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狩猎的谢幕欢呼》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kkes0308 录入: kkes0308 百年女王叙事诗第一歌 路奇利欧语版(※)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然其美貌无损,眼神无迷惘。 到达历为四一四,月为三,日为二十。地点为谒见室,众人聚集迎接新任骑士。 走到王位前,骑士恭敬低头。作为骑士象徵的银徽章,尚在女王怀中。 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笔直照在女王头上。 那仅止是日光,然其乃奇迹的日光。 叫喊、叫喊、爆开的叫喊。 王位燃烧升起火柱,浮现出女王的身影。 撕吼、撕吼、女王的撕吼。 熊熊烈焰缠身,女王摇摇晃晃地倒卧于骑士之前。即使如此火焰依然猛烈,连王位都化为柴火。 群众全都瞠目结舌。水、快拿水来,新任骑士率先大喊。 啪悉啪悉浇上水,火炎和地毯已不复存在。衣服烧光、肌虏焦黑,然而女王奇迹似地尚存一息。众人终于放心,却也随之惊讶。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 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 而现今躺在该处的是。 肌庸吹弹可破,散发著白色光辉,年龄十六或七,不论怎么看都是名少女。 译者注: 本篇「百年女王叙事诗」,是将到达历五百年起,各地吟游诗人所传唱的篇章收集编撰而成;然而以上的第一歌,却是费妮琪女王在位时就以文章的形式存在,也流传著数份手稿。即便作者不详,本篇是将使用古路奇利欧语记述的「原文」极尽忠实地翻译。实现百年在位期间的「回春的奇迹」之谜,希望有人能够参考本文加以解开。 (以上摘自「百年女王叙事诗(编译:达尼尔?凯萨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kkes0308 录入: kkes0308 百年女王叙事诗第一歌 路奇利欧语版(※)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然其美貌无损,眼神无迷惘。 到达历为四一四,月为三,日为二十。地点为谒见室,众人聚集迎接新任骑士。 走到王位前,骑士恭敬低头。作为骑士象徵的银徽章,尚在女王怀中。 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笔直照在女王头上。 那仅止是日光,然其乃奇迹的日光。 叫喊、叫喊、爆开的叫喊。 王位燃烧升起火柱,浮现出女王的身影。 撕吼、撕吼、女王的撕吼。 熊熊烈焰缠身,女王摇摇晃晃地倒卧于骑士之前。即使如此火焰依然猛烈,连王位都化为柴火。 群众全都瞠目结舌。水、快拿水来,新任骑士率先大喊。 啪悉啪悉浇上水,火炎和地毯已不复存在。衣服烧光、肌虏焦黑,然而女王奇迹似地尚存一息。众人终于放心,却也随之惊讶。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 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 而现今躺在该处的是。 肌庸吹弹可破,散发著白色光辉,年龄十六或七,不论怎么看都是名少女。 译者注: 本篇「百年女王叙事诗」,是将到达历五百年起,各地吟游诗人所传唱的篇章收集编撰而成;然而以上的第一歌,却是费妮琪女王在位时就以文章的形式存在,也流传著数份手稿。即便作者不详,本篇是将使用古路奇利欧语记述的「原文」极尽忠实地翻译。实现百年在位期间的「回春的奇迹」之谜,希望有人能够参考本文加以解开。 (以上摘自「百年女王叙事诗(编译:达尼尔?凯萨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kkes0308 录入: kkes0308 百年女王叙事诗第一歌 路奇利欧语版(※)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然其美貌无损,眼神无迷惘。 到达历为四一四,月为三,日为二十。地点为谒见室,众人聚集迎接新任骑士。 走到王位前,骑士恭敬低头。作为骑士象徵的银徽章,尚在女王怀中。 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笔直照在女王头上。 那仅止是日光,然其乃奇迹的日光。 叫喊、叫喊、爆开的叫喊。 王位燃烧升起火柱,浮现出女王的身影。 撕吼、撕吼、女王的撕吼。 熊熊烈焰缠身,女王摇摇晃晃地倒卧于骑士之前。即使如此火焰依然猛烈,连王位都化为柴火。 群众全都瞠目结舌。水、快拿水来,新任骑士率先大喊。 啪悉啪悉浇上水,火炎和地毯已不复存在。衣服烧光、肌虏焦黑,然而女王奇迹似地尚存一息。众人终于放心,却也随之惊讶。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 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 而现今躺在该处的是。 肌庸吹弹可破,散发著白色光辉,年龄十六或七,不论怎么看都是名少女。 译者注: 本篇「百年女王叙事诗」,是将到达历五百年起,各地吟游诗人所传唱的篇章收集编撰而成;然而以上的第一歌,却是费妮琪女王在位时就以文章的形式存在,也流传著数份手稿。即便作者不详,本篇是将使用古路奇利欧语记述的「原文」极尽忠实地翻译。实现百年在位期间的「回春的奇迹」之谜,希望有人能够参考本文加以解开。 (以上摘自「百年女王叙事诗(编译:达尼尔?凯萨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kkes0308 录入: kkes0308 百年女王叙事诗第一歌 路奇利欧语版(※)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然其美貌无损,眼神无迷惘。 到达历为四一四,月为三,日为二十。地点为谒见室,众人聚集迎接新任骑士。 走到王位前,骑士恭敬低头。作为骑士象徵的银徽章,尚在女王怀中。 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笔直照在女王头上。 那仅止是日光,然其乃奇迹的日光。 叫喊、叫喊、爆开的叫喊。 王位燃烧升起火柱,浮现出女王的身影。 撕吼、撕吼、女王的撕吼。 熊熊烈焰缠身,女王摇摇晃晃地倒卧于骑士之前。即使如此火焰依然猛烈,连王位都化为柴火。 群众全都瞠目结舌。水、快拿水来,新任骑士率先大喊。 啪悉啪悉浇上水,火炎和地毯已不复存在。衣服烧光、肌虏焦黑,然而女王奇迹似地尚存一息。众人终于放心,却也随之惊讶。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 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 而现今躺在该处的是。 肌庸吹弹可破,散发著白色光辉,年龄十六或七,不论怎么看都是名少女。 译者注: 本篇「百年女王叙事诗」,是将到达历五百年起,各地吟游诗人所传唱的篇章收集编撰而成;然而以上的第一歌,却是费妮琪女王在位时就以文章的形式存在,也流传著数份手稿。即便作者不详,本篇是将使用古路奇利欧语记述的「原文」极尽忠实地翻译。实现百年在位期间的「回春的奇迹」之谜,希望有人能够参考本文加以解开。 (以上摘自「百年女王叙事诗(编译:达尼尔?凯萨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 kkes0308 录入: kkes0308 百年女王叙事诗第一歌 路奇利欧语版(※)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在位已四十年,高龄七十二,然其美貌无损,眼神无迷惘。 到达历为四一四,月为三,日为二十。地点为谒见室,众人聚集迎接新任骑士。 走到王位前,骑士恭敬低头。作为骑士象徵的银徽章,尚在女王怀中。 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笔直照在女王头上。 那仅止是日光,然其乃奇迹的日光。 叫喊、叫喊、爆开的叫喊。 王位燃烧升起火柱,浮现出女王的身影。 撕吼、撕吼、女王的撕吼。 熊熊烈焰缠身,女王摇摇晃晃地倒卧于骑士之前。即使如此火焰依然猛烈,连王位都化为柴火。 群众全都瞠目结舌。水、快拿水来,新任骑士率先大喊。 啪悉啪悉浇上水,火炎和地毯已不复存在。衣服烧光、肌虏焦黑,然而女王奇迹似地尚存一息。众人终于放心,却也随之惊讶。 新大陆路奇利欧,治理王国的费妮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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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后,没等商人回答,一名少年把手伸到车体下方。 棕色的头发修剪整齐,穿著也不差,从有佩剑看来,是新任骑士吧。 「您的心意我很感激,骑士大人,但看这商品的数量,怎么想都不是能够抬起来的重——」 「喔。」 伴随轻松的喊声,马车的两轮浮到空中。 在目瞪口呆的商人面前,载著大量商品的马车轻柔地著地。少年骑士挥挥手,转过头来,脸上浮出笑容。 「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威路纳?潘福特是名骑士。 他是今年以第一名毕业于骑士学校,刚接受过授刀礼的新任骑士。前些日子终于结束研习,本日要进行值得庆贺的首次任务。如此一来,有些心情浮躁是当然──不,过于亢奋也是新人常会有的现象,不过。 「你完全没变呢,威路纳。」 温库托路?潘福特这么评论。 「心地善良,说起来是很好听,但在你身上根本近乎一种诅咒。」 「哥哥您怎么这么说,我只是在实践学校里所学到的事。」 在宽广农村道路上前进的马车内,威路纳看著坐在对面的哥哥。 刚才路过时帮助了商人,导致时间不太够,马匹用稍快的速度向前跑著。 「我重复一次,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护卫任务。」温库托路的声音带著些许沉重感却又很淡薄,表情也宛如石像般僵硬。「到了紧要关头,可别弄错优先顺序。」 「我不会弄错,第一是护卫对象,第二是民众。」 「第三是自己本身。」温库托路接著说下去。「连自己都能保护好,才算是能独当一面。」 温库托路就跟看上去给人的印象一样严肃。骑士团内也认定他是过于刚正不阿的顽固人物。那也表示对使命忠实,上司、前辈、兄长,拋开这些,威路纳依然尊敬著温库托路这名男人。 「能看见目的地了。」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眺望著田园风景一会后,前方出现一座小山丘。 山丘上盖著一栋雄伟的房屋。 马车登上山丘,停在那栋房屋前。威路纳一从马车上下来,就发出感叹。 房屋本身以贵族来说还算在平均的范围之内,但在屋子前方——门后的庭园壮丽倒特别值得一提。修剪整齐的树篱围出道路,数道连绵的优美的拱门。原本想说是座迷宫庭园,看来其实是描绘著八重的同心圆。 「好壮观……这么别具匠心的庭园,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穿过用玫瑰装饰的拱门-威路纳发出赞叹,他心中有种看到成熟剑术的感动。但是走在前方的温库托路没有任何反应。 「我再跟你确认一次护卫对象。」 温库托路口中说出非常公务性的话题。威路纳也重新严肃起来。 「护卫对象是此地法聂拉的领主,露多薇嘉?路克多尼伯爵。你应该也起码听过她的名字吧。」 「『魔女狩猎女伯爵』……」 威路纳小声地说出口,温库托路闻言,点了点头。 「在一年前的『收割者』事件中,利用那无与伦比的头脑将犯人第六魔女〈收割者〉找出,并把她送上刑场,现今世界中唯一的魔法研究者。」 「收割者事件」──在六个月当中,让帝国内量产「没有死因的尸体」,穷凶恶极的杀人事件。将这起即使优秀的异端审问官和骑士同心协力也一筹莫展的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的人,就是人称「魔女狩猎女伯爵」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虽然这个称号很吓人,但她并不会在领地内随意乱拘捕魔女。她的头衔是「魔法研究者」,魔女狩猎是其成果。当初众人都抱持怀疑的眼光,然而她用知识、头脑、以及结果改变了世间的评价,是无庸置疑的天才。 「跟伯爵一同前去调查遗迹,确保她的安全。那就是你的工作。」 「遗迹——古都布涅利多的古路奇利欧王城对吧?以『百年女王』闻名,现在单纯成了一片废墟,到底是要调查些什么呢。」 「这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是皇帝陛下亲自发出的委托。」 「皇帝陛下亲自!哇……真厉害呢,肯定是充满知性又高洁的女性吧。」 温库托路稍微瞧了弟弟一眼,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来到有喷泉的广场,喷泉的中心立著一座以智慧天使为原型的雕像。朝阳把白色的优美身体照得闪闪发亮,鲜明的影子落在右边的水面上。 「哎呀,这位不是温库托路大人吗,我久候多您多时了。」 广场上站著一名女性。她穿著略为宽松的女仆装,首上拿著大把的剪刀,看来是园艺师兼女仆。年龄是二十岁左右,满头蓬松的金发和略凸的肚子很显眼,似乎是有孕在身。 「薇薇安娜小姐,抱歉我迟到了。」 「不会不会,我家主人也是位很悠闲的人,虽然吉贝鲁特先生有点焦急……哎呀,这位是?」 叫做薇薇安娜的女性看向威路纳。威路纳正经地对她敬礼。 「隶属帝国骑士团本部,准圣骑士威路纳?潘福……」 「哎呀哎呀哇哇哇。」 她满脸笑容地靠近威路纳,觉得很稀奇地打量著威路纳。 「您就是温库托路大人的……哎呀,真是位美男子!」 「感谢您的赞美!」 「要是我更年轻一些……」 「不不!薇薇安娜小姐以年纪来说看起来算很年轻了!」 「威路纳,虽然言行举止不像年轻人,她可是如假包换的二十岁。」 那真是失礼了。不会不会呵呵。在这样和谐的第一次接触之后,两人由薇薇安娜带领,再度从拱门下方通过。 穿过左右双开的大门,进到屋内后就是大厅。柔软的地毯加上吊灯,墙上的绘画和雕刻,有种一般常见的豪奢感。 「我去跟彼耶拉先生打个招呼,威路纳,你在这里等著。」 「了解,哥哥……彼耶拉先生是?」 「吉贝鲁特?彼耶拉,这个家的管家。路克多尼伯爵对领主的工作漠不关心,所以大部分都由彼耶拉先生来处理。」 对工作漠不关心……还真有天才的样子。 由薇薇安娜带著,温库托路的身影消失在二楼。 既然接到等待的命令,那就只需等待。威路纳挺直腰杆,动也不动地立正站好。 「……嗯?」 威路纳本来打算到哥哥回来为止都在原地不动,不过以结果来说,他没有任何动作的时间,只持续了短短五秒。 不知从何处传来类似呻吟的声音。 左边还是右边──似乎是右边。呜——呜——越听越觉得是痛苦的呻吟声。 在这里等著。虽然收到这个命令……当场的判断也很重要,骑士学校的老师这么说过。 他走在通往右侧的走廊上,呻吟声慢慢变大。 来源是在尽头的一扇大门。 威路纳先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只有呻吟声做 为回答。 「失礼了。」 先通知对方后,他开门进到房内。这里……大概是书房。墙壁旁由巨大的书柜所占据,新旧混杂的书本排列在上面。窗户旁的办公桌上有打开了的墨水壶和笔,还有随便乱叠的书本堆成塔。房间中央有不知道是给客人用还是休息用的大张沙发。虽然沙发挡住了身影,呻吟声确实从沙发上传来。 「没事吧?」 威路纳边说,边看向椅背的另一侧。 ——天使。 不,不是天使,是人类。 一瞬间看成天使羽毛的是纯白的长发。彷佛像由自己的头发给包覆住似的,娇小的人趴在沙发上。 为什么会这么白,当他正这么想,看来对方穿著白衣,甚至连肌肤都白到不太健康。一眼看去只会觉得整团白色的东西倒在那里。 白色的某种东西似乎没有听见威路纳的声音,继续发出呻吟。不对,或许是无法回应的状态。 「没事吧?」 威路纳绕到沙发正面再度跟对方搭话,并把手放到对方肩上。 喔?他这么想著。怎么这么纤细——啊啊,原来是女孩子吗。 「──……嗯、嗯……?」 当他弄清楚的同时,纯白的少女爬起身来。 白发之下,令人联想到暹罗猫的蓝宝石色眼睛狐疑地看著威路纳。威路纳则没有在看她的脸。 「你是谁?」 你才是谁呢,威路纳差点这样回答。应该说为什么。 为什么在白衣底下什么都没穿? 衣领挂在仅轻微隆起的胸部上,只要好好扣上扣子就能遮住的肚脐也在白色肚子的正中央正大光明地展露其姿态,大腿和其他,下半身就更不用说了。 也就是说毫无遮蔽物。 「什!哇!呀!」 「什?哇?呀?……抱歉你可以用现代语言来说话吗。」 怎──怎么会这样………… 身为高洁的骑士,居然偷看八成是未婚女性的肌肤。 「喂,别随便在别人房间里沮丧,快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是——」 「──露多薇嘉?刚才的声音是——啊!」 旁边的房间又走出一名少女。以女性来说她身高算不矮,柔软的栗色头发从肩膀滑落到丰满的胸前。年纪应该比威路纳大,但比薇薇安娜年轻。 「喔喔,艾妲,你知道这家伙——」 「那种事情不重要!」栗色头发的少女完全没注意到沮丧地跪在地上的威路纳,她朝裸体只穿著白衣的少女靠近。「不行啊,又穿成那样子!我不是一直叫你起码要穿上内衣吗!?」 「我拒绝,那种郁闷的东西只要在骑马的时候穿就够了。」 「什么郁闷!今天骑士大人要来拜访,你必须穿好衣服!骑士大人是男性喔!?」 「骑士?」她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像是理解一切似地用力点头。「啊啊,原来,今天是温库托路要带弟弟来的日子呢,这么说来就是这家伙吗。」 「咦?」 褐色头发的少女看向脚边,她终于发现了威路纳。 察觉到这件事的威路纳马上站起身,正经八百地敬礼。 「隶属帝国骑士团本部,准圣骑士威路纳?潘福——」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一阵慌乱之后。 不久,听见吵闹声的温库托路和薇薇安娜跑来,事情才终于告一段落。 「她就是法聂拉的领主,露多薇嘉?路克多尼伯爵。」 温库托路指著坐在沙发上的白发少女这么说道。附带一提,少女由艾妲帮她穿上了贴身衣物,白衣的前面也都遮住了。 「而这位是艾妲?安格雷基小姐,伯爵的助手兼侍女。」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站在沙发后面的艾妲羞愧地低著头。虽然由栗色的头发挡住,但能够知道她满脸通红。 威路纳即使知道这样有失礼数,他还是瞧著纯白色头发的少女——被介绍为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少女。 ……这位就是魔女狩猎女伯爵……? 「…………超乎寻常的娃娃脸?」 「威路纳,她跟你同年,是十五岁。」 「咦?」 那看起来还是太年幼了。威路纳还以为差个两岁—— 「『还以为差个两岁』,你的脸上这么写喔,蠢蛋。」 少女本人皱著眉头这么一说,威路纳的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字字句句都完全正确。 露多薇嘉用具有威严感的动作交叉双手和双腿,眼睛瞪向站著的威路纳。 「话说回来,我还没听到回答呢?」 「咦?回答?」 「『你是谁?』我这样问了吧,我还没听见你的回答。」 啊啊的确,威路纳理解完毕后进行今天第三次的敬礼。 「隶属帝国骑士团本部,准圣骑士威路纳?潘福特。从今天起负责您的护卫!」 露多薇嘉用鼻子哼了一声后站起来,走向威路纳。然后,「咦?什,等——」突然开始触碰威路纳的身体。 威路纳只能任由露多薇嘉摆布,他困惑地看向温库托路。温库托路保持沉默,静观露多薇嘉突如其来的行动。 「原来如此。」露多薇嘉小声说完,就放开了威路纳。 「那个,刚才是——」 「相当匀称的肌肉呢,也几乎没有新伤口。即使有实战经验也是没打过架的温室花朵吧。从用视线对哥哥求救看来,你擅于听从命令,不太会自行判断。由身为女性的我触摸,你的心跳还是保持平稳,可见对恋爱没有兴趣。马上要求说明,也不算是个谦卑的人。亲戚经常这么说你吧?威路纳是个正直又认真的好孩子。」 完全命中,从头到尾都说中了。 威路纳原本想要请求说明而看向温库托路,又慌张地停了下来。「擅于听从命令,不太会自行判断」。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 露多薇嘉忽然背对著威路纳,似乎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 「要是你有疑问,就在马车内问吧。时间有限,这么做比较有效率吧?」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大型马车中坐著威路纳、温库托路、露多薇嘉、艾妲还有薇薇安娜等五人。当马车开始摇晃,威路纳马上对正面的露多薇嘉提出疑问。 白衣白发的少女嘴唇嘲笑般地扭曲。 「我才不想让连性格都不清楚的家伙来保护我。所以我稍微测试了一下,结果,我很明白了,我跟你无法相处愉快。」 突如其来的带刺话语,让威路纳无法反应,反而是艾妲发出窃笑声。 「露多薇嘉能够相处愉快的人相当有限吧,因为你性格偏执。」 「我只是感觉不到必要性。把领主的工作交给吉贝鲁特之前,我有著自己都无法掌握的交友关系,每个都是光说话就让我想吐的家伙。」 「您是何时成为法聂拉的领主?」 威路纳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因而勇敢地跟露多薇嘉攀谈,但对方很明显地不想理他。 「……我做了什么吗?果然是一开始的……」 看见未婚女性的肌肤,当然会受到讨厌。 「不,我想跟那没有关系。」艾妲微笑著说。「我猜大概是不喜欢你用敬语。」 「敬语?」 「呵呵,用平常说话的方式跟她讲话看看,别顾忌那么多。」 孕妇薇薇安娜这么建议,威路纳 稍微构思了一下句子。他很久没用平常说话的语气了。 「为什么不能用敬语?」 露多薇嘉没有转过脸来,只将那暹罗猫般的碧眼看向威路纳,然后。 「敬语是为了隐藏语气的语言。」她不甘愿地开口。「和无法知道语气的家伙进行会话,光一次往返就是极限了。」 喔喔,威路纳理解了。 「威路纳,理解是不要紧,可别受到影响而有样学样。」 怎么可能,我才没有那么单纯……威路纳别开视线,轻轻地唔了一声。 「刚才我评论你是『正直又认真』——」蓝宝石的双眼透露出无奈。「——我做出订正,你是『正直过头又正经八百』。」 这和骑士学校的友人给他的评价完全相同。 「附带一提,用家名或爵位来称呼别人也很没常识……不管我说几次,你的哥哥都不愿意改过来。」 露多薇嘉虽然语气不好,却一眼也没有瞧向温库托路。威路纳察觉了,露多薇嘉和哥哥彼此之间连一句话都没交谈过。 「那露多薇嘉,我会无法跟你相处愉快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性格上的问题,你应该也有感觉到,你跟我完全合不来。要是你没有这种感觉,头上大概长著很漂亮的花朵吧。」 花朵?当威路纳正在疑惑,「就是这种地方。」露多薇嘉用藐视的语气这么说。 「……我打从心底有个疑问,为何像你这种家伙会是当届的圣骑士。」 「这……该不会你在说我蠢吗?」 「哪有方法说原本就蠢的人蠢?」 艾妲露出苦笑。薇薇安娜脸上挂著微笑。温库托路表情严肃。 「看起来,你除了蠢和坦率过头以外,单纯只是贵族的少爷,我不认为你是当圣骑士的料。」 「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威路纳的声音变得稍微有些僵硬。「圣骑士」是在骑士学校中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的人才能得到的称号,也代表著其力量。那股实力,通常的骑士根本望尘莫及。这是为了追上十二届之前的圣骑士,也就是他的哥哥,威路纳努力了好多年的成果。遭到否定,那就等于否定了那份努力——否定了他过去的时间。 看著表情僵掉的威路纳,露多薇嘉首次愉快地窃笑。 「不,我真的有这疑问,像你这种温室里的花朵能够胜任护卫——」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身体稍微前倾后,威路纳看向外头。不知何时,周遭已经不是田园风景,马车位于横跨平原的道路上。他看见似乎是鹿的生物正在逃窜。 「发生什么事!」 温库托路发出锐利的声音,车夫用胆怯的声音回答。 「魔、魔兽……是狮鹫兽!」 「居然是狮鹫兽?真是不好的开始……威路纳——」 温库托路说到一半就没接下去……因为他的弟弟人已不在马车内。 不知不觉间,马车的门已经敞开。 温库托路急忙从马车上下来,接著露多薇嘉她们也跟著下了马车。 兹……!沉重的振动声响马上传来。 姿态混合了鹫和狮子的野兽倒在街道上,在倒下之后也还有屋子一层楼的高度,是光用一只前脚就能把成人打飞的怪物。那种怪物无力地倒在地上。 威路纳的身影就在怪物的前方。 他挥去长剑上魔兽的血,接著把剑插回剑鞘内,然后转身。 「胜任护卫——你刚才说什么?」 对著马车的方向——不,是对著露多薇嘉发出声音。 「——哈……哈哈哈……!」 露多薇嘉摇晃著肩膀——威路纳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笑完了,白色少女往少年骑士走去。 「啊,我投降,让我订正吧。」 走到威路纳面前停下脚步——露多薇嘉将晶莹剔透的白色手臂伸出。 「初次见面你好,圣骑士威路纳?潘福特。我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会花上多久时间,总之沿途跟滞留时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那是她今天首度说出口的招呼和自我介绍。 威路纳笑著握起少女的手。 「我接受此任务,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威路纳?潘福特和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就此相遇。 然而,这并不是开始。因为开始在很久以前就结束了。超越千年的时间,超历史性杀人事件—— ——其终结今后将要开始。 第一幕 百年女王的碑文 古都布涅利多。 占有新大陆九成的大国,神圣英培里亚帝国。大约位于帝国最南端位置的这座都市,是在到达历最早期由拓荒者跟冒险者所建立的。在那之后成为当时支配新大陆南部的路奇利欧王国首都,在国家经历革命变成共和制之前,一直都是国家的中枢。 因为有著这种历史,布涅利多现在也有很多人居住和造访。即使不是首都已过了千年的岁月,活力上并不比帝都差。 从法聂拉乘坐马车十日——威路纳等人抵达布涅利多。 「……南部还真热。」 「现在是黄昏,还算好的。这附近在这个季节,一到中午,阳光就会从上方直射,想躲到阴影处都没办法。」 呜哇,露多薇嘉听见艾妲说的话,露出不满的表情。虽然高温对威路纳来说并不会感到辛苦,他只担心露多薇嘉会不会突然脱起衣服(路上露多薇嘉有好几次都差点那么做了)。 「那就该趁黄昏的时候行动。」露多薇嘉这么说。所以在把行李和马车交给预先订好的旅舍后,一行人马上前往目的地古路奇利欧王城。 只是,怀有身孕的薇薇安娜留在旅舍。原本威路纳就有疑问为什么这趟旅行要带著她。在路上问了露多薇嘉后,她说是薇薇安娜本人措辞强硬地说「啊!如果我不在谁要负责洗衣服?」。 「你见过薇薇安娜的丈夫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是否有那个人,薇薇安娜本身在各个家庭出入,或许是在别的宅邸当妾。」 「世上的确有那种不检点的贵族,可是像薇薇安娜那种人怎么会……」 「为了你好我告诉你,没有生物像女人外表和内心这么不一致。」 「原来如此……」 「别看著我来感到认同!」 十天下来,威路纳跟露多薇嘉关系进展良好。在交谈后,威路纳发现她并不是个坏孩子,只是有些顽固又傲慢又偏执又没常识,并将这些都用稀有的能力和外貌硬是掩盖过去。 古路奇利欧王城在城市的中心。现在无人使用,由帝国骑士团进行管理,为了露多薇嘉的调查,有事先申请进入许可。 「好巨大……」 仰望著耸立的城堡,艾妲脱口而出。有著几座尖塔的基本样式城堡,现在被西方照过来的夕阳染成红色。没有能说得上是城墙的城墙,比起战略据点,作为象徵的意义大概更强。布涅利多的南方紧邻魔兽和猛兽肆虐的「忏悔树海」,因此城市本身由坚固的城墙所包围。 「好厉害……明明是千年以前的城堡,看来还很牢固呢。」 「当时还留有些许旧大陆的技术,这种程度并不值得惊讶。」 请驻守的骑士开门,通过像在开玩笑般的广大庭院。抵达应是入口的左右双开大门,威路纳一个人把门推开。虽然门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重,女性大概也打得开,话虽如此,也不能让露多薇嘉去开门。 门的后方是又长又巨大的走廊,整齐并排的柱子和冷冽的通道延伸到远方,无法看清尽头。天花板高到令人晕眩,呈现著类似教会的弧形。 窗户不多,有些昏暗。点上事先准备好的油灯,威路纳把门关上。 众人边逼退黑暗边往前走,喀——喀——的脚步声持续回荡著。 「威路纳,关于『百年女王』,也就是费妮琪王,你知道多少?」 回响的声音振动著威路纳的耳朵,他把视线朝向天花板。 「『百年女王叙事诗』我以前有读过。据说她比其他的任何国王都更受到国民爱戴,是路奇利欧的英雄,引发『回春的奇迹』担任国王百年以上……」 「够多了,那你能想像出我接到的要求吧。」 每当和露多薇嘉交谈,心中所想被说中是稀松平常的事。这次也不例外,那是这十天当中威路纳在思考的事。 「解开……『回春的奇迹』之谜?」 「正确答案。」 简短的声音融入黑暗中。 「可是,说是谜……那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吗?」 「似乎并不是那样。」 回答的人是艾妲,她对威路纳也不使用敬语了。 「翻开古代文献,会有不少目击到那个奇迹的记述,而且全部都跟叙事诗第一歌的描写一致……」 「『奇迹』实际上有发生,由我这么说就不会有错。」 露多薇嘉对外以魔法研究者自称,其实她的专门是文献学。她能够自在地读写古路奇利欧语,还有著能够一眼鉴别笔迹的超常能力。 「『奇迹』实际上有发生?可是,那样……」 「嗯。」露多薇嘉的嘴唇扭曲。「怎么想都是魔法。」 威路纳屏住呼吸。魔法——这么一来。 「我国的英雄是魔女……你想这么说吗?」 「没错,『百年女王』费妮琪王是魔女。只要被发觉,马上就会被送上处刑场的异端者中的异端者——世界上只有十一位的魔女其中一位。」 魔女。 「魔女尚还现存」一事会公诸于世,是在大约一百年前——一名冒险者进入此地布涅利多的南方「忏悔树海」,在深处发现某个洞窟。 那座洞窟的墙上密密麻麻地刻著以前抵达此地之人的「忏悔」。 写道,我觉得失去魔法很可惜,而跟恶魔订下契约。写道,魔法由血统继承。写道,除了我以外还有魔女存在。写道,同样的魔法不会同时存在两个以上—— 魔法是过去带给人类空前的繁荣,因此遭到神所没收的禁忌能力。为了保有魔法还跟恶魔订下契约,根本不可饶恕——阿露希亚教团发出这种公告,结果,直到现在,魔女都成为侮蔑和恐惧,以及镇压的对象。 「当然,就算我到处说也不会有人相信吧。所以我才特地前往现场寻找线索。」 「但是,这是皇帝陛下亲自的委托吧?为什么陛下要提出这种委托……」 「不对,不是委托,是『机密的委托』。」哼,露多薇嘉觉得很无趣地用鼻子发出声音。「最近有位元老院议员突然崭露头角,以妻子是英雄费妮琪女王直系的子孙来宣传的家伙,大概是想制衡他的势力吧。」 「那是指安格雷基议员吗?」说出口后,威路纳就发觉了。「嗯?安格雷基记得是……」 「奥古斯提诺?安格雷基——我的爸爸。」 艾妲有所顾忌地说。艾妲?安格雷基——那就是艾妲的全名。 「真是神经大条,要让父亲失势的委托,居然交到亲生女儿这里……要不是我有兴趣就回绝了。」 「虽然我有同感,因为有兴趣就接下委托的你也没资格说别人。」 众人抵达尽头。需要抬头仰望的褐色大门耸立,这扇门的后方有著谒见室和「某件遗物」。 威路纳接收到露多薇嘉的眼神,把门打开。 那里有著不愧其名的超然空间。 家具之类的没有留在里面,但那宽敞感、装饰,还有空气都飘散著过往时光的残渣。深处狭长的长方形空间,前后的距离大约三十公尺,最深处有著椅背高耸参天的王位,后方的墙上── 「就是那个吗。」 露多薇嘉这么轻喃的声音有些兴奋。 一行人边用油灯照亮昏暗的空间,边往王位前进。 王位上方有著大扇的天窗,那肯定就是「百年女王叙事诗」的第一歌中登场的「天之窗」,从该处射下「奇迹的日光」,女王就燃烧了起来。现在只能够看到火红的天空。 露多薇嘉绕到王位的后方,无言地向艾妲伸手。艾妲光这样就知道她的意思,从怀中拿出眼 镜交给露多薇嘉。戴上木框的眼镜,露多薇嘉用昏暗中也能看见的发亮双眼看著「那个」。 王位后方的墙上刻著一篇文章。 「这就是『百年女王的碑文』……」 据说是费妮琪女王在晚年留下来的怪异文章。知识份子间有著文章是表示「费妮琪女王墓地所在」这种固定说法,实际上千年来都没人找到。 威路纳用油灯照亮碑文,连续五行看不习惯的文字,不是现代的公用语言路奇利欧语,而是古路奇利欧语。 「……嗯?」威路纳突然察觉。「这里有缺字……这里和这里也是,果然经过千年还是会磨损……」 文章到处都有空缺。在千年前就刻上去,当然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不……」露多薇嘉烦闷地拨起头发。「这是填字谜题。」 「填字谜题?」 「等等,我现在就翻译出来。」 说完,露多薇嘉就流畅地朗读碑文。 吾之命运已在此终结。希望吾的血脉和吾的友人能长久幸福,在此刻下吾的意志。 失去的「 」是通往真实的路标。短暂虚幻的茎也长著言语的花朵。 从天而降的月光,乾枯的「 」,天使将会引路。 魔兽魔女妖魔鬼怪,不论何人都流著泪「 」。初始之兽有多少勇气。 挚爱的「 」所沉眠之处,吾之尸骸也将跟随。真实的封印已经解开。 全部听完后,威路纳也发觉——空缺的字眼太巧妙了。 「填字谜题——我记得是在文章中的空格填入字词的谜题。」 温库托路用宏亮的声音说道。露多薇嘉没有回答他。 「难怪千年来都解不开……因为文章原本就没有完成。」 露多薇嘉深表认同地抚摸著下颚,但威路纳心中有著疑问。 「虽然我不太懂,这是谜题吧?那解开不就好了。」 「填字谜题在分类上的确是谜题,但绝不是合乎逻辑的东西。原因是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将答案限定在一个词上。」 威路纳反刍著露多薇嘉翻译出来的碑文,试著要解读。可是——如同她所说,怎样都无法将把答案限定成一个词,能够填入的词太多了。 「而且这个碑文没有一贯的文脉,即使将所有可能的答案都考虑过,试到能够变成意义连贯的文章为止,也只是白费工夫……」 「那该怎么解开?」 「解不开。」露多薇嘉直接断言。「出题者还活著的话另当别论,在无法对答案的情况下,不可能解读。这篇碑文将会永远意义不明。」 露多薇嘉摘下眼镜交给艾妲。 茫然地看著碑文的艾妲说出「啊,好」,就把眼睛接下,收到怀中。 「或者是把自己当作费妮琪女王来思考可能会想到些什么,比如说坐在那边的王位上──」 「怎么可能。」威路纳笑了出来。但是。 「不,等等……可以试试。」 小声说完,露多薇嘉真的就坐到了王位上。她以女性来说也算是很娇小,与其说坐著,看起来更像被王位抱著。 「有想到什么了吗?」 如果是露多薇嘉,搞不好真的会想到些什么。威路纳这么问道,不过没有得到回答。 穿著白衣的白发少女坐在王位上动也不动。 「……露多薇嘉?」 再度对她讲话的瞬间,啪!露多薇嘉整个人弹了起来。 她像蜥蜴似地趴在高耸的椅背上,把鼻子靠近来闻味道。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让威路纳愣住,但她在用眼角余光看了威路纳一眼后,这次换成趴在地上做出同样的行动。 露多薇嘉边闻著味道、敲著地板,边在地板上爬行。威路纳变得有些担心,就用油灯照著她,向她搭话。 「露多薇嘉?你没事——」 「把火熄掉!」瞬间,露多薇嘉发出锐利的声音。「全员!现在马上把火熄灭!」 「?把火?为什么——」 「蠢蛋!你想全身烧焦吗!!」 不知来由地感到恐惧,威路纳连忙熄灭油灯的火。其他人也都照做,谒见室随即陷入黑暗之中。 在还没习惯黑暗的视野中,威路纳看见露多薇嘉的身影站了起来。 「是薪石。」烦闷地搔著头发的声音传来。「这间谒见室是由薪石所建成的。」 「你说什么?」 反应最激烈的是温库托路。薪石——威路纳也有听过。 「有种魔兽叫做石树人,薪石是其身体的一部分。」温库托路做出说明。「外表看起来跟石头没有分别,却具有比木头更强的可燃性,光是小火花就会简单著火。」 「咦……那么。」 艾妲发出害怕的声音,「嗯。」温库托路的声音做出回应。 「真的只差一点,要是油灯掉到地上,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烧死。」 威路纳感到背脊发凉。宛如在巨大魔兽的肚子里,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充满周围的黑暗忽然变成了很可怕的东西。 「……被摆了一道呢。」 露多薇嘉的声音同时具备著不高兴和愉快。 威路纳习惯了黑暗的双眼,映照出少女嘴唇异常扭曲的表情。 「百年女王费妮琪——我一定会剥下你所披著的外皮。」 在那之后的三天里,露多薇嘉由艾妲陪伴,埋首在关于古路奇利欧王城和费妮琪女王的调杳一中。温库托路只不过是监察官,工作又忙碌,很常分别行动;但威路纳都有伴随著她们。在王城的调查大致上都结束后的第二天。 「似乎这间谒见室的别名是『炎狱之室』,是个引诱敌人一网打尽的陷阱。」 广阔的谒见室—不,炎狱之室内响起露多薇嘉的声音。她今天也穿著白衣,只是下面有好好穿著别的衣服。 「据说是费妮琪女王在回春之后要求下属建造的东西,命令进行改装的记录有留下。」 「不会一个不小心烧起来吗?这间房间的窗户很少,不拿火把或油灯进来的话很暗吧。」 「改装后好像严禁火源。」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艾妲。「谒见一向都是白天,靠从天窗照射下来的光芒大概就够了。」 威路纳抬头望著王位上的巨大天窗。时间快到正午时分,从天窗进入的日光稍微往内部照射。 薪石这件事已经跟管理者报告过,会成为火源的东西全都从谒见室中去除。就算有个万一也不会发生火灾,但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话说回来,艾妲小姐你这样好吗?」威路纳接著别开视线,说出这句话。 「这是为了让你父亲失势的调查吧?」 「那并不要紧。」艾妲微笑著回答。「前天露多薇嘉虽然那么说,那只是脱口而出,严密地来说费妮琪女王并不是魔女。」 咦?威路纳看向露多薇嘉,她正不高兴地嘟著嘴。 「那个……威路纳你知道『魔法全书』吧?」 「到『魔女的忏悔』被发现前由皇家秘藏,网罗现存所有魔法的书对吧?说实话我不太记得详细内容……」 「真不用功啊,威路纳。这可是据说不管什么村子都会有一本的书喔。」露多薇嘉用愣住的语气说道。「艾妲,示范给他看吧,目录就好。」 艾妲点头,开始背诵魔法全书的目录。 ●魔法第零章〈悖论〉 连神也无法得知的法外之法。当流动的水面溢满之时,此处和他处将翻转。 ●魔法 第一章〈神圣〉 神所赐予的慈悲之法。寄宿在剑上的是圣域之血。 ●魔法第二章〈改写〉 踏入神之领域的改窜之法。无法阅读的人没有妨碍的权利。 ●魔法第三章〈永恒〉 受到神所宠爱的永远之法。有时爱像锁炼,将起始和终结连结在一起。 ●魔法第四章〈无貌〉 连神都能欺瞒的变幻之法。人原本就没有脸,面具和面具的互瞪。 ●魔法第五章〈著者〉 和神比肩的创造之法。神是在纸上滑动的笔,命运是连绵的文字。 ●魔法第六章〈收割者〉 连神都能杀害的死神之法。生命只是一接触就会崩坏的纸雕。 ●魔法第七章〈统治者〉 僭越神的支配之法。人为是伪,故其为真。 ●魔法第八章〈元素〉 模仿神的万象之法。森罗万象是五种元素在循环。 ●魔法第九章〈招唤〉 连神都不畏惧的越境之法。该在名为世界的画框上装饰什么。 ●魔法第十章〈惩罚者〉 向神借用的斯罪之法。唯一而绝对的罪,那就是死亡的强制。 「如上所述,现存的魔法有十一个。不对,〈收割者〉的魔女之前遭到处刑,虽然我确信还有另一个无人继承的魔法,总之有十一个魔法记录在魔法全书中。特别重要的是各章所记述的魔法遭遇事例。将最古老在到达历二一年,最新在一一三五年的事例全都网罗。举几个例子来说——」 露多薇嘉走在宽广的谒见室中继续说著。她比起平常还要饶舌许多。 「到达历二三六年,发生在此地布涅利多,有名少女在闲聊的时候,详细地说出国王来到布涅利多——也就是迁都那时候的事情。」 