得周到自己带了,否则,人多也只能干等着,听了宋氏的话,田埂上准备回的裴征停了下来,不等他说话,沈聪已经开口了。 “婶子说的是,谁家里是整日闲着的?帮着将稻穗上的谷粒打下来我就回了,婶子得空的话,可要帮我妹子守着这点粮食,分家得的田少,这么点粮食,不知道够不够吃呢,不够的话,到时还得问身子借点,您可别见死不救啊。”沈聪嗓门粗犷,声音萦绕在田野上空,宋氏气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精彩。 裴征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出声阻止。 前两日猎回来的野鸡,撒了盐储存着,沈芸诺炖了两锅银耳菌子野鸡汤,又蒸了两蒸笼的粗面馍馍,炒了四个素菜,准备的量多,野鸡菌子银耳汤直接用水桶装着,沈聪蹙了蹙眉,转身和几人说了什么,折身回来,手里多了几个铜板,不等沈芸诺反应过来塞进她手里,“早上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太客气了,他们都饿惯了,一顿饭不吃算不得什么,你这么破费,他们走了,你和阿征日子怎么过,这钱,就当是午饭钱了。” 搁回来的稻穗晒了才好脱粒,沈聪打算傍晚全部弄出来就和人回家了,这几日,邱艳带着大丫回娘家了,他得绕着去邱家接人,不想沈芸诺准备了丰盛的午饭。 握着铜板,沈芸诺手心一片濡湿,知晓沈聪的性子,收得很是干脆,沈聪还以为她开窍了,待看到桌上的酒,沈聪一脸无奈,狗瑞几人则双眼发光,偷偷地打量沈聪,看他点头后才伸手拿酒瓶子。 沈芸诺和小洛在灶房吃饭,随后将院子里的稻穗翻晒了一遍,来来回回反复晒,寅时了,屋子里的人才吃完饭,走了出来。 太阳西陈,院子里,七个汉子汗流浃背的忙活着,沈聪严肃着脸不准沈芸诺准备晚饭,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暗下,院子里的稻穗总算处理完了,盯着高高堆起的谷粒,沈聪爽朗笑道,“事儿做完了,咱也该回了,过些日子,我得到确切的消息了再来。” 沈聪回杏山村学打猎,成了自然要教裴征的。 “路上注意些。”裴征寒暄了两句,望向提着沈聪包袱出来的沈芸诺,神色变得极为复杂,“三哥,过些日子,带大丫过来玩。”又一一和几个汉子道谢,话不多,双方都是爽朗的性子,沈芸诺将人送到村口了,才慢慢往回走,裴征抱着小洛走在前面,抬起头,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心里一片踏实。 裴征有事和沈芸诺商量,走得极慢,经过竹林,才悠悠然出声,“缴税后,我寻思着农闲,去镇上找点事情做,你和小洛在家,可以吗?”声音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情愫,沈芸诺思忖了会,当即应了下来,“你别太累了,我带着小洛能行的。” 比起镇上,沈芸诺更想说靠着山也能挣钱,她心里存着事,有些话说不出口,沈聪和裴征对她越好,她心里的负罪感越重,或许,裴征不在,她找着法子回去了,裴征也会好好照顾小洛的,有罗氏的例子在前,沈聪定不会让裴征随意给小洛找个后娘,从这几天的观察就能看出来,不知为何,沈芸诺心里并没有觉得高兴。 入了秋,太阳不如夏日炎热,期间又断断续续下起雨来,愁苦了裴老头,租赁了两亩田,缴了租子,家里剩下三成,依着这几日的天儿,指不定何时能收回来呢,饭桌上,裴老头哀叹声不断,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裴老头叹息道,“老大,瞧瞧这种天,咱家的稻穗何时能割回来?”屋里的稻谷皆是晒得半干的,院子就这般大,若等到慢慢晒干后再割稻穗,田里的稻穗怕都生秧了,调转视线,目光落到角落颜色不一的谷粒上,犹豫道,“老三家的院子没晒东西吧?” 裴征家院子不大,可前几日天好别人还在割稻穗,脱谷粒,他已经晒得差不多了,偶尔下雨,家里乱作一团,而西屋却没有任何动静。 裴勇听懂了裴老头的意思,思索道,“待会,我问问三弟去。”一家人就靠着几亩地的粮食过活,哪怕不情愿,裴勇也知晓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哎。”裴老头神色一喜,又道,“我看老三在家闲着左右无事,不然请他过来帮两日,田里的活儿剩得不多了,两日能忙完。”今年干活特别吃力,裴老头没忘记寻事情的源头,掏出烟杆,朝裴万头上打去,“我怎么就生了你个好吃懒做的,看看……”手拽着裴万发丝,将其重重按在桌子上,“干活再是偷懒,也分出去算了,自己想办法过。” 去年也是如此,裴万和刘花儿寻着机会就偷懒,害得部分稻谷发了霉,去年他打过人了,今年还是没长进,越想越气,手劲越大,刘花儿瑟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不招惹裴老头,“我去灶房看看饭好了没。” 裴万不住的求饶,“爹,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速度慢,没有偷懒,爹,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请三弟妹家的兄长来帮忙,他人脉广,咱一天就能做完了。” 不说沈聪还好,说起沈家,裴老头不由得想起那场闹剧,裴元户看他的脸色都变了,好似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弄得裴老头憋着火没处发呢。 灶房里,刘花儿听着堂屋传来的哭喊,小声嘀咕了两句,抬起头,脸上重新有了笑,巴结裴秀道,“小妹做的饭,闻着就是香。” 裴秀翻了个白眼,灶房里烟味重,对皮肤不好,若非宋氏发话她才不会来呢,哪会自己做饭?扭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走,竖着手掌,露出颜色鲜艳的指甲,鄙夷道,“二嫂,二哥在挨打呢,你怎么不拉着爹,你是二哥娶回来的媳妇吗?” 刘花儿脸上笑意僵了僵,讪讪道,“小栓爹常说爹最疼爱他,不会下狠手的,爹训斥他也是为着整个家好,我上前像什么话。”眼神四处一转,问起韩梅来,“怎么不见大嫂,她不在灶房吗?” 裴秀冷哼了声,“自己怕就直说,冠冕堂皇找借口做什么?大嫂去菜地摘菜去了,你要去帮大嫂?”刘花儿做事懒散,本该轮着做饭,因着农忙,宋氏直接吩咐了任务,韩梅在家里做饭,顺便晒稻谷,周菊早上洗衣服,下午下田,刘花儿一整天都在田里,为此,刘花儿抱怨好多回了,奈何宋氏铁了心,她抱怨也没用,韩梅摘菜,她怎么会去帮忙,找借口道,“许久没见着小栓了,那孩子跑哪儿去了,没见着下雨了?”走到裴秀身后,自顾自道,“我得出门找找,别出了事才好,我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出了事,我也不要活了。” 裴征和沈芸诺琢磨着明日天好就去镇上缴税,听裴勇说要借院子一用,裴征下意识的看向沈芸诺和小洛,裴勇解释道,“我和爹说了,割回来的稻穗搁在你院子里,让四弟妹过来守着。” 裴征在意沈芸诺,院子里晒了稻穗,难免下雨需要抢收,担心裴征嫌麻烦,裴勇特意说了叫周菊守着,来回麻烦沈芸诺,裴征肯定不会答应的,兄弟间本就存了嫌隙,裴勇不想因着这些小事将兄弟的情分磨没了。 裴征想的并非是这个,不过裴勇提出来,他也不好说什么,“行,我想着明日去镇上缴税,然后在镇上找个伙计,挣点银子是一点。” 闻言,裴勇喉咙一滚,“是吗?”想了想,终究没将裴老头的意思说出来,裴征人聪明,哪会不清楚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先说出来便是堵了他接下来的话,他不是不识趣的人。 裴老头没想着裴征早就打算好了,面上不喜,却也没说什么,倒是宋氏,站在西屋门口骂了好一会儿,裴征硬气,“娘若是觉着我家院子小,那就算了。” 宋氏没想着裴征开口便是这句,丝毫不为着家里着想,又想起裴征小时候听话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次数多了,她哭得再厉害都没有人理会,裴征在屋里,无动于衷。 缴了税,裴征就早出晚归了,镇上有两家地主家里田多,招短工,一天五文钱,包顿饭,沈芸诺带着小洛上午去山里找银耳,下午装在簸箕里守着晒,周菊坐在台阶上,旁边的篮子里是穿旧的衣衫,她没事缝缝补补,望着簸箕里的东西露出了好奇,却未开口询问一二,沈芸诺也不是个话多的,周菊不问她便不说,故而,一两天过去了,两人却不怎么说话。 这一日,从早上,天就阴阴沉沉的,估摸着时间,那些稻穗可以脱粒了,送裴征出门,沈芸诺说起院子的稻穗,“前晚昨晚没雨,稻穗不收进屋没事,今日怕是不成,要不要过去和爹说声?” 昨日傍晚,周菊将稻穗抱成一堆,顺着台阶就回了,沈芸诺提醒了句,周菊说是裴老头的意思,夜里潮,一晚上,稻穗不如昨日干燥干燥,干燥,换作沈芸诺,宁肯收回屋里,也不会搁在外边。 裴征抬头,皱眉道,“爹心里有数,今日鱿鱼,你和小洛别上山了。” 沈芸诺点了点头,回屋收拾了碗筷,她不敢走,真下起雨,那边定会来人收稻穗,她走了,打不开门,不知道宋氏会闹成什么样子呢,小洛闷在屋子里,一脸不高兴,昨天沈芸诺答应他去河边钓鱼的,因为要守稻穗,都不能去了。 看他嘴撅得老高,沈芸诺笑着扯了扯他嘴巴,“等四婶过来了咱就去。”还是昨晚,裴征回来拎了两条鱼,说是大生在河里抓的,看小洛激动,沈芸诺答应今日去河边钓鱼,不想被这件事耽搁了下来。 过了会,天色不见大亮,反而黑了下去,沈芸诺推开门,朝着上房喊了声,宋氏站在堂屋门口,骂道,“你不会帮着收一下吗?分了家,难道一点忙都不能帮了?” 沈芸诺站着没动,她了解宋氏的为人,第一天,宋氏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如果稻穗数得出来,她一定会认认真真数一遍,这会儿,她真要动了那堆稻穗,指不定宋氏冤枉她偷偷拿了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芸诺不是个喜欢惹麻烦的,开门见山道,“娘如果不担心我偷偷藏了些起来,搭把手的事儿我还是乐意的……” 语声未落,宋氏已插话打断了她,朝隔壁屋喊道,“老四媳妇,老四媳妇,没见着下雨了是不是,院子里的稻穗还没收,躲在屋子里干什么呢?” 第028章 知道真相 周菊探出个身子,满脸不解,早上她本想将稻穗收回来,问宋氏,宋氏让她不着急,半个时辰不到,宋氏就转了性子对她破口大骂,她垂下头,眼眶通红,走出门,见沈芸诺好以整狭地盯着宋氏,偷偷一瞥,好似明白了什么,掖了掖眼角,心想,沈芸诺和裴征都不是好对付的,宋氏打的主意定然不会成功。 她不过是宋氏随意发火得对象罢了,手轻轻抚上肚子,眼神晦暗不明。 宋氏横着眉,将周菊从头到脚数落了通,直到周菊灰头灰脸的进了大屋,她才止了声,转身,吐了口痰,接着骂沈芸诺,不过明显声音低了下去,天刚亮裴老头就起了,田里剩下一角的稻穗等着收割,和裴勇商量趁雨没落下,及时将稻穗收回来,便是韩梅,今日也下田去了,走之前,裴老头提醒她晒在小院子里的稻穗务必要收回来,她心思一转,想敲诈沈芸诺一笔,趁势闹闹。 没分家那会,沈芸诺和裴征可没现在硬气,分家后一切都变了。 这几日,宋氏反复想了许多,裴征气当年的事,可与她离心,大多是沈芸诺在中间挑唆的,对沈芸诺,宋氏恨不得她死了才好,当日在废宅子里就不该管她死活。 悔不当初。 周菊红着眼眶,抱了三分之一稻穗回屋,淅淅沥沥的雨就来了,刚开始绵绵细雨,不一会儿雨势大了起来,紧接着裴家院子传来动静,沈芸诺见不过,冒着雨帮周菊搭把手,庄户人家将粮食看得重,像宋氏摆着姿态,不顾粮食的十分少见,沈芸诺在边上都不忍粮食被淋湿了,那边院子却无动于衷。 “四弟妹,先将稻穗搁屋子里吧,待会在抱回那边。”雨势大了,来来回回走耽搁时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周菊紧咬着唇,欲言又止,良久,望着院子的方向,摇了摇头。 宋氏心生提防,担心沈芸诺偷偷藏了稻穗,叮嘱她务必要先全抱回去,否则,只怕又又得闹了,“三嫂,你歇着,我自己来吧。” 看她坚持,沈芸诺会意,虽有十几步路,然雨势急,来回跑浪费了时间,跑了两趟,沈芸诺衣衫湿了,浑身发热,发髻贴在额头上,难受得厉害,松开手,望着汗流浃背的周菊,眼底闪过一抹心疼,裴家人在堂屋说话,未有人问起过这边的情形,人情淡薄得叫人绝望,没回答周菊的话,坐在桌前,兀自倒了一杯水,等周菊抱着稻穗经过时,忍不住开口,“还剩下一些,回去喝口水吧,我抱着过来。” 衣衫薄,扎在身上浑身不舒服,这些日子,沈芸诺感觉身上长了肉,而周菊,枯瘦如柴,双眼凹陷得厉害,十几岁的年纪,看背影,和三十岁的人差不多。 周菊扭头,嗫喏地看了她一眼,轻轻道了声谢,小步走了。 不过,没等沈芸诺出面,裴俊来了,可能周菊说了什么,裴俊态度恭敬地叫了声“三嫂”,抱起院子里剩下的稻穗,和沈芸诺说了句谢谢,快步走了。 上房,传来裴老头训斥宋氏的声音,依稀听得清楚是为着周菊抱回去的稻穗。 晒了两日,一场雨,之前的功夫又白费了,宋氏自讨的,沈芸诺如是想。 雨声嗒嗒拍打着窗户,裴老头声音大,沈芸诺顾不得理会,转而烧水洗澡,然后清扫屋子里的水和落下的稻穗,忙完了,陪小洛在窗下玩草蚂蚱,屋子不漏雨了,她靠在桌上,享受难得的静谧,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闲暇了她只觉得不可思议,从未想过,在这种地方,她会适应下来,握着草蚂蚱,轻轻跳到小洛手背上,认真打量着他眉眼,像极了裴征的眉眼,“小洛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小洛手痒,从她手下挣扎开去,顺着沈芸诺的话道,“喜欢。” 沈芸诺还想问点什么,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三嫂,在吗?上水村的韩大夫来了,娘请你过去一趟呢。”裴老头生气,狠狠骂了宋氏一通,周菊回屋换了衣衫出来,听见堂屋有外人的说话声,走近了,就听宋氏骂沈芸诺是个讨债鬼,周菊转身想回屋,被宋氏发现了,愈发没个好脸色,“老四媳妇,叫你三嫂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她,谁给她的胆子,打着我裴家的名义出去赊账……” 私心里,周菊不想掺和宋氏和沈芸诺的事儿,宋氏不给人留情面,沈芸诺也不是好欺负的,她在中间看得明白,遇着沈芸诺,宋氏每次都讨不着好处,转身就将火气转移到她身上,次数多了,周菊心生警惕。 站在门外,周菊惴惴不安,生怕得罪了沈芸诺,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换做她,她是不敢像沈芸诺那般挺直脊背得罪宋氏的,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她没有孩子。 孩子,是一切的根源。 沈芸诺忘记之前赊账的事儿了打开门,侧开身子让周菊进屋,询问道,“你可知娘叫我过去有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宋氏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沈芸诺不得不防。 周菊摇头,低下头,盯着沈芸诺鞋面,眼神闪烁,“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娘的脸色,不太好。” 话未说完,宋氏站在上房的门口,扯着嗓门大喊,“是不是叫不动你了,几步路,要我老婆子过来请你啊,不要脸的,真是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个讨债鬼。”宋氏也是气急了,家里甚少有人生病,即使买药,多是韩梅跑一趟上水村,裴家和韩大夫家算起来是亲戚关系,纵然没钱,也不会赊账,让韩家轻视自家,想着沈芸诺干的好事,宋氏心里的火蹭蹭往外冒,又看沈芸诺面色坦然不卑不亢,更是来气,恨不得拿起门背后的扫帚扔过去。 沈芸诺充耳不闻,叫上小洛,不疾不徐地掩上门,牵着小洛缓缓朝上房走,悠闲自得的模样气得宋氏脸色铁青,看周菊跟在身侧,这可撞她口子上了,“慢条斯理地等着生孩子是不是,稻穗淋了雨,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见着韩大夫,沈芸诺想起赊账一事,礼貌地扬起一抹笑,站在一侧不说话,等着宋氏开口。 韩大夫祖上世代行医,因着周围村子都找他看病,在兴水河一带也算小有名气,谁家没个难事,遇着赊账的他一般不会为难,三个月一回,挑个日子,挨家挨家收钱,认识他的人都知晓他的规矩,今日下雨本该在家歇着的,明后日有事,一耽搁又要往后推,犹豫再三,韩仁义还是撑着伞来了,看沈芸诺还算懂礼貌,他向来是个和善的,笑着捋了捋胡须,“都在家呢,因着梅儿嫁进裴家,照理说我不该来的,外边雨大,想着雨小了继续走,说两句就说漏了嘴,侄女不会怪我吧。” 裴家的事儿,韩仁义多少听过,裴家老三分出去不是什么秘密,韩梅爹担忧女儿受了委屈,还想领着几个侄子过来闹被他拉住了,上一回闹分家动静大差点出了人命,他不拦着,真出了事,他的名声也会受影响,当日看沈芸诺身子骨弱,多少时日不见,身子壮实了不说,气色也好了,反观韩梅,气色都比不上沈芸诺,他是大夫,一眼就看得出其中的区别来。 韩仁义的话说完,宋氏更是起,手指着沈芸诺,脸色发白,“谁给你的胆子打着你爹的名义在外边赊账的?就是你大嫂都不敢,是不是老三在背后教你的,他回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家里是短了他吃的还是穿的,竟然做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口口声声指责她和裴征不要脸,无非想当着人的面坏了裴征的名声。 