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 能谷风吹如是说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好人l 录入:好人z 在教室聊天时,有时会匆然在某个瞬间,遭受到一股奇妙的不安侵袭。 为何此刻大家都默不作声呢? 因为听见隔壁教室传来怒吼声,所以安静了下来——像这样觉得的只有我,其实怒吼声什么的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那家伙说不定是突然想起昨天的葬礼而陷入沉默。 那女孩说不定是看到三楼窗外有蛇颈龙才闭上嘴。 女生们说不定会主张从一开始就没听见任何声音。 我无法断言并非那样子。 世界拥有形形色色的真实,具备各式各样的观点。 即便一起观看一只乌鸦,也会有人觉得那乌鸦的翅膀是红色,有人主张它混到天鹅的血统。 在观看相同事物却阐述不同内容的他们之间,沟通根本无法成立。 就结果来说,这个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个奇妙吸血鬼的故事,也是个恐怖无比的小说家的故事;同时也是个宇宙人制造的机器人的故事,还是个自认为英雄的少年的故事;无论谁都缺乏沟通的故事。 无论是我、她或另一个她,大家明明都在同样的世界遭遇到一个事件,却游说著宛如从不同角度看见的真实。 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有如罗生门。 不过,即使真相多如繁星,而且每个真相都难以避免被涂抹得一团混乱,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为了已经不在的她。 而且大概也有大家愿意承认的事实。 第一点。我们的学校曾住著吸血鬼。 第二点。这是个吸血鬼杀人的故事。 第三点。我们应该有个快乐的结局。 这故事从某个冬日掀起序幕。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好人l 录入:好人z 在教室聊天时,有时会匆然在某个瞬间,遭受到一股奇妙的不安侵袭。 为何此刻大家都默不作声呢? 因为听见隔壁教室传来怒吼声,所以安静了下来——像这样觉得的只有我,其实怒吼声什么的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那家伙说不定是突然想起昨天的葬礼而陷入沉默。 那女孩说不定是看到三楼窗外有蛇颈龙才闭上嘴。 女生们说不定会主张从一开始就没听见任何声音。 我无法断言并非那样子。 世界拥有形形色色的真实,具备各式各样的观点。 即便一起观看一只乌鸦,也会有人觉得那乌鸦的翅膀是红色,有人主张它混到天鹅的血统。 在观看相同事物却阐述不同内容的他们之间,沟通根本无法成立。 就结果来说,这个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个奇妙吸血鬼的故事,也是个恐怖无比的小说家的故事;同时也是个宇宙人制造的机器人的故事,还是个自认为英雄的少年的故事;无论谁都缺乏沟通的故事。 无论是我、她或另一个她,大家明明都在同样的世界遭遇到一个事件,却游说著宛如从不同角度看见的真实。 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有如罗生门。 不过,即使真相多如繁星,而且每个真相都难以避免被涂抹得一团混乱,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为了已经不在的她。 而且大概也有大家愿意承认的事实。 第一点。我们的学校曾住著吸血鬼。 第二点。这是个吸血鬼杀人的故事。 第三点。我们应该有个快乐的结局。 这故事从某个冬日掀起序幕。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好人l 录入:好人z 在教室聊天时,有时会匆然在某个瞬间,遭受到一股奇妙的不安侵袭。 为何此刻大家都默不作声呢? 因为听见隔壁教室传来怒吼声,所以安静了下来——像这样觉得的只有我,其实怒吼声什么的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那家伙说不定是突然想起昨天的葬礼而陷入沉默。 那女孩说不定是看到三楼窗外有蛇颈龙才闭上嘴。 女生们说不定会主张从一开始就没听见任何声音。 我无法断言并非那样子。 世界拥有形形色色的真实,具备各式各样的观点。 即便一起观看一只乌鸦,也会有人觉得那乌鸦的翅膀是红色,有人主张它混到天鹅的血统。 在观看相同事物却阐述不同内容的他们之间,沟通根本无法成立。 就结果来说,这个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个奇妙吸血鬼的故事,也是个恐怖无比的小说家的故事;同时也是个宇宙人制造的机器人的故事,还是个自认为英雄的少年的故事;无论谁都缺乏沟通的故事。 无论是我、她或另一个她,大家明明都在同样的世界遭遇到一个事件,却游说著宛如从不同角度看见的真实。 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有如罗生门。 不过,即使真相多如繁星,而且每个真相都难以避免被涂抹得一团混乱,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为了已经不在的她。 而且大概也有大家愿意承认的事实。 第一点。我们的学校曾住著吸血鬼。 第二点。这是个吸血鬼杀人的故事。 第三点。我们应该有个快乐的结局。 这故事从某个冬日掀起序幕。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好人l 录入:好人z 在教室聊天时,有时会匆然在某个瞬间,遭受到一股奇妙的不安侵袭。 为何此刻大家都默不作声呢? 因为听见隔壁教室传来怒吼声,所以安静了下来——像这样觉得的只有我,其实怒吼声什么的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那家伙说不定是突然想起昨天的葬礼而陷入沉默。 那女孩说不定是看到三楼窗外有蛇颈龙才闭上嘴。 女生们说不定会主张从一开始就没听见任何声音。 我无法断言并非那样子。 世界拥有形形色色的真实,具备各式各样的观点。 即便一起观看一只乌鸦,也会有人觉得那乌鸦的翅膀是红色,有人主张它混到天鹅的血统。 在观看相同事物却阐述不同内容的他们之间,沟通根本无法成立。 就结果来说,这个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个奇妙吸血鬼的故事,也是个恐怖无比的小说家的故事;同时也是个宇宙人制造的机器人的故事,还是个自认为英雄的少年的故事;无论谁都缺乏沟通的故事。 无论是我、她或另一个她,大家明明都在同样的世界遭遇到一个事件,却游说著宛如从不同角度看见的真实。 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有如罗生门。 不过,即使真相多如繁星,而且每个真相都难以避免被涂抹得一团混乱,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为了已经不在的她。 而且大概也有大家愿意承认的事实。 第一点。我们的学校曾住著吸血鬼。 第二点。这是个吸血鬼杀人的故事。 第三点。我们应该有个快乐的结局。 这故事从某个冬日掀起序幕。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好人l 录入:好人z 在教室聊天时,有时会匆然在某个瞬间,遭受到一股奇妙的不安侵袭。 为何此刻大家都默不作声呢? 因为听见隔壁教室传来怒吼声,所以安静了下来——像这样觉得的只有我,其实怒吼声什么的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那家伙说不定是突然想起昨天的葬礼而陷入沉默。 那女孩说不定是看到三楼窗外有蛇颈龙才闭上嘴。 女生们说不定会主张从一开始就没听见任何声音。 我无法断言并非那样子。 世界拥有形形色色的真实,具备各式各样的观点。 即便一起观看一只乌鸦,也会有人觉得那乌鸦的翅膀是红色,有人主张它混到天鹅的血统。 在观看相同事物却阐述不同内容的他们之间,沟通根本无法成立。 就结果来说,这个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个奇妙吸血鬼的故事,也是个恐怖无比的小说家的故事;同时也是个宇宙人制造的机器人的故事,还是个自认为英雄的少年的故事;无论谁都缺乏沟通的故事。 无论是我、她或另一个她,大家明明都在同样的世界遭遇到一个事件,却游说著宛如从不同角度看见的真实。 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有如罗生门。 不过,即使真相多如繁星,而且每个真相都难以避免被涂抹得一团混乱,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为了已经不在的她。 而且大概也有大家愿意承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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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说不定是突然想起昨天的葬礼而陷入沉默。 那女孩说不定是看到三楼窗外有蛇颈龙才闭上嘴。 女生们说不定会主张从一开始就没听见任何声音。 我无法断言并非那样子。 世界拥有形形色色的真实,具备各式各样的观点。 即便一起观看一只乌鸦,也会有人觉得那乌鸦的翅膀是红色,有人主张它混到天鹅的血统。 在观看相同事物却阐述不同内容的他们之间,沟通根本无法成立。 就结果来说,这个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个奇妙吸血鬼的故事,也是个恐怖无比的小说家的故事;同时也是个宇宙人制造的机器人的故事,还是个自认为英雄的少年的故事;无论谁都缺乏沟通的故事。 无论是我、她或另一个她,大家明明都在同样的世界遭遇到一个事件,却游说著宛如从不同角度看见的真实。 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有如罗生门。 不过,即使真相多如繁星,而且每个真相都难以避免被涂抹得一团混乱,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为了已经不在的她。 而且大概也有大家愿意承认的事实。 第一点。我们的学校曾住著吸血鬼。 第二点。这是个吸血鬼杀人的故事。 第三点。我们应该有个快乐的结局。 这故事从某个冬日掀起序幕。 常盘桃香与高贵的不死者 「什么宇宙人还吸血鬼的,现在早就过时了呢——你明白吗?」 山崎先生谆谆教诲似地这么说道。 山崎先生的言语间窜升出香菸的味道。是在工作的男人味道。非常适合冬天的咖啡厅。 店里缓慢地播放著在大海彼端诞生的爵士乐。附设的暖炉啵啵地摇晃著柔和的火焰。服务生小姐的脚步声,也彷佛会沉入地毯中融化一般。 一闭上眼睛,感觉就像是身处在幸福的时光机里。空调是否精心设计过呢?无论坐在哪个座位,都能感受到些微的温暖。 仿佛会带我到不是这里的某处,并非此刻的某时,与现实世界相异的某个空间一般。 咖啡厅的老板一定是个温柔的人,不会错的。只是聊些芝麻小事,就能让人内心变得暖洋洋吧。 「认清楚现实吧。世界系过时了。日常系死透了。伪文学打从一开始就没呼吸。更何况是宇宙人跟吸血鬼什么也没做,只是平静过活的故事,根本没人会想看。没有市场需求。这世界没人会接纳。所以写那种故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嗳,常盘小姐。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山崎先生的说话方式总是像在叮咛提醒一般。理智且理性,宛如将砖块平均整齐地堆积在乾涸大地上的说话方式。 是因为,编辑』这种职业,常会跟模棱两可的人种往来的缘故吗?还是从天生的环境中学会的呢? 在我们感情还不错的时候,我曾听山崎先生提过,他少年时期经常转学。 或许是为了配合经常转学的生活,他才学会这种刻意与别人保持距离的语调也说不定。这可能是个悲剧。 「我们是把轻小说当成生意在出版喔。并不是因为兴趣在玩什么高尚的艺术,也不是在大学写给自己人看的同人志。按照市场需求写出大家想看的内容。提供高品质的商品给有需要的市场。这就是所谓的工作吧。 嗳,常盘小姐。我说的话有错吗?」 山崎先生倾斜手拿的咖啡杯,他一定注意到杯子已经空了吧,他紧紧地眯细了单眼。他将菸头按压在菸灰缸上,那做法像是要排除扭曲的砖块一股。 倘若山崎先生经历了不同的养育方式,现在的山崎先生是否会变成不一样的山崎先生呢? 比方说,假如山崎先生是这家咖啡厅老板的小孩。我们或许会在更不一样的时机相遇,能够用更不一样的方式产生关联也说不定。 我茫然地想像著那样的故事情节。决定一个结局,思考如何开场。为了让故事得以成为故事,组织出起承转合的架构。 ——当然。 虽然这种彷佛伟大创作家的习惯性行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个企画全部废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无论是宇宙人或吸血鬼,统统不需要。没一个地方能用。等于一张白纸。根本用不著开会。换句话说,就算你找遍这整个世界,也没人会想看这种故事。」 山崎先生将列印出来的a4用纸仔细地折叠起来,将它缩小成大概能放进附近洗手间垃圾桶的尺寸,深深吐了口气。 像是要在理应空荡荡的咖啡杯里寻求砂糖残渣一般,他一圈一圈地转动著茶匙。 「暧,常盘小姐——你出道已经整整一年了吧。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投稿作品时的感动喔。我很想看那故事的后绩,因此大力推荐让你得奖。我不太想说这种话,但我在公司里也为你奋斗了不少喔。大概远比你想像中还要辛苦,花了大把功夫获得你专用的宣传费。 我是这么努力,一直引颈期盼续集的出版。你明白吗?」 我不晓得该回答什么才好,于是看向自己的茶杯。 杯子里倒满了奶茶,但端上桌后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奶茶大概已经彻底冷掉,难以入口吧。 无人能品尝的红茶,跟不存在是一样的。 「既然追不上流行,就别提出这种没有意义的企画。至少写个大家会感到高兴的故事吧。爽朗男孩与冷酷女孩有点色色的青春爱情喜剧。读者都在等待得奖作品的续集喔。你明白吧?」 是因为我一直沉默不语吗?可以感受到山崎先生也稍微深呼吸的气息。 他一边用手指叩叩地敲著桌子,同时宛如下达最后通牒的司令官一般,咳了两声清喉咙。 「之前我帮你弄了续集的构想对吧?那个怎么啦?」 我摇了摇头。 「你没写吗?一个章节也没写?一张稿纸也没写?一个文字也没写?」 我点了点头。 「你该不会——已经没干劲了吧?」 我迷惘著该点头或摇头,结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手指敲打桌子的声响停住了。 爵士乐在同一时刻结束,寂静造访了周围。 我们被包围在深邃且沉重的沉默帘幕里。 彷佛无法到达世界的任何一角落,在时空夹缝中故障的时光机一般。 没多久后, 「……喔,这样啊。」 山崎先生短短地吸了口气。 宛如将失望与轻蔑掺在一起吞下去的喉咙声响,听起来异常宏亮。 「改编成漫画。还有合作活动。动画企画也动起来。还有更多更多各式各样的展开。能让许多人乐在其中。无论是你跟我,以及与那部得奖作品相关的所有人,应该都会满面笑容才对——」 我看见大大的手掌抓住帐单,还有将帐单捏皱的模样。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仰望。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向山崎先生的脸。 「我原本是很期待常盘老师的。」 我认为那简直就像磨得锐利无比的冰凿一般。 细长眼镜底下的瞳仁散发出冷淡的光芒,彷佛要钻出个洞似地刺向我的心。 手指僵硬起来。手心不停冒汗。咖啡厅的空调十分温暖,正因如此,更让我感受到自己从身体核心逐渐冻结,变得无法动弹。 明明有些话必须在此刻这个瞬间说出来才行,我却无法找到那该说的话。 「——再见。」 山崎先生只留下这句话,便站起身离去,走向收银台。 简直像跑错棚似地开始播放的有线广播,传来神圣的祝福话语。原来如此。那样的季节就快到了呢。圣诞快乐。我喃喃自语,低下了头。至少可以确定这并非我刚才在寻找的话语。 我短暂的作家人生,就这样划上了句点。 ※ 高二冬天这个时期,十分类似横躺于悬挂半空中的绳子上的树懒。 一边喧嚷著再一年就要报考大学,却又没有那么切身的感受,结果一事无成地紧抓著失衡的现状不放。明明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才行,身体却一动也不动。透过没有任何行动一事,抱持著树懒同伴间的安稳连带感——就是这样的时期。 「等周末一过,第二学期也就结束了!第二学期结束后,马上就是新年!这也就是说,再睡个几次觉,就是考生啰,考生!还没提出升学就业调查表的家伙要个别面谈!人生实在过于短暂,又漫长无比!别逃避自己的未来啊!」 班导松冈老师一如往常发出宏亮的声音,将周末的班会做了个总结。他是个好老师。他秉持著无止尽的热情,带领怠惰的我们前进。非常适合担任宛如树昭的高二生导师呢。 在告知放学后的钟声响起的同时,气氛一口气松弛下来。在说话声吵闹沸腾的教室中,前面座位的小柚子整个人连同椅子转向我这边。 「小桃真好呢。」 她用悠闲的语调,将脸颊靠上我的桌子。 过于宽松 的制服袖子,瘫软地垂落到桌角外。 「你才高中生,就哗~地出道了。你的得奖作品卖得劈里啪啦对吧?虽然我没看,好像是叫怪人王子与某某公主?你不用考虑毕业后的事情也没关系呢。就这样专心当个作家,实在砰~地充满梦想啊。」 她紧贴在桌上,彷佛会就这样融化一般;她用这样的姿势摇来晃去地挥动一只手。手里握著的是空白的升学就业调查表。 我们的学校是完全中学,据说在地方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升学高中。但我是少数的高中入学组,因此不太习惯这种氛围。会亲切地向我搭话的人,大概就小柚子而已。 「哪像我根本都还没决定将来要做什么。真羡慕有目标的人呢。拥有特别的才能真好呢……」 羡慕的视线从遥远的对岸横跨过我。 彷佛不是在看我,而是在观看某处的其他事物。 一般世界没有的事物。不规则的范畴。与自己相异的某种东西。 也就是——并非普通人的存在。 这个标签被放大到各种事物上扩充解释。因为不是普通人,才会在舞蹈课吊车尾。因为不是普通人,才会一直看书。因为不是普通人,才会成为轻小说作家。因为不是普通人,就算朋友很少也无可奈何。 能够以这种形式获得别人谅解,意外地感觉并不坏……一直到没多久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在咖啡厅收到离别话语的那一天起,山崎先生一次也没跟我联络过。写不出小说的作家这种存在,就跟箱子里的猫咪一样暧昧不明。一旦被编辑关闭箱盖,便没戏唱了。从实际存在的世界中被隔离,无论是生是死,这世上都没人会在乎。 所以说,现在的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 没有才能没有目的没有将来没有梦想,也没有今后活下去的理由;没有因为不是普通人而能被原谅的免罪符,什么也没有。 尽管如此,我仍然在高二生这条悬挂半空中的绳索上,被硬塞一件活在华丽世界中的小丑服。一个普通人不被允许穿上普通树懒的布偶装,是最让人难受的事情。 我犹豫著该说什么,像往常一样低下头。手上拿著文库本。是我喜欢的明朗愉快的冒险小说。 无论何时,唯有故事总是能成为我的救赎。我在内心创造出代替的世界,藉此来与现实妥协。 我翻开书页,追逐文字,就在意识隐约地即将扩散到中世纪街道的味道与温度时。 ——砰咚! 发出了在幻想上钻出洞的巨大声响。 跟放学后的佣懒教室不搭调的紧张感。扰乱和平的日常,带来不速之客的不谐和音的存在。 这间教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那声响的真面目。