「咦?布涅利多成为首都确实是在到达历一三一年──一百年前不是吗。」 「嗯。」露多薇嘉点头。「这是记载在第三章〈永恒〉的事例,从这点来思考,能够推测〈永恒〉是延长寿命的魔法,虽然没有明确证据。」 寿命的延长——威路纳想像跟外表搭不起来,带有老奸巨猾气息的少女。 「再举一例好了。到达历一零六八年。某个绑架犯在深夜潜入了某户人家,想要抱走婴儿。然而隔天一早,绑架犯在婴儿的身旁成为了尸体。足以成为死因的伤势和毒杀的痕迹都没有的完整尸体——你知道是哪种魔法的事例吗,威路纳?」 「魔法第六章〈收割者〉——『光靠接触就能杀害生物的魔法』。」 威路纳迅速回答。一年前的收割者事件中所使用的魔法。像是只有魂魄遭到杀害的尸体状态,所以在解决之前称做「大量杀魂事件」。 「正确答案。果然能答得出来呢……这些事例在各章均记载著数件,这些跟其他的资料吻合,明明不知道写作者,但可信度却很高。不过,只有〈悖论〉完全没有事例,真是相当令人起疑……」 这些事情威路纳也知道。身为维持秩序的人,骑士和异端审问经常有所关联。虽然没能像艾妲那样默背,他也是有大致上学过一遍内容。 可是,为什么要提到魔法全书?当威路纳正在思索,艾妲疑惑地说。 「刚才举出的十一个当中有『回春魔法』吗?」 「啊……」 没有,确实没有。从名称跟接续在后面的文章来推测,十一个魔法中并不存在让人回春的效果。 「确认到详情的魔法很少。」露多薇嘉把手插进口袋里说道。「比如说魔法第八章〈元素〉。这家伙在过去曾经被抓到过一次,从那时的审问了解到详情。那是以『五行』这种异教思想为基底的魔法,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互相能够产生彼此。要发动需要接触对象物体来咏唱咒文,并在脑中想著『发动』,就只需要这样。等到做完一遍实验后,却不小心让她逃了。」 那名魔女尚未找到,〈元素〉还现存著。 「然后还有一个,从全书的内容能够简单推测的是魔法第四章〈无貌>。」 「〈无貌〉……我记得是变装魔法。」 「没错。」露多薇嘉摇晃著满是分岔的长发。「〈无貌〉是变装成别人——不,是变身的魔法。我现在在想,实现『回春的奇迹』的是不是这个魔法。」 「咦?」威路纳的脑袋一下子跟不上。「……啊,原来,当受到火焰包围的瞬间变成年轻的容貌……?咦,可是,费妮琪女王在那之后在位长达六十年,能够维持变身那么长的时间吗……?」 「你注意到重点了,威路纳,以你来说很不错了。」 「谢谢。」威路纳正直地道谢,换成露多薇嘉不好意思地故意咳嗽后再继续说。 「〈无貌〉的遭遇事例中,有长时间待在一起后突然改变相貌这种事例。明白地表示变身时间有所限制——也就是说,魔女的真实面貌是回春后的那边。」 「回春后的那边……?这样一来……」 「在叙事诗开头登场的费妮琪女王从一开始就是假扮的。」艾妲说。 「以变身后的状态在大家面前出现,自己对自己点火,在全身烧起来之后解除变身,让旁人看起来像是回春。她靠这样骗走了女王的地位吧。」 「叙事诗中也有记载,回春后的费妮琪女王失去记忆。如果想成『原本就变成了别人』的话那就能够说明了,八成真正的费妮琪女王早就被处理掉了。」 露多薇嘉和艾妲的说法令人觉得是无稽之谈,但魔女用魔法夺走女王的地位,这种剧本让人很能够接受。感觉就是魔女会做的事。 可是,真的吗,威路纳发觉了。 「费妮琪女王在回春之前没有生下任何小孩──那结果艾妲还是魔女的子孙,这点并没改变。」 呵,露多薇嘉嘴唇歪曲地耸肩。 「重要的是还有能够找藉口的余地。首先,从艾妲的母亲是费妮琪女王的直系就令人起疑,当有相信这点的人存在时就该搞清楚了。反正他们一定会开始说,其实是回春前所产下的私生子的后代子孙!」 所以这场调查得利的人只有我,露多薇嘉下了结论。 听见这句话,威路纳有了疑问。 (露多薇嘉为什么要研究魔法这种东西?) 从相遇后已经过了两周,威路纳还是不知道理由。 众多冒险者聚集的布涅利多有很多旅舍。威路纳和露多薇嘉等人住的在那之中也是特别高级的旅舍。 「晚安,薇薇安娜小姐。」 「好的,晚安。」 薇薇安娜的房门关上。在旅舍的时候,威路纳会尽量关心怀孕中的薇薇安娜,因为她原本就不是该旅行的身体状况。 威路纳走在铺著地毯的走廊上,往露多薇嘉的房间移动。每个人都奢侈地有单人房。 房间内,艾妲正在为脱下已经睡著的露多薇嘉身上的白衣奋斗。露多薇嘉真的很常睡著,而且还是突如其来,没有换掉衣服就像断线一样睡著。每次都要由艾妲来脱掉白衣。 一开始威路纳有提出要帮忙,但自从艾妲生气地说「威路纳,你对女孩子实在太没神经了」之后,他选择默默地守候。 艾妲将脱下白衣的露多薇嘉搬到床上,温柔地帮她盖上被子。 「艾妲小姐就像是露多薇嘉的姐姐呢。」 威路纳正直地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艾妲露出困扰的微笑。 「或许……是那样呢。虽然以地位来说我比较低。」 「这么说来我没有问过呢……艾妲小姐为什么会当露多薇 嘉的助手?」 成为自称是魔法研究者的露多薇嘉的助手,即使是客套话也无法说对将来有帮助。把露多薇嘉视为异端的人即使不多,也还是存在。 「嗯……」不知为何艾妲疑惑地稍微歪著头。「硬要说的话,是为了家人……吗。」 「家人……?」 「嗯,为了家人。」 艾妲露出微笑——虚幻的微笑。 「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其实我们关系不太好,也不是说差,该说疏远吗……所以我就拜托薇薇安娜小姐。薇薇安娜小姐她也有在我家工作。」 嘿嘿,艾妲做出像是要蒙混过去的笑容,可是威路纳没有让她蒙混过去。 「那只是比较好听的分居吧?」 笑容像是枯萎地消失,最后仅存的只有失色的达观。 「……威路纳你还真严格。」 「对不起,我不太能接受蒙混还有妥协。」 虽然心中有著歉意,但是身为骑士,他无法随便应对女性。 「对呢,比较好听的分居。提出说要当弟子的也不是我,而是父亲……露多薇嘉并不是能够教别人的性格,所以她叫我看著偷学,因此才不是弟子,而让我变成助手。」 「很像她会说的话呢……」 彷佛历历在目。虽然威路纳觉得这跟工匠之类不同,根本没办法看著偷学。 艾妲慢慢地坐到露多薇嘉睡著的床上-将她那满是分岔的头发用手捞起一小束。唔,露多薇嘉轻轻动了一下。 「那个……」艾妲用像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道。「我以前捡到过猫。」 「猫?」 「没错,猫。它在雨中冷到发抖,还受了伤……虽然这是常有的事,我总觉得很可怜,就把它捡了回来。啊,这是我成为助手之后的事情。」 「你把猫捡回露多薇嘉家中吗……『没救了所以快点拿去丢掉』,她很像会这么说呢。」 「啊哈哈,她有这么说,字字句句都跟你说的一样……但是,到底为什么,那时我也固执起来,我说我绝对会救这只猫,一整晚都在照顾它。」 「那露多薇嘉就像现在这样睡著了吗?」 艾妲小声地笑出来。 「不是,露多薇嘉也在帮忙我。」 「咦?……露多薇嘉她?」 「对,无法相信吧?」 无法相信,威路纳以为露多薇嘉是不把小动物的生命看做是生命的类型。 「她那种性格,所以很难看出来,她也有像普通女孩子的地方喔。叫我丢掉也是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是正确的,她才会这么说。」 「露多薇嘉有……像女孩子的地方……???」 「喂,你也怀疑得太过头了。」 威路纳的眉间产生皱纹,光想像都无法相信。不是都市传说吗? 「我是说真的。到头来那只猫还是死掉了,我们两人把它埋在庭院的角落……那时的露多薇嘉有稍微哭了喔?」 「哭、哭了!?」 「我就说你惊讶过头了!」 唔喵,睡著的露多薇嘉翻了个身。两人慌张地闭起嘴巴。 「……我啊,每当看到露多薇嘉那种像是普通女孩子的地方……便会感到高兴。就像是有了妹妹一样。」 所以我不寂寞,艾妲这么说。 可是,威路纳想著。 还有其他这么寂寞的话语吗。 不寂寞,必须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正是最寂寞的不是吗? 月光从窗户照进屋内,淡淡地照著发出呼吸声的露多薇嘉,还有温柔的抚摸著她的艾妲。 那幅光景就像是裱框的绘画。 要下标题话的就是「姊妹」,威路纳自然地这么想。 隔天,威路纳和露多薇嘉她们一起走出旅舍,街上洋溢著平常没有的热闹气氛。 扛著木材的男人频繁地往返,到处都听得见槌子的声音。飘散著一种快乐的喧闹感,还有小孩子的笑容也比平常还灿烂。 「……?是要举行祭典吗?」 「一如往常的洞察力呢,威路纳。」 「呵,对吧?」 「别得意,我刚是在讽刺。」 露多薇嘉用像在看害虫的眼光抬头看著威路纳。威路纳也很习惯这种眼神了。 「明天是千周年纪念祭。」 艾妲告诉威路纳,可是他没有马上领会过来。 「千周年?到底是什么东西的?」 「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东西。」 调查的东西——这么说来。 「该不会,是『回春的奇迹』的……?咦,等等……」 「今年是到达历一四一四年,费妮琪女王引发奇迹是在到达历四一四年,然后明天是第三个月的二十日。起码这些你该记住。」 「喔喔!这样啊,还真是偶然呢。」 「蠢货,怎么可能是偶然,八成想要在千周年纪念让费妮琪王信仰热络起来之前抢先下手。可惜我们看来只能辜负期待了。」 露多薇嘉每天面对古代文献堆成的山,但是依然尚未找到「回春的奇迹」是由〈无貌〉的魔法所引发的证据。如果她的推测正确,引发奇迹的前阵子,费妮琪女王的身上应该有发生什么怪事……。 「今晚似乎要举办前夜祭,你看。」 街上的广场正在设置舞台,还能看到乐团正在进行调整,周边的建筑物都挂上了华丽的装饰。 「真好,我很喜欢呢,这种筹备中的气氛。」 「啊,我懂!」艾妲高兴地合起双手。「感觉很不错呢,很快乐。」 「总之,祭典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露多薇嘉用冷漠的态度快步往前。看著她那纯白色的背影,威路纳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我说露多薇嘉,你不觉得有放松一下的必要吗?」 做好事就要快,威路纳走到她身边,提出这个想法。露多薇嘉连看都不看威路纳一眼。 「完全不觉得。我打从出生以来从没有做过放松一下这种事情。」 那是什么样的人啊,威路纳虽然这么想,但如果是露多薇嘉还真的有可能,于是他改变战略。 「但是,看来遇到瓶颈了吧,你昨天也在讲说该改变方针之类的话呢?」 「……所以呢?」 「要不要参加看看?祭典。」 哼,露多薇嘉像在嘲笑似地用鼻子呼气。 「我不了解呢。改变调查的方针跟参加祭典有什么关连?」 「这场祭典跟费妮琪女王有关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完全毫无根据呢。」 「一直埋首在古代文献中,就能够找到线索,也是毫无根据吧?」 唔,露多薇嘉沉默下来。她自己也对解读所有能拿到的古代文献开始有徒劳无功的感觉了吧。 「艾妲你觉得呢?我是外行人,所以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威路纳转过身来,艾妲看了他的眼睛,就了解了他的意图。 「我觉得不错呢?古代文献随时都可以阅读,祭典只限今明两天。」 「听见了吗,露多薇嘉,你打算怎么做?」 露多薇嘉用怨恨的眼神交互看著露出笑容的威路纳和艾妲。她似乎在脑中寻找反驳的言论,但不久后,她放弃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那就参加吧,参加祭典。这样说就行了吧?」 威路纳和艾妲互相看著对方。 「我先说好,这不是玩乐也不是放松!这是调查的一环!千万不要忘记这件事!」 顽固的露多薇嘉所说的话,威路纳现在总感觉有些可爱。 平常都很暗的夜晚街道,正散发著五颜六色的光芒。 大路上,连绵不绝的无数摊贩正在发出充满气势的声音;广场上,观众正不吝惜地对艺人和吟游诗人鼓掌。就算进到昏暗的巷弄中,笑声和音乐也不绝于耳。现在,城市本身穿上了「祭典」这套礼服。 「……真让人难以忍受。吵闹不堪,重点是人太多了,根本很难行动。这些家伙到底为什么要主动进入这种地狱——」 「想吃串烧就直说啊,别像是在瞪著杀父仇人。」 「我、我才没有瞪著。」 威路纳等三人走在最繁华的街上,刺激食欲的香味从各个摊贩飘来。 最后露多薇嘉吃掉了买来的串烧,结果她的嘴巴周围因沾到酱料而变得黏腻腻的,「啊,真是的。」艾妲帮忙把她的嘴巴擦乾净。完全就是亲子会做的行为。 「我还以为你会更不高兴,看来倒是挺享受的呢。」 「谁在享受啊!这种愚蠢的喧嚣!」 「你的眼睛都盯著摊贩看呢。」 「这、这是──太多了,压力会消耗我的体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寻求营养!所以,这并不是我的意志!」 露多薇嘉生气地往摊贩走去。艾妲趁隙靠近威路纳跟他说。 「看吧,也有像女孩子的地方呢?」 「不……那该说像女孩子吗……?」 如果张嘴一直吃下食物这点像女孩子的话,那威路纳到目前为止所抱持的女性观打从根本就搞错了。 今天取消了旅舍提供的晚餐,所以威路纳和艾妲也边买东西吃,边往广场走去。 「话说回来,这真的是单纯的嬉闹呢,连费妮琪王的费字都沾不上边。」 露多薇嘉边把饼乾的碎屑洒到白衣上边说著。艾妲帮忙拍掉并开口。 「因为这是前夜祭,重头戏是明天的中午。」 「中午─—啊,原来如此,『天之窗降下光之祝福,笔直照在女王头上』……」 威路纳背诵出百年女王叙事诗的一节,笔直照在这儿表示太阳来到那扇天窗的正上方,只有在正午才会变成那种状态。 「听说配合『奇迹』的时间,要在王城内举行仪式。所以在那之外,只是平常的热闹祭典。」 「嗯……大家肯定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比起遵照传统的死板仪式,宁愿选择没有意义的快乐喧闹。对威路纳来说,他觉得传统也很重要,但人多半都是那样。 「仪式之前好像要边跳舞边在街上巡回。」 「结果还是只想吵闹嘛……不过好像很好玩。」 「嗯。」 当艾妲一点头同意的时候。 「威路纳,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威路纳转过头来,在人群中看到那个身影的同时,他挺直腰杆。 「哥哥!我正在护卫露多薇嘉。」 他尊敬的哥哥,温库托路就站在那里。从身旁跟随著没看过的骑士看来,八成是在指挥巡逻的骑士们。维持治安的人员往往不足,特别是在这种祭典的日子,肯定非常想要温库托路熟练的统率能力。 内心以温库托路为荣的威路纳,但是温库托路却用严厉的眼神注视著弟弟。 「正在护卫……?在我眼中看来像在玩乐呢?」 「啊,不,这是──」 威路纳激动地要回答,温库托路却叉著双手瞪著他。 「威路纳,你是圣骑士,今年成为骑士的人之中的代表。你有义务当个骑士的揩模,我以前也曾这么告诉过你。」 「……对不起。」 威路纳没有再找理由,而是低头道歉。 温库托路用严格的表情俯视著他。 「懂了的话就用行动来表示,下次就算我这位监察官不在——」 「到此为止吧,温库托路。」 插嘴打断温库托路的人士是露多薇嘉。 把视线移到她身上的温库托路立正站好。 「这真是抱歉,路克多尼伯爵,让您看到难堪的一面。」 温库托路做出赔罪。露多薇嘉的眉毛跳动了一下,她讨厌对方用敬语说话,也讨厌叫她的姓。会无视吗,威路纳原本这么以为——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意外地,她开口说。「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用不正当的理由责备威路纳。虽然我不知道你搞错什么,威路纳有好好地完成任务。如同你看到的,我们正在进行调查。」 什么如同你看到的,双手根本是满满的食物,即使如此,露多薇嘉还是这么主张,表达威路纳并没有错。 「露多薇嘉……」威路纳小声说道。面对温库托路望著她的眼睛,她以散发著强大光芒的眼睛瞪回去。 沉默维持了一段时间。 「……把头抬起来,威路纳。」温库托路说。「抱歉,看来是我太急著下判断。你继续你的任务吧。」 「是……是的。」 温库托路转身消失在人群中。威路纳困惑地目送他离去……因为哥哥的那种声音,到目前为止他从没听过。 「威路纳,你真的在哥哥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也太快就放弃解释了。」 「咦……嗯。因为哥哥说的事情不会有错。」 「啊?」露多薇嘉露骨地皱眉。「刚才他就弄错了吧。」 「不不,刚才是他装做没看到,你那样子要说『正在调查』实在没有说服力。」 哼,露多薇嘉别过头去,快步往前走。 威路纳脸上露出不知道该说是苦笑还是微笑的表情,追在她的身后。 那之后三人好好地享受了祭典。 主要都是在吃吃喝暍。跳舞之类的,露多薇嘉都坚定地拒绝了,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出所料,她的运动神经似乎不好)。但是其中有个例外,中央广场进行著选美比赛。这活动是要决定在明天的仪式上扮演费妮琪女王的少女,不知为何艾妲被卷入了。 外地人又是临时参加的艾妲,却在布涅利多的男性中神奇地受欢迎,残留到决赛才可惜地落选。不过对她来说这样似乎比较好,从台上下来时,「太好了……」她安心地叹著气,这么说。 「喔,欢迎回来!」 一回到旅舍就有粗犷的声音迎接他们,那是旅舍老板的声音。一身褐色肌肤很令人信赖的高大壮年男性。 「布涅利多的祭典如何啊’小姐们还有骑士大人,街上的活力有吓到你们吧。」 「所以才变成这样呢。」 威路纳苦笑地看著露多薇嘉。她的眼皮现在就快要闭上了,脚步也不稳地摇晃。 「露多薇嘉,回到旅舍了喔,再加油一下。」 「嗯啊?」 回答艾妲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嘎哈哈哈!老板豪迈地大笑。 「充满活力所以神经大条的家伙也很多,看你那样应该不要紧呢。」 「保护她们不让那种人有机可趁就是我的工作。」 「不亏是骑士大人,真是可靠!只是我还是要说一下,即使是从现在起也要留意,布涅里多有各种人存在——里面也有『异端者』。」 主人用不屑的语气说出那个字眼。 「异端者吗?听起来很危险呢。」 「这里血气方刚的家伙很多,都会混在那里面。这种边境地带,异端审问官大人也很少。污秽的家伙们……真让人不舒服。」 所谓异端者,换句话说就是杀人犯。 根据阿露希亚教的教义,人出生本性为善, 所以不会想去做杀人这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如果有发生杀人事件,只有可能是受到恶魔的耳语蛊惑的异端者所做。 因此,取缔异端者的异端审问官,也同时是杀人事件的搜查专家。 「喔,抱歉,在快乐的时光中跟你说这种话。」 「不会,这也跟我的工作有关。如果发现异端者,我会抓住他。」 「嘎哈哈!请你一定要这样做。光是想到跟异端者在同一座城市里,饭就变会难吃呢。」 跟这位老板也相处了数日,他是个好人。威路纳道完谢,就回到露多薇嘉和艾妲身边。 威路纳在跟老板谈话的时候,原本发出有气无力声音的露多薇嘉闭上了嘴巴,这点他并没有发现。 一回到房内,露多薇嘉就倒到床上。穿著白衣,鞋子也没脱掉,头上还戴著十字型的发饰。 威路纳摇著她的肩膀。 「还不能睡喔。到处走来走去会流汗,你得先去洗澡。」 「我要直接睡……——」 话讲到一半,她就开始发出睡眠中的沉稳呼吸声。这样一来,怎样都叫不起来了。 「感觉连我都变成监护人了。」 「太好了,我有同伴了。」 艾妲开玩笑地说完’就开始脱掉露多薇嘉的白衣。威路纳走到窗边,看著逐渐变暗的城市。 男人们进行摊贩的拆除作业,点缀城市的照明也已经拆掉不少。挤满城市的人不知道消失去哪,只剩下工作人员的声音在暗夜中回响。 「……结束了呢。」 艾妲走到他的身旁,用手压著随风摇曳的栗色头发。 「还没结束,还有明天吧?」 总之今天已经散会。可是,今夜本来就只是前夜祭,重头戏是明天。 「是呢……嗯,你说的对。」 「对你们来说,重要的是明天吧,这可是千周年的仪式,肯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嗯……要是那样就好……」 艾妲似乎心不在焉,她的淡褐色瞳孔映照出祭典慢慢消逝的光芒。 当威路纳正要开口,叩叩,敲门声传来。 「各位欢迎回来……哎呀哎呀。」 薇薇安娜进到房内,看到睡著的露多薇嘉,露出微笑。她除了肚子里孕育的生命之外没有其他的小孩,不过那笑容让人感受到母性。 艾妲把露多薇嘉的白衣交给薇薇安娜。 「这就麻烦你了,薇薇安娜小姐。」 「好好,还有能替换的衣物吗?」 「我想还不要紧,因为我带了十件左右。」 时间也差不多了,威路纳这么想,离开窗边。 「那我今天就告辞了。」 威路纳走向门口,艾妲很有礼貌地跟著他。 他走到走廊上,转过身来,两人隔著门槛对望。 「晚安,艾妲小姐。明天早上要让露多薇嘉好好洗个澡喔。」 「当然。」艾妲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晚安……明天见。」 「嗯,明天见。」 当威路纳正要关上门——的时候。 「——那个,威路纳。」 彷佛在低语的音量让威路纳的手停下。 「嗯?怎么了吗?」 「……没有。对不起,没事。」 威路纳稍微沉默了一会。他在脑中寻找适合现在这种场面的话语。 「艾妲小姐——你如果有什么烦恼,不妨直说。」 门槛后方的艾妲眼睛微微张大。 「不是都说如果有地洞会很想大叫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帮上忙,但我起码可以代替地洞。」 惊讶的艾妲在过一会后,露出温和的微笑。 虚幻——又寂寞。 「嗯……谢谢。」 这次门发出啪的一声关上了。 威路纳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边回想著今天快乐的记忆。 明天要是也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他打从心底这么想。 当太阳升到大约眼睛之上的高度时,装饰豪华的花车从古王城出发。 由花车引率,陪侍在周围的是演出骑士角色的男人们,后方跟著拿著各式各样乐器的乐团。花车上,在前夜祭的选美中获胜,演出女王角色的女性正在讨好众人。 花车首先在纵贯城市的大街上以徒步的速度笔直前进。接著,周围的住家忽然跑出人来,接连跟在花车的后方。 瞬间膨胀的一整团人在靠近城墙的大街上右转,然后住家又跑出人来会合,形成让人联想到大蛇的人群。人们追著花车,唱歌跳舞来营造热闹气氛。 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把城市中的人们带进游行中,这是表现过去带领大批民众的费妮琪女王仪式的其中一部分。 威路纳、露多薇嘉、艾妲等三人等到豪华的花车跟海浪般的人潮通过旅社前方后,从最后方加入。但他们位于队伍最后面只有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跑出的人不断接在后方。 「啊,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的、的确,这有些……」 头上由日光照射,又加上大批人马聚集跳舞,带来超乎想像的温度。真的要打从心底感谢旅舍老板给了「穿轻便衣物比较好」的建议。 「要走散了……!露多薇嘉,快伸出手来!」 「什么!?你说了什么吗!?」 「我说手!我们要牵著手!艾妲小姐也——奇怪?」 当威路纳抓著露多薇嘉的手转头,就找不到艾妲的身影了。 「怎么了?艾妲不在吗?」 「看来在人群中走散了。反正不要紧,因为目的地相同。」 游行一边变成快步走的速度一边绕著城市。威路纳和露多薇嘉也跟著队伍的方向前进,不久终于看到路线的终点。 出发地点的古路奇利欧王城,只带著少数部下出城的女王引领无数民众凯旋。 花车通过敞开的正门,在庭院中停下,让扮演女王的少女下车。这次换成少女在队伍前头,引领民众进入城内。 通风不良的城内更是热到不行,可是会这么想的只有包含威路纳和露多薇嘉在内的少数,大部分的人把身心都狂热地投入,藉以忘记酷暑。 穿过漫长的走廊,扮演女王的少女终于抵达谒见室前方。 扮演骑士的男人们冲到巨大的门扉前。在费妮琪女王引发奇迹的这个地点,将进行仪式的最高潮。扮演女王的人要祈求布涅利多的永久繁荣,发出宣言,然后用全身沐浴「奇迹的日光」。 乐团的音乐、歌曲、舞蹈都不变地持续著。完全没有仪式该有的庄严,表现著当地人的性情。就算被卷入战争,他们一定能保持笑容,笑著互相勉励,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 就连那样的他们。 也在打开门的那瞬间全都安静下来。 「……咦?」 「怎么了……」 在后方的威路纳他们无法看见前方的情况,只知道前方的人安静下来——以及传来了某种声音。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 两人同时了解到情况,前方——谒见室——炎狱之室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请让开!」 威路纳拉著露多薇嘉从人群中钻过,人们只塞满了柱子内侧,两人好不容易跑到柱子的外侧,往前方冲去。 然后——他们看见预料之内的光景。 「请退后!我是骑士!请各位退后!」 威路纳举起能证 明骑士身分,雕刻著纹章的徽章,一面叫喊。人们往后退一步,产生了一条路。原本他打算叫露多薇嘉到安全的地方避难,但在那之前,露多薇嘉就往炎狱之室冲了。 穿过打开的大门——迎面对上。 火焰之壁。 从门口进去一点的地方,猛烈燃烧的火焰之壁从一端横跨到另一端。 「薪石著火了吗……!」 露多薇嘉发出叫声。威路纳转过身去大喊。 「快离开房间!仪式中止!请大家冷静地往外面——」 「喂,是不是有人坐在王位上……?」 「——咦。」 某位民众小声的低语让威路纳的思考停止了。 谒见室中应该没有任何人。最初凯旋而归的必须是女王,再加上没有比谒见室更里面的房间。前方的走廊是单行道,谒见室本身的出入口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王位正面的巨大门扉,另一个在入口侧的角落,就在火焰之壁的面前。 然而。 为什么在这种时间谒见室会有人在? 威路纳专心地看著摇晃的火焰背后。圣骑士的力量将视力增强,确认到确实有人坐在王位上。 他感到喉咙乾涸。 「…………为何…………?」 威路纳脸上失去血色,露多薇嘉拉著他的衣襬。 「喂,怎么了!?里面有人吗!?」 「…………是艾妲小姐…………」 「───────────────────────────啊?」 露多薇嘉的神情哑口无言。威路纳再度聚精会神地集中视线,重新确认——他知道了自己的眼睛没看错。 「那头褐色头发、衣服、身高!不会错!艾妲小姐坐在王位上!!」 「什……怎、怎么可能!那家伙到刚才都——」 「总之要先救她!!」 威路纳甩掉露多薇嘉的手,打算从正面冲进火焰之壁。 但在那之前,背后有人架住了他。 「冷静点,威路纳!」 「哥哥……!?」 「看看火势!虽说是圣骑士,从正面冲进去不可能毫发无伤!」 「那种事情只要我忍耐一下就好了!」 「回来的时候呢!?就算你不要紧,她也无法承受!」 「唔……!这样的话!」 威路纳把架住他的手拉开,从挂在腰间的剑鞘中拔出剑来。 「用剑来制造风把火焰吹散!哥哥,请帮忙我!」 「我知道了……!」 温库托路也拔剑跟威路纳一起举剑,接著—— 「喝!!」「哼!!」 同时挥下。 切开的空气成为强风,往火焰之壁撞去。火焰剧烈摇晃,火势减弱——但又马上恢复。 「可恶,行不通吗……!」 「想办法把薪石处理掉!那可是在大雨中还能继续燃烧,乱七八糟的石头!」 露多薇嘉像在悲鸣似地大叫。威路纳的胸中产生焦虑感,在大雨中还能继续燃烧?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艾妲小姐!你听得见吗!艾妲小姐!」 总之要先把晕过去的艾妲叫起来。只要还在王位上当个睡美人,她就会失去性命……! 「快醒醒,艾妲小姐!我拜托你快醒来……!!」 此时。 威路纳得到强化的视力捕捉到艾妲的眼皮跳了一下。 艾妲的身体慢慢地开始移动。她宛如在确认状况地看向左右之后,看见燃烧的火焰之壁,肩膀惊讶地抖了一下。威路纳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马上离开那里!弯下腰别吸到烟!接著只要我们找到什么可以保护身体的东西……!」 威路纳要是抱持著必死的决心越过火焰,或许就能够救艾妲。 艾妲从王位上站起来,正要离开原地—— ——锵。 伴随这个这股声音,她停止动作。 火炎摇摆,威路纳目击到了。 艾妲的左脚被脚缭绑住。 「艾妲小——」 声音被盖掉了。 轰!火焰之壁的另一边一口气充满了火焰。接著,「轰!」地发出同样的声音。即使遭到火焰阻碍而看不见,威路纳还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轰!轰!声音持续响起,最后到第九声才沉默,之后留下的已经不是墙壁,而是「海」。 在漩涡状的火焰面前,威路纳等人茫然地伫立著。 从巨大的天窗降下一道直射的日光。 第二幕 人类的资格…… 「——主曾说过,『人所拥有的永不改变之权利,那就是活著』。」 位于新大陆中心的城市,帝都优尼克罗斯。 在城市中央,存在于优尼湖旁的第三处刑场。 「——主曾说过,『侵犯此一权利的人,不论何人都无法免除罪刑』。」 有种舞台感觉的处刑场周围,即使是夜晚,还是被很多观众济得水泄不通。 他们全员都是到刚才还流著汗水工作的普通民众,但是他们闪闪发亮的眼神中寄宿著名为期待的光芒。 聚集他们的期待于一身的是,钉在十字架上的一名少女。 「原本,人性本善。行善、爱善、以善自居——最终因恶魔的耳语而改变。她也是该得到怜悯的其中一名被害者……」 走在她的周围,另一名少女朗诵著抒情的解说。 黑色的头发配上全黑的衣服。不是司祭,也不是修女,但她毫无疑问是圣职者。 异端审问官。 抓住异端者,对他们的罪给予刑罚之人。 「可是,夺走的生命只能用生命来赎罪。她的灵魂将在今天的此地受到净化,在神所在之处得到新生。等到有一天她拒绝恶魔的诱惑,就能够前往天国。」 「骗子!」钉在十字架上的少女大喊——像在吐血似地。「骗子!只要我自白就会救我一命……你明明这样说……m」 「闭嘴,异端者!恶魔的手下!!」 以这声痛骂为开端,观众们纷纷发出咒骂。「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到这种时候还要找藉口。」「快点开始!」但是少女依然大喊。 「不是我!我并没有杀人!我——才不是异端者……!!」 「——那么,开始吧。」 彷佛没有听见少女的声音,黑衣的异端审问官转过身来。 这个举动让观众们安静下来,他们的眼睛更雪亮了。 对于每天辛苦过日子的大众来说,娱乐是很难出手的奢侈品。但只有一个不管对谁都免费公开,而且频率很高的娱乐存在于这个国家。 那就是,异端者的处刑。 而且那并不是单纯的处刑。在「断罪天使」的庇护之下演出不可能发生的光景——超越自然拥有实体的幻想──人们都这么称呼。 处刑剧场。 「人该循善而活!杀人这种绝对的恶,那简直是恶魔的行为!」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没——」 「对恶魔的使徒挥下神圣的铁锤(malcus maleficarum)──『坠杀二级?赤月的黄泉路』!!」 咆啸响起。 观众们看向天空,并指著天空,口中发出惊呼声。 浮在夜空中的圆月,从那里——有某种——巨大的影子——在靠近! 挥舞著皮膜状的羽翼,长长的脖子像在游泳似地扭曲。将黑夜变成橘色光亮两三次,高声地主张著自己的存在。千真万确——是只记载在传说中的圣兽,龙从夜空中一直线地朝此地滑翔。 观众抱头鼠窜,可是他们马上察觉而停下脚步。龙那凶猛的眼光并不是看著他们——而只看著十字架上的少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一飞过处刑场,就用三根指头的前脚把少女连同十字架攫起。然后它马上将巨大的躯体回转,把长脖子向满月伸去,飞回空中。 「救……救救——」 可怜的祭品,少女的声音在狂风中消失。在少女的眼中,地面越来越远。 观众已经有如豆子,处刑场连猫的额头都比不上。取而代之的是天空——月亮——越来越大。就少女看起来,那只像是地狱的入口。 「救救……救、救救、我啊啊……!!」 好不容易硬挤出来,混杂著哭声的恳求,在无情的风中消逝——并没有那样。 龙突然停住。怪物面前有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让夜晚的风吹拂著黑发,黑衣融化在黑暗中的——少女异端审问官。 断罪天使所赐予的超自然特权。异端审问官只有在献身于职务时才会得到允许的特权,连「人类不会在天空飞」这种大前提的常理都能轻易颠覆。 毫无支撑就浮在天空中的少女拿著一柄长剑,对著受到拘束的少女微笑。原本哭丧著脸的少女表情稍微变得平稳——接著,长剑一闪。 震撼夜空的垂死叫喊。 和两枚翅膀一起被一刀两断的龙倒立著坠落。少女得到解放,但她的境遇跟怪物一样,天空再度变小,换成地面变大。 要掉下去了,会死,会摔得粉身碎骨——在受到绝望吞噬之前,少女的心中点燃了希望。 和天空不同,在水波中摇晃的满月——处刑场旁边的湖泊,她向著那里坠落。地面的话就没救了,水的话或许—— 少女准备好掉进水中,映照在水面的月亮逐渐逼近。龙比她还早坠落,溅起了高大的夸张水柱。用全身接受水花,少女紧闭著双眼—— ——此时,处刑场的观众看见了。 湖面映照的月亮——水月。随著水波摇晃的月亮在少女撞到水面的瞬间——消灭了。 湖开了一个洞,和水月同样形状的圆形洞。当然,少女掉到洞中—— 洞关了起来,和原本一样映照著满月。 当观众们讶异地屏息,异端审问官从天空降下。她提起黑衣的裙襬优雅地行礼。 在行礼的她身后,映照在湖面的水月染成妖异的鲜红色。 结束处刑的少女异端审问官回到中央异端审问处的自己房间。身为上级异端审问官的她有分配到自己的办公室。 一回到房内,她伸了个懒腰。接到联络也正是这时候。 「……是,怎么了?我才刚结束一份工作呢。」 语气虽然很殷勤,但声音中大概透露著厌烦。 她连接著线路,坐到椅子上。 「啊?事件?喔,在布涅利多……古王城发生火灾?哇,想必很棘手吧。」 她虽然有在回应,但手拿起锉刀在修指甲,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 可是,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喔?」嘴唇扭曲。「那女人在场吗?」 不像少女会有的凶猛笑容。简直像找到最上等猎物的猎人……。 「我接下了,那是我的案子。」 她把锉刀收起来,从椅子上起身。 「全都交给我吧——交给爱鲁希莉亚?艾路卡。」 ◆◆◆ 灭火花了整整一天。 话虽如此,并不是谁去做了些什么。虽然没有延烧,但火势实在太强,灭火只能靠薪石烧完。 而今。 古路奇利欧王城的「炎狱之室」一切都燃烧殆尽。 剩下的只有烧焦的地板还有墙壁,天花板的巨大天窗,以及—— ——全身沐浴著从天窗照射进来的日光,焦黑的尸体。 「艾妲!」 一穿过门的瞬间,薇薇安娜就冲上前去。 左脚铐著脚缭,在王位旁如同胎儿般蜷曲身体。头发跟衣服都烧得精光,脸上只剩下空白的眼窝和要哭喊而张开的嘴巴…… 薇薇安娜抱住焦黑的尸体,不顾旁人眼光直接放声大哭。威路纳和露多薇嘉一起走在因为薪石烧完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切都太唐突,一切都太突然——一切都令人无法接受。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知不觉间,威路纳停下脚步。露多薇嘉一直被因为是 单纯的石头而没烧起来的地板绊到,一边往前进。 「这么唐突……这么突然——因为这种愚蠢的事故……!!」 这间房间内会成为火源的东西全部撤掉了。可是世事无绝对。艾妲正巧来到这里……正巧火烧起来。 没有任何理由,纯粹的偶然——把一切都夺走了。 「——真的是那样吗。」 露多薇嘉的声音。她在离尸体稍微有一些距离的地方,不知为何看著脚边。 那里有东西掉在地上。 在威路纳正要靠近的时候,露多薇嘉伸长白衣的袖子,用不直接触碰的方式把那个东西捡了起来。银色的光芒刺进威路纳的眼里。 「这不是事故────是他杀。」 那是半边熔掉的骑士徽章。 「哇,这是怎样,烧焦味好重。」 失礼的声音在谒见室中响起。 威路纳转过头去,发现一名少女穿过门走进来。 像是墨水凝固的漆黑头发,令人联想到丧服的黑色服装。相反的,手和脸彷佛是白瓷,简直像是头发跟衣服都是为了让她更显眼而存在。她捏著形状姣好的鼻子,不高兴地皱起似乎因个性不服输而扬起的眉毛。 威路纳对她穿的衣服有印象——异端审问官,而且还是上级异端审问官的制服。 (这种年纪跟我还有露多薇嘉差不多的人是上级异端审问官?) 威路纳惊讶地看著她。视线前方的黑衣少女环顾谒见室,目光停留在一点上。 「哎哟,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张苦瓜脸呢,露嘉。」 威路纳转过头去看露多薇嘉。她也用不高兴的表情瞪著少女。 「……没错呢。你还是那副可疑的脸,真令人安心,莉亚。」 叫做莉亚的少女眯起眼睛,露多薇嘉本身的眼睛也仿效。 两人的中间,感觉视线正在擦起火花。 「威路纳,她——……果然没救吗。」 温库托路走进房内,像在哀悼地说道。威路纳把视线移过去一瞬间又移回来。 「哥哥……那边的她是?」 「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小姐,今天早上抵达此地。负责本起事件的上级异端审问官。」 爱鲁希莉亚?艾路卡——重复这个名字时,威路纳的记忆中有东西浮现。 「我记得是史上最年轻升格为上级异端审问官——该不会就是她?」 威路纳发出惊讶的声音,少女——爱鲁希莉亚注意到他,露出花开般的微笑。 「抱歉我没有先自我介绍,我是爱鲁希莉亚?艾路卡,以后请多关照。」 她提起黑衣的裙襬,把单脚稍微抬起来行礼,动作非常优雅。 一年前的收割者事件,露多薇嘉确实对解决有重大贡献,但并不是她亲手抓到魔女。有位实际找到魔女并抓住,把魔女送到处刑场的人物,那正是当时只是下级异端审问官的爱鲁希莉亚?艾路卡。 她的功绩受到审问会的认可,才十四岁就升格为拥有处刑权限的上级异端审问官。在那之后也不断立功,得到的名声大到连对世事不太清楚的威路纳也有听过。当然那之中也包含她那惹人怜爱的容貌,现在的她是异端审问会中偶像般的存在。 「你要小心点,威路纳。」露多薇嘉愤愤不平地说。「那女人外表是整理得很美丽,内容物毫无价值的垃圾,要小心别沾上腐烂的味道。」 「你有脸说人吗?」爱鲁希莉亚甚至笑著回答。「明明只是埋首于奇妙研究的废人,你那头发可是有著『是皮屑的块状物』这种传言喔?」 「传言?真让我惊讶,你居然有能够谈论传言的熟人。」 「我才很惊讶呢,那个不是皮屑而是霉菌吧?」 奇怪,威路纳这么想著,爱鲁希莉亚明显地使用著敬语,然而…… 「露多薇嘉,那样好吗?对方有用敬语呢……」 「哈。」露多薇嘉发出嘲笑。「光靠敬语哪能掩饰这个烂女人的本性。」 「烂女人是……你们的感情很差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露多薇嘉像是打从心底厌恶似地皱眉。 「我跟她是学院时代的同学,跟那家伙是同学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那是我要讲的台词,有跟你一起上过课,光想起来就让人想吐。」 似乎是所谓的儿时玩伴,从这个样子看来,说是孽缘比较好。 「那你有什么事啊,莉亚?」露多薇嘉用轻视对方的态度耸了耸肩。「我先说好,这里没有你出场的份,因为这是不幸的事故。」 (还真敢说……) 威路纳感到讶异。刚才她自己才说过,说「这是他杀」。 「这样啊。」黑衣少女露出微笑。「但是,对此做出判定是我的工作——你能够把刚才藏到口袋里的东西快点交给我吗?」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露多薇嘉的手已经插在白衣的口袋中,是拿著那枚徽章的手。 啧,露多薇嘉咋舌,忽然把那东西丢出去。 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爱鲁希莉亚没有接好丢过来的东西。锵,发出沉重的声音,圆盘型的徽章在地上弹了一下。 看著爱鲁希莉亚不甘愿地捡起来,露多薇嘉高兴地笑著。度量真差。 「呼……」爱鲁希莉亚仔细端详著徽章。「这是赐予骑士的徽章呢。虽然有一半熔掉了,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黑发少女用别有居心的笑容看著露多薇嘉。露多薇嘉露出苦闷的表情。 「真奇怪呢?如果是我所知道的你,光看这个就马上会理解,这起事件不是事故而是他杀——而且还是『比拟杀人』。」 「比拟杀人……?」 威路纳皱起眉头,这是他没听过的字眼。 「我们的业界所使用的专门用语。」爱鲁希莉亚微笑著说。「故意照著某种诗歌、传承、传说来布置的杀人事件。这次考虑到时间和地点,还有留在现场的这枚徽章,是在比拟什么十分清楚明白——」 威路纳的脑海里闪过百年女王叙事诗的一节。 ——作为骑士象徵的银徽章,尚在女王怀中—— 「千年前此地发生奇迹的时候,原本要接受授刀礼的骑士,他的徽章银制圆牌还在女王怀中。如果要比拟『回春的奇迹』,那也必须再度重现。谒见室这个『地点』,千周年这个『时间』──光这样还能说是偶然,但是『这个』……明显是人为。」 「模仿……奇迹……?为什么要做那种——」 「我才不知道那种事。请去问犯人。」 ──犯人。 存在于某处吗,把艾妲变成那副模样的幕后黑手—— 「那么,能够请不相干的人士都出去吗?」爱鲁希莉亚指著露多薇嘉的身后。「我必须调查那具焦黑的尸体。」 露多薇嘉露出锐利的眼神,蓝色的光芒中涌出带刺的敌意。 「怎么了吗?要调查杀人事件,不调查尸体是要怎么进行。」 「……你这家伙。」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进行解剖……反正只不过是焦炭。」 忍不住踏出一步的露多薇嘉,爱鲁希莉亚反过来靠近她。 身高是爱鲁希莉亚高了十五公分左右,变成从上俯视的形式。 「我是,上级,异端,审问官。」 仔细地每个字都分开——从头上把言词往下丢过去。 「我不会再说一次,快点消失吧,自称魔法研究者。之后我会另行侦讯你。」 露多薇嘉咬著牙,抬头瞪著爱鲁希莉亚—— 她转头看了尸体一眼,然后再瞪向爱鲁希莉亚……接著低头从她身旁通过。 爱鲁希莉亚连看都不看露多薇嘉的背影一眼,她拍了拍手。 「来,开始搜查吧!不相干人等全都出去!」 露多薇嘉出去后,进来几位骑士和下级审问官,其中两位扶著还在瘫软的薇薇安娜,把她带到外面去。 「我要协助捜查。」温库托路说道。「威路纳,你继续负责护卫路克多尼伯爵,听懂了吗。」 「……是。」威路纳在短暂的沉默后做出回答。「我了解了,哥哥。」 威路纳在走出谒见室前,有转头过去一次。 黑发黑衣的爱鲁希莉亚正蹲在全黑的尸体前。 ……威路纳背对忙碌的骑士和审问官们,离开了谒见室。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都在侦讯中度过。 露多薇嘉和薇薇安娜等被害者的相关人士都待在骑士的值班室中,几乎是受到软禁。身为骑士的威路纳也作为事件的目击者,说明了好几次事发经过。 艾妲失去踪影是在加入游行后随即发生,然后花车抵达王城,记忆中体感是一个小时之后。正确的时间从和游行队伍会合的位置应该能够计算。 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艾妲。另外,在火焰之壁的另一头除了艾妲没有别人。这两点他能有自信地断言,因为他全力活用了圣骑士的视力。 其他还说明了古路奇利欧王城的调查结果。谒见室整间由薪石所构筑,发觉这点之后把会成为火源的东西撤掉。还有,发挥陷阱功用的薪石并没有发现点火装置之类的东西,自燃、遥控点火不可能发生,是某个人侵入王城亲手把薪石点燃。 听著这些话,爱鲁希莉亚觉得很有趣地笑了一声,她用手在黑发上绕圈。 「?什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事情变得很有趣。」 说著这句话的她,脸上浮出的笑容就算是客套话也算不上是清廉。 深夜,威路纳睡在骑士的值班室。是狭窄的房间。这几天来,他都住在高级的旅舍中,所以无法进入深沉睡眠。 有个刺激在阻碍著原本就很浅的睡眠。 「——……来。快起来,威路纳!」 「……嗯……?什——么,露多薇嘉!?」 「你太大声了!」 露多薇嘉用手塞住威路纳的嘴巴,她穿著平时的白衣,坐在威路纳的肚子上。 「你在做什么……!女孩子不该在深夜来到男性的房——」 「现在这种时候,还要说那种有洁癖的母亲才会说的话吗?要出门了,快点准备。」 「啊?出门……?」 威路纳确认窗外,如果窗户没有贴著涂满墨水的纸,那外面是一团漆黑。 「出门是要……去厕所?」 「不是!……古路奇利欧王城,现在应该没人在,我要去调查现场。」 啊?威路纳又重复一次,因为他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你说去调查……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的助手遭到杀害。」露多薇嘉用压抑感情的声音说。「怎么可以把一切都交给莉亚,我要自己调查,自己找出犯人。」 「什——你在说什么……!」 威路纳挺起上半身,露多薇嘉还坐在他身上,他抓住露多薇嘉的双肩。虽然是很粗鲁的抓法,但露多薇嘉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要自己找出犯人……别说傻话了!那是我们骑士和异端审问官的工作!既然专家都来了,只要交给他们就——」 「威路纳。」 露多薇嘉发出打断他的声音。绝不是很大声,威路纳却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威路纳——对你来说,真实是别人给予的吗?」 嘶——他感觉到一把刀插进胸口深处。 从手脚前端开始,身体逐渐变冷,就像放入冰块似地背脊发寒。 「对我来说并不是那样。像头猪接受某个人给予的真实,我敬谢不敏。不亲手、亲眼来确认,我就无法满足。」 露多薇嘉从威路纳的身上让开,抓住她肩膀的双手失去力气。 「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会去。如果有要履行护卫任务,那就跟我走吧……我个人觉得你在比较方便。」 说完,穿著白衣的她就转过身去。 只剩威路纳茫然地低头看著被子。 交给异端审问官——交给爱鲁希莉亚的话,犯人自然会出现。异端审问官是搜查的专家。杀掉艾妲的犯人当然会遭到处刑。威路纳和露多薇嘉一定会以观众的身分来目睹。 露多薇嘉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我的助手遭到杀害。——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失去唯一的助手,却从没有流下眼泪的少女。 ——威路纳你还真严格。—— 艾妲?安格雷基。 惹人怜爱地、虚幻地笑著,说自己不寂寞的少女。 ──嗯……谢谢。── 门——就要关上。 「——等等……我跟你去。」 王城的门口不出所料有卫兵看守。也不能让他们晕过去。 「没办法了,越过城墙吧。」 「越过城墙?要怎么——呀!?」 「抓好。」 威路纳抱著露多薇嘉,垂直冲上五公尺高的城墙。城墙用石砖堆砌而成,所以有很多能够 踩踏施力的地方,攀爬起来相当容易。当然对常人来说不可能,利用圣骑士的能力这种程度很简单——和那道火焰之壁不同。 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庭圔的草地上。露多薇嘉本来要激烈地抗议,但当威路纳把手指比在嘴巴前,她就安静了下来。要是平常也这么听话就好了。 正门前没有卫兵,只是有被城门的卫兵发现的可能性。两人尽可能不发出脚步声在黑暗中移动,抵达正门后,慎重地打开一条小缝,再两人一起钻进去。 如果有卫兵就会有光亮,但没有看见那种东西。两人还是保持戒心,靠著月光在宽广的走廊前进。 「威路纳,你不是骑士吗。有从同是骑士的人口中问到什么吗?」 大概是判断已经不要紧了,走超过一半的距离后,露多薇嘉说道。全白的剪影在黑暗中浮现。 「我有问了一下,在事件当天有谁进到王城内之类。」 「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不,我也没义务告诉你吧……而且不太能当作参考。我跟祭典当天在王城负责警备的数人确认过,事情兜不拢。」 「事情兜不拢?是怎么回事?」 「这个……听说只有艾妲小姐。」威路纳的声音中带著困惑。「首先是早上,花车出发后确认王城内部,那时没有人在。然后到花车回到王城为止,进入王城的只有艾妲小姐。但是这样就很奇怪吧?不是有人打晕艾妲小姐,用脚缭铐著她,让她坐到王位上再放火吗。那家伙应该也进入了王城才对……」 「会不会是跟刚才的你一样越过城墙?」 「听说也没有人那么做。不是所有人都跟著花车一起在城里绕行,在王城附近等待,只参加最后的仪式的人也很多。我问了那些人,他们都说没看到越过城墙的人。」 如果不是圣骑士,就无法快速登上有五公尺高的城墙,缓慢攀登的身影应该会有人看见。 「看,很奇怪吧?绝对有漏了些什么,这还不是能够参考的情报──」 「不。」露多薇嘉的蓝色瞳孔在黑暗中仿徨。「说不定那是事实。」 「咦?……事实?」 「进到王城里的人可能真的只有艾妲。」 这时正好抵达了通往谒见室的大门,威路纳打开大门进到里面。 月光从那扇巨大的天窗照进屋内,谒见室充满微弱的亮光。眼睛已经习惯黑暗,看来没有必要冒险使用油灯。 露多薇嘉把手插进白衣的口袋,随意地在屋内乱走。 「能进到庭园的门只有一扇……能进到王城的门也是一扇……」 露多薇嘉靠近墙壁,用拳头轻轻地敲著。 「墙壁上没有薪石——不可能从外面放火。」 「办不到吧,原本一开始烧起来的就是地板。」 「那么—是躲在某处吗?」露多薇嘉像在问著自己似地低声说。「威路纳,祭典当天早上,确认王城内部的家伙们真的有好好找过吗?」 「他们本人是那么说的。这是千周年的重要仪式,相关的检查都有确实进行。必须确认的房间也只有这里以及前方的走廊──」威路纳看著入口那侧角落的小门。「──还有那扇门后面,可是那边因为腐朽严重而进行封锁,我不觉得有地方能躲藏。」 「原来如此……」露多薇嘉的嘴角浮现笑意。「密室呢。」 「密室?那是什么?」 「指无法出入的空间。」露多薇嘉摸著十字形状的发饰。「审问官们每当碰到类似的现场,都会先确认是否为密室。你知道原因吗?」 「……?不……」 「如果在完全密闭的密室中发现他杀的尸体,那就确实是魔女所为。」 啊,威路纳理解了。 维持著密室就不能离开密室。也就是说,在密室中发现他杀的尸体,却没有在密室中发现犯人的情况下,就会发生物理上无法实现的状况,是不可能成立的杀人。 可是,这个世界存在著让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力量。那就是魔法── 「当然还有远距离杀人这种例外,但那种机关只要仔细检查现场就能知道有没有使用。只要抓住真正的魔女肯定能出人头地,非常喜欢权力的他们一定都会先确认是否为密室。」 事实上,抓到收割者的爱鲁希莉亚年纪轻轻就高升。 「那么你是说犯人是魔女吗?魔女杀了艾妲小姐……?」 「起码莉亚是那么想,她有跟你确认吧?远距离杀人的可能性。」 威路纳想起来了。这么一说,她在提及点火装置时有做出反应。 「魔女的话,那是我的领域—才不会让莉亚抢在前头。」 露多薇嘉转身,白衣飞舞在空中,再度开始往前走— 「哇!」 地板的高低差让她的脸直击地面。 (都、都白费了……) 好不容易帅气地做出总结。 威路纳一跑过去,露多薇嘉就用力地站起身来。她不高兴地敲著高低差。 「可恶!我刚才就在想,这高低差是怎样!很难走路啊!」 「在地板表面的薪石烧光了,所以那部分变低一些。」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我想说的是为什么只有一部分——」 说到一半,露多薇嘉忽然安静下来。 「……没错,为什么……?」她看著烧焦的石头地板小声说道。「如果是要把引诱进来的敌人烧死的陷阱,把全部的地板都弄成薪石就好……然而……」 露多薇嘉站起身来,把谒见室——严密说来是谒见室的地板环视一遍。 是薪石的部分跟不是薪石的部分交互连续,做出几座弯曲的「山」。整体来说浮现像是波纹的图案。 露多薇嘉稍微往入口方向走,蹲在从入口数来的第一座「山」前。位置差不多在刚越过最早阻挡威路纳的火炎之壁那里。 「……威路纳,你看这个。」 「山」的根部──长方形地砖的最下方开了个像是蚁窝的小洞。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地砖之间挖空成细细的圆筒状。 「这个怎么了吗?不过是空隙吧。」 「你不会这样想吗?──简直像是埋了导火线。」 「导火线?」威路纳再度看向那个洞。「不……也不能说不像啦?话虽如此,这种程度的空隙到处都有吧?」 「那我问你——最初,火焰之壁只有一道对吧。那么为什么之后火焰随著时间差自动地接连喷出?」 咦,威路纳说不出话来。那是从没思考过的事情。 想了大约十秒——威路纳做出结论。 「导火、线?」 「对吧,我也只有想到这个。」 露多薇嘉站起来,手指著最靠近入口的「山谷」。 「首先,点燃那边的薪石,接著地板下的导火线著火──」 越过第一座「山」,到达现在两人所站的第二个「山谷」。 「第二道火炎之壁喷出,到第二道的间隔明显比第三道以后还长——你看,第一座『山』的直径明显异常地长。」 没错,从第一个「山谷」到第二个「山谷」间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边指著边数,露多薇嘉往谒见室的中央走去。 「——第十道,从有一道墙的状态听见九次声响,这样就吻合了。」 第十道,虽然这么说,最后的「山谷」——几乎在谒见室的正中央——不是墙壁而呈现圆形,简直像是乾涸的池塘。 第十道的内部当然也有「山谷」,但那和第九道与第八道相连。连接墙壁的只有第一道跟第二道,其他呈现轮状,刚才以波纹来表现,这次倒觉得此较像年轮。 露多薇嘉用第二道来表示,但第二个「山谷」实在说不上是墙壁。年轮外侧的全部——换句话说,谒见室几乎全都在范围内。这样看来,第一个「山谷」的存在是为了阻挡踏入谒见室的人,完全就是道墙壁。 「为什会是这种配置……?」闪过威路纳脑中的疑问脱口而出。「这样根本——就是为了演出这次事件才特别制作不是吗。」 恐惧涌上心头。这间谒见室装上薪石是在千年前——即使知道不可能有这种事情,依然令人内心发寒…… 露多薇嘉在圆形的「山谷」中央,再度望著谒见室转了一圈。 「怎么了吗?」 「不……」露多薇嘉露出疑惑的表情,乱七八糟的白发摇晃。「是我想太多吗……总觉得有什么没注意到……——算了。」 她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来。 「这边大概就这样,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下一个?还有吗?」 「当然,必须在被莉亚弄乱之前去……」 在离开谒见室之前,露多薇嘉稍微回过头去。 不用追随她的视线也知道她正在看哪里。 「……走吧。」 两人离开谒见室,关上了门。 从王城溜出来的两人下一个前往的地点,是到昨天都还住宿在里面的旅舍。 「……看来没有卫兵。」 「为什么要来旅舍?……啊,我知道了,你太怀念宽广的房间跟柔软的床铺——」 「你的蠢真是没有极限。不对,目的地是艾妲的房间。」 「艾妲小姐的房间?」当威路纳还在疑惑时,露多薇嘉已经往前走。 放低脚步声进到屋内,爬上楼梯,来到艾妲的房间前。 「目前,最令人不解的是艾妲为什么要去王城这点。」露多薇嘉边转动门把边说道。「照你所说的,看来艾妲是自愿进入王城,她偷偷地离开我们,一定有什么理由。」 「能够得知原因的线索在房间 里吗?」 「有那种可能性。」 房间内相当整齐,没有留下有人生活的感觉……威路纳即使觉得感伤,也有种安心感。 看来骑士和审问官们还没认真调查这间房间。今天光是现场调查和收集情报就忙不过来了吧。 露多薇嘉进入房间内,左顾右盼,她的视线停留在某处。 朴素简单的书桌,威路纳和露多薇嘉的房间内也有一样的东西。 「如果要把什么东西收起来……」 露多薇嘉靠近书桌打开抽屉。 「……猜中了。」 威路纳看著抽屉内。 那里有一张折起来的纸。 露多薇嘉把那张纸拿起来小心地打开。 「看来是信……」 把视线固定在信上,露多薇嘉突然朝背后伸手—但她马上察觉,又把伸出的手紧握住,接著把那只手插进白衣的口袋,拿出眼镜。 威路纳的脑海中想起阅读百年女王的碑文那时候的事。 「……原来如此……」 「上面写了些什么?」 「正是我们所追求的——把艾妲叫到王城里的内容。」 威路纳停止呼吸。也就是说,这封信是犯人── 露多薇嘉原本就不太和善的眼光变得更凶恶,她在非常近的距离瞪著信。 「可恶,好暗……如果在亮一点的地方,连笔迹我都能——」 这时,后方突然伸出白色的手,轻而易举地把信抢走。 露多薇嘉看著突然变成空气的眼前,惊讶地瞪大眼睛。威路纳也一样。 「在这种深夜时分偷偷潜入别人的房间……你是转职成小偷了吗?」 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穿著和黑暗同化的黑衣,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就站在两人背后。 「不过,感谢你发现重要的证据,这下工作就少了一项呢。」 「莉亚……!你为什么——」 「为什么?哈,你的行动我怎么会预测不到。」浮现在黑暗中的脸明显地带著嘲笑。「只要关在值班室中,你一定会脱逃。因为你是越压反弹越大,像弹簧般的人呢。」 理解到爱鲁希莉亚是故意放任露多薇嘉自由行动,威路纳感到战栗。 她估计露多薇嘉会自己展开搜查,故意放她自由行动,利用她来发现证据。这种犀利的头脑让人抱持著恐惧,令人生畏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唔……露多薇嘉咬牙瞪著爱鲁希莉亚。爱鲁希莉亚反而是很高兴地接受她的视线。 「那么,差不多该请你回值班室了,夜晚的散步也足够了吧?」 「你……给我记住……!」 「别担心,我的脑袋没有差到会忘记和事件有关的事。」 爱鲁希莉亚一弹指,两名骑士就进到房内。 「请把她送回值班室,夜晚的街道很危险。」 「不,护卫的话有我──」 「很可惜地,我有事要找你。」 当威路纳正要去追护送露多薇嘉的骑士,那瞬间爱鲁希莉亚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回来。露多薇嘉转头看向硬是被拦住脚步的威路纳。 爱鲁希莉亚对著她笑,还故意靠威路纳很近。 「他跟我有必须两人独处来谈的事,你先请回吧。」 「……哼。」 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露多薇嘉晃著满是分岔的白发离开。 把露多薇嘉送回值班室后,威路纳由爱鲁希莉亚带领著,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今晚月亮高挂在天上,所以还算明亮,但是走在前方的少女,那黑色的剪影有种稍微移开视线就会溶化在黑暗中的暧昧感。只有白色的十字型发饰在黑暗中像魂魄般摇晃。 (那个是……露多薇嘉好像也戴著类似的东西……) 统一成黑色的服饰中,那白色发饰稍微格格不入。虽然有些在意,但有更重要的事。威路纳对著黑色背影搭话。 「……差不多该告诉我有什么『事』了吧?」 爱鲁希莉亚只把头转了过来。 「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就不用敬语啦,你是不是太常跟露嘉讲话啦?」她呵呵地笑著。 「还是说你讨厌我?」 「不,没有那种事——」 「没关系啦,我也讨厌你。」 哇啊,威路纳心中这么想。她跟露多薇嘉讲了几乎相同的话。 「我没有事情要跟你说,我会把你带走纯粹是要让露嘉不高兴。」 「惹她不高兴……?把我带走?」 「没错,看来你没有自觉呢?」爱鲁希莉亚把身体转过来,抬头望著威路纳。「露嘉她很中意你,所以只要这样让你跟我两人独处,就能成为有效的攻击。」 「中意?露多薇嘉她?中意我?」 威路纳感到疑惑,他心想虽然两人关系确实变得比较熟,可是…… 「没那回事吧……刚刚她才对我生气。」 「嗯……那我问你。」暗棕色的瞳孔发出挑衅的光辉。「对根本不中意你的对象,为什么你要出手帮忙?如果我的认知正确,你是非常有常识的人,应该跟不上露嘉那超乎常理的行动。然而你还是都跟著她,为什么?──啊,不准回答『因为是工作』。」 和露多薇嘉讲话时多少也会发生,这种对方看透了自己的一切的感觉。威路纳窥探著自己变成透明的内心来思考。为什么要帮助露多薇嘉…… 「……因为露多薇嘉她内心受了伤。」他直接讲出浮现的答案。「她虽然很偏执,但并不光是那样。最亲密的艾妲突然发生那种事,不可能没受到打击。她正在……想要解决那件事……那我当然不能放著她不管吧?想要帮助内心受伤的女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威路纳吐露想法的时候,爱鲁希莉亚一直盯著他的眼睛,想看穿背后的一切。威路纳从正面承受和露多薇嘉相同的视线。 「理所当然……吗。」 小声地说出这句话,爱鲁希莉亚的身体迅速远离。 「难怪,你果然跟『她』非常相似……」 爱鲁希莉亚灵巧地晃著黑发,开始往前走。 「……受到打击?那女人怎么会是那种乖巧性格。」她背对著威路纳,用鄙视的语气说道。「那女人在乎的是,身为这起事件的犯人的魔女──没有别的了 ,因为她可是『魔女狩猎女伯爵』。」 为什么露多薇嘉会成为魔法研究者。 她或许知道那个理由。 「那么晚安,我明天会放你们自由。我听说古王城的调查委托也取消了,后天你们就能回去了吧? j 爱鲁希莉亚挥了挥手,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那之前,威路纳追上她。 「等一下。」 「……怎么了吗?我已经没有事要找你了。」 「夜晚的街道很危险吧?」 「…………」爱鲁希莉亚半睁著双眼。「我说过了吧,说我讨厌你。」 「我也有听见,但这是两码子事吧?」 「那我更精确地重讲一次。」 爱鲁希莉亚转过来面向威路纳,两眼中充满冰冷光芒的她拋出这句话。 「我特别讨厌你的『这种地方』。」 说完她连看都不看威路纳一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如同爱鲁希莉亚所说,隔天露多薇嘉等人就重获自由,再隔一天就要离开布涅利多。 「委托人取消了委托,没办法……而且对我来说也不是该进行遗迹调查的时候。」 说著这句话的露多薇嘉,她的眼神 中还保有斗志。 在出发之前,让马车来到旅舍前面的时候,爱鲁希莉亚前来拜访。从那之后就忙碌地东奔西跑的温库托路也跟著她。 「真是太可惜了,难得很久不见,你却得那么快就回去。」 「我才觉得很可惜呢,难得很久不见,却不能看见你那难看的哭脸……啊,什么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去了?我好像想起什么,我记得在我们二年级的时候——」 「等……!说以前的事情犯规吧!?」 用眼角余光看著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像是打招呼般的激烈斗嘴,威路纳跑向温库托路。 「我会留在这里。」 哥哥完全没有向他打招呼,就直接这么告诉他。 「咦……?留在这里……您不回去了吗?」 「审问官大人给了我辅佐的任务,也已经告知本部。我会留在布涅利多一阵子进行搜查。」温库托路像是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威路纳,我先给你指示。继续护卫路克多尼伯爵,抵达法聂拉后也是。彼耶拉管家由你来跟他说明。」 事件不一定已经终结,艾妲之后下一个是露多薇嘉——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威路纳也知道,虽然知道可是…… 「——你那是什么表情。」 温库托路看著威路纳不安的脸,脸上浮现严厉的神情。 「别撒娇了,威路纳。原本我就是监察官,这是你一个人的任务,不管我在不在,你身为骑士,有完成任务的义务。」 然后温库托路把双手放到威路纳肩上,对著他说。 「——办得到吧?」 威路纳自然地咬牙。 「……准圣骑士,威路纳?潘福特,将继续进行护卫任务!」 他大喊并且敬礼。温库托路深深地点头后,也进行回礼。 威路纳在让露多薇嘉和薇薇安娜上了马车后,自己也坐上马车。 露多薇嘉从窗户瞪著爱鲁希莉亚,薇薇安娜疲倦地让视线落到膝上。 ……现在虽然恢复到能够正常地交谈,她有一阵子憔悴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和艾妲相处最久的人其实是薇薇安娜,这次的事情精神上受创最深的肯定也是她。 马蹄发出声响,马车开始摇晃。 离开城墙来到街道上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三人之间没有交谈。 马车本身跟去程相同,然而气氛不同,空间大小也不同。 古都布涅利多不出一小时就消失在彼端—— ◆◆◆ ——成为正义的眼睛和剑。威路纳啊,尽骑士的本份!—— 令人怀念的恩师的声音。威路纳回答了是。 ——成为圣骑士,威路纳。那是你的价值,也是我们家的荣耀—— 严格的父亲的声音。威路纳回答了是。 ──你的将来已经决定了,威路纳。为了潘福特家的繁荣—— 敬爱的母亲的声音。威路纳回答了是。 ──你完全没变呢,威路纳。心地善良,说起来是很好听—— 尊敬的哥哥的声音——之后,威路纳眼皮下的眼睛感受到刺眼的朝阳。 ◆◆◆ 「……这样啊,发生了这种事情……」 统一使用典雅的家具,路克多尼家的管家室。 听完威路纳的报告,吉贝鲁特?彼耶拉静静地低下头去。 眼角和嘴角都能看见皱纹的壮年绅士,听说年龄是五十一岁。可以开始考虑余生的年纪,却是把露多薇嘉没在做的领主工作都一手包办的能干管家。 「不管变成几岁,不管累积多少经验,都还是无法习惯呢,听见年轻人的讣闻这种事……忍不住会想诅咒命运。」 「命运天使一向善变……有时还很残酷。」 「你说的对……」 从那起事件算起,已经过了十三天。 昨晚威路纳平安抵达法聂拉,但那种气氛下的十天实在太长,造成他无法好好说话,延到隔天才向吉贝鲁特报告。 「可是,我的心痛和大小姐的完全不能比,艾妲对大小姐来说除了是贵重的友人,同时还是独一无二的家人……还为了她打造了特别的钥匙。」 「……那个,这有些失礼……露多薇嘉的双亲呢……?」 「两人都在三年前,大小姐从学院毕业后就去世了。」 「那……」声音的语调自然地低沉下来。「她真的……是一个人了呢。」 「是的。」吉贝鲁特先低下头去,再看向威路纳。「所以,威路纳先生──请您要给大小姐支持,看起来她很中意您。」 威路纳忍不住露出苦笑。 「也有别的人这么对我说……看起来像是那样吗?」 「从大小姐童年时就开始侍奉她的我很清楚。一起行动一个月,还能够和大小姐正常交谈的人非常稀少。」 露多薇嘉的双亲为什么会想让她继承呢?这段话让威路纳变得很在意。 「光从外表看起来或许不会那么想,大小姐其实比常人更纤细又胆小。这种时候没有能够信赖的人支持她的话……」 纤细又……胆小。 不久前也许会笑著说哪有可能,现在威路纳总觉得他能够理解。 离开管家室,他前往露多薇嘉的房间。 进到露多薇嘉的房间是自从初次相遇以来的事了。像只昆虫,由她的呻吟声所引导,现在威路纳已经觉得很怀念了。 「我要进到房内了喔。」说完后,威路纳就进到房间里。毫无改变,由巨大书柜包围的书房。大概是露多薇嘉不在的期间没有进行打扫,稍微积了些灰尘。 没看到露多薇嘉──他才刚这么想,沙发的椅背就伸出白色的双脚。既视感朝他来袭。 「又睡在那种地方吗?不是有床吗?睡在那——」 绕到沙发的前方,威路纳哑口无言。 这次露多薇嘉改以仰躺的姿势睡著。 裸体,只罩一件白衣。 「嗯……嗯?……?」 露多薇嘉缓慢地爬起来,用浑浊的眼睛看著威路纳。 「……怎么了,威路纳。一早就跪在地上,每日例行的下跪吗? j 「才没有那种一点荣誉都没有的每日例行事项……!重点是!衣服!快穿上衣服!」 「你在看哪里,我不是有穿著吗。」 「裸体上套著白衣不算有穿著衣服!」 「真是啰嗦的家伙……穿上就好了是吧。」 露多薇嘉搔著头发走向衣橱。威路纳放心地叹气——瞬间,脑中鲜明地浮现刚才的情景,反射朝阳的白色肌肤,白衣做出低矮的山—— 「喝!」他把额头撞向地板。露多薇嘉吓得转过头来。 (嗯……?奇怪?) 威路纳歪著头,刚才想抹消的情景好像有怪异的地方…… 白衣的领口盖在小巧的胸部上,浮现的肋骨和可爱的肚脐,再更下面——啊。 有穿著内裤。 严密地说来不是裸体加白衣,而是内裤加白衣。 ——我不是一直叫你起码要穿上内衣吗!?—— 「这样如何,这下你就没有怨言了吧——……喂,你那温柔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露多薇嘉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你是突然怎么了!?我打从心底觉得不舒服!」 露多薇嘉拉开和眼睛发亮的威路纳之间的距离,朝办公桌移动。 「一早就让我看到让人不安的东西——嗯?」 「怎么了?」 「没有, 抽屉开著——嗯嗯?」 露多薇嘉摸著桌子,然后拿出像是钥匙的东西。她仔细端详著那把钥匙。 「嗯?嗯……──喔喔!这不是遗失的书柜钥匙吗!」 「啊,果然会弄丢东西呢。」 「果然是怎样什么果然!」 原本威路纳就觉得她是容易弄丢东西的类型。 露多薇嘉移动到隔壁房间,威路纳也跟著她。 在绝不算宽广的空间内并排著大型的书柜,这里似乎是保存古代文献的书库。因为里面有高价品,所以每架书柜都有门跟门锁。 「钥匙还真多呢,这间房子……简单地就能做出密室吧。」 「喂,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找到目标的书柜,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露多薇嘉想要这么做,可是身高不够,显得很辛苦。「要不要让我来?」威路纳提出建议后,「不需要!」露多薇嘉这么说,所以他抱著露多薇嘉的腹部,把她抬起来。 「呀……!」 觉得痒的声音从露多薇嘉的口中发出,但这么一来,高度的问题就解决了。 露多薇嘉用稍微泛红的脸颊瞪著威路纳的脸,接著把书柜打开。 书柜中有著飘散特别香味的各种古老文书——以及。 「?那是什么。」 「花……?」 露多薇嘉把放在书上的那个东西拿到手上。 那是花,紫色的三枚花瓣,中间稍微伸出黄色的花蕊,花萼处伸出细长的两片叶子来支撑著花。 「为什么书柜中会有花?」 「我也不知道,这好像是人造花……不过我好久没有打开过这个书柜了……」 当两人正在疑惑,书房那边传来声音。 「大小姐,您醒著吗?」 吉贝鲁特的声音。威路纳把露多薇嘉放下,两人一起去迎接吉贝鲁特。 「什么事?」 露多薇嘉没开门就直接先问。对吉贝鲁特先生应该可以用敬语吧,威路纳这么想著,是因为两人认识很久才没用吗。 「有客人来访,说想要见大小姐。」 「客人?到底是哪里的谁?」 「奥古斯提诺?安格雷基议员。」 奥古斯提诺?安格雷基——三十六岁的年轻元老院议员。早期的最大看板,流有英雄费妮琪女王之血的妻子虽然已经过世,还是得到民众的热烈支持。在怪物般的老人盘据的元老院中,他是集年轻世代的期待于一身的新星。 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艾妲的亲生父亲。 「抱歉仓促来访。」 进到客厅的安格雷基议员,一开口就先道歉。 威路纳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年轻」,以元老院的基准来说,三十六算是年轻人,但以世间一般的基准来说绝不算年轻。但是他有著说是二十几岁也行得通的年轻感觉,简直像是肉体的时间停止前进。 「你在说什么,该道歉的是我。你的独生女在我这儿,却……」 露多薇嘉这样回答,让威路纳感到惊讶。这不是谦虚,也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看来安格雷基议员对她来说,算是「能沟通」的类型。 「不,原本就是我硬要请求让艾妲来当你的弟子,我打从心底感谢你到目前为止指导我的女儿。」 安格雷基议员翰躬致谢。彬彬有礼,带给人好感的人物。原来如此,难怪会受到支持……不过,同时威路纳也在想。 明明刚失去独生女……情绪却很淡薄。 和温库托路又是不同种的淡薄——不是有在控制感情的那种感觉,只是单纯地稀薄,感情——感动都是。 ——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其实我们关系不太好—— 关系不好,威路纳觉得这样说也不太对,硬要说的话,这是—— (——欠缺。) 就是这个。 不喜欢也不讨厌——感情本身就欠缺。 「那么——奥古斯提诺。」露多薇嘉恢复桀惊不逊的态度,叉著双手。「招呼就打到这里吧,忙碌的你特地来到这种乡下的理由是什么?」 安格雷基抬起头来,用无法窥探情感的眼睛看著露多薇嘉。 「我想要收拾艾妲的遗物。」 「遗物?」露多薇嘉叉著双手感到疑惑。「是不要紧──不过这种事情只要吩咐随从来拿就好了吧。」 「把女儿的遗物交给别人,我对父亲这种东西并没有那么无知。」 露多薇嘉摆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愉快地歪曲嘴唇。 「真是老实的家伙。我虽然不喜欢你,但认同你的理解力。我不讨厌懂事的好人。」 「你过奖了。」 跟我来。露多薇嘉说完就站起身来,安格雷基也跟著她。离开房间的两人,后面还跟著威路纳和吉贝鲁特。 威路纳走在走廊上时往旁边一看,能够看见窗外的整座庭园。描绘出八重同心圆的树篱。不管怎么看都是会让人有深刻印象的庭园。单纯跟复杂间有著巧妙的平衡……刺激著太阳穴的怪异感让那光景更显眼。 ——我以前捡到过猫—— ——结果那只猫还是死掉,我们两人把它埋在庭院的角落—— 这么说来,威路纳想起来,他试著随意找寻那个地点。 用圣骑士的视力从左到右放眼观看整座庭园——找到了。从屋子看过去在左边角落,最外侧的树篱之外立著一块小石头。那一定就是猫的坟墓吧。 露多薇嘉和艾妲在那里挖洞,然后让猫无力的尸体横躺在那里面——盖上土以后,放上那块石头——艾妲安慰著泛著泪光的露多薇嘉。 「就是这里。」 说完露多薇嘉停下脚步,那是二楼的其中一个房间。 「艾妲的私人物品全部在这里面,随你处——」 「大小姐。」 吉贝鲁特小声地打断她。「怎么了?」露多薇嘉转过头来。 「这间房间的钥匙应该在艾妲手上,遗物中有钥匙吗……?」 啊,露多薇嘉张开嘴。 「糟糕……钥匙艾妲都随身带著……这么一来……」 威路纳的脑中浮现焦黑的尸体。 露多薇嘉握著门把,喀喀地转了好几次,门都没有要开的迹象。 「……对不起,奥古斯提诺,我没有房间的钥匙。这个房间的钥匙是特制的,也没有备钥之类的东西,如果拜托锁匠,或许能够打开……」 「不……那样的话没关系。」 安格雷基淡淡地说道。 「只是,做为代替,我希望能让这间房间尽量保持这样,不打开门锁,维持现状。」 年轻的元老院议员,他的双眼看著房门,就像在看著房间里——像在窥探房内似地——就像有谁在那里面。 露多薇嘉抬头望著那样的他。 「……好。房间多的是,就送艾妲一个房间吧。」 「感激不尽。」 露多薇嘉从窗内往下看著安格雷基坐上马车。那有如由名工匠打造的人偶般的美貌,正映照在玻璃上。 「……钥匙。」 「咦?」 没听清楚微弱的声音-站在后方的威路纳提出疑问。 「我想起了……送艾妲钥匙那时候的事。」 像在自言自语般的话语,威路纳仔细倾听。 「那家伙来当我的弟子后,过了一个月的事情——我一开始想说不可能撑过一个月,所以没有好好指导她的打算,过一两个礼拜就会感觉讨厌而离开吧,我是这么想……没想到,艾妲在过了一 个月后还是待在这里。做为直率的称赞,我送给她专用的钥匙。」 映照在玻璃上的蓝宝石眼睛彷佛在看著远方。 「结果,那家伙相当高兴……『我会一生都好好保管,一直都随身携带。』她这么说。那时候愣住的我跟她说,你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吗……」 现在的我好像就能理解她的意思。露多薇嘉这么说……威路纳也觉得能够理解。 艾妲一定是想要家人。所以拿到钥匙才会那么高兴,有了钥匙就等于证明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露多薇嘉从窗户望著庭园,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不久,去为安格雷基送行的吉贝鲁特回到露多薇嘉身旁。 「吉贝鲁特。」露多薇嘉突然说道。「薇薇安娜还在房间内吗?」 「嗯,她应该还在。」 「让她离开。」露多薇嘉用坚决的语气说。「去别的地方——嗯,安格雷基家好了,事先做好沟通,让她能去那边。」 「那是……要让她休假吗?」 连吉贝鲁特都感到困惑,威路纳也搞不懂她的意思。 「我不是要开除她。安格雷基那边应该更需要人手,所以要她去那边帮忙,就只是这样。庭园的整理就从领地内找适当的园艺师来。」 「遵命。」 威路纳觉得感动。连唐突的命令都没讲半句怨言,简直是仆人的楷模。 「还有,帮我准备一台马车。我又要离开一阵子,不在的时候屋子就交给你了,全权都给你处理。」 「谨遵您的指示,请放心交给我吉贝鲁特。」 鞠躬后,吉贝鲁特用迅速且优美的脚步离开,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时,露多薇嘉也开始行动。 「威路纳,走吧。反正你会跟来吧?」 「因为我是你的护卫啊,不过你到底要去哪里?才刚发生那种事……」 露多薇嘉背对著他,说。 「帝都优尼克罗斯。」 从法聂拉乘坐马车大约两天——帝都优尼克罗斯是座美丽的城市。 中心有著透明度清澈见底的湖泊,用偏白色的石材组成的街道全体有种潇洒的气氛。还同时具备首都该有的活力。 威路纳和露多薇嘉走在架设于湖面上的红砖桥上。抵达帝都后先住了一晚,所以时间已经是早上,朝阳正在湖面上闪烁。 墙的前方有一座类似堡垒的朴实坚固建筑物——帝国骑士团本部。那里就是目的地。 「威路纳,虽然还是新人,你也是名骑士,应该有一两位同学吧,随便去找他们问话。我会在外面等著。」 露多薇嘉这么命令道,威路纳以傻眼的语气回答。 「你说什么啊……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喔……威路纳,你隶属的帝国骑士团,是在本部前方有柔弱美少女受到威胁也会无视的无情组织吗?」 「那要根据毫不羞耻地把自己说成是柔弱美少女的人,到底会有多少人想救她而定。」威路纳熟练地反击。「待在你的身边就是我的工作。」 「那要怎么办?骑士团本部是外人也可以进去的地方吗?」 「你只是有事想问骑士吧?还特地来到本部,八成是骑士团内部的事。」威路纳脑中想起几个认识的人。「我的朋友里面有对这种事很清楚的人,我叫他到外面来吧。一听到是我要找他,应该会马上冲来。」 渡过通往岛屿的桥梁,抵达坚固的大门后,不出所料,卫兵挡住他们。威路纳拿出证明身分的徽章,报上名字和骑士编号,请他们帮忙叫作为目标的友人出来。 大约等了五分钟——熟悉的身影如同意料地飞奔而来。 「喔喔!威路纳!这不是威路纳吗!我很担心你啊!我听说你在进行任务的时候被卷入事件里!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哈哈哈……齐格,好痛。而且好热,更精确地说是热得难受。」 闷热地架住威路纳脖子的是体型不太像骑士的男性。脖子肩膀胸部腰部都无法区分的圆滚滚形体,全身由不是铁而是脂肪的铠甲包覆。但是冲过来的动作却很灵活。 「什、什么……这个像番茄的男性是……」 「喔,番茄!不错呢,我也想像番茄那么娇嫩!不是都说潮到滴水的男人嘛!──咦,嗯?」 番茄男放开威路纳,往一旁的露多薇嘉看去。露多薇嘉赶紧后退。 「威路纳……」男性的表情变得严肃。「只要你有那个意思,就轻易地能有一两位恋人,或是一两位妻子,你却没那么做,原来是这么回事吗……我好悲伤,没想到独一无二的挚友是恋童癖。」 「不是!」「你说谁是女童!」 两人同时大喊。这是相遇以来首次成功配合的瞬间。 男性的表情开朗地大笑。 「没有啦!开玩笑开玩笑!你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吧?啊,我真的吓到了呢!『魔女狩猎女伯爵』居然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露多薇嘉又再退了一步。对方知道她的身分,刺激了她的戒心。 「这个……露多薇嘉,这家伙是我的同学——」 「我是齐格菲?加百列。阶级是少护骑士!请叫我齐格就好!」 「齐、齐格菲……?」 露多薇嘉面露惊讶,大概是在想以外表来说名字也太帅。真是严重的偏见,不过威路纳一开始也这么想。 露多薇嘉为了避开脸上挂著爽朗笑容的齐格而靠近威路纳。 「这、这家伙是怎样……?感觉好像我们很熟,而且总感觉在他附近就会很闷热。」 「感觉好像很熟不正是讨厌敬语的你所希望的吗?闷热这个没有办法,忍耐点。」 威路纳小声地回答。「齐格是我认识的人中情报最灵通的。总之他交友广阔,拥有连情报贩子都比不上的情报网。在骑士学校时他也靠这门才艺毕业,我想认识他对你没有坏处。」 「有坏处啊!好热!」 「所以就请你忍耐,除了夏天都还好。」 「哈哈哈!没错没错!冬天反倒是个宝呢!」 快活地笑著的齐格。除了不健康的体型外,是个爽朗的家伙。 「那么,威路纳。把我叫出来是有要调查什么吗?没有进到里面,那么意味著有事找我的人是那边的小露多薇嘉啰?」 名字前面加了个小,露多薇嘉这下完全躲到威路纳的身后去了。 「露多薇嘉你自己说啊,我不晓得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唔唔……好、好吧……」 露多薇嘉从威路纳身后探出头来发问。 「最近,有遗失骑士徽章这种事情吗?」 原来如此,威路纳理解了。掉落在现场,熔掉一半的徽章,根据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的推理,那是犯人为了把事件比拟成「回春的奇迹」而准备,犯人遗留的东西。只要找寻出处,必然会找到犯人。 齐格摩擦著埋在赘肉中的脖子。 「徽章的遗失……?