沈芸诺面色不动,感觉到小洛身子发颤,她徐徐绽放出一抹笑,低声道,“娘说的什么话,当日什么情形要我说么,您跑去我屋里拿了我买的东西,说没分家,我带小洛看大夫赊账也错了?小洛是裴家的子孙,您当奶奶的不管他死活,还不准我当娘的护着他?” 声声质问,问得宋氏无言以对,看韩大夫望了过来,宋氏脸色挂不住,低头,四处找着什么,裴老头暗暗骂了两句,宋氏就是个眼皮子浅的,随便两句就被激怒,真要在屋里打了沈芸诺,不说韩仁义如何看裴家,沈聪那边就不好交代,咳嗽两声,呵斥宋氏了句,望向一侧的沈芸诺,“当日你娘也是为着家里的几个孙子,没分家,你想单独给小洛开小灶,的确说不过去,再者,你娘后来不是赔了钱的吗?四百文银钱,所有人都在屋里看着的。” 韩仁义喝着茶,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沈聪的名声他有所耳闻,平日不愿意和那帮人打交道,虽然,他们找他看病从来不赊账银子给的爽快,他自己心里清楚,还是多少存着几分忌惮的,一帮人,只有沈聪成了家,其余几人一大把年纪了打着光棍,常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据说还和镇上借印子钱的人有牵扯,此时听完裴老头的话,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审量,至于是什么,铁定不会说出口的。 不成想,裴老头不糊涂,韩仁义认识的人多,又是村里大夫,谁都不敢得罪他,裴老头以退为进想要借韩仁义的嘴将事情闹大,韩仁义说了什么,旁人自然是相信的,一传十十传百,村子里的人如何看她? 心思一转,沈芸诺笑出声来,“爹说的什么话,小洛才两岁多,没吃饱过饭不说,我给他开小灶没给大家吃吗?买回来的肉都进了谁的肚子?那日我起得早不就想给家里做包子,结果呢,摘了菜回来,屋子里乱翻翻的,跟进了小偷似的,我不觉得寒心吗?为什么看大夫,还不是二弟妹下手太重了?小洛年纪小,也是您的孙子,您就不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沈芸诺不骄不躁,目光直直瞪着裴老头,声音清脆,说的话掷地有声,“爹,为什么家里成现在这样子,您还不明白吗?就说说今早的事儿……”裴老头既然质问她,沈芸诺当然不会任由他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今早看天儿就是要下雨的,小院子里的稻穗能收了,娘,四弟妹,小妹在家却迟迟没有动静,若非我提醒了两句,院子里的稻穗只怕全打湿了,四弟妹一个人收回来一些下起雨来,我跟着搭了两把手,娘和小妹不知道忙些什么,毫无动静,庄户人家最是看重粮食,任由在院子里淋雨发霉,您当初也不必开口问小洛他爹借院子一用,还是说,娘故意不收稻穗,是有什么算计不成?” 沈芸诺话说得顺畅,完了,也不看屋里众人反应,挑明了话问裴老头,“我带小洛看病确实赊账了,那会儿没分家,爹娘不想给这笔银子无可厚非,大不了当分家分过来的……债务……” 最后两字她说得轻,屋子里的人皆变了脸色,就是韩仁义,也搁下碗,看了过来。 裴老头面色震怒,像吃人似的,穷苦一点的人家欠的银子多,分家也有分债务的情况,可裴家还没有穷到分家分给儿子一身债务的地步,沈芸诺是不想让他好过,宋氏脑子也转过弯了,怒气冲冲地瞪着沈芸诺,雨扑上来打她,被韩梅拉住了,“娘,三弟妹和你开玩笑了,那会的事儿已经过了,不是多少钱,一并给了就是。” 韩梅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十一文钱,在宋氏眼里值很多了,她如何舍得,拉着韩梅的手,碎骂道,“你以为家里今年日子好过,往年卖花还能挣点钱,今年,什么都没了,你巴巴地为她着想,老三回来,手里的银钱可没上缴,你傻啊你。” 宋氏的话与其说恨韩梅不争,不如说指桑骂槐,骂沈芸诺和裴征没良心,换成别人没准会不好意思,沈芸诺好似听不出话里的意思,继续道,“大嫂,娘说的是,这么多钱,还是我自己给吧,虽然刚分了家,又花钱修葺了屋顶,欠别人家的钱终究是要还的。”屋顶二字她咬得重,说着,伸手往怀里掏着,宋氏急了,她说一番话是希望沈芸诺主动提及裴征的工钱,不想沈芸诺不上当。 “韩大夫忙得很,还不赶紧回屋拿银子?”裴老头气得脸色通红,沈家人都是脸皮厚的,从上次沈老头所作所为就能看出来。 韩仁义不是多话的人,收了银子,将裴元平的名字划掉,起身准备回了,从宋氏递过来的银钱中拿出三文教给韩梅,“小木他们呢,我难得来,也没带点礼,这你拿着,给他们买糖吃,就说堂爷爷给的。”加最后一句是不想钱最后落进宋氏口袋。 宋氏原本一亮的眼神瞬间黯淡,盯着韩梅手里的三文银钱发呆。 “娘,我和小木他爹送我堂啵出门啊。” 下着雨,家里没多少事,又刚得了人家三个铜板,宋氏哪有不应的,满脸是笑地将人送到门口,提醒韩梅将小木几人接回来,孩子喜欢出门玩,村子里小孩子多,能躲雨的就那几个地方,韩梅点头记下。 地滑,裴勇扶着韩仁义,问他接下来准备去谁家,可以送他过去。 “我自己走就成,听说家里的农活还没忙完,别耽搁了你,我和梅儿说几句话就成。”上次韩梅来他这边抓药,他想起沈芸诺赊账一事,韩梅让他帮忙,才有他今日这一遭,不想,沈芸诺不是好糊弄的,三言两语就逼得裴老头和宋氏没了法子。 看着小径上裴勇远去的身影,韩仁义叹了口气,“你那位妯娌不是好对付的,我看你爹娘拿她没有半点办法,今日的事情过去就当过去了,别让她看出了什么,我看裴勇人老实,你又生了三个儿子,有韩家人在一天,谁都不敢欺负你,那位妯娌,能远着就远着吧。”自己这个侄女,为人聪明喜欢算计,难得嫁人了遇着个对手,而且,对方明显段数更高,韩仁义不想她吃了亏,“你守着裴勇好好过日子,等分了家就好了。” 毕竟不是自己女儿,韩仁义也只能安慰劝说,沈芸诺一帮人能远着还是远着。 “我心里有数,劳烦您跑一趟了。”死过一回后,沈芸诺性情大变,韩梅想了又想,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堂伯,您说,一个人伤了后脑勺,醒来会不会变了个人?” 韩仁义没听出韩梅话里的意思,认真道,“伤了脑子,变成怎样都不是咱说得清楚的,有人傻了,有人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了,还有人突然变聪明了,变个人是自然,不说其他,就你三嫂,有了儿子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韩梅的三嫂嫁进韩家好几年才生了个儿子,之前整日郁郁寡欢抬不起头,做什么都慢条斯理的没少挨骂,有了儿子后,话多了,干活也勤快了,更懂人情世故了。 想想真是如此,韩梅不再深究这个问题,陪着韩仁义将兴水村的债收了,将人送到村口了才往回走。 因着稻穗湿了,裴老头阴沉着脸,宋氏平白无故花了银钱,心里不痛快,逮着谁干活不老实就骂,刘花儿和裴万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得二人不快,只干活不说话。 裴秀听沈芸诺指责她,只当周菊和沈芸诺串通好了,不让她在家里好过,周菊坐在地上脱谷粒,她在一旁边绣自己的嫁衣边意有所指道,“四嫂和三嫂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了?今日三嫂话里话外骂我懒惰,亏得我说了亲,否则坏了我名声不是害我一辈子吗?” 角落的谷粒没晒干,又有稻穗淋了雨,裴老头心里不痛快着呢,闻言,皱了皱眉,老四媳妇向来话少,逆来顺受,对这个儿媳妇,裴老头还是比较满意的,“你三嫂没说错,便是说了亲,家里的活也得做,你在家,所有人宠着你,到了夏家,什么都不做,夏家人会怎么看你?” 裴秀不以为意,反驳道,“夏家有长工,什么事需要我做?爹也就喜欢瞎操心,有力气训斥我,不如好好说说三哥,瞧瞧三嫂成什么样子了,当着外人,一点面子不给您和娘,谁家儿媳是她那样子的?” 裴秀对沈芸诺没什么好感,以前,家里亲戚谁不说她长得好看将来有福气,沈芸诺进门后,那些人就爱对沈芸诺评头论足,话说得委婉,也是称赞沈芸诺长得好看的,要她说,沈芸诺最多算清秀,脸上不抹脂粉,发髻上没有娟花,真不知哪儿好看了。 看裴老头冷了脸,宋氏眼神喝止住裴秀,老三那边是彻底管不着了,裴老头说有什么用,这个儿子,真是白生他了,“秀秀说得是实话,你生气也没用,老三咱是管不着了,我看改日就让他封了门,眼不见为净。” “说什么呢,老三不是咱儿子,以后老了,不让他养老?”两老口虽说跟着老大,年纪大了,难免身子出毛病,看病的钱可是每个儿子都要出的,不为着其他,裴老头不会跟钱过不去。 宋氏嘀咕了两句,没再说什么。 一场秋雨,接下来几日都断断续续的,谷粒没干,裴老头着急了,想着拿晒玉米粒的法子晒谷粒,每间屋子的炕利用了起来,谁知,刘花儿和裴万不注意,炕太热了,上边的谷粒烤焦了,整个院子都充斥着淡淡的糊掉的味道,以及浓浓的米的香味,裴老头怒不可止,炕上的谷粒晒得差不多了,淋了雨的裴老头和宋氏亲自守着,不想还是出了岔子,裴老头捡了棍子追着裴万大,一大家子,一年就靠着这么点粮食,被裴万浪费了这么多,之后日子怎么过,一口气没顺过来,裴老头晕了过去。 宋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一时之间,院子里又一团乱,裴勇和韩梅退了炕眼里的活儿,朝一侧木讷的裴万没个好脸色,“还不赶紧扶爹去床上躺着。” 裴万愣愣地伸出手,架着裴老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不知所措地问裴勇,“床上晒着粮食,爹躺哪儿?” 裴万和刘花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炕的粮食就这么毁了,裴勇手边有棍子,指不定也会打人,暴躁道,“不会自己找地方,没长眼睛是不是?”裴勇心口起伏得厉害,韩梅第一次看他发火,也愣住了,想起韩仁义说的,韩梅心里冒出个想法,说不定,这次是个机会,上前劝裴勇,“别生气了,家里成这样子了,想着接下来怎么做吧。” 屋子里动静大,沈芸诺也听着了,她准备和小洛出门挖野菜,野菜越来越少,她寻思着晒干了,保存着冬天的时候吃,小洛不喜欢闷在家里,兴奋地应下,下过雨的村子,一草一木都干净得很,山野间的草渐渐发黄枯萎,一圈下来,收获不算大,沈芸诺烧开水,烫了野菜,然后用簸箕装着,小洛新奇不已,“娘,为什么要晒?” “以后小洛就知道了,估摸着你爹快回来了,咱去村口接爹爹怎么样?”田里遗漏的稻穗发了芽,清幽幽的一片,她去看过了,如果养几只鸭子喂在田里,过年就有肉吃了,她想和裴征说说这事。 裴征去地主家做工,照理说能歇在那边,不放心沈芸诺和小洛他才不辞辛苦的来回跑,刚到村口,远远地看见两人站在村口,翘首以盼地等着,裴征胸口涌上一种难以诉说的情绪,他低下头,放慢了步子,望着脚上的鞋子出神,庄户人家下雨都穿草鞋,冬天也是,沈芸诺担心他脚受冻,在布鞋外边包裹了层油纸布,稍微做了改变,油纸布顺着他裤脚蔓延膝盖,有点像地主家少爷穿的靴子,鞋子贴脚,不打滑,今日好些汉子问他鞋子哪儿买的,裴征说是家里媳妇做的,看他们一脸羡慕,他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爹,爹……”小洛欢快地挥着手,不是沈芸诺拦着,估计飞奔过去了。 抬眸,敛去了心底复杂的情愫,挥挥手,“爹爹回来了,小洛怎么不在家等爹爹?”今日下雨,帮着割了不少稻穗,明日再下雨就不去了,天晴了再说,上前抱起小洛,朝沈芸诺道,“路不好走,怎么想着出来了?” 沈芸诺替小洛理了理肚脐的衣衫,“做好饭,等你回家炒菜了,在家没什么事,出来走走,顺便等你。”再正常不过的话,沈芸诺微微红了脸,别过脸,转移了话题,“我去田埂上转了一圈,发现田里又生秧苗了,我想养几只鸭子,你觉得如何?” “怎么想起养鸭子?”庄户人家更喜欢养鸡,鸡蛋能卖钱,能送人情,鸭子的话,生的蛋少不说,鸭头不如鸡肉好吃,怎么算,都是养鸡比养鸭子好。 沈芸诺没想那么多,“田里剩下些稻穗,放了鸭子,正好当鸭食……” 看她好似有了计划,裴征不忍泼冷水,“今日活干完了,明日我到处问问,你想养几只?” 沈芸诺心里没底,她上一辈子,最厉害的也就养了两只猫,“四五只就成了,明日不去了?” “下着雨,割回家也没办法,天晴了再去。”看天气,还得下好几日的雨,幸亏家里的粮食晒干了,倏然想起院子里晒着的稻穗,“爹可将稻穗全收进屋了?” 斟酌片刻,沈芸诺实话道,“部分淋了雨,下午,二哥二嫂好像闹了事,炕上烘着的粮食全烤焦了,爹发了好大一通火。” 裴征一怔,停下来望着她,眉宇闪过一丝郁气,“爹难道不知晓二哥的性子,让他守着可不就是坏事的?爹怕是气得不轻吧。”叹了口气,裴征无奈道,“算了,那边的事儿咱别管了,走吧,回家。” 刚回院子就传来宋氏的咆哮,裴征拧了拧眉,沈芸诺回屋给他拿鞋,说了韩大夫上门的事儿,裴征一声不吭,沈芸诺生火准备炒菜,“你去看看吧,爹娘年纪不小了,什么都比不过身子,我炒菜了。” 上房,醒过来的裴老头神情恹恹,浑身提不起精神,守在旁边的宋氏吓得不轻,眼泪直往外流,刘花儿和裴万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爹,您要打要骂都成,一定不要有事啊。” 裴万是真的知道害怕了,裴老头真有个好歹,宋氏一定会将他分出去的,他不会种地,分出去可怎么活,跪着爬到宋氏腿边,抱着她大腿,“娘,您打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可别不管我啊。” 沈聪进门,宋氏冷着脸,裴秀坐在一侧,眼带嘲讽地望着地下的两人,“娘,爹怎么样了。” 宋氏扭头见是他,情绪又激动起来,“你来干什么,家里粮食遭了秧,你是不是高兴了?”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宋氏气不打一处来,踢开脚边的裴万,上前打裴征,裴征退到门口,眼神不带丝毫感情,声音带着刺骨的凉意,“娘若是觉着我不该来,现在就走。” 语毕,阔步离去,到门口了,听着背后裴老头声音无力道,“老三,别走,回来吧,咱不分家了。” 宋氏十万个不愿意,“老头子,说什么呢,户籍都办好了,回来成什么样子?” “闭嘴。”裴老头眼皮不抬一下,只看着裴征,这几日,他看出来了,裴万和刘花儿在家,家里边就没好事,裴征和沈芸诺回来,家里多了人干活不说,沈芸诺不是厚此薄彼的,时不时拿手里银钱帮着改善生活,日子不比现在差。 转过身,门口的光盖住了他脸上的情绪,裴老头为着什么,裴征心里有数,正是因为有数,他更觉得寒心,他的爹娘从来都在算计他,“爹,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您看小洛是不是壮实了?家里活不多,小洛他娘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什么理由,叫我和她一起回来伺候一大家子?” 他可以想象,搬回来,宋氏整日的吆喝,沈芸诺做不完的活儿,吃不饱饭,如今,家里每天早上有鸡蛋吃,隔几日能吃上肉,回家有人会为他烧好水,洗好衣服,凡事有商有量,他又开始难受了,这种日子,很早的时候他就想过了,和小洛他娘,好好的,可是…… 一切都没了,就是因为他爹娘无休止的欺负人,是他对不起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偿还。 裴老头说不出话来,他清楚西屋日子好过了,院子里飘出来的肉香逃不过他鼻子,老泪纵横地望着裴征,欲像从前那般说两句软话,还没张口,裴征已转身离开了,屋子里飘荡着他决绝的话,“我欠您和娘的,该还的都还了,而您和娘,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欠了我什么。” 走出上房,他没有直接回去,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在村里晃着,脚上的鞋湿了,他甚至毫无察觉,好似忘记了,脚上的这双鞋,是沈芸诺忙了好几日才做出来的,收着鞋子的那会,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沈芸诺眼里的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表情,一颦一笑都还是她,可终究有什么不同了。 屋子里,沈芸诺和小洛等了许久,天黑透了,上房的光熄灭了也不见裴征影子,小洛双手撑着头,趴在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沈芸诺不时抬头望向外边,天又下起雨来,沈芸诺抱着小洛回屋,“小洛回屋睡会,娘出去找爹爹,很快就回来了,屋里的灯不熄,你别怕。” 她想,是不是裴老头和宋氏说了什么话,裴征才没回来的,撑起伞,提着油灯换好出门的鞋,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院门,猛的,一个人影晃到她身前,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嘴,手里的灯笼伞应声而落,沈芸诺吓得身子发软,身子不自觉的往下坠,甚至忘记了反抗。 黑暗中,他的呼吸很轻,沈芸诺瞪大眼,察觉他的手慢慢滑入她衣衫,粗糙的指腹滑过她肌肤,激得她身子一颤,眼泪簌簌往下落,滴在他捂着她嘴的手上。 “别哭。” 裴征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心里空虚得厉害,迫切的想要做点什么,在院门口站了许久,不知进屋如何面对她,思索间,察觉到光影逼近,不知为何,他就伸出手,拉着她,堵住了她的嘴,甚至忘记了呼吸。 听出是他的声音,沈芸诺哭得更厉害了,伸手抱他,心底蔓延着无边的恐惧,这一刻,心才安稳下来。 “别哭。”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渐渐,呼吸变得厚重,手覆上一方浑圆,呼吸一滞,撩起她的衣衫,蹲下身去。 屋里的烛火若隐若灭,沈芸诺睁着眼,忘记了挣扎,身子烫得厉害,他的手时而重时而轻,“裴征……”开口,声音哽咽沙哑,吓得她捂住了嘴,随后,湿热的唇密密麻麻的落在她身上,身子一阵酥软,软了下去。 裴征拖起她的身子,将她压在门上,沉根没入,疼得沈芸诺哭了出来,跟前的裴征察觉不到她的哭喊,强自再次沉入,两人一年多没亲热了,沈芸诺全身都疼。 雨势越来越大,盖住了她的呼吸声,尖叫声,以及低若蚊吟的求饶声。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沈芸诺像被车轮碾压过似的,艰难的撑起身子,头昏昏沉沉地厉害,张嘴叫了声小洛,听着自己的声音,情不自禁的红了脸,身上的衣衫是新换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撑起身子,挪动着双腿,还没下地,门被人打开,小洛端着一碗鸡蛋羹,小脸崩得紧紧的,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娘。” “怎么了?”咳嗽两声,沈芸诺穿上鞋子,刚站起身,人又倒了下去,小洛搁下碗,哭了起来,“爹,爹,娘又不好了。” 很快,传来脚步声,“锅里的药快好了,你守着娘吃鸡蛋。”大步上前扶起沈芸诺,裴征一脸不自在,昨晚是他孟浪了,管不住自己的情绪,然而,他心里更困惑了,明明,她还是他的阿诺,为什么,就是不同了呢? 沈芸诺低着头,泪肆无忌惮地落下,不知为何,她就是难过的想哭,裴征,是发现她不是那个人了吧,昨晚,发泄在自己身上的,尽是浓浓的哀伤,以及愤怒。 裴征想着自己的事儿,直到,手背传来灼热的温度,他才回过神,蹭的下站起身,缩回了手,避之不及地躲开,“我,我先去熬药,小洛,守着你娘。” 他脑子乱得很。 第029章 自杀未遂 沈芸诺抬起头,敛去了眼角氤氲的水雾,对上茫然不知所措的小洛,她勉强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小洛,娘……在院子藏了好玩的,你出去找找。” 低垂着眼睑,泪眼朦胧,知晓骗不了裴征,两个不同性子的人,如何会察觉不到呢?原主耳根子软,凡事不与人计较,屋里的活儿做得甚少,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针线,而她,为了给缝制衣衫,隐晦地请教了不少人,她能瞒过不懂事的小洛,然而,瞒不过宠爱妻子的裴征,她曾无数次想过被发现了会如何,真被发现了,脑子乱成一团,心乱如麻。 她撑起身子,望着窗外的光亮,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倒下身,缓缓地阖上了眼。 裴征熬好药进屋,见着的就是沈芸诺穿着鞋躺在床上的情形,小脸发白,身子微微打颤,白皙的脖颈间,一片片红色的印记分外鲜艳,映入他黑沉沉的眼眸,有触目惊心之色。 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不知说什么,动了动唇,放慢脚步,轻轻搁下散着浓浓苦味的药碗,漆黑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老潭,沉寂而深邃,他想,终究要说点什么,打破屋内令人发慌的沉默,再次张了张嘴,“你,喝药,我带小洛去外边转转。” 良久没等到回应,裴征站在原地,像被人拿刀狠狠地在胸口剜了个口子,鲜血直流,她真的不是他的阿诺,喉咙滚动,尽是无声的悲恸,“你好好休息……” 话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屋,抱起趴在地上找东西的小洛,径直去了地里。 睁开眼,沈芸诺嘴角缓缓漾起一抹笑,笑声越来越大,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刘花儿在和鸡食,听着西屋的笑声,总感觉心里发毛,回屋里和宋氏嘀咕,“娘,三弟妹是不是犯病了,怎么笑得瘆人得慌?” 因着两口子,家里粮食损失了大半,宋氏没个好脸色,“觉得瘆人就给我回刘家,一个个不省心的,老二呢,去哪儿了?”裴万上边有个姐姐,生了裴万,宋氏别提多高兴了,很是宠了几年,后来有了裴征,裴俊,她在裴万身上的心思才渐渐少了,可对裴万,她还是喜欢的,否则不会为了给裴万说亲,应下裴娟和刘文山的亲事,然而此时提起裴万,宋氏眼里没有了一丝暖意,昨晚,裴老头和她商量将老二一家分出去的事儿,宋氏才明白裴老头叫老三一家搬回来的原因。 裴征干活老实,对田地的事儿伤心,往年,家里的活儿多靠裴勇裴征裴俊三人,虽然沈芸诺懒,可家里的事儿井井有条,没出过乱子,哪像今年,倒霉事不断,根源真在老二和刘花儿身上,少了裴征,两人不敢明摆着偷懒,做事不伤心,之前的玉米粒子被雨淋也是裴万不上心引起的,老三回来,一家人一条心,没准两年真能像裴元户那般,起两间新屋子出来。 想清楚了,宋氏又恨自己对话寒了裴征的心,看刘花儿在跟前晃,不由得怒火横生,“站着干什么?家里的衣服都洗了是不是?还有柴火呢,你大哥他们忙前忙后,等他们忙完了去拾柴火不成?” 刘花儿明白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嘴唇哆嗦了两下,为自己辩解道,“娘,衣衫都是四弟妹洗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听着这话,宋氏四下逡巡着,刘花儿身子一颤,明白宋氏找东西打她呢,再也不敢耽搁地跑出了门,跑得急,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回头,眼露惊恐,“娘,我这个找四弟妹,您休息会……” 看周菊抱着衣衫正准备出门,刘花儿嘴角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四弟妹洗衣服呢,我和你一起吧,两人快些。”语声未落,堂屋传来宋氏尖锐的嘶吼,“老二媳妇,你是镇上的千金小姐,洗衣服还有人帮你抱盆是不是?” 刘花儿讪讪一笑,快速地接过周菊手里的木盆,“四弟妹,我来吧,娘说家里没柴火了,天儿阴雨绵绵的,可得想法子弄点柴火回来才成。”她说得隐晦,周菊不上当,家里粮食因为裴万和刘花儿的疏忽,损失了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宋氏小气,拾柴的事儿一定是宋氏指使刘花儿的,果然,宋氏站在堂屋门口,双手叉腰地指着刘花儿破口大骂,“怎么,叫你干点活推三阻四,你刘家养的都是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是不是?行,你要看不上我裴家,赶紧回去了,老四媳妇,送你二嫂出去……” “娘,说什么,家里没柴火了,多个人拾柴快些不是?”刘花儿低眉敛目,模样再恭顺不过。她娘家嫂子不是好相处的,弄得两个哥哥和她不亲厚,她怀小栓那会被宋氏指使下地干活,来了气冲回了娘家,她嫂子不帮她就算了,左右架着她回了裴家,从此,宋氏就知道她身后没有靠山,气急了就让她回去,刘花儿没法子,只能忍着。 宋氏呸了声,见西屋门打开,沈芸诺一脸憔悴,脸色这才好转不少,瞪了眼一动不动地刘花儿,“老四媳妇,还不赶紧把人送走?”当初被媒婆忽悠了才娶了刘家闺女,宋氏悔不当初。 从沈芸诺脸上收回视线,刘花儿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外走,“娘别生气,我现在就去河边洗衣服,回来就找柴火。”到门口了,忍不住又瞥了眼精神恍惚的沈芸诺,听着背后传来冷哼,才收回目光,快速走了。 周菊手里空了,提起角落里的篮子,和宋氏说去挖野菜,很快,人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宋氏盯着沈芸诺的背影,心中升起不安,这个儿媳妇从前唯唯诺诺,最近性子变了,遇事不肯吃亏,若非树上没有花儿,宋氏会以为她想砍了树包报复她呢,挺了挺胸脯,硬气道,“老三媳妇,站我家院子干什么,家里活儿干完了闲得慌是不是?” 看她转过身,眼神空洞无悲无喜,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和,就和她被韩梅扇了耳光倒在树下的石头上刚醒来那会差不多,宋氏心里发怵,强自直视她,“你做什么瞪着我,我问都不能问了是不?好你个老三,亏得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结果有了媳妇忘了娘,竟让儿媳妇爬到我头上,我不要活了啊……” 宋氏半是假哭半是真难受,裴征没服徭役前性子虽然冷,可对她和裴老头是真心的好,出门做工,工钱全部上缴,这次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偷偷藏了工钱不说,对她和裴老头色厉内荏,跟对仇人似的,娶妻当娶贤,她好好的儿子就被沈芸诺带偏了,越想,心里越气,放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活了啊,儿子不还债,儿媳不孝顺,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沈芸诺轻轻眨了眨眼,扑闪的睫毛垂着泪珠,转过身,重新望向这棵树,树有些年头了,褐色的树干一人尚且不能环抱,微微粗糙的手滑过树皮,细细摩挲,原主就是撞在这里,滑落磕着地上的石头的,上边,好似还残着她的血迹,她咬着下唇,目光留恋地扫过院落,随即,重重撞了上去。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她唯一能想着的,只有这个法子,她走了,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那个沈芸诺了,哪怕,她知晓,不太可能了。 宋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想沈芸诺对着树干撞了下去,力道大,树干好似跟着晃动了一下,然后,沈芸诺身子缓缓倒了下去,血顺着树干,缓缓往下,她大叫一声,吓得在台阶上来回大哭。 裴老头和裴勇几人守着炕,没心思搭理外边的宋氏,后惊觉她声音不对,让裴秀出去看看,经过昨日的事情,裴老头面色憔悴不少,老二一家靠不住,裴秀成亲,分了家,老二一家哪有能力过日子,让裴征回来的事情黄了,他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 裴秀在屋子里绣自己的嫁衣,料子是裴娟送的,花了不少银子,做了嫁衣,还要做绣鞋,听了裴老头的话,百般不情愿地搁下手里的针线,推开窗户往外边看了眼,“爹,没事呢,娘就是……”突然,她惊叫一声,尖叫起来,院子里,沈芸诺倒在黄果兰树下,闭着眼,额头上鲜血直流,惊慌道,“爹,爹不好了,三嫂,三嫂……” 裴老头心里不喜,未免再发生裴万屋子里的事儿,裴老头将炕上的谷粒全推到一边地上,满脸不耐烦地走出去,一眼望见倒在树下的沈芸诺,下意识地看向一侧的宋氏,宋氏挥舞着双手,惊疑未定,声音沙哑道“老头子,不是我,我就是发发牢骚,是她自己想不开,自己撞上去的,真不是我。” 谁家婆婆没有骂儿媳的时候,宋氏又泼辣,骂儿媳常有的事儿,虽然,她也会伸手打人,可她,她没想过打死她们,就是想让她们听话,听话而已,宋氏如此给自己解释,嘴里反反复复呢喃着一句话,“我没有动手,没有动手,是她自己,不是我。” 回过来,裴老头看向西屋,“老三,老三。” 两声后没人应,裴老头也慌了,看向东大屋,“老大,老大,快出门找你三弟。” 裴勇和韩梅在屋里商量分家的事儿,换做平日,裴勇定不会赞同韩梅,甚至会怪她挑拨离间,然而,经过收玉米棒子和稻谷的事儿后,裴勇不得不承认,韩梅说得对,有裴万和刘花儿,只会拖一家人的后腿,他和韩梅做事勤快,分了家,只有两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农闲时去镇上找点活计,不愁没好日子过。 听裴老头喊他,裴勇打住了韩梅,“媳妇,我心里有数,先看看爹叫我什么事。” 推开门,顺着裴老头方向看去,他脸色大变,望向丢了魂的宋氏,大步往外跑,“媳妇,先出来,我找三弟去。”宋氏在外边说话他是听着了的,因着和韩梅说话没放在心上,沈芸诺真出了事,三弟不会留情面,还有沈家人,一家人都别想安生了。 裴征将小洛放在小径上,自己慢慢拔着地里的草,豆苗长出来了,没有施肥,长势不如别人地里的好,他不气馁,拔了两排,听着有人大声叫他,直起身子,裴勇站在村口,隔得远,裴征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大声道,“大哥,在呢,什么事?” “快回来,我找你有事。”裴勇不敢说沈芸诺出了事,他心里边觉着沈芸诺现在这副样子和宋氏有关,传出去,裴家的名声坏了,他有三个儿子,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走出地,鞋上黏了不少泥,手上也是,裤脚被草上的雨水打湿了,黏黏地贴在腿上,“小洛自己走,爹爹手脏。”看他走了两步,不放心,随意在路边的野草上擦了擦手,抱起小洛,走近了,看裴勇神色惊慌,裴征觉得莫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围地里有人,裴勇低下头,默不作声,进了村,四下无人后,才侧目,斟酌道,“三弟,咱家孩子多,爹和娘分家出来日子不好过,小时候,我领着你们到处找野果子,你和四弟最是听话……” 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儿,裴征眸色一沉,“大哥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 裴勇人老实憨厚,不是拉着他叙旧的性子,如果不是有事,裴勇不会顾左而言他。 “当年,娘将你送到刘员外家里也是希望你过好日子,没想着会发生之后的事儿,我们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有记恨自己儿子的?”裴勇放慢了脚步,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想说当年的事儿,“娘平日喜欢钱,外人都说她拿大妹换了银子,可是,妹夫的品性你看在眼里,前些年日子穷,对大妹却是真心实意的好。”不过两句话,裴勇感觉自己嘴唇干得厉害。 裴征的眼神讳莫如深,“大哥的意思是我和大姐一样,哪怕娘拿对方的钱帮我卖了,对方的小姐是个性子好的,我日子有奔头?” 裴勇哑然,想说是,可他不能骗自己,刘小姐人再好也是个死人,和刘文山不能相提并论,可是,他不得不为宋氏说两句话,“娘不知道,刘员外要你娶刘小姐不仅仅为刘小姐找个丈夫,还是要你的命,而且,刘员外像娘保证,等刘小姐三周年一过就放你回家,将来可以嫁娶。” “大哥的意思,刘员外家死的人是自己死的?”裴征声音淡淡的,抱着小洛,明显不想再说当年的事儿,刘员外就一个女儿,没说亲就死了,找道士算命,说没有家族的女子,哪怕入了坟墓,也是孤魂野鬼,刘员外心疼女儿年纪轻轻没了命,四处问人打听冥婚,给的钱多,宋氏起了这个心思,那时候,裴征才十五岁,说什么都不肯。 那段时间,家里乱糟糟的,裴征索性去镇上干活不回来了,刘员外不等人,在隔壁村子重新选了一家男丁兴旺的,成亲后,将刘小姐的坟墓迁进了村子里,在地下也有了夫家庇佑,刘员外出手阔绰,花钱将周围所有的坟墓前前后后修葺了一番,那户人家水涨船高,为此,宋氏酸言酸语了好一阵,认为那家享有的殊荣都本该是他们的。 三个月后,刘员外的女婿就死了,对外只说生了病,刘员外花钱将他和刘小姐埋在了一处,外人只看到那一家的富裕,丝毫忘记他们死了儿子,宋氏也是如此,常常指着裴征骂他不争气,好好的钱往人家外边推,裴征认识了沈聪,怕是知晓了内情,之后不管不顾地和沈芸诺定了亲,宋氏做什么都不答应,她认为裴征生得好看,刘员外既然看得上,别的员外也会看上,那时候,裴勇才从裴征嘴里听到了实情,刘员外,要的不仅仅是给她死去的女儿一座坟墓,更有心将人送去她女儿身边,哪怕在地下,也有人守着护着她女儿。 然而宋氏,眼里看着银子,从未管过裴征死活。 “死了怎么了,你看看人家一家子现在日子多快活,我和你爹生养你一场,你就不能为了我们牺牲下自己?”面对裴征的怒火,宋氏怒气更甚,她的这句话,让裴征家里离了心,如果,沈芸诺出了事,裴勇无法想象裴征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快到门口了,他叫住裴征,喉咙发酸,“三弟,不管怎样,都是娘生了我们。” 裴征嘴角蔓延丝苦笑,“这句话,娘对我不知说了多少次,以往我欠他们的,都还了,而他们……”想起那张苍白的脸,裴征没有将后边的话说出口,踏进门,院子里不同寻常的安静,西屋的门开着,他心口一滞,有什么从胸口蔓延出来,韩梅走出门,裴征抱着小洛,侧开身,“小木他爹,你速度快,赶紧请大夫去。” “谁病了?”裴征神情木讷,将小洛搁在地上,缓缓地,走了进去,推开门,进了卧室,桌上,一碗药见了底,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床榻上,沈芸诺毫无生气的躺在上边,神色带着几分黯然,如果说,脖颈间的红色叫他早上闪躲,而此时,沈芸诺额头上的伤口,却是叫他像被石头砸中,全身动弹不得。 小洛进屋,见沈芸诺满脸是血,跑上前,小手紧紧抓着沈芸诺冰凉的手,嚎啕大哭,“娘,娘,不要离开小洛,娘……”稚嫩的童声,叫韩梅为之动容,眼眶微微发热,顿了顿,迟疑地进了屋。 