每个人都心里有数,却装出不知情的模样。 「……伤、伤脑筋呢。」 弄倒清扫用具的男生,缓缓地爬了起来。 他一走进教室,就被推开了。 尽管如此,比起自己身体摔了个大跤的疼痛,他更害怕伤害到教室的喧嚣。他的声音感觉就像那样。 「对不起喔。我等下会物归原位的。」 与其说是在向某人道歉,听起来更像在跟横躺在地的清扫用具柜道歉。 他——能谷风吹同学总是这样子。 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睛。他说话的方式,彷佛是以那双透彻的眼眸,看透了什么一般。他的行为举止总是十分稳重,我甚至不曾看过他大声说话的样子。 我每次看见他,就会陷入一种宛如看见远方世界的高贵少年一般的感觉。居住在险峻山顶上的古城,注定要仰望天空生活的人们的后裔。遵守自古以来的约定,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悄悄就读于日本学校的王子殿下。 「……用不著在这种地方动粗吧……」 但是,那有时会让某人内心的某些部分骚动起来吧。对某些人而雷,他特殊的说话方式,还有他透明的眼眸,都只是令人烦躁的催化剂吧。 因为,倘若并非如此——他实在没道理要遭受这种对待。 「你有权利说那些五四三的顶嘴吗?」 「……我知道了。抱歉啦。对不起。我会去的。立刻就去。」 风吹同学像是又被踹飞似地弓起背,缓缓地离开教室。 后面有个非常抢眼的女孩。 「就叫你动作快点啦,蠢才。」 是这个班级的女王——真光寺结同学。 用红色发圈绑得高高在上,违反校规的头发是她的注册商标。 与她相关的负面传闻多不胜数。 例如用十字弓射击附近的猫狗当消遣。把盯上的同班女生卖给认识的男人们。双亲与警察局的高层十分亲近,搓掉了好几个会构成犯罪的问题。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她最近特别中意的是一个同班同学。 「——怎样,看什么啦?」 那做法就像要踩碎饼乾一般,她投以刻薄的咂嘴声。几个人慌忙地移开视线。 她又要与风吹同学到那里闭关吧。在走廊角落,没人会去使用,等待整修的洗手间。不知是谁这么称呼的,又叫『玩具箱』。 无论是上课中或放学后,她心血来潮时,会把风吹同学关在那里面,关上一两个小时;像是可以恣意玩弄的玩具一般,将他淋成落汤鸡,无论衣服书包或课本,都弄得再也无法使用。 风吹同学没有任何过错。这一切都是不合理的行为。 大家明明知道这点,却把他当成烫手山芋,没有任何作为。正因为风吹同学没做错什么,要是特地去忤逆善变的女王蜂,这次说不定换自己被当成目标。 实在没有理由不惜牺牲自己,去帮助眼前的人。 热血教师和青春教室,都只存在于故事当中。 毕竟我们是活在现实世界里。 「……未来该怎么办呢,锵锵地……不晓得会怎样呢。」 小柚子不知是没放在心上或没注意到,她只是频频注视著自己的升学就业调查表。 我咬了咬嘴唇,再次将视线移到文库本上。 虽然不管我怎么追逐文字,要脱离现实都非常困难。 ※ 有一种类型的书,当你阅读第一页的第一行时,便会领悟到一件事。 你会感受到这是为了我而写的书。这是只考虑到我这个读者所写出来的书。 当然这是种傲慢的错觉吧,但对于正在阅读的自己是千真万确的真实,每当接触到这类型的书,我都会彷佛要紧抱住似地细细品尝。 我一直相信,自己有一天必定也能写出这样的小说。 所以获得轻小说新人奖并出道时,那对我而言是必然的事情,并没什么好惊讶的。 『是现任女高中生吗,真厉害呢!』 担任我责编的山崎先生,经常重复这句话。 『是年轻的血液让你写出这本小说吗?这一定会畅销,不会错的。』 我不否认自己有点得意了起来。因为我其貌不扬,所以我也觉得,在这种时候得意一点也没关系吧。 ——《怪人王子与某某公主》。 这是以月亮为题材,从写完那一瞬间,就在我心中占据最重要地位的故事。倘若大家能接受这个故事,没有比这更让我骄傲的事情。 但在为了出版而不断商量讨论时,我得意的表情,逐渐转变成疑惑与不解。 『关于销售的方式,我们决定要宣传你的个人特色。可以请你让我们拍几张照吗?』 山崎先生坚定地这么说道。 我的外表跟我写的东西,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想将故事传递给愿意仔细阅读我的文章,仔细阅读第一页第一行的某人——我这么主张了。 『我也是这么想喔。你的外表也是你能力的一部分啊。你是女高中生这点具备价值。既然如此,不利用这项价值实在太吃亏了。我们可是在做生意啊。为了卖出商品,必须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一做。我说错了吗?』 他的语调不由分说。 我只能摸摸鼻子,收起疑惑的表情,等候发im的到来。 然后。 得奖作品的销售状况,保守地说,好像是非常畅销。山崎先生很开心似地透过电话告知我,是编辑部史上卖得最好的作品。 我在自家床上拉厚重的棉被盖住头,战战兢兢地眯细双眼,到网路上搜寻评价。于是冒出许多善意的感想。 网路媒体也稍微报导了这件事。出现令人期待的重量级新人,而且竟然是现任女高中生。个人小档案请见这边。生活照请见这边。制服装扮的其他照片请见这边。笑容请见这边。来信请寄到这边。 大家都对那部作品赞赏不已。 不过,那是看到我的大头照,确认我是个女高中生后,才感到惊讶似地称赞。竟然写出了这本小说呢、竟然能写出这本小说呢、明明是个女高中生,真不简单呢。因为是女高中生,所以很厉害呢。她是用这张脸蛋这副身体这样的手指写出这种内容呢。明明是这张脸蛋这副身体这样的手指,却写出了那样的内容呢。 ……我明明只是希望大家能享受我写的故事。 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只有提及故事内容的人。 我熬了好几天夜,一字一句地写了又改,努力刻画出来的文章,丝毫没有传递到任何一处的迹象。 或许山崎先生会说,所谓的生意就是这么一回事。贩售这作品是理所当然的。编辑的力量让它成为畅销作品。 山崎先生确实很了解读者追求的东西。 只要那个人在,不管怎么做,这本书都会畅销吧。只要有年轻女孩的照片跟小档案,无论其他有什么——抑或没有什么。 或许打从一开始,由我来写出我的文章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意义也说不定。 因为那终归是没有传递给任何人,没有任何人会去阅读,没有任何人会理解的文章。 写出那样的东西。写啊。写啊。为了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某人而写。写啊。写啊。写下这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东西。写啊。不停地写。 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我开始这么思考时,我那部被包装出版的出道作品,在摆放的书架里变得会散发出可怕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我发现自己再也写不出曾经那么喜欢的故事,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小桃。我说小桃啊!」 小柚子在我眼前用力地挥动手掌。 我说不定在不知不觉问陷入了沉思,教室里已经几乎没有人影。我连忙阖上童曰。 「让你久等了!我说生理期会头晕,要去厕所什么的,从松冈仔那儿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地逃离面谈!趁还没被嘎~地唠叨时,赶紧啪~地回去吧。」 小柚子有时顽皮到让人有些羡慕。在准备放学回家之余,空白的升学就业调查表被揉成一团丢在桌子上。 「毕竟不快点回去的话,可是会被好!恐怖的那个狼吞虎咽地吃掉嘛。所以这是紧急避难!正当防卫!」 所谓的「那个」是指什么呢? 我这么反问,于是听说了吸血鬼的传闻。 据说夜晚的学校里住著吸血鬼。 据说那是自从太古便支配著黑暗与血液的存在。 据说那是会毫不犹豫地杀害人的存在。 「听说那个会嘎喔~地吃人。很恐怖喔!」 小柚子用非常认真的表情伸开了手。 看来在学生之间,似乎有许多人相信这件事。 无论在怎样的学校,都会有一两个不可思议的传闻。即使到了平成年代,甚至已经是二十一世纪,都市传说也不会断绝。虽然没什么朋友的我,对这方面的传闻非常生疏。 我想像著沉入黑暗的校舍,与栖息在里面的吸血鬼。 我平常的坏习惯又发作了,我不禁无意识地思考适合她生存的故事。 吸血鬼。那是以怎样的形式在生活呢?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不是无所事事地悠哉过活吧。那样的吸血鬼不会成为传闻,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期盼那样的吸血鬼。 我茫然地配合小柚子的步调前往教室门口,于是撞见了风吹同学。 他应该是在『玩具箱』里被弄倒在地,刚被放回来吧。别说是手脚,就连脸部也有擦伤,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求助。 但是,他的眼眸依然让人印象深刻。均等地观望一切的透彻眼眸。眺望异世界天空的王子殿下的眼眸。纵然身处在这种状况下,他也丝毫没有改变。 他那双眼眸与我的视线差点交错,我反射性地低下了头。我翻开一直拿在手里的文库本,假装在寻找书签。 擦肩而过时, 「……不用在意啦。因为这是我们的问题。」 宛如平静微风般的声音轻拂过耳朵。 在大脑理解其意义之前,全身的神经伴随著可怕的呻吟声蠢动起来。 不用在意?是指什么? ——袖手旁观一事。 我试图发出声音,却发不出来一事。明明目睹到,却假装没发现一事。逃避到书本世界里一事。 他什么都知道。他不但知道,还顾虑到这边的心情。 我转过头去,风吹同学透明的眼睛早已经没在看我了。 他将手放到清扫用具柜上,淡淡地把一直横躺在地上的柜子移回原位。简直就像自己的工作一般。宛如被拋弃的废村之工匠。 我用力地握紧文库本。指甲陷入书里,侵蚀虚构的世界。 我读到一半的页面,英雄正勇敢地对抗邪恶。他主张邪恶就是邪恶,拯救无辜的人们。 我喜欢的故事当中,没有任何一个没出息的主角。大家都秉持著勇气与热情,做自己该做的事。 ——嘎锵! 清扫用具柜撞上墙壁的声响撼动鼓膜。嘲笑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的我。 逃避现实,一直假装在阅读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在怎样的故事中登场呢? 自以为是作家,装模作样地思考『何谓传递给某处之某人的文章』什么的,是多么可笑的玩笑啊。 明明连眼前的人都帮不了,甚至没办法正常地与他人沟通。大放厥词地说自己已经从,不是普通人的范畴』脱落,却连身为一个人应当做的事情都办不到。 厚颜无耻也要有个限度喔,常盘桃香。你以为你是谁?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变得红通通的。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怒不可遏。 可以感受到不纯的血液在我细弱的手腕、我单薄的大腿、我不健康的后颈、我看不出成长的胸部间循环流动。 在环绕体内一圈后,血块宛如虫子一般聚集到腹部最深处,化为腐败的污秽,逐渐滴落到双脚之间。 真是骯脏的血液。 『是年轻的血液让你写出这本小说吗?这一定会畅销,不会错的。』 听到山崎先生这么说时,我悄悄抱持的得意情感复苏过来。认为自己是特别的记忆如漩涡般转动。 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 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感觉好恶心。构成我的所有事物,都恶心得教我受不了。 要是能请人全部吸出来就好了。 倘若能请美丽的某个生物,将滴落在子宫内的这些骯脏血液全部吸出来就好了。 「……你怎么啦,小桃?看你一脸咕噢~的表情。」 小柚子摆出大动作的姿势。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因为只要稍微开口,彷佛就会吐出来一样。 我到达离高中最近的车站。正逢回家尖峰时刻的上班族与出门玩乐的年轻人来来往往,将验票口挤得水泄不通。 明天星期六,小柚子邀我去涩谷逛街,但我拒绝了。 「这样啊……实在太遗憾震撼冒汗啦!那改天学校再见啰!」 小柚子爬上反方向的月台,我拉住她的手,于是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吸血鬼在的场所?听说是旧校舍啦……咦,小桃你有兴趣吗?」 我回答我想当作创作的参考,她便一脸可以理解似地点了好几次头。 「这样啊,只是想像而已对吧。万一真的看见或被看见,感觉就想嘎啊~地尖叫呢。一般来说,普通人才不会做那种奇怪的举动嘛。」 ※ 在自家勉强自己用过晚餐后,我撒谎说忘了东西,回到了学校。 冬天的太阳沉入家家户户之间,就连一丝残光也被冰彻的苍蓝吸收殆尽。黑暗世界发出滴答的水声,悄悄地靠近到脚边。 后门的便门并未上锁,真是粗心大意。 在校园角落,穿过被茂密生长的枝叶彻底覆盖住的小径前方,盖著一栋宛如绝种恐龙模型一般,三层楼高的旧校舍。 周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倘若没有右手的手电筒,就跟在深山过难没什么两样吧。 我们的高中转型成完全中学,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在新增合并国中部的同时,有好几栋建筑物被废弃与重建。据说当时只剩聚集了老旧图书室、音乐室和美术室这些特别教室的大楼,宛如没烧乾净的木炭一般,孤零零地残留下来。 曾有一段时间,是当作文化系社团的社办在使用;但几年前发生了场小火灾,便趁此机会也准备了闪亮亮的全新社办大楼。 在杂木林深处只等著拆除的鬼屋建筑,听说就这样诞生了。 小袖子说吸血鬼定居的场所,就是那栋旧校舍。 『他会在漆黑的暗夜时间,在屋顶上跳舞喔!听说还有门锁会啾啾响的秘密地下室!啊,不过,可能是一直倒挂在三楼窗户上?还有一说是他会闭关在厕所的第四个单间里……呃,我想想,搞不好是在石膏像的缝隙间露出发亮的双眼……』 这内容彷佛将各自带来的神秘现象掺在一起熬煮,淋上满满的日式高汤,炖成黑暗火锅浓汤一样。 尽管如此,我仍依靠著那黑暗火锅来到这里。说不定是小柚子调皮的一面传染给我了。抑或只是单纯的逃避现实。 我只是无法忍受安稳地吃著温暖饭菜一事。 我很轻易地就入侵了旧校舍。一定是因为它不被任何人需要吧。简直就宛如在某处被写出来的文章。 无论是墙壁或天花板,建造得都比想像中坚固。玻璃窗也都还在,不会有风吹进来。像是在拒绝异物股的脚步声回音,紧黏在被舍弃的空洞里。 在走遍走廊每一个角落后,我依序打开厕所单间的门,然后展开一场冒险,也就是巡视有废弃石膏像或肖像画的特别教室。 我并不觉得害怕。所谓的恐怖是想像力孕育出来的禁忌之子。人类在无法看透的黑暗深处找出自己的镜子,让名为恐怖的感情暴露出来。 我害怕的是我这个人就这样既不特别,也无法变成普通人地活著。相比之下,外在的黑暗不过就跟小孩子的游戏一样可怕。顶多只会让我膝盖颤抖,牙齿发抖,还有稍微冒出眼泪罢了。 在花了两小时爬到三楼之后。 我茫然地低下了头。 我未能获得探索的成果。 无论我怎么挥动手电筒,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都没有出现。我听不见有人从厕所里呼唤我的声音。没有人影掉落在窗外。石膏像没有移动,钢琴没有响起,书柜也没有倒下来。明亮的月光隔著玻璃窗瞪著我看。平稳、安全且充满常识的日常,庄严地耸立在我眼前。 ……不。我摇了摇头。 还有屋顶这个可能性。 楼梯平台的门上了锁。我走到特别教室的阳台一看,附设的逃生梯宛如紧贴在校舍墙壁上的跳蚤,映入我的眼帘。 那跟阳台栏杆有点距离,底下也没有任何踏脚处。只有一扇没有突起,无法开关的固定窗户。这一定是为了平常不让人拿来恶作剧的设计巧思吧。 还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倘若构不到,就会掉下去的距离。万一从这高度掉下去,光疼痛是无法了事的吧。我并不喜欢过痛的感觉。范围与距离与高度与恐怖相乘,没有答案的方程式让我烦恼约一分钟时,我听见了声响。 是从屋顶传来的。 感觉就像是——脚步声一样。 我做了个深呼吸,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 ※ 爬上高高阶梯的诀窍,据说有四个。 不停下脚步,不往下看,不往上看,什么也不想。 总觉得跟人生很相似。就在我认为以形而下的方式先经验一下何谓误入歧途也不坏时,想像与现实比预料中更为大相径庭。 这种旧校舍的,而且还是逃生用的梯子,当然不可能有维修保养。冒出铁锈的支柱,偶尔会大声地嘎吱作响。鞋底踩著的梯子异常滑溜。不晓得是灰尘或虫子的红色颗粒,从握住的地方沙沙地崩裂,滑过我的手心掉落下去。 冬天的晚风刺骨地吹向背后。虽然不空手抓著支柱就会感到不安,但严重冻僵的指尖让我心神不宁。在我试图从口袋里拿出手套的瞬间,一个没拿好,手套便启程到遥远的彼方了。 我的视线不禁望向下方。 然后我立刻受到打破禁忌的惩罚。体认到自己的高度,让我倒抽了口气。 倘若从三楼掉下去,会感觉到怎样的疼痛呢?会从哪里开始骨折呢?身体会怎样地皮开肉绽呢?又有那些内脏会受伤呢? 用来创作故事的想像力蠢动起来,在我内心打造出恐怖的栖身之处。恐怖的亡灵从黑暗底部教人毛骨悚然地伸出手,企图抓住我的脚踝。 僵硬的双脚差点踩空踏板,我慌忙地紧抓住梯子。是因为身体扭动的幅度过大吗?被风吹动的大衣勾到某处。奇妙的力量压在袖口上,我整个人已经动弹不得。 我感觉快哭了出来。骗你的。仔细想想,我早就已经哭了。泪水渗透视野,冰冷的感触流过脸颊。 纵然世界广大辽阔,会在严冬时节特地爬上被搁置的校舍逃生梯,搞得自己哭哭啼啼的女高中生,大概就我一个人吧。文化系就是这样才糟糕。倘若投胎转世,我绝对要不间断地去舞蹈教室上课,变成一个正常的运动少女。当一个星期天会在橱窗前跳舞生活的人吧,就那么办吧。 就在我决定好下辈子的预定时。 发出了声响。有什么在四处跑动的声响。 我立刻仰望头上。湿润的视野中,有边缘隐约浮现出来。梯子中断了。是终点。 因为我一直看著手边而没注意到,我已经爬到很靠近屋顶的地方了。 我脱掉勾到东西的大衣,绞尽体内残留的最后的力量。手臂颤抖不停,背后热得发烫。尽管如此,我仍设法扭动半身,爬上了边缘。 没有围栏的屋顶在视野内拓展开来 。出现裂痕的水泥地,混浊成褐色的水洼,快腐烂的枯叶?还有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被寒风吹动的8mart的塑胶袋,摩擦屋顶边缘,发出声响。那声响就彷佛有什么东西在四处跑动一般。从刚才一直听见的,似乎就是这个声响。 屋顶上什么也没有。 只有垃圾与水洼。 ——啊啊。 我叹了口气。 滑过脸颊的眼泪残渣,轻易地被风吹走,残酷地风乾了。我感觉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可以察觉窜升到脖子的热度,急速冷却了下来。 现实是残酷的。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倘若山崎先生看到现在的我,八成会冷淡地吐出这句话吧。吸血鬼什么的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还用说嘛。不被任何人追求。没有任何人需要。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一处。 ——啊啊。真教人受够了呢。 我又叹了口气。是融化成白色的气息。宛如从地狱大锅的盖子里溢出的蒸气一股。 已经够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全身变得松软无力。 握著支柱的手,缓缓地剥落开来。 失去平衡的鞋底踩滑,漂浮到半空中。那里只存在著重力。 视野旋转起来,映照出天空。 在夜晚顶端闪耀的圆形光芒。 是非常美丽的满月。远离地上的喧嚣,遥远无比,幻想栖息的场所。是我那部骯脏处女作的题材,如今则是遥远的梦之圣地。 奇妙的漂浮感只有一瞬问,我茫然的身体在满月的观望之下,茫然地掉落到地狱底层—— 「……蠢蛋。」 结果我并没有掉落。 某人的手臂支撑著我。 怪了。这是什么原理呢?我明明踩空了梯子,但回过神时,却被粗暴地放到阳台上。 