嗯,我没听说这样的事情。……啊,不过我记得……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用圆滚滚的拳头敲了一下手心。「虽然没有遗失,但是有遭窃。那也可以吗?」 「就是那个!」露多薇嘉从威路纳的身后探出身子。「把详情说给我听!」 「今年的——也就是我们的授刀礼那时候,要交给新人的徽章据说不见了一个。」齐格开始说著。「不过,在那么重要的时期,那么重要的东西不会随便不见对吧?所以认定不是遗失,而是遭窃。这关系到骑士的声誉,所以没有对外公布,不过 有在骑士团内成为传言。」 说是传言,齐格讲的「传言」跟一般的传言有著一线之隔。这男人连相当于国家机密的情报都能说是「传言」。 露多薇嘉沉默地思考了几秒,接著马上抬起头。 「我要跟你道谢,你叫齐格吧,你帮上了大忙。至于谢礼——」 「啊,不用啦那种东西,这可是威路纳,还有威路纳重视的女孩子来拜托我。硬要说的话,能够让可爱的女孩子跟我道谢,就已经足够了。」 突然间,露多薇嘉感到疑惑,她抬头望著齐格。 「你好像很看好威路纳,有什么理由吗?」 齐格好像在说终于有人问了似地,露出笑容说。 「我有种预感,威路纳总有一天会成为改变一切的男人。」 然后对著露多薇嘉笑——又继续说。 「现在,我对你也有同样的预感。你们一定会翻转这个世界的规则、常识、历史、一切──这种预感。」 以白色为基底的街道充满著下午的人群。 摊贩的叫卖声、一般的闲聊、小孩的声音、脚步声、脚步声、脚步声——和人的生活成为一体的那些声音像是隔著一面墙,空虚地在耳中回荡。 「真是奇妙的家伙,不论外表、名字、还是说出来的话。」 露多薇嘉边走边低声说道,是在讲才刚离开的齐格吧。 「他从以前就是会讲那种话的人……但命中率很高,所以会让人害怕。」 「由大量的情报当依据的推理,有时会到达预言的领域。」她仰望著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道。「搞不好,那家伙真的看得见未来……」 「能够看见未来……那简直就是魔法吧。」 「不,不是魔法,逻辑和推理——本来人类都该拥有的正确力量……」 十字型的发饰反射阳光在发亮。 为什么——这种想法,更强烈地在威路纳的胸口徘徊。 等到他察觉时,已经溢出来了。 「露多薇嘉——你为什么坚持要抓到魔女?」 蓝宝石般的蓝色朝向威路纳。 「爱鲁希莉亚小姐她告诉我,你会对事件那么固执,是因为犯人是魔女。」 露多薇嘉忽然惊讶地笑了出来。 「你相信莉亚说的话?」 「我感觉那并没有错。」 虽然不正确,但也没有错。以爱鲁希莉亚?艾路卡的角度来看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某一个侧面,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是答案之一。 「你为什么会研究魔法?」 一直抱持著的疑问,总是找不到机会说出口的问题。 而且想要了解露多薇嘉这个人,就一定无法避开这个问题。 露多薇嘉把视线从威路纳身上别开,茫然地看著街上。看著走在街上的人,看著住在街上的人,看著在街上生活的人们——然后。 「为了证明。」 她说。 「为了证明『真实』这个正义。手段就是扑灭『魔女狩猎』。也就是说,我的研究目的是『为了狩猎魔女狩猎的魔女狩猎』。」 「魔女──狩猎?」威路纳重复了一次。「那是……什么?你的确被叫做『魔女狩猎女伯爵』,那只是一种文字上的表现方式——」 「魔女狩猎确实还在进行——只是名义变成异端审问。」 她那充满确信的话语——超越了威路纳的理解。 「因为魔法全书让所有人知道魔女只有十一人——因而回答权仅限十一次,不过是为了欺瞒才用异端审问这名字。异端审问的真面目就是魔女狩猎——等到魔女一个也不剩,异端审问就会结束。将会结束——那个乱来又异常到极点的现象……」 结束——异端审问会结束? 「那样……不行吧。」 威路纳说出口——他正经八百又正直地说出心中所想的事。 「要是没了异端审问,将会放任身为杀人凶手的异端者不管。你却说异端审问会结束……?你到底在说什么,那样简直等同把世界献给恶魔——」 「威路纳。」露多薇嘉不满地打断他。「那是你在学校学到的吗?」 「没错。」威路纳毫不畏缩地回答。「那没有错吧?人性本善,能够杀人的只有异端者——」 「能够杀人的只有异端者?谁导出那种答案?」 「因为实际上杀人犯全都是异端者──」 「你────真的是个笨蛋!!」 巨大音量震动著威路纳的脑髓。露多薇嘉接近不知所措的威路纳,粗鲁地抓起他的衣领。 「认真思考,蠢货!是异端者的证据是什么?杀了人这件事对吧!?是杀人犯的根据是什么异端审问官说的话对吧如果!如果那两个都是天大的谎言,你要怎么办!!」 「────」 怎么办?怎么办──这…… 「看吧,你无法回答!你没有用自己的脑袋想过!只是像头猪一样全盘吞下别人说的话!威路纳啊,你到现在为止,有任何一件事是自己去思考,自己来下决定吗?你的性格、你的立场、连你的未来!全都是周围给你的不是吗?」 「没有那种…………」 身为骑士,要解决民众的苦恼,老师这样说。所以他这样做。 进入骑士学校,把圣骑士当作目标,父亲这样说。所以他这样做。 和贵族的大小姐结婚,替家族带来繁荣,母亲这样说。所以他原本打算这样做。 到目前为止有任何一件。 自己思考。 自己期望。 自己决定的事情──曾经有过吗? 「听好,我只教你一件事!真实不是别人给予的东西,是自己要抓住的东西!自己去思考,自己去烦恼,自己去接受的东西!会思考才是人类,会烦恼才是人类!什么都没有在思考的人类,根本只是用两只脚在走路的家畜!!」 威路纳的衣领被放开后,他向后退了一步。 (——活著到底是什么?) 他惊讶无比。到目前为止,他从没有考虑过这种事。遵守哥哥和双亲的吩咐,牢记教师的话,把成绩单上的数字变大,这些就是一切。他认为只要这样做就好,旁人也一直教导他这样就好。 但是,看吧——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 以世界为名的大海,看不见陆地,没有路标,手上也没有罗盘,不论何处都只有蔚蓝的光景。 该去哪里? 该去哪里才好? 向导根本不存在。 锵,轻快的声响,让威路纳的意识回到现实中。 他不断眨眼,看向脚边,雕刻著纹章的银色圆牌掉在石头地面上。看来是在脚步不稳的时候掉了出来。 他的身体几乎是自动地正要把徽章捡起来—— ──的瞬间,旁边伸出来的手把徽章抢走。 「咦……」 焦急一瞬间在脑髓闪过,但是抢走徽章的人是露多薇嘉。 露多薇嘉用惊愕的表情注视著徽章,马上又轻轻地拋起,紧接著又用拳头去敲。都是些威路纳搞不清楚意义的行为。 当这些行为重复了一会之后。 突然。 露多薇嘉的全身唐突地失去力气。 「等——!?」 威路纳连忙扶住将要倒下的身体。露多薇嘉的嘴唇贴到威路纳的胸口上,发出微弱的声音。 「扶著我……一下子。」 说完,露多薇嘉就完全失去力气,连在呼吸的感觉都没了,只剩下跟全力奔跑时相同的 第三幕 少女们的杀人动机 在国内实力首屈一指的温库托路,骑士团本部内有分配给他个人专用的房间。平常他的部下在此频繁出入,现在却没有人要靠近。 隔著门传来两种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露多薇嘉进行审问!」 对亲生哥哥表达著不满的人是威路纳?潘福特。一直以来都是典型的「温柔的好人」的他,目前很稀奇地发出激动的声音。 可是,受到严厉逼问的温库托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没有为什么,这是负责的审问官所下的判断。」 「为何是『没有为什么』?理应有什么理由或是误会才对!露多薇嘉杀害艾妲,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你有什么意见那是你的自由。」 「我一直都在露多薇嘉身边!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杀害艾妲──」 「别让我说那么多次,威路纳。」冷酷的眼神贯穿威路纳。「你有什么意见那是你的自由,要在这里大喊也是你的自由,但那能有什么帮助?我不是能实现你一切愿望的便利工具。」 威路纳沉默下来。……这种时候还得依赖哥哥,他也自觉到这很悲惨。 「威路纳,你的任务结束了,忘掉她吧。」 「……我做不到。」 「我当作没听到这个答案,我期待你接下来能够做出『正确的回答』。」 威路纳哑口无言地看著哥哥。精焊的脸孔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这是……要对我施加压力吗……?」 「迅速地回答,准圣骑士威路纳?潘福特。你要遵从还是违背长官的命令。」 威路纳紧咬双唇到流出血来,紧握的双拳在颤抖,视野模糊扭曲。 为什么,为什么—— 「……我会遵从命令。」 ——为什么我无法违抗。 明明内心在拒绝,明明脑袋在否定。 为什么——身体却无法动弹? 「那就快点离开,你会妨碍到我的工作。」 「……抱歉。」 威路纳转身走向门口,他一直注视著自己的脚。 手搭上门把时,背后传来声音。 「……抱持正义不是坏事。」 那不是长官,而是哥哥的声音。 「只是,你记好——无法驱使人行动的正义没有价值。抱持有价值的正义吧,威路纳。我身为哥哥,能教你的只有这点。」 「……我会牢记在心。」 威路纳头也不回地说完,就从温库托路的房间离开。 「哟,真是场灾难。」 「齐格……」 一踏到走廊上,圆滚滚的友人就跑来跟他搭话。 「缘份真是奇妙,要是审问会更早开始行动,我就无法遇见她了。该感谢命运天使呢。」 「我……再来该怎么办才好。」 「别依赖我。」 威路纳惊蔚地抬起低著的头。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友人柔和的笑容。 「──你哥哥有没有这么说?」 威路纳不由得乾笑。真是的,怎么每个人都…… 「我……有那么好懂吗?」 「很好懂喔,甚至好懂到有点令人害怕。我这辈子还没认识过其他像你这么表里如一的人——我喜欢你这点,同时也讨厌你这点。」 「但是,以人际关系来说这样刚好——对吧?」 这是齐格的口头禅。 「正是如此。说得更明白些,有点讨厌是最好的。彼此都非常喜欢,没有任何讨厌的地方——哈哈,光想像就让人想吐呢。」 爽朗地说出辛辣的话语,齐格摇晃著他那巨大的身躯。 「该怎么办才好,答案早就定好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的人生是你的东西,你自由地决定就好……不过,我有一件事要说。」 「……什么事?」 「我很清楚,你所帮助的人,受到你帮助的人,他们打从心底所奉上的感谢。」齐格笑了出来。「学生时代你完全不瞻前顾后又一视同仁地帮助别人,我帮你擦了很多次屁股呢。」 「那真是抱歉啊……」 威路纳无力地笑著,耸了耸肩。他也算是有自觉。 「总之你就好好烦恼吧。看是要把精力全部放在处理公务上,还是要对抗异端审问会。」 齐格背对著威路纳,用沉重的脚步离开。 「正确的事情需要苦恼跟迷惘。你在苦恼和迷惘之后所得到的答案,那不管是怎样,都是正确的。」 我如此相信著,挚友这么说。 ◆◆◆ 要说是寒冷不如说是冰冷。与其说是冰冷还不如说是痛苦。在无风又无声之中滴落──在骯脏的地板上扩散。视野,失去生气。焦点模糊,飘飘然……──眼……沉……暗……暗……黑……黑……黑……■……■……■■■■■■■■■■■■■■■■。 啪唰!冰冷直穿脑门,露多薇嘉恢复了意识。 「已经第四天了喔,你就快点解脱吧?」 露多薇嘉挤出力气把还在滴水的头抬起,看著前方的爱鲁希莉亚。 「别太小看禁止睡眠的威力,你现在看来还有余裕,但再过个一天就会看见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了,又再过个两天就无法再回到正常的状态,再下去就和永远的沉眠只有一线之隔……虽然在那之前会先失去理性。」 在充斥疼痛的脑中,声音异常地响亮。不过露多薇嘉能够理解,她是在这么说——「承认自己是犯人吧。」 这就是异端审问官的办案方式。真相根本不重要,把适合的人抓来拷问,只要得到供词就行了——现在下级审问官也连呻吟声都一字不漏地抄写著。 所以,不能屈服,怎么可以屈服。 露多薇嘉把模糊的视野对焦到爱鲁希莉亚的脸上,低声说道。 「……一段时间不见……你变成无趣的人了呢,莉亚……」 书记官动笔的声音响起。 「过去的你……是更有梦想的家伙……你就那么想要立下功劳吗……?那时候的你到底去哪了……」 「我只是见过了世面。」爱鲁希莉亚制止书记官,平淡地说著。「怀抱梦想和诉说理想——得到允许能做那种办家家酒的人,只有政治家、革命家、小孩跟笨蛋。你了解笨蛋的意思吧?那就是说你呢,露嘉。」 呵……呵呵呵呵呵——冰冷的牢里发出窃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世面、吗——呵呵呵……!……看来你变得很会找藉口呢……」 「什么……?你说什么?」 「你只是把个人的挫折正当化而己。」露多薇嘉明确地说出这句话。「好笑的是,还依附在世间这种实体暧昧不明的概念之下……甚至还要把那藉口加诸在我身上……呵呵,呵呵呵呵……!」 「──你……!」 椅子发出巨大声响倒下,爱鲁希莉亚靠近露多薇嘉。 「你又知道些什么了!有著才能跟家世,拥有一切的你!」 露多薇嘉用怀疑的眼神抬头望著她扭曲的脸。 「我当然不知道,天才又是贵族的我,怎么会知道凡人又是平民的你。」 「……!」 「只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跟你是同类。」 这次爱鲁希莉亚什么话都没说,露多薇嘉继续说著。 「所以,我们受到『那家伙』的拯救──所以我们没能拯救『那家伙』……对吧?」 这对露多薇嘉来说,是再明白不过的真相。 对爱鲁希莉 亚来说肯定也是。 那些日子──三人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两人很清楚这件事。 即使如此——两人还戴著同样的发饰。 「……公开审判是明天。」爱鲁希莉亚背对露多薇嘉离开了牢房。「在那里,我会用我所决定的真相杀掉你……就跟那时一様。」 喀锵,牢房关上的声音……在脑、中、回、荡—— ──啊啊。 彷佛听得见钟声……。 ◆◆◆ 天空一片昏暗,宛如将要流下泪水。 不论是气候上还是气氛上都潮湿的空气中,摆放著白色花束的棺木由黑衣男人扛著前进。穿过几个墓碑之间,抵达的地点有个长方形的凹洞。男人们小心翼翼地让棺木躺进去,再开始用铲子把土盖上去。 墓地中持续响起挖土跟把土盖到棺木上的声音。威路纳从远方眺望著那幅景象,他的身旁站著吉贝鲁特。穿著和管家服不同的黒色衣服,吉贝鲁特也ー样眺望逐渐埋进土里的棺木。双方都没有流泪,只感到空虚。 身为丧家主人的安格雷基让员站在棺木附近。后方站著去安格雷基家帮忙的薇薇安娜。两人也跟威路纳他们带有一样的气氛。 肯定谁都无法接受。 因为损伤严重,遗体装在尸袋中。谁都无法看看她死去的容貌。所以,该悼念、哀悼死者的丧礼才会如此空虚。 更重要的是,她不在场。比谁都还更该在现场的她。 棺木完全埋进土壤底下后,安格雷基向前来参加的人道谢,丧礼就此结束。参加者对墓碑祈祷完,就各自离去。 不久后,连安格雷基和薇薇安娜都在注视一段时间之后离开,剩下的只有包含威路纳与吉贝鲁特在内的三个人。 「你不回去吗?你还有工作吧?」 用刻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依然穿著黑衣的爱鲁希莉亚。 和艾妲素昧平生的她,也以负责艾妲这起事件的审问官此一身分来参加丧礼。 「……你才是,不用看管露多薇嘉吗?」 「那是部下的工作,而且,这是身为异端审问官该负的责任。」 说完,爱鲁希莉亚也不怕弄脏衣服,直接跪到地上,将双手交握在胸前。 威路纳惊讶地停止呼吸。 闭起双眼献上祈祷的她,彷佛是名虔诚的修女…… 「……为什么……」 爱鲁希莉亚起身,拍拍膝盖,接著转过来面向威路纳。 「有那么意外吗?我会替死者祈求。」 「我以为对你来说,其他人的生命一点都不重要……」 「还真是正直到有点蠢的人。」爱鲁希莉亚发出笑声。「不管是哪里的谁,死者均有受到尊重的权利。唯一的例外只有异端者……我必须跟她道歉,我把她说成是焦炭。」 威路纳不发一语。既然会感到歉意,那为什么要那么说?该不会那也是为了挖苦露多薇嘉吧? 「正如你所想像的。」爱鲁希莉亚露出看穿一切的微笑。「不那么做,我就无法对抗露嘉……无法和露嘉战斗。」 「对抗还是战斗什么的,我是不太能理解——但是那就堂堂正正地放马过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用那么卑鄙的方法——」 「堂堂正正?」少女哼了一声。「那种东西是有才能的强者才能进行的游戏……像你这种人根本无法理解。没有余裕去选择手段的人是什么心情……」 她摇晃著滑溜的黑发,通过威路纳的身旁。 「别再插手这是我跟露嘉的问题。」 没有任何道别,爱鲁希莉亚的黒色背影消失在墓地之外。 威路纳看著黑压压的天空,阴天再贴切不过地表达著他现在的心情。 「…………我不懂。」 明明能那么真挚地祈求死者的幸福——为何又能够毫不留情地陷害露多薇嘉?到底是什么让她那么做,她到底是怎样—— 「——那是当然的。」 吉贝鲁特的声音。他并没有把视线从天空移到身旁的威路纳身上。 「您不可能理解,因为您跟大小姐ー样,是诚实过头的人。」 「诚实——过头?」 「嗯。」吉贝鲁特点头。「威路纳先生您不能理解吧?虐待他人还能感到愉快的精神构造,还有人们冷眼旁观的心态。」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威路纳皱起眉头。「看见痛苦而心痛,看见暴力行为就进行批判。那就是人的正确道路不是吗……难道不对吗……?」 「没有错,那并没有错……只是……能够直率地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种人很贵重。自己跟周围意见不合时,大部分都会跟著改变。可是你跟大小姐是让周围改变……那是叫做『英雄的资质』,非常贵重的才能——身为『拥有者』的决定性证据。」 ……有那么夸张吗……?这不是只要想去做,谁都能做到的事情吗……?还是说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拥有者」的傲慢……? 能够确定的一件事是——现实上,威路纳无法理解爱鲁希莉亚这个人。 「——彼耶拉先生,您能够告诉我吗?」 这几天不管他怎么思考都找不出答案。 那么……只能请教吉贝鲁特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该思考些什么,我——」吞下口水,威路纳再一次确认自己现在的想法。「——我想要知道她们之间的事。」 吉贝鲁特注视著威路纳的眼睛好ー会儿。 不久──他移开视线,仰望著黑色的天空。 「——下起雨了呢,我们回到屋内吧。」 「彼耶拉先——」 「等进到屋内我再慢慢地告诉您。」 吉贝鲁特把视线移回来,说。 「大小姐跟爱鲁希莉亚小姐,两人的因缘际会──造就『魔女狩猎女伯爵』和『最年轻上级异端审问官』的过去。」 ◆◆◆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名天才。 以年纪来说性格成熟稳重,像是在嘲笑努力似地轻松留下卓越的成绩。再加上宛如天使羽毛般的白发和妖精般的美貌——和那绝不是善于社交的性格搭配起来,会受到自尊心强的贵族子弟疏远可说是当然的结果。 爱鲁希莉亚?艾路卡是名凡人。 在全是贵族的学院中,只有她是平民出身。她的勤奋跟优秀让故乡的领主颇器重她。谦虚认真,害羞,全心全意地只想回报期待著她的人。然而残酷的是,贵族社会中,家世就是一切。 遭到所有人鄙视和疏远的两人,只有一人愿意靠近他们。 玛丽亚?马兹凯特。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和爱鲁希莉亚?艾路卡生涯中唯一一位挚友。 ——露多薇嘉你不要板著一张脸,笑起来比较可爱喔——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玛丽亚这名少女,「天真无邪」可说十分恰当。 充满活力又开朗,无法待在一个地方,到处跑来跑去,带给人们太阳般的笑容——这就是玛丽亚?马兹凯特基本的为人。 她没有差别待遇这种概念。看到有困扰的人就立刻上前帮忙,面对首次见面的人也在讲两、三句话之后就能变得感情很好。不分男女,不分贵贱。所以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始只是那没有差别的人际关系之中的一部分,三人也有这种自觉。 而变成彼此使用「玛丽」、「露嘉」"「莉亚」这种亲密的称呼,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呢。并没有决定性的契机,只是在累积的相处之中,不知不觉间彼此就懂了──啊啊 ,我们三人真是最佳拍档。 ——快点快点,要走了喔你们两个!—— ——不要那么急,教室又不会逃跑—— ——不、不快点要迟到了啦……!—— 她们三人利用个性、能力以及团结力,在学院中各种地方活跃。 比如解决日常生活中的小谜题,或是帮助困扰的同学,对她们本身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日积月累下来让她们的评价慢慢地在学校中广为人知,与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保持距离的其他学生以及老师,也渐渐能够理解她们了。 不知不觉间,她们的活跃让她们得到了一个名字。 寻找遗失物,惩罚做坏事的人,揭开阴谋加以阻止,为了社会为了大众绞尽脑汁——其名为「少女侦探团」。 所以那个事件是少女侦探团最后的事件。 教室内发现了女学生的尸体。 死因是遭到钝器敲击头部,推测犯案时间为夜间。直到发现尸体时教室都有上锁,而钥匙却在完美的监视之下。 也就是密室。 赶到现场的异端审问官非常兴奋。上级异端审问官脑中都牢记著「密室判定手册」,根据内容进行检证的结果,证明了密室的完整性。 魔女的犯行──能够如此推测。 这样一来之后就简单了。撰写适当的剧本,从关系人中选出适当的人选,把适当的魔女角色套在该名人物之上。那名人物是否为魔女根本不要紧,只要确认有使用魔法就没问题。因为,魔女、魔法都没有人能够理解。只要编出煞有其事的剧本众人就会接受── 就这样。 审问官选为魔女的人,正是玛丽亚。 就只是犯案时间当时,她人位于能轻松当作犯人的地点──光是这样的理由就选上了她,光是这样的理由,她的生命就决定要终结。 ——那就由我们来证明,证明玛丽不是魔女—— 露多薇嘉立刻下了决定,没有任何迷惘的理由。 ─—那、那种事情……我们办得到吗……?—─ 爱鲁希莉亚感到迷惘,她想救玛丽,却不确定她们是否有那种能力……。 ──办得到。只要我跟你合作。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 ──就算你说一直以来……── —─莉亚,真相是什么?玛丽不是魔女,那才是真相吧?—— ──……嗯。── ──那么那就是正义,正义必胜──我们不会输。—— 两人从头发上取下「那个」,互相发誓。玛丽亚做为友情的证明送给她们,三个人都同样款式的发饰。对著等同玩具的那东西,发誓真相这种正义必胜。 当时,她们年仅十岁,这种誓言在大人耳中听起来甚至可能会感到同情。 然而露多薇嘉并没有说谎。 露多薇嘉超乎常人的智慧,爱鲁希莉亚坚强的意志,综合这两项,让她们真的找到了玛丽亚不是魔女的证据。 这下玛丽亚会得救,如果知道她不是魔女,就没有理由进行处刑。 ──原本两人这么想。 露多薇嘉没有说谎。「两人合作就能证明玛丽亚不是魔女」——这确实不是谎言。 但是,以结果来说。 真相是正义,正义必胜,所以我们不会输——这句话。 是谎言。 天大的谎言。 ——对恶魔的使徒挥下神圣的铁锤(malcus maleficarum)────「扑杀二级?悼念之钟」!!—─ 当、当——钟声响起。 从天上垂下的钟开始大力摇晃,发出庄严的声音。 ——别这样!住手!—— ──为什么……?为什么……!?—— 绑在十字架上的玛丽亚就在大钟的正下方。 四个大人才能抱住的巨大大钟,猛力摇晃,发出巨大声响,慢慢地朝著玛丽亚下降。 如果那东西抵达地上——大钟的侧面会撞击玛丽亚……或是把玛丽亚吞进去,大钟内产生声音的「舌头」,将会把那娇小的头── ──玛丽不是魔女!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不能理解!── ——我、我们有把!证据、证据提出……!—— 不管再怎么叫喊,都没有人听得进去。做为观众的大人们完全无视两名少女,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摇晃的大钟。 两人已经清楚了解,没有人想要知道真相。只想要包围坏人,辱骂坏人,看著那人的人生崩坏——娱乐,才是他们所追求的。正义只不过是种赎罪券,只是方便利用的道具…… 不过,有一个人。听见她们的叫喊,站在他们面前的人。 ——呵、呵呵!的确!很完美呢?你们的证明!—— 那人是把玛丽亚选为魔女的异端审问官。 ——她不是魔女。这点我也必须承认。可、是、啊!—— 审问官边愉快地笑著,边自豪地举起双手。 就像要把那个场所——即将夺去玛丽亚生命的场所展示给两人看。 ——这里是要杀掉异端者的地方,并不是要杀掉魔女的地方!不是魔女?喔。不是魔法吗?那又怎样!?已经无关了!那孩子说了人是我杀的!虽然我没听得很清楚但她一定那么说啊啊啊!!啊哈、啊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当——钟声响著。 当、当——逐渐下降。 当、当——靠近。 当、当── ——露嘉、莉亚—— ——我不在以后,你们也要好好相处喔。 ——吞了进去。 宛如是巨大的怪物一口吞下她。 响彻现场的庄严声音这时也消失了。 只有────啪。 带有水声的声音在最后的瞬间传来……。 ——从那之后,露多薇嘉开始研究魔法。 ——从那之后,爱鲁希莉亚立志成为异端审问官。 那是她们各自想要跨越那时的失败所产生的结果。 露多薇嘉依然相信真相,试著藉由魔女狩猎来让异端审问终结。爱鲁希莉亚对真相绝望,想要成为决定真相的一方。 经历过相同的经验,抱持著相同的想法,两人选择的却是完全相反的道路。 因此互相嫌悪、互相憎恨、互相否定——互相要杀掉对方。 ——我是正确的。 ——我是正确的。 你是错的!! ◆◆◆ 在晴时多云的阴天之下,审判场有众多的旁听民众聚集。 简直像是要来观赏舞台剧。旁听民众谈论著这次的事件,又是皱眉,又是露出笑容,好不忙碌。 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抱持著极度的紧张感——除了在旁听席最前方的威路纳?潘福特之外。 威路纳是第一次旁听异端审问审判,所以他感到戦栗。 接下来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松。 当爱鲁希莉亚一出现在审判场,旁听席就产生欢呼。她拨开美丽的黑发,笑著行了一个礼,欢呼声又变得更大了。年轻、惹人怜爱、又有能力。要观赏的话,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当然比较好,这不管在什么场所都ー样。 就算以司法来说那有多么不健全。 接著露多薇嘉由数名骑士带进法庭内,旁观民众不免露出惊讶之色。那头发以及那容貌的美丽在这种地方依然没有褪色。但明显地整个人很衰弱,眼眶下方出现黑眼圈,似乎都 快奄奄一息。 「露多薇嘉……!」 该是执行正义的异端审间,不可能会进行拷问——众人是这么认为的。 ──这不是一目瞭然吗。 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为什么没人要戳破?……威路纳很清楚。因为能够看到毫无道理的暴力很有趣。因为看到坏人受苦感觉很好! 他心想,到目前为止,自己到底有多少事情装做没看见?完全听从大人们说的美丽词汇,对世界是美丽的这点未曾怀疑。 等到一打开盖子,就像这样。 想要知道的话就能知道,到此刻以前却从没想要知道过…… 「——各位旁听者,感谢各位今天特地来到此地。」 露多薇嘉站上被告席,司祭抵达审判长席后,爱鲁希莉亚对著旁听民众宣布。 「在古都发生的心狠手辣的杀人事件,接下来将要揭露其全貌。吾等的正义会守护大家的安宁,请亲眼目睹正义的执行。」 优雅地行礼的爱鲁希莉亚接受群众毫不吝惜的掌声。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审判长敲了一下木槌让观众安静。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异端审问审判就此开庭。」 首先由爱鲁希莉亚来讲述事件的概略。 「事件发生是在接近正午时分,那一天布涅利多举行著祭典,当游行队伍抵达古路奇利欧王城的谒见室时,阻挡去路的火焰猛烈燃烧。」 「为什么会起火?」 「谒见室全域都由『薪石』这种具有可燃性的石头所构成,薪石自然起火或者是著火了。偶然在场的骑士一确认火焰的另一边,就看见被害人晕倒在王位上。身上没有外伤,左脚绑著脚镣。」 那时的絶望重新在威路纳的胸中浮现。 「两名圣骑士试图救出被害人,但因火势过强而无计可施。之后谒见室整间都由火焰包围,接著一整天,直到薪石烧完之前火都没有熄灭。发现遗体是在隔天中午,火焰完全灭掉后。」 「遗体的状况呢?」 「全身都炭化,要不是有目击证词根本无从特定为何人。」爱鲁希莉亚瞄了威路纳一眼。「我对试图救出被害人的骑士打从心底表达敬意。」 威路纳紧握的双拳传来痛楚。 「上级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担任审判长的司祭看向手边的纸张。「根据你提出的资料,这起事件是魔女所为,理由为何?」 旁听席传来吵闹声。犯人是魔女——很少会如此明确断定。 爱鲁希莉亚用坚定的态度回答。 「因为没有使用魔法就无法实行犯罪。」 「进行详细创明。」 「首先,事件当天早上,古王城内没有任何人在,这点经过确认。而从那之后到发现起火,只有一个人进到古王城内。这是综合负责守卫的骑士和周围的通行民众双方的证言后,所得到的事实。」 「只有一个人——那是谁?」 「被害人艾妲?安格雷基。」 爱鲁希莉亚用像在阅读原稿般的平淡语气说著。 「可是,这样一来就有矛盾产生。古王城内没有点火装置,会成为火源的东西也全都排除掉了。换句话说,自然起火跟远距离点火都不可能发生。唯一的可能性是犯人从只有一个的入口正大光明地进入古王城,打晕被害人再放火——不过,并没有可以办到的人物存在。」 旁听席的吵杂声变大,审判长用木槌制止后问道。 「你是说将不可能的犯行,用魔法变成可能?」 「正是如此。」 「那我问你——使用在犯行上的魔法是哪种?」 爱鲁希莉亚故意停顿ー会再回答。 她脸上甚至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魔法第八章——〈元素〉。」 魔法第八章〈元素〉,威路纳想起之前露多薇嘉曾经讲解过。 在十一个魔法中,少数得知详情的魔法之一。以异教的思想「五行」为基础,自由地操控木、火、土、金、水这五种元素—— 「〈元素〉在魔法中泛用性也特别优秀,在其力量之中,有『木生火』这项——身为犯人的魔女就是利用这个来放火。」 「等等!」威路纳忍不住发出声音。「刚刚你才说过吧!『谒见室中会成为火源的东西也全都排除掉了』!木不是『会成为火源的东西』吗!?」 对呢,说的没错,周围的旁听民众也都异口同声地说著。审判长也点了点头,「提出说明」,他严肃地要爱鲁希莉亚说明。 「这是当然的意见,但是,没有的话,带进去就好了。」 「带进去?不是说被害人以外谁都——」 「如果是被害人自己带进去呢?」 威路纳闭起嘴巴……被害人自己带进去? 爱鲁希莉亚用眼角余光扫过感到困惑的旁听民众,她从怀里拿出包好的布,小心地打开里面后拿给审判长看。 「这是……」 「镜片的碎片。」 ……镜片的碎片? 「——啊!啊啊啊啊……!!」 威路纳理解了。就是查觉到这个可能性-露多薇嘉才想要逃走啊……! 爱鲁希莉亚把镜片的碎片也展示给旁听席看-然后继续说明。 「这是在现场最早起火的地点发现的东西,虽然因为高温而失去了功能,不过这应该是眼镜的镜片。」 「你要说眼镜是起火点?」 「没错。眼镜——精确点来说镜框就是火源。」 威路纳想了起来——艾妲把眼镜递给不发一语地伸出的手那幅景象…… 「被害人携带著木框眼镜。因为和她一起行动的人视力悪化,该名人物只有在阅读文字时才会戴上眼镜。加上不喜欢自己带东西的懒惰个性,所以都由身为助手的她携带。」爱鲁希莉亚流畅地创明著。「魔法〈元素〉有其发动条件,接触对象念出咒文,心中想著发动。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除了被害人之外只有一人——」 爱鲁希莉亚用手指指著。 纤细的手指——指向被告席的露多薇嘉。 「——换句话说,只有可能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审判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受到爱鲁希莉亚精彩的推理所震撼。 众人之中。 只有一个人表达了异议。 「……等一下。」 威路纳不知道什么才正确。 但是明显的错误摊在眼前,他无法视而不见。 不会再全盘接受……! 「假设火是由〈元素〉点燃好了。还是没有方法能进到王城内!没有方法让艾妲小姐昏倒不是吗!」 其他观众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说的没错,爱鲁希莉亚还没有完全说明一切。 「很简单。」爱鲁希莉亚毫无动摇,用游刃有余的态度开口说道。「前提是根据目击证词,被害人没有外伤,那就是没有殴打或是勒住脖子来让被害人晕倒。那么,能够想到的手段只有一个——药物。」 药物……?不知道从何传来复诵的声音。 「要让人昏过去的药物有非常多种。把那种东西涂在针之类的东西上面,并设置在王位和身体有接触到的部位。然后发出指示——利用书信。」 爱鲁希莉亚再度从怀里取出东西,那是一张纸。 「这是在被害人房里的信件。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夜里潜入被害人房中,正要偷走这封信的时候由我拦下。」 「什么!那是——」 「我来念出里面的内容。『加入游行队伍后偷偷脱队,前往古王城的谒见室,用脚镍铐住脚,坐到王位上。期限到正午为止。如果不听从命令我就要公开那件事。』」 吵闹声逐渐扩大,不管是谁听到,对内容的理解应该都一样。露多薇嘉也用朦胧的双眼注视著文章。 「明显是胁迫信函。『那件事』虽然不知道具体上是指什么,如果有人掌握被害人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无庸置疑是被害人的指导者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同时在她所下榻的房间内,发现到有人使用过墨水壶的痕迹。」 根本是栽赃,威路纳想大喊。 但他马上在想——大喊之后要怎么办?有什么根据能否定爱鲁希莉亚所说的话吗? 没……没有。威路纳完全没有…… 「考虑到以上的经过,选择烧死这种麻烦的杀害手段的理由,以及遗留在现场徽章就都能够清楚说明了。」 「徽章是……为了模仿『回春的奇迹』而留下来的东西吧?」 「是,但是比拟杀人,只是为了让烧死这种杀害方法不会露出破绽的障眼法。犯人有必须选择烧死这种手段的理由。」黑衣少女没有停止,继续说道。「也就是湮灭证据——用来让被害人昏倒的针,还有成为魔法媒介的眼镜。为了一起处理掉这些东西,才选择烧死这种手段。……实际上,能找出这个镜片的碎片,都多亏诸位骑士的鼎力相助,我在此对各位表达感谢之意。」 爱鲁希莉亚对著角落的骑士行礼,骑士也进行回礼。旁听民众对这一连的举动拍手称赞……在威路纳眼中,看起来只是单纯的演戏。 「以上就是本起事件的说明,但我还有一件事要提出——在评断露多薇嘉?路克多尼这个人物时,有一项不可忽略的事实。」 爱鲁希莉亚边抬起头来边宣布。到底还要说什么?旁听民众的视线更往爱鲁希莉亚集中。 她先停顿一会才开口,不是对著审判长——是对著挤成一团的旁听民众。 「过去────她曾经为受到告发的异端者辩护。」 全场鸦雀无声。 「这是五年前的事情。辩护的理由——『因为她是我的朋友』,记录上这么写。」 ——替异端者辩护? ──愚蠢,怎么有人会做这种事。 私下讨论的声音传来。 旁听民众之间不断交头接耳。 ——可是……如果是同伴? ──没错,刚才有说是「朋友」……! 不久那声音相互融合,像雪人般膨胀……成为一股巨大声浪在人群中席卷。 ——朋友……同伴。 ──同伴、同伴、同伴……! ——异端者的同伴! ——就是异端者,她是异端者异端者、异端者异端者异端者!! 声浪爆炸开来。不管再怎么敲击木槌都无法压下。爱鲁希莉亚投下的巨大石头,在尚还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引起破灭的涟漪。涟漪无法从上方压住来让它消失,只能等待其自然消退——在那之中,威路纳一人呆站在原地。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爱鲁希莉亚小姐,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她为了帮助异端者而使用她的头脑!但是结果那名人物还是被认定为异端者,遭到处刑!希望庭上能够考虑到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不会输给旁听民众的巨大音量,让吵闹声升华为骚动。令人无法再认为此地是严肃的司法机关。「杀人凶手!」大声的叫骂。「你这异端者!」此起彼落的谩骂。「你这!」激烈的毁谤。「你说话啊!!」强烈的恶意。 包围著一名少女,所有人都变成了鬼。 露多薇嘉已经成为了……成为「异端者」。 真相究竟为何,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全都这样说……这件事已经就是那样了。人类只要认定没关系就会不知分寸,对这家伙不管说什么都可以,一旦这么想就会一直这么想。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而故意让他们这么想的人就是爱鲁希莉亚。 玛丽亚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是痛苦的过去,为什么要特地挖出来把露多薇嘉逼上绝境?逼过去称为挚友的露多薇嘉。 搞不懂,威路纳真的搞不懂。 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做?她的原动力到底是什么?什么让她—— 「──吵死人了!!」 突然,划破空气的巨大声音让审判场迅速安静下来。 旁听民众即使闭嘴还是感觉疑惑,不久他们慢慢发现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她终于开口了。 「有人说了是吧……说『你说话啊』……好啊,我就说给你们听。对审问官大人的推理,我的回答是——」 她用坚定不移的眼神看著爱鲁希莉亚。 「——那么,这个故事什么时候要出版?」 威路纳差点要笑出来。 她在这种时候,在这种状况─—依然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少女与少女脸上挂著无畏的笑容,双方的视线在空中擦出火花。完全一样的眼睛,完全一样的光芒。两人间有的不是嫌恶也不是憎恨,只有甚至让人感到高洁的纯粹斗志。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有她的正义,真相才是正义这种正义。 爱鲁希莉亚?艾路卡有她的正义,真相根本微不足道这种正义。 完全相反的正义。因此她们为了守护自己的正义,为了贯彻自我,无法避免一戦。 那么。 那么,威路纳?潘福特── 判决马上就下来了。 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异端者。她造成艾妲?安格雷基死亡,此一事实清楚明白。此次事件明显经过策画并抱持明确杀意,故将此次的艾妲?安格雷基杀害认定为第一级杀人。 帝国骑士团应迅速将她移送至圣地亚路卡多斯。遵照上级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的指挥——在「希望岛」处以一级火刑。 ◆◆◆ 露多薇嘉已经习惯了这股冰冷,戴著手铐进入牢房,脚也系上脚镜。她ー坐到地上就微微 笑了出来。 「看来你很高兴嘛。」 爱鲁希莉亚站在铁格子的另一端,露多薇嘉靠著毅力把来袭的睡魔撃退。 「因为终于能睡觉了……当然会那样。啊啊……这么一想脑袋反而变清楚了。」 没有再进行拷问的必要,也没有理由再强迫她不准睡觉。不过——万一此刻在此睡著了,想必就无法再醒过来了吧。 「别说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如何?」爱鲁希莉亚直接了当地说。「你会露出那种表情,肯定是推理有所进展……你掌握到了什么吧。」 