裴征想上前拉开他,小洛拽着沈芸诺的手,死活舍不得松开,眼神怨毒地看向韩梅,两岁的孩子,眼神充斥着浓浓的恨意,“是你,是你,你总是害我娘……”话不成声,他艰难地爬上床,伸手抱着沈芸诺腰身,连裴征碰他一下都不肯,“不要你们,坏,坏,总是害娘……” 上一次,沈芸诺被韩梅扇了一耳光倒了下去,额头上全是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半边脸贴着沈芸诺胸口,泪哗哗的滴落,“娘别走,小洛陪着您,小洛陪着。” 韩梅想说不关她的事儿,话到了嘴边,一句也说出来。 裴征愣愣地伸手抱他,被小洛用脚踢开,他心里喜欢爹,可是,更喜欢的是娘,是娘一直陪着她,给他做吃的,给他做衣服,还陪他玩,他不知晓什么是后悔,只是紧紧抱着沈芸诺,脑子里想着,上一次,沈芸诺是怎么睁开眼睛的,好像是他一直哭一直哭,然后,娘就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小洛哭声更大了,裴征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扫过记忆中的脸,随后,森然地望向角落里的韩梅。 韩梅被他看得发毛,解释道,“三弟妹和娘在院子里说话,不知怎么自己撞向树上边了,娘吓得不轻。”双手在两侧紧紧握成拳,她告诉自己不能害怕,怕了,无异于默认沈芸诺的事儿和她们有关,她有三个儿子,名声不能坏。 小洛哭得厉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刮在沈芸诺衣衫上,抬起头,恨极了的目光看向韩梅,“胡说,是你,是你害了我娘,害得我娘都不认识我了,是你,我要去镇上找县老爷告你,你害我娘。” 沈芸诺带他去过镇上,经过县衙,她轻描淡写的解释过,小洛突然就想起沈芸诺说的了,遇着坏人,去县衙找县老爷,县老爷会帮他的。 从小洛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裴征身子一颤,原来,沈芸诺失忆过,他回来的时候,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并未觉得不妥,只是在她频频进山,去镇上卖野菜菌子他才起了怀疑,以前的沈芸诺,被沈聪保护得好,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他和大生从小一起长大,大生媳妇多次让沈芸诺串门,她 都没理会,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连最喜欢的针线活都忘记了,杏山村的人全然不记得了,他说不清楚缘由,眼前的沈芸诺,是他的妻子,又不是。 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忘记了,忘记了所有。 韩仁义来的时候,小洛趴在沈芸诺身上睡着了,裴征坐在桌前,表情晦暗不明,额头上的血清洗干净了,小脸没有任何一丝血色,韩仁义皱了皱眉,路上,裴勇和他即解释过了,他的手刚触到沈芸诺身子,她身上的小洛就被惊醒,对他拳打脚踢,裴征蹙眉,上前和他解释,“小洛听话,是大夫,大夫给娘看病的,看病了就会好了。” 小洛反感地厉害,裴征强行抱起他,任由他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是他,伤了她的心,他想象不到,沈芸诺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待一个忘记了的丈夫,嘘寒问暖,满心满意地关心他,于她,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哭得累了,小洛趴在他肩头,死死盯着床上的沈芸诺,嗓音哑了,裴征依稀听得出他叫的是娘,手缓缓抚过他脸颊,裴征郑重其事道,“小洛听话,娘会好起来的。” 许久,韩仁义才抽回了手,沈芸诺得了风寒,外加额头受伤,失血过多,看韩仁义开了许多药,裴征突然开口问道,“她什么时候醒?” 韩仁义身子一僵,犹豫片刻,如实道,“脑子伤着了,何时醒,我也说不准,先吃着药,过两日再说吧。” 小洛听了这话,又开始嘤嘤哭了起来,上房的院子仍然一片静谧,笼子里的鸡也不见了踪影,送韩仁义出门,面对裴征的冷静,韩梅心里没底,干瘪地解释道,“,我看桌上有药,直接喂三弟妹喝了,爹娘说好些时日没见着大妹了,心里想得慌,去刘山村了,家里没人,你若需要帮助,我和你大哥……” 韩梅的话没说完,啪的声,小洛关了屋子,裴勇站在门口,寻不着话说,听见屋子从里落了门闩,才和韩梅道,“你去村里问问谁家有鸡,买两只,给三弟妹补补身子吧。” 裴老头和宋氏知晓惹火上身,抓了笼子里的鸡就走了,他有妻子儿子,他不能走,沈聪真要怪罪裴家,他也认了。 “我知道了,我先将小木他们叫回来,堂伯的意思,先将小木他们送去上水村。”韩梅自己好说,三个儿子是她的心头宝,自然要送走的,刘花儿洗衣服回来,感觉不对劲,小栓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笼子里的鸡也不见了,她狐疑地问小栓,“小栓,你爷奶呢?” 天色阴沉,又快下雨了,笼子里的鸡等着下蛋,自然不会放出来。 小栓抬起头,满脸不高兴,他跟着小木他们玩得好好的,大伯将小木他们接走了,让他一个人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呢,爷奶不在,小木他们去他们外婆家了,娘,爹呢。” 说起裴万,刘花儿一脸抱怨,“还能去哪儿,砍木头了。”裴老头不放心将粮食教到他手上,之前沈聪来问宋氏要门头做门,家里的木头都是有用处的,宋氏让裴万砍两棵树回来,晒干了给裴秀做家具,今日一早,裴万没吃早饭就出门了。 晾好衣服,刘花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除了裴俊屋里有人,院子里空荡荡的,刘花儿觉得疑惑,见周菊从外边回来,上前拉着她,指着笼子里的鸡道,“咱家进贼了,家里的鸡不见了,看见爹娘没?” 周菊摇头,回屋,裴俊和她说了院子里发生的事儿,“二嫂是个碎嘴的,你自己知道就是了,爹娘带着小妹去大姐家了,大哥大嫂在。”意思是他也不会走,让周菊稳住。 “我心里明白的,便是三嫂家里来人了,我也不会走的。”周菊和裴俊成亲快两年了,虽然宋氏对她诸多挑剔,裴俊对她不错,久久没有孩子,宋氏和裴俊都未说什么,帮着周俊翻炕上的谷粒,两人低声说着话。 连着两日,院子里没人,刘花儿自在了不少,可总感觉哪儿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裴万想偷懒,拿了刀偷偷去山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三人轮着做饭,回家就有饭吃,裴万再喜欢这样的日子不过。 西屋的两扇门没有打开过,韩梅送的两只鸡裴征没收,小洛更是不给人开门。 天晴了,床上的沈芸诺仍然闭着眼,小洛寸步不离的守着,有两回,憋得尿在了裤子里,裴征未斥责他,提了个小木通进屋,让小洛尿在里边,他拿去倒了就是。 小洛摇头,沈芸诺不喜欢屋子里有味道,他最听话了,之后,乖乖地去茅厕,不太爱理人,夜里,他和沈芸诺睡床,裴征睡旁边的躺椅,无人说话,屋子里死一般沉寂,多次,裴征张了张嘴,想和小洛说点什么,对上他紧绷的小脸又止住了。 沈芸诺是醒来是晚上了,窗外,稀薄的光照进来,她没反应过来了,脑子疼地厉害,动了动身子,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垂目,看清了身上的人,沈芸诺目光一软,张嘴,艰难地叫了声,“小洛。” 清冷的光下,一双眼倏然睁开,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阿诺,你醒了?” 小洛也睁开了眼,瞪着眼,一脸惊喜,“娘,您醒了,您醒了。”咧着嘴,又哭了起来。 头又是一疼,沈芸诺闭上眼,胸口涌上难掩的失落,和喜悦,她或许是真的回不去了,好在,她身边有人陪着,无力的抬起手,想要摸摸小洛,小洛好似明白她的意思,抓起她的手搭在他脸上,哭声不止。 屋子里亮起了灯,沈芸诺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形,身子一晃,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脑子有片刻的晕眩,小洛抓着她的手,使劲推裴征,“走开,是我娘,是我娘。” 他那天不出去,娘就不会出事,小洛心里是讨厌裴征的,如今沈芸诺好不容易醒了,他不想裴征亲近她。 感觉搂着自己的手愈发用力,紧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微微拧眉,扯动额头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裴征忙松开她,小心翼翼の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是不是疼?” 韩仁义说,她额头上的伤口重,之后怕是会留疤了,裴征轻轻握着被小洛抓着的手,神色不明,“我明天去三哥家。”沈芸诺出了事,他寸步不离守着,如今她醒了,他要给沈聪一个说法,“阿诺,我,是我错了,我明天找三哥……” 因着冥婚的事儿,他对鬼神的事儿反感得很,见沈芸诺变了性子,他想岔了,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他的阿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听出他话中有话,沈芸诺拉住他,她是人,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在这个地方,是裴征和沈聪给了她温暖,让她留恋不舍离去,她孤注一掷地告诉自己,若是死了,当自己还了原主的身子,如果有幸活着,她就替原主好好活着。 她那一撞用尽了全力,昏睡中,好似有人一直在哭泣,在唤她,他们很需要她,她不能走,会有人欺负小洛没有娘,有人骂裴征是鳏夫,他们,还有那个不顾自己名声也要护住自己的沈聪,模糊间,她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只为着,这份感情,好似和她连着心,叫她心疼得厉害。 另只手轻轻抓着他手臂,低声道,“别告诉哥,别让他担心。”她坐着,头发晕,身子缓缓地往下倒,裴征轻轻地拖着她,将她放下,双眼发红,“好,不告诉三哥。” 小洛激动起来,“告诉舅舅,让舅舅收拾坏人。” 裴征比划了个禁声的手势,“娘累了,小洛也乖乖睡觉好不好?” 沈芸诺身子弱,说了会话心力不济,阖上眼,又睡了过去。 裴征还是和沈聪说了,沈聪来的时候,沈芸诺握着勺子,慢慢吃着鸡蛋羹,沈聪坐在床边,盯着她良久,最终,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门外传来皮鞭的声音,估计沈聪动了手,裴征一声不吭地受了下来,沈芸诺挣扎着下地,小洛抱着她不肯,“娘不下去,娘睡觉。” 院子里的动静这才小了,再回来,沈聪坐在凳子上,黑着脸问她当日的事情,“是不是你婆婆做的,阿诺别怕,哥在,不管谁,哥都替你出头。” 沈芸诺双眼通红,慢慢摇了摇头,伸出手,握着他厚实的手掌,张了张嘴,泣不成声。 沈聪轻轻抱着他,斜了眼站在门口的裴征。 “哥,是我自己撞的,不怪别人,是我自己想不开。”半晌,沈芸诺缓缓说起她撞树的事儿。 沈聪知晓自己妹子失忆的事儿,为着不让他担心,竟一直瞒着,对裴征,他也不太信任了,“阿诺,哥接你回家住段时间,你嫂子在家,有她照顾你我放心。” 裴征抿着唇,不发一言地站在边上,满脸情绪,在沈芸诺说“不”字的时候瞬间亮了起来,“哥,我这次不回去了,养好了身子再回家看您和嫂子。” “阿诺……”裴征喃喃出声,忍着浑身不适,走上前,身上严肃地看着沈聪,“三哥,我会好好照顾阿诺的。” 沈聪哼了声,没再坚持接沈芸诺回去的话,出门的时候,叫裴征去外边说话,得知沈芸诺受了伤,他是真的气了,打裴征的时候没有留情,看他走路姿势怪异,沈聪奇怪,“你不是挺能挨的吗,这两下就受不住了?别是想叫阿诺愧疚于你?” 裴征步伐一顿,不动声色地敛目道,“估计久了没挨,忘记那个滋味了。” 沈聪爽朗一笑,想起二人在矿山的那会,心里涌现无数感慨,抓起他手臂,撩起衣袖,粗长的伤口狰狞的贴在他手臂上,“你为我做的,我都记着,可是阿征,我就一个妹子。” 抽回手,裴征抬眸与之对视,深沉的眸子,黑得叫人害怕,“三哥,我就一个媳妇。” 两人相识一笑,默契的别过脸去。 是啊,他们都只有一个阿诺,有什么理由会伤害她? 韩梅和裴勇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得知沈聪来了又走了,两人松了口气,明日就是缴税的最后期限了,否则,税收就得往上加一成,裴勇边往外走边朝韩梅道,“明日忙,我先去上水村将小洛他们接回来,顺便给爹娘去信。” 裴老头和宋氏走了就没捎个信回来,今日赶集,他得速度快些才成,如果不是知晓沈聪会来,今日本该去镇上缴税的,好在沈聪没闹,心里的石头落地,一家人总算能安生一阵子了。 走的时候,宋氏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带走了,回来,带回了更多的东西,裴秀未来的夫家也在刘山村,夏家大方,租赁了牛车送他们回来了,刚进村就惹来不少人注目,宋氏一脸得意,特意让车夫拐去了裴家大方,“大嫂,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干活,几个儿媳妇呢?” 老远,宋氏就朝院子里干活的妯娌喊开了。 罗春苗从灶房探出个身子,脸上不显热络,“二婶这是去哪儿了?” 一句话问到宋氏心坎上,得意地比划了下牛车上的礼,捂着嘴道,“没去哪儿,这不,娟儿孝顺,请我们二老过去住几日,夏家得知了,死活要租辆牛车送我和你二叔,推辞不过,没办法啊。” 罗春苗心底一阵鄙夷,占了女婿家便宜还到处宣扬的,真是少见,知晓宋氏的性子,罗春苗脸上不显,顺势而为道,“二婶是个有福气的,堂妹们孝顺,您和二叔等着享清福吧。” 宋氏听不出话里的讽刺,脸上更是得意,不到半个时辰,夏家租赁牛车送裴老头宋氏回家的消息就传开了,韩梅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不喜宋氏的作为,她和裴勇辛辛苦苦维持田地里的活计以及裴家的名声,而宋氏呢? “相公,过两日,你和爹说说分家的事儿吧。”对裴家,韩梅也心冷了。 第030章 病愈持家 裴勇也觉得宋氏的做法不妥,再从韩梅嘴里说起分家的事儿,他眸色一沉,语气不明道,“再等等吧。”家里还有小妹没成亲,裴老头不会同意分家的,更别说,得了夏家好处,宋氏满脸欣喜,他提分家扫了宋氏的面子不说,只怕宋氏会以为是韩梅从中撺掇的,闹起来,家里又不太平了。 见他听进去了,韩梅心里有了底,说起三个孩子来,“秋收的事儿忙完了,趁着娘高兴说说小木去学堂的事情吧,过年后就七岁了,一直带着小金小山玩不是办法。” 对三个儿子,裴勇还是上心的,“晚上我和爹娘说说,家里有人了,我寻思着和四弟去镇上做工,能挣点钱是一点。”家里田地少,小木去学堂的话到处都要花钱,不挣银子,宋氏是不会答应的。 夫妻两说了会话,外边传来宋氏言笑晏晏的说话声,听声音是小木回来了,韩梅推开门走了出去,果然,三人不知去哪儿玩了,衣服上全是泥,弄得脸上都是,喜滋滋地围着宋氏要糖吃,担心三人手脏,糖沾了泥,吃下去闹肚子,“小木先回来,洗了手再吃东西。” 宋氏从怀里抓出一把酥糖,糖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一个分给三个孙子,也觉着三人手太脏了,“洗了手再吃,不然肚子痛。” 宋氏不在的日子,刘花儿过得甚是自在,在村子里听说宋氏回来的消息,也不敢多待,火急火燎地奔了回来,进门了,嘴里还喘着粗气,谄媚地喊了声“娘”,“娘买糖了啊,您走的这几天,小栓都念叨好几回了,想您得紧呢。”她不清楚裴老头宋氏离家的原因,好话一股脑地往外倒,“小妹真是有福气,还没过门呢,瞧瞧妹夫孝顺的,您和爹,以后等着享福就是了。” 同样的话,罗春苗嘴里说出来,宋氏满脸高兴,听刘花儿说,宋氏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剜了她一眼,“老二呢,我要的木头砍回来了?”走得匆忙,家里的事儿也没交代清楚,好在裴勇和韩梅拎得清,农活安排得有条不紊,见着刘花儿,又想起裴万砍树的事儿了。 “小栓爹去山里了,他自来孝顺,您说的哪会忘记,娘,您看看,家里的柴火是不是多了?我忙了好几日拾回来的呢。”刘花儿满脸讨好,双眼放光的落在宋氏手里的几颗糖上边,四下一看,不见小栓踪影,厚着脸皮上前,“将,小栓不在,他的那份糖,我替他收着吧。” 宋氏收回手,高傲地转身回了屋,刘花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瞥见窗户下的裴秀,脸上笑得更热络了,“小妹回来了?几日不见,人愈发好看了,前两日还听人说你是咱兴水村最漂亮的呢,还真是没乱说。” 裴秀得意地扯了扯嘴角,面上故作恼怒,“二嫂可别乱说,村里别咱家有钱的多得是,外人听了会如何看咱家?” 刘花儿笑笑,“小妹说得不对,有钱又怎样,长得不好看也是没法子,再说了,小妹以后可是要过好日子的人,不见得谁更有钱呢。” 刘花儿会拍马屁,即便不是对自己,宋氏也一脸高兴,慢条斯理地举起一颗糖,警告刘花儿,“要我知道你偷吃了小栓的糖,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到门口了,扭头望向紧紧关闭的大门,不经意道,“你三弟和三弟妹,没闹腾吧?” 