月光被某个存在遮住,在我身上落下深邃的影子。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摇摇晃晃地拾起视线看向影子来源,然后。 只见神秘就站在我身旁。 自然且超然地将脚尖放到阳台扶手上,让月光宛如随从一般映照在附近校舍的窗户上,优雅且悠远的姿态。 我彷佛事不关己似地感受到喉咙微弱地吞下口水。 一瞬抑或永远的时间流逝了。 过没多久,那存在静静地瞥了我一眼,高声响起话语。 「夜晚即宴会,血舞于雾中,月亮歌咏的恶梦时刻。此处是妾身之领域。庸俗的短命种族,在高贵的不死者面前做什么?」 如果当成人类,外表大约二十岁上下吧。那头发散发比纯金更强烈的光辉,那眼眸染红得比鲜血更为纯粹,那手臂比大陆更为悠然地伸展开来。 彷佛会吸入月影般的神奇漆黑洋装。也类似葬礼人造花的玫瑰,装饰若以红与黑为基调的外套。蕴含在大气中的夜晚之苍,宛如妖精一般缠绕在其周围。 我确实知道简直像从童话里现身的她的真面目。 在内心的幻想世界中创造出来,居住在古城的不死公主。被月光与幻想淡淡地点缀,高傲的传说种族。 ——吸血鬼。 「轻易踏进此处,干涉妾身之夜宴,无与伦比的无礼。汝应当知晓自己立足于危机之中吧?」 这国家的人不可能会有的火红眼眸,宛如虚构之王般瞪著我看。感觉好像看见了她的嘴里,有著无论哪个国家的人类,都不可能会有的现实獠牙。 「开口说话,女人。莫非汝为了被吞食五脏六腑而前来?」 我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于是她缓缓将单手朝向我。 那手若是挥下,我的头跟身体说不定会被一刀两断。又或者会被变成老鼠或蝙蝠吗?也可能是以骸骨的模样,变成支撑宝座的骨架。 我身陷危机。超级大危机。眼前居然有个愤怒的吸血鬼,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危机。 我必须尽快替自己辩解才行。 明明如此—— 啊哈哈哈哈! 笑声却占据我的喉咙。不成声的我的笑声。总觉得莫名滑稽且愉快,明明很恐怖,笑声却停不下来。 有吸血鬼。真的有。吸血鬼确实存在。光是这件事,就让我想捧腹大笑。像是要吹走所有眼泪与忧郁一般,我的感情奔流不息。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丫头。」 吸血鬼小姐一脸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妾身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你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吧。千万不可与他人提起。倘若打破约定,妾身必将你一族大卸八块。」 外套翻动。随之起舞的风让我闭上眼睛,当我睁开眼时,她宛如融入影子里一股匆然消失无踪。 温柔的满月照亮阳台,阳台上只并排著一组大衣与手套。 ※ 一回到家,我立刻从自己房间的书架抽出好几本书,扔到地板上。我这边翻翻那边看看,到早晨来临前,一觉也没睡地沉浸在书本中。 向山崎先生提出新企画时,我的状态还无法写出整合好的文章。就跟停止训练的运动选手一样。一年来都没有面对过原稿的人,当然不可能突然写得出长篇。尽管如此,为了让宇宙人跟吸血鬼只是平凡生活的企画好看一点,我仍收集了不少相关书籍。 所谓的诺斯费拉杜(u),应该是源自跟古代斯洛伐克的『感染』意思相近的词汇。是带来瘟疫、使唤老鼠、指甲超长的伯爵别称。跟一般人印象中的『吸血鬼』(vampire)有些不同。 他们并没有那么需要血。没有眷属。相对地,能够使用非常厉害的魔术。例如让太阳坠落,让时间跳跃——简直就宛如魔法使一般。 特别让我感到混乱的是,诺斯费拉杜是近代的新创词汇这件事。这是为了回避与小说《德古拉》(drac)之间的著作权问题,于二十世纪诞生出来的词汇。 她为何不自称是吸血鬼,而刻意用了诺斯费拉杜这个称呼呢? 其中应当有什么意义才对。 在碰到宇宙人的时候,即使会为了耍帅自称是智人(homosapiens);一也不会有人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类人类(humanoid)。 亲自主张虚构的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有说谎癖的吸血鬼? 还是老实的诈欺师? 假设她是货真价实的,我也不是很了解那个日文这么溜的吸血鬼。即使宇宙人的百科全书刊登著人类这个种族,里面也不可能甚至记载著我的个性。 女人靠胆量,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因此我跟刚起床的妈妈商量了一下。 隔天,我在同一时间,用同样装扮造访旧校舍三楼。 跟昨晚一样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守护著我。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我走到跟昨晚一样的阳台上,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吸血鬼小姐。诺斯费拉杜小姐。诺斯小姐。费拉妹妹。杜小妹! 就在我叫到这边时,忽然目击到月光躲到云层后面。 「难得捡回一条命,居然是用这般侮辱来道谢,真亏你想得到啊。」 然后从背后传来话中带刺的声音。 她从何时起就在那里了呢?我转头一看,只见燃烧得宛如烈焰般的眼眸,在特别教室的中央盯著我看。 「汝基于何种理由,两度造访此处?说出汝真正的目的吧。根据理由与情况,妾身可是会让汝人头落地,变成祭品喔。」 她一只手很烦躁似地举了起来。宛如中世纪的断头台一般。 我慌忙地连 连低头道歉。因为朋友很少,我不晓得怎么掌控距离感。这世上并非大家都拥有跟小柚子同样的感性。明明不是很熟,却突然用小妹称呼实在很不恰当。如果有人叫我智人的智小妹,我说不定也会觉得心情有点复杂。(注1) 「你不会说话吗?妾身叫你陈述目的。」 我不晓得吸血鬼小姐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因此不晓得是否合她的胃口,但总之我举起了塑胶容器给她看,告诉她我带了关东煮当作谢礼。 「…………」 吸血鬼小姐举起来的手臂稍微倾斜了。 我看准那个时机,将容器递给她。一打开盖子,孕育著香醇味道的水蒸气便扩散开来。这是冬天美妙的香味之一。 妈妈这么说过。如果想跟某人变成好朋友,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抓住对方的胃。据说我的父亲也是像那样可喜可贺地被捕捉到宝贝球里。 吸血鬼小姐目不转睛地注视我跟经验丰富的狩猎专家协力,有生以来首次拚命做出来的关东煮。 然后她凝视著这边, 「给妾身,关东煮?」 低喃了一句话。 也有热腾腾又入口即化的白萝卜喔! 注1「智小妹」原文为「ホモちやん」,「ホモ」除了指人类外,也有同性恋的意思。 「妾身吃,白萝卜?」 莫非您讨厌白萝卜吗。您喜欢沾满芥末的蒟蒻吗? 「妾身与,蒟蒻?」 吸血鬼小姐看著我,那眼神就彷佛站在远处围观从异世界被送来的珍禽异兽。 但是不要紧的。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也考虑到她可能是特殊n味派,里面也放了番茄跟章鱼。 「……你该不会脑袋真的……」 这还挺美味可口的喔。请趁冷掉前尽快享用吧! 「呃,罢了……」 吸血鬼小姐一副反倒有点佩服的样子,她摇了摇头。 她皱著眉头从容器里拿出白萝卜,咬了大约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大小的一口。 「好烫。」 她紧紧地皱起眉头, 「……不过,很好吃。」 感觉有些无可奈何似地笑了。 我明天可以再来吗——我像这样询问,于是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但是,她将水蒸气凑近滑嫩的脸颊,细嚼慢咽地吃著关东煮。 「这真是……」 虽然我听不清她低喃著什么的声音,但一定不是坏话吧。 我就这样一步步地被允许了存在。 那晚,我回到自己房间后,首先扑到了床上。我在床单上激动地挥动脚,啪啪地用拳击打枕头。我将宇宙人布偶丢向天花板,前滚翻了一圈,头叩一声地撞上墙壁。 我跟吸血鬼小姐沟通交流了。 即便是我,也能跟她友好相处。这对人类而言或许是一小步,但对我而言是比地球更大的一步。 虽然她现在好像还是跟我保持著距离,但一切从现在才要开始。倘若我能努力跟她拉近距离,她愿意当我朋友的可能性应该也并非零才对!妈妈谢谢你!婚姻经验者真是伟大! 无论经过多久,兴奋都无法冷却。不管我怎么撞头,热度都无法消退。 我想跟某人分享这种兴奋,于是拿起手机。纵然无法流畅说明,但如果是小柚子,我想她一定会懂的。她一定会明白我此刻是多么开心。是多么地——获得了救赎。 在铃声响了好几声后,传来小柚子特有的悠哉声音。 『小桃抱歉~我现在跟明友在一起……』 杂音太吵导致我无法听得很清楚,但电话那头确实飘散出热闹的喧嚣味。是我不知道的,热闹且充满活力的闹区味道。 『啊,嗯。我知道了。我会速速挂掉的啦。』 应该是电话那头有人向她搭话吧。小柚子跟某人交谈之后,又重复了一次『抱歉喔』。 『我有点忙,之后再聊喔~』 在我回应前,通话便宛如被柴刀砍了一刀似地中断了。 「…………」 我盯著显示通话结束的液晶萤幕,注视了好一阵子。 自己房间一声不响的寂静,忽然拥有质量,压到我身体上。 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快乐。当然,小柚子是个总是活得很快乐的女孩,话虽这么说。 即使想打电话给其他人,电话簿里除了小袖子之外,就只有登录山崎先生的号码。小柚子一起玩乐的朋友,并不是我的朋友。我并不晓得小柚子此刻在玩乐的场所。 名为常盘桃香的存在,就是这样子的人。 我在床上抱住膝盖,宛如不倒翁一般横躺下来。我被纯白的床单包围住,孤单一人。 我感觉到无处可去的兴奋,静悄悄地逐渐丧失热度。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在孤独的黑暗当中,「可是」——我这么心想了。 就算其他人不在,那个人也总是会待在旧校舍。 ※ 正好立刻就到了寒假。我还没决定是否要报考,因此空出了很多时间。 因为吸血鬼小姐不挑食,亲手做关东煮或马铃薯炖肉或奶油浓汤或咖哩这类料理请她吃,实在愉快得不得了。亲手做的料理……不,老实说,比例大约有八成是妈妈动手,两成我帮忙。 总之,携带那两成亲手做的料理,在黄昏时刻前往旧校舍,成了我每天的功课。 我们聊了很多事情。 正确来说,因为吸血鬼小姐绝对不会谈论自己的事情,所以主要是我单方面地传达关于自己的事情,然后她在咀嚼的空档做出评论。 学校的事情。家人的事情。什么也办不到的我的事情。困难的复数平面课题。8mart最近开卖的关东煮新菜色。最近流行的畅销歌曲。日本经济的前途。以及关于诺斯特拉达姆斯的大预书。 吸血鬼小姐精通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对于所有事情似乎都有一番见解。她说话的方式掳获了我的心。 而且我不得不注意到她的身材比例实在非常理想。纵然用漆黑的洋装企图压抑住,胸部仍会像木兰飞弹一样弹出来,呃,虽然这根本无关紧要啦。虽然这一点关系也没有。飞弹。木兰飞弹……我的胸部是飞机场…… 有一次,我在讲关于山崎先生的事情时,把自己的书一并带去了。 被商品化,且流通到市面上的我的故事。我说不定是无意识地期待能从那聪明的嘴唇中获得批判。 「这什么啊……」 对于在与世隔绝之处生活的吸血鬼小姐来说,这应该不合她的胃口吧。火红的眼眸讶异地眯细起来,她快速地翻页,眨眼间就浏览到了最后。 我很习惯这种反应。比起扯上我的照片与小档案来称赞我的小说,要好得太多了。 无论是怎样的形式,真实的批判总胜过虚伪的赞赏。 我微笑地表示献丑了,只见吸血鬼小姐对这样的我耸了耸肩。 「倘若你追求本质,妾身就告诉你吧——姑且不论这个的评价。至少贩售这个的人,对你的评价是很高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感到讶异,只见她指著刊登在封底内页的小档案与照片。 「上面写了一堆你的事情。妾身从未看过这样的书籍。」 我坐在特别教室的椅子上,露出苦笑。那只是把我做为年轻女性的商品价值并排出来而已。丝毫没有非得是『常盘桃香』的必要。我本身没有任何价值。 「蠢蛋。」 吸血鬼小姐躺在应该是拿来当木工工作台的长桌上,一脸无奈地这么说了。那 姿势凸显著她身为伟大大人的象徵,威力十足的木兰飞弹。不,我并没有一脸羡慕地注视著喔。虽然我觉得那飞弹应该可以再收敛一点啦!飞弹!飞机场! 「不说你不会懂吗……」 吸血鬼小姐打了个一脸无所谓似的呵欠,用指腹擦拭眼尾浮现的泪水。 「年轻女性具备价值,跟觉得身为年轻女性的『你』有价值,打从一开始就是两回事吧。倘若真的能够以别人替代,就不会跟未完成职务的你耗上一年。」 是这样子的吗?那个山崎先生,真是这么想? 「世界可以因为主观与偏见,被分割成任何样子。你需要的是排除自卑感,按照字义去解释别人的话语吧。 总归一句话——相信自己的才能吧。」 按照字义。 听到她这么说,一直封印住的那一天,那一刻,在那间咖啡厅的记忆复苏过来。 『我很想看那故事的后绩,因此大力推荐让你得奖。』 『我原本是很期待常盘老师的。』 山崎先生这么说,瞪著我看。 那个人是第一个阅读我的故事,而且觉得故事有趣的人。当我告诉他我写不出小说时,他做何感受,在想些什么呢? 在小说的描写手法上,不会将登场人物的哀伤只是用悲痛来表现。怒气、微笑、漠不关心。据说就是要在这些感情的背后,描写出深刻的悲哀。 我一直以为那一天遭受到冷淡且顽固的轻蔑——但那双眼眸搞不好是呈现出无法彻底消化的悲伤也说不定。 那个人是否也感到受伤了呢?莫非是我更加严重地伤害了他的心意吗? 我并不晓得。 我的世界只由我的主观所构成。 尽管如此——去想像就凭一个人根本不会想到的事情,让我的内心渐渐获得了崭新的感情。 有一次,吸血鬼小姐说,她要回报我那些料理。 三楼的特别教室中,有一间设置著宛如旧世界异物般的大型平台钢琴。坐在那台钢琴前的吸血鬼小姐,高贵优雅地敲打著琴键。是我不知道的古典音乐。 听说是吸血鬼小姐故乡的歌曲。我看著她思绪彷佛奔驰到远方的指尖,不知为何有一瞬间,成熟女性的她看起来更像个年幼的少女。 不知何故,我突然觉得想哭。会唤醒那种感情的柔和旋律,洋溢在大气之中。 我问她为什么能像那样弹琴,只见吸血鬼小姐很乾脆地缩了缩脖子。 「因为想弹而弹。一直一直在弹。因此变成这样的演奏。不需要其他理由。」 说不定是那样。 因为想做而做。事物应该是更加单纯的。 「你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妾身想弹琴所以弹琴,想吃所以吃,想睡所以睡。就像这样生活……啊啊,对了。」 吸血鬼小姐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看向我。类似恶作剧的光芒寄宿在火红的眼眸中。 「最近会因为想看书而看书。妾身一直在找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书籍,你知道有什么书好看吗?妾身最后看的书,是本叫怪人王子什么的故事——」 ……那是我写的小说。 「虽然不合妾身胃口,但有一番独特的风味。有其他作品吗?」 ……我会写些其他作品,所以等等我。 我用不成声的声音含糊地低喃,自己都因为自己的嘴巴这么动了一事感到惊讶。我究竟有多久没像这样,对写小说这件事发出积极的话语了呢? 「想写的话就写吧,腻了的话就休息。凡事不过如此。」 吸血鬼小姐笑了,是十分美丽的笑法。 无论经过多久,我都不是很清楚她的真面目。自从第一次碰面后,她丝毫没有展现出类似吸血鬼的行为。总觉得她好像在掩饰些什么,也像是游手好闲地过著悠久的时光。 她说不定是擅长cosy技术的流浪者,也可能是碰巧很亲近人类,居住在学校的吸血鬼。无论何者,都同样缺乏真实感;既然都一样,我决定相信她是后者。 我喜欢吸血鬼小姐的笑容。 光是那样,一定就足够了。 不,我还想稍微再奢求一点。 ——我好想跟你变成朋友喔。 我用手指写下不成声的愿望,于是吸血鬼小姐轻轻拉起我的手,缓缓地制止我的动作。 「不。」 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她用坏心眼的瞳仁与坏心眼的声音,否定这荒谬的愿望。 无论人类多么接近她,都只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吧。真是坏心眼,太欺负人了。居然这样揶揄我,真是个坏心眼的吸血鬼小姐。 不管我在内心怎么闹别扭,我的心脏都吵死人地跳个不停。 要不了多少时间,我就会察觉到在我内心诞生且逐渐发育的感情,是近似友情或爱情的种类。 ※ 我很少在冬天的旧校舍区域看见其他人。 之所以会说「很少」,是因为年底时我曾一度遇到了别人。 因为聊了很久,要回家时已经是草木也熟睡,安静无比的晚上十一点。就在我一边思考今天该找什么藉口来应付父母,一边钻出杂木林时,我发现了一个男生。 在校舍后方,有个被组合屋围住的垃圾场。这是个悲惨寂寥的场所,倘若不是打扫值日生,纵然在学期中也不会靠近这里。 制服装扮的同班同学正靠在那墙壁上。他围著十分显眼的围巾,即便是在手电筒模糊的灯光中,也能立刻认出来。 我心目中的古城的王子殿下。能谷风吹同学。 他一看向这边,便点了个头致意,因此我也连忙点头回礼。我拾起视线,只见对方也正好要抬起头。我慌忙地重新深深低下头,于是感觉到对方也做出同样行动的气息。 总觉得有点滑稽,我不禁露出微笑。风吹同学的嘴角也微微散发出笑意。 我打算靠近他时,旁边的门打开了。 从垃圾场走出来的人是真光寺同学。那一头染了鲜艳颜色,形同她注册商标的头发,以及将头发束起来的红色发圈,在夜晚中隐约地连结出轮廓。 她一只手果然也拿著手电筒。有个像碎布的东西缠在她脚边。 她是把抹布铺在鞋底,进行打扫吗?是懒惰与爱乾净的混合体。感觉我们搞不好能当朋友。 我悠哉地歪头思索著,但下个瞬间,我便感到毛骨悚然。 真光寺同学的鞋子前端,可以看见前端尖尖的尾巴。 那是只狗。 她是在踢狗的尸体。 我发不出声地呆站在原地,真光寺同学注意到我的存在,咂了声嘴。 「别一直盯著看啦。」 女王蜂高傲地这么说了。她俯视位于我视线前方的狗,又快速咂了声嘴。 仿佛回想起来,抑或像是习惯成自然一般,她踢了踢旁边的风吹同学的脚。 宛如将人类与狗的尸体同等看待一样。 「都怪风吹慢吞吞的啦,就说我讨厌麻烦事了嘛。」 「……抱歉,对不起。」 风吹同学毫不抵抗地被她踢。他持续暴露在漫无止尽,没完没了的暴力当中。 横躺在地面上的小狗尸体,与面无表情低著头的风吹同学逐渐重叠。 就本质来说,一定没有什么两样吧。冷掉的红茶。没人看的小说。被遗忘的旧校舍。死掉的狗。寡言的少年。 全部都一样。 不被这世上的任何人所需要。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去庇护的存在。 「你很碍事耶,快滚啦。你是叫常盘来著?我讨 厌你的眼睛。」 我发不出回应的声音。 相对的,刚起鸡皮疙瘩的全身不停颤抖著。脖子像烧焦似的,头顶发烫起来。 「你、你做什——!」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把真光寺同学推倒在地面上了。 我双手维持著伸出的姿势,茫然地站在原地。 我不晓得自己细瘦的身体,是打哪来的力量与勇气。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起来比我更加茫然似地仰望著我。 那眼眸认知到什么,紧紧地扭曲变形。 「你……感觉很恶心耶。」 正确来说,她或许是想说我感觉很诡异。 真光寺同学的眼眸映照著我。恐怕是那个『并非普通人的我』。身为『普通人的她』,一脸作呕似地注视著大家敬而远之,分配到其他范畴的那个生物。 「……不可以打架啦……」 风吹同学略微惊慌失措地发出感到为难的声音。 我用力绷紧嘴唇,宛如仁王像一般站在女王蜂面前,屹立不摇。 我能轻易想像到她的反击。汉摩拉比先生说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无论何时都想保持公正。我已经做好将右脸与左脸轮流送上去的准备,但是, 「真是够了,别闹了好嘛……」 结果真光寺同学只留下第三次的咂嘴,便乾脆地折返回头了。 「…………」 我总觉得有些泄气,目送著她的背影。 是因为她觉得我太诡异了吗?并非普通人一事,偶尔也会派上用场。 就跟吸血鬼小姐说的一样,我这么心想。 是很简单的事情。