「哈……这种状态的我……你说是要掌握什么啊……」 爱鲁希莉亚哼了一声。 「算了,反正都太迟了,不管你察觉到什么,你都已经是异端者了。我决定了你是异端者。」 她的嘴角上扬,就像陶醉在自己的话语中。 「还是说你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逆转?想办法逃跑?甩开追兵?找出真相?……呵呵、呵呵呵呵!那样我也会吓一大跳呢,根本办不到吧!但若是像童话故事里的女主角,遇到危机就会有王子现身搭救,那就另当别论了呢!」 呵呵,啊哈哈——爱鲁希莉亚笑著,宛如要跳起舞来般愉快地笑著。 「王子……?……哪有那种东西。」露多薇嘉也跟著笑了出来。「所以是你赢了,莉亚……即使如此……我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我要尽可能再 继续思考……找出真相……藏在胸中而死……这样我一定就能够满足……」 「才不会让你满足。」 浏海下露出——她那无与伦比的残虐表情。 「我会在让思考和推理全都抛诸脑后,极度的痛苦中杀了你。你什么都无法思考,不会得到满足!痛苦痛苦痛苦——在痛楚中死去!那就是我所决定,你最后的真相!」 呼,露多薇嘉叹了口气后,就无力地笑著。 「我很期待喔……莉亚。」 ◆◆◆ 温库托路正在准备明天一大早就要开始的移送。 犯下第一级杀人的异端者,移送会在严密的警戒体制下进行。因为或许有其他的异端者会展开袭击——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这只是一种示威行为。 温库托路知道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异端者」这种存在,在这个国家的社会中打滚一阵就会自然醒悟。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对异端审问这种制度提出意见。舍弃一切私情,只专心完成高层要求的事。 骑士是为君主挥舞的一把剑。 从这层观点来看,没有比温库托路更像骑士的骑士。 「报告大圣骑士温库托路?潘福特!所有出入口都没有异状!」 「辛苦了,之后每一隔小时再报告一次。」 此地是中央异端审问所的高楼层。等待移送的露多薇嘉,她的牢房就在这里。虽然这也只是表面功夫,到明早为止仍必须加强此地的警戒。 前来报告的骑士对温库托路敬礼,他的动作有些生硬。 「……我的确是长官,但反过来说就仅止如此,不需要那么毕恭毕敬。」 「不、不!不能那样!我听说过潘福特阁下是帝国骑士团实质上的首领!」 「……是总长大人说的吗。」 温库托路的实力在帝国骑士团中传闻是第一名,事实上也有人推荐他当总长过,但他以无法胜任的理由拒绝了。当时推荐温库托路的人,是温库托路骑士学校时代的学长,也是现在的骑士总长。他对新人们大肆宣扬温库托路,甚至让温库托路得到「阁下」这种名不符实的名号。 「回到警戒位置上。」温库托路一说完,「是!」骑士就再度敬礼并离开房间。 能够让总长器重,温库托路也感觉很光荣,可是那时会拒绝推荐并不单纯是谦虚。 无法胜任——那纯粹是他的真心话。 只是,威路纳……那认真又正直的弟弟他——。 正要陷入沉思的温库托路,意识又马上回到现实中。 因为才刚离开的骑士又回到房内了。 「怎么了?」 「报、报告!」 骑士的声音有些上扬——温库托路察觉到肯定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 「东南门有袭击者闯入!根据负责传令的从士——来者是隶属帝、帝国骑士团本部,准圣骑士威路纳?潘福特!」 ◆◆◆ 威路纳一挥舞长剑,骑士就以十人为单位飞到空中。 紧接著感觉到背后有气息。威路纳没有转过身去,而是弯下腰,在没看著对方的情况下反手以握拳的手背攻击。手传来打碎铠甲的触感,他所打飞的骑士还另外撞到三名左右的骑士。 「请让开!我不想对你们出手!」 威路纳的叫声没有人听进去。骑士们气势高昂地冲上前,威路纳用剑产生冲撃波弹开他们,有些人撞到地面,有些人撞到围著审问所的墙壁。 受过锻炼的骑士光这种程度不会丧命,但面对一骑当千的圣骑士,就算有多少普通的骑士都无法匹敌。他们也应该知道这点,但是—— (拖延时间吗……!!) 现在威路纳刚穿过东南门,离审问所目测大约还有五十公尺。明明是只需要一瞬间就能越过的距离,前方却由骑士们的队列所阻挡。 果然没那么简单,威路纳明白了。即使不是圣骑士,他们也还是骑士,而且还累积了远比威路纳更多的经验——。 「我没时间继续耗下去!我要强行突破了!!」 威路纳用双手握住长剑,抬到肩膀的高度,把剑尖对准前方,明显是要进行突撃的姿势。 骑士们也准备好应战。 不需要小手段。 正面——突破。 猛烈的第一歩。——威路纳的脚一半陷进土里。 激烈的第二步。——把冲击拋在身后,威路纳的身体弹了出去! 「喔喔屋屋屋喔喔屋屋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握!」 冲击——炸裂!组成队列的骑士们飞散在空中……!! 在空中的骑士宛若下雨般朝地面落下之中,威路纳仰望著中央异端审问所的雄伟模样。 他事先有进行调查。地点是在九楼,无法脱逃,无法侵入,坚固程度仅次于所长室的空中牢房。但是使用圣骑士的身体能力的话……! 「露多薇嘉——我现在要去救你了!」 威路纳奔跑著,刻画在地面的足迹宛如野兽的爪痕。无声地奔驰的姿态有如一阵狂风,自由自在地闪过射向他的箭,那锐利眼神毫无迷惘。 简直像把意志这种概念赋予了形体,那股压力,那身影,那存在感,目睹的骑士们彷佛受到看不见的墙壁压迫而后退一歩。当他们连忙重新拿起武器时已经太迟,威路纳的身影在他们眼前消失。 等到他们发现后抬起头来,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威路纳越过骑士们的头上,抓住了审问所的外墙,然后利用窗户以及墙壁的些许凹陷,垂直往上奔跑。 那身影在地上的骑士们看来像是什么呢,反抗天空的战士吗——还是,对不该反抗的东西进行反抗的井底之蛙呢。 谁管他们怎么想。 井底之蛙,小孩的任性,那很好,我说那是正确的。 普通、常识、面子——如果大人只会找藉口,我说那不如当小孩还比较好! 威路纳挥舞著自己的剑。九楼就在眼前,露多薇嘉就在眼前,要救她,要相信她,相信她所相信的正义,名为真相的正义——!! 「——才不会让你得逞。」 巨大的冲撃波袭击威路纳。 一阵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后传进耳里的声响让他又醒来。躺在地上的自己,全身传来激烈的痛楚。扬起的砂尘。他瞬间理解到发生什么事。 有人撃坠他,让他摔到了地上。 「——唔!」 紧接著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从正上方,砂尘的另一头,威胁感急速膨胀──! 他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同时在离他非常近的位置产生冲撃! 这次他真的在地上滚了几圈,连忙抬起头来。 淡褐色的砂尘飞扬,一名男人划破砂尘走了出来。 比威路纳还高十公分以上的巨大身躯,锻錬出来的肉体,精悍的脸庞,都是威路纳自幼所憧憬,所追寻的目标。 「并没有收到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会面许可,立刻离开,威路纳。」 「哥哥……!」 温库托路用右手拿著剑身宽又厚实的大剑,刚才威路纳吃下的那招是用刀背。 不过,可不保证下次也是这样……不,刚才的追击明显带有杀意。 「……请让开,哥哥,我无论如何都有事要找露多薇嘉。」 「我拒絶,守护这里是我的任务。」 温库托路轻而易举地用单手拿起巨大的剑,把剑尖对准威路纳。 「在说出『无论如何』之前先用剑来交谈,那才是身为骑士该做的。」 威路纳吞了一口气,静静地举起剑。 他没有跟哥哥对抗过,也没看过哥哥的战斗。只是刺激著肌肤的霸气正在诉说著其实力。——赢不了。这不是放弃,单纯是事实。 (──即使如此,我也……!) 温和的风吹过,把地面的尘土带起。 当那阵风停止,尘土消失在空气中时—— 巨大声响爆发。 声响是刀刃跟刀刃的碰撞声。力量抗衡仅止于一瞬间,威路纳的剑从正中央折断,他自己也站不稳而被击飞。 撞到墙壁后呼吸停止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追寻空气的空间。眼前缠著惊人压迫感的温库托路逼近,大剑朝著他的头挥出横斩。 叽叽叽!墙壁产生龟裂,长度超过了十公尺。要是没有立刻弯下身,现在威路纳的上半身已经消失了。 失去武器的威路纳找到晕倒在附近的骑士,把他手上的剑抢下。然后在没有摆好姿势的情况下,靠蛮カ攻击温库托路的脚。 「别以为那样挥剑能够伤到我的身体。」 温库托路强壮的脚稍微举起,又马上踏下。 鏮!剑身发出声响,整个粉碎。 「怎……!」 连喊出「怎么可能」都没办法,威路纳感受到庞大的杀意,全力往旁边跳跃。 轰──!冲撃波产生气流的漩涡,粗暴地往千钧一发闪过的威路纳身上扫过。地面产生蜘蛛网状的龟裂。这是温库托路挥下大剑所造成的结果。 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拉开距离的威路纳丢掉粉碎的剑,重新捡起掉落在附近的剑。刚才他大闹了一场,所以并不愁没有武器,只是……。 「怎么了,教官给你的评价更高——」 「唔!」 威路纳把刚捡起来的剑投掷出去。温库托路马上就把以弓箭的速度飞出去的剑弹开,趁这时,威路纳捡起新的剑,冲进温库托路的怀中。 他的目标是腹部,虽然有铠甲保护,只要用圣骑士的力量,要贯穿并不难……! 刀刃发出闪光——然而。 「没想到你居然把骑士视为生命的剑丢出来。」刀刃——由温库托路的手稳稳抓住。「你抛弃掉荣耀了吗,威路纳?」 「尽全力战斗才是骑士的荣耀!」 威路纳并没有焦急,这种程度还在他的预测之内! 「不管使用甚么手段——不管采用什么战斗方式!」 「嗯……?」 威路纳边大喊,边把温库托路抓住的剑放开。 然后把得到自由的手朝温库托路的脖子伸过去── 「为了正义尽全力!才是骑士的——荣耀啊啊啊啊啊!」 他把温库托路的身体往地上摔。 巨大身躯在地上翻了过去。趁温库托路重新站起来之前,威路纳全力踢开他的剑。在瞧了滑向远处的大剑一眼后,威路纳坐到躺在地上的温库托路身上。 「身为骑士的实力根本无法相比——那样的话!只要不用骑士的战斗方式就好!」 威路纳握起拳头,抬起手臂,朝著温库托路的脸上──挥了下去! 和技术、经验都无关,一股脑地——一股脑地一股脑地一股脑地——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殿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殴打! 每挥下一拳,地面就随之震动。砂尘扬起,遮住了视野,威路纳依然没有停手。他没有停下来-直到拳头贯穿了什么决定性的东西为止! 不久——拳头贯穿了。 决定性的东西。 威路纳的腹部。 「──咕、呜……!?」 空气从口中吐出,威路纳被一拳打到空中去。在旋转的视野中,地面看起来隔了十公尺远。失去平衡感,忘记如何让手脚行动。即使如此,他还是心想,糟了。如果就这样撞到地面—— 「别太小看我了,威路纳。」 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光是拚命就以为能够击败我温库托路?潘福特吗。」 在墙上奔跑,又一跃而起的温库托路。 一瞬间就飞得比被打飞的威路纳还高。 他握紧拳头。 已经——不需要再叙述下去。 中央异端审问所区域内的一角,扬起了一道砂柱——围住内部的墙壁,其中一部分崩塌成无数的瓦砾。 疼,早已越过那种领域。 痛苦,早已超过那种领域。 无论是手脚,还是指尖,都无法动弹。连是否还有意识都无法确定。 即使如此,威路纳仍然想著必须站起来。 得站起来,前往露多薇嘉的身边——他这么想著。 事实上,他站起来了。 失去感觉,膝盖也在发抖,眼睛也几乎看不见——就算这样。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双耳勉强还听得见声音,敬爱的哥哥的声音。 「对你来说她是什么?友人吗?恋人吗?家族吗?不是吧。只不过是工作上遇到的护卫对象。那就是对威路纳?潘福特来说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威路纳……做出回答。在满身疮痍又走投无路的状况下。 「我……一直在寻找。『我该怎么做才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声音很孱弱又小声,但是威路纳知道哥哥有在倾听。 「可是,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那是当然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那种事没有人知道。人只能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这么简单的事情,我终于察觉了。」 没有答案就不回应,没有解答就不回答──还有其他这么依靠他人的事情吗?威路纳一直依赖著会给他答案的环境。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都贯彻著自己的正义,也因此在战斗。那么我呢……?威路纳?潘福特的正义是什么?当我这么想——脑中只浮出了一个答案。就算是别人给予的,就算不是自己抓住的——『这』就是我。『这』就是我所决定的威路纳。」 感觉恢复,膝盖的颤抖停止,眼睛恢复光芒——他紧握著拳头。 「——帮助困扰的人,那就是威路纳?潘福特的正义。」 温库托路沉默听著威路纳的独白。 他的手再度握起大剑,从天空降下的月光在刀刃上反射。 「……这样啊。」 温库托路小声说完,就往威路纳走了过去。 「我说过吧,威路纳。『无法驱使人行动的正义没有价値』。」 即使温库托路来到眼前,威路纳还是无法移动半步。 「威路纳——你认为你的正义有价值吗?」 「我不知道。」 「是吗——不知道啊。」 高举向天空,有著成人大小的大剑,笔直地屹立著。 温库托路的脸上没有变化。面无表情,只有眼神在发光,里面寄宿著义务感,骑士该背负的使命。 只是,这时——他的眼神中浮现了某种别的感情。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用这双手来告诉你。」 剑笔直地挥下。 ◆◆◆ 我的手敲著墙壁,响起啪啪的声音。 我的喉咙发出叫喊,由墙壁弹回,只变成回音。 这家伙从过去就存在,等到我注意到时,已经在了,把我跟世界隔开的,墙壁。无论何时——连那时也是──这道墙壁阻碍我的手,反弹我的声音。 不管我做出什么举动,不管 我叫喊著甚么,所有人都无视,没有在听。就算明显是正确,俨然就是正确,任何人都不去理解。 有道墙壁——把我关在里面——我只能这么想。 即使如此,我还是正确的,毫无疑问地正确。所以总有一天,我要用正确来贯穿墙壁,给世界带来真相。真相就是正义——正义必胜。 ……这种挣扎到底持续了多久。 我已经很清楚,我的正确无法传达到墙壁外面。 过去从墙外伸进来的那温暖的手,那只手消失在钟声中。因此,无法自力去到外面的我们想要救那家伙这种事,打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用模糊的视线茫然地眺望著。染成黑色的石壁,铐住手脚的枷锁。莉亚肯定也很清楚,所以准备好的牢狱才会这么适合我。 将世界赶入黒暗中,泅泳在思考的海洋中。理论和推理和思考和思索。把真相和真相组合,寻找最适当的形状。 墙壁沉进思考的海洋中,推理的海浪把世界溶化……啊啊,内心充满安心感。 即使知道这是自我陶醉……这样的话就不用被任何人理解—— 「——多—嘉——!!」 ——……什么? 从溶化的世界中……传来微弱的声响。 地面振动……声响……然后是声音。 我从思考的海洋探出头,把沉重的眼皮慢慢打开。 耸立在正面是冰冷的墙壁,因为没有窗户,几乎就是黑色的固体。就算没有手铐,就算没有脚缭,也只是拳头会疼痛,声音会反弹回来吧。 可是,能够看得见,能够听得见,能够感觉得到。 落下的尘埃,建筑发出悲鸣般的声响,地震般的振动。 难道——不可能。 该不会—一不可能。 说不定——不可能! 不可能——明明该是如此。 …………为、什么…………? 为什么────────────────────威路纳。 「因为我是威路纳?潘福持。」 威路纳——即使有实战经验却没打过架,不算谦卑对恋爱没兴趣,擅长去做吩咐给他的事情而不擅于自己下判断的——威路纳他。 站在崩塌的墙上。 「我看不见真相,但是我能够相信看得见真相的人,那就是我,威路纳?潘福持。」 威路纳朝我走来,挥了一下剑。手腕的压迫感消失,在手铐发出响亮的声音时,他把脚缭也砍成两半。 「我要帮助你。这是我自己思考完所下的决定——你要怎么做呢?」 说著这句话的威路纳——把手伸了出来。 啊……可恶,好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居然还有像这家伙这种笨蛋存在…………我的推理居然出错。 最重要的是——这样居然让我这么高兴,真的真的令人很不甘心。 所以我不服输地说。 「……你是笨蛋呢,威路纳。」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正直过头的家伙。 「你是蠢蛋呢,威路纳。」 「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救你。」 正经八百的家伙。 「我可不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喔,蠢贷。」 「事情会怎么发展,没有人知道喔。」 变得会卖弄奇怪的小聪明——我在嘴中碎念。 我抓住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用力把我拉过去,我脚步不稳地跌进威路纳怀中。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包覆全身的体温……刺激鼻腔,混杂著汗味的体味——……久违了的活著的感觉。 从牢房外的走廊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莉亚粗鲁地打开门出现。她看著开了大洞的墙壁目瞪口呆,然后看著我跟威路纳——似乎觉得很有趣地扭曲著嘴唇。 「这不是有吗——王子。」 「你羡慕吗。」 「一点也不。」 从以前开始你就很不会撒谎呢,莉亚。 莉亚用手制止了试图要抓住我们的骑士。 「两天。」 她竖起两根手指。 「在希望岛执行死刑已经决定的情况下,你的生命已经是圣地亚路卡多斯的东西。处刑是在三天后,在前一天你没有出现的话,负责防卫圣地,骑士中的骑士,帝国最强的圣骑士团『亚路卡多斯之盾』将会展开行动。光凭七个人就超越帝国全部战力的怪物集团。就算是圣骑士,像站在那里的男人那种新人根本不是对手。」 亚路卡多斯之盾的名字让威路纳脉搏加快,但是他脸上的决意并没有动摇。 「喂喂……现在是告诉我那种事情的时候吗?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我会杀了你喔?在你自信满满地推理完之后!那才叫做完美的胜利!」 「这样啊……那你也很清楚吧。」我的嘴角扭曲。「把我的事情弄得那么大。到头来要是搞错了——那你将会白毁前程喔。」 「不不,不用你费心——那种事情并不会发生。」 我笑著,莉亚也笑著。 仔细想想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一定很无聊吧,把已经接受一切的我当做对手。 不过,你不用再担心了——我现在最想看到因为屈辱而哽咽的你! 「三天后,我会把你——」 「我会把你——」 ──杀掉。 抱著像断了线般睡著的露多薇嘉,威路纳从中央异端审问所往外跳跃。 遥远的下方,看得见遭到破壊的地面而和崩塌的墙壁,以及温库托路的身影。(哥哥……) 那时,温库托路挥下的大剑刺进威路纳的身旁。 当威路纳正在疑惑时,哥哥转过身去,说。 ——你的正义驱使你自己行动—— ——也就是说,你的行动的结果,将是你的正义的价值—— ——现在让我估量一下吧。你所抱持的正义的价值—— (……我会让你订出高价。) 瞧了健康的睡脸一眼,威路纳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第四幕 魔女的忏悔 第四幕 魔女的忏悔 看著开始变亮的东方天空,威路纳眯起眼睛。 所在地是帝都的郊外,很久以前受到魔兽的袭击而无人居住的空屋中。 在那之后,吉贝鲁特像是早就猜想到了似地出现,把这个地点告诉了威路纳。露多薇嘉早就预测到自己可能有一天会被当作异端者,为了以防万一,准备了数个藏身地点。 威路纳完全没有休息地警戒著周遭-但追兵并没有前来……是爱鲁希莉亚出手阻止吗。她虽然放两人逃走,但并不是会乖乖等待的类型,一定会采取什么动作——威路纳有著几乎是确信的直觉。 「嗯……」 当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睡在床上的露多薇嘉缓缓地爬起身来。 「早安,露多薇嘉。」 威路纳打完招呼就把挂在椅子上的白衣丢过去。总不能一直穿著囚衣,那样太显眼了,所以他请吉贝鲁特送来替换衣物。 露多薇嘉发出「呜嘎」的声音用脸接住白衣。用磨蹭的方式把头套过去,再半自动地穿上。她用茫然的眼神环视屋内,「是这里啊……」小声地说著。然后看著威路纳以及他身旁的窗户,露出感到很不可思议的神情。 「嗯嗯……?我明明觉得我睡了很久……还是夜晚啊。」 「不,已经是夜晚了呢。」 「已经?……啊,原来如此。」 威路纳点了点头。 「从逃狱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期限是到今天为止。」 实际上或许更短,亚路卡多斯之盾开始行动要是比爱鲁希莉亚预测的还早,今天白天就有可能让他们抓到。 露多薇嘉像在压抑头痛似地把手按到额头上,叹了一口气。 「睡了二十四小时以上吗……连无尾熊都会吃惊吧。」 「没办法啊,你长达五天都没有睡觉。从你平常的习惯看来,能够只睡一天算很好了。」 威路纳把桌上的水跟面包拿给露多薇嘉。 「总之先吃点东西吧,你也都没有好好进食吧。」 「啊……的确肚子饿了——应该说。」 啪,露多薇嘉突然又倒了下去,才刚这么想。 ──咕噜噜噜噜~~~~! 「嗯……五天没喝水没吃东西意识会这么混浊吗……」 「快、快点吃下去!」 吉贝鲁特所准备的食物跟水平常来说是一个礼拜的量,但露多薇嘉以海浪席卷之势一下子扫光了。明明有时会忘记吃东西,在吃的时候却真的很会吃,不光是性格,连吃饭都很偏执的女孩子。 「时间有限,边吃边讨论之后的事情吧。」 豪放地咬著肉乾的露多薇嘉这么说。威路纳也打算顺便进食,拿起面包。 「你有什么方针吗?虽然很不甘心,不过爱鲁希莉亚小姐所创作的剧本写得很好。你打算要怎么反驳?」 「写得很好?别说傻话了,一堆漏洞……只是现在就算我去指出那些漏洞,也无法改变大局。人类基本上会保护曾经承认过一次的东西。」 「那么——」 「别搞错了。我的目的不是辩赢莉亚,而是找出真相。」 如果不否定爱鲁希莉亚的推理,那露多薇嘉将会被杀掉——她却说那并不是目的。 稍微担心一下自身安危吧——威路纳打从心底这么想,可是他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密室、比拟、炎狱之室——构成事件的要素各式各样,最后还是要集中在ー点上,只要能解开『那个』,就等同解开所有的谜题。」 「……魔法。」 「没错。」露多薇嘉点头。「使用了什么魔法,那是该先决定的论点。」 只要能知道这点,八成也能解开密室的谜题,也能对爱鲁希莉亚提出反证。希望不要是〈元素〉……。 「幸好,接受审判让我得到了重要的情报。道路已经架好,只要照著前进,一定能够抓住真相。」 「重要的情报?……镜片的碎片吗?」 「那也是蛮重要,但有可能是由莉亚捏造,不能全盘接受……我看见的是艾妲房里的信——上面的笔迹。」 —─可恶,好暗……如果在亮一点的地方连笔迹我都能—— 威路纳想起找到那封信时,露多薇嘉曾说过这种事。 「该不会你知道了吗?是谁写了那封信──不对,等一下。」 能够鉴别笔迹,就表示她看过那家伙写的字——也就是说彼此认识? 露多薇嘉的嘴唇上扬,那笑容肯定了威路纳的推测。 喝下一口水后,露多薇嘉告诉威路纳。 「——是艾妲喔。写那封信的人是艾妲本人。」 什么……威路纳张大嘴巴。 「自……自己写威胁自己的信,你是这个意思吗!?」 「威路纳,我之前说过——这是要陷害我的陷阱。」 的确,露多薇嘉说出这句话、打算逃跑,而爱鲁希莉亚抓住了她,但是…… 「我知道喔,威路纳。艾妲不可能陷害我──你正在这么想对吧?可是,信明显是为了陷害我而写,准备这封信的不是别人,就是艾妲。如果镜片的碎片不是捏造,能够把眼镜带进去的人也只有艾妲。艾妲做出要陷害我的行为已经无庸置疑──只是,那大概不是艾妲自愿要那么做。」 「那就是……遵照某个人的命令吗……?到底是谁!?」 「别那么激动。我心里有底,等天亮后我打算前去确认。」 说完,露多薇嘉就自己把衣服上的面包屑拿掉。 薇薇安娜在打扫安格雷基宅邸的客房。 对她来说,这是跟路克多尼宅邸一样熟悉的房子。她用熟练的动作到处来回,就像在擦亮宝石的原石般擦拭著房间的各个角落。 憔悴的样子已不复见,甚至看起来比以前还有活力。嘴角露出的微笑,表现出想要得到父母夸奖而帮忙做家事的小孩那种天真无邪。 她看著打扫乾净的客房,吐出一口气,微笑地温柔抚摸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比在布涅利多时还要更大,话虽如此,还不到会胎儿会踢肚子的时期——不过,那是和连露多薇嘉也不清楚的某个人之间的强力羁绊的证明。 「……薇薇安娜。」 突然,有男人的声音呼唤她。穿著拘谨礼服的男人——这栋屋子的主人,奥古斯提诺?安格雷基站在打开的房门处。薇薇安娜转过身来站好。 「不用那么拘束,这里没有其他人在。」 说完,安格雷基就把手往后伸,关上房门。薇薇安娜发出「哇」的声音表现惊讶。 「老爷,如您所见,我正在工作喔?」 「我的工作刚结束……没有了继承人真是麻烦。」 「艾妲是优秀的孩子,太优秀了……要是您累了,需要我帮您按摩吗?」 薇薇安娜用恶作剧的语气说。那是平常想像不到,蕴含著魅惑的声音。 「过来,薇薇安娜。」 薇薇安娜放下打扫用具,走到直接地说出这句话的安格雷基身边。安格雷基温柔地抱住她的肩膀,她整个人依偎在安格雷基的胸中。 「……我有我的使命。」安格雷基低声说著。「几乎没有时间去陪你,但都多亏了你才有现在的我——才有安格雷基家。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尽管说出来。」 「能让您这么说我很荣幸,奥古斯提诺大人。」薇薇安娜像在撒娇似地把全身靠在安格雷基身上回答。「只要能这样靠在您的怀中,我就很幸福了。接著只要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 「嗯,你跟孩子的生活由我来保证……」 薇薇安娜和安格雷基身体稍微分开,嘴唇重叠在一起。薇薇安娜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幸福的表情,但安格雷基依然面无表情。 安格雷基没有道别就离开客房。又只剩下一个人的房间中,薇薇安娜陶醉在余韵中般摸著嘴唇,再度用慈祥的表情抚摸著肚子—— 「——果然肚里孩子的父亲是奥古斯提诺吗。」 露多薇嘉和威路纳踏到客房的地板上。 薇薇安娜吓得转过头来,脸上浮出惊愕的表情。这也难怪,两人不是从门口,而是从窗户出现。 威路纳抱著露多薇嘉,一直攀在窗外,当然室内的一举一动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他们本来就为此而躲著。 (还是会有罪恶感呢……) 照往例,威路纳并没从露多薇嘉那儿得到说明,他感觉自己变成非常失礼的人。没想到会偷窥到那种场面…… 「大、大小姐……!为什么……!?」 「只不过是逃狱──总之,我可是因为你而被宣判死刑呢。」 咦,威路纳频繁地来回看著露多薇嘉和薇薇安娜。露多薇嘉露出无惧的笑容看著原本是侍女的女性,薇薇安娜则设法逃避别开视线。 「你没有抱持疑问吗?虽然肚子还不是很显眼,为什么怀孕的薇薇安娜要跟著我一同前往调查遗迹。」 确实有想过。但威路纳接受了要照顾生活习惯不好的露多薇嘉这个理由…… 「当火灭掉后进入谒见室时,薇薇安娜一马当先地靠到尸体上对吧?那是为了回收证据。薇薇安娜就是为此才跟我们一起旅行。」 一步、两步、三步。露多薇嘉缓缓靠近薇薇安娜。薇薇安娜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威路纳从表情看得出来她放弃了。 「我再来要问几个问题,你老实地回答我。」 薇薇安娜慢慢地,稍微有些颤抖地点头。 「胁迫信件和眼镜都是艾妲自己准备的对吧?」 「……对……为了让大小姐背负所有罪名……可、可是,一开始是打算伪装成意外事故……!」 「你是说把罪名加诸到我身上不是首要目的?」 「当然,嗯!我们哪有恨大小姐的理由!」 虽然是敬语,声音中带有不需怀疑的真实感。露多薇嘉大概也感觉到了,所以继续问下去。 「你从尸体上回收的是艾妲房间的钥匙吗?」 这个问题让威路纳突然理解了。 「露多薇嘉——该不会你把薇薇安娜小姐赶出家门,是想说她可能会进到艾妲小姐的房间内吗?」 安格雷基来访之后──换句话说-发现艾妲房间的钥匙遗失之后,露多薇嘉把薇薇安娜赶出家门。太过唐突的命令连吉贝鲁特都感到困惑,但如果是这种理由,那就说得通了。 「威路纳你别插嘴。我现在跟薇薇安娜在说话。」 威路纳和露多薇嘉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薇薇安娜身上。她困惑的视线在威路纳和露多薇嘉间来回。 「不、不——不是。」她这么回答。「我回收的东西不是钥匙……」 不是?那么艾妲房间的钥匙到底去哪了……? 威路纳的脑中充满著疑问,但对露多薇嘉来说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平静地继续问。 「那么——是『嘴巴咬著的东西吗』?」 薇薇安娜的表情变得僵硬……看来不需要等她回答了。 「哼,果然啊。」露多薇嘉露出大胆的笑容。「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不然才不会选烧死这种麻烦的手段。」 薇薇安娜在颤抖,像是在惧怕著露多薇嘉所说的一字一句。 「大、大小姐……您到底清楚到什么程度……?」 「我并没有很清楚,我只是在确认事实——我还是问一下好了,杀掉艾妲的凶手,是你?还是奥古斯提诺? 「不、不是!」薇薇安娜把身子挺出去。「绝对不是我们!艾妲对我来说是像妹妹一般的存在……而且也不会有乐意杀掉亲生女儿的父亲……!」 「可是。」露多薇嘉打断她,用强烈的语气说道。「你知道那时候在那个地点会发生事件——知道却视若无睹,对吧?」 「……我别无选择。」薇薇安娜低下头去。「艾妲从出生起,要在那一天、那个时候、那个地点死去,早就是注定的事情……」 「你、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听见无法当做没听到的话,威路纳解放了压抑在喉咙的感情。 「注定要死去!?哪有那种人存在!当然总有一天会死!但是注定会以那种死法死去,这种事情——」 「就是存在!」 薇薇安娜伴随哭泣的声音,盖过了威路纳的吶喊。 「真的存在,注定会以那种死法死去的人!威路纳先生,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威路纳沉默下来。 ……的确,威路纳是井底之蛙,他最近才深刻地明白这件事。 但是即使如此,艾妲她心地那么善良的人,居然打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那样烧死…… 这种事情—— 「——血缘的宿命吗。」 露多薇嘉静静地说出这句话。 「艾妲必须死去,是因为母亲那一边——费妮琪女王的血缘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 听见这个问题的瞬间——薇薇安娜脸色变得苍白。 「威路纳。」露多薇嘉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叫他的名字。「我要『潜入』。撑著我。」 紧接著。 露多薇嘉的身体重心不稳地倾斜。 「——喔!」 威路纳照著吩咐马上撑住露多薇嘉的身体。 露多薇嘉『潜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发生这件事,就是她得到了什么决定性的情报。 (血缘的宿命……?费妮琪女王的血缘?) 薇薇安娜听见这些话的反应扣下了扳机。这起事件的原因是艾妲身上的费妮琪女王之血缘——这是为了知道真相最重要的事实。 具体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威路纳还是搞不清楚。 血缘的宿命……这样的话,是祖先受到某个人怨恨,对方进行复仇——这样吗?总觉得完全不对,以威路纳的想像来说,这种程度已是极限。 不出所料,时间都还没满三十秒。 露多薇嘉就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威路纳焦急地发问,但露多薇嘉没有回答,而是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薇薇安娜,最后的问题——这是要问身为园艺师的你。」 再度提出问题,把困惑的两人——或者该说是全世界都抛下。 「紫色的三枚花瓣,花蕊是黄色,花萼处伸出细长的两片叶子——符合这些特徵的花你有印象吗?」 威路纳的脑袋更混乱了。 记得这是露多薇嘉的书柜上找到的谜样人造花—— 「我、我想想……」薇薇安娜疑惑地照著吩咐思考。「紫色的花……大概是紫露草吧……?」 「紫露草——」露多薇嘉重复一次来确认。「花语是?」 「咦?」 「花语,你应该知道吧!」 「等、等一下……」看到露多薇嘉那么激动,薇薇安娜用手撑著头。 「我记得……『尊严』、『狂热』、『寂寞的回忆』、『片刻的幸福』——还有。」 「还有?」 「里面 有很奇怪的——对,『智慧之泉』。」 「——『智慧之泉』。」 再度复诵一次——瞬间,露多薇嘉的脸上出现开朗的笑容。 「就是这个。」 说完她就朝窗户走去。 「你在做什么?该离开了,威路纳。已经不需要待在这里了。」 「等……你老是不说明清楚!」 威路纳边抱怨边搂住露多薇嘉的腰。不能从大门出去,威路纳必须抱著露多薇嘉从窗户跳下。 「啊,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薇薇安娜。」 露多薇嘉回头对薇薇安娜说。 「告诉奥古斯提诺——」 接著她讲了相当难理解的话,薇薇安娜也感到讶异。 「露多薇嘉,刚才那是——」 「要赶路了,我们得在帝都做的事情增加了。」 一如往常,没有要说明的样子。 「把齐格找来。」 露多薇嘉说。 「刚才薇薇安娜说的事,我想要得到佐证。我是否有弄错,会造成之后的行动方针完全不同。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是没错啦……但齐格在骑士团本部喔?你忘了骑丄团正在追捕我们吗?」 「没人想得到逃跑的猎物居然会自己送上门来。」 该说是大胆还是毫无计画……但露多薇嘉既然说有必要,那就没有反驳的余地。 威路纳先一个人靠近骑士团本部,利用学生时代使用的暗号把齐格叫出来。场所是热闹街道的小巷弄内。骑士团中有很多自视甚高的贵族,那种人不管怎样都不会靠近这种落寞的地方。 和露多薇嘉躲藏了一下之后,有著圆滚滚特徵形体的身体塞进了细长的道路中。 「哟,威路纳。在逃亡中还会依靠我,证明你信赖我,我很高兴呢。可是能选比较宽广的地方吗。」 「抱歉,齐格,我们不能让骑士团发现。」 齐格看著威路纳身旁的白发白衣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 「果然,有事找我的是露多薇嘉吗。看来你们打算找出来呢,找出真正的真相。」 「当然,不管是不是在逃亡,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 「真是简单明瞭,我好像要变成你的支持者了呢……那么,你需要什么样的情报?现在红遍大街小巷的魔法杀人事件,能够对解决这起事件有所贡献,不管什么情报我都会提供。」 「安格雷基家跟皇家的关系,你知道些什么吗?」 一直保持笑咪咪的齐格,脸上突然开始流汗。 「皇家吗……还真是一针见血呢。」齐格用手帕把汗擦掉。「我能问你为什么需要这个情报吗?」 露多薇嘉点头。威路纳虽然有听过说明,他也再重新竖耳倾听。 「这次的事件明显是经过计画的杀人。以艾妲造访布涅利多为前提在进行,换句话说,只要调查『回春的奇迹』这项委托没有交到我手上,这起事件根本不会成立——说到这里你就明白了吧?」 「嗯,够了……委托你调查的人,我记得是皇帝陛下吧。」 也就是说,露多薇嘉的意思是。 ——身为这个国家最高权力者的皇帝,与杀害艾妲有关。 威路纳刚听到的时候还怀疑是不是听错……然而的确有不少迹象…… 「你既然都知道那么多了,安格雷基家和皇家的关系,你也做出某种程度的推理了吧?」 齐格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麻烦让我以对答的方式来回答……就算我喜欢小道消息,这也是不想随便说出口的话题。」 「了解,那么你就说是或否就好。」 露多薇嘉用锐利的眼神看著齐格,接著用宛如拔剑的气势说出这句话。 「——艾妲的母亲有皇家的血统吗?」 齐格先闭起眼睛,再度张开后他做出回答。 「——是」 威路纳惊讶到停止呼吸。 艾妲的母亲有著皇家的血统,也就是说艾妲本来是皇族——同时,皇家就会是费妮琪女王的直系后裔。 (皇家为什么不公开这个事实……?) 有著英雄的血统这种名分,皇家的立场会更加稳固。可是皇家却一直隐藏─—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露多薇嘉露出笑容。那是满足的表情。 「我要向你道谢,这样一来行动方针就定下来了。」 关于那个「行动方针」,一起行动的威路纳完全没听过说明。 每当她掌握到线索,威路纳心中的问号就跟著变多。 露多薇嘉到底掌握到了什么样的真相? 这起事件到底会怎么发展? 威路纳连其中的一小部分都无法掌握。 露多薇嘉像是事情都办完似地转身舞动白衣。 「等等……做为提供情报的代价,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齐格对那娇小的背影搭话。 「你接下来到底打算解开什么东西?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单纯是在进行杀人事件的搜查——总觉得你是要解开更大的东西。」 露多薇嘉让白发和白衣都飘在空中,转过头来。 「的确,我要解开的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更大的东西』这种表现也没有错误。」 「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那么,到底是什么事件?」 露多薇嘉回答。 用充满确信的声音。 「超历史性杀人事件。」 「超歴史性……」「杀人事件……?」 威路纳和齐格愣愣地低语,声音在昏暗的巷弄中回荡。 露多薇嘉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或是开玩笑。 「这起事件是有著长达千年的背景,超越歴史的杀人事件——这起事件远远超越现代人们的常识,在其面前,知识和经验都派不上用场。由没有前例的犯人,没有前例的手法、没有前例的动机所构成的超历史性杀人事件,想要解开需要命运的相助。『只有被选上的人才能解开的事件』──要这样形容也行。说明白点,所谓『被选上的人』就是我。」 超越歴史的杀人事件。 没有前例的犯人、手法、动机。 只有被选上的人才能解开的事件—— 荒唐无稽的诳言所形成的狂风,连威路纳都无法跟上。 「……会不相信也很正常。不过这是事实。特别是事件的背景和千年以上的历史有关,以及只有我能解决事件这两点,我从现在起会去证明。」 「证明……?从现在起……!?」 「齐格,你知道『百年女王的碑文』吗?威路纳应该有看过了。」 齐格和威路纳都点头。 百年女王的碑文——刻在古路奇利欧王城谒见室最深处,总共五行的奇怪文章。 「以千年来无人解开著称。据说是暗示费妮琪女王的财宝还是墓地的所在……」 「没错,我接下来要去解读那碑文。」 啊?威路纳发出呆滞的声音。 从狭隘的天空所射下的阳光,照亮了露多薇嘉的身影。宛如是那时从天窗而降的「奇迹的日光」。 「千年来都没人解开的百年女王的碑文——里面有著解开事件的最后证据。」 和齐格道别后,露多薇嘉指定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她的家中,路克多尼家自宅。 本来从帝都到路克多尼家所在的法聂拉,即使搭马车也要花上两天。