如愿得了糖,刘花儿没听出宋氏的话有何不妥,视如珍宝地将糖兜进怀里,如实道,“没闹,安静得很,一整天见不着人影,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三弟妹的哥来了趟,我都不知道她们在家呢。” 沈聪来没惊动任何人,刘花儿还是从梨花嘴里听来的,看宋氏盯着西屋,凑上前,眼红道,“娘,您是没见着,听说她哥送了好几只鸡来呢,待会就能闻着飘来的肉香了。”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三弟和三弟妹也是小气的,不说咱大人,家里几个孩子都是他侄子,也不帮衬一把。” 调转视线,宋氏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头也不回的回了屋子。 而西边屋子,沈芸诺头上的伤结疤了,裴征不允许她下地走动,要什么都送到手边,久了,她躺不下去了,不知沈聪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跟着杏山村的猎户去山里打猎了,家里的肉没断过,裴征不会做饭,吃了几日,嘴里淡得没味,眼看着又到了做饭的时候,她撑着身子下地,想搭把手。 还没站起身,小洛已经扑了过来,扑闪着大眼睛,担忧地望着她,沈芸诺心头一软,“娘帮爹做饭,小洛扶着娘好不好?” 小洛坚决地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示意她躺下,“娘躺着,躺着就好了。”上一回,沈芸诺额头受伤,也是好几日才慢慢好了的,小洛想让她继续躺着。 沈芸诺试着摸了摸额头上的口子,疼的同时微微犯痒,该是在愈合了,缓缓向小洛解释道,“娘已经好了,小洛想吃什么,将给你做。”家里还有细面,裴征手劲大,活的面死板,蒸出来的馍硬邦邦的,哪怕简单的鸡蛋羹,裴征每日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他估计没做饭的天分吧。 灶房,裴征背对着他,手边搁着一碗水,低头,认真的揉着面,高大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沈芸诺牵着小洛上前,该是揉了一会儿了,盆周围干干净净的,修长的手指上粘了不少面粉,沈芸诺低眉敛目,舀水洗了手,“我来吧。” 裴征转过身,看她将袖子撩到手肘,蹙眉地看向结疤的伤口,“你回去躺着,很快就好了。”说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看一团面被他越揉越死板,沈芸诺无奈,微微一笑,“再揉下去,蒸出来的馍又该咬不动了。” 看她嘴角噙着笑,裴征也笑了起来,局促地伸手想牵她,这几日,两人都没说话,他心里不好过,尤其,小洛随时跟看仇人似的看他,裴征心里更不是滋味,伸出手,又惊觉不妥,手僵硬地垂在半空,清冷的脸徐徐绽放出笑意,“阿诺。” “在呢,锅里炖了什么?”解开锅盖,浓浓的一锅鸡肉,想象着这几日嘴边萦绕的味道,她拿起勺子,缓缓在锅里搅拌了两下,“炖多久了?” “刚炖上,你是不是饿了?屋里有糕点。”沈聪忙得脱不开身,然而每天都会有人送野鸡,兔子,肉来,糕点也是沈聪拖人带过来的。 鸡肉切得一大块一大块,光是看着,嘴里都没味,“今晚,咱吃饺子吧。”她不知晓是不是自己味觉不对,这几日,吃什么嘴里都感觉不到味道,哪怕是肉,也提不起胃口来,看着锅里大块大块的肉,她琢磨着弄点鸡肉馅儿的饺子,虽然,她也没吃过。 难得她想吃饺子,裴征自然是依她的,“行,我去拿擀面杖,想吃什么馅儿的?我去弄。”菜地里种着菜,他思索着要不要去上水村问问韩大夫,哪些菜她能吃,哪些不能吃,遐思间,沈芸诺打断了他的思路,“我记着地里还有葱苗,你去摘些回来,顺便,把地里的南瓜摘了。”之前她就见着地里有南瓜,估摸着日子,早就熟了。 南瓜不易坏,放到冬天都是可以的。 裴征怔了会,抬脚走了两步,又听身后的沈芸诺道,“小洛,和你爹一块去,抱着南瓜回来,下次娘给你做南瓜饼吃。”她将小洛对裴征的仇视看在眼里,夫子间哪有隔夜仇的,想让两人重归于好。 小洛身子一颤,紧紧抱着她大腿,眼里有了泪花,“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守着娘。”上回,他就是和爹出门,回来,娘就晕过去了。 裴征不想沈芸诺说起这个,看小洛哭得厉害,摆手道,“天儿不早了,我很快就回来,让小洛陪着你吧。”沈芸诺身子还未痊愈,家里留她一人他也不放心,不等沈芸诺说话,大步走了出去。 灶房里,沈芸诺又加了点面粉,慢慢开导小洛,“那是爹爹,和小洛是一家人,小洛不和爹亲近,爹心里该多难过,就和娘不搭理小洛,小洛是不是也会难受?” 她站在灶台边忙活,小洛抱着她腿不肯撒手,坚持道,“我守着娘。” “娘不是在家等小洛和爹爹回来吗?”猜着他可能被当日的情形吓着了,沈芸诺慢慢和他解释,“那天,娘也是不小心伤着自己了,以后就不会了,小洛不知道娘睡着了,耳边总听着小洛叫娘呢,可是娘太困了,怎么都睁不开眼,好在小洛一直叫娘,娘这才醒了。” 小洛毕竟两岁,听沈芸诺说是他叫醒她的,紧蹙的眉头舒缓不少,紧了紧手里的力道,“我守着娘。” “娘舍不得离开小洛,睡过去了,没搭理你,你就哭了好几日,你想想,你不理爹,爹心里多难受?”沈芸诺说得慢,和好面,转而牵着小洛,坐在灶边凳子上,抱着小洛,慢慢和他讲道理。 沈芸诺摘了一大把葱苗,刚进院子,就听灶房传来稚嫩的童声,“爹……” 裴征顿了顿,高兴地应道,“哎。” 从沈芸诺伤了后,还是父子两第一回心平气和的说话,他洗了葱苗,切碎,不时和沈芸诺说上两句,炊烟袅袅升起,一家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气氛。 鸡肉炖得差不多了,裴征舀起肉多的部分,依着沈芸诺的意思将其切碎,和切碎的葱花搁在一个大盆子里,然后,就看沈芸诺往里边加盐,他记着韩大夫的话,沈芸诺不能吃太多盐,花椒茱萸更是碰不得,这几日,家里的伙食都是没盐的,因而,提醒沈芸诺道,“阿诺,大夫说不能吃盐,对伤口不好。” 拿着勺子的手顿住,沈芸诺眼带询问,“我这几日没吃盐?” 裴征摇头,不仅她没吃,他和小洛也没吃盐,“你忍忍,过几日伤口好了就能吃了。”她额头的伤口会留下疤痕了,吃了盐,伤口好得慢,他不想她一直遭罪。 回过神,沈芸诺继续往盆子里加盐,解释道,“吃盐没问题的,不碰花椒和茱萸就成,我心里有数着呢,锅里没加盐?” 裴征想说点什么,看沈芸诺往锅里加了一勺盐,眉毛拧成了一团,“明日我让韩大夫再来给你瞧瞧。” 沈芸诺眼神一暖,想着这几日吃药花了不少钱,拿筷子,认真搅拌着盆里的鸡肉,“不用,我的身子我清楚,好得差不多了,你还去镇上做工不?”她想起,裴征本该在地主家帮忙的,为了她,在家里耽搁好几日了。 “不去了,菜地的菜收回来,种些其他的,天冷了,家里的棉被棉衣还要添置。”裴征说着之后的打算,沈芸诺听着,不时插上两句。 而上房,在刘文山家里吃得好,睡得好,然而闻着西屋的香味,宋氏还是想流口水了,裴老头咽了好几次口水,忍不住了,朝宋氏道,“明日去上水村买半斤肉回来,老大老大媳妇忙活了好几日,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宋氏舍不得手里的银子,眼睛略过裴勇和韩梅,起早贪黑的忙,两人都瘦了一大圈,难得,她没反驳,“知道了。”目光扫到埋头不语的裴万身上,积攒的怒火又来了,“老二,砍树砍得如何了?” “娘,差不多了,再等两日就可以了。”裴万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村口靠着座小山,平时谁家需要木材,都是去那边山里砍的,山是村里了,没人说什么,裴家之前囤积的木材也是那座山上砍来的,山里大概的情形,宋氏是清楚的,见裴万目光闪躲,宋氏眉毛一竖,“是吗?说说具体的位子,明天我让你大哥跟着去,不用过两日,有你大哥帮忙,明天就找人抬回来。” 裴万慌了,抬起头,支支吾吾道,“不用大哥帮忙了吧,过两日吧,我和堂兄他们说过了,过两日就抬回来。” 看他这样,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啪的声摔了手里的筷子,怒骂道,“好啊,老二,你竟敢背着我阳奉阴违了,老实说,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虽然宋氏是被吓得躲出去的,然而,除了沈聪,还真没她怕的人,不由得骂声抬高了些,“好你个老二,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叫你整日偷懒白吃白喝的吗?给我滚,什么时候砍完了什么时候回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和裴老头不在,前前后后都老大老四忙活,她不在不代表她不会看,对裴万,宋氏气得不轻,抓起门背后的扫帚往裴万身上打,刘花儿老实坐着,不敢插花,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宋氏。 裴万捂着头,坐着挨了宋氏两下,手里快速扒着碗里的清粥,含糊道,“娘,天色不早了,明个儿天不亮我就上山,保管给您砍回来。” “我呸,告诉你,不砍回来别给我吃饭,一个个不省心的。”又在裴万背后拍了两下,宋氏才解气地扔了扫帚。 好好的一顿饭,因着宋氏闹一通,裴老头没了兴致,问起裴勇缴税的事。 “爹放心吧,缴了,您和娘不在,我们没有粮仓的钥匙,都先堆在我屋子里呢。”裴勇缓缓解释,没细说阴雨天如何晒的粮食,裴老头点了点头,“老婆子,将粮仓的钥匙给老大媳妇一把。” 刚坐下喘口气的宋氏听着这句话,脸顿时拉了下来,盛怒道,“什么,给她粮食,咱还没分家呢,家里是我当家还是她当家,是不是要我死了你们才开心啊。” 撒开手,咚的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韩梅和裴勇顿时变了脸色,裴老头脸色也极为难看,挥着烟杆就要朝宋氏打去,被裴勇拉住了,“爹,算了,小木他娘忙得很,钥匙还是放娘手里吧。” 话完,搁下筷子,朝韩梅道,“明日我和四弟去镇上找活计,你回屋收拾两身衣衫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地上的宋氏回味过来自己做错了事,站起来,拍拍屁股,悻悻然看着裴老头,“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不给,是老大自己不要的。” 见宋氏不知悔改,裴老头的烟杆重重打在桌上,“你要寒了多少人的心你才高兴,是不是家里只剩下我们两老的你就满意了?”他对老大老大媳妇满意得很,哪怕老大媳妇娘家兄弟多,闹起来他们受不住,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韩梅做事稳妥,进退有度,配得上裴勇了。 宋氏唯唯诺诺地不说话,屋里一阵沉默。 宋氏在,裴家院子永远不会安宁,猛地听到上房传来吵闹,安静了几日的沈芸诺微微不习惯,看她蹙眉,裴征以为她伤口疼了,打水替她洗脚,沈芸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以后遇着事,我们好好商量,你别,吓我了。” 他就一个媳妇,她没了,他没法想象他和小洛怎么过,抬起头,黑亮的眼神紧紧锁住沈芸诺,郑重道,“阿诺,我不乱来了,你也不许再想不开。”一家人,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好。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沈芸诺脸色更红,那晚,她一半是被吓着了,一半是真的疼,后边的事儿也是她自己想不开,在他炙热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低若蚊吟地答道,“好。” 翌日一早,将就着昨晚剩下的饺子随便吃了点,裴征扛着锄头去了地里,沈芸诺牵着小洛慢慢跟在身后,这几日,菜地的菜没摘,有些直接掉了,裴征拔了枯萎的苗,松了一小片土,他挖坑,沈芸诺慢慢埋下大蒜,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刘花儿来菜地摘菜,原本觉得新鲜,见是大蒜后,嘴里轻蔑地哼了声,“三弟妹,种大蒜干什么?那味道可不好,你若觉得菜地多了,不如分点给我也好啊。” 沈芸诺和裴征分出去后,饭桌上的菜就少了一大半,馍尽是粗面,难吃得很,而且,刘花儿一直没吃饱过,看沈芸诺种大蒜,忍不住厚脸皮说道。 裴征冷冷地沉眉,扫了眼刘花儿,后者顿时焉了气,好似才见着他似的,牵强笑道,“三弟也在呢,种蒜这种小事三弟妹一个人不行吗?” 再埋下两颗进土里,微微露出外边的芽,又接着挪下一坑,不理会刘花儿的话,自讨没趣,刘花儿也不再多说,只是走的时候,望着菜地的菜,蠢蠢欲动道,“三弟,你家人少,菜都坏在地里了,不若我摘些回去吃?” 裴征再次冷眼从她脸上略过,手机的锄头用力,挖起厚厚一坨土,脸色黑沉,刘花儿立即没了脾气,“我就胡乱说说的,三弟别往心里去啊,娘还在家等着我呢,先走了啊。” 路上,刘花儿忍不住嘀咕,回家,将在菜地看到的一幕给宋氏说了,以为宋氏会赞同她的做法,谁料,宋氏剜了她眼,“你嫌弃咱家饭桌上没菜不会自己种?兴水河那边开始开荒了,明日给我开荒去。” 刘花儿不解,何时宋氏开始护着裴征了,开荒的活儿累,她是做不下来的,“娘,荒地也要花银子买,您若想买荒地,我这就去山里叫小栓爹回来。” 说起银子,无非在宋氏伤口上撒盐,看宋氏脸色不对,刘花儿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宋氏就张嘴大骂,“好啊,竟然嫌弃家里穷拿不出银子是不是?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好吃懒做,爱贪小便宜,出了我裴家的门看谁还敢要你,当初不该听媒人的话娶了你这种懒婆娘,害了我家万儿啊。” 种了大蒜,裴征和沈芸诺转去了山地,地里杂草丛生,都快盖过豆苗了,沈芸诺过意不去,裴征拉着她,“我来就是了,你和小洛坐着等,不一会儿就好了。” 她大病初愈,裴征不想累着她了,进了地,想着早些除完草,不再和沈芸诺说话。 沈芸诺和小洛到处转了转,田地里,到处黄灿灿的一片,唯一娇艳的颜色便是漫山遍野的菊花,娇艳欲滴地迎风摇摆。 小洛摘了两朵递给沈芸诺,指着自己的脑袋,沈芸诺哭笑不得,“小洛是男孩子,男孩子不插花的。” 仰着头,小洛一脸迷茫,来的路上他还见着别人插花了,甚是好看,“好看的。” 沈芸诺蹲下身,和他解释,“小洛是男孩子,头上插着花会被人笑话的,你看看几个堂哥可有往头上插花的?” “娘戴,戴着好看。”小洛拿过花,往沈芸诺发髻上弄,沈芸诺拉住他的手,“娘也不戴,娘和小洛去摘花,拿回去晒干了泡水喝如何?”菊花对身子有好处,若非小洛摘了花,她还想不起来。 晌午,裴征从地里直起身子,小洛和沈芸诺已经摘了一篮子花了,她喜欢,裴征由着她去,回村时,听沈芸诺问起家里的银子,“还有呢,阿诺想买什么?” “买药是不是花了很多钱,你哪儿来的银子?”家里的银子裴征都交给她被她藏起来了,家里还有一副药,他难不成赊的章不成? 裴征嘴唇紧紧抿成了条线,不欲瞒她,“地主家的工钱,三哥那边送了些。”之前,他是问大生借的银钱,沈聪来送了五百文,他是不收的,沈聪直说给沈芸诺看病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将大生的钱还了,手里还剩下二百多文。 得知自己看病花了二百多文,沈芸诺唏嘘不已,难怪韩家有钱,不过看个病,家里就花了这么多银子,如果再拖下去,家里不知道穷成什么样子了,突然,她后悔不已,以后便是寻死,也要十成把握才成,否则不是拖累家里人吗? 回了家,沈芸诺就将装钱的盒子从地里挖了出来,有宋氏抢钱的事儿在前,银钱上边她谨慎得很,身上割了点碎银子够平时开销,其他的全锁紧盒子埋起来了,看她抱着盒子,难得,裴征笑了出来,“以后不用藏着,不会有人来偷的。” 沈芸诺嗔他一眼,打开盒子,里边裹着层衣衫,掀开衣衫,露出里边的银子了,裴征忍俊不禁,顺了顺她因着趴在床底二微微凌乱的发髻,“若是不放心,我在墙上打一个暗格……” “不用,以后锁在柜子里就行了。”沈芸诺是信不过裴家院子的人,打暗格的话,不可避免的会惊动到隔壁的裴俊和周菊,说不准闹得整个院子都知道了,欲盖弥彰,她想没必要。 沈芸诺伤口好了,沈聪由送了一背篓猎物来,虽然上边盖着野菜,刺鼻的腥味还是让村子里的人听到了风声,都说裴家走了好运了,沈聪在外边是个混人,对自家妹子是真的没话说,宋氏出去串门,听别人或羡慕或眼红,宋氏只能强颜欢笑,回到院子脸就沉了下来,说起来,分家后,裴征和沈芸诺还没孝顺过她和裴老头,别家分了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吃点好吃的都是先给老人尝了先自己再吃,裴征呢,就和嫁出去的女儿似的,对他们不理不睬,即便嫁出去的裴娟,回来也会给他们捎礼。 越想,宋氏越气不过,可沈聪在,她又不敢去闹,见晒衣杆上的衣衫上还有印迹,总算找着发泄的出口了,“今日谁洗的衣衫,上边的泥都没洗掉,是欺负我和你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见是不是?别以为你们大了翅膀硬了我就拿你们没法子了,谁要是对我不好,信不信我找里正告你们不孝……” 最近,家里的衣衫都是刘花儿洗的,不过韩梅和周菊是自己的洗的,她就洗几个孩子和裴老头宋氏裴秀的而已,听宋氏在院子里骂,她急忙跑出来认错,“娘,天渐渐冷了,我想多拾点柴火回来,不若再拿到河边重新洗过?” 宋氏指桑骂槐,哪是真针对刘花儿的,“好啊,是不是想去河边偷懒,拾柴?