想写就写,想帮助人就帮助人。原来改变世界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我们两人在组合小屋旁边挖了个洞。 风吹同学慎重地将狗的尸体平放。 尖尖的黑色尾巴前端,在深邃黑暗的大地底下,随著冬天的风摇摆。 我们缓缓地盖上土,把隆起的地面弄平,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移植到那上面。 我望向风吹同学,于是他在短暂思考之后, 「——安息吧。」 宛如神父一般画了个十字。他的动作异常地熟练。他说不定是基督徒。那跟我心目中的古城王子殿下的印象,契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结束洋溢著静谧气氛的埋葬后,我们以同样的动作站起身来。 「……谢谢你。但是,假如你跟真光寺同学起了纠纷,要告诉我喔。」 风吹同学小声地这么说道,所以我摇了摇头。无论是指哪件事情,我都没有资格接受这样的体贴。 已经到了快要换日的时刻。 星光柔和地从黑暗的云缝问降落到大地上。 总觉得有点依依不舍,我们零零落落地交谈了几句。说不定是因为把人推倒的疼痛,或是用来挖土的铲子里量还残留在双手上的缘故。 即使试著聊了天,风吹同学果然还是个说话方式很酷的人。他似乎是天文社。他说无论今天明天或后天,他都会在校舍屋顶架设望远镜。可是,在年底年初这段期间,校内不是禁止进行任何社团活动吗? 我一边歪头感到疑问,同时茫然地注视著他极具特徵的眼眸。 在校门口道别时,「我这么说可能是多管闲事」——风吹同学含蓄地说道。 「我们有我们的日常,我们的世界。不要太接近在世界边缘摇摆不定的人比较好喔。」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又再次歪头感到疑惑。 「要是太过接近,遭到背叛时伤口也会变得更深。」 当问号变大到我无法负荷的程度时,风吹同学一如往常般淡淡地信步离去了。 ※ 我说不定是得意忘形了。我曾想过偶尔在早上出门,让吸血鬼小姐吓一跳。 那是跨年后的元旦发生的事情。 看著新年特别节目(是整人节目。喔喔,真是精彩的综艺节目!),兴起那种念头的我,立刻前往学校。 在爬到二楼的时候,感觉视野忽然映入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感到有些疑惑。 我从窗户俯瞰,发现有个年幼的少女。 虽然身材完全不像,但可以看出她跟吸血鬼小姐有著相同颜色的头发。服装也十分相似,只见她让衣服随风摆动,在杂木林与校舍间的小广场飞也似地奔驰著。 她将头钻进灌木或草丛之类的地方,忙碌得像足在工作一样。 我打开窗户,于是听见了某个——宛如低吼般的奇妙声音。 那么娇小的身躯,能够发出那样的声音吗? 我难以靠近,但也无法轻易地移开视线;就在我茫然地站著时,少女匆然抬头仰望我。 「…………」 其中没有话语介入的余地。宛如熊熊烈火般圆滚滚的大眼睛,像要贯穿似地盯著我看。让我联想到某种原始的野兽,靠著本能与激情咬食猎物的剑齿虎。 在我眨眼的瞬间,她消失无踪了。 我走下楼看,但简直像做了白日梦一般,杂木林并没有人的气息。只有8mart的塑胶袋滚动菩。 但很明显地,刚才有个身高体型完全不同的吸血鬼小姐。因为我平常只会在晚上来访,所以并不晓得在早晨或白天的时间带,各自有不同的吸血鬼在拓展领域吗?这还真是厉害。让人充满梦想呢。 我四处搜寻了好一阵子,但完全找不到人。 虽然我想跟她也聊聊,但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杂木林周围。 ……我果然是无可救药地得意忘形了吧。 因为我毫无自觉,轻率地认为只要能够沟通交流,我跟那个女孩也能轻易地成为朋友。 无为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再次移动到旧校舍。 平常那个吸血鬼小姐一如往常地待在会客室。 她没规矩地躺在沙发上。对于照射进来的日光,她顶多睡得有些不安稳,似乎并没有很痛苦的样子。真是个厉害的吸血鬼小姐。 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睫毛细长,鼻梁高挺,宛如玻璃工艺品般纤细且清澈的白皙颈项。无可挑剔的身材比例,不知为何伴随著稚气,更增添其魅力。 正当我看著那美丽的睡脸看得入迷时,单薄的眼皮突然睁开了。朦胧的视线仰望著我,可以看出她正慢慢地连结起焦点。我伸出手帮她站起来。我用梳子帮她整理头发,把从家里带来的新年用日式年糕送给她。 「……你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啊。」 吸血鬼小姐似乎非常疲倦。 因为她迟迟不肯享用年糕,我便告诉她刚才看到的光景。 我在杂木林看到一个跟你有著相同发色的小女孩。是你的族人前来拜访吗?我这么询问,只见吸血鬼小姐一脸惊愕地将火红的眼眸瞪得老大,用双手掩住脸。 「居然会这样。终于到了这时候吗……」 她的反应和我想像中有点不同。她宛如发现蛮族占据城墙的古代君王一般,暂时维持著那样的姿势。 终于到了这时候?哪时候? 过了一阵子后,她像是总算挤出话语似地开口了。 「……听好了。你绝对不能靠近那个存在。」 她按著眼皮的手指,看似不安地颤抖著。是疲劳显现在指尖上,抑或源自于恐怖的颤抖呢?我第一次看到她这种模样。 「那正是这世界的灾厄。不被饶恕的邪恶。与妾身毫不相似的其他种吸血鬼。」 纵然她严重下令,我也只感到一头雾水。 那个低吼声虽然很独特,但样貌无论怎么 看,都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可怕的怪物。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呢? 「你懂什么!」 第一次听见她发出激动的声音,朝我正面冲击过来。 「那是所有诺斯费拉杜的根源,是忠于原始本能的存在,只为了杀人而活的存在。是与妾身迈向不同进化的生物。」 吸血鬼小姐开始频繁地咬起单手的指甲。原本形状美丽的指尖,逐渐被尖锐的牙齿磨损成锯齿状。丧失血色的面孔,从指缝间凶狠地瞪著我看。 「你仔细看好了。因为恐怕已经开始了。」 她留下这句话,接著摇摇晃晃地走到教室外面。 我追了上去,走到旧校舍的阳台上。只见吸血鬼小姐仰望著天空。 位于上空的,是梯子旁边从屋顶上垂落下来的一条绳子。 有个类似笔记本碎片的东西,卷在绳子前端上。 那是什么呢?大片的枯叶。不,说不定是被做成垫子的毛皮。 渐渐地那看来也像是人的四肢。那是手。那是脚。那是头。被吸光所有血液的人体。宛如穿刺公的处刑一般。 有什么东西从绳子上轻轻地掉了下来。 那东西撞到梯子踏板,在阳台上著地。 是红色发圈。虽然脏掉且沾上褐色污渍,但不会错的。 好像在哪看过—— 不,不会吧。 那个怎么可能是她,太荒唐了。 我的脚颤抖起来,无法稳稳站立。 「这就是被杀者的末路。为了杀鸡儆猴,变成乾尸被吊起。」 吸血鬼小姐事不关己似地说道。她瞥了紧抓著扶手的我一眼,耸了耸肩。 「害怕吗?也难怪吧。」 不是那样的——这句话没有成声。 我一点也不害怕挂在绳子上的某个东西。那种恐怖能够藉由将想像力的开关打开或关闭来控制。那种程度的恐怖能够透过人类强烈的意志力使其臣服。 真正的恐怖绝对不在那里。 她一定没有自觉到吧。 让我最大受打击的,反倒是吸血鬼小姐。 她一脸苍白。彷佛感到动摇的样子。原始吸血鬼的来袭,让她发出颤抖的声音。 但这些看起来都只像是非常杰出的演技。 要说为什么——因为吸血鬼小姐的嘴角,隐约浮现出笑容。 因为无法彻底擦拭掉的冷酷笑容,寄宿在她仰望绳子的眼眸中。 「那个会每天杀一个人。乾枯的皮会逐渐被吊起。是尸体。尸体会增加。尸体会增加,尸体会逐渐增加。尸体,尸体,尸体——」 彷佛感到很痛快,很愉快似的。宛如在鉴赏精彩的艺术般,她是本能地看到死而发笑。 人类会哀悼死亡。建造坟墓,供奉鲜花,祭悼这世上最大的不幸。这正是人之所以身为人的理由。 这世上的邪恶什么的用人体创造出来的艺术。无论是有意识或无意识,能够以此为乐的人,并不在我们这一边。 那种人位于我们的对岸,中间隔著一条深邃且黑暗的河流。是条沉淀且污浊的断绝之河。 无论怎么接近,或试著补救掩饰什么,一旦察觉到就完了。那条河会变成绝对无法跨越的存在。 接著第二天,还有第三天都一样。 绳子与皮的数量,每天逐渐各增加一个。 每当可怜的牺牲者出现时,吸血鬼小姐就会发笑。她用跟我以前喜欢的笑法截然不同的方式,无自觉地一直发笑。 「……你差不多该理解了吧。」 挂在屋顶上的绳子增加到三条时,吸血鬼小姐开口这么说了。 「你别再来了。此处是妾身之领域。」 那是彷佛从遥远的星球彼方通讯一般,有些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是让人非常受不了的保持距离的方式。 光与声音都传递不到,一片漆黑的宇宙彼端。那声音正在告诉我,我与她之间有如此遥远的距离。 ——小吸血鬼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杀人呢?你为什么要旁观有死者出现一事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演戏呢? 我有很多想问的事情。 我明明知道如果不说点什么,如果不好好询问,会造成决定性的无法挽回的局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何时都是这样。我总是找不到恰当的话语。 我独自一人回家,独自一人闭关在自己房间里。 晚上,我在阳台一边吹著风,一边隐约地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我会想写文章的最初的契机。我还是个小学生时,比现在更加沉默寡言。我无法跟难得向我搭话的同班同学顺利交谈,于是我试图写很长很长的信来代替。对我而言,生涩的文章是不擅言辞的代替品。 打从那时起,什么也没改变。应当改变了的世界,没有一丝不同,仍然是原本的世界。 纵然抬头仰望天空,也只能看见绌长得近乎新月的月亮。美丽的月光如今并不在我身旁。只有平凡且厚重的云朵遮盖住视野。 我的嘴里发出笑声,那声音就宛如被勒住喉咙的鸡一般。 ※ 在寒假快结束时,我发了高烧。 「……怎么回事呢,是喝了太多必杀和好饮料吗?」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妈妈担心的声音。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 记忆混浊起来,感觉变得暧昧。身体与心灵的界线在朦胧中摇晃,我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我就这样变得近乎一具空壳,迎接高二最后的新学期。 寒假结束后的教室里,看不到真光寺结同学的身影。 所有人都不是很担心的样子。 甚至有人因为女王不在了而感到雀跃。爱八卦的人们谣传她八成是跟男人离家出走了。 别著红色发圈的她——明明已经变成了尸体。 我用力咬了咬嘴唇,前往旧校舍。 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无论是屋顶上悬挂的绳子或人皮,还有发圈,甚至连吸血鬼小姐也不在。 不留任何痕迹,一切都蓦地消失无踪。彷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宛如满月的幻想伴随著黎明无影无踪地消失。 不管我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便条或留言之类的东西。 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吧。 结果那个人并不是属于这边的人类。无论她是沉溺在谎言中的杀人犯,或是把人类当虫子对待的异世界人,都没有任何一处会跟我的范畴重叠。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连想都不用想,理所当然的事。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回想起我总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无论何时都会侧耳倾听。她会一脸感到新奇似地品尝我的料理,而且毫不挑食。只有在吃东西时,她就像个肚子饿扁的普通女孩一样。 寒假期间,我们一直在一起。她一直陪在从『普通。这个范畴被排除出来的我身旁。 所以。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莫名感觉到的悲伤浸湿胸口。 无论是缺少了同班同学的教室,或是没有吸血鬼在的旧校舍,我都不想隶属于任何一边的领域;就在我茫然地伫立在走廊时,风吹同学不经意地靠到我旁边的玻璃窗上。 「……我想现在才说这些大概也无可奈何吧,不过——」 风吹同学难得地像是在犹豫一般。他用指尖摸著窗框,宛如自言自语一般,零零落落地连结起话语。 「主观与主观的沟通,原本就很困难。人类只能跟人类互相理解 席洁休瓦拉与恐怖的野兽 我是吸血鬼。名叫席洁休瓦拉。 我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哪出生。大概是在吉城畔随同美丽月光好耶好耶地—— 好耶好耶……? 写到这边,席洁休瓦拉停下了移动色铅笔的手。好耶好耶这种胡闹的语感迷惑了她,让她想不到下一句话。她想不到适合用来点缀自己出生的抒情形容词。 究竟要用怎样的话语,才能感到满足呢? 寒风敲打著会客室的窗户。没有任何人来造访。如同伟大的吸血鬼不会把钱放过夜,资产是有多少用多少,因此最不缺的就是深思的时间。 记录了文字的图画纸旁有一把裂开的小镜子,席洁休瓦拉将镜子换了个角度。这是以前从街上的垃圾桶挖掘出来的东西。 因为正值妙龄的吸血鬼应当正装打扮,席洁休瓦拉深信这一定是吸血神送的礼物。她是个时髦又虔诚的吸血鬼。 稍微冒出分裂线的镜子对面,映照著丝毫不适合小手小脚的宽松洋装。洋装裙襬摩擦到地面导致线头脱落,且被泥土与尘埃弄得黑黑的。差不多需要再次浸泡到水盆中水洗一下了吧。 席洁休瓦拉盘起细瘦的手臂,想像水的冰冷而颤抖起来。她讨厌寒冷也讨厌冰凉,讨厌炎热也讨厌滚烫。 她将镜子偏向上方,于是一个有著圆滚滚眼睛,搭配像是附赠品似的圆鼻子,一脸不悦的少女从镜子里看著自己。 宛如笔尖一般的小嘴「嘎喔」一声,像是要威吓人似地张开,略尖的牙齿稍微探出头来,这样一来才总算能分辨出她与国中生的不同。一般明智的人,是不会像这样让牙齿变尖的。 因为刺到舌头的话会非常痛。 「……呸……」 伸出来一看,席洁休瓦拉的短舌头大约有两处嘴破。难怪每次吃饭时都会刺痛。 ……这世上有为了自己的牙齿饱受折磨的吸血鬼吗? 根据书籍资料,所谓的吸血鬼,是经常散发著恐怖与耽美的氛围伫立的生物。这个把红通通的舌头伸出来的小丫头,是否具备那样的条件呢? 席洁休瓦拉感到有些不安,于是慎重地审查著。 然后,她心想:嗯,应该不要紧吧。只要再过个几百年,她一定会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伟大吸血鬼。对自己的未来与可能性深信不疑。她是个时髦又虔诚且爱作梦的吸血鬼。 「会有人写许多休瓦拉的研究论文。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出版。也有可能从这边跨媒体制作,市场行销大成功,变成电影明星。嗯。嗯嗯嗯!」 既然如此,有必要趁现在捏造一下自传,替自己的吸血鬼生涯提高身价。 席洁休瓦拉在没有其他人的空荡荡会客室内,致力于创作自己的历史;但可悲的是,她丝毫没有文才。她苦恼了一个月后,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开头,很明显地是抄袭。(注2) 「……算啦,不要紧的。因为只要等个一两百年,在著作权失效时出版就好啦!没有著作权利人赢得了寿命!」 席洁休瓦拉时髦又虔诚且爱作梦,最重要的是,她是个超级积极乐观的吸血鬼。她就是这样被养大的。 ※ 那是什么时候了呢?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席洁休瓦拉刚懂事的时候吗? 『吶,席洁休瓦拉。妾身们的敌人是谁呀?』 可以确定的是那时正值半夜,是吸血鬼的时间。 注2开头是改编夏目漱石的著名作品《我是猫》。原作书名与开头第一句话为「吾辈は猫である」,因此在看到「吾辈は~である」的句型时,常让人立刻联想到《我是猫》。 姊姊大人缓缓地伸手问道。她是席洁休瓦拉最敬爱的姊姊大人。 月光照进古城的窗户,让忧郁的侧脸淡淡浮现出来。 『敌人……』 席洁休瓦拉不经意地仰望她躺在沙发上的优雅动作,同时茫然地思考著。古城的大客厅十分宽广,没有任何人会造访。打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跟姊姊大人两人相依为命。敌人什么的,从未见过也没听过。 『……吸血鬼猎人?』 『那是古早时代的事啰。那种人现在已经灭亡了。妾身与最后一人缔结了友谊。』 因为姊姊大人笑了,所以席洁休瓦拉也笑了。姊姊大人有时会说些让人不是很懂的玩笑话。 『那么,是教会什么的?』 『人类的宗教不可能赢得了非人的暴力。』 『阳光。』 『忍耐就行了。』 『……大蒜……』 『昨晚不是才吃过吗?』 『姆~……』 一直接连被否定,席洁休瓦拉摇了摇头。她投降了。再说她实在难以想像无所不能的姊姊大人会有敌人。 『你要记好了,席洁休瓦拉。』 姊姊大人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妾身们的敌人——即宇宙人。』 『姊姊大人,你脑袋出了问题吗?』 『…………』 挨打了。 『……你好好听妾身的话。妾身们被宇宙人当成目标。是种族的天敌。如今已体无完肤地被逼入绝境,甚至有同胞离开故乡,变装成人类。宇宙人会高揭徽章。就是这个。一看到这图案,无论如何都要迅速逃离…… 姊姊大人抽出了一张纸片给席洁休瓦拉看。上面画著一个用○与△与◇组合起来的奇妙徽章。席洁休瓦拉对照著一脸认真的姊姊大人与那张纸片,拿色铅笔在图画纸上画了起来。 『姊姊大人姊姊大人,这是休瓦拉的回礼。』 『这什么?』 『我画了地图。这是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心理医院的路线。』 『…………』 又挨打了。 『妾身是认真地在说此事。』 『我、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 『嗯,所以请放心吧。休瓦拉会乖乖等著的。直到对现实感到疲倦的姊姊大人内心恢复健康为止,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 狠狠地挨打了。 『不、不可以一直这样敲打别人的头啦!贵重的脑细胞会灭亡的~!』 『……真拿你没办法……』 席洁休瓦拉泪眼汪汪地抗议,姊姊大人一脸无可奈何地朝她招手。姊姊大人将席洁休瓦拉抱到膝盖上,代替开口道歉。 『居然用那种一般人的说话方式……你看太多人类的书籍了箱d 姊姊大人看向在地板上堆得老高、发出霉味的书籍塔。 『以妾身的同伴而言,你有些独特啊。无法在空中飞翔,也不能变身成蝙蝠或老鼠。要说你会什么,就只有不完全的时间之术。』 『时间术?』 『而且本人还没办法自觉到,这究竟能否称之为吸血鬼呢……』 『……我挨骂了?』 『妾身是在称赞你。种族濒临灭亡时,自然也需要与众不同的存在。或许像你一样的人,反倒能活得比较长久也说不定。』 姊姊大人这么说,像要抓乱头发似地抚摸席洁休瓦拉的头。 『嘿嘿……』 席洁休瓦拉主动将头对著那只手磨蹭,有些害臊似地笑了。 比起被打头,席洁休瓦拉更喜欢被摸头。姊姊大人轻蔑阳光,宠爱月光;但她的手掌却神奇地散发出太阳的香味,真正的吸血鬼是充满神秘的存在呢——席洁休瓦拉这么心想。 那样的姊姊大人也已经不在了。 席洁休瓦拉清楚地记得姊姊大人单手紧握彩绘著○与△与◇标志的全新信 封,茫然地呆站在空虚的黄昏之中。 席洁休瓦拉询问「怎么了吗」,于是姊姊大人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像是突然想到一般,优雅地坐在钢琴椅上,将美丽的手指缓缓地放到琴键上。 『吶,席洁休瓦拉。如果……对了,如果你一个人变成迷路的孩子时,在哭丧著脸之前,先抬起头吧。』 『休瓦拉才不会哭丧著脸!我打从出生以来,一次也没哭过!』 『别毫不犹豫地撒谎。爱哭鬼休瓦拉。』 『姆……』 『无论何时都别垂头丧气,抬头仰望天空吧。仔细聆听吧。纵使你身旁没有任何人在,妾身也必定在某处唱著歌。