身为圣骑士的威路纳跑在最短距离上的话,连三小时都用不上。在太阳完全升起前,两人就抵达了。 「有卫兵在呢……看来逃狱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真麻烦,打晕他们。」 「真是粗鲁……」 威路纳无声地把看门的骑士打晕,再把他藏在门的后面。确认附近没有其他骑士后,就把露多薇嘉叫来,一起在庭园中前进。 「虽然现在说有点太迟了,你为什么要回到家里?不是要解读碑文吗?」 「就是为了解读才回来,回想一下碑文的第二行和第三行。」 失去的「 」是通往真实的路标。短暂虚幻的茎也长著言语的花朵。 从天而降的月光,乾枯的「 」,天使将会引路。 碑文的第二行开始变成填字谜题,不填上空缺的部分就无法理解意思。所以之前才说不可能解读…… 「第二行跟第三行已经解开了,回想我问薇薇安娜的问题。」 问薇薇安娜的问题……?艾妲的钥匙,以及血缘的宿命之类──对了,还有关于从书柜找到的那朵人造花。 (——短暂虚幻的茎也长著言语的花朵。) 灵光一闪……如果,假如这是正确答案,那么填入下一个空格的就是—— 威路纳正在思考的时候就穿过了八层的拱门,来到广场。 由石板铺成的圆形广场,中央有著发出清凉水声的『喷权』」。日光照在喷泉正中央以『智慧天使为原型』的白色雕像上—— 「——『智慧之泉』……」 威路纳茫然地低语。身旁的露多薇嘉偷快地嘴角上扬。 「大小姐!」 吉贝鲁特从另一头出现,看来他今天就已经回到宅邸内了。 「幸好您平安……!可是这里很危险,帝国骑士团——」 「吉贝鲁特,立刻把喷泉的水放掉。」 「——遵命,请稍待一会。」 吉贝鲁特马上把要说出口的话吞回去,他转身,用完全感觉不到衰老的轻快脚步往屋内走去。 「那么,在等待的时候,我们来对答案吧。」 露多薇嘉在喷泉的边缘坐下,威路纳站著面对她。 「你还记得从布涅利多回来的隔天,我在抽屉里找到了钥匙吧。以结论来说,那要直接填进最前面的空格,也就是『钥匙』。」 失去的「鍮匙」是通往真实的路标。短暂虚幻的茎也长著言语的花朵。 「照著『通往真实的路标』,我们找到了什么?花——『紫露草』的『人造花』。『短暂虚幻的茎也长著言语的花朵』——『短暂虚幻』指的是人造花,『言语的花朵』则是花语。在紫露草的花语中,能够填入下一个空格的只有『智慧之泉』。在我的记忆中,能够叫做『智慧之泉』的地方只有这里。」 从天而降的月光,乾枯的「智慧之泉」,天使将会引路。 「有提到『乾枯的』,那就得把水放掉。还写著『从天而降的月光』,原本应该是要等喷泉停止的夜晚来解开,但我们没时间了,就直接无视吧。」 「我能发问吗?」 「可以。」 「的确这样完全吻合,但是会不会太巧?千年前就写下的碑文,为什么偶然找到的钥匙会成为提示。」 假如就这样解开也完全不合常理。露多薇嘉会这么确定地说出口,那表示她有某种理由,能够推理出那时找到的钥匙也是解开碑文的钥匙。而威路纳完全搞不懂。 「我说过了吧,『只有我能解决这起事件』,那句话就如同字面上的意义——因为,作为重要证据的那篇碑文,是写给我个人看的东西。」 「咦?」 千年前的碑文——是写给露多薇嘉个人看的东西? 「这起事件,从一千年前就开始了呢——」 从一千年前便已开始的,超历史性杀人事件。 简直是在说梦话,听起来毫无真实感——荒唐无稽过头的发言,但露多薇嘉用非常认真的声音和表情说出口。 「喔。」 露多薇嘉转过身去,喷水停止,水面渐渐下降。 露多薇嘉站起来-看向慢慢乾掉的喷泉。 「——就是这个吗。」 她边说著,边从泉水底部捡起什么东西。 那是一尊小巧的雕像。以不是智慧天使的其他天使为形象。 「这是……忏悔的天使吗?」 「没错,审问我的时候,莉亚不断拿给我看。」 爱鲁希莉亚是要把「自白」说成「忏悔」吧,逼人自白会发生问题,但推荐忏悔就不会有问题。角度不同解读就不同呢。 「『天使将会引路』——那么这就是下一个提示,那么,下一个是——」 魔兽魔女妖魔鬼怪,不论何人都流著泪「忏悔」。初始之兽有多少勇气。 「魔女……忏悔……?」 威路纳在嘴里念著——该不会。他心想。 是那个地点吗……?不过如果是这样—— 「威路纳——八成跟你想像的一样。」 失去余裕的声音让威路纳不自觉地看向她。 ——她在焦急。这么明显地表达焦虑的露多薇嘉,威路纳还是第一次看见。露多薇嘉的表情左右不对称地歪斜。「浑蛋……!」语气也变得粗暴。 「没想到会是那里……!现在出发,时间实在——」 「大小姐!」吉贝鲁特的声音传来。他从屋内的窗户探出头来。「请快点逃走!帝国骑士团来了!」 「什么!?」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八层的树篱——穿过树篱的拱门——耸立在另一端的大门。穿著甲胄的骑士正站在那边指著两人大喊。 「唔……!」 威路纳把露多薇嘉抱在腋下,拔出剑,以这种状态往门冲过去。宛如一阵风通过拱门后,骑士们害怕地往旁边闪开,他趁隙逃到外面去。 看见山丘的下方有穿著甲胄的集团冲过来,威路纳九十度转弯,以和围篱平行的方式奔跑。他确定了这个方向没有骑士的身影,就一口气冲下山丘。 「喂威路纳!你打算去哪里!?」 「不是早就决定了吗!?前往『魔女的忏悔』!」 ——「魔女的忏悔」。 大约一百年前由某位冒险者发现,刻著魔女告白文章的洞窟。因为发现了这地方,众人知道了魔女的存在,引发了魔女狩猎,还有异端审问的进行。 说来就是一切事情的开端——那里有解开碑文的线索。 「我虽然还不是很了解,有那个必要吧?必须要解开碑文!」 「嗯,没错——要证明真相的证据还不足够,证据肯定在碑文所指示的地方!」 「那就走吧!只能去的话那就出发吧!」 「你……有搞清楚吗?『魔女的忏悔』所在的树海是布涅利多的南方!就算快马加鞭也需要五天!再加上要通过树海,里面满是吃掉无数冒険者的魔兽……!时间!准备!全部都──」 「六小时!」 威路纳坚定地大喊。没有受到任何人下令而大喊。 「我六小时内会把你带到那里!树海的魔兽全部由我来砍倒!那样一切就解决了!有错吗!!」 由威路纳抱著的露多薇嘉抬头望著他的脸。 「……办得到吗?」 「我说要做就是要做!骑士言出必行!」 加快速度奔驰在乡间的小路上。别说布涅利多了,附近连城市的影子都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农田和聚落的影子,以及分隔天地的棱线。 往另一头、的另一 头"、的另一头,更加往另一头——往该处奔跑,把露多薇嘉带往真相。 那是威路纳的,威路纳自己选择和前进的道路。 「……这样啊。」 抱在手上的露多薇嘉,她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 「那么——就交给你了。」 收到。威路纳回答完,就在无限延伸的道路上持续奔跑。 冲过原野。 越过高山。 穿过森林、渡过河流、经过城市。 不论跑了百里还是千里,威路纳的双脚都没有停下,他背著露多薇嘉,把原野把高山把森林把河川把城市——一切都拋在风的彼端。 风景不断流动之中,太阳缓缓地倾斜,正在转换色彩。 红色——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的红色。 那时。 威路纳要是有自己的意志,或许就能救她。 如果相信薇薇安娜所言,那是无意义的后悔,但威路纳无法不这么想。威路纳如果不是交由他人决定的人偶,是能够以自己的意志下决定,独立的一个人,那么说不定能救出艾妲。 艾妲死亡的宿命是否为能够回避的东西。 全都是事后诸葛,但是知道真相的话,知道她的死亡——知道她的生命过程,就一定能终结。 从那时起——或者是从更早之前就持续的这起事件。 ——明天见。—— 等到那时才能打从心底把她送走,挥著手说再见…… 红色由从东方涌出的黑色所吞没。燃烧的太阳沉入地平线底下,皎洁的月光开始照亮大地的时候,总算能够看见城市的影子。 「看得见了……!是布涅利多!」 背上的露多薇嘉大喊。前方出现曾经看过的城市景象,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南方的那端,黒暗的广大森林横躺在那里。 忏悔的树海。 和北方「断绝山脉」、东方「隔世大海」、西方「无极沙漠」同样是神圣英培里亚帝国的四大未开拓地域。穿过这些地方还能回来的人从未出现,可说是严密地定义著现今世界的墙壁——。 在那深处,有著过去魔女躲藏,把所有的罪行都刻在上面的洞窟。 「要、继续——冲了喔!」 威路纳感到疲劳。虽说是圣骑士,依然是人,持续奔跑六小时当然会累。 但是,还能够奔跑,也能够握住剑,休息──并不需要! 绕过古都布涅利多的旁边,一路奔向忏悔树海。身上缠绕著超常的速度产生的冲撃波,冲进绿意盎然的树海中。 无数的树叶彷佛是屋顶挡住月光,必然会是黑暗。平常人连十步都无法前进,威路纳却在没有油灯的情况下奔驰,灵活地闪过直径五公尺的大树树干,不断往深处前进。 「露多薇嘉,你知道『魔女的忏悔』的地点吗!?」 「我有阅读过教团的调查记録,从入口往南西大约二十公里的地点!连绵的三座岩山是路标,别迷失方向!」 「你在跟谁──!」 右前方传来凶猛的气息,感觉到的同时威路纳拔出腰间的剑挥下,形似狮子的魔兽分成上下两半,倒在潮湿的地面上。 仔细一瞧,黑暗中有好几对发亮的眼睛正看著他们。但是威路纳毫不畏惧地跑著,他猛力挥剑把剑上沾到的魔兽血液甩掉。 隐身在黑暗中等待猎物,一口气解决的森林杀手们。它扪并不会做多余的吼叫,发出无谓的声音。无声无息,突然出现,突然挥舞著长牙或爪子。 然而那些全都败在威路纳的剑下。一飞扑上来就遭到斩击,还没来得及发出死前的吼声就曝尸荒野。宛如是那种形式的轨迹,在威路纳通过之后,魔兽的尸体堆积如山。 对全心奔驰的威路纳来说,魔兽根本算不上障碍。他没有放缓速度,露多薇嘉所说的二十公里,他瞬间就通过了一半。 每当树梢一有空隙,他就往天空看去,藉以不断确认方向来前进。他察觉发动袭击的魔兽忽然变少。也不是说消失了,従森林的深处感觉得到无数的视线,看来是在等威路纳疲倦。 搞不好在露多薇嘉调查洞窟时,威路纳得挡在入口来进行战斗。 但是,那又如何。露多薇嘉已经与比魔兽还恐怖太多的东西为敌。世间、社会──要以人的身分活下去无法与其切割的重要东西,露多薇嘉和那些东西敌对。跟那比起来,一两百只魔兽是什么东西,只要不假思索地挥剑就好了,有比这还轻松的事情吗? 最痛苦是为了提出答案而持续思考,最轻松是抄写某个人提出的答案。露多薇嘉是能持续提出答案的人,是能够持续思考的人。所以我要帮助她,成为露多薇嘉的剑,这就是威路纳第一次提出的答案。 那么,就赌上骑士的荣耀——贯彻到底。 黑色的巨大影子忽然出现在前方。把树根当做脚来移动的树型怪物,树皮和普通的树不同,由矿石所构成。 (石树人……!) 威路纳起了鸡皮疙瘩,石树人。能从其肉体上采取到的矿物正是可燃的石头,构成谒见室的石头-夺走艾妲生命的——薪石! 尚未染黑的刀刃在黑夜中闪烁——圣骑士的剑连岩石都能轻易劈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咆啸、跳跃,银色的刀刃如同飞龙般腾空越起,剑尖从树根与树根之间——石树人的胯下的地方进入——。 ——喀叽喀叽啪叽喀叽啪叽啪叽喀叽啪叽! 把怪物纵向一刀两断。威路纳利用跳越的力道在树干上冲刺,踢了茂密的树枝一脚,往更高空跳跃。 当石树人倒下并发出巨响的同时,威路纳和露多薇嘉穿过了枝叶的屋顶,开阔的视野,凉爽的夜晚空气与自由的浮游感包覆住全身。左、右,不管向哪边看到的都是森林、森林、森林——让人想到夜晚海洋的深黒色森林。 不过在前方,耸立在森林上方的影子,威路纳并没有错过。 全黑的块状物把星空切成波浪状,连绵的三座岩山,而且幸运地,那时月亮把云朵拨开,光芒照亮了岩山的山脚。 「──看见了!就在那里!」 露多薇嘉大喊。威路纳也看见了,中央那座岩山的山脚有洞窟的入口。 绝对没错,刻在那里面的就是——「魔女的忏悔」。 威路纳把视线往下移,森林虽然还在持续,离岩山已不到一公里,是一分钟不到的距离。「很好!」威路纳重新打起精神,准备再度冲进树海。 ——他发觉背后有杀气传来。 全力扭转身体,接著左肩就发烫,不,这不是烫——是疼痛。 鲜血在夜空中飞舞,露多薇嘉睁大双眼。威路纳咬著牙用右腕抱紧露多薇嘉。已经失去平衡,这下不可能安全著地── 威路纳坠落到树木之间,他蜷曲身体,把露多薇嘉抱在怀里,树枝刺著他的全身。这种程度的伤根本不算什么,他做好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冲击── 「——喀……!」 背部。痛楚。呼吸停止。视野模糊。无法停止。旋转。旋转。土。土。土。头,露多薇嘉的头。抱住。蜷曲身体。旋转、旋转、旋转。 当支离破碎的意识复活的时候,威路纳躺在地上。 他全身都在痛,不过手还能动,手、脚都没有问题。剑则插在不远的地方,为了不伤到露多薇嘉,他在坠落的时候把剑放开了。 而露多薇嘉还在他的怀里。 「威路纳!你没事吧?」 很少听过,或许还是第一次听见,她担心的声音 。威路纳微笑点头,放开露多薇嘉后才站起来,把剑拔起来。 沙!附近的树木上的树叶一起落下。 威路纳和露多薇嘉两人抬头仰望,在针叶树的顶点——只有一根针大小的尖锐前端,有一个人像在进行特技表演似地站在上头。 全身穿著发出银色光芒的铠甲,头上也戴著头盔,没办法看见长相。简直像把自己当成一个棋子,排除掉所有个性的外貌中,有著两个特征。 手上拿著超过两公尺的巨大长枪,腰上挂著为了方便携带而小型化的投枪。 威路纳知道,露多薇嘉也知道,能够以投枪狙击空中目标的怪物,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人,而且「他们」之中有人称「卓越的枪骑士」的圣骑士。 「追到……这座森林里来了吗……!」 圣骑士中的圣骑士,圣地亚路卡多斯的守护者,世界最强,英名远播的七名骑士。 亚路卡多斯之盾。 其中一位就在此地。 细长的圆锥型长枪缓慢移动,把枪尖对准两人──不,不对,枪尖只对准威路纳的旁边——对准露多薇嘉。 不发一语,光是这个动作,穿著铠甲的圣骑士就传达了他的意图。 「……谁会把她交给你。」 威路纳往前一歩,把手往横一伸,要保护露多薇嘉。 接著把剑直接指向枪骑士。 「…………」 头盔深处的双眼发亮,传达讯息给威路纳。那道光芒是一句话—— ——有骨气,很好。 看起来就像是那么说。 「——唔!」 森林稍微变得吵杂,近乎悲鸣的声音从黑暗的深处接连响起,在远处观察的魔兽全都一哄而散地逃跑。 威路纳的太阳穴流下汗水,双手发抖,肌肉僵硬,过度的紧张怎样都无法放松下来。 斗气。枪骑士从树上发出该这么称呼的东西,一瞬间压制了森林中的魔兽们,也一击就让威路纳惧怕。 赢不了。 像是被蛇瞪著的青蛙、像是感觉到狮子气息的兔子——威路纳不得不体认到严峻的事实。 只是。 「露多薇嘉……你快走吧。」 「威路纳……!?」 「周围已经没有魔兽,目的地就在眼前,从这里出发你一个人也能抵达——只要我能替你争取时间。」 威路纳将指著枪骑士的剑慢慢用双手握住,投枪削到的左肩即使还会痛,并没有痛到无法施力。 「别说傻话!对方可是不只一骑当千的怪物呢!」 「不管是一骑当万,还是一骑当亿,都没有关系──站在这里的『一』,站在这里的我!只要没打倒我就没有意义!」 威路纳把视线移到露多薇嘉身上,露出了微笑。 「我不会倒下,直到你掌握真相。」 露多薇嘉看著威路纳,看著他的眼睛,看著那眼睛深处的正义。 然后。 她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一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黑暗的另一头为止,威路纳都一直瞪著枪骑士。 「——来,比耐力吧。」 露多薇嘉的气息完全消失后,威路纳更用力地握著剑柄,告诉枪骑士。 「那把枪跟我的心──哪边会先折断。」 ◆◆◆ 露多薇嘉奔跑著。 跑在土壤上,跑在茂密的草上,跑在巨大的树根上。泥土弄脏鞋子,上气不接下气地,一直一直在奔跑。 平常运动不足现在有了报应,喉咙疼痛,侧腹部也产生痛楚,自然地下颚就朝上,双脚失去感觉,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跑。吞下口水,敲打侧腹部,把下颚缩回去,踏在地面上——不久就穿过了森林。 眼前出现凹凸不平的岩山,踏出脚步传回脚底的并不是土的感觉,而是坚硬的岩石触感。在正前方——黑暗的洞窟正张著嘴巴。 露多薇嘉毫不犹豫地踏进感觉像是龙嘴的洞穴中。射进内部的月光和习惯黒暗的眼睛,虽然不是很清楚,还算能够确保最底限的视觉。 在进到入口后,露多薇嘉吓到肩膀跳了一下。 墙壁旁躺著一具骸骨。 她马上就察觉到是谁的尸骨,在骸骨的旁边有著「那个」。 从手勉强能够摸到的高度开始到脚边,密密麻麻,一行的长度大约两公尺。因为是用石头刻上去的,文字比用笔写的还大上不少。 「魔女的忏悔」——露多薇嘉也是第一次读到原文。只是大纲有在民间流传,所以就算是第一次读也大概知道内容。 神从人类手上夺走魔法的时候,因为觉得放弃魔法很可惜而跟恶魔定下契约。躲在先导主阿露西亚的船上,偷渡到新大陆。害怕自己的罪恶而避开人群,逃进了树海。因为自己身上的诅咒,连生下孩子把魔法硬塞给子孙都办不到。自己以外的魔女大概会让魔法继承直到末代子孙。以及,自己打算在这里,一个人静静地死去── 光是看著映入眼帘的词汇,看来流传的大纲是正确的。但是现在没有仔细对照的时间,甚至连阅读全文的必要都没有。 露多薇嘉戴上眼镜,从头阅读刻在墙上的文章。第一行 今天是抵达这座大陆的半年后,在此像猫一样蜷曲身体的是 「…………」 初始之兽——有多少勇气。 ◆◆◆ 令人联想到夜晚海洋的漆黒森林。覆盖其上的夜空中,两个影子在跳跃。 每次交错就会附带巨响。每次冲突都会传出冲撃波,让树木弯曲而落下叶片。可是那有著差距。如果冲突是势均力敌,那冲击应该是呈现球状扩散,实际上却是扇状,偏向某一方。 「嘎啊……!」 地面摇晃,树叶掉落,巨大声响此时终于跟上撞击,尘土飞扬。 威路纳用精神力来把时有时无的意识压抑住,站起身来,把飞扬的尘土拨开。 圣骑士站在树上的身影,巨大长枪的枪尖就像要刺向月亮似地直立。 太强了,真的太强。这不是枪跟剑的距离那种次元的问题。每当一交锋就会受伤——不是手也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心。枪跟心,哪边会先折断——彷佛真的在试探威路纳的那句话。 威路纳咬著牙奔跑起来,朝向枪骑士的脚下──森林之中。 数根投枪射断树梢朝著威路纳而去。刚开始那一击为了露多薇嘉肯定有手下留情,现在全部都是一击必杀,遭到贯穿的巨木直接倒下。 威路纳从树木的隙缝间看到枪骑士降落到地面上。不管是要隐藏气息还是要出手肯定都没有差别,那名骑士一定能轻松看穿。 不用考虑奇袭,高速移动,给予一击接著脱离,动作要比对方捜索敌人的速度还快! 夜晚的森林中,银色闪光如同网子般张开,囚禁在里面的是卓越的枪骑士。枪骑士用无与伦比的动作应对从全方位逼近的闪光。像在跟那无与伦比的防御竞争,银色闪光也提升速度。要是流星有其意志,夜空一定会同样地美丽。威路纳的斩击壮丽又激烈,令人有了这种想法。 鏮——在枪把剑弹开的声音中,明显有不太一样的声音。 那是长剑锐利的刀刃伤到枪骑士的铠甲的声音。 威路纳感觉到这样有效而飞奔进草丛中,等他一回头,表情整个冻结。 铠甲深处的眼睛所发出的光芒──质明显地改变。 威路纳的直觉发出警告,他放弃一击脱离的战法,拉开距离。在有什么改变了的情况下固执于同一种战法很危険,和教科书相同,非常妥 当的判断。 然而下一瞬问,威路纳人就飞到夜晚的天空中。 (──啊?) 他认知到自己飞到半空中,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有刚才的记忆,记忆丧失了,不,是连认知都没办法吗? 不知不觉间视野中的天地逆转,看著地面的威路纳感到震惊。八成是刚才自己所在的地方──那里成为了一片荒野。在一瞬间之前还是绿意盎然的密林,现在变成连一根树木都没有的荒野。 以扇状扩散的荒野,在扇形底部的地点,枪骑士就站在那里。 双方的距离以平面来说大约三百公尺。威路纳大概是承受到强大的冲击力而飞到空中,正在画出漫长的抛物线。当理解至此,疼痛终于袭击了他,全身发出悲鸣,他心想右手还能握著长剑根本是奇迹。 在这种状态下,威路纳看见了——枪骑士往正上方跳跃的身影。 投枪吗,威路纳做好防备。确实那威力可说是一击必杀,但在这种距离下把剑当做盾并不是无法挡—— 思考到这里就停止了。 枪骑士挥舞著超过两公尺的巨大长枪。 在三百公尺的彼端,庞大的斗气爆炸性地膨胀。 「────『绝枪』────」 会这么听见是因为战栗而产生幻听吗。 贯通力形成的物体笔直地贯穿夜空。 能够感觉得到,是因为威路纳稀有的才能,以及有温库托路这位极为优秀的圣骑士当哥哥这种环境所带来的奇迹。无法理解。无法认知。做盾牌的剑碰到了某种东西,当这么想的瞬间,威路纳就直接撞上了岩山的岩壁。 长剑没有断掉,可见对方有手下留情。但居然还是有这种威力。碰!岩壁凹陷,放射状的龟裂扩散了数十公尺,砂石崩落,岩山崩塌。威路纳和无数的岩石一起坠落。 撞到地面的疼痛现在已经没有感受的意义,疼痛这种概念已经被疼痛给破坏了。 但是──必须站起来,站起来战斗。 就算疼痛到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就算痛苦到都已经麻痹,战斗、战斗、必须战斗──办不到的话算什么骑士! 威路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立刻发现洞窟就在身旁,就在受到枪骑士袭击之前所看到的那座洞窟,现在露多薇嘉应该在里面—— 「必须、离开……!」 发出声音来鼓舞自己,当威路纳踏出一步──就在那时。 规律地踏著地面——拿著长枪的骑士从黑暗的深处出现。 威路纳咬著牙,硬让手脚恢复力气。 死守。不能让他再前进半步,绝对不能让他阻挠露多薇嘉。 感觉到威路纳的气势,枪骑士也跟著举起长枪。 沙沙──树木发出声响。夜晚冰冷的风横著吹拂。两人对这一切都没任何反应,只不断地让紧张感升高。一触即发,就是指这种状态。一个呼吸或一个心跳都会成为打破均衡的契机。 到最后,会是呼吸还是心跳切断紧绷的线呢── ──不。 是少女的声音。 「威路纳,已经够了。」 威路纳的身体窜过一道电流,等到他注意到,他已经无视枪骑士把头转了过去。 满布在洞窟中的黑暗。从那里面—─喀、喀、喀—─传来脚步声,她走了出来。在黑暗中依然没有褪色的纯白头发,沾染泥土、长度能碰到双脚的白衣。 露多薇嘉用自己的脚出现在月光底下。 「已……已经够了是……?露多薇嘉,你是说──」 「就是你听见的意思。」 她边说边——冷淡地通过威路纳身旁。 咦,在威路纳发出声音的时候,露多薇嘉代替威路纳,站在亚路卡多斯之盾其中一人,卓越的枪骑士面前。 然后—— 「把我带走吧。」 ——明确地这么说。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露多薇嘉!那家伙要把你——」 ——带到刑场。威路纳无法把这句话说完。 露多薇嘉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喔,威路纳。」声音虚弱的这句话。「你也知道吧?」过于虚幻的这句话。「……已经只能这样做了……只能这样做……」 ──嗯……谢谢—─ 虚幻地说出这句话的艾妲,和现在的露多薇嘉,两人的脸童叠在一起。 威路纳跪到地上,哑口无言茫然地看著远方,露多薇嘉走到他身边。威路纳的脑袋连眼前的她都无法认出。 所以——这完全是意料之外。 嘴唇碰上柔软得令人吃惊的东西。 露多薇嘉艺术般的美貌就在眼前,垂下的白色长发搔著脖子。思考整个消失,只剩嘴唇和被抱著的背部有感觉。 漫长、漫长…………的接吻。 不久嘴唇缓缓离开,绕到背后的手也松开——露多薇嘉边这么做边在威路纳的耳边低声说。 「────」 说完这句话,她便舞动白衣转过身去,让威路纳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朝枪骑士走去。 没有道别的话语。 也没有要将她留下的动作。 露多薇嘉由枪骑士抱著——消失在森林深处…… 威路纳站了起来,站起来转过身去。 眼前是黑暗的洞窟。过去魔女吐露出所有罪行,忏悔的洞窟。 ……他有发觉,应该说不可能没有发觉。在漫长的接吻中,露多薇嘉用抱著他的手,在背后写下文字。 ——「我在」「洞窟内」「写下了」「一切」。 希望连结了起来。 通往真相的道路尚未中断。 威路纳再度回想。 最后露多薇嘉低声说出的那句话。 ── 我等著你。 ── 第五幕 完全解答?超历史性杀人事件 彷佛死去般沉眠的街道,和白天是不同的世界。 朝阳还在地平线底下,离照亮世界,人们开始活动还有两小时的时间。威路纳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布涅利多街上。 夜晚冰冷的空气渗入全身的伤口。不过喝了街上的泉水后,体力大致上都恢复了。如果不是圣骑士,那就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吧,努力现在确实得到了回报。 过去和两名少女一起买食物边吃边逛的热闹大街,这次只有一个人在路上前进。目的地是耸立在黑暗中的雄伟建筑——古路奇利欧王城。 大门没有卫兵,他直接通过往庭园走去。那一天,花车就在这里停下,然后让扮演女王的少女走在队伍前方,往门的另一边—— 往左右敞开的大型门扉,发出与王城相应、充满威严的声音,慢慢地敞开。威路纳毫不迟疑地走进黑暗之中,一人份的脚步声引起很长的回响。 关门的声音响起后,黑暗扩大。横向照进来的月光,稀疏地照亮漫长的走廊。勉强还能看见通往谒见室的大门──在门前。 有个人影。 「果然来了吗。」 人影用沉重的声音说完,便站起身来。圣骑士能够在黑夜中正常发挥的视力捕捉到了。比威路纳还高十公分的高大男人,用双手把剑身宽阔的厚重大剑像杖一样拄在地上——那如果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士,连拿都拿不起来。 「为了找寻新的证据,一定会回到现场——审问官大人的预测完全正确。」 背对著谒见室——温库托路?潘福特在那等待。 威路纳并没有吃惊,只往前走了一步。 「哥哥——我有事要问您。」 「骑士不需要言语,快点把剑——」 「为什么那时你不救艾妲小姐?」 弟弟打断他的话提出的问题,让温库托路一瞬间没有说下去。 「……那是什么意思?」 「在中央异端审问所和我战斗的时候,哥哥您让墙壁产生了巨大的龟裂。」 ——叽叽叽!墙壁产生龟裂,长度超过了十公尺。—— 「有那种力量,应该可以把薪石轰开来救艾妲小姐。——哥哥。您知道那时会发生事件吧?知道艾妲小姐会死却见死不救吗!?」 「…………」严厉的视线贯穿威路纳。「没错——如果我这么说?」 威路纳不发一语地拔剑,月光让刀刃发亮,把黑暗分成两半。 「……果然,你会出做这种选择呢。」温库托路说完也拿起大剑。「没错——我知道她会死。」 「为什么,哥哥!该拯救人民的骑士,为什么──!」」 「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伟大的骑士』。」 温库托路拿著大剑,发出直率的声音。 「那一天,我接到上面的命令。如果有人要妨碍古路奇利欧王城发生的事件,就将其排除——」 「……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吧。」威路纳低声说著。「皇家和这起事件有关,陛下的命令确实很难无视,不过如果是哥哥——」 「我做不到,威路纳……我不是能做那种事的男人。」 沉重的声音带著些微却明显的感情。 「过去我也跟你一样,想当正义的使者。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我无法找到驱使我自己行动的正义……所以我放弃了思考,放弃挣扎——变成不带有正义的一把剑。」 威路纳屏息听著温库托路的告白。 哥哥会如此诉说自己的内心……毫无疑问这是第一次。 「这就是我,威路纳,你所敬爱的温库托路?潘福特。不伟大也不是骑士——只是个丢脸的半吊子。不过威路纳,你不一样,你有著自己的正义,有能够看清正确事物的力量。像你这种人才配称为『骑士』——我打从心底以身为你的哥哥为荣。」 所以。 「打倒我。」 哥哥这么说。 「超越我。」 哥哥这么说。 「我是你这种正义的敌人,你的力量是为了打倒『我』而存在──!」 温库托路?潘福特这么说! 隔在两人之间的是被成列柱子环绕的漫长走廊。过去走过的道路,过去追寻的道路,和那冰冷的地板重叠。一起前进的道路已不存在,在只能前进的道路前方——两人的双脚走到了岔路。 威路纳轻轻吐出一口气,紧握著剑柄,把剑尖指向哥哥。 「隶属帝国骑士团本部,准圣骑士威路纳?潘福特——」 温库托路也作为回敬,把大剑的剑尖指向弟弟。 「隶属帝国骑士团本部,大圣骑士温库托路?潘福特——」 剎那之间。 「「——要上了!」」 吶喊的同时威路纳往前跨步,急速靠近位于正面的哥哥。挥下长剑。挥下大剑。眼神交错。杀气互相冲突。压倒性的压力缠绕在刀刃上──! ──鏮──! 这次长剑没有断掉。抵抗。旗鼓相当。长剑跟大剑的交锋完全势均力敌。 锵锵锵!在瞬间的对抗后,银色闪光连续在黑暗中闪烁。即使说是斩击的残像也没人会相信吧。不是剑,不是刀刃,那已经是光的形体。如同太阳般猛烈的光芒和如同月亮般清静的光芒不断地交错。 「喝──!」 温库托路的大剑伴随风压靠近,威路纳在近距离看著。重量、威力全都是压倒性强大,无法弹开也无法防御。他低下头来闪开,踏了几步来绕到侧面。温库托路刚挥出大动作的一击,身体毫无防备。 「哈──!」 目标是脚,白刃毫无偏差地朝著以强韧的肌肉为铠甲的大腿砍去。 刀刃切开血肉——就在那之前。 充满暴力的破坏声响从旁传来,原本保有形体的什么东西变成无数瓦砾。 「什么……」 威路纳瞠目结舌──一根柱子拦腰折断,往他的方向倒下! 即使觉得很可惜,他停止斩击,往后跳来回避。横著倒下发出低沉声音的柱子简直像在保护温库托路。 一边拨开粉尘,威路纳了解到,温库托路没砍中的横斩直接破坏了旁边的柱子。温库托路早就知道威路纳会闪开跟绕到他的背后,他早就全都看穿了。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测。 这不是力量的差距,不是技术的差距,是实战经验的压倒性差距。 威路纳从在骑士学校就学的时候,就以从士的身分经历过击退魔兽和驱除蛮族等实战。在学校中也做过几次接近实战的训练和比试。但他依然是个新人,和数年来以骑士身分不断战斗的温库托路根本没得比。 那么——即使这样也想赢的话,该怎么做呢? 思考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在那瞬间,倒下的柱子爆开了。 从飞来的碎片中优先保护眼睛,但根本不用伤到眼睛,漫天的粉尘就遮住了他的视野。 靠著集中精神,威路纳超群的动态视力勉强捕捉到在密闭空间不可能发生,空气摇晃的流尘土的帘幕被厚重的大剑砍破,威路纳后退一两步再往后弯腰,才终于闪过大剑。但他也失去了平衡,就快要倒下,现在没有时间坐到地上去。滚滚滚滚滚!他向后翻滚,藉此一口气脱离原地。 碰!地板——不,是城堡本身摇晃著,那是温库托路的脚底产生的冲击。 宛如要追过那股冲击,温库托路的身体往前弹出。两步——他飞也似地奔驰,追上才刚脱离的威路纳。 威路纳的剑斩断了风,无法预测、在不可能的时间点上挥出的斩击。没有任何 因为对方是哥哥、是家人的犹豫,只坚定地蕴含著具有诚意的杀意与具有敬意的敌意。 温库托路用来迎击的剑自然不言可喻。 锵!尖锐与钝重并存的声音响起,威路纳往后倒。他所握的长剑在没有调整好姿势的状况下不可能接得住温库托路的大剑。 可是温库托路也在原地停下,即便输在重量上,只要用速度来弥补就好。那是无法想像是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所使出的漂亮斩击。 双方稍微停止动作一下子。 威路纳把这贵重的时间用来拉开距离,而温库托路则用来展开追击。温库托路挥著大剑追赶连忙躲到柱子后方的威路纳。一个横斩把两根柱子一起砍断,然而威路纳已经没在柱子后面。 影子在柱子之间穿梭,温库托路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破坏后方躲著影子的柱子,不过威路纳果然又不在那里了。同样的情形重复数次,柱子接连倒下。 「怎么了,威路纳!你束手无策了吗!」 即使忍不住大喊,也没有人回答。如果抱持著以荣誉为名的自尊,骑士绝对会对这种挑衅做出反应,但威路纳已经跟那些庸俗之辈有了决定性的不同。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断把剑丢弃,也不排斥进行偷袭。 温库托路环视周围,竖耳倾听。 温库托路这个等级的圣骑士能够确实捕捉一般称之为「气息」这种潜意识下的情报。就像是具备有五感以外的感觉——「第六感」。 「——你以为这样就躲起来了吗。」 虽然相当微弱,不过确实——有出现反应。 历练还不够,要躲藏的话,必须用意志来压抑这种反射。 温库托路从静止状态进行爆炸性的加速,逼近威路纳躲藏的柱子。没有必要特地绕到后方,连同柱子一刀—— 「──嗯!?」 温库托路的思考产生空白,这种空白一般称为惊愕。 在他挥出斩击前,柱子就朝他倒下。 (——陷阱吗!) 光是被压在柱子底下并不会丧命,但要从柱子下离开会产生数秒的空隙。要是无视这一步棋,最后将会受到致命伤。 温库托路用全力抵销惯性,纵身跳开,柱子倒在空无一人的地板上。在安全著地后,他也丝毫不敢大意地将意识集中在周围,警戒著将要到来的攻击—— ——没想到还是来不及应对。 发动袭击的不是威路纳,依然又是柱子。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周围的柱子全都对准他倒下。温库托路这下终于察觉,威路纳到处逃跑是为了准备这次攻击。看起来在逃跑,其实是到处给予柱子经过精密计算的伤害。 没有时间回避,温库托路把最早倒下的柱子用大剑弹开。那根柱子改变轨道倒向温库托路的身旁,但还没来得及喘息,下一根柱子又逼近。再弹开那根柱子,又弹开下一根,下一根,下一根──温库托路以大剑敲击,把倒下的柱子全都弹开。 稍微吐出的呼吸吹散扬起的粉尘。 渡过了危机,仍然不能大意,最重要的威路纳本人还没现身——当温库托路正把视线移往周围的时候。 他发觉了。 四面八方——都由倒下的柱子塞住。 「难道说……!」 温库托路大喊,并看向正上方。和他的脸上出现影子几乎是同时。 这次——这次温库托路终于理解了。 到处逃跑、伪装的反应、用柱子发动攻击,全都是前置作业,一切都是── 为了让这次奇袭──为了让这一击成功。 威路纳从温库托路的头上发动袭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举起的长剑发出辉煌的闪光。 锐利的白刃超越音速,瞬间就会斩断温库托路的肉体。大剑来不及,退路全部塞住,无法防御也无法回避,只能乖乖接下斩击—— ——如果温库托路?潘福特只是普通的圣骑士。 「────『绝剑』────」 人有时会有遭到他人完全压制。比如说,和激昂的人对峙的时候;比如说,让身经百战的猛者瞪著的时候;比如说,一个人站在无数人面前的时候。 伴随著叫喊,温库托路所施放出来的是将人把人压制住时的「气息」膨胀数万倍的东西。真正的「气息」、「斗气」、「灵气」——那在一瞬间充满空间所有角落,下一瞬间又整个收束。 集中在温库托路手上那厚重的大剑上。 那速度有如闪光。 那威力有如轰雷。 不可能赶上的大剑弹起——和威路纳的长剑撞击! 互相抗衡——并没有发生。 人在空中无法应对撞击的冲击波——只能直接弹飞。 在昏暗的空间中,威路纳的身体画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接著宛如没有意志的物品——毫无抵抗地从头撞向大门。 通往谒见室的大门,以坚固为卖点的门受到莫大的冲击而崩毁。在巨大声响和不断传来的回音中,威路纳的身体埋在残骸中消失。 温库托路把大剑往下,吐出细长的呼吸。 「居然让我用了这招——」 刚才温库托路所使用的是在圣骑士之中也只有少部分人能使用,奥义中的奥义。这当然是最后王脾,不该是对威路纳这种新任圣骑士使用的东西。 温库托路感到战栗。他的弟弟到底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温库托路跨过倒下的柱子,走向崩塌的大门。目前威路纳没有要站起来的样子,只是,他的弟弟有过先例,承受让中央异端审问所那牢固的墙壁崩塌的一击,还能够站起来的先例。 他保持警戒,注视著寂静的黑暗—— 有个人影往谒见室的深处冲去。 「什么……!」 就连温库托路脸上的表情也有所改变。 没有要站起来的样子——当然,因为威路纳早就站起来了! 温库托路发出巨大声响猛然冲刺,他一口气穿过漫长的走廊,踩碎崩毁的大门进入谒见室。 之后,有个东西朝他飞过来。 还没确认那是什么东西-温库托路就反射性地把大剑挥过去。……等到他发觉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在那东西四分五裂之后。 王位。 谒见室最深处的王位——过去费妮琪女王著火,还有绑住艾妲?安格雷基的—— (——等等,王位?) 太奇怪了,为什么王位飞了过来?——不,为什么王位能够飞过来。 首次跟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等人来到这里时,温库托路确实有看到,那个王位跟地板是一体成型,像是用一块岩石切割而成。 威路纳硬是拔了起来,然后投掷吗?——不,一定不是,进行那种破坏行为肯定会发出声响,温库托路不可能没听到。 不,首先——对,首先!现在才注意到,完全没有察觉! 首先——为什么王位完好如初……!? 「——我的胜利条件并不是将你杀死。」 威路纳的声音响起。 「我接受到的指示是,得到能让真相大白的证据……不过,要让证据成为证据有条件——得让拥有权限的人来背书。」 身为逃亡者的威路纳跟露多薇嘉突然拿来的东西,谁会承认那种证据的效力?有些思考能力就马上会想到捏造的可能性。为了让找到的证据能作为证据,必要的是——让在法庭上有权力的人见证。 异端审问辅佐官的温库托路有著充分的资 格。 「你们全都预测到了吗!审问官大人会猜到你们的行动——还有她会派我来这里。」 「没错,露多薇嘉全都预测到了。」 温库托路不可能会知道,露多薇嘉在魔女的忏悔的洞窟中确实这么写著。「前往古路奇利欧王城的话,温库托路会在那里,让他当见证人」。 「那么威路纳——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我吗?」 「一开始我打算用尽全力让你帮忙见证——仔细想想那完全不可能实现,所以我途中改变想法,诱导战斗让你来到这里。」 到处逃窜、伪装的反应、柱子的陷讲——连从头上来的奇袭都是前置作业。 一切都是为了抵达这个场所。 从天窗射下的月光温柔地照亮谒见室。威路纳的身影在宁静的光芒中浮现。 而他的背后—— 「『挚爱的「猫」所沉眠之处,吾之尸骸也将跟随。真实的封印已经解开。』——」 威路纳念出刻在他身后墙上的文章。 「这一小节表示的地点,就是指这里……现在正好月亮出来了,哥哥你应该也看得出——地板的图案看起来像什么?」 地板的图案……? 温库托路即使感到诧异,还是把视线移往地上。谒见室的地板确实呈现某种图案。薪石烧光以后产生凹凸,那些凹凸形成了图案。 在观察几秒之后,温库托路理解了。 文字——不是。图画——也不是。 硬要说的话──图形。 地板的图案——在谒见室的地板变成浮雕的是—— ──八层的同心圆。 「这间谒见室是模仿路克多尼家的庭园。」 看著惊讶不已的温库托路?威路纳又继续说下去。 「而以东南西北为基准,把庭园跟地板的图案比照——在王位的位置有个东西。」 王位的位置——也就是西边的角落。从屋子看过去是——左侧。 「——以前露多薇嘉和艾妲小姐一起为猫立的坟墓。」 ——从屋子看过去在左端,最外侧的树篱之外立著一块小石头。—— 「『挚爱的「猫」所沉眠之处』不需要解释就是那座墓。『吾之尸骸也将跟随』表示与其相当的场所就是答案。而『真实的封印已经解开』——如你所见,王位跟地板分离。这几句各自指著这些事情。」 「为什么……?」无法忍受不断涌现的疑问,温库托路问威路纳。「为什么王位跟地板会分离?——为什么由薪石构成的王位没有烧光……?」 「那些——并不是我该说明的事。」威路纳苦笑著说。「我只是抄著露多薇嘉所找出的答案,我无法说出那么重要的事。」 那么,威路纳用手指著。 指著自己的脚——刚才王位所在之处。 「我的胜利条件是拯救露多薇嘉,证明她的正义是正确的,我的正义选择这么做,我就要展现其价值。就算在这里我杀死哥哥,或是哥哥杀死我,答案都绝对不会出现—在该处。 由黑暗所掩塞著的洞,像等待已久似地张开嘴巴。 「——给个价值吧,哥哥,我的正义的价值。」 ◆◆◆ 在异端审问官专用的休息室中,我正在等时刻来临。 抓到露嘉的报告我已经收到。不用多久,亚路卡多斯之盾的圣骑士就会把她带来此地。之后再经过几道手续,今天之内就会进行处刑。 透过我这双手——露嘉将会失去性命。 我闭起双眼,想著就在眼前的未来,还有变得很遥远的过去。 从前,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我憧憬的人。 不论何时都很冷静,聪明过人,美丽得令人目眩神迷……我一直想要变成那样。 因此,当审问官说玛丽是异端者,我跟露嘉一起进行搜查的时候……明知不该这样,我还是非常高兴。 因为她需要我。 