我有四个儿子,会没有拾柴的人吗?要你去?老大,老二……”说着,故意扯着嗓门喊,刘花儿觉得莫名,裴万本是砍树,后来被裴勇叫去镇上干活了,裴俊也走了,家里没人,张嘴想提醒宋氏,对上她冷嗖嗖的目光,刘花儿识趣的闭了嘴,谁知,宋氏缓缓坐在地上,有晕厥的趋势。 又看宋氏盯着西屋,刘花儿心下了然,帮腔道,“娘啊,小栓他爹去镇上了,大哥四弟都去了,您是不是忘记了,咱家啊,只有三弟,您怎么了啊,可别吓我啊。”刘花儿鬼哭狼嚎地喊了起来,“三弟,三弟,咱娘不好了啊。” 沈聪学了打猎,想教裴征两手,两人边处理猎物边说着话,听闻院子里的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拧紧了眉,沈聪眼里更是闪过狠厉,“要不要我出面?俺妹子不舒服,整日闹,她如何养病?” 裴征搁下手里的猎物,脸色也不太好看,“我去看看吧。” 刘花儿没想那么多,待看到裴征双手血腥的站在跟前,黑沉的眸子阴测测的盯着他,刘花儿身子一颤,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宋氏察觉到不对劲,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啊……” 睁开眼,惊恐地瞪着阴晴不定的裴征,“你,老三,你要干什么?” “娘要干什么?我媳妇受了伤,要静心养病,娘想闹的话,去竹林里,那儿人多,保管热闹。”说完,举起手里明晃晃的刀,直直朝那棵黄果兰走去,宋氏心里没底,双唇打着哆嗦,“老三,你,你要做什么?” 语声一落,裴征手里的刀已经挥下,粗壮的树干摇摇晃晃,落了一地的树叶,宋氏眼前一黑,真的晕了过去。 刘花儿也吓得不轻,实在是,裴征那刀,怎么都不像在砍树,而是在砍人,拖着宋氏回了屋,好一会儿才和裴秀说了其中缘由,裴秀只是淡淡一瞥,丝毫不关心晕厥过去的宋氏,“二嫂,你就被跟着闹了,三哥本来就和咱存了嫌隙,你叫他,饶了三嫂清净,他能不生气吗?爹回来,还有得你受呢。” 刘花儿知道害怕了,喂了宋氏水,等她醒了,态度再不能恭顺,竖起枕头,让宋氏靠在上边,“娘,您总算醒了,我也好出去拾柴了。”站起身就要离开,手被宋氏狠狠抓住,“花儿,你三弟他,他……” 想起裴征挥刀的那一幕,她以为,以为裴征会砍她,宋氏心里一阵后怕。 刘花儿也怕得厉害,语音颤道,“娘,三弟,三弟就是怪那棵树,没什么的,我,我还好拾柴……” “别去了,你大嫂和四弟妹不是出去了吗?你就在家里边吧。”裴老头出门了,裴秀又是不出门的,刘花儿再走,宋氏真担心裴征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裴老头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宋氏破天荒的和刘花儿在灶房做饭,饭桌上宋氏也不再挑三拣四,他虽然觉得疑惑,不过耳根子清净了,他不会傻到刨根究底。 秋意凉爽,早晚愈发冷了,山里的银耳被摘得差不多了,菌子也渐渐少了起来,沈芸诺琢磨卖了菌子着买些棉花回来做袄子,棉被,还有三日才是集市和裴征商量道,“这两日我们不去山里了,歇两日,下次赶集的时候买些棉花和布回来。” 家里囤了不少的银耳,还有菌子,木耳,卖的话也能卖不少银钱,不过,她不准备像上次那般卖,她打听过了,镇上有三家酒楼,十多家饭馆子,卖去那种地方,卖得起价格不说,双方打好交道,以后能卖点其他的,和裴征说了自己的看法,“你觉得怎么样?” 看她满眼希冀,裴征不忍泼她冷水,“镇上的事情复杂,三哥认识的人多,问问他的意思吧。”酒楼的菜是自己种的,买的肉也有长期合作的铺子,他们这点东西,对方怕是不会收,而且,对方看他们是老百姓,还会压低他们的价钱,他也不懂,还是这两回沈聪和他说了不少,隐约明白的。 沈芸诺想想也是,沈聪懂地多,问问他最好不过。 “正好,你许久没回去过了,明日我们回去看看三哥和嫂子。”家里没多大的事情,回沈家住两天也好,打定主意,裴征收拾了一背篓干货,担心沈芸诺身子弱走不了远路,趁着天黑,去村子里让牛二明日送他们一趟,给了四文银钱,回来天黑透了,经过裴家院子,隐约看清是裴娟回来了,裴征淡淡道,“大姐。” 裴娟被吓得不轻,认清楚是裴征,吸了吸鼻子,急忙低下了头去,“是三弟啊,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听出她声音有异,裴征蹙了蹙眉,不再多问,“天黑了,大姐快进屋吧。” 以为他会跟着一起,裴娟正欲开口说点什么,裴征低下头走了,望着远去的身影,裴娟抹了抹脸上的泪,推开门进了院。 裴娟的归家打破了院里平静,一家人正是准备睡觉,刘花儿出来关门,眨眼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吓得手里端着的木盆哐的声落地,砸在自己脚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大叫了起来。 “二弟妹是我。”裴娟出声,才让坐下地上的刘花儿回了神,惊魂甫定地望着她,“大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宋氏不准点油灯,这会儿,也就裴秀屋里亮着光,听说裴娟回来了,宋氏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在刘山村的那几日她算是见识到刘家的富裕了,顿顿桌上有肉不说,吃的也是细面馍,白米饭,日子和地主家的没什么区别。 推开窗户,宋氏一脸带笑,“娟儿,是你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朝着已经躺下的裴老头道,“老头子,快点灯,咱娟儿回来了,这文山也是的,家里都买牛了,怎么也不送送娟儿,黑灯瞎火的,出了事可怎么办?” 嘴里念叨着,人已经摸黑地点燃了油灯,刚走出去,就看裴娟咚的声跪了下来,“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那个家,女儿是待不下去了。” 宋氏不明就里,“怎么了,我和你爹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待不下去了?”拉起裴娟,借着灯,这才发现裴娟双眼红肿,明显哭了不止一会儿了,她慌了神,“老头子,老头子,快出来,咱娟儿被人欺负了。” 她声音尖锐,西屋刚躺下的裴征和沈芸诺也听着了,“大姐回来是不是遇着什么麻烦了?” 裴征手轻轻抚摸上她眼睛,眼底一片惠安,柔声道,“睡吧,大姐的事儿有爹和娘在,和咱们无关。”裴娟从来都趾高气扬,和宋氏一样不讲道理,刘文山性子憨厚,顺着裴娟也是看她跟着他吃了苦,在裴征眼里,裴娟和刘文山真出了事,也是裴娟自己给折腾的,自家媳妇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了,他也不想多说。 沈芸诺拿开他的手,往里翻了个身子,又被裴征捞了回去。 “小洛在里边,别压着他了,出来些。”大手牢牢地禁锢在她腰间,沈芸诺面色发烫,低低应了声,闭上眼,困意来袭,竟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因着要回沈家,三人早早起了床,小洛很少走亲戚,听说去舅舅家,兴奋得手舞足蹈,草草喝了点粥,催促沈芸诺快些。 清晨的雾大,裴征背着背篓走在前边,经过裴家院子,里边静悄悄的,还笼罩在清晨的静谧中,转过身,悠悠然牵起沈芸诺手臂,“慢些,别摔着了。” 牛二家在村子里,挨着吴桃儿夫家,经过时,吴桃儿正开门,见着她,脸上扬起浓浓的笑,“裴三哥,怎么来这边了?” 亲热的称呼叫沈芸诺拧起了眉,看裴征,面色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甚至是冷的,“嫂子认错了,我虽姓裴,一声三哥确实不能担待,嫂子今年二十多好几了吧?” 吴桃儿面色一僵,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刹那转白,舔着笑道,“阿诺,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第06章 -05-05 逢牛二牵着牛车出门,听着说话声,认出是裴征,大声招呼道,“裴三兄弟来了啊,我还寻思着去叫你呢。”昨晚两人没约时辰,杏山村离得远,牛二起得早,不想比裴征还是晚了,走近了,见吴桃儿倚在门口和两人说话,微微蹙起了眉头,两家离得近,许家稍微风吹草动他们院子里听得一清二楚,吴桃儿可不是省油的灯,又看沈芸诺文文静静,担心她被吴桃儿带偏了,松了手里的绳子,伸手接裴征的背篓,提醒道“背篓搁牛车上,你和弟妹坐上去吧。” 眼神警告地看着吴桃儿,恶狠狠道“许大嫂,裴三兄弟走亲戚,和你有什么好聊的,你要想回去了,和许大哥商量不就行了?”吴桃儿娘家在杏山村,往回没少牛二哥前牛二哥后使唤他,为此,家里媳妇和他闹过好几回了,偏生吴桃儿生怕他媳妇不误会,不时来挑事,他认识的人多,哪不明白吴桃儿的意思?长得丑还到处勾引人,他才不待见那种人。 吴桃儿心里恼牛二不给自己面子,又气沈芸诺不看在同村的份上和她寒暄,咬牙地瞪了眼牛二,扭着腰肢回去了,姿态妖娆,看得牛二一阵恶寒,吴桃儿的性子,出去说谁都不相信,人前老实人后发骚,所以他才吃了闷亏,忍不住提点裴征两句,“离她远点,邪门得很。” 瞧了眼旁边的沈芸诺,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以裴征的眼光,哪会看得上吴桃儿?又不是眼睛瞎了。 裴征暗暗点了点头,神色不明。 扶沈芸诺上了牛车,自己跟着跃上去,挨着她坐下,牵起了她的手,担心沈芸诺误会了他,“我不认识她。”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叫沈芸诺红了脸,看牛二没望过来,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我明白。” 出了村子,路宽敞起来,沈芸诺记着是去镇上的路,以为牛二走错路了,但看裴征安之若素,抱着小洛和他说起两旁不知名的树,她也跟着稳了下来。 牛家在村里算不上富裕,家里养着头牛,春耕赶集都能有点进项,牛二也满足了,过两年分了家,就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听说你们分了家,地里的活儿忙得过来不?今年雨水多,好些人家秋收的粮食都受了潮呢,我家也是。” 裴征松了沈芸诺的手,言简意赅答道,“还好,我大舅哥带着人帮衬一把,及时收了起来。” 这事在村里不是什么秘密,牛二哈哈一笑,“像你大舅哥那样的人算得上顶好的了。”村子里帮忙干活的亲戚多是说了亲的南方去女方家里帮忙,像沈聪那样的还是少见,“我和你嫂子没成亲那会,经常过去她娘家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成亲了就没去过了,她娘家兄弟也没来,你小子,有福气。” 裴征淡淡一笑,侧目,看沈芸诺昏昏欲睡,将跟前的背篓推过去,低声道,“你趴在上边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若非抱着小洛,倒是能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抱着小洛却是不能了。 牛二也回过头,沈芸诺皮肤白,长相清秀,不像是村子里干农活的妇人,一眼他便移开了眼,附和道“弟妹,路宽敞,不怎么颠簸,听裴三的话眯一会儿。”裴征从小生得好看,不想娶个媳妇也是极好的,忍不住,牛二又看了小洛两眼,暗暗和自家的儿子比较,随即摇了摇头,“裴三,你儿子长相随你,长大了又是咱村里最好看的。” 小洛眉眼精致,又在家养了段时间,身子壮士,皮肤也白回来了,一双眼干净澄澈,如果不是手里勒着绳子,他都想抱抱了。 “牛二哥说笑了,他不爱出门。”裴征话不多,眼神时不时注意着旁边的沈芸诺,担心背篓边缘碰着她伤口了,犹豫片刻,腾出一只手搂过她身子,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牛二认识的人多,谁家在镇上买了大物件多是坐他的车,邻村的事儿也知道不少,一路上,裴征听他说,偶尔附和一两句,倒也愉快。 太阳穿过云层,洒下金的光芒,懒洋洋照在身上,裴征的目光柔柔落在她的侧脸,仿佛,上边度了层金光。 小洛第一回坐牛车,精神十足,窝在裴征怀里,眼睛四处打转,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到杏山村的时辰还早着,牛二速度渐渐慢了,裴征轻轻摇醒沈芸诺,提醒她,“咱到了。” 小洛正觉得眼熟,听裴征说到了,眼神咕噜打了个转,“爹,我们下了吗?”他还没坐够,些许不舍。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沈芸诺悠悠转醒,四处看了看,拉起小洛的手和他指舅舅的家,小洛兴奋地拍着手,恨不得马上跳下牛车。 杏树下,好些老头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话,突然,有人指着牛车说了句什么,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沈芸诺心口没来由地紧张,随即,眼前一暗,裴征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望向沈芸诺的目光。 “快到了,我们下了。”村子里小路阡陌纵横,牛能过,车却是不行,裴征端着背篓跳下牛车,转过身,手稳稳地拖着她身子下了地,有人认出沈芸诺来,又看裴征背着一背篓东西,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 “裴三,我也回了,到时还要我来接你不?”一趟挣了四文钱,牛二心里欢喜,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其他人,脸上噙着客气的笑,杏山村穷,没有人家里有牛,犁田都是外村租的,还是有人认识牛二,和他说起话来,“牛二专程送他们来的?是不是给了银子的啊?” 牛二笑着,不答话,待裴征应了他,牵着牛转身往回走心里有些许遗憾,裴征不要他过来接他们,少挣了四文呢。 沈聪在家,众人不敢太过了,要知道,沈老头家里乱糟糟的都不敢闹到沈聪家,何况是他们?看了几眼,不情不愿地走了,直骂沈芸诺不会做人,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叫一声叔总不为过吧。心里不得不承认,裴征一表人才,高大魁梧,娶沈芸诺,真是亏了。 沈聪去山里打猎了,邱艳和大丫在家,听着外边脆生生的喊她舅母,邱艳笑应了声,“来了,是小洛啊。”邱老爹送了一袋子糯米,大丫闹着想吃糯米饭,邱艳正抓了米出来泡,打开门,见裴征也来了,笑道,“来得正好,你哥去山里了,我正泡米,中午咱做顿好吃的。” 听着声音,大丫从灶房探出个身子,见是小洛,扔了手里的野菜冲了过来,嘴里喊着姑姑,一把扑进沈芸诺怀里,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白里透红的脸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沈芸诺抱起她,指着裴征问她,“大丫还认识姑父不?” 大丫大眼睛黑溜溜地盯着裴征,片刻,埋在沈芸诺肩头,诺诺地点头,声音清爽脆嫩,“姑父。”喊完了,又害羞地低下头,搂着沈芸诺脖子,弯腰和小洛说话,两人一高一低,脸上带着笑,别提多高兴了。 裴征递给她两颗糖,嘴角笑意渐深,“大丫吃吧。”大丫长得像沈芸诺,黑色的瞳仁好似夜里繁星,叫人不自主软了心。 搁下背篓,沈芸诺去灶房帮邱艳准备中午吃的饭菜,裴征带着两人去山里接沈聪,抱着大丫,牵着小洛,乐呵呵地出了门,弄得邱艳对着背影无奈笑,“大丫多大了,哪还需要抱?” “小洛爹也是难得来一回,你看小洛都没说什么呢。”沈芸诺靠在门边,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一件事,“我把门关上。”院子里就她和邱艳,离村子还有段距离,关上门安全些,转回来,才打水洗菜。 看她精神头好了,邱艳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打了碗米泡进木盆,和沈芸诺坐一起洗菜,“我看妹夫心里是有你的,不管旁人如何说,日子还是你两过,瞧我和你大哥不也过来了?” 沈芸诺受伤的事儿沈聪只说了大概,邱艳认为是宋氏话说得难听她一时没想开,有意劝两句,“妹夫是个好的,小洛又乖巧懂事,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可别再想不开了。” 邱艳性子温和,从不与人红脸,难缠如罗氏,她也是不理会的,对这个嫂子,沈芸诺心里存着敬意,回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乱来了。”裴征和她说了,额头会留疤,遭过罪,以后定然不敢了。 洗了菜,邱艳提着篮子准备出门,沈芸诺挽过她的手,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到了片菜地,她才回味过来,“家里有地了?” “没,是同生家的,你哥打猎回来用猎物换的了一片,今年归咱,之后要还的。”家里没地,吃的菜要么是别人送的,要么是去山里挖的,有了自己的菜地,终归要方便些,两人说着话,没留意罗氏也来摘菜,冷嗖嗖地盯着她们,继续说起沈聪打猎的事情来,“我说的同生就是村里的猎户,他爹死了,娘生了病,你哥跟着打猎学本事,每个月要缴猎物,不仅你哥,他身边的几个朋友偶尔也会去山里帮忙,咱家日子算是有奔头了。” 