是为了你而唱的歌: 在斜向切割傍晚天空的细长月光之下,姊姊大人弹起了钢琴。她闭上双眼,让清澈的歌声随风飘扬。席洁休瓦拉说这真是首好歌,于是姊姊大人告诉她这是遥远故乡的诗歌。 『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吧。爱哭鬼休瓦拉。』 她停下弹著钢琴的手,一边小声低吟,同时好几次抚摸席洁休瓦拉的头,摸到头发都乱掉了。她的动作十分温柔,温柔过头了。 在那一晚之后,姊姊大人匆然就消失无踪了。 她默默地离开古城,再也没有回来。 席洁休瓦拉在变得空荡荡的大厅正中央,持续等了一个礼拜后,在下个满月的夜晚出门旅行。 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在首次见到的世界上漫步著。她以为这么做就能立刻找到姊姊大人。因为姊姊大人无论身在何方,一定都会为了自己歌唱著。 她跨山越海潜伏于影子中,遭受风吹雨打,弄得身心俱疲:于是她绕到映入眼帘的建筑物里。那正四方形的建筑物里应有尽有。里面有好几个房间,而且各自拥有主题。并排著与古城差不多数量的书籍,装饰著与古城非常相似的风景画,跟古城的床铺如出一辙的沙发,还有钢琴,那形状跟姊姊大人在古城爱弹的钢琴一样。 席洁休瓦拉非常中意那里。 正好那时冬天逼近了。在春天来临前,把这里当作暂时的栖息处也不错。 ……虽然席洁休瓦拉比任何人都熟悉书籍,但无论是谁,要将习得的知识与现实的状况连接起来,都需要时间与经验。 在经过一段时间后,她才理解到那个大型建筑物就是被称为『学校』的东西。 ※ 「……肚子饿了!」 回过神时,夕阳已经西下。这时间正适合用餐,因此席洁休瓦拉决定暂时停止执笔自传。今天原稿也没什么进展。据说文豪是一种经常烦恼的生物,名作则是由苦恼中诞生的。这么一想,席洁休瓦拉就愈来愈替自己感到骄傲,还试著捏了捏不存在的八字胡。 她为了寻找食材,走到校舍之外。 这栋建筑物邻接著没有修剪照顾的杂木林,钻过小道之后,有栋像是把栖息处放大一圈的崭新四层楼建筑物。席洁休瓦拉知道那栋建筑物里塞满了许多人,白天时非常吵闹。 席洁休瓦拉的『食材库』,位于那栋建筑物的山脚处。在似乎被称为校舍后方那方向的小型组合屋。 她从草丛里探出头,观察情况。 照理说这时刻与场所应该很少会有人影,但在组合屋的入口旁,有一男一女。 男生围著一条奇怪的围巾。女生一头褐发且浓妆艳抹,时髦的程度跟席洁休瓦拉差不多。但眼神有一点可怕。 席洁休瓦拉知道那是人类,是叫做高中生的生物。 虽然稍微等了一下看看,但两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她揉著饿扁的肚子,忽然心想,要不要试著吸血看看呢? 据说以前的姊姊大人,还会华丽地去吸食花妖精或巨人王的血。纵然现代的吸血鬼不用拘泥于以血液为食物也能活下去,但在这里替自己的历史记录下辉煌的一页也不坏。 休瓦拉拿出真本事的话,区区一两只高中生——当她打起如意算盘的瞬间,在近距离听见巨大的破裂声响,席洁休瓦拉当场跳了起来。 「我说风吹你啊,最近好像愈来愈得意忘形了?」 女生从组合屋的水龙头拉起水管,气势汹汹地喷著水。 因为她一边朝男生搭话一边随便泼水,水才会偶然喷到席洁休瓦拉附近的草丛。所以实际上她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存在吧……希望如此——席洁休瓦拉边躲边这么祈祷。 「我不是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擅自进出『玩具箱』吗?你为什么在那徘徊?」 「抱歉。因为有只奇怪的狗,我忍不住想追上去……」 「狗?那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吧。还是说你喜欢狗吗?」 「……我不喜欢也不讨厌。对于拥有生命的生物,我认为不该用个人喜好来谈论。」 「你还是一样爱装酷……」 哗啦哗啦落下的水,这次朝著男生喷洒。尽管被人从头上粗鲁地淋成落汤鸡,男生仍一脸若无其事地承受著水流。 仔细一看,他浑身是伤。 对于男生受伤一事,女生毫无反应;男生对自己被女生硬拿水喷一事也漠不关心。 席洁休瓦拉立刻颤抖起来。因为在以书籍为主要知识来源的吸血鬼眼中,两人看起来就像图谋不轨的不良集团。 聪明的席洁休瓦拉的脑细胞,逐渐发挥旺盛的想像力。 那对男女,恐怕就是所谓的日本帮派吧。他们会趁深夜或清晨烧毁颜色不同的对立组织成员,把对方包起来丢到东京海湾大桥!在大都会城市买进&持有毒品,同时用水枪跟条子砰砰砰地展开激烈枪战! 不会错的!真恐怖! 「你快点回去『玩具箱』啦。你不想带著一身严重的伤,被老师发现然后问东问西的吧?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帮你喔?」 「……抱歉,真光寺同学。」 「知道的话就快点行动啦。」 女生这么说,接著爬到组合屋屋顶上,将男生拉上去。从那里伸手可以碰到二楼窗户。她协力将男生推进校舍里面,自己也随后跟了上去。 在玻璃窗关上之前,席洁休瓦拉辨识出那里连接著校内的洗手问。竟然连逃跑路线都准备好了,实在是相当老练的帮派分子。 男生最后稍微转头看时,感觉好像跟自己四目交接,席洁休瓦拉慌忙抱头蹲下。 最近的高中生真可怕。 她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已经没人会出来。 等宛如初生小鹿般颤抖的双脚恢复后,席洁休瓦拉开始行动。 「……吸帮派分子的血并不好啊。嗯。因为这样会弄脏自己。」 吸血鬼也会有害怕的东西。不,不对,是拥有选择的权利——席洁休瓦拉一个人点头赞同自己。找个似乎能轻松打赢的对象……不对,找个似乎比较清纯的对象吧。 高中生是帮派分子就别碰了,找个更小的小孩……婴儿!不,这样婴儿很可怜,还是算了。因为应该有更适合的敌人才对。 席洁休瓦拉一边思考,一边谨慎地靠近组合屋,于是发现门微微开启著。 里面总是堆满白色塑胶袋,偶尔还会放著没开封过的面包与宝特瓶饮料。虽然席洁休瓦拉把这里称为食材库,但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垃圾场。学生自己买东西来吃且随地乱丢的高中,垃圾的品质相当不错。 然而,今天偏偏有先到的客人。 席洁休瓦拉的占有权应当获得承认的食材库里,居然有附近的野狗混了进来。 那是只尾巴黑黑尖尖的狗。不知是否连本性也很尖锐偏激,它搜刮著席洁休瓦拉期待无比 的重要塑胶袋,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连神也不放在眼里的行为!」 席洁休瓦拉气愤不已。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倒这只狡黠暴虐的狗。 还有她也计算到了如果是狗,应该勉强打得赢吧。正适合拿来吸光血液。足以担当自己的对手! 「——夜晚即宴会,血舞于雾中,月亮歌咏的恶梦时刻。此处是妾身之领域!竟敢干涉不死者的晚宴,汝应当有所觉悟了吧!」 这是从图书室的书籍中剽窃来,席洁休瓦拉十分中意的帅气决胜台词。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意。顶多就晚宴是象徵垃圾场吧。总之,席洁休瓦拉袭向恶徒狗畜生的背后。心情就好比大吸血鬼德古拉伯爵!她跨坐在狗身上,准备制裁! 「啊~!慢点!禁止咬住衣服啦!」 用餐遭到妨碍的野狗十分凶暴。 「不、不要这么坏心眼啦!不要拉扯啦!」 而且还很习惯战斗。 「我要生气啰!休瓦拉生气的话,真的很可怕喔!」 席洁休瓦拉反过来被狗跨坐,还被狗用湿黏的长舌头舔来舔去。 「求、求求你饶了我啦!!」 高贵的不死者哭了。她哇哇大哭。 ※ 她挖出为了有一天在特别的时刻享用,而事先保管在土里,特别珍藏的塑胶袋。是8mart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里面有全新的饼乾盒。 席洁休瓦拉献上那饼乾盒,于是野狗大人咕噜咕噜地低吼,瞪著席洁休瓦拉看。 「那个,这很好吃……会非常happy……」 席洁休瓦拉打开盒子,试著咬了一块。虽然有些受潮,但从平常的饮食生活来看,实在是不得了的大餐。 她表现出饼乾没毒一事后再度献上,于是野狗大人一脸怀疑地嗅了嗅味道,吃了一两口。它像是要求更多饼乾似地将头撞向这边,因此席洁休瓦拉一屁股跌坐在食材库的地板上。 好像变成紧抱住家狗的姿势。 已经吃腻饼乾的它,这次哼哼地嗅起席洁休瓦拉的味道。它的呼吸直击脖子,感觉非常痒。席洁休瓦拉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那长毛浓密的背,只见前端尖尖的尾巴左右摇晃,但狗没有吠叫也没有逃跑。 「嗯。嗯……嗯嗯!」 她抚摸的方式慢慢地大胆起来。这只狗似乎原本就很亲近人。即便得意忘形地试著搔痒它的耳朵,它的样子也依然不变。能够如此顺利地收服野狗,让席洁休瓦拉凤心大悦。 仔细一想,说不定打从一开始,它就并非需要畏惧的存在。毕竟是不晓得是打哪儿来的杂种野狗,与称霸人类恐怖根源数千年的怪异啊,层次完全不同。顶多就是把它当成一个仆人来算,这是注定的吧。 「终究是只野狗!跟高贵的不死者相比之下——噫!」 野狗大人强烈的低吼声,让席洁休瓦拉发出哀号。 斗争无法产生任何东西。和平相处吧。 席洁休瓦拉蕴含这样的心情诉说著,于是野狗大人看似不服气地低吼并露出獠牙。 「……牙齿好脏啊……」 席洁休瓦拉拿出毛巾,决定勤奋地帮狗摩擦牙齿。餐后就是要刷牙,顺便也帮它按摩吧,必要的话也可以帮它梳毛。爱与和平。席洁休瓦拉像个仆人似地负责照顾野狗大人。 吃得饱饱的野狗大人,在组合屋里躺下休息。 即便席洁休瓦拉坐到它身旁,它也丝毫不介意。席洁休瓦拉战战兢兢地试著将头贴到它的肚子上,于是它看似无奈地伸出舌头,哈、哈地吐气。 有股腥味,且十分温暖。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但它有体温。被温暖包围住,席洁休瓦拉也在旁边将身体缩成一团。碰到它侧腹的脸颊感觉有些痒,席洁休瓦拉眯细了双眼。 微微开启的门屝对面,黄昏正扩展开来。 是十分美丽的景色。树梢在夕阳照射下闪耀发亮,树干从底部逐渐融入黑暗当中。无论草木或大地甚至是空气,都鲜明地被断开成两色。红与苍这对双胞胎,在白天与夜晚的界线,跳著现实与幻想的华尔滋。 多亏人造的组合屋门屝局限了视野,让外面世界的美丽在席洁休瓦拉眼中看来更加鲜明动人。 「差不多该再度出门了。」 她这么低喃。 当然,她只是低喃而已。她昨天也这么低喃。前天也这么低喃。但今天仍然待在这间学校。假装在写写不出来的自身历史,就这样一日度一日。 跟以前一无所知地在古城悠闲过活的那段时光不同。畏惧高中生,甚至还输给狗的席洁休瓦拉,知道现实是多么艰辛且严酷。这里至少有屋顶,有食物,有休息处。再次出门旅行的勇气,正每天逐渐地减少。 「……今天就先回去吧。」 席洁休瓦拉用跟昨天与前天同样的话语说服自己,站起身来。 差不多快到有人来巡视组合屋的时刻了。必须回去没人会造访的旧校舍才行。 「你——」 要跟来吗?她这么问,只见野狗早已经站起身。它钻过席洁休瓦拉的胯下,走到外面。 那家伙大概也有其他归宿吧。大家都有归宿。所谓的平凡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应当是这么一回事。 她伸手抚摸野狗的头,野狗就一脸无奈地让她摸。真的是只亲近人的好狗。席洁休瓦拉抚摸了无数次,试图记住那感触。 过了一阵子后,野狗抖了抖身体。那是结束的暗号。黑色的尖尖尾巴左右摇晃之后,回到某处——并非旧校舍的某处,并非席洁休瓦拉身旁的某处,而是回到它的所在之处。 席洁休瓦拉心想,如果它能在某处跟某人幸福地生活就好了。是狗伴侣也无妨。是人类的饲主也无所谓。只要能被某处的某人重视珍惜,正常地度过它自己的一生就好。席洁休瓦拉一直目送著它离开。 手心只剩下野兽的温度。 「…………」 冰冷的水滴微微地掉落到胸口里。 坚硬乾燥的寂寥呼应著那水滴,慢慢地颤抖起来。所谓的寂寞在知道温暖后,会变得更强烈。 野狗不会跟自己说话。不会对自己笑。不会摸自己的头。 席洁休瓦拉用力关紧胸口的水龙头,抬起了头。 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姊姊大人的叮咛。席洁休瓦拉是个非常积极乐观的吸血鬼。 她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诚恳祈祷。希望有个会笑著抚摸自己头的某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归宿。 ※ 那一晚,席洁休瓦拉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在月光中响起了声音。 是在硬质的亚麻地板上摩擦,发出奇妙回响的声音。可以感觉到有不请自来的来访者,在应当无人造访的旧校舍走廊上大步前淮的气息。 夜晚是睡眠时间。就连席洁休瓦拉也怕得不酣晚上出门玩或散步呢。对方真是个惊人的不良分子。 席洁休瓦拉屏住呼吸,于是脚步声耗费许多时间,缓缓地从一楼爬上二楼,然后再爬上三楼。简直像是要让人无路可逃一般。 席洁休瓦拉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将身体移动到当作寝室的会客室外面。 她躲在阴影处观察走廊,确实有入侵者的影子。 从影子那儿不规则地散播出手电筒的光芒,宛如探照灯一般剥开黑暗。试图揭露被面纱覆盖住的夜晚秘密。 是警卫吗?虽然他们至今不曾踏入这边,但是否所谓的规则改变了呢? 「……又或者是——」 席洁休瓦拉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与△与◇的标志。 据说会狩猎吸血鬼的宇宙人。 当然,她一点也不相信那种事情。那一定是姊姊大人开的玩笑。 席洁休瓦拉以最快的速度关上门,窝在会客室里。她将头钻进豪华沙发底下的缝隙间,没察觉到屁股以下的部分露在外面,浑身不停发抖著。 她暂时维持著那样的姿势。 不晓得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再也没有听见敲会客室门的恶魔声响。 她悄悄探头观察气息,但已经看不见任何地方有手电筒。 是贯彻吸血鬼流专守防卫起了作用吗?不,一定是那样没错。聪明的休瓦拉早就料到事情会变这样——席洁休瓦拉积极地这么自我评价。 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先确认一下外面的状况。 一打开窗户,就听见上方传来声音。 聪明的席洁休瓦拉那聪明的脑袋,从书籍里勾起十分类似的案例。恐怖小说的惨剧场景即将发生前,出现过类似的状况。在以为已经安全的瞬间被袭击的模式。 她彷佛被什么给吸引住,摇摇晃晃地从窗户仰望上方,于是看见有两只脚挂在校舍墙壁上。 「呀啊!」 哀号声冒了出来。是怪异。是怪物。是妖怪。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出现。之后将会被袭击被剥皮,迈向死亡结局。聪明的席洁休瓦拉能轻易地想像到未来。因此她乾脆且积极地决定放弃人生。 再说只不过是区区心脏遭到狙击就会死掉,实在太奇怪了。吸血鬼就是这样才糟糕。倘若投胎转世,一定要换个国籍,变成一个正常的亚洲风妖怪。成为一个不管怎么砍怎么烧,在概念上都是无敌的存在吧,就这么办。 就在席洁休瓦拉决定了下辈子预定的瞬间。 窗户上方可以看见的双脚,摇晃地失去重心。仔细一看,两只脚确实连接著躯体,还能确认到疑似高中女生的头。那个正从梯子踏板上踩滑跌落。 席洁休瓦拉不禁将身体采出窗外。 「危险,危险,很危险啊!」 梯子的主人不晓得慌忙挥动手的席洁休瓦拉有多焦急,丝毫没有惊慌的样子。 不仅如此,还彷佛放弃了什么一般,缓缓将身体投向半空中。 「什——!」 席洁休瓦拉瞬间让上半身用力地跳向窗外。身体很自然地做出了反应。 即使自己被当成狙击目标,帮助眼前的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故事里面,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席洁休瓦拉也活在那边的世界。 有种抓到裙襬的感触。太好了,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才刚这么心想,压在双臂上的重量,便让席洁休瓦拉差点跟少女一起从窗户掉落下去。 高中生的身体跟幼小的席洁休瓦拉相比,实在过于沉重。已经撑不住了,南无三——在这个国家,临死前像这样咏唱似乎是种礼仪。是和尚的名字吗——南无三。感觉挺酷的。 直到最后一瞬间,席洁休瓦拉都在想无聊的事情。仰望天空,仔细聆听,积极乐观地活著。她就是这样被养大的。 永别啦,世界! 「……咦?」 无论经过多久,都没有感受到冲击,因此她睁开眼睛。 并没有掉落。 席洁休瓦拉双手抱著闭上眼睛的少女,站在阳台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有哪里很奇怪。她感觉不太对劲,俯视自己的身体。 胸口结了两颗丰硕的果实。 「啊哇哇!」 她大吃一惊,将刚拯救的少女扔到阳台上。 不只是胸部。就连手脚腰部屁股与指头,一切都产生变化。 席洁休瓦拉变化成大人的身体了。鼻子变得高挺,手脚纤细修长,理想的腰部曲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完美的淑女。是她一直梦想成为的大人吸血鬼。 一定是隐藏的力量觉醒了。席洁休瓦拉开心得只差没跳起来,她得意忘形地踮著脚尖站在阳台扶手上。 少女惊讶地张大了嘴,茫然地看著席洁休瓦拉。 就是现在。席洁休瓦拉确信,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与人类的首次面对面,重点在于让对方留下自己是优雅吸血鬼的印象。至少到目前为止读过的所有书本,在这种时候都会来段开场白。 「夜晚即宴会,血舞于雾中,月亮歌咏的恶梦时刻——」 席洁休瓦拉模仿姊姊大人优雅的说话方式,一边重复使用自己中意的台词,忽然思考起一件事。究竟能否说自己是吸血鬼呢? 毕竟自己至今仍未吸过血。而且并不清楚何谓眷属或冲动。从一般吸血鬼给人的印象来看,可能会让对方抱持微妙的期待,并招致误解。值得纪念的首次对人类的自报名号,要是搞错称呼,恐怕会影响到后世子孙吧。 应该选个更恰当的词汇。席洁休瓦拉对于自己的形象战略,不容许任何妥协。 「——庸俗的短命种族,在高贵的不死者面前做什么?」 她想到的称呼就是这个。 倘若是诺斯费拉杜,应该就没怨言了吧。原始的著作权八成已经失效,再说这个词汇本身就是为了回避著作权创造出来的东西。可说是一丘之吸血鬼。 聪明的席洁休瓦拉也十分熟悉权利方面的事情——席洁休瓦拉这么自己称赞著自己。 少女似乎是个偶然误闯这里的高中生。无论怎么逼问,也没冒出宁宙人的「宇」字。 而且她似乎是容易亲近幻想世界的性格。席洁休瓦拉只是咏唱煞有其事的帅气台词,她就感动无比似地连连点头,表现出她的喜悦。 「妾身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你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吧。千万不可与他人提起。」 不可以跟其他人说席洁休瓦拉的事情,一定要保密喔,打勾勾! 纵使蕴含著这层含意叮咛她,也不晓得她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只见少女简直像要隐藏起眼泪一般,紧紧地阖上眼皮。 「喂~……?哈啰!你在听吗!?」 无论等待多久,她都不肯睁开眼睛。即便在她眼前用力挥动双手,她也没有察觉。她十指紧紧交扣,宛如在向内心的神祈祷一般。 因此席洁休瓦拉将之前掉落的大衣与手套折叠起来,放在少女附近,普通地穿过窗户回到会客室。 以首次经验来说,自己做得真是漂亮。相当积极乐观的席洁休瓦拉对自己的评价,以满分十分来算,可以获得一百分。她擦了擦汗,深深地叹了口气。 ※ 等到少女离开校舍时,真正的兴奋才姗姗来迟。 席洁休瓦拉跳向会客室的沙发上。变成大人了,终于变成大人的吸血鬼了。姊姊大人一定也会替自己感到开心。席洁休瓦拉在沙发扶手上摆动双脚,用拳头敲击著靠背。她将面纸挥洒到天花板,前滚翻了一圈,这时总算察觉到异常变化。 手脚怎么变短啦? 自己刚才那般美丽的身影不知何时缩小了,无论是鼻子、胸部或屁股都缩水变小,宽松的洋装恢复成原状。 「为、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手脚乱挥大闹,对世界述说不满,拚命集中力量。 