因为我们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所以,我要杀了露嘉。 经过玛丽的事件,知道露嘉选择跟我完全相反的道路时,我打从心底失望。 果然我无法变成露嘉。 不过我也能够放下了。无法变成露嘉,那是当然的。终结异端审问,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有露嘉说得出口。 但是我起码要成为跟她对等的存在——即使是无法相互理解的敌人,也要跟她站在同一个舞台上。那是身为朋友的我该做的事情,我下定了决心。 之后过了数年——在后来称为收割者事件的大量杀人事件中,我们再度相遇。我以下级异端审问官的身分,露嘉以魔法研究者的身分。 分道扬镳数年。那时跟我们现在一样互相挖苦对方——但和她一起合作,让我看见她久违的实力,内心深受感动。露嘉的头脑经过时间的熟成,益发成长。 我记得我非常高兴。能跟这种超越常理的天才以对等的立场合作,当然会很高兴。 事件解决之后,我对露嘉这么说。 ——那时的失败,这样就多少挽回一些了吧。── 露嘉回答。 ——我并没有失败。—— 我哑口无言。 没有——失败? 在说什么傻话。失去挚友,没有拯救她,这哪里不算失败? 这件事让我察觉了。 露嘉只是不愿意面对。 开始说什么「为了狩猎魔女狩猎而进行魔女狩猎」,这种空泛的话只是在逃避现实。讨厌我是因为我是发生过那件事的证人。 露嘉只是不愿意承认失败,不肯面对过去还有我而已── 当我发觉到的时候真的失望透顶。我以为是非凡的天才的人,原来不过是任性的小孩。 但是同时也在我心中点燃了火焰。 我才不让她把那件事当作不存在,就算要逼迫她我也要让她面对。 如果濒临生命危险,如果我这位证人把她逼进死巷,那即使不愿意她也得面对,面对过去,以及面对我。等到那时,我才会第一次和露嘉成为对等的存在── 我会开始想让露嘉接受异端审问,就是从此时开始。 「所以是你赢了,莉亚……即使如此……我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我要尽可能再继续思考……找出真相……藏在胸中而死……这样我一定就能够满足……」 当我听见露嘉说出这段话时,我气到不行。 那是怎样。 为什么不继续挣扎。 我比任何人都还清楚,露多薇嘉?路克多尼的极限才不是这种程度。为什么要这样放弃?甚至还说什么?「这样我一定就能够满足」? 别开玩笑了! 「就算死去也得到满足了,所以不算输。」你是想这样说吗!那只不过是逃避……!根本是对胜负的冒渎!你打算就那样一直处于不断在输掉的游戏,逃避我和玛丽的事情吗! 「我才不会让你满足。」 不会让你那么做。 「我会在让思考和推理全都抛诸脑后,极度的痛苦中杀了你。你什么都无法思考,不会得到满足!痛苦痛苦痛苦──在痛楚中死去!那就是我所决定,你最后的真相!」 绝对不会让你逃跑,我会把你逼进死巷,让你不得不体会到败北的滋味。 那是我身为挚友最后的工作。 「──艾路卡上级审问官大人。异端者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抵达了。」 部下的声音让我张开眼睛。 时刻来临。 现在我要告诉你, 非凡的天才并不存在。 我跟你——都是存在于同样的世界,过著同样的生活,只不过是同样的人类。 我站起身来,走向该打败的敌人。 发饰摇晃,拉到头发,产生细微的疼痛。 ——我不在以后,你们也要好好相处喔。 「……对不起,玛丽。」 我还是无法把你忘在过去。 ◆◆◆ 横跨新大陆中央的伊底运河。这条河过去是将两个大国分隔南北的国境线,河水流进东方「隔世大海」,形成广大的三角洲地带。 此地正是遥远的过去,舍弃旧大陆的人类在漫长的航海之后抵达的希望之地──圣地亚路卡多斯。 亚路卡多斯是由广布在三角洲地带的城市,以及连结起来的十二艘巨船所构成。以希望岛为中心,配置成二重四角形的这些巨船,正是先导主阿露西亚带著移民群众在「隔世大海」上旅行所搭的船。使用旧大陆的先进技术建造,经过一千四百年的现在也没有任何腐朽或风化,安稳地浮在海上。 异端审问会一行人踏上了让圣地之所以为圣地的那些船。 下级审问官围在外侧,要挤得水泄不通的观众后退。内侧是身为他们上司的少女——已经不用再多提,爱鲁希莉亚?艾路卡。 身旁跟著上铐的一名少女。和爱鲁希莉亚形成明显对比,令人联想到天使翅膀的白发加上下襬很长的白衣──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看都不看正在咒骂她的群众一眼,眼睛直视前方,顺从地前进。 渡过一座桥搭上内侧的船,通过甲板之后,下级审问官们停下脚步。两名少女抛下他们——走上通往希望岛的桥。 希望岛只是空有岛名的一块岩石。但是传闻人类到达新大陆时,这是先导主阿露西亚第一眼所看见的陆地,自古以来就成为信仰的对象。忏悔罪行,接受惩罚、净化灵魂,没有这儿更适合的地点了。 两人一踏上刑场,架在希望岛跟船之间的桥就就收起。 巨船往内侧倾斜。听见要进行处刑而赶来的人们聚集到甲板的同一侧。 希望岛的中央插著石头制成的十字架。爱鲁希莉亚把露多薇嘉拉到那里,将她的双手、腰、双脚迅速地绑在十字架上。露多薇嘉完全没有抵抗那也是当然。这里是海上—无处可逃的自然牢狱。 「我跟你的因缘终于能做个了断。」 面向十字架上的露多薇嘉,爱鲁希莉亚露出凶猛的笑容。 「你将会死,死在这里,死在我的手上!没有人会陪你走最后一程,曝露在蛮不讲理的恶意之中!啊啊,真是可怜……!我好心痛,真的……」 露多薇嘉按著胸口……忽然,又转变成充满温柔的微笑。 「不过你放心,露嘉。即使没有其他人,我还是在这里,不管你有多孤独,我就在这里──」 嘎!她抓住露多薇嘉的脸。 「──你那满是痛苦和屈辱的表情!我会好好看著!」 爱鲁希莉亚放声大笑,如果有恶魔存在,一定是住在她体内。而她制伏并支配那只恶魔,驱使内部的恶魔,自愿让内心变得邪恶。 那就是她所选择的道路。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莉亚。」 爱鲁希莉亚的大笑嗅然而止,她看向露多薇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 爱鲁希莉亚的嘴唇扭曲,宛如脸颊要裂开似地。 「打从一开始喔?」爱鲁希莉亚说道。「你老是板著一张脸,态度冷淡,却每次成绩都是第一名,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赢不了你──我打从一开始就一直讨厌那样的你喔?就连一起玩的时候,真是碍事,会不会消失啊,乾脆让马车撞死好了,我也都一直一直这么想喔怎么了吗!?」 那是否定一切的话语。 将那些幸福的曰子,将无庸置疑是幸福的那些日子,不留痕迹地全部涂掉的深黒色话语。 然而这对她来说有其必要。 这么告诉露多薇嘉对她而言是必要的。 「……呵、呵呵呵……!」 露多薇嘉笑了出来。 笑到肩膀都在摇晃。 「什么啦……真巧呢。」她打从心底觉得很愉快地说道。「我也一样呢──一直畏畏缩缩,只会讨好别人,明明不可能却像个笨蛋努力想要超越我──那样的你我打从一开始就讨厌。」 嘻嘻嘻,爱鲁希莉亚笑著。 呵呵呵,露多薇嘉笑著。 打从一开始两人就心灵相通。 打从一开始两人想法一致。 既然两人都抱持一样的感情,那就不会再变差——也一定不会变好。 爱鲁希莉亚转身背对露多薇嘉,对著挤在船上的观众行礼。听不出是否为说话声的吵杂声逐渐安静下来。 「──让各位久等了,各位绅士淑女,准备已经完成了。」 宏亮但不失高雅,爱鲁希莉亚的声音传遍周围。 「这次将回到神的身边的人是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所背负的罪,我将会将其全貌都揭开。只有宽宏大量的神才能洗涤的恐怖罪行,请在做好心理准备后再行见证。」 在场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露多薇嘉的罪状。 因为犯人可是魔女,继一年前的〈收割者〉,史上第二次的魔法杀人。 「那么,差不多该开始了——可以的话请各位拍手!」 声音的夹子。 像在压榨般席卷而来的拍手声,一阵一阵都在没有话语的情况下强烈表达著。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对恶魔的使徒挥下神圣的铁锤(malcus maleficarum)────」 张开双手沐浴在拍手的豪雨中,爱鲁希莉亚说。 「──『烧杀一级?劫火绚烂』!」 天空染成黑色。 万里无云的蓝天转变为会让人认成黑夜的漆黑。 观众才刚仰望著天空发出感叹,一往下看,就转而发出悲鸣。 这也难怪。因为在那里的是就算拥有知性,只要是动物就无法不害怕的存在──火焰。 真真正正的火海。海洋——围著刑场的海洋——猛烈地烧了起来。可是浮在海上的船却连一点小火花都没有。不可思议到令人怀疑眼前的景像—— 空中点燃无数像是灯火的火球,幻想的光芒将由黑暗包围的世界照亮。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人怀疑眼前的景象。破坏常识,修正偏见,改变价值观。接著毫无抵抗地吞下──这就是奇迹。 火海有了动静,注意到这点的观众拍手欢呼。 变成人型的火焰不断在海上站起来。没有脸,没有任何像人类的特徵。只知道里面混杂著男性跟女性。男性穿著燕尾服,女性穿著晚礼服。还有──每个人都拿著火焰所型塑的乐器。 不知何时,希望岛的样子也改变了。绑著露多薇嘉的十字架保持原样,岩石上变成铺著红地毯的宴会场。那上面也有火焰的人影,绅士淑女各自成为一对,一起在看著—浮在空中的爱鲁希莉亚。 在火球之间优雅地飞舞,爱鲁希莉亚弯曲膝盖向船上的观众行礼,和下方的绅士淑女行礼,和海上的乐团行礼──接著,举起右手。 她的手上产生火焰,变成了一根指挥棒。握著还正散布热浪的指挥棒,爱鲁希莉亚的手并没有烧起来。这个事实正是她本身成为奇迹的一部分的最好证据。 她把指挥棒举到肩膀的高度,配合这个动作,乐团也都拿起各自的乐器。 一瞬间的——寂静。 当指挥棒在空中划出线条的瞬间,演奏就开始了。 节奏缓慢,宛如在摇篮中,令人感到舒服的圆舞曲──绅士淑女手牵著手,边散布著火花,边开始踏著优雅的舞步。观众们也受到优美的音乐所感染,露出柔和的表情看著火焰的舞会。 奢华的会场,高水准的音乐,人数也充足。可是,观众的眼中依然闪耀著期待。 没错──主宾还尚未登场。 她的手脚突然恢复自由。背后那坚硬的触感消失,脚踏到地毯上。一整天都没有进食跟喝水的身体没什么力气,只是些许高度的坠落,却脚步不稳地踉跄了数步。 改变样貌的希望岛已是火焰的坩埚,热空气无情地烧著她的肌肤。露多薇嘉迅速地左右移动视线。搞不好,说不定──期待的背后,冷静的自己在说著。周围的海由火焰所包围,已经无路可逃—— 不知何时光芒聚集,缠绕在露多薇嘉身上,又马上消失。那一瞬间有些脏污的白衣就变成了豪华的礼服。观众们发出陶醉的声音,相对地,露多薇嘉的喉咙变得乾哑。 不好的预感得到证明,一名绅士走到她面前。恭敬地伸出的手,不用说当然是火焰。发出亮光燃烧,摇晃著热浪的,火焰。 想要逃跑,但仅止于想,她的脚无法移动,宛如缝在地面上。 露多薇嘉的手颤抖地往对她伸出的手伸去。手不由自主动起来,无法照自己的意志行动,彷佛是用线吊著的人偶。不管滴下多少汗,不管多用力咬牙,也无法抗衡自己的手—— 「──呜!────────呜!!」 宣泄而出的悲鸣由乐团演奏的音乐所吞噬。 全身燃烧。在燃烧著的状况下踏著舞步,眼泪蒸发而消失。每次喘息就烧到喉咙。痛苦、痛苦、痛苦—— ……啊啊,爱鲁希莉亚说的是事实。 只有痛苦,只有苦闷,没人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思考。 露多薇嘉为了避免烧到脸,试著移开脸仰望著天空——但在上方的东西,不是涂成黑色的天空,而是凶暴的红色。 吊灯。 直径和希望岛差不多,巨大的火焰吊灯──吊灯缓慢地回转,边洒出闪亮的火光边坠落。 终局——苦闷之中,这个词浮现在脑海中。 乐团的演奏进入最高潮。音量提升,投入全部心力的声音像是一开始就是这种声音似地融成一体。同时,为了表现这股热情,希望岛本身燃烧起来。视野由红色的火焰所遮蔽,只看得见覆盖天空的吊灯。火球发出眩目的光芒,吊灯也散发出更强的光辉。 预兆——以及放弃。她自然地体会到这些东西。接著不可思议地全部的痛苦都消失,好像连自 己 都 消灭 了 一 样 —— 吊灯。 散落著火花。 坠落。 ——之前,就被斩成两半。 变成两半的吊灯坠落到乐团的上方,音乐随之中断。连续的爆炸让四艘巨船摇晃著。 观众、审问官们、爱鲁希莉亚,任何人都无法理解。黑色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变回原本的蓝色,幻想的灯光已经不复存在,夜宴会场变回单纯的岩石,火海变回水的海洋,乐团一个不留地消失。 但是,露多薇嘉──只有露多薇嘉。 她很清楚,她知道。 ——啊啊,和我的推理一样。 「抱歉,我来晚了。」 「……太慢了,蠢蛋。」 我知道你绝对会来——威路纳。 爱鲁希莉亚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降落在岩石上,接著瞠目结舌。 「威路纳?潘福特……!?为什么……!?」 她大概觉得不可能,大概觉得是骗人。自从异端审问开始以来,从没有以这种形式中断过处刑。 不过也只能吞下去——破坏常识,修正偏见,改变价值观。 奇迹发生了。 「——亚路卡多斯斯斯斯斯之之之之盾!」 回应爱鲁希莉亚的激动叫喊,拿著一把长枪的骑士从巨船中跃起。轻而易举的跳跃就越过海洋,一直线地往露多薇嘉她们而来── 「──咦?」 爱鲁希莉亚哑口无言地张开嘴巴。 威路纳一步也没移动,连剑都没举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喷出血倒下。 ——因为神速的突刺由厚重的大剑挡下。 「温……温库托路?潘福特!你在做什么……?」 「辅佐官温库托路?潘福特对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大人提出异议!」 低沉的声音越过海洋响亮地传开。 「现在我们带回有关于艾妲?安格雷基杀害事件的新证据!关于这个证据,身为重要参考人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有『重要的证词』要提出!处刑请在检验完新证据之后再进行!」 「啊……什么……重要参考人……」 不管实情如何,异端审问必须追求真相。因此,一旦发现新证据,就必须变更原先的预定,重新审议。再加上不是当作嫌疑人,而是当作重要参考人的话,露多薇嘉就会有发言权……! 「——哈、哈哈!卖弄小聪明!」不过爱鲁希莉亚还是笑了出来。「那样一说我的确得接受……可是,『他们』会认可吗?」 突如其来的展开让观众哗然。在没有审判长的情况下,他们所酝酿的气氛,将会左右接下来的过程。只要他们没有认可,这里就还是刑场。 ——过去,就是无法扭转「这个」。这次轮到我了吗…… 「露多薇嘉,你能站得起来吗?」 「嗯……」暧昧地点头,用自己的脚站起来后,露多薇嘉发觉了。「威路纳?你要做什么——」 把露多薇嘉拋在原地——威路纳?潘福特走上前。 ◆◆◆ 背后传来少女不安的气息,威路纳想著。 她很笨拙,笨拙到让人想笑。说讨厌敬语,一见面说话就一点都不客气,偏执的个性让她朋友很少。 但是──那就是露多薇嘉。威路纳不会让任何人对她有意见,因为那才是毫不虚伪的露多薇嘉?路克多尼。 威路纳希望露多薇嘉保持那样。一定有只有露多薇嘉能做到的事,所以为了让她能够继续以她的身分存在—— 「——今天大驾光临的各位!对于唐突的失礼举动,我在此诚心致上歉意。」 威路纳大喊。 他抬头看著巨船,看著数百名并排的观众。 「我是威路纳?潘福特!隶属于帝国骑士团本部圣骑士队的准圣骑士!我现在要说明状况,请给我些许时间!」 观众们险恶的气氛稍微和缓下来,因为突然出现的男人表明了身分。不过他们也是人,有会思考的头脑,并不会无条件地全盘相信别人说的话。 所以才有胜算。 「……在帝都优尼克罗斯的审判中,她——露多薇嘉?路克多尼被判定为异端者。」观察著气氛,威路纳切入正题。「可是就在刚才!我请求暂缓!原因是我确信真相并不是那样!证据也全都齐全了!」 吵杂声逐渐扩大,威路纳立刻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只要一下子就好,请听听她的『解释』!听完以后!什么是真相,什么才正确,希望由各位自己来判断!各位没有任何危险。只要说出一句多余的话,我跟她都会当场被砍死!」 威路纳把剑 深深地刺进地上,将手从剑柄上移开,空手面对人群。 「如果人性本善!如果你们是个人!那应该听听她说话也无妨!她讲的话没有任何虚假,由我——威路纳?潘福特!赌上骑士的名誉来保证!」 威路纳的叫声响彻云霄——现场一片寂静。 他并不认为光是这种程度的演说就能改变风潮、习惯以及嗜好。 但起码能让人们想起。 你们并不是鬼,也不是野兽,更不是家畜。 是具有知性与尊严,有能力能看清真相及假象的──人类。 寂静……沉默……十秒、二十秒——持续著。 「…………看来。」不久,说出这句话的露多薇嘉露出浅笑。「贤明的绅士淑女诸位都没有异议呢……你要怎么办?上级、异端、审问官大人?」 爱鲁希莉亚恶狠狠地瞪著露多薇嘉,再瞪向威路纳。不过。 「……好。好啊。很好。我就接受吧……!」 爱鲁希莉亚随即露出无畏的笑容,她转身刻意让黑色的外套翻起,聚集众人的目光,发出 宣一一目。 「根据上级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的权限,在此将要对重要参考人露多薇嘉?路克多尼进行『最终讯问』!」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拒绝。 那么就不需要客气。 爱鲁希莉亚和露多薇嘉对峙——小声地对她说。 「你终于站上这里了。」 「让你久等了……不过光靠我一个人早就输了。都多亏了威路纳。」 「嗯,看来是那样。……真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爱鲁希莉亚瞄了威路纳一眼,突然微笑起来。 然后。 「——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她的嘴唇愉快地扭曲。 「能够跟你一决胜负的这一刻!」 激动地把手高举。 「来,分个胜负吧!我跟你,哪边才是对的!」 充满气势地——把手指指向露多薇嘉。 「参考人,我问你——杀害艾妲?安格雷基的犯人是谁!?」 露多薇嘉无所畏惧地笑著。 「这起事件的犯人是——」 在这瞬间,所有人都在思考。把事件关系人的名字在脑海中排出来,想著接下来会念出来的是哪一个。数百名观众,如果统计全员的预测,肯定没有不会出现的名字。包含露多薇嘉本人,还有本来毫无关系的爱鲁希莉亚也会包含在里面。 ──没想到。 露多薇嘉的答案背叛了所有人的预测。 「────『历史』。」 「……啊?」「咦……?」 从露多薇嘉口中说出出乎意料的字眼,威路纳以外的人全都愣住了。 「看来都感到很困惑呢。」露多薇嘉苦笑著。「接下来我打算做类似推理剧的事,但那都是保持这种节奏,会在破坏诸位常识的状况下进行。如果跟不上想要离开,那就请随意。只是,留下的人我会钜细靡遗地告诉他们──跨越千年的时间,超历史性的真相。」 观众保持沉默,用不说话来表达意思。 确定了众人的意思之后,露多薇嘉舞动白衣,发出宣言。 无所畏惧的笑容,桀骜不逊的声音——彷佛要挑战全世界。 「——那么家畜们,是该变回人类的时间了。」 ◆◆◆ 「一开始就说出我的想法只会导致困惑。那么就先用那边的审问官大人先前做过的推理当基础来说明吧。我会这样说明,各位应该就能了解,她的说法并没有切中真相。话虽如此,还是有值得注目的地方——比如说,『比拟杀人只是隐藏杀人方法的障眼法』。原来如此,正常来说并不需要使用比拟杀人。那么肯定有什么隐藏的目的,这样推测很合乎理论,真是用功。」 无视眉毛一直抽动的爱鲁希莉亚,「不过,」露多薇嘉继续说道。 「在这起事件中,这个理论无法套用。这次的比拟杀人是例外中的例外,恐怕有史以来不存在使用相同原理的比拟杀人。」 「那是指——全新类型的比拟杀人吗?」 面对爱鲁希莉亚充满疑虑的问题,露多薇嘉用点头来回答。 「没错,因为这起事件根本不是比拟杀人。」 咦?又引发一阵混乱,特别是事件关系人会更感到混乱,因为。 「等等……我记得的确是你最先说出这是比拟杀人的吧?」 温库托路发问。没错,最先说出口的人虽然是爱鲁希莉亚,但露多薇嘉一定先做了相同的推理。 露多薇嘉看了温库托路一眼。 「状况看起来就是那样。但是不对。犯人没有比拟杀人的意图——只是结果变成那样而已。」 「结果——也就是说那是偶然?偶然在一千周年的同样时刻发生火灾,偶然出现不知道从哪偷来的徽章?你认真的吗?」 「不,并不是偶然,怎么可能是偶然。偶然不可能让状况那么完整。你想不出来吗,莉亚。不是偶然状况却重复,然而并不是比拟杀人——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吧。」 这句话让爱鲁希莉亚浮现想到什么的表情。 「…………难道是…………相同…………?」 「正确答案。」 接著,露多薇嘉早早就丢出第一枚炸弹似的真相。 「这次的艾妲?安格雷基杀人事件跟千年前的『回春的奇迹』,两者是相同的事件。」 困惑──混乱——再来是惊愕! 不是比拟杀人,而是同一事件。那么状况会重复也是当然。「跨越千年的时间」这句露多薇嘉的发言也得以理解了。 不过观众们都仅止于惊讶,并没有正确理解其中的意义。 「该不会,你——解开了吗不光是这次事件的谜题,还有千年来谁都无法解开的『奇迹』之谜!」 理解的人只有爱鲁希莉亚,露多薇嘉露出满足的笑容给她看。 「当然解开了,不解开的话,这起事件的构造完全无法解析——我接下来会同时解开现代的杀人事件和千年前的『奇迹』之谜。」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 超越千年的历史来解开谜团——真的是超历史性杀人事件。 其解决篇,这还只不过是序章。 「这里有一件事情要先弄清楚。」露多薇嘉伸出手指,说。「那就是,『被害人是谁』这一点。我到目前为止,为了方便,都把这次的事件叫做『艾妲?安格雷基杀人事件』,其实并不正确──那具焦尸并不是艾妲的尸体,是替身。」 尸体是——别人? 观众的兴趣受到刺激的声音,化为吵杂声表现出来。 「莉亚,你在审判的时候明确地表示过,『尸体根本无从特定为何人』。也就是说,就算尸体是别人也不会察觉。」 「别太小看我,我也有怀疑过这点……可是,不管尸体怎样,目击证词明确指出艾妲?安格雷基被困在火焰之中。你也看见了吧?脚缭把她跟王位铐在一起!」 「嗯,我有看见。那的确是艾妲。不过,那具尸体不是艾妲,仔细回想尸体的状态——嘴巴张大对吧?」 ──脸上只剩下空白的眼窝和要哭喊而张开的嘴巴。——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要是遇到火灾,一般会闭起嘴巴吧。为了不吸入烟雾。而那具尸体却把嘴巴张大──简直像是里面塞了什么东西,我看起来是这样。」 嘴巴里塞了什么东西……?那就表示了一个事实。 「—— 辔头。那具尸体嘴巴里塞著类似布的东西,再咬著上锁的辔头。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音。」 「声音——为了隐瞒尸体不是艾妲?安格雷基……?」 就算没看到身影,只要听见声音,说不定就会察觉在火焰之中的不是艾妲。为了隐藏这点而用上辔头。 「如同大家所知道的,目击证词没有『艾妲咬著辔头』。因此,那具尸体不是艾妲,能够以很高的确实性来推测。」 「——如果是那样。」温库托路严肃地说道。「那安格雷基小姐就是逃跑到别的地方了。因为尸体只有一具——那她到底消失去哪?她的身影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的时间点,火焰已经堵住了所有的逃生路线。而且,在那时候、那个地点没有其他人的身影,那具焦尸到底是从哪出现?」 「这正是这个事件最大的谜题。我们当初认为古路奇利欧王城整体是座密室。但是真正的密室其实更小。谒见室──不,炎狱之室。在那时,那个瞬间成立的『火焰与众人环视的双重密室』——放火的手段并不重要,该追求的是艾妲到底用什么方法消失去哪,身分不明的尸体是用什么方法从哪里出现——这才是真正的谜题。」 露多薇嘉接著继续说。 「那间密室正是魔法创造出来的『真实的幻想』。」 幻想本不存在,密室杀人也一样。既然不可能实现,那就无法存在。可是魔法让密室这种幻想作为完美无缺的真实而存在。 「那首先就从这点开始吧——诸位最感兴趣的也是这一点吧。开场,就先把这个魔法揭露出来。」 露多薇嘉宣布。 对爱鲁希莉亚,对温库托路,对聚集在船上的观众。 千年以来从都没醒过,幻想的真实面貌。 「这次的事件……以及让『回春的奇迹』存在的是——不是可以远程点火的〈元素〉,不是能简单表演回春的〈无貌〉,不是去年遭到处刑的〈收割者〉,不是魔法全书上有记载数个事例的〈神圣〉、〈改写〉、〈永恒〉、〈著者〉、〈统治者〉、〈招唤〉、〈惩罚者〉──而是唯一从没有确认到事例,魔法第零章〈悖论〉。」 「马上说明〈悖论〉的详细也无法让各位能够理解,那就是这么荒唐无稽的魔法。因此,我再来要一个一个举出『三个决定性的证据』。这么一来脑袋灵光的人应该就能看穿〈悖论〉的真面目。」 船上鸦雀无声,为了不错过露多薇嘉说的每一句话。 「首先是第一个──『遗留在现场的骑士徽章』。」 威路纳从怀里拿出银色的圆盘。这个正是露多薇嘉刚才说的徽章,火焰熔掉了其中半边。在来到此地之前,他先去异端审问所回收了徽章。 露多薇嘉接下徽章,并将徽章举起来给观众看。 「各位也很清楚,徽章无法伪造。加上在今年的授刀礼上,新任骑士用的徽章有一个失窃,目前都认为这个徽章就是失窃的那个。」 「但是。」说完露多薇嘉就没有再说下去。她不发一语地朝威路纳伸手。威路纳也了解她的意思,把自己的徽章也交给了她。 在紧绷的寂静之中,她高举熔掉半边的徽章。 「这个是留在现场的徽章。」 说完她就把徽章放开。 ——鏮,发出沉甸甸的声音,银制的徽章掉到地面上。 「接下来这是普通的徽章,竖起耳朵仔细听看看——」 她一样举起威路纳的徽章,并一样放开。 徽章受到重力的吸引,朝坚硬的岩石落下。 ——锵——。 清脆的声音在蓝天下回荡著。 「如同各位都听见的。」 爱鲁希莉亚、温库托路、观众们,在场的所有人都逐渐理解了。 声音——不同。 「留在现场的徽章从横切面看就能明白,连中间也是饱满的纯银制,而『现代』骑士持有的『现代』徽章,明显变成空心。」 锵,再度有声音响起。那是温库托路让自己的徽章掉到地上的声音,说明了并不只有威路纳的徽章变成空心。 「为、为什么……?」 爱鲁希莉亚捡起露多薇嘉丢到地上的徽章来敲击。留在现场的徽章声音沉重,比较起来,普通的徽章内部明显产生回音…… 「为什么构造会不同……?徽章不可能伪造跟复制……不可能啊……!」 「怎么想都只有可能是构造『正式』发生改变。」露多薇嘉说道。「这个国家的前身路奇利欧有段期间采行共和制。当然在那段期间中不存在位居贵族阶级的骑士。那时曾经停止制造徽章,经过王政复辟重新开始制造时,顺便节约了银的使用。换句话说,遗留在现场的徽章,制造时期是路奇利欧变成共和国之前——制造时间超过九百年之前的东西……那种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现代的谒见室?希望各位能把这个疑问留在脑海中。」 接著,话题移到下一个证据上。 「第二个证据是『百年女王的碑文』,正确来说是『解读完碑文而得到的东西』。」 一派轻松地说出口的台词,让观众再度议论纷纷。百年女王的碑文——这又是千年来无法解开的谜题。这名少女表示说她已经解开了。 威路纳拿出某个东西交给露多薇嘉。露多薇嘉看了那东西后,低声说出「果然啊」。 「详细的解读方法先略过不谈,正如我刚才所说,我解开了百年王女的碑文。结果发现碑文指出某个地点,古路奇利欧王城王位底下的秘密地下室——」说到一半她摇了摇头。「——与其叫做隐藏地下室,不如说是『隐藏墓穴』……没错吧?」 她问了威路纳和温库托路两个人,两人都一同点头。 「隐藏起来的地下室中有一座棺木。」威路纳说道。「在那里面装著──一具女性的木乃伊。」 「棺木上写著『费妮琪女王在此沉眠』。」温库托路接著说。「正如学者们一直提倡的,这可以视为费妮琪女王的遗体。那具遗体握著一把古老的钥匙,就是那把。」 露多薇嘉从威路纳手中接下的东西是古老的钥匙。钥匙全体生锈,能够窥探出经过了很长的岁月。 「你们有去确认这是哪里的钥匙吧?」 「嗯,和露多薇嘉的推理一样——」 「到底是哪里?」爱鲁希莉亚激动地问道。「那是封印了千年的钥匙吧?宝物库吗?还是秘密的资料室——」 「不。」 温库托路表示否定。 他让与生倶来的直率稍微变得没那么明显,态度困惑地说—— 「那把钥匙是路克多尼家中,艾妲?安格雷基自己房间的钥匙。」 令人只能惊讶地张大嘴巴。 在具体表现出思考一片空白的沉默中,温库托路继续说著。 「在驻守的骑士见证下确认,那把钥匙确实打开了艾妲?安格雷基房间那上锁的房门。」 「为——为什么露嘉家中的钥匙会从那种地方跑出来!怎么可能!碑文在千年之间都没人解开吧!?那么那具棺木也没人打──」 「这一点没错,起码没有最近有人打开过的痕迹。」 「那么!那么那么那么!」爱鲁希莉亚在原地踱步。「不是很奇怪吗!这么一来就变成露嘉家的宅邸在千年前就盖好,钥匙也从那时起就没换过,而且费妮琪女王不知为何还拿著那把钥匙──……啊……?」 爱鲁希莉亚忽然不再说下去,连眨眼都跟著停住。瞳孔深处看得出思考正在形成漩涡。一秒、两秒、随著时间经过,她的表情有了变化。惊讶地扭曲……僵硬地笑……最后变得茫 然。 「怎么会……这种事情……」她低声说著,双脚后退了一、两步。「这……这就是〈悖论〉…………?」 「真不亏是莉亚,你此刻已经察觉了吗。」 察觉的人不只是爱鲁希莉亚。 「该不会……」「是这么回事吗……?」 脑袋灵光的部分观众也发现到〈悖论〉的真面目。但是谁也没说出来。因为那是会让人迟疑的,压倒性、超越性、荒唐无稽的──真相。 「没错,这把钥匙只存在于现代,还是在这一年内打造。并不存在于千年前,那么为什么,千年来一直封印著的房间内会找到这把钥匙?──喔,这也是密室呢。『千年密室』。」 露多薇嘉爽快地笑著。大部分的人到这时候都还受到接连出现的巨大谜题玩弄。 「把到目前为止的谜题做个总结,诸位该思考的疑问只有两个。第一,『为什么只存在于很久以前的东西会存在于现代。』。第二,『为什么只存在于现代的东西会存在于很久以前?』——如何啊?这样一说就觉得其实很单纯吧?诸位的脑中,答案已经有了模糊的轮廓了吧。最后要出示的决定性证据会让它得到明确的形体。」 用三根手指指向天,露多薇嘉说道。 「第三个证据是──『魔法全书的记述』。有看过但无法默背的人应该占多数,所以我来念出目录中〈悖论〉的项目——」 ?魔法第零章〈悖论〉 连神也无法得知的法外之法。当流动的水面溢满之时,此处和他处将翻转。 吵杂声──! 当露多薇嘉一念完的瞬间,吵杂声爆炸性地变大。 他们察觉了,他们明白了,总算发现隐藏在这起事件背后异常巨大的真相。 「『流动的水面』会联想到什么?『溢满』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此处和他处将翻转』──这里和那里将会互换!没错,不要怀疑自己的想法。这个标志绝不是偶然!」 连温库托路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围著希望岛的巨船,甲板上已经陷入半混乱状态。 压倒性、超越性、荒唐无稽!要是没有这样自己察觉,只是听别人的结论,绝对不会相信。 在这个时间点上,已经几乎没人怀疑露多薇嘉。 就算在世界上寻找,能够让这起超越理解的事件上演解决篇的,除了露多薇嘉?路克多尼之外不做他想──所有人都本能地领悟到这点。 「不需要再隐瞒了,魔法第零章〈悖论〉的真面目是——」 露多薇嘉向著吵闹的听众,拋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穿越时空的魔法』!」…… ◆◆◆ 「谜底已经全都解开了。从头开始详述事件吧。 第三个月的二十日,因为千周年而热闹非凡的古都布涅利多。犯人──指的是实行犯,混入游行队伍后,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脱队,先进到古路奇利欧王城中。 一进入谒见室,她就看著从天窗射入的阳光来计算时间,并把靠近出口的薪石点燃。点火的手段当然不是魔法,大概是火柴之类的东西。 谒见室的地板底下布置著导火线。构造上只要在指定的时间放火,正午时分谒见室全体都会陷入一片火海。这复杂的机关,是犯人为了让之后抵达的人目击到她而准备的东西。单纯让焦尸出现可能会有人怀疑是替身。为了避开这种问题,必须让人看到生前的她。 点完火后犯人自己把脚镜铐到脚上,并坐到王位上。这个脚缭不能是自己可以拿掉的东西。因为这是要绑住之后来到『这里』的目标。 在王位上装睡一会后,游行队伍就来了。让他们看见自己活著的样子,一等到火焰将视野全部遮蔽,犯人就把布塞进嘴里,再咬著辔头。和脚缭相同,这辔头也不能是自己可以拿掉的东西。 这下就变成令人困扰的状况了。这起事件是他杀。所以犯人必须从自己创造的火焰密室中逃脱,要怎么办到? 答案非常单纯。空间上无法移动,那只要在时间上移动就好——犯人逃脱到别的时间轴中。藉由魔法第零章〈悖论〉。 根据我的推测,〈悖论〉的发动条件和详细效果如下。『能够跟正好在千年前存在于同一座标的人物互换』──从只存在于过去的东西出现在现代,只存在于现代的东西存在于过去,以及魔法全书上『此处和他处将翻转』的记述,能够推导出这些,就跟诸位刚才所做的事情一样。犯人逃脱到千年前的过去,同时将该杀害的对象呼唤到现代。 正好在千年前坐在王位上的人物──那才是真正的被害人,那具焦尸的真实身分。这起事件是『费妮琪女王杀人事件』。 犯人发动魔法的时候,犯人坐著的王位已经著火。王位是由薪石制成,所以相当易燃。千年前,费妮琪女王突然烧起来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悖论〉不光是人,还会把周围的物质卷入一起穿越时空。从在现代『薪石制成的王位为什么没有烧光』这点来看,王位整个互换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女王会回春——说到这里诸位都明白了吧──是因为跟别人对调。叙事诗上有这段记述。 『年龄十六或七』——犯人正是十七岁的少女。 话说回来,诸位都有疑问吧。现代的犯人跟千年前的费妮琪女王对调。火焰跟王位也都伴随著穿越时空。那么为何脚缭会留在现场?口中的辔头呢? 百年女王叙事诗上有著如下的记述。『嘶吼、嘶吼、女王的嘶吼』、『熊熊烈焰缠身,女王摇摇晃晃地倒卧于骑士之前』。女王——也就是犯人在回到过去的瞬间发出嘶吼,还摇摇晃晃地走著。咬著辔头和铐著脚缭的话,这两件事无法实行。看来就算拥有穿越时空的魔法,也无法改变已经明朗的过去。既然在过去的时间点就『已经决定』,魔法发动时会把不可能实行的要素排除。因此,辔头跟脚缭无法跟著穿越时空。不是不去做,是做不到。 当然,代代继承〈悖论〉魔法的犯人知道这点,还将其计算进去。为了配合过去而留下来的辔头跟脚缭,就直接束缚住转移到现代的费妮琪女王。失去自由的费妮琪女王无法叫出声,被席卷整间谒见室的火焰所包围,活活烧死……在这时她大概是想要逃跑而在挣扎吧,把怀中的徽章丢了出去。『作为骑士象徵的银徽章,尚在女王怀中』,叙事诗中有著这段记述。 犯人就这样顺利地从密室中逃脱,成功杀害费妮琪女王,还成功让自己看起来死去。 但是,问题反倒是在成功之后。诸位都知道,现在的阿露西亚教,在正统教义中,人不会杀人。这对自己本身也不例外,自杀者当然也会变成异端者。她的家族还留在现代,为了家族的名誉,她想要避免这种事。 最好是能伪装成意外事故。犯人一开始也是那么打算。『不知道是薪石而没拿好油灯,不小心烧死』。最早的剧本是这样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察觉薪石的存在,这个剧本变得无法使用。 这时,犯人只好把计画换成第二套剧本,第二套剧本是伪装成我──露多薇嘉?路克多尼是魔女的魔法杀人。虽然由我自己来说很怪,我的确可疑到就算被说成是魔女,诸位也能接受。她就是看中这点……犯人之所以要接近我,也是为了把我拉进计画当中。 结束犯行后,对犯人那边来说,挂念的事情有没烧完的辔头残骸,和费妮琪女王拿著的徽章。光这些虽然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但不留下任何证据最好。因此,派遣到布涅利多的共犯进行了这些证据的回收,假装依偎在尸体上。结果……成功回收辔头,可是徽章被丢到远处,正在寻找的时候就让其他人捡走了。 这个时间点上, 事件自动地变成比拟杀人——没错,自动地,犯人并没有进行比拟杀人的意图,这纯粹只是结果上——必然成为的比拟杀人。刚才我说的话这下能够理解了吧。 然而,犯人那边的计画中有考虑到这种情况,为了能够以比拟杀人处理,他们事先偷走了一个徽章。以犯人在各处都有影响力的家世来说绝不是难事。但是——没有调查徽章构造的变迁是致命的失误。 ——呼……这样就大致上复习了事件的实行和事后处理,还需要指名犯人吗?已经明白到不能更明白──为必须的过程,我还是说出来吧。 杀害费妮琪女王的实行犯——第零魔女〈悖论〉是书面上的被害人,我的助手艾妲?安格雷基。 共犯是我的仆人,薇薇安娜——她有在安格雷基家工作的经历。 知道了实行犯,也知道了共犯,那么谁才是策画者——? 不是艾妲,谁会想出放火焰烧自己的计画?不是薇薇安娜。艾妲被认定为异端者的话,困扰的只有她的血族,那么—— ——你应该在场,快现身吧。 策画者——奥古斯提诺?安格雷基。」 ◆◆◆ 巨船的其中一艘架起通往希望岛的桥。 群众分成两边,一名男人走了出来。 简直像是肉体的时间停止般的年轻风貌,不过实际上是有个十七岁女儿——不,曾经有的三十六岁年轻元老院议员。 正是奥古斯提诺?安格雷基本人。 他一走上希望岛,桥就往船那头收了回去。明显地让他无路可逃的行为——彷佛是这个现场在弹劾他。 「真亏你赶来,我还以为你会连夜逃跑呢。」 「那样威胁的是你吧。你透过薇薇安娜说,『明天如果你不前往亚路卡多斯,我就要公开皇家的秘密』——为了我让国家陷入危机,根本是本末倒置。」 连到了这种时候,他的语气还是不带有任何感情。并不是压抑住,也不是排除掉。彷佛是欠缺感情的虚无声音。 「那么——我该怎么做?把责骂全都揽在身上,还是说要代替你接受处刑?」 等同认罪的台词让船上突然吵闹起来。险恶的气氛一口气膨胀,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安格雷基。 可是,露多薇嘉缓缓地摇头。 「两边都不对,你虽然是策画者,但要称呼你为犯人,你又实在太像被害人了。」 露多薇嘉的说法让许多观众感到困惑。针对安格雷基的险恶气氛也稍微变弱了些。 「异端审问中,必须解开的谜有三种。犯人、手法、动机。但是这起事件从构造上来看,没有必要逐一解明。因为,手法──也就是〈悖论〉,正是一切的起因,让你不得不把亲生女儿放逐到千年前的过去……没错吧?」 安格雷基老实地点头。 「〈悖论〉正是一切的起因……?」温库托路讶异地低语。「这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要说是魔法内含的诅咒还是什么东西,导致了这次的犯行?」 「就类似那样。」 爱鲁希莉亚做出回答。她已经跟露多薇嘉站在同样的高度上。 「听好喔?魔法是由血统来继承,生下长女的时候魔女就会丧失魔法,取而代之地,女儿成为魔女。因此,同样的魔法不会有两人以上拥有,一名魔女也不会拥有两种以上的魔法。因为女性跟女性无法生下小孩。」 魔女的忏悔上也是那么写的,过去捉到的魔女也说过相同的证词。这是一定无误的事实。 「同样地〈悖论〉理应也是由血统代代相传。起源一般来说可以追溯到到达历之前的旧大陆魔法文明时代……可是〈悖论〉不同。因为那是『连神也无法得知的法外之法』。从以『第零章』为题也可以知道──〈悖论〉原本是不存在的魔法。」 不存在——所以是零。 「奥古斯提诺,回答我一个问题。〈悖论〉的魔女有其他人存在吗?」 「没有,只有我死去妻子的一族才传承著〈悖论〉。」 「换句话说——始祖是一人。」 「没错。」 经由这个问题,观众也逐渐能够理解了。这种时候还出现超越理解的新真相,甚至有人感到晕眩。 「始祖是一人──那就只可能是穿越到过去的艾妲。艾妲在拥有〈悖论〉的情况下穿越到过去,生下小孩。那么必然地魔法也会继承下来。然后在千年之后,让子孙继承的魔法,自己又再度继承—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结,〈悖论〉被关在长达千年的大规模『时间密室』之中。」 万物有始有终,就连世界也不例外。然而,魔法第零章〈悖论〉却没有—存在本身就是悖论(矛盾)。 「既然〈悖论〉一族的始祖是艾妲——如果没有实行这次的事件,艾妲留在现代会发生什么事?」 「始祖──会消灭。」 那就表示流著相同血缘的人毫无例外地会消灭—— 「所以,安格雷基家不得不去实行。这起事件从千年之前就确定会发生。」 犯人是历史。 露多薇嘉一开始说出口的话,现在所有人都能理解个中涵义。 超越千年的时间——超历史性杀人事件。 