罗氏站在地里,不满被两人忽视,扯着嗓子,重重哼了声,不敢得罪沈聪,过过嘴瘾她可是在行,“聪子媳妇,前个儿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克扣你们了,连菜地都向人家借来种,你和聪子真穷了,别死撑着,说出来,我让你爹想想法子啊。” 村子说大不大,当年沈聪带着沈芸诺分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沈家在村里还有什么名声?外人说,最多也调侃罗氏这个后娘,让沈老头帮忙想办法,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信,好似没听见似的,邱艳继续和沈芸诺说话,“你哥中午才回,待会我带你去河边转转。” 杏山村也是兴水河一带,穷乡僻壤,河边有一大片荒地,沈芸诺记不得了。 “你哥请人将那片开出来,离河边近,灌水方便,你和妹夫分家有了地,荒地的事儿就算了。” 荒地贫瘠不说,每年还要交税,沈聪服徭役回来得的银子买不了田地,没法子才开荒的,手里有地,终究踏实些。 受了冷落,罗氏心里极不痛快,想说点什么剜邱艳两句,又找不着话说,在地里转了圈,什么菜都没摘就回了,走远了,还能听到嘟嘟哝哝的细骂声,邱艳摇了摇头,罗氏爱逞强,家里闹得乌烟瘴气两个儿子也不好好管管,还有空闲和她打嘴仗,真是闲的。 沈西受了伤,回来性子大变,他媳妇闹着和离,两人成亲好几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和离回去再找户人家,不比留在沈家差,沈西媳妇心里精明着呢,她向来不是碎嘴的人,加之沈芸诺和沈家那边的关系,更不会主动说,摘了菜,姑嫂两说说笑笑的往回走,还没到竹林,村子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咆哮声,听声音是罗氏的,“咱也快回,那边出了事,估计又得来闹。” 沈西从矿山回来就整日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做,还跟着人学会了喝酒,醉了就打人,他媳妇受不了,趁家里没人,拎着包袱回去了,不忘翻箱倒柜将家里所有的银钱带走了,罗氏回到家,到处乱翻翻的,大喊着捉贼,结果,村子里的人说沈西媳妇卷着包走了。 别人家的媳妇偷偷跑回去,村里人见着了会上前拦着,沈家在村子里早没有名声了,巴不得看罗氏的笑话,哪会上前拦人,罗氏一闹,整个村子都能听着她的声儿,沈老头在杏树下和人吹牛,得知老二媳妇跑了,心里也急了,老大一家人回了老大媳妇娘家,老二不知躲在哪儿喝酒,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路上遇着骂骂咧咧的罗氏,拜托人去老二媳妇家要人,人一听说要上门闹事,更不乐意了,看戏的多,愿意出手帮忙的却少,不知为何,沈老头又想起住在竹林边的沈聪了,和罗氏嘀嘀咕咕了几句,两人抬头挺胸地朝竹林方向走。 看热闹的人见不惯两人做派,“当年将聪子和阿诺净身出户可说了老死不相往来,这才多少年,有事求人就恬不知耻的上门了,当初不顾人死活,眼下三言两语就想诓人跑腿,以为人是傻子呢。” 沈聪名声不好,村子里常有鸡鸭被偷,起初认为是沈聪干的,沈聪离开村子一年多,还有这样的情形,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对沈聪,态度好了不少,而对沈老头,家家户户都是看不上的。 沈老头转身,义正言辞的瞪着说话之人,“我是他老子,找他帮忙天经地义,难不成他敢动手撵我出来?” 众人不屑,“你是他爹没错,沈西可不是他哥,劝你还是回家吧,老二媳妇跑了,别闹得老大媳妇也跟着跑了,以后,你们老两口才后悔莫及呢。” 撵走了亲儿子,帮别人养儿子,儿子听话就算了,如今看两个儿子都是靠不住的,裴老头凄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众人交头接耳,说得沈老头脸一阵红一阵白,仍厚着脸皮敲响了沈聪家的门,看笑话的也围在了沈聪门口,调侃沈老头道,“家里是不是没人呢,聪子跟着同生打猎,估计不在家呢。” “是啊,还是回去吧。” 沈芸诺和邱艳在灶房洗菜,将外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三嫂,要不要出去看看?”沈老头和罗氏在裴家没讨着好处,还敢来这边闹,沈芸诺心里厌恶,擦了手欲出去,被邱艳拉住了,“出去干什么?他们要闹就闹吧,咱不理会就是了,喊破了嗓子,自然就走了。” 真要和他们计较,她可没那样的精力,“后娘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咱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哥回来,她自然就焉了。”找出前几日熏好的腊肉,准备做腊肉糯米饭,烧热水洗了肉,外边声音愈大了,罗氏骂沈聪不孝,当年不是她养大了他,他早就死了,哪有现在的日子过,沈芸诺听得来了气,她以为宋氏就是个不要脸的,在罗氏跟前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你听着就是了,可别气坏了身子。”邱艳拍了拍身侧的凳子,示意沈芸诺挨着她坐下,“以前的日子过去了,你也别记着,你哥一些话说得没错,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而他们呢,年纪越来越大,力不从心,满头花白,孤苦无依的日子在后头呢,咱何须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得死去活来?” 看邱艳的样子,好似已经习惯了,“三嫂不生气?” “气什么?日子还长着,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邱艳脸上波澜不惊,侧目看着沈芸诺,想来沈聪说得对,她是真的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她和沈聪刚搬来这边,罗氏三天两头来闹,沈聪不在家,吓得沈芸诺躲在床下边,后来,她来了沈家,沈芸诺才不怕罗氏的。 她是真的不计较罗氏说的,沈聪是好是坏,她心里有数,至于名声,沈家还有么,既然没有,她更不需在乎了。 罗氏和沈老头捶门捶得手疼里边都没动静,碎了口痰,继续骂道,“小蹄子,屋子里藏了人不敢出来是不是?红杏出墙的狐狸精,是不是怕被发现了……” 还没说完,后背被人狠狠踢了脚,整个人撞在了门上,她伸手一摸,额头上尽是血,罗氏害怕的大声叫了起来,回过神,才看沈聪和裴征并肩站着,脸色阴翳地瞪着她,以为他抬脚还要踢她,罗氏惊恐地往后缩,周围安静得针落可闻,“沈聪,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娘……” 噗嗤声,周围人笑道,“聪子的娘在后山呢,难不成你从地里爬起来的不是?” 沈老头对这个儿子也怕得厉害,颤抖地扶起罗氏,硬着头皮辩解道,“你娘就是说说,没有坏心眼。” 沈聪阴沉着脸,深邃的眸子从头到脚扫过罗氏,罗氏身子又是一颤,“你想干什么?”揪着沈老头衣袖,示意他说点什么,沈聪横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他是沈聪亲爹,说什么,沈聪总不能反驳。 沈老头也被吓着了,哪还说得出话来,哆嗦着身子,瑟瑟发抖。 好在沈聪什么也没做,叩响门,喊邱艳开门。 沈芸诺小跑着推开了门,看外边站着这么多人,罗氏额头流着血,瑟缩着身子,她脸上才舒缓了不少,喊了声哥,侧开身子让他们进屋,她额头上疤还在,腥红的伤疤触目惊心,罗氏哇的声哭了出来,捂着额头跑了,沈老头避之不及,跟着拔腿就跑。 看热闹的人唏嘘不已,不一会儿也散了。 饭桌上,沈聪脸色一直不太好看,邱艳好笑,“难得妹妹妹夫来,板着脸给谁看呢,她也就说说,你看谁当真了,犯不着生气。”糯米饭里添了肉,小洛和大丫吃得津津有味,桌上的菜动都没动,沈芸诺心里也不是滋味,流言蜚语最是伤人,如果不是次数多了,谁又能看得开。 “三嫂,如此下去不是法子,哥在家的时候好说,哥不在家呢?”不由得想起上回来的时候,罗氏坐在院子外,手边还备了水,明显是故意闹事的,想着这个,沈芸诺握着筷子的手不自主地紧了紧。 啪的声,沈聪折断了手里的筷子,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起身往外走,邱艳叫也叫不住,裴征搁下筷子,“我看看哥,你们慢慢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老头和罗氏确实过分了,对付那种人,不是没有法子。 很快,沈聪就回了,脸色明显好缓了不少,邱艳又递给他一双筷子,不再说罗氏的事,沈芸诺多看了裴征两眼,总感觉两人密谋什么事,裴征挑挑眉,给她夹了一片菜,“我和三哥说了卖菌子白木耳的事儿,酒楼那边不好做。” 裴征移了话题,沈聪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镇上来来往往,酒楼买食材只认相熟的人家,你等等,我帮你问问。”他猎来的猎物还是同生想路子卖出去的,沈芸诺手里的都是好货,平白找上酒楼,被坑钱是小事,说不准那些人还会起歹心。 听他说得凝重,沈芸诺也明白是她想简单了,实在不行,还是问问于宅那边的人算了。 中午吃得太多,大丫和小洛抚着肚子喊难受,邱艳和沈芸诺无奈笑道,拉着两人在院子里消食,沈家那边没人来闹,两人出门挖野菜才得知回家罗氏就病了,杏山村没有大夫,沈老头寻大夫来看了,说她是气急攻心,身子一会儿热一会冷,着凉了,家里的钱全被沈溪媳妇拿走了,沈老头赊账,大夫信不过沈家品性,说什么都不肯,沈老头学着罗氏闹了一通。 报应来得快,沈芸诺并没放在心上,待第二日,村子里的人传罗氏鬼鬼祟祟和村西的赖麻子躲在草垛里办事,沈芸诺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味,若有所思地盯着裴征,不怪她多心,实在是昨天,裴征轻而易举就劝回了沈聪存有疑惑罢了。 有两个孩子,她没向裴征求证,从沈家回去,打发小洛去院子里玩她才抽空问裴征,“后娘的事儿,是不是你和哥暗地使的坏?”赖麻子都一大把年纪了,几个儿子争气,家里存了些钱,即便再娶,也看不上罗氏。 裴征但笑不语,屋子里囤积的货多,他分堆分堆的称好,见沈芸诺不扁着嘴不高兴了才缓缓开口道,“我对杏山村人家不了解,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那会的事情,我想知道也不可能,别想多了。” 沈芸诺狐疑地盯着他,良久,才接过了这话,赖麻子前些年名声不好,如今上了年纪,注重名声了,得知村子里乱说,他带着几个儿子上门,要宋氏个说法,说他即便眼睛瞎了也看不上被人穿过的破鞋,沈老头脸色极为难看,奈何家里没人,沈聪又不帮忙,好歹好说,最后花银子解决了,家里没有银子,沈老头只得卖了一亩地。 庄户人家,如果不是举家搬迁,甚少有人卖地的,有银子,也不见得买得着,沈家,在杏山村,和过街老鼠差不多了。 称好了白木耳和菌子,回到屋子里商量价格,镇上市集只有黑木耳,白木耳和菌子能卖得起价钱,沉了沉眉,裴征如实道,“白木耳味道好,泡水里能增多,价格可以往上抬一抬,至于菌子,也是这么个道理。” 沈芸诺也犹豫这件事,听裴征说出了她心里话,反问道,“你觉得多少合适?” “白木耳的话,十文钱一斤,菌子九文,你觉得如何?”价钱虽然从裴征嘴里说出来的,然而他自己心里也没底,那么高的价格,有没有买都不好说,至少,换做庄户人家,是一定不会买的。 沈芸诺低头沉吟了片刻,白木耳,她不想按斤数卖,摘木耳的时候她特意叮嘱裴征连着一朵摘下来,就是为卖的时候方便,鸡蛋两文三个,白木耳,一文一朵,尝着味儿了,会有人买的,琢磨道,“菌子十二文一斤,白木耳,一文一朵,等哥那边有了消息再说,没消息的话,我们自己去镇上卖,零散的也成。” 裴征讶异地望了沈芸诺一眼,转头,看角落里成堆的白木耳,发现有这个,他时不时的就去山里找,加上沈芸诺来来回回,角落里两百多朵是有的,“会不会太贵了?” 一文钱一朵白木耳,比他想的贵多了。 “我也不清楚,哥来了再说吧。”她特意和沈聪提了先送对方一朵,让他们看看炖成汤的白木耳,一锅汤,在酒楼可不止一文钱,她们的价格低了,在裴征迟疑的目光中,又抬高了价格,“你说两文钱一朵如何?” 看她小心翼翼期待着的模样,裴征不忍泼她冷水,抿唇笑道“可以问问。” 夜里歇息,沈芸诺算着明日赶集买的东西,棉花,布匹,鸡蛋,大米,都得备些,算了算明日的开销,沈芸诺才发现,手里有了钱,感觉什么都缺,“你有没有想要买的?”翻个身,对着裴征,认真的问道。 “不用,我不缺,你想好什么要买,明日我挑着担子去。”家里有了钱,过冬是没问题了,“得买麦种了。”过些时日,豆子成熟了,种下小麦,一年的活儿算是忙完了,分家出来,裴老头和宋氏没提种子的事儿,寻思着只有自己买了。 窗外月光绵柔,透过稀薄的纸窗户照射进来,沈芸诺只看得清他五官的轮廓,俊朗坚毅,“好,买麦种,还有什么?”家里置办的家具齐全了,她没有经验,裴征总是清楚的。 “没什么了,睡吧,明早我把小洛送到大生家。”家里的事儿渐渐变好,他胸口蔓延着难以诉说的愉悦,握着沈芸诺的手,勾了勾唇角,阖上眼,沉沉睡去。 翌日,鸡叫第一遍裴征就睁开了眼,偷偷下地出了门,将笼子里的鸡放了出来,他记着沈芸诺想喂鸭子的事儿,眼下还不迟,洗漱好,回屋,将睡得酣甜的小洛抱了起来,看他嘟了嘟嘴,要醒的样子,他吓得呼吸一滞,沈芸诺还睡着,他不想惊动了她,轻手轻脚地抱着小洛出了门,冷意席卷,小洛嗖地睁开了眼,左右没见着沈芸诺,扁着嘴哭了起来。 “别哭,爹和娘赶集,去镇上给小洛买糖,你去大生叔家好不好?爹娘很快就回来了。”裴征顺着他的背轻轻哄着,小洛却是不依,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没走到门口,听背后传来声音,裴征无奈地转过身,还是惊醒了她。 “不然让小洛跟着吧,慢点就慢点。”小洛刚哭她就醒了,小洛依赖她,她也舍不得留他下来,大生和裴征交好,后边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她不想劳烦人。 听了沈芸诺的话,小洛哭得更厉害了,裴征手里提着他的鞋,折身回去,刚将人放下,小洛就扑进沈芸诺怀里,哭得好不委屈,弄得裴征措手不及。 “别哭了,爹也是不想你累着了。”掖了掖他眼角,安慰了两句,这才去灶房生火做饭,昨晚还剩下碗肉,想起小诺喜欢吃面,沈芸诺准备做面疙瘩,裴征看着活,她去外边洗漱,完了回来,就看灶房多了个人,裴勇站在里边,和裴征说话。 “大哥来了?”沈芸诺笑着喊了声,裴勇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三弟妹也在呢。”看着灶台上的碗肉,裴勇心里五味杂陈,“三弟,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大姐,你看今日有没有空,咱去趟刘山村。” 裴勇在镇上干活也是昨天下午才回来,刘文山始乱终弃要休妻,他们当然不同意,最晚商量着,叫上大伯家的两个堂哥,自家四个兄弟一起为裴娟撑腰,天不亮他们就起了,刘山村离得远,走路去铁定要在山里过夜,到刘山村都明天早上了,几人脚程快,今晚半夜前能到刘家,听着西屋院子有动静,宋氏叫他赶紧过来,今日赶集,等裴征和沈芸诺出了门,一行人就少个人了。 黝黑深沉的眸子落在沈芸诺身上,裴征答非所问道,“大姐说是姐夫要休妻,可说了什么事?” 裴勇一怔,以为裴征不愿意,不免觉得失望,不管如何,他们都是一家人,哪能不管裴娟,耐着性子解释道,“妹夫和村里另一人有了首尾,被大妹抓着个正着,对方是黄花大闺女,妹夫说要负责。” 裴征没立即回答裴勇,“大哥先回吧,我想想再说。”裴娟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刘文山手里有了钱,捕风捉影的事儿到她嘴里就成铁板铮铮的事实了,真要刘文山对不起裴娟,他自然会替她出头,可如果问题出在裴娟身上,他不想跟着去丢脸。 “三弟,你不想去?”裴勇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征,眼前的裴征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三弟。 “大哥再回去问问大姐到底怎么回事,从小到大,大姐什么性子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不想再被她利用了。”他的话毫不留情面,裴勇面色微赧,想起小时候裴娟利用他们打人的事,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种事,大妹总不会骗我们的吧。” 水差不多了,抽了灶眼多的柴火,等沈芸诺揉面,“大哥吃过早饭没?就在这边一起吃吧。”以往裴征不愿意回想小时候的事儿,分了家,他不得不为沈芸诺和小洛考虑,替人出头是回事,被人当傻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芸诺多加了半碗面,疙瘩面简单,不一会儿就好了,她调好四份,将剩下的肉每个碗里装了些,她和小洛的是小碗,裴征和裴勇的是大碗,回过神,裴勇才想着自己好在灶房,抬脚欲回去,裴征喊住他,“大哥吃了再走吧,都做了你的份儿了。”他不是小心眼的人,沈芸诺也是,一碗面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裴勇面色一红,摸着后脑勺,不知所措,他们吃的是细面,一碗下去得多少钱?可裴征说了那句话,他再走,不是假惺惺吗?