「喔,喔喔!」 身体勉强变成大人, 「喔喔……?」 但一松懈就立刻变回小孩。 只是重复几次这样的循环,便打从心底感到疲惫不已。席洁休瓦拉气喘吁吁地跪趴在地。 这似乎是需要大量体力的魔术。只要掌握诀窍,就能轻易变成大人;但要一直维持大人姿态相当困难。如果连没必要时也滥用这能力,感觉甚 至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究竟能否说自己已经成为吸血鬼同伴的一员呢? 算了,重点在于能力觉醒了这件事——席洁休瓦拉乐观地这么想。能力的理论体系制作就交给后世的学者。此刻重要的是累积实践范例,重复自我宣传,将能力活用在创造自身历史上。 席洁休瓦拉假设自己即将召开记者会,在高举的镜子里映照出决胜表情,同时试著晃动洋装。她将小巧的双手朝两旁伸展到最大极限,追求独一无二的开场白。 「底下的人听仔细了。我正是孤独的诺斯费拉杜(lonely u)!……念起来不顺啊。」 简称就是孤独杜吗?不,说不定是孤诺斯费拉。乾脆把孤独(lonely)省略成萝莉(loly),采用萝莉费拉杜这路线如何呢! 对于梦想成为伟大吸血鬼的席洁休瓦拉而言,这是幸福无比的时刻。因为不晓得人生有几次能碰到这样的机会,在下次机会到来时,必须表现得更完美才行。必须优雅且悠然,让整个世界毫无遗漏地体会到自己的权威才行。 为了有一天见到姊姊大人时,能够好好地炫耀一番。 『下次机会』意外地很快就来临了。 跟昨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个女高中生前来造访了。 席洁休瓦拉捡起散播在校舍内的活页纸,因愤怒而颤抖。 『诺斯妹妹』『费拉妹妹』『杜小妹』…… 不知是何种找碴方式,席洁休瓦拉应当受到尊敬的辨别名称被切割开来,被迫变化成像小孩子一样的称呼。 这类昵称跟自我宣传的种类相距甚远。彻夜思考的开场白会全部泡汤。她把别人的辛苦当成什么啦?难道她是专程来侮辱人的吗? 激情补救了缺乏的体力,不满确定了意志的方向性。席洁休瓦拉立刻变化成大人。 席洁休瓦拉被人呼叫而冲到隔壁的特别教室,一碰面就先给对方下马威;于是少女用异常大胆的态度,朝这边献上了贡品。 席洁休瓦拉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叫了起来。 毕竟她平常都是在垃圾场寻宝。今天才吃了一颗糖果,还有摄取冰淇淋盒盖背面的微量甜味成分而已。餐点的确是席洁休瓦拉的弱点。 席洁休凡拉到目前为止,不曾吃过所谓的关东煮。虽然看起来也像是异世界的料理,但她赏在无法战胜热腾腾的水蒸气的诱惑。 「给妾身关东煮。妾身吃白萝卜。妾身与蒟蒻……」 光是试著把食物与自己发出声音并列,嘴里就堆满了口水。席洁休瓦拉坐立不安,试著吃了那个关东煮什么的。她在热腾腾的自萝卜上涂满芥末,泡一泡汤头后卡嚓地用牙齿咬碎。 「好烫!不过,很好吃!」 由于刺激到嘴破,席洁休瓦拉不禁紧紧皱起眉头;尽管如此,仍旧好吃得不得了,只见她一口接一口。 这丫头搞不好,脑袋真的——很聪明也说不定。她知道别人真正在寻求的东西。 专程带亲手做的热腾腾料理,前来这么不方便的地方;倘若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态,是办不到这样的。纵然缺乏敬意,取而代之的却是更重要的感情。 席洁休瓦拉知道这是怎样的关系。她在书本里看过。 ——朋友。 她小声低喃,于是巨大的波纹从胸口正中央逐渐扩散开来。从头到脚都沉浸在未知的快乐巾,全身不禁颤抖起来。 这真是——这真的是称为朋友也不过分才对! 都还没确认对方的意思,就感觉两人的关系进展得十分顺利,大大身体里的小小心灵,轻飘飘地好像在空中振翅飞翔一般。 对方询问是否可以再来,席洁休瓦拉害羞地表示ok。 见到姊姊大人的话,席洁休瓦拉想首先向她报告。休瓦拉也交到第一个朋友了。她一定会彷佛自己的事情一样替休瓦拉感到高兴。 ——当然。 那样的幻想立刻就会遭到破碎。 席洁休瓦拉将深刻体会到,会想跟吸血鬼当朋友的女高中生,就各种意义来说都不可能是普通人一事。 ※ 名为常盘桃香的那个少女,是个破天荒异常的家伙。 毕竟打从两人相遇时起,她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她是用原子笔在活页纸上写下文字,采用笔谈的方式。 『写不出文章后,突然就发不出声音。』 常盘用不符合乖巧长相的漂亮文字,淡淡地记下要说的话。 『我为了与世界联系而写文章。我想是因为对沟通感到绝望,做为隐喻的代偿行为中的必然性转变成了这种情况。换言之,就是精神上的问题。』 她说的话有一半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做为隐喻的代偿行为?这句话好像被泡在关东煮汤头里煮到烂掉的番茄。 她究竟是怎么度过平常生活的?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有件事比这更让人感兴趣。 「你是作家吗?」 『是的……或许应该说「曾经是」。别看我这样,我以前也曾经很喜欢写文章。』 常盘似乎是小说家。 据说她是靠著以月亮为题材的轻小说出道。 熟悉古今东西书籍的席洁休瓦拉,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其内容。吸血鬼与月亮可说是天造地设。根据情况,或许可以转载并复制贴上,活用在创作自身历史上也说不定——她打著这样的歪主意。 ……是这种想法遭到报应了吗? 借了《怪人王子与某某公主》这本书籍并开始阅读的席洁休瓦拉,在吸血鬼生涯的读书历史中,感到最强烈最糟糕的后悔。 「这、这什么啊……」 第一页的第一行,看起来大约小学生体型的女主角,毫无意义地全裸著身体,从月亮上掉落下来。 她在下一行就被推倒,再下一行就乱七八糟。之后的发展大家就心照不宣。那类的描写绵密细致,偏执地一再重复。虽说以月亮为主题,但顶多只有用在女主角的名字上不是吗? 席洁休瓦拉至今阅读过各种书籍,但从未有过像这样毫无脉络、目的与结论,只是不断钻研色情的故事。 『我喜欢看小女孩变成全裸,被人强硬压住手脚,全身沾满眼泪与鼻涕与液体,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模样。』 常盘对惊愕的席洁休瓦拉柔和地微笑,若无其事地写下沾满漆黑欲望的文字。 『我一星期大概会作八次裸体幼女从天而降的梦。』 当真是非常温和,而且脑袋大有问题的笑容。 跟作者近照是同样的表情。倘若把这张笑容与这篇本文并排在一起阅读,无论是这世界上的谁,肯定都会惊讶到站不稳。 她用这种文静且软弱的长相,用这种风一吹好像就会飞走的纤细身体,用这种彷佛连虫子都不敢杀的手指,写出这种超级变态的内容吗?明明是这种长相这种身体这种手指,却能写出这样的内容吗? 「你实际上的性癖好也是这种……」 『不,我喜欢男生。小女孩应该说是幻想的糖果吧。』 她究竟是想像了谁呢?常盘瞬间有些慌张,像是感到害羞似地看向下方。虽然那动作就宛如恋爱中的少女,但充满欲望的活页纸搞砸了一切。被她用吃下酒菜的感觉物色的对象,简直难以忍受吧。 不,慢点。真的是幻想吗? 那描写实在太过露骨了。 「……你该不会是根据实际体验描写的吧……?」 『哩i嘿。』 呵呵——不只是文字,常盘连表情也笑了起来,席洁休瓦拉则是嘴角一动也不动。她自觉到脸 部的肌肉正终极地紧绷。 『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光荣,但遗憾的是我还未能有经验。倘若是普通高中生,应该可以若无其事地经验这种程度的事情,但我只能用想像力来弥补。』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常盘沮丧地垂下了头。 席洁休瓦拉差点怀疑起这个世界。她不明白普通的基准。无论普通或不普通,都很讨厌啊。最近的高中生好可怕啊!这根本没什么好光荣的啊! 『所以——如果吸血鬼小姐的胸部,没有那么像木兰飞弹的话就好了。木兰飞弹。飞弹~……』 常盘接著记录在活页纸上的平静告白,宛如亡者的群体一般,带来更进一步的恐怖。 其中有无法用木兰飞弹这种可爱的形容词彻底敷衍过去的深邃泥沼。 要是胸部小一点就好了?为何? 因为符合常盘桃香的喜好,所以要是那样就好了?因为能够经验那种事情或这种事情,所以要是那样就好了吗? 『……无论是怎样的形式,真实总胜过虚伪。』 常盘含意深远地写下这些字。 所谓的真实是什么?虚伪又是指什么?事到如今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因为外型软弱到极点的少女眼眸,正茫然地注视著吸血鬼。 她在追求本质——换言之,就是在探索虚构体型的真相。 万一让她看见真实的身体,肯定会瞬间迈入bad end。她八成打算做什么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事情吧。就像那本猥亵的书一样! 冷汗从下颚滴答一声地滴落。 体力正逼近极限。身体正蠢动著想恢复原状——变回常盘喜欢的体型。 理解到逼近自身的危机时,席洁休瓦拉害怕得颤抖不停,臼齿宛如响板一般嘎嘎作响。 不晓得她对真实掌握到何种地步。唯一知道的是,必须表现出从容的态度才行。席洁休瓦拉丝毫没有感到动摇。因为休瓦拉是大人,很习惯这种猥亵的东西啦~得露出这样的态度。 不然会被吃掉。会被吸光。会被袭击。恐怕会被夺走比血液更加宝贵的东西吧。 「倘若你追求本质,我就告诉你吧——姑且不论这个的评价。」 之后就是忘我地述说。因为无法提及猥亵到极点的本文,只好拚命称赞宣传销售的人。声音应该颤抖个不停吧。 每当自己开口,常盘就会发出『我根本没有任何价值』或『不是我也无所谓』这些莫名其妙的主张,因此席洁休瓦拉几乎是泪眼汪汪地在否定。笨蛋笨蛋蠢蛋,这个大呆瓜! 相信自己的才能吧。你拥有才能这点是不会错的。虽然是那种绝对不希望你靠近自己的才能。 『是这样子的吗?那个山崎先生,真的……?』 常盘沉默了好一阵子。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她对这本书是怎么想的呢?在常盘眼中,世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话说山崎先生是谁啊。卖面包的吗? 席洁休瓦拉并不晓得。 席洁休瓦拉的世界只由席洁休瓦拉的主观所构成。 唯有一点——朋友这种关系,意外地困难。需要像走钢索一样小心翼翼,席洁休瓦拉在体会到这点的同时,理解了这件事。 ※ 从黄昏到深夜这段时间,席洁休瓦拉绝对不会解除变身。 她灌注所有精力,努力维持体型。这可是关系到席洁休瓦拉比什么都重要的贞操。当然会打从心底拚命去做。 常盘拋出来的话题多采多姿。 学校的事情。家人的事情。什么也办不到的常盘的事情。困难的复数平面课题。8mart最近开卖的关东煮新菜色。最近流行的畅销歌曲。日本经济的前途。以及关于诺斯特拉达姆斯的大预言。 席洁休瓦拉紧抓住从各种方面飞过来的球,拚命搜集从书籍中学到的知识来做出回应。绝对不能让她看到一丝空隙。必须让她误认自己是个伟大的吸血鬼才行。 常盘无论何时,都安静地笑著聆听。 但是,她在内心想著些什么?她真的感到心满意足吗?席洁休瓦拉完全不晓得。 她可是在那种温柔表情的背后,涌现出那种下流欲望的丫头啊。搞不好她正舔著唇瓣,衷心期盼有一天可以欺负嘲笑不懂人情世故的稚嫩吸血鬼,看她掉入陷阱的模样。 你能跟上这个话题吗?你不晓得?没有身为大人的见解?哎呀,真是奇怪呢。你该不会其实是娇小可爱又无力的女孩子吧……浮现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化身为野兽的常盘前辈缓缓地推倒自己。已经不只一两次被这种恶梦纠缠而睡不安稳了。 最近的高中生非常可怕。 高贵的不死者无论心灵或身体,都经常在悬崖边战斗著。 某一晚,终于精疲力尽的席洁休瓦拉,摇摇晃晃地抓住钢琴。 因为她认为至少在演奏的期间,能够不露出任何马脚。 她打开琴键的盖子,让十指在琴键上游移。 席洁休瓦拉会弹的唯一一首,故乡的曲子。是姊姊大人好几次在古城唱给自己听的歌曲。虽然无法重现那歌声,但光是旋律也能带给自己力量。 姊姊大人这么说过。无论何时都要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 这终究是为了自己,席洁休瓦拉并不打算让常盘仔细聆听。尽管如此,常盘仍不断央求自己多弹一点,因此席洁休瓦拉决定弹完整首歌曲。 那一天,常盘带来的食物是正统印度咖哩。这也是席洁休瓦拉第一次吃到的食物。关东煮。马铃薯炖肉。奶油浓汤。炸猪排。回想起来,常盘至今为止款待的大餐,席洁休瓦拉从来没有一次觉得难吃。席洁休瓦拉的餐桌戏剧性地变得丰富不已。 只不过,席洁休瓦拉想要多吃一些的,其实是常盘很偶尔才会准备的巧克力蛋糕或棒棒糖这些甜点类。虽然因为贞操上的理由,无法轻易说出那种好像会被当成小孩看的话,总而言之。 常盘的料理技术确实有一套,因此自己绝对不能忘记该有的礼节。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变态,都不该贬低自己,必须清廉纯洁且高贵地活下去。伟大的骑士在书籍里也说过。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什么半兽人! 席洁休瓦拉是个聪明乐观又有礼貌的吸血鬼。她是这样被养大的。 怀念的旋律逐渐洋溢在特别教室中。 像是要留下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席洁休瓦拉缓缓地、慢慢地放开钢琴踏板。结束了——她这么说并转过头,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常盘正泪如雨下。 成双的眼眸中隆起大颗的水滴,滑过脸颊,甚至不在乎弄湿衣服。她宛如丧失亲生孩子的圣母般哭泣著。 「你、你为何……」 听到这狼狈的声音,常盘用手背擦拭眼尾,似乎现在才首次察觉到自己在哭。她歪了歪头,又揉揉眼皮,一脸为难似地笑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非常悲伤。』 那是不含任何做作、虚伪或变态的纯粹泪水。 被她问为什么能像这样弹琴,让席洁休瓦拉语塞。席洁休瓦拉的演奏技巧并非特别优异,这也不是什么引人热泪的曲调。 席洁休瓦拉在演奏中所想的,只有姊姊大人的事情。 美丽的姊姊大人。温柔的姊姊大人。会抚摸自己头的姊姊大人。 两人在古城优雅度过的日子。被斥责被摸头,闹别扭被摸头,笑著被摸头;姊姊大人无论何时,总是陪在自己身旁。 自从姊姊大人不在之后,席洁休瓦拉一次也没有因为寂寞而哭泣。 她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孤单一人地活著。 「……因为 想弹而弹。一直一直在弹。因此变成这样的演奏。不需要其他理由。」 席洁休瓦拉一边这么逞强地回答,一边心想,又或者是。 常盘桃香说不定是代替席洁休瓦拉在哭泣。为了被禁止哭泣的吸血鬼,毫无任何关系的人类在哭泣。这不可思议的奇妙世界,就是在这种地方取得事物的平衡。 席洁休瓦拉很单纯,因此她心想,这丫头搞不好其实是非常温柔的家伙。这就是在雨天捡小猫回家的不良理论。变态一哭就成了善良半兽人。 不可思议的想法逐渐充满席洁休瓦拉的内心。她觉得有些话必须说出来,而且很轻易地找到那些话。 「叫怪人王子什么的故事——虽然不合妾身胃口,但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她称赞那本变态书籍当作回报。 常盘瞪大了眼,慌忙地奋笔疾书。 『我会写些其他作品,等等我。』 写在活页纸上的文字跃动著。常盘像是要抱紧什么重要感情似地握住原子笔。 然后她注视席洁休瓦拉,「嘿嘿」地笑了。 那是十分坦率且柔和,很像一般『普通』高中生的笑容。 常盘桃香写的其他故事,未必会合席洁休瓦拉的胃口。尽管如此,席洁休瓦拉还是一定会阅读。这次会努力把故事从头看到尾吧。 「——啊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忽然有种宛如被雷打到般的冲击,贯彻了席洁休瓦拉的内心。 认同不一样的感性。这才是友情啊——席洁休瓦拉明白了这一点。女骑士与半兽人,其实应该也能成为朋友的。 纵使透过书籍理解到概念,但跟实际去互相接触仍截然不同。聪明的休瓦拉正慢慢地一步一步成长著。 就宛如冰冷严峻的冬季,也迟早会迎向春天一般。即便是长寿的吸血鬼,有一天也会变成大人。 腼腆的自尊心赋予席洁休瓦拉的身体活力。胆小的友情逐渐暖和席洁休瓦拉的心灵。 常盘有些犹豫地放下原子笔,用手指写出文字。 ——我好想跟你变成朋友喔。 席洁休瓦拉读懂了她不成声的愿望,用双手抓住她的手。 「不。」 ——因为妾身跟你早已经是朋友了呀。 不管怎么说,席洁休瓦拉从很早之前就这么认为了。 虽然她试图说出这句话——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说不定是因为自己有著大人身体的缘故。她觉得不是在这里,应该有更恰当的地方,更恰当的场景才对。 不是用只能维持片刻的外貌呼应他人的话语,而是用自己最原本的姿态,自发地告诉她我们是朋友。席洁休瓦拉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美丽友情应有的模样。 ……席洁休瓦拉还不晓得,把重要的话语卖关子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 得知今晚将迈入新的一年,席洁休瓦拉暧昧地点了点头。 对于流浪吸血鬼而言,人类的历法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她只是没来由地想著,常盘升上一个年级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人类眨眼间就会又大一岁。轻易地逐渐变成大人。 常盘会成长。自己还不会成长。只是能够改变外貌,本质一直都不会成长。 想著想著,胸口便不可思议地刺痛起来。大概是因为风太冷吧。因为夜也深了,席洁休瓦拉决定找个理由,送常盘到旧校舍外面。她一天比一天舍不得与常盘分离一事,可是个秘密。 穿过杂木林后,常盘忽然在『食材库』旁边停下脚步。 她是从哪里弄来的呢?只见她从包包里拿出小小的花朵,弯下膝盖。 在地面上微微隆起,没听人说就不会注意到的坟墓。她将花供在那上面,闭上眼睛。 像是这两天才刚埋葬一般,变色的泥土随著寒风轻飘飘地流动。一朵被摘下来的其他花,同样地被供在那上面。 冬天的墓碑被悲伤的寂静覆盖著。 「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席洁休瓦拉俯视著,只见常盘耸了耸肩。她说不定是不想回答。 大概是可怜的鸟或猫沉睡在底下吧。她决定不去深思。席洁休瓦拉不太想看那种东西,也不愿去想像。她本能地逃避去接近名为死亡的不可知状况。 她甚至也没祈祷就试图转身折返,于是平常乖巧文静的常盘,难得直率地表现出责备般的视线。 「……生物都会死亡。会比妾身更早死亡。」 因此就算祭祀也无可奈何——席洁休瓦拉将此刻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常盘稍微思考之后,静静地在活页纸上写下文字。 『那样不是很悲伤吗?』 席洁休瓦拉厩到讶异。悲伤的应该是短命的种族吧。不死者能够做更多想做的事情。 『总觉得……很寂寞呢。』 ……非常可怜。 之后那句话,只有常盘不说话的嘴唇编织出形状。遥远的眼神看著这边。 席洁休瓦拉以为她会责备自己对死者的无礼,丝毫没想到她却是在可怜自己,因此感到有些错愕。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席洁休瓦拉是个聪明的吸血鬼。不会因为思考不懂的事情而感到痛苦。 与常盘分别后,她在旧校舍周围不停转圈,低声呢喃,试图揣测常盘真正的意思。那丫头并不想死吗?所以会觉得寂寞吗?席洁休瓦拉也一样会害怕死亡。纵然寿人叩相差将近百倍,那种恐怖一定是平等地分配给生命吧。 以这样的方向理解之后,进入升降口时,她稍微感受到异样感。 她转过头去。 杂木林没有半个人影。旧校舍也是不死者的天下。周围风平浪静,只见半月缓缓地从天空降下而已。 没有任何奇怪之处——不对。 在升降口,鞋柜的角落,贴著陌生的牛皮纸胶带。一个全新的信封粗暴地被贴住。 中央标记著○与△与◇的标志。 「…………」 席洁休瓦拉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她摇摇晃晃地拿起信封。她什么也没想地打开它。一张信纸映入眼帘。 