「──啊啊」 安格雷基仰望著天空。 看向虚幻到美丽的广阔蓝天—— 「我有想过会不会变成这样,从把你选为犯人的时候开始。啊,让我诚心向你谢罪──我真的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情……」 「那种事情并不重要。」露多薇嘉斩钉截铁地说道。「把我诬陷成犯人、把艾妲放逐到过去、作为替身杀掉真正的费妮琪女王,这些对我来说全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情让我很不高兴。」 露多薇嘉跨著大步往安格雷基靠近,用和她那纤细柔弱的身体不相衬的粗暴动作,抓住大上她两轮的男人的领口。 「──为什么,你没有去爱艾妲。」 安格雷基那毫无感情的瞳孔——稍微有了动摇。 「之前,我给她房间钥匙,她相当高兴喔。钥匙喔。只是钥匙!……把猫捡回来的时候也是,她一定把猫跟自己的境遇重叠……!」 ——它在雨中冷到发抖,还受了伤……虽然这是常有的事情,我总觉得很可怜—— 「奥古斯提诺,你也知道吧?你能跟艾妲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十七年!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爱她为什么你不好好当个父亲!?我只对这件事情很不高兴!只对这件事情无法理解!回答我,奥古斯提诺——你为什么不去爱你的女儿!」 只有她有指责这点的权利。只有这一年来和艾妲像家人般相处的她。只有已经失去双亲的她。 「说话啊……!你有义务告诉我——」 「——放开我。」 一瞬间不晓得这是谁的声音。 露多薇嘉从安格雷基身边弹开,威路纳连忙撑住差点跌倒的她。察觉发生什么事后,威路纳感到惊讶。全身包覆甲胄的卓越枪骑士反射性摆出临战态势。 安格雷基——像是欠缺感情的男人把露多薇嘉推开。粗鲁地、用力地。 「你又了解什么。」 那声音里——蕴含著不能再多的感情。 然而那的确是──奥古斯提诺?安格雷基的声音。 「你了解什么!命运啊历史啊,为了那种莫名奇妙的东西得把女儿送走的我,你到底了解我什么!」 谁都没有看过吧——他的这种表情。 谁都没有接触过吧——他的这种感情。 悲伤和愤怒,痛苦与绝望——各种感情交织,崩溃的表 闭幕,或者是未知的安可演出 风让大麦之海卷起波浪,沙沙的声音扩散著。远方的休耕地上放牧著家畜,也有在照顾家畜的人影。田园风景,在都市人耳里听起来是很好听,其实那单纯是人们的生活。从过去所继承,为了能够活在未来。 「话说回来,真是太好了。」威路纳把视线从窗外移回马车内,对著身旁的露多薇嘉说道。 「烫伤不会留下疤痕。」 他这么一说,露多薇嘉看向自己并未缠著任何一条绷带的手。在「劫火绚烂」中受的伤完全消失了。在希望岛的推理剧结束之后,不知不觉就变成那样,简直像在对弄错了而谢罪。 「只不过是烫伤,就算留下疤痕也不会产生困扰。」露多薇嘉摇晃著白皙的手。「如果烧断了可能就会困扰呢。」 「啊……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困扰不困扰的问题吧?」 威路纳说完就慢慢握住露多薇嘉正摇晃著的手。 「呀!?」 「你应该要更有自己是女孩子的自觉。既然生得这么白皙又漂亮……白……白……——咦?变红了。」 一抬起头来,不光是手,她的脸也变红了。 她甩开威路纳的手,整个人躲到椅子的另一端去。 「我、我先说好,威路纳!在忏悔树海的『那件事』并不是那种意思!『那件事』是为了转移枪骑士的注意力才不得不——」 「『那件事』是指接吻?」 「别直接说出来!」 到底是该怎么做,威路纳边感到困惑边回答「我知道,彼此都当作没有那回事就好了吧?」露多薇嘉闻言用力地揍了他。到底是该怎么做。 果然还是该负起责任吗你在说什么蠢蛋,在两人这样吵闹的时候,马车抵达了路克多尼家的自宅。一下马车,八层的拱门跟典雅的房屋映入眼帘。明明几天前才回来过,露多薇嘉的双眼怀念地下垂。 「话说回来威路纳,你为什么在这里。」露多薇嘉边穿过门边说。「我没有需要人陪伴的伤势,护卫任务也早就结束了。我只是回家,你却理所当然地跟来。」 「把女孩子护送回家是男人的使命呢。」跟在她身后的威路纳回答。「而且我想要打声招呼。」 是要跟谁打招呼,露多薇嘉并没有这么问,她只有无奈地叹气。 「那么对女孩子温柔的你,莉亚的事情怎么样了。」 「……她好像得接受审议会。」 异端审问官不允许失败。她一直都很优秀,所以受到严厉的追究。 「重视面子的异端审问会,说不定会把她斩首示众呢。」 「我或许的确在她的失势上推了一把……但是她也早就做好觉悟了,要是我受到罪恶感折磨,反而是污蔑她的觉悟。」 「……哼。」露多薇嘉用鼻子哼了一声。「那就是所谓的骑士道吗。」 「就是那样吧……不过我会尽量帮她,因为她是你的朋友。」 「谁跟她是朋友,那种——」 走在前面的露多薇嘉在来到喷泉广场时突然停下脚步。威路纳差点要撞上去,他连忙停住,窥探前方。 正面是立著智慧天使的喷泉,即使一度乾涸,现在已经恢复了流水声。 「那种——什么?」 爱鲁希莉亚?艾路卡正坐在喷泉的边缘上。 她一站起来,异端审问会制服的黑衣就随风摇摆。她那背后有著天使像的身影,就像是精心设计的一幅风景。 「你为什么……审议会那边怎么了?」 呵呵,爱鲁希莉亚笑著。 「你以为我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防备?我说全部都是安格雷基议员——前议员的指示,反正他现在再加上一条罪也没太大差别。」 越来越觉得这名少女真的很可怕。根据吉贝鲁特说的昔日往事,她过去是名纯朴又胆小的女孩子,现在完全看不出来。 「啧……真是让人不快。」露多薇嘉打从心底不高兴地撂下这句话。「那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有什么事?有茶可以喝喔,没有味道的茶。」 「不用,那就请你自己享用——我有件事要问你。」 「我拒──」 「真正的犯人是谁?」 ——威路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真正的——犯人?……她刚才这样说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犯人是——」 「不要再装傻了。」 爱鲁希莉亚耸著肩叹了一口气。 「犯人是历史?这种不上不下的答案你才不会接受。大概是证据不足,还有真正的答案太过荒唐无稽,在那种场合下只好压抑在那种程度吧?我知道——还有尚未揭开的真相,你有掌握其中的一角,不是吗?」 爱鲁希莉亚一针见血的问题,露多薇嘉沉默以对。 她没有——做出反驳。 反而是。 呵——露出像在称赞的浅笑。 「『是谁写下了魔女的忏悔?』」 露多薇嘉唐突地说出这句话。 爱鲁希莉亚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个谜题的答案会成为我的问题的答案?」 「正是如此。」 威路纳完全跟不上两人的思考,他想尝试看看能不能跟上。 「是谁,不就是逃进树海的魔女吗?偷偷搭上前往新大陆的船——」 「我之后再说明。」 说完露多薇嘉就往前走。 「接下来要去打开最后的密室。」 「碑文的第一个空格,该填上的是『钥匙』。」 稍微跟吉贝鲁特打声招呼后,走在走廊上的露多薇嘉说。 「而照著碑文的结果,最后得到的东西也是钥匙。这种一致性,你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啊……!」爱鲁希莉亚叫出声来。「和〈悖论〉相同——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圆环构造……!」 「『失去的「钥匙」是通往真实的路标』——」威路纳拼命地思考。「通往真实的路标?——该不会还有什么东西会跑出来吧?」 「到底如何呢,不去确认也无法知道。」 露多薇嘉从白衣的口袋拿出钥匙。经过千年的岁月而生锈的一把钥匙。 然后她停在一扇门前。 这次的事件中有各式各样的密室登场。涵盖古王城全体的巨大密室、火焰和众人环视的双重密室、由碑文解开封印的千年密室、关住〈悖论〉的时间密室——在此出现了最简单的密室,「上锁的房间」。 钥匙经过了漫长的旅行,终于回到钥匙孔中——最后的门打开了。 艾妲的房间整理得很整齐。完整、乾净,宛如在抹去在此渡过的时间──可是稍微残留的生活痕迹,证明她曾经在这里过。 三人一踏进房间,视线就同时集中在一点上。 进门后的正面,朴素的书桌上。 上面放著慎重地锁著的箱子和两封信。 露多薇嘉走在前头,先拿起第一封信。 ——给露多薇嘉。信上这么写著收信人。 「我要打开了喔。」 宣言后,露多薇嘉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跑出一张信纸和—— 「……钥匙?」 一把钥匙掉到露多薇嘉的手上。 和这间房间的钥匙一样古老,不过这把钥匙看起来有经过修补。 她先把钥匙搁置,打开了信纸。威路纳和爱鲁希莉亚从两侧一起看著。 信纸上写著下面这段文章—— 给露多薇嘉: 当 你读到这封信时,我的真实身分已经曝光了吧……对不起,我是为了让你变成魔女,才当你的弟子。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请让我说下去。最初的目的虽然不怀好意,但和露多薇嘉的生活真的很快乐。拿到钥匙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也永远不会忘记照顾流浪猫的回忆。即使我不再是艾妲,露多薇嘉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突然偏离了主题呢。我会写下这种像是遗书的东西,并不是要讲述回忆。因为露多薇嘉你,爱著真相的你一定会想要替最后留下的谜题寻找答案——我想要留下能帮助你的证据。 桌上有个箱子吧? 那是我家的传家之宝,从千年前——也就是我在当国王的时代就代代相传的东西。里面到底放著什么东西虽然没有流传下来,实际打开被视为禁忌,一直到一百年前左右的继承者打开之前,没有人亲眼看过里面的东西。而那位百年前的人最后也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 最后的线索就在箱子里面。 嗯,没错,我有打开过一次。所以我能够断言,只要看到里面的东西,露多薇嘉就能找出真正的真相。那虽然很痛苦、很残酷……不管真相如何,露多薇嘉一定不会屈服吧? ……我已经不在了,你还是要好好洗澡喔,还有要记得吃饭,你都马上就忘记吃,衣服也要穿好。露多薇嘉你可是个女孩子呢。 露多薇嘉其实是温柔的孩子,一直都很理解我。可是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只要阅读叙事诗就能明白吧?我受到许多人的爱戴,跟非常帅的男人结婚,由众多的孩子包围——过著非常幸福的生活。 那么,露多薇嘉。 我要走了。 到达历一四一四年第三个月的四日 艾妲?安格雷基 众人沉默了一会。 不久才如同结冻的冰块融解似地慢慢开始行动。 「真正的──真相?」 威路纳小声说道。如果可以,他想沉浸在和艾妲的回忆中,但是记载在信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文字造成阻碍。 「就是这个吗……」 露多薇嘉拿起从信封中出现的钥匙。桌上有一个箱子,装饰算不上豪华,但是经年累月让箱子产生类似压力的威严感。 「快打开吧。」爱鲁希莉亚说道。「都已经来到这里,还能退缩吗?」 「哼……不可能呢。」 脸上笑著——露多薇嘉先无视另一封信,把钥匙插进箱子前的锁头中。 一转动,锁就喀一声地解除。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威路纳却心跳加速。 盖子发出摩擦的声音渐渐打开。威路纳屏息确认箱子里的东西。 放在箱子中的是一本书和一张羊皮纸。羊皮纸正面朝下,别说上面写著什么,连是否有文章都无法确定。 似乎是感觉到些什么,露多薇嘉先拿起书。 古书特有的香甜气味传出。没有经过装订,只是把绳子穿过纸张的朴素书本。看来这本也是羊皮纸。 封面用看不懂的文字写著书名。 「……是古路奇利欧语。」 「啊啊,这么说来跟碑文的文字一样……上面写著什么?」 「『魔法全书』。」 咦,爱鲁希莉亚和威路纳的声音重叠——魔法全书?她刚才这么说吗? 露多薇嘉戴上眼镜,把封面翻开。接著在数秒之间无言地看著文字——。 「露多薇嘉!?」 突然露多薇嘉全身失去力气。 威路纳马上支撑住她。这是—— 「『潜入』了思考中……」 「只不过读了短短几秒钟喔……这本书到底写了什么……」 看著掉到地上的书里面的文章,威路纳完全看不懂。 露多薇嘉闭著眼睛的时间是到目前为止最长——长达一分钟。 「……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麝香猫般的碧眼看著威路纳。 「露多薇嘉……你看到了什么?这本书上面到底写著什么!?」 「内容并不重要。」露多薇嘉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上面写的东西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魔法全书——这大概是魔法全书的原书。」 「原书?魔法全书的……?」 爱鲁希莉亚小声说著,威路纳突然察觉。 「原来如此……魔法全书直到一百年前左右都是由皇家秘藏,之后遗失……」 艾妲是皇家的血缘者。也就是说皇家是费妮琪女王的——第零魔女〈悖论〉的血脉。所以才会协助安格雷基家的计画,对露多薇嘉发出委托,命令温库托路让事件顺利进行,也才没有公布英雄的直系这种可以好好利用的事实。 因此,这个箱子跟箱子内的东西,到目前为止都是皇家所有。「一百前年左右的继承者打开」,从信中这样的记述看来,皇家要秘藏全书的理由、把内容外流的理由、装作遗失的理由,全都显而易见。 「难怪会找不到,因为收在这种地方……可是那并不重要,问题是写下这本书的人。」 「写下这本书的人……?上面有署名吗?」 「不需要那种东西,你以为我是谁。」 啊,威路纳想了起来,露多薇嘉光看一眼就能鉴别笔迹—— 「——是艾妲。」露多薇嘉说道。「这本书的笔迹跟艾妲的非常相近——这是艾妲写的。」 「艾妲小姐写了魔法原书的原书……!?」 「艾妲不是在你的面前默背过魔法全书的目录吗。那家伙就像那样把全书的内容整个背了下来。她在穿越到过去以后再用笔写下,一边翻译成古路奇利欧语。结果产生的『这个』就直接成为了原书——」 换句话说跟〈悖论〉相同。魔法全书也是从时间扭曲中诞生的矛盾存在。难怪会不晓得作者,本质上来说那种东西并不存在。 「等……等等。」爱鲁希莉亚按住额头。「使用了〈悖论〉才产生魔法全书……公开了魔法全书,魔女狩猎才改名为异端审问……魔女狩猎变成异端审问——」 「——我们才没办法拯救玛丽。」 ——这里是要杀掉异端者的地方,并不是要杀掉魔女的地方!—— 「没办法拯救玛丽,我才投入魔法研究……然后正因为我投入魔法研究——」 ——现在我们才会站在这里。 所有人都不发一语。无法形容的寒气包围著全身。 没有任何一个偶然,全都是必然,就像是命运重新改写过,奇迹般精确的必然…… 露多薇嘉的手恐惧地往箱子中另一个「证据」——正面朝下的羊皮纸伸去。威路纳按著心脏注视著发展。 纤细的手指抓起凹凸不平的纸……翻了过来。 写在上面的又是古路奇利欧文字。 威路纳和爱鲁希莉亚自然地看向露多薇嘉。 「……内容是百年女王叙事诗的第一歌。」 接著。 「上面记载著执笔日,写下这篇文章的时间是——到达历四一四年的第一个月。」 咦?威路纳脱口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第一歌我记得是描写『回春的奇迹』吧?可是『奇迹』发生是在第三个——」 「稍安勿躁……我现在在调查重要的事情。」 露多薇嘉把脸尽可能靠近羊皮纸,让眼睛瞪得跟盘子一样大。 笔迹,爱鲁希莉亚低声说道。 「……果然。」露多薇嘉把羊皮纸放到桌上。「啊啊,果然啊……」 爱鲁希莉亚按耐不住地挺出上半身。 「你知道是谁了吗?在千年前写下的这篇文章的执笔者——」 「我刚才说过吧,是谁写下『魔女的忏悔』。」 「……难道。」 「嗯。」露多薇嘉用指尖碰触著羊皮纸。「相同,这个跟『魔女的忏悔』的笔迹。」 威路纳脑袋一片混乱。 留下「魔女的忏悔」的魔女,混入到达新大陆的船进行偷渡,之后逃进了树海。所以不管多么长寿,写下「魔女的忏悔」的时间顶多是到达历五十年左右。不可能在四一四年写下这篇文章。 「执笔日是捏造的吗?实际上『奇迹』发生是在第三个月,写在第一个月就变成未来预知……啊不对,不管怎样都是未来预知——」 「正好相反,威路纳。」 「相反?」 露多薇嘉拿起羊皮纸,告诉更混乱的威路纳。 「不是现实成为文章,是文章成为了现实。」 「咦?那是怎么回事——」 「——骗人的吧……?」 爱鲁希莉亚茫然地瞪大双眼。 「那样一来……那样一来……也就是说全部……『悖论事件』,玛丽遭到处刑,我成为异端审问官,你成为魔法研究者,全部都是『那家伙』——」 「等、等一下!你那样说……那样说简直像——」 ——那样说简直像「那家伙」才是幕后黑手。 威路纳无法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感到害怕,觉得要是说出口,那无法置信的想法就会变成事实。 「威路纳,你没有疑问吗?」 面对闭起嘴巴的威路纳,露多薇嘉说给他听。 「〈悖论〉的使用,必须要知道正好千年前对象的正确位置情报。一般来说根本办不到,无法调查出那种事情……然而。」 她把羊皮纸上记载的「百年女王叙事诗第一歌」对著威路纳。 「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认为会有这么恰巧的事情吗?」 「并、并不这么认为……可是实际上不就是那样!就算是可能性多么低的偶然,会发生就是会发生!如果不是偶然,那就是——那就是。」 如果不是偶然。 如果是必然。 有什么可能性? 「……为了让艾妲小姐使用魔法?」 威路纳茫然地把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说出口。 太蠢了,不可能有这种事,否定一一浮现在脑中。 但是——露多薇嘉肯定了威路纳的发言。 「没错,这不是描写现实的叙事诗。这是发给千年后的第零魔女〈悖论〉的『指示』……一切都是写下这篇文章的人在背后唆使。」 从千年以前的过去。 用一张羊皮纸。 就在背后操控事件的——幕后黑手。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办到……到底要怎么在千年前的时间点就知道〈悖论〉的存在?那个魔法是使用〈悖论〉才诞生的矛盾存在……」 「把不可能变为可能……那就是魔法。」 这么告诉威路纳的人是爱鲁希莉亚。 她的样子看起来到现在还没从冲击中平复,她像是在整理脑中想法般地说著。「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时间密室,只能认知『从过去到未来』这种单方向时间流动的人类无法创造出这种东西。需要有将过去到未来所有的时间,像在翻书般俯瞰的神之视点……存在一个暗示著这种效果的魔法。」 像在翻书般,这种说法让威路纳也想到了。 「魔法第二章〈改写〉……」 ●魔法第二章〈改写〉 踏入神之领域的改窜之法。无法阅读的人没有妨碍的权利。 效果八成是「命运的改写」——看得见未来并加以干涉的能力。同时俯瞰所有的时间,完全就是给予神之视点的魔法。 「这篇第一歌,本身就是为了这次事件而创作的东西,而执笔者自己实际演出了自己写的剧本。」 不是现实成为文章,是文章成为了现实。 ……这样的话。 「幕后黑手是……真凶是……」 威路纳惊恐地说出那个名字。 「……真正的费妮琪女王……?」 叙事诗第一歌是以女王的行动为中心来写,女王自己不是执笔者的话,无法实际演出。 而悖论事件是由第一歌的指示所引起—— 「可是,就算是如此……做那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她只不过是眼睁睁看著自己被杀掉吗……?」 「不,不对,不光是被杀掉——还有发生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回答露多薇嘉的人果然还是爱鲁希莉亚。 「……穿越时空对吧。」 「啊……!」 威路纳也理解了。 在被烧死的前一个阶段,费妮琪女王穿越了千年的时间。从到达历四一四年,移动到威路纳他们所生存的一四一四年。 「不过那又怎样……?结果还不是死了吗,根本是一样——」 「这时候终于能把话题回到一开始,『是谁写下魔女的忏悔』——这个最初的问题。」现在那个答案很明确。叙事诗第一歌跟魔女的忏悔笔迹相同,写下第一歌的人是真正的费妮琪女王,那么魔女的忏悔也是—— 「……咦?时代上……」 「没错,时代上有间隔,四百年的差距……正确来说,写下『忏悔』大概是在到达历元年,『忏悔』的开头写著『今天是抵达这座大陆的半年后』,在那之后写下『忏悔』的魔女就死去,尸骨也遗留在现场。」 不过,露多薇嘉继续说著。 「魔法全书上记载的魔法遭遇事例,最古老的是到达历一二年。『忏悔』的魔女在到达历元年就死去的话,那么除了〈悖论〉以外,必须还有一个没有遭遇事例的魔法,因为死人无法使用魔法。」 然而现实中,〈悖论〉以外的所有魔法都出现过遭遇事例。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认为本身就超越常理的魔法全书会有蓄意的伪造。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死去也能复活的魔法』。」 十一个魔法中,仅有一个条件相符的魔法。 「魔法第三章〈永恒〉——这八成是『转生魔法』。」 ●魔法第三章〈永恒〉 受到神所宠爱的永远之法。有时爱像锁炼,将起始和终结连结在一起。 「将『终结』——也就是『死』和『起始』——也就是『生』连结起来的魔法。」 魔女无法拥有两个以上的魔法,那单纯因为是魔女只有女性。魔法藉由遗传而继承,两名女性——两名魔女无法生下小孩,原理上无法诞生拥有两个魔法的魔女。 但是如果,〈永恒〉造成的转生会将魔法也一并带著。 就能够诞生同时拥有〈改写〉和〈永恒〉的魔女。 「那么,」露多薇嘉说,藉此回到正题。她看向威路纳和爱鲁希莉亚。 「说到这里你们就明白了吧,悖论事件的真正目的。」 无法不去理解。 写下「魔女的忏悔」的魔女,拥有死去也能转生为别人的魔法的话—— 「费妮琪女王转生成现代的某个人……!?」 尚还活著。悖论事件的幕后黑手,第三魔女〈永恒〉——写下魔女的忏悔,活了超过四百年的正牌费妮琪女王。在此刻,一四一四年。 省略千年的时间——那就是她的目的。 「到底是谁……!?」 爱鲁希莉亚散发著杀气逼问露多薇嘉。 「费妮琪女王到 底转生成谁!给予玛丽那种结局,擅自决定我和你的命运,那个令人不快的魔女!」 威路纳的眼睛也注视著露多薇嘉。 如果,如果是事实,那这是无法坐视不管的情况。不能让她随心所欲乱来。 露多薇嘉交替看著威路纳和爱鲁希莉亚的脸—— ——缓缓地摇头。 「……我不知道。」 「……什么?」「咦……?」 威路纳脑中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露多薇嘉她说了我不知道吗……? 「死在忏悔的树海,经过四百年也还留在附近的布涅利多,那表示转生对象会由距离决定。我能够推测到这里……但是,事件发生当时,古路奇利欧王城中有著整座城市的人。转生成其中的哪个人根本无法加以特定。」 露多薇嘉一说明,两人就能够接受了。的确做不到那种事,布涅利多是人们出入频繁的城市,那时在场的人们,现在已散布在世界中了。 爱鲁希莉亚失去了气势,双肩明显地下垂……对方可能是杀了挚友的仇人,难怪她会失望。 「不管多么充分利用逻辑,还是有无法解开的谜题。这次的事件的『答案』就到此为止。也只能这么接受了……」 用感觉有些无力的声音说完,露多薇嘉拿下一直戴著的眼镜。裸视的她,视线看往留在桌上的最后一项东西。 另一个信封,跟刚才的遗书一样写著收信人。 看到上面写的收信人,威路纳露出微笑。 「还真像艾妲小姐的作风……可能的话希望她不是用信件,而是亲自见面。」 「讲这个没有意义,艾妲她自己早就觉悟了。」 没错,艾妲本身知道,她的命运就是得离开这个时代。 ──我要走了。── (……保重,艾妲小姐。) 她有好好活著,活著,在历史上留名。即使名字是借来的,被歌颂为英雄的行动的确是她所为。威路纳身为骑士,身为住在这个国家的人,对艾妲?安格雷基这个人表达由衷的敬意。 「──啊,这么说来。」 「怎么了,威路纳?」 「不,我在想动机到底是什么。费妮琪女王做了这么费功夫的事情,转生到这个时代的动机……」 「啊,那是——」 说到一半露多薇嘉就闭上嘴巴。 「——不,我不知道,还是就当作那样吧。这是不怎么有趣的推理。」 露多薇嘉无视感到困惑的威路纳,看著桌上的信封,自言自语地说著。 「对『这家伙』来说,我的人生也许只是在等待终结的谢幕欢呼。可是……只为了一个想死的人,我才不会继续让她称心如意。不管谁预知了什么结局——我的未来由我自己来决定。」 ——连同艾妲无法做到的份,由我来。 最后追加的那句话,连威路纳也能够理解。 「那么,你们也差不多该离开这个房间了。别在别人的房间里待太久。」 说完,露多薇嘉就把威路纳跟爱鲁希莉亚都赶出去,最后她自己也离开房间。 「……『一直都很理解我』吗,你也变得很会说话了呢。」 在门将要关上的时候,露多薇嘉转过头去。 「看在你的成长的份上,『那家伙』——你重要的家人,我就先放过她吧……你这无可救药的好人。」 注视逐渐关上的门的内侧,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威路纳也不清楚。 「再见了,我的弟子艾妲——你已经出师了。」 ◆◆◆ 就这样,门再度关上。 等到这间房间再度打开,是从这时起大约半年后。 唯一留下的那封未拆封的信,交到该拿到的人手上之时。 除了给露多薇嘉之外,艾妲留下的另一封信。 里面是写著对未来的希望,还是在传达过去的记忆。 抑或是──写给夺走她的现在的真凶,简单的胜利宣言。 收信人是这么写的。 ──给平安生下的妹妹。 the case of "parado"──thinkingmnd. 后记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我是纸城境介。纸张的纸,从境界拔掉田的境介。关于城的说明我想不到。 那么,这是我值得纪念的出道作中的后记,可是我没有特别想写的事。该怎么办。就算想要报告近况,也没有「目前正在写出道作的后记」以外的近况了。也没有什么得奖时的有趣插曲。硬要说的话,只有之前全破『穆修拉的面具3d』之类的了,大型面具怪好强。这是推特吗。 或许该讲些关于作品和角色的事,但又觉得那有些破坏兴致。不管是故事还是角色,读者各自有自己的感受,这样不是最美吗。最重要的是我最轻松。说明很麻烦的地方就用「任君想像」来带过吧!写推理小说的时候啊,不会被人打扰,自由地,该怎么说呢,没被拯救的话是不行的。独自一人静静地丰盛的…… 虽然我这么说,要把本书说是推理小说,其实我有些迟疑。这个词的效果太强了,一说是推理小说的瞬间,就有套上框架的感觉。说起来现在轻小说也有同样的部分。不过大纲上写的奇幻?战斗?推理剧我觉得算是挺正确。就算在宴会上被问到得奖作品是怎样的故事,嗯跟六花的勇者跟折断的龙骨跟战地调停士都有微妙的不同……我这么烦恼著。不过说到类型,就是奇幻战斗推理剧呢。嗯。 喔,在讲这种事情的时候,页数快用完了。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希望能快点结束呢。我想本作品的日版专属网页上会刊登短篇故事,但我还没写好呢。我打算写成不管有没有看过本篇都能愉快阅读的故事,还没读过的人请一定要去看看。 差不多该写谢辞了。首先是插画的文仓十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美丽的插画,特别是可爱的露多薇嘉。我现在电脑也一直开著封面的图片档。接下来是责任编辑,写出有些复杂的故事真是抱歉,我有尽量想弄得好懂一点。真的。最后是对家人跟朋友,请别期待版税。 那么,这就是纸城境介为各位送上的《魔女狩猎的谢幕欢呼超历史性杀人事件》。如果可以希望能在下一本书中再度与各位见面。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我是纸城境介。纸张的纸,从境界拔掉田的境介。关于城的说明我想不到。 那么,这是我值得纪念的出道作中的后记,可是我没有特别想写的事。该怎么办。就算想要报告近况,也没有「目前正在写出道作的后记」以外的近况了。也没有什么得奖时的有趣插曲。硬要说的话,只有之前全破『穆修拉的面具3d』之类的了,大型面具怪好强。这是推特吗。 或许该讲些关于作品和角色的事,但又觉得那有些破坏兴致。不管是故事还是角色,读者各自有自己的感受,这样不是最美吗。最重要的是我最轻松。说明很麻烦的地方就用「任君想像」来带过吧!写推理小说的时候啊,不会被人打扰,自由地,该怎么说呢,没被拯救的话是不行的。独自一人静静地丰盛的…… 虽然我这么说,要把本书说是推理小说,其实我有些迟疑。这个词的效果太强了,一说是推理小说的瞬间,就有套上框架的感觉。说起来现在轻小说也有同样的部分。不过大纲上写的奇幻?战斗?推理剧我觉得算是挺正确。就算在宴会上被问到得奖作品是怎样的故事,嗯跟六花的勇者跟折断的龙骨跟战地调停士都有微妙的不同……我这么烦恼著。不过说到类型,就是奇幻战斗推理剧呢。嗯。 喔,在讲这种事情的时候,页数快用完了。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希望能快点结束呢。我想本作品的日版专属网页上会刊登短篇故事,但我还没写好呢。我打算写成不管有没有看过本篇都能愉快阅读的故事,还没读过的人请一定要去看看。 差不多该写谢辞了。首先是插画的文仓十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美丽的插画,特别是可爱的露多薇嘉。我现在电脑也一直开著封面的图片档。接下来是责任编辑,写出有些复杂的故事真是抱歉,我有尽量想弄得好懂一点。真的。最后是对家人跟朋友,请别期待版税。 那么,这就是纸城境介为各位送上的《魔女狩猎的谢幕欢呼超历史性杀人事件》。如果可以希望能在下一本书中再度与各位见面。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我是纸城境介。纸张的纸,从境界拔掉田的境介。关于城的说明我想不到。 那么,这是我值得纪念的出道作中的后记,可是我没有特别想写的事。该怎么办。就算想要报告近况,也没有「目前正在写出道作的后记」以外的近况了。也没有什么得奖时的有趣插曲。硬要说的话,只有之前全破『穆修拉的面具3d』之类的了,大型面具怪好强。这是推特吗。 或许该讲些关于作品和角色的事,但又觉得那有些破坏兴致。不管是故事还是角色,读者各自有自己的感受,这样不是最美吗。最重要的是我最轻松。说明很麻烦的地方就用「任君想像」来带过吧!写推理小说的时候啊,不会被人打扰,自由地,该怎么说呢,没被拯救的话是不行的。独自一人静静地丰盛的…… 虽然我这么说,要把本书说是推理小说,其实我有些迟疑。这个词的效果太强了,一说是推理小说的瞬间,就有套上框架的感觉。说起来现在轻小说也有同样的部分。不过大纲上写的奇幻?战斗?推理剧我觉得算是挺正确。就算在宴会上被问到得奖作品是怎样的故事,嗯跟六花的勇者跟折断的龙骨跟战地调停士都有微妙的不同……我这么烦恼著。不过说到类型,就是奇幻战斗推理剧呢。嗯。 喔,在讲这种事情的时候,页数快用完了。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希望能快点结束呢。我想本作品的日版专属网页上会刊登短篇故事,但我还没写好呢。我打算写成不管有没有看过本篇都能愉快阅读的故事,还没读过的人请一定要去看看。 差不多该写谢辞了。首先是插画的文仓十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美丽的插画,特别是可爱的露多薇嘉。我现在电脑也一直开著封面的图片档。接下来是责任编辑,写出有些复杂的故事真是抱歉,我有尽量想弄得好懂一点。真的。最后是对家人跟朋友,请别期待版税。 那么,这就是纸城境介为各位送上的《魔女狩猎的谢幕欢呼超历史性杀人事件》。如果可以希望能在下一本书中再度与各位见面。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我是纸城境介。纸张的纸,从境界拔掉田的境介。关于城的说明我想不到。 那么,这是我值得纪念的出道作中的后记,可是我没有特别想写的事。该怎么办。就算想要报告近况,也没有「目前正在写出道作的后记」以外的近况了。也没有什么得奖时的有趣插曲。硬要说的话,只有之前全破『穆修拉的面具3d』之类的了,大型面具怪好强。这是推特吗。 或许该讲些关于作品和角色的事,但又觉得那有些破坏兴致。不管是故事还是角色,读者各自有自己的感受,这样不是最美吗。最重要的是我最轻松。说明很麻烦的地方就用「任君想像」来带过吧!写推理小说的时候啊,不会被人打扰,自由地,该怎么说呢,没被拯救的话是不行的。独自一人静静地丰盛的…… 虽然我这么说,要把本书说是推理小说,其实我有些迟疑。这个词的效果太强了,一说是推理小说的瞬间,就有套上框架的感觉。说起来现在轻小说也有同样的部分。不过大纲上写的奇幻?战斗?推理剧我觉得算是挺正确。就算在宴会上被问到得奖作品是怎样的故事,嗯跟六花的勇者跟折断的龙骨跟战地调停士都有微妙的不同……我这么烦恼著。不过说到类型,就是奇幻战斗推理剧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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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这么说,要把本书说是推理小说,其实我有些迟疑。这个词的效果太强了,一说是推理小说的瞬间,就有套上框架的感觉。说起来现在轻小说也有同样的部分。不过大纲上写的奇幻?战斗?推理剧我觉得算是挺正确。就算在宴会上被问到得奖作品是怎样的故事,嗯跟六花的勇者跟折断的龙骨跟战地调停士都有微妙的不同……我这么烦恼著。不过说到类型,就是奇幻战斗推理剧呢。嗯。 喔,在讲这种事情的时候,页数快用完了。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希望能快点结束呢。我想本作品的日版专属网页上会刊登短篇故事,但我还没写好呢。我打算写成不管有没有看过本篇都能愉快阅读的故事,还没读过的人请一定要去看看。 差不多该写谢辞了。首先是插画的文仓十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美丽的插画,特别是可爱的露多薇嘉。我现在电脑也一直开著封面的图片档。接下来是责任编辑,写出有些复杂的故事真是抱歉,我有尽量想弄得好懂一点。真的。最后是对家人跟朋友,请别期待版税。 那么,这就是纸城境介为各位送上的《魔女狩猎的谢幕欢呼超历史性杀人事件》。如果可以希望能在下一本书中再度与各位见面。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我是纸城境介。纸张的纸,从境界拔掉田的境介。关于城的说明我想不到。 那么,这是我值得纪念的出道作中的后记,可是我没有特别想写的事。该怎么办。就算想要报告近况,也没有「目前正在写出道作的后记」以外的近况了。也没有什么得奖时的有趣插曲。硬要说的话,只有之前全破『穆修拉的面具3d』之类的了,大型面具怪好强。这是推特吗。 或许该讲些关于作品和角色的事,但又觉得那有些破坏兴致。不管是故事还是角色,读者各自有自己的感受,这样不是最美吗。最重要的是我最轻松。说明很麻烦的地方就用「任君想像」来带过吧!写推理小说的时候啊,不会被人打扰,自由地,该怎么说呢,没被拯救的话是不行的。独自一人静静地丰盛的…… 虽然我这么说,要把本书说是推理小说,其实我有些迟疑。这个词的效果太强了,一说是推理小说的瞬间,就有套上框架的感觉。说起来现在轻小说也有同样的部分。不过大纲上写的奇幻?战斗?推理剧我觉得算是挺正确。就算在宴会上被问到得奖作品是怎样的故事,嗯跟六花的勇者跟折断的龙骨跟战地调停士都有微妙的不同……我这么烦恼著。不过说到类型,就是奇幻战斗推理剧呢。嗯。 喔,在讲这种事情的时候,页数快用完了。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希望能快点结束呢。我想本作品的日版专属网页上会刊登短篇故事,但我还没写好呢。我打算写成不管有没有看过本篇都能愉快阅读的故事,还没读过的人请一定要去看看。 差不多该写谢辞了。首先是插画的文仓十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美丽的插画,特别是可爱的露多薇嘉。我现在电脑也一直开著封面的图片档。接下来是责任编辑,写出有些复杂的故事真是抱歉,我有尽量想弄得好懂一点。真的。最后是对家人跟朋友,请别期待版税。 那么,这就是纸城境介为各位送上的《魔女狩猎的谢幕欢呼超历史性杀人事件》。如果可以希望能在下一本书中再度与各位见面。 特典 露多薇嘉vs爱鲁希莉亚无规则一局定胜负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曝露彼此过去的不毛之争开始的同时,威路纳悄悄地离开现场。 (说话还是小心点好了……) 他如此下定决心,一边看著吵吵闹闹的两名少女,一边想著。 (……明明感情就很好啊。)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曝露彼此过去的不毛之争开始的同时,威路纳悄悄地离开现场。 (说话还是小心点好了……) 他如此下定决心,一边看著吵吵闹闹的两名少女,一边想著。 (……明明感情就很好啊。)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曝露彼此过去的不毛之争开始的同时,威路纳悄悄地离开现场。 (说话还是小心点好了……) 他如此下定决心,一边看著吵吵闹闹的两名少女,一边想著。 (……明明感情就很好啊。)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曝露彼此过去的不毛之争开始的同时,威路纳悄悄地离开现场。 (说话还是小心点好了……) 他如此下定决心,一边看著吵吵闹闹的两名少女,一边想著。 (……明明感情就很好啊。)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威路纳的一句话开启了战端。 「你们其实感情很好吧。 「「啊?」」 露多薇嘉和爱鲁希莉亚一开场就发出尖锐的「啊?」,双方厌恶的眼神交错 「威路纳,你的眼睛有问题吗?要怎么样才能看成我这家伙感情很好?」 「一定是我散发出的社交能力让他看见幻觉了吧。连跟露嘉这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都能对话,沟通技巧的完美展现,那就是我。」 「喂喂异端审问官大人似乎欠缺了客观的观点呢?你只不过是比周围年轻,人们才会奉承你。等你变成老太婆就确定会孤独老死呢。」 「哈!你在说你自己吗?你要是长得不可爱现在只会是家里蹲吧自称魔法研究者。」 「的确呢!我有广大的领地跟优秀的管家,窝在家里也不要紧呢!」 「啊,你承认!你居然厚脸皮地承认!?明明就只是运气好生为贵族的废人!」 「这就是贵族,多见见世面吧,异端审问官大人。」 「唔……!你那自傲的脸真让人生气!」 成功赢下这场激烈攻防的人是露多薇嘉。不过爱鲁希莉亚才不会乖乖认输。「……好啊。你要那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打算。」 「呵,卖弄小聪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 「啊──啊──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她!九岁的时候!在学校的宿舍中尿──」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么大声打算说些什么啊!」 「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以前很辛苦呢——」 「……很好。你要用这种手段那我也不客气了!你打开了地狱的入口!」 「正合我意!就算要坠落到地狱中,我一定会带你一起上路!」 「最近街上名气响亮的异端审问官爱鲁希莉亚?艾路卡在十岁的时候──」 「以收割者事件闻名的魔女狩猎女伯爵露多薇嘉?路克多尼在八岁的时候——」 曝露彼此过去的不毛之争开始的同时,威路纳悄悄地离开现场。 (说话还是小心点好了……) 他如此下定决心,一边看著吵吵闹闹的两名少女,一边想著。 (……明明感情就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