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他这样,沈芸诺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起码,裴勇是老实的,换做刘花儿,巴不得多吃点,哪会觉得不好意思。 桌子靠着墙,平日只安置了三只凳子,裴勇端着碗,站在屋子里,面露赧然,沈芸诺指着西边位子,“大哥坐那边吧,小洛用勺子,我和他一起。”疙瘩上盖了层叶子,加了猪油,闻着就食欲大震,裴征拿着小洛的碗细细搅拌了两下递给他,这才搅拌起自己的,看裴勇不动筷子,提醒道,“大哥快吃吧,再不吃就融一起了。” 裴勇这才后知后觉地吃了起来,搅拌都忘了。 家里一年四季难得吃回细面,宋氏的意思,家里人多,吃细面还不如买点肉回来,裴老头也觉着宋氏说得有理,家里甚少吃细面,不想,三弟家早饭都是细面,想着分家那会,宋氏给裴征装的粮食,忍不住出声道,“家里的粮食不够吃的话,我给你拿些过来。”韩梅说裴征得了许多钱,裴勇相信,可又是修屋顶又是盖院子,钱只怕没剩多少了。 裴征抬起头,看裴勇一脸复杂,拒绝道,“不用,家里的粮食够吃。”沈芸诺嫌弃自己磨出来的面粉有糠,家里的细面都是从镇上买的,沈芸诺生病的几日,沈聪那边送了一袋子细面,现在还没吃完,不差粮。 “你心里有数,遇着难处了,说出来。”裴老头让宋氏给一把粮仓的钥匙被宋氏拒绝了,若非如此,偷偷送点给裴征也是可以的,念及此,裴勇叹了口气,哪怕是亲儿子,宋氏对他都是不信任的。 一顿饭吃得裴勇过意不去,“三弟,你等等,我再回去问问大妹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怀疑裴娟是觉得裴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然而裴征一说,他又不确定了。 堂屋,一家人正在吃饭,看他回来,身后不见裴征,宋氏来了气,“他是怎样,分了家就不认我死老婆子,叫不动他了是不是?” 裴勇蹙了蹙眉,盯着剥鸡蛋的裴娟,“大妹,你老实说,妹夫和你到底怎么回事,妹夫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别把我们当成傻子,你若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 挨着韩梅坐下,看裴娟一脸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着裴征说的,脸上已有了怒容,“几年家里日子难过,我们还不容易寻着差事,想多挣点银子,你还回来添乱,哪次来妹夫不是事事依着你,不是你闹腾得厉害了,会这样?” 刘家前些年虽然穷,刘文山性子却是好的,凡事依着裴娟,农忙还过来帮家里干活,后来到处挣钱走不开才没过来的,想起这些,裴勇怒气更甚,她回来,宋氏到处紧着她,家里剩下的几个鸡蛋也是每天给她煮一个,所有人都看着她吃,想到这些,裴勇蹭地站了起来,“你回去吧,以后遇着事别回来了。” 转过身往西屋边去了,宋氏反应过来,眼里也有了怒气,“娟儿,你老实说,你大哥说得是不是真的?” 裴娟鸡蛋剥了一半,一把砸在桌上,嘶吼起来,“怎么不是真的,我想被休回家是不是,他是我大哥,他不帮我出头,外人说两句心思就偏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口中地外人自然是沈芸诺无疑了,韩梅微微变了脸色,沉眉道,“大妹心情不好,回家我们体谅你,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竟然怀疑你大哥,不是你闹腾的,刘家干嘛无缘无故休妻,我看你大哥说得对,以后别回来了。” 下地,牵着还在吃饭的小金小山小木回屋了。 裴万裴俊坐着没动,家里以后是大哥的,大哥说的话无异于不和她来往了,没了娘家当靠山,裴娟以后日子再好,在外人眼中也是笑话,心思转了转,坐着没动。 “爹,您和娘吃饭,我去看看大哥。”心下思忖,裴俊推开凳子走了出去。 裴勇不好意思地看着裴征,“三弟,你们有事忙去吧,刘山村我们是不去了,我这就去大伯家通知一声。”每一回,都是裴娟丢脸他们跟着道歉,裴勇也厌倦了,尤其,再看裴征分家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对分家,他甚至有些期待了。 裴俊走了,周菊也不吃了,屋子里就剩下裴老头宋氏,裴娟裴秀和裴万两口子,好好一顿饭闹到这步田地,裴老头心生烦躁,“娟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以后别回来了。” 看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趴在桌上嘤嘤哭了起来,“你们都不帮我,不如我死了算了。”抬头,抹了抹泪,往外边跑,宋氏气得跺脚,裴老头却无动于衷,“你走,走了就别回来,要死死远点。” 裴娟身子一僵,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裴征和沈芸诺出门,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哭声,再看裴征的表情,想,裴娟拉不下脸来会不会看不开,和裴征一说,裴征哭笑不得的摸了摸她额头上的伤口,“大姐最是惜命,杀别人有可能,自杀,做梦都不会。” 听他说得好像有理有据,沈芸诺笑了出来,不再理会裴家院子的哭声,哪怕是亲情也有磨没的时候,裴娟,可谓是四面楚歌了。 第06章 -05-06 裴征挑着担子,背着背篓,小洛站在背篓里,身子贴在他背上,而沈芸诺,手里只提了个篮子,旁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带着些许审视,她低头看脚下的路,耳根子烫得厉害,赶集的路上,遇着的多是同村的,有人揶揄裴征,“裴三果然是咱村里最疼媳妇的,幸得你嫂子不在,否则回家又得念叨了。” 村子里家家户户离得近,芝麻大点的事儿都传得快,裴征刚成亲那会,沈芸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宋氏喜欢挑刺,当着人的面最爱骂沈芸诺好吃懒做,家里什么活计都不做,看热闹的虽然附和宋氏,转过身皆变了脸,没事就爱拿裴征说事,说他不让媳妇洗碗,不让媳妇下地,洗衣服都是他自己洗的,次数多了,村里的汉子难免愤愤不平,只说裴征怕沈聪,得罪不起沈家,虽惹来嗤鼻,也算有了说辞。 媳妇不干活,娶回家干什么? 一说话,同行的人立即接过了话,“就是啊,裴三,你疼媳妇在家里疼就是了,出门可得给俺们留点面子。”刚说完,立即遭来身边人白眼,跟着腰间一痛,汉子立即求饶,“媳妇,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乱说什么呢,人裴三兄弟对弟妹好还碍着你了,自己不贴心怪别人……”顺手取了背篓递过去,抱怨道,“我是不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人裴征又挑担子又背娃,任劳任怨,她也要学沈芸诺轻松轻松。 一时惹来周围人哄堂大笑,沈芸诺愈发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说笑笑到了城门,四面八方涌来人望城里走,人山人海,再宽敞的地儿也拥挤起来,裴征拉过她身子,双手圈着她走前前边,双手替她挡着,以防有人撞着她了,到了城里,两侧是吆喝声,两人先去东市转了圈,卖棉花的人多,最便宜的也要九文钱,半斤多肉了,如果是裴征做工,相当于两天的工钱了,即使手里有银钱,她也舍不得。 “想买就买吧,前边铺子就是弹棉被的,咱买了棉花送去那儿,下次赶集的时候来拿。”他拿回来的二两多银子没用,沈聪又送了差不多二两,除去沈芸诺看病花的二百多文,今年,是不差钱的。 沈芸诺讨价还价八文钱一斤,买了二十斤,顺路送去了铺子,沈芸诺弹两床八斤重的棉被,剩下的四斤准备做棉袄,裴征在一边,默不吭声,往年,家里的棉被塞了蒲苇或者旧衣衫,裴勇成亲,也才一床八斤重的,而且加了两斤蒲苇,他成亲,棉被是裴勇用过的,没想着,他也有盖新棉被的一天,望着沈芸诺,眸光亮得惊人。 和老板商量好价格,裴征搁下担子,围着弹床上的棉花,来来回回走动,面露凶光,“我家送来的都是棉花,你若偷偷换了陈棉花或是其他,别怪我砸了你的铺子。” 一听这话,老板就知晓裴征是有经验的,哪还敢偷工减料,两斤棉花一文的工钱,十六斤斤共是八文,沈芸诺先给了一文,下次赶集再给七文,棉花的事情解决了,两人转而去买粮种,她还惦记着被宋氏拿走的豆子,又去杂货铺子买了三斤黄豆,二十个鸡蛋,捎了一坛子酱油,出门时,想起什么,她又折身回来,掌柜的以为她还缺什么,“小娘子还想买点什么?” 沈芸诺摇摇头,转了圈,心里有个主意,看了掌柜两眼,心思一转,朝身后的裴征道“我们回吧。”杂货铺子有干货,沈聪那边没有消息的话倒是能和掌柜的做点生意,不过眼下还不到说的时候。 买了粮种和布,又给小洛买了零嘴,三人才往回走。 四斤棉花算不上重,不过看上去不少,路上惹来不少人注目,好在他们识趣没有多问,到了村子里,有碎嘴的贴上来,围着裴征和沈芸诺问东问西,“裴三,你们刚分家手里就有银钱买东西,是不是背着咱偷偷发了财啊?” 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脸上长了癣,东一块西一块的白,看得沈芸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拉着裴征让他离远些。 妇人察觉到沈芸诺的动作微微不喜,抠了抠头皮,黑色的发丝立即起了白,“弟妹是瞧不起我们穷还是怎样,不过上前询问两句就这般不耐烦,亏得我们还等着裴三富裕了提携一把呢,都是乡里乡亲,别偷偷攒了钱,不告诉咱。”满口的黄牙,哪怕离得远也能闻着满嘴口臭,沈芸诺拧着眉,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裴征。 裴征抬眸,沉沉瞥了眼妇人,“嫂子脸上的东西好像又多了,别传染了人才好。”说完这句,不顾众人地反应,牵着沈芸诺走了。 妇人站在原地跺脚,看其他人面露恐惧地望着她,舔着笑解释道,“看过大夫了,多少年了一直有,听裴三胡说,不会传染的。”饶是她解释,旁人也不敢和她走得近了,有闲话听固然能打发时间,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盯着众人远去的身影,妇人朝裴家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星子,“不就挣了点银子吗,我呸。” 不是对方咄咄逼人,裴征也不会刻薄,他不知道,他们刚回家,他挣了银子的事儿就在村里传开了,还有人特意跑到裴家院子和宋氏闲话,说裴征在镇上买了棉花,鸡蛋,巴拉巴拉一大通。 宋氏脸上笑意挂不住,听对方打听哪儿来的银子,宋氏想了想,故作叹了口气,正欲说点什么,就看裴老头扛着锄头,目光森然地瞪着她,面色不善,宋氏忙摆手,“他哪儿来的银子?棉花只怕是阿诺她娘家哥哥送的,咱家什么情形村里村外都见着呢,真有挣钱的门路,咱家还一直窝在茅草屋里?” 来人本是想从宋氏嘴里套点什么,牛二可说了,裴征花四文钱让他送他们去杏山村,四文钱,一天的工钱也才五文呢,裴征不是挣了钱是什么?见宋氏捂得紧,只得悻悻然回了。 扔下锄头,裴老头没个好气,板着眼训斥宋氏,“说什么说,春花什么性子你还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了什么,不到半个时辰保管全村的人都知道,老大老二呢?” 见裴老头发了火,宋氏耷拉着耳朵,指着西边,“去地里看庄稼了,老二和娟儿去刘山村了。” 裴万就是个不省心的,裴勇说了不管他还插手,铁定没安好心,拧眉道“老二一个人陪娟儿回去的?”早上闹一通,裴娟也没脸在娘家待了,裴老头出门就是想让她自己知趣回去,没成想裴万从中参一脚,心里不痛快,“老二去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宋氏垂着头,嘀嘀咕咕道,“不仅老二,老二媳妇也去了,连小栓都一起带走了。”刘花儿不在,宋氏心情更好,每天见着她心里就来气,嘟哝了两句,看西边屋子升起了炊烟,气不过,小声和裴老头抱怨,“外边人都说老三挣钱了,咱生养他一场也不见他孝顺咱,我看这个儿子白生了。” 裴老头倪她一眼,难得没反驳她的话,在地里听说老三挣钱的事儿了,被人问得烦躁,裴征手里的无非就工钱,以及宋氏手里的四百文,沈聪只有一个妹子,从宋氏手里抠出来的银钱自然是要还给沈芸诺的,这点无可厚非。 他眼里,沈芸诺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有点银钱,不想着存起来,学富贵人家买鸡蛋,细面,庄户人家的日子哪是那般好过的?家里有粮食好说,明年,看他们怎么过日子。 沈芸诺不知道裴家众人的想法,中午是野菜炒鸡蛋,一个回锅肉,让裴征送了盘去上房,他们回来遇上村子里好些人,无论如何,面子上得过得去。 裴征和小洛端着菜去堂屋,不见裴娟和裴万,裴老头坐在上首卷着烟,神色不愉。 “爹,小洛他娘让拿过来的,您和娘尝尝。”裴征站在门口,眯了下眸子,未进屋。 宋氏哼了声,不满地别开脸,一脸不屑。裴勇站起来迎了出来,“三弟,不用这么客气,你和三弟妹日子不好过,省点是点,爹娘有我们呢。”分了家,裴征又给了裴老头地,养老的事儿和裴征没多大关系了。 从刘山村回来几日,嘴里一直没肉味,裴秀早就忍不住了,“大哥,说什么了,虽然分了家,爹娘不是三哥的爹娘,孝顺爹娘怎么了?”话难听,声音却是轻轻柔柔的,宋氏赞同地点头,昂着头,斜了眼裴征手里的盘子,高高在上道的语气道,“真是挣钱了,都学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用起盘子了,还以为你不认我和你爹了呢,哼。” 裴勇拉着裴征往外走,“三弟回吧,照理说分了家该我这个当大哥的请客,爹娘真想吃肉了,我让你大嫂买就是了,你端回去吧。”本他想劝裴征节省些,又想起沈芸诺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因而不再多话,无论如何不肯要裴征盘子里的肉。 裴秀急了,站起身,小碎步地走了出来,接过盘子就朝灶房喊,“大嫂,大嫂,三哥送肉过来添菜了。” 韩梅擦了手走出来,看裴勇脸色不太好,没伸手借裴秀碗里的盘子,裴秀气不过,兀自进了灶房,很快,拿着空盘子出来,递给小洛,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急切,“三哥,虽然咱分了家,爹娘心里也是难受的,如今你顿顿大鱼大肉了,爹娘跟着享享福也好。” 不只是裴勇,韩梅也变了脸色,分家后,裴老头和宋氏是要跟着大房的,裴秀话里的意思是裴老头和宋氏跟着她们吃苦受累?还是指责她们会不孝顺?无论哪种,都是韩梅不能忍受的,“小妹,爹娘的事儿有我和你大哥,会亏待了爹娘不成?” “秀秀,说什么呢?还不赶紧回来。”裴老头冷了眉,呵斥裴秀,裴征送的肉他不稀罕。 宋氏和裴秀想的差不多,老三家天天飘来香味,分家这么久了,头一回送肉过来,多半是今日闹得动静大,村子里的人看他们买了肉,面子上抹不过才送了一小盘来,这么一想,宋氏因着裴征送肉过来的谢意也没了,“老三,别以为送点肉我就会说你的好话,你……” 话没说完,遭来两人怒视,裴征也算了,裴勇也如此,宋氏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我,我说错了不成?老大,你当他是真孝顺,一盘肉,不过是做做面子罢了。” “娘说的是,确实为了面子,您既然收了,面子也到了,我们就回了”不管沈芸诺存了什么心思,都不会讨得宋氏欢喜,既然如此,何不为自己多考虑,裴征心里认同沈芸诺,并不觉得她错了。 见人进了西屋,宋氏心里窝的火气噼里啪啦朝裴勇发泄出来,裴勇听着不出声,不过看脸色,十分不好。 而裴征回屋沉着脸,小洛也紧紧抿着唇,两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好笑地捏了下小洛的脸,朝裴征道,“别生气了,咱吃饭吧,下午去山里转转,看看还能寻到白木耳不。” 银耳长在树上,她更想挖了树移栽到自己院子里,又担心土壤不同,来年不长银耳了,思索再三,只能多去山里转转。 入秋后的太阳,暖暖的挂在头顶,照得人暖洋洋的,秋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去山里的路走的次数对了,形成了条小径,一人背着个背篓,经过一棵树,沈芸诺停了下来,满树的句子黄灿灿的挂在枝头,只瞧着已内心澎湃,摘了一个剥开递给小洛,咬一口他就不吃了,小脸轴成了一团,沈芸诺吃了一瓣,递给裴征,裴征淡然的接过,却只拿在手里把玩。 沈芸诺定睛一瞧,不由得笑了,难得见他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她诱惑地连着尝了好几个,个个都是酸的,酸中还带着涩味,强忍着表情让裴征尝尝。 裴征担心她牙齿受不了,“真喜欢吃橘子,我再找找,山里果树多,肯定还有其他的。” 扔了手里的果子,拍手站起身,树上结的果子多,眼睁睁浪费太可惜了,橘子不成吃,橘子皮用处还大着,“我们摘了背回家,橘子不能吃,皮还有用处,如何?” 裴征凡事依她,何况摘果子不过小事一桩,让她走开,脚往树干上蹬了几下,树上的橘子哗哗往下落,小洛在旁边看得有趣,拍手喊道,“爹,再来,再来。” 一背篓橘子,沉甸甸地压在裴征背上,却不见他觉得吃力,回到院子,拿簸箕装橘子皮,无意扫过买回来的酱油坛子,突然灵光一闪,是了,苦涩的橘子是可以甜的,做成罐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