〈警告〉 我杀了狗。下一个就是你。 之后的文字已经没有阅读的必要。 席洁休瓦拉茫然地注视信纸与信封掉落到地板上的样子。她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认知到自己的手掌颤抖得无法拿住任何东西。世界上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席洁休瓦拉几乎是无意识地,短暂地呼吸好几次。倘若不安静地行动,便会呼吸困难得受不了。宛如世界的外框在不知不觉间变窄了一样。 她缓缓地捡起信,回到当作寝室的会客室。 她将信纸收到信封里,放在桌上,躺平休息。 她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眺望著天花板,回想起姊姊大人的叮咛。 『一看到这图案,无论如何都要迅速逃离。』 一溜烟地逃离○与△与◇的标志——对席洁休瓦拉而言,并没有这样的选项。 她不会逃离前来造访的宇宙人,而是必须好好地询问对方。 收到同样的信封,忽然就断绝消息的姊姊大人。目前在哪里做些什么?她必须请对方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自己才行。 毕竟她就是为此进行了漫长的旅程。 ——但是。 席洁休瓦拉拿棉被从头盖住全身。好冷。冷得不得了。 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成眠,但也爬不起来;这时她才总算察觉到自己非常畏惧。 从喉咙深处冒出咕 噜咕噜的奇妙低吼声。 虽然到天亮为止,她片刻也没能入睡—— 但她想到了一件该做的事情。 ※ 她从一大清早就在杂木林寻宝。 是因为离食材库很近吗?与旧校舍之间的小径上,漂流著各种遗失物。 附带树瘤的短木棒。腐烂的抹布。老旧的漫画周刊杂志。只有一只的运动鞋。被弄破的课本。红色发圈。 席洁休瓦拉将这些东西统统收集起来,塞到大布袋里。 她斥责动不动就因为恐怖而动不了的双脚,拚命发出用来振奋自己的低吼声,同时好几次往返于旧校舍与杂木林之间。 她忽然觉得好像被某人盯著看,而抬头仰望上空。 虽然因为耀眼的太阳反射而无法看清楚,但她感觉至今没有任何人造访过的时间带里,有个人影在旧校舍窗户那边动了。 席洁休瓦拉说不定是害怕到会看见那样的幻想。她用娇小的身体咬紧小小的獠牙,再次因为嘴破的疼痛稍微落泪,同时闭关到最近的特别教室里。 那房间似乎是以美术工艺为主要目的。她使用装设在那里的工具机,将塞满垃圾的大布袋敲平伸展,弄得像皮革一样。 在顶端绑上绳子,便大功告成。 灌注了最大限度的时间、劳力与品味,工匠的杰作——模拟人类尸体的东西。 席洁休瓦拉试著悬挂起来。她远远看,靠近看,从左右两旁仔细确认成果之后,「嗯」——她怀抱确信点了点头。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个垃圾啊……」 不会错的。看起来丝毫不像人体。这是把垃圾变成垃圾,附近的垃圾集人口体。居然有这么凄惨的工艺品。百分之百会被人取笑。吸血鬼一族遗羞万年。席洁休瓦拉遗憾至极的失败作品。必须尽快丢掉才行。 ——可是——她摇了摇头。 席洁休瓦拉的脑海里浮现出与常盘首次相遇时的事情,还有她说话时的指尖。常盘柔和的动作,胆小的缩起脖子的方式,明明如此却顽固紧闭的嘴唇。还有——梦想著某个遥远世界的故事,那双温柔的眼眸。 虽然交往的时间相当短暂,但因为是朋友,所以明白。 常盘的个性很容易误解事情。 她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在自己内心创造出故事。宛如职业病一般,去发现符合故事设定的结局。 所以只要自己像个真正吸血鬼似地行动,她一定会从悬挂的垃圾当中找出某些音霎我。 即使有一百个人会取笑,只要常盘一个人愿意相信就行了。 相信有恐怖的灾厄接近这里。 不可思议的是,那天常盘在白天前来造访。 席洁休瓦拉慌忙地变身,为了表现出自己一直在睡这件事,刻意阖上眼皮;于是感觉到有人安静地坐到自己旁边的气息。 对方一直维持那样的状态,无论经过多久,都没有出声搭话。 席洁休瓦拉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那里有头野兽。常盘彻底陶醉的视线,一心一意地贯注在席洁休瓦拉的脸颊、颈项与胸口上。 那温柔的眼眸与嘴唇,述说著好想吃掉自己。 休瓦拉真是个笨蛋。纵然是大人的身体,在饥饿的变态面前毫无防备地躺著,就好比把生肉绑在身上,跳进关有狮子的铁笼里一样啊! 席洁休瓦拉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起身。虽然勉强压抑住怦咚怦咚跳个不停的心脏,但年糕有些食不下咽。 脸颊泛红的常盘,一脸幸福似地拿铅笔在手边的活页纸上涂写起来。 「……你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啊。」 『其实是我今天早上,看到了一个完全符合我喜好的女孩子!』 常盘彷佛想说问得好一样,将正在画画的纸面向这边。上面画的是极端被夸张化的幼小席洁休瓦拉的姿态。 「居然会这样……终于到了这时候吗……」 没想到会被她看见。虽然一直认为有一天会穿帮,但没想到偏偏是挑在这种时暌。 席洁休瓦拉忍不住双手掩面。糟透了。一切都搞砸了。 图画完全掌握到特徵。一模一样。非常相似。根本无法抵赖。最重要的是,休瓦拉为何会全身被脱光光啊? 常盘一副怜爱似地观赏自己画的图,可以看出她的嘴角愉悦地上扬。她甚至在当事者眼前,用脸颊磨蹭著那裸体素描。虽然完全不晓得她在想像些什么,但席洁休瓦拉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即便是个人的思想,应该也有让公家机关审核的义务吧? 作战失败,不仅如此,贞操的危机还逐步逼近。果然还是赢不了半兽人啊。已经无计可施了——不。 「……听好了。你绝对不能靠近那个存在。」 席洁休瓦拉决定最后再试著丢一颗球看看。 她钟爱幼女的心,与相信幻想的心,哪边比较强烈呢? 常盘虽然是个变态,但将其升华为著作物的变态作家性应该更为强烈——席洁休瓦拉赌上了这点。 席洁休瓦拉试著带领常盘到阳台,于是, 『那个红色发圈,我有印象——不,不会吧。真光寺同学怎么会,这不可能……』 「——害怕吗?也难怪吧。」 不出所料,计画成功了。可以看出常盘随即颤抖了起来。席洁休瓦拉确信常盘正畏惧著虚构的吸血鬼,怕到让人同情起她来。 结果这丫头根本无法变成作家以外的任何存存。她是那种诞生在现实与幻想的夹缝间,为了成为作家长大的人吧。她一定又会以这件事为雏形,写出给某处的某人看的,只有常盘才写得出来的故事。 她这么深信,抬头仰望那无药可救的垃圾,握紧拳头。 纵然是那种垃圾,也派得上用场。席洁休瓦椅首次办到像是真正吸血鬼会做的事情。能够替拥有才能的朋友的幻想贡献一份心力。不愧是聪明的休瓦拉! 席洁休瓦拉硬挤出了笑容。自己也觉得那真是非常奇妙的笑容。 在那之后,席洁休瓦拉每天吊起一个垃圾。常盘的眼眸逐渐变得阴暗,可以看出她一天比一天绝望。 倘若她怀疑这边的演技,应该会更早就一笑置之吧。既然她什么也没说,就表示她完全信以为真。 「……这样就行了。就这样吧。」 毕竟人类与吸血鬼在根本上,成长过程就截然不同。 常盘是个会哀悼死亡,建造坟墓的温柔少女。怎么能让她死掉呢。不能将原本就短命的人类卷入这边的问题里。 到了第四天,常盘终于没有在黄昏时刻一如往常地露面了。只是少了一个在那之前每天都会频繁造访的人,空间便神奇地看来十分宽广。 ——拜拜。 席洁休瓦拉站在没有听众的钢琴旁边,悄悄地敲响琴键。她只弹了一小节那时常盘听到落泪的旋律,献给这场离别。 胸口稍微感到疼痛。 所谓的寂寞,在知道温暖后会变得更加强烈。 她感觉到乾枯变硬的寂寞融化在名为朋友的液体内,咕噜咕噜地逐渐淹没喉咙。那滑过眼尾,化为透明水滴,彷佛会掉落出来。 席洁休瓦拉揉了揉眼皮。揉了好几次。她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脑中的旋律。尽管如此,乾燥的冬季天空仍十分耀眼,无论怎么擦拭,眼泪仍不断渗出。 春天还十分遥远。 席洁休瓦拉心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关东煮的味道吧。 ※ 然后,可怕的夜晚来临。伴随著不速之客前来。 一种平淡的、首次听见的 脚步声,响彻在静悄悄的校舍中。 那脚步声毫不迷惘地爬上三楼,分毫不差地在会客室前停下。 席洁休瓦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论吞了多少口水,喉咙依旧乾燥刺痛。 门屝在敲门声后开启。 可以看见对方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那是条时髦、酷炫,且似曾相识的围巾。他的脚边逐渐冒出血泊。宛如在人生终点登场的死神一般。 那身影彷佛体现出何谓绝对的死亡。 「嗨——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呢。」 那个围巾少年,携带著滴血斧头的少年,自称是能谷风吹。 ※ 然后。 吸血鬼(席洁休瓦拉)首次杀了人。 真光结寺梦见宇宙机器人 那家伙是个怪人。 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我不曾看过他生气的样子。也不曾看过他笑的样子。他总是用平静的声音说话。不怎么吃东西。没有人知道他放假都在做什么。他大概也没有回家。他只有一套衣服。偶尔会自动早退。就算待在学校,也只是一直望著天空。当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刚上国中时真的很辛苦。 「那伤是怎么回事呀!」 「血、血……」 「小柚子昏倒了!」 才想说他迟到很久,午休时才来学校,结果就看到他右半边脸流著血。听到别人提起,他才用衣服袖子随便擦一下,然后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上所有人都感到傻眼,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表情像是在看有些奇特的夕阳一般,从窗边的座位眺望著平凡无奇的天空。 那光景感觉非常恶心。对于混入日常中的异物,一般人都会显现出拒绝反应。因为那是当一般人的条件。 大家惊慌失措,教室里掀起带有恶意的悄悄话。 真光寺同学,拜托你想办法搞定那家伙吧!朋友之一把问题扔给我。这气氛的确让人无法好好吃饭,因此, 「能谷,你过来一下啦。」 当时就有孩子王风范的我,无可奈何地将他叫到教室外面。 那时我只知道他的姓氏,所以叫他能谷;但那家伙应该不记得我的脸跟名字吧。 他难以看出感情的脸,仿佛首次在动物园看到水豚似地将头歪向一旁。 「……有什么事吗?同班同学。」 这回答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我这么心想。同班同学?好像前来地球造访的外星人一样。人类你好,我是人造人——像这样吗?别闹了。 我整个人不爽起来,粗鲁地把他拉到一楼楼梯后面的阴影处。 我让他坐到角落的水管上,在他面前弯下腰。我用从附近的保健室摸来的消毒药水、毛巾与绷带,随便地帮他包扎疗伤。关于伤口的处理方式,我大略学了些皮毛。因为以前有个似乎经常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跌倒的妹妹。 伤口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血液看起来很夸张而已……这应该是他自己的血吧,大概。 在治疗的期间,那家伙果然还是用漠不关心的眼神看著这边。 我一边用绷带缠绕他的脸,一边不经意地询问。 「……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啊?你之前也受伤了对吧。被人找碴了吗?」 如果是无聊的霸凌,或是没意义的管教,我想总是有办法干涉的,但他的回覆却出人意表。 「我并不是被人找碴啦。我是在跟敌人战斗。」 「啥?敌人是指什么呀?」 「应该说是这世界的邪恶吗?要说明有点困难呢。」 就某种意义来说,我挺佩服他竟然可以用这种脸开玩笑;但无论经过多久,他都没有笑著表示那是玩笑话。 「你说邪恶……怎么,你还正常吗?是脑袋出了问题?」 「那是非常困难的问题喔。但是,就算证明我的知性,也无法因此否定邪恶存在于这世界吧。」 他理所当然似地讲著荒唐话的脸,始终是面无表情。 他自以为是正义的英雄吗?还顺便并发了伪哲学病呢,阿门。在这种时代当电波男,以角色特徵来说,可是非常有病喔。 我很快就后悔跟他扯上关系,于是我默默地站起身。 但是,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路过的体育教师正好目击到这一瞬间。 「你在那里干什么!咦?那伤是怎么回事啊!」 「……那我先走啦。」 「你在校内使用了暴力吗?喂!你别逃啊!」 松冈那家伙一如往常地大声吼叫,粗暴地逼近我身旁。这家伙是最差劲的教师。他抱持著不会被导正的偏见,弹劾腐败的橘子。他一定很适合担任监狱的看守吧。 「真啰唆耶,跟你没关系吧。」 「你这是什么说话态度!喂,你这废物!好好看我这边!」 火冒三丈的松冈摇晃我的肩膀。别用脏手碰我啦。 我也是容易动怒的个性。就在我抬起脚打算踹飞他的时候。 我突然从背后被抱住了。 有一双手抱住我肩膀,还有脸颊磨蹭著耳朵的触感。 「……啥?」 「……喂、喂?」 一脸茫然的我,还有眼前双眼瞪得更大的松冈,以及这世界的空气,让人有种被打蜡固定住的错觉。 「请不用在意。毕竟这是我们的问题。」 可以听见完全无视这一切,在我耳边说话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没有情感变动的声音。相反地有股湿润的柔和气息搔痒著耳朵。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被抱住啊。咦。被紧紧抱住。紧紧地。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搞什么搞什么到底怎么啦! 可以感觉到一种彷佛要融化的热度从鼓膜入侵到脖子附近。心脏冒出奇怪的动作。脉搏跳得太快,手腕彷佛要飞到某处一样。因为,我们可是国中生喔。明明连手都还没牵过。 「……我说你们,呃~怎么说呢,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啊。这里毕竟是公共场所,无论爆发多么激烈的感情,这种行为还是该收敛点啊……」 刚新婚没多久的松冈咕哝著警告我们不纯异性交往怎样怎样的,然后一脸尴尬似地皱起眉头离开了。 仿佛就在等这一刻,那双手从我身上离开。 我做了个深呼吸,等三秒钟,找回平常的自己。 「……给我说明一下。」 我转过头,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呆滞的表情。 宛如被问到二项式展开公式时一般,那张脸吐露出平淡的声音。 「刚才那状况,大概是老师误会你了吧。但是,既然你照顾了无关的对象,就应该被抱持相对的感谢与友爱。要简单迅速地表现这种关系性,我认为拥抱是相当有效的手段。」 「……就只是这样?」 「请你放心。我当然没有抱持任何更进一步的感情,」 「我揍飞你喔。」 我在开一前就揍飞了他,于是他连防护动作也没做地跌倒在地。那跌倒方式好像吉本新喜剧一样。只要他肯做,就办得到嘛。 「为什么突然使用暴力……」 「哪有为什么啊。去死啦。」 「伤、伤脑筋呢。虽然我并没有要让同班同学心情变差的意思。」 他就这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摆出落水狗的表情,一脸没出息似地眨著眼睛——至少在我眼中,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即使是电波男,也有某种程度的感情吧。 总算看见他像个人类的表情,让我心满意足,决定就这样扯平。 我朝他伸出手,于是他用非常慎重的动作抓住我的手。我稍微用点力将他拉了起来。 「我叫真光寺啦。真光寺结。」 「谢谢你……呃,真光寺同学。」 话语间掺杂著像是感到犹豫的咳嗽声。他不介意抱住别人,但似乎有些抗拒识别他人并加以称呼一事。 真是个怪人。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以那天为契机,我开始会跟能谷风吹交谈。 ※ 不管我怎么耳提面命,风吹都没有改变。 像是不可以在上课时无视教师的声音一直看著天空、不可以擅自跑到学校外面、不可以跟不是很清楚的敌人战斗之类的,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在更小的时候就学过了吗? 他在最根本的地方实 在没常识过头了。 「为什么必须由你去战斗?其他人不行吗?」 「别人的行动并没有关系喔。我想为了世界而战,所以才战斗的。」 「……你不要太常跟别人说那种话啦。」 因为他实在太莫名其妙,我也曾认真想过,搞不好风吹是从外星来的宇宙人。为了保护蓝色地球,从宇宙某个星云前来的英雄大人。哇~喔,这实在太酷啦。真是他妈的酷毙啦。有百分之百的机率,在未来三年变成严重霸凌的原因。 透过内部升学自动变成同个高中的学生时,我要做的事情也已经决定好了。 那家伙想要早退的时候,不管是上课中或休息时间,都由我随便找个理由将他拉到走廊角落没人在使用的厕所。当他从战斗回到学校时,我会随便拿水泼他,帮他把血冲掉。顺便冲一下他感觉没什么在洗的头。 他偶尔会在制服还黏著血的状态下,就擅自回到教室;每当碰到这种情况,我便会感到火大,同时用踹的也要带走他。 「你也用不著在那里动粗,只要说一声,我就会走啦……」 「不管我说几次你部不懂,我才这么做的。让制服因为乾燥的血变得皱巴巴的你,有权利说这些五四三的顶嘴吗?」 「……我知道了。抱歉。对不起。」 把走廊角落的厕所叫做『玩具箱』,且到处声张的人是我。真光寺结把能谷风吹当作玩具。让别人这么认为比较好办事。 我也曾被教师找去谈话,遭到委婉地警告。也曾被不晓得内情的同班同学无言地责备。 但是,比起被当成电波,被认为是霸凌者与被霸凌的人要好多了。大家会认为我们就是那种角色。有可能透过某些契机爬到金字塔阶级上方。唯独不能变成电波角色。所谓的电波,是一种不可能挽回的定位。风吹一开始满身血地走进教室时,那种冻结住的空气当真是冰冷到极点。 在学校里面,位于『普通人』范畴这点是很重要的。被分类到不是普通人那边的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只有具备相当才能的特权阶级,才能被允许不是普通人。 纵使我向他本人说明这一点,他也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歪著头就是了。 他今天脏得实在太厉害,因此我从『玩具箱』的窗户爬出去,用校舍后方垃圾场的水管帮他清洗。 「伤脑筋呢……」 「伤脑筋的是我吧。我说风吹你啊,最近是不是愈来愈得意忘形?我不是说没有我的许可,不准你到外面乱跑吗。」 我自己说著都觉得空虚。我究竟在做什么啊。我是加油站的洗车员吗?但车子不会擅自乱动,或许还好一点呢。而且腻了也能换工作。 为什么我会协助这种家伙呢? 「你快点回去『玩具箱』啦。你不想带著一身严重的伤,被老师发现且问东问西,弄得以后都无法自由行动吧?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帮你喔?」 「……抱歉,真光寺同学。」 风吹比我想像中更坦率地低头道歉。他似乎还是有自己受到人帮忙的自觉。 看到那双彷佛卷起尾巴的小狗的眼眸,我念归念,还是会奉陪到底呢。 「知道的话就快点行动啦。」 顺利把风吹关进『玩具箱』后,我叹了口气。我是否太天真了呢。我天真过头了呢。这都是狗的错。 让他晒乾湿衣服的期间,我到走廊上等候。 我靠在门上,茫然地确认著智慧型手机时, 「哈啰!小结总是很辛苦呢!」 一个悠哉的声音摇晃我的手。 是柚子。她是那种个子矮,能够不惹人厌地挥动宽松袖子的同班同学。 随处可见的朋友之一。 她挥动著一片空白的升学就业调查表,哼著悠哉无比的歌。叮叮当~叮叮当。无论何时看,总是很快乐似的家伙。 她并非什么不良少女,话虽如此,但我想她也不算是用功学生组。明明如此,她却会到各个社群露面,且不被任何人厌恶地与大家来往。这也是一种才能吧。 「这么说来,你圣诞节送了什么给男友呀?像是打个大~蝴蝶结!箱子里装著我!这种感觉!」 柚子的视线稍微瞄向我后面的门,看似愉快地说道。那含意深远的表情让人微妙地不爽。 「……那个啊,我说过好几次,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 如果那家伙的神经正常到会对恋爱感兴趣,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毕竟他甚至对打扮也没兴趣。某年寒假偶然在街上碰到他时,明明不用上课,他却穿著制服,让我哑口无言。我感到无可奈何,碰巧心血来潮,因此没来由地在附近买了条围巾给他。好歹是精品店里价格也不便宜的家伙。结果他就像不会腻似地每天围著,这也让我无言以对。 虽然我一开始也不是不开心,但我立刻明白了。他并不是因为特别中意围巾的设计或是觉得感恩,而是因为就在手边,才一直围著罢了。就算围巾不见了,他一定也不痛不痒吧。当然我也没收到当作回礼的圣诞礼物。反正他八成没啥品味,我根本一点也不想要收到……但是,有些什么表示也不为过吧? 他就是这种家伙。 无论经过多久,我还是完全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什么,又觉得什么有趣。 我们已经是高中生啰。 不是对天空抱持著梦想的国中生。是会染发化妆的高中生喔。 在你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战斗的期间,无论是阿猫阿狗都牵手勾手臂,在床上接吻或做些快乐的事情啦。即使这边停下脚步,世界仍旧会逐渐向前进。 「……柚子,先别提这些,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去09百货买衣服?」 「喔~好主意呢~乒乒乓乓地穿搭一下吧!」 「那中午在八公像集合喔。我也会问问其他人。」 「了改~!我也可以约人去吗?」 「嗯,到时见。」 像平常一样敲定碰面的时间地点后,我将后脑勺贴在门上。『玩具箱』的门相当厚重,无法得知里面的状况。完全听不见那家伙的声音或动作声。 我眺望著骯脏的天花板,没来由地咂了声嘴。 就算开口邀约,我也知道那家伙一定不会来的。所以我绝对不会约他。我才不会这么好心。 ……要是他能对好玩的事情更感兴趣就好了。呆~瓜。 ※ 闹区夜晚的喧嚣,听起来仿佛某种泡沫爆开一样。 并非香槟泡沫或肥皂泡那种高雅的泡泡。是更加杂乱且散漫,正常人绝对不屑一顾的那种泡泡。 我将商店的袋子垫在屁股下面坐著,佣懒地玩著智慧型手机,我们四个人在游乐场的拍贴机前排队等候。没有人责怪我们。因为大家都一身类似的装扮,在做类似的事情。 「嗳嗳,听说有吸血鬼还什么奇怪的东西定居在你们学校,是真的吗?」 这件事已经被其他学校的家伙问过好几次了。 一一开口回覆实在太麻烦,我也随便点头肯定。 「真假?那很不妙嘛。」 「感觉超有趣的说?」 两个一起行动的女高中生同伴,嘎嘎笑了起来。平常是用伊莫莉还亚莫莉的绰号称呼,但不晓得她们真正的名字。对方大概也不太记得我的名字吧。要共享暧昧的快乐,这种距离感是很重要的。(注3) 「才不有趣呢!一点都不有趣!吸血鬼大概会吸血,非常恐怖喔!大家都说他们看到了!」 柚子用力地主张。 伊莫莉与亚莫莉敷衍地摸了 摸那娇小身体的小脑袋,又笑了耙来。 「如果是帅哥,我们也想被他吸血嘛。」 「咦~那样感觉有点蠢的说?」 「好过分~那女孩借我看的漫画,常出现这种剧情嘛。」 「我没办法看少女漫画的说。」 「嗳,你也喜欢帅哥的嘛?」 「女王蜂小姐用不著特地找吸血鬼下手,也有一堆人任她挑选的说?」 同时被要求赞同与否定,我将头在横竖的中间动了一下。 即使被当成爱霸凌人的女王蜂,或是到处玩弄男人的婊子,倘若是在这里,就没什么关系。这种称呼位于金字塔阶级的上层呢。 注3伊莫莉(イモリ)与亚莫莉(ヤモリ)是《变态王子与不笑猫》中也有登场的莫莉(モリイ)与莫莉亚(モリヤ)名字稍微换了个顺序念,在日文中还分列有嵘螈(イモリ)与壁虎(ヤモリ)的意思。 「才没那回事呢!」 柚子一脸愤慨地高举起单手。 「小结反倒很纯真呢!她从国中时起,就一直很专情喔!」 「嗳,电话从刚才就在响。你今天应该也被叫去补跷掉的面谈吧?」 我指了指智慧型手机,于是袖子的手瞬间改成抱住头。 「我好不容易忘记了耶!呜呜呜怎么办,下周一我不想去学校啦~我不想决定什么升学就业啦~」 「时间一样嘛。我们学校也一直说要个别面谈什么的~真的很困扰嘛。」 「将来要做什么这种事,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的说?感觉用不著现在想也无所谓嘛?」 我们的对话也配合著游戏与人们的喧嚣,宛如泡沫一股漂流而去。 轮到我们之后,伊莫莉与亚莫莉开始热中于新款拍贴机的涂鸦装饰。柚子朝我招了招手,因此我也缓缓地靠近她。委身于震耳欲聋的轰隆机械声时,有种自己整个人埋在某个舒适、不深且狭窄的洞穴中的感觉。 要打发无聊时间地生活,这里一定是最适合的世界。 取而代之的,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热烈的友情、特别的才能或必然的命运,也没有一两个喜欢的异性,什么也没有。 我们是空壳。拚命想掩饰无聊透顶的现实而嘎嘎大笑吵吵闹闹,将青春的水滴融化在微不足道的泡沫里,丢弃到附近的水沟中。 净是群笨蛋。真傻呢。 到了将近末班电车的时间,我们无可奈何地离开游乐场。感觉也不是要玩整晚的气氛。因为冬天很冷,才不想在外面待整晚。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 「唔哇,不妙。地上掉了一万圆嘛!」 「那是我先发现的说?」 「但是捡到的人是我嘛?」 在闹区漫步前往车站方向的途中,伊莫莉与亚莫莉嬉闹了起来。 「好啦,你们两位!这边就各退一步,拿去交给警察吧!会有好事发生喔!」 「那怎么可能嘛。」 「请你闭嘴的说?」 两人不屑地嘲笑柚子的提议,开始猜拳。获胜的伊莫莉或亚苋莉从另一个伊莫莉或亚莫莉的手上抢走拾获物,收到自己的钱包里。 大概就是在这个瞬间。 『——邪恶,确认指定行动。开始排除。』 听见了像是用机械制造出来的尖锐发音。 在铁卷门已经关上的店家之间的大街正中央,三个漆黑暧昧的轮廓缓慢地挡住去路。 那影子宛如用双脚步行的狼。 三只黑影并排,彷佛降临在涩谷街上。 背后的霓虹灯形成逆光,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单手高举的某个东西,很夸张地像在主张似地发亮。那是用○与△与◇组合起来,俗气到让人无言以对的标志。 我们面面相觑, 「……根本笨蛋嘛。」 「嘿」地嘲笑对方。 纵然春天还很遥远,但跟脑袋有问题的家伙似乎毫无关系。 这一带也有很多自认时髦且主张个性的家伙。像是星期六晚上,随便丢颗石头都会打到皮卡喵还吉胖丘的布偶装。虽然不晓得这是在扮演哪部动画的角色,但真希望阿宅乖乖窝在自己家的镜子前呢。 『遵循正义同伴的规律,我们即将执行正义。打倒这世上所有邪恶=』 一只人型狼像是要炫耀发光的标志似的,缓缓指向这边。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演戏。实在是恶心到了极点。 「站在那里很挡路的说?不让开的话,我们就没办法过去耶——」 就在伊莫莉或亚莫莉挥手想赶走他们时。 『惩罚,一。』 「碰」一声的。 她伴随著彷佛拉响拉炮般的乾燥声响飞到了后方。 「……咦?」 我带著困惑的笑容转头一看,只见伊莫莉或亚莫莉已经横躺在道路上。 她翻著白眼,流著口水,宛如刚睡醒的青虫一般抽搐著。明明是个自拍时总会连拍三十张那般在意表情美丑的女孩,却露出从未见过的迈遏样貌。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人潮完全中断。简直就像舞台的布景一样。无人的街道。登场的怪物。被揍飞的女高中生。 只有在地面掀起摊开的百褶裙皱褶阴影,显得格外真实。 「好像很不妙……嘛……」 颤抖的声音在我旁边落下。我的脚大概也同样地颤抖著吧。 瞬间我完全无法思考,就这样呆站在原地。 『惩罚,二。』 怪物拿著的○与△与◇的标志对准我。那东西试图笔直地贯穿我,将灵魂带到无法挽回的某处去。 我不禁抱住自己的身体,紧紧闭上眼睛—— 响起了「咚」一声地被揍飞的声响。 我睁开眼睛。 我并没有倒下。 被揍飞的是怪物。怪物的头陷入放下来的铁卷门中,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地痛苦扭动著。 穿著制服的男生站在那家伙旁边。 他的肩膀上有把大到不像真的斧头。脖子上围著用旧的围巾。胸口是每天都在看的校徽。 剩下的两只狼围著男生绕半圆地转圈,发出低吼声。 产生奇妙的胶著状态。 茫然地站著的男生,与两只狼。 某处响起鸣笛声。是在夜晚从某处奔驰到某处,都会的紧急车辆声响。彷佛将那当作暗号一般,两只狼往后退,各自朝左右的相反方向飞奔而去。蹲在铁卷门下方的最后一只,踉踉跄跄地摇晃著头,消失到小路之中。 制服男生转著头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犹豫要追赶哪边,途中瞥了这边一眼。感觉我们确实四目交接了。 「…………」 但那也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一翻身,眨眼间便消失在夜晚街道中。 我买给他的围巾的深蓝色,一直残留在视野中,挥之不去。 ※ 「哈啰~喂喂~」 柚子接电话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本以为她在联络警察或救护车, 「抱歉~我现在跟朋友在一起~」 悠哉的声音很明显地是跟一般的同伴在讲话的氛围。 「是谁啊!你在跟谁讲话?」 「是小桃。喏,就是那个超厉害的小说家。」 听她一说,我脑中浮现出名叫常盘的同班同学的脸。感觉像是自觉到自己的脑袋比别人稍微聪明一点,自命不凡的讨厌鬼。 「快挂电话啦,笨蛋!」 我感到傻眼而怒吼。都这种时候了,她在想什么啊。再说跟那种连声音都发不太出来 的沉默家伙讲电话也没用吧! 「啊,嗯。我知道了。我会速速挂掉的啦。」 柚子一脸凛然地竖起大拇指。看到这家伙实在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让我开始没自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是否真的是现实。 「太好了嘛,太好了嘛~!有呼吸吗?还活著吗?有活著在呼吸吗?」 「头好痛……别为了搞笑摇晃我的说……」 被另一个同伴照顾的伊莫莉亚莫莉,一脸搞不清楚刚才发生什么事的表情,茫然地坐在地面上。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摩擦著腹部,所以她们大概没受伤吧。 我们都被迫作了场白日梦吗? 说不定是因为不小心吃了路边长的药草,才会被这种无聊的幻觉附身。那样子要好多了。不然这种事实在太丢脸了。 「啊,小结?你要上哪去?」 「我去教训刚才那家伙!」 一想到可能是中了什么圈套,就觉得非常焦躁。 我追逐围巾的幻影,为了揭露非现实的机关而狂奔。 我弯过一个转角,只见闹区已经找回原本的人潮。 来往的人群穿著西装或制服或连帽外套或大衣,大家都照日常一样歌颂著夜晚的日常。 我在同一条路徘徊了好一阵子,但什么也没发现,之后我在与车站相反方向,偏了一条街的小巷里停下脚步。 我找到一个把电线杆底下的垃圾袋当枕头,横躺著休息的人。 下垂的双眼犀利地瞪大,头发凌乱且骯脏,苍白到仿佛可以看见血管的肌肤,手脚佣懒无力地垂落,黏著一副宛如板状巧克力一般极端缺乏凹凸的身体。 那家伙是个女孩子。 我之所以会立刻知道,是因为她裸体。 因为她一丝不挂地仰卧在地面上,一般人都会感到慌张。无论是谁都会慌张。我也慌了手脚。 「你在做什么呀!你没事……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呢。」 那家伙将类似碎裂徽章的东西高举在眼睛上方,像呓语似地低喃。 「被打败了,被打败了。连结中断了。连结中断了。不得了,不得了,必须前去。必须前去——」 「啥?被谁打败?要去哪里?」 那家伙茫然地指著上空。 纵使抬头仰望,也只见涂抹了好几层的灰色覆盖在那上面。都会的夜晚连一颗星星也构不到。赤红或金色的霓虹灯与电线在头上飞舞交错,好像被电车碾成碎屑的老鼠剖面图。 那里头什么也没有。 对于站在实际存在的圆形地球上的我而言,什么也看不见。 「嗳,你……」 我将视线移回她身上,忽然眯细单眼。 那家伙拿著的类似徽章的东西。 被撕裂成一半的那个上面,描绘著某种图案。果然没错,是一半的○与△与◇的俗气标志。刚才那些黑狼扮演者仿佛在炫耀似地高举的玩意。 「……你手上拿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那家伙像是被我这么问才忽然察觉到一般,事到如今才悄悄地藏在手心里。 实在可疑到了极点。无比强烈地散发出相关者的味道。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于是她「嗯嗯」地咳了两声。她维持著爬不起来的姿势,按住右手发出呻吟。 『咯咯……夜晚即审判,血溺于雨中,月亮疯狂的炼狱时刻……此处是我等的领域……一般人不能再继续靠近……』 「啥?你在干么呀?废话少说,我在问你那是什么啦。」 无聊也该有个限度。会懂憬那种漫画的世界且被敷衍过去的,只有到国中生为止呢。最近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奇、奇怪……不管用……奇怪……」 那家伙突然慌了起来,这次将右手摆成敬礼的形式。 『至今造成不少麻烦真是抱歉。纵使是废物也有自己的坚持。别管我先走吧!』 「嗳,你听得懂日文吗?回答我正在问你的事情啦。不然我要赏你巴掌啰。」 『真是个遗憾的事件呢……不能乱碰被害者。这边就交给专家处理,我们就努力保持现场吧。』 「追加一巴掌喔。话说,在讲话的你担任尸体的角色,这样太奇怪了吧。」 『是,社长大人。我似乎喝太多了,嘿哟嘿哟,是否能让我的宴会表演就在这边告一段落……』 「你自以为是上班族吗,搞什么呀?我已经不晓得你到底以什么为目标啦。」 说不定是某处剧团扮演小孩子的人,被迫来试胆量。无论哪出剧本都无聊透顶,她应该尽快辞掉剧团,提出控告比较好啊。 「……唔~……真难应付……」 那家伙像是束手无策似地呻吟。 「不是我难应付,是你太废而已。」 就算不肯认真回答,这种敷衍方式也烂透了。虽然她似乎准备很多表演节目,但首先在她是个全裸少女的时候,故事的方向性就极端地被限制住啦。 『……无计可施了。要杀要刚悉听尊便。既然与总部的连结已经中断,俺也已经做好切腹的觉悟。』 那家伙最后说了些像武将一样的台词,然后将嘴唇紧闭成一字型。 彷佛是最后的联系一样,她紧握著徽章,好像放弃了什么似地伸开手脚躺平。瘦弱的胸口、骨头都浮出来的侧腹,以及平坦的腰部,从头到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就算你说随我要杀要剐……」 我抱著全裸且毫不反抗的女孩子,在都会一个人不知所措。 如果我是变态,大概就万万岁了吧。如果我只梦想跟从天而降的裸体幼女亲热嬉闹而活著,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这可是送到嘴边的大餐还不吃的话就是什么碗糕的最棒状况。 但是,这世上当然不可能有这种脑袋不对劲的女高中生。 不论怎么想,都只散发出麻烦事的味道。 真是够了,我似乎跟这种角色很有缘啊。我身上是有什么会吸引电波的要素吗?莫非我上辈子是被选中的战士之一,还曾拿著电锯跟神战斗吗? 「总之,你就随我处置了,我要带你走啰。」 「……呀啊……」 我将手臂搂在她裸露在外的肚子上,于是听见感觉有些冰冷,她原本的声音。 她轻得要命。就在我将她整个人抱到肩膀上时。 「小结小结上哪儿去了呢……唔喔,找到你啰~哇喔~碰上很惊人的场面呢!打包带回家!真大胆!」 虽然不知从何时开始,但似乎被她偷窥了。从转角露面的抽子,用丝毫不打算演戏的平淡腔调,像是在说「司令,我看见了」一样地嘟起嘴。 「不管哪个家伙都一样,真是够了……」 我叹了口气。总觉得步调乱掉了,真讨厌啊。 老哏到爆的扮演成他人的电波连续剧,还是侮少女漫画一样的爱情喜剧,麻烦去找其他世界比较适合这种路线的主角吧。 我可是在现实世界活著的天下无敌女高中生大人喔。 ※ 我家位于从八公搭私铁,距离约一站的大厦景上层楼。 格局是2ldk(两房两厅一厨),比一般大学生的房间还要宽广上许多的我的房间,以及堆满灰尘的父亲的书房,还有大到不像话的客厅与莫名豪华的厨房。 母亲离婚后和男人在某处另组家庭,父亲则一直出差,很少回家。对于多愁善感的高中生的情操教育来说,真是最适合的环境啊。 伊莫莉亚莫莉说要去唱卡拉ok转换心情,我跟柚子与她们道别,替捡来的女孩子包上毛巾,带 她回家。 问她住哪,她也只会拚命摇头,大概有什么不想讲的原因吧。那条街很多这样的女孩在徘徊。这是变得多采多姿的现代日本的其中一个真实。 还有,我讨厌警察。那些家伙会将自己的正义强押在别人身上,宛如松冈的改恶强化版。如果要把这女孩交给他们,倒不如我自己带回家。 「但是,说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也无妨吧?不然很不方便啊。」 「唔~……」 她坐在宽敞客厅的大沙发角落上,坐立不安似地摇晃著身体。她用湿毛巾擦拭手脚,借给她穿的是我的衬衫。是很久以前穿的衣服,一直在想哪天要拿来当抹布用。 尺寸刚好合身,让我重新意识到她的身高。小学低年级的女孩,差不多就是洁个大小吗? 客厅有白色皮沙发,在一片薄玻璃的矮桌下方,铺著柔软的长毛地毯。宛如家电量贩店的重点商品一般巨大的电视墙旁边,设置著根本没人会听的音响组。简直就像ikea的展示房间。大家都向往那样的生活,但谁也不会像那样居住。 沙发背后是一面玻璃窗,窗帘缝隙间可见的夜景宛如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在那里缩起身体,穿著一件旧衬衫的女孩子身影,看起来简直就像跟不上文明发展的野生小狗。 「那个大姊姊生气起来很恐怖喔!她会吃掉你喔!嘎喔~地吃掉!所以你最好现在立刻回答!嘎喔~!」 躺在地毯上的柚子夸张地将双手伸展开来威胁她。别说差强人意了,根本一点都不恐怖,但咄咄逼人的气势中似乎蕴含让对方伤脑筋的要素。 那家伙用手心紧握衬衫下襬,小声地低喃。 「……固有识别名称是mnbvc78……」 「啊,你还打算继续扮演那种角色?这次是机械人系列吗?」 「不是角色……这是真正的配给号码……」 「是、是,那就简称你小八吧。」 我感到傻眼,轻轻地挥了挥手。小孩子的妄想到了这种地步,也真佩服她能贯彻始终呢。 「我讨厌那种叫法……」 「毕竟小八好像在叫那尊铜像,挺不吉利的呢。那就叫小不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小不点啰。」 「……我不是那个意思……」 彷佛闹别扭似地噘嘴的小不点(暂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年龄大约个位数的人类。 她并非完全无法回答问题,所以应该有自己扮演成非日常角色的自觉吧。 「那么,小不点拿著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我指著徽章。就现况而言,这是与像黑狼一样的可疑人物相关的唯一线索。 反正一旦揭露真相,八成是「脑袋有问题的角色扮演狂拿空气枪之类的东西在胡闹而已」这种结局,但不先搞清楚那些家伙的身分,总觉得很不舒服。并不是因为我很在意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围巾男。不可能有那种事。不可能。 『一旦听了那些事,就再也无法回到日常……你有踏入历史另一面的觉悟吗……?』 「我说啊,我们可是当真遭到袭击喔。我可没办法陪你们玩这种游戏。如果你不打算认真回答,我也可以去找警察商量喔?」 我语带威胁,于是小不点纤细的脖子一弯,沮丧地垂下头。可以看到连眉尾都感觉很没出息似地垂落下来。 那模样就彷佛孤单一人被留在敌营正中央的俘虏。 「唔~……这个是……那个,总部发的配给品……虽然也能成为敌意判别手段,但最大的功能是与中央伺服器同步……」 「这没救啦。」 我放弃了。这种情况只能交给那种家伙处理。在各种社群都吃得开,能够对应任何人事物,我们的王牌万事通。 「柚子,拜托你随便问问吧。」 「包在我身上!好啦这位小姐,就请你全身脱光光坦承一切吧!」 我将事情全部丢给卷起袖子的柚子,站起身来。 小不点大概是个爱作梦的孩子吧。 线条纤细,不健康的样貌,身体四处可见好像快冒出来的骨头。看起来就体弱多病的感觉。倘若去小儿科或育幼院,彷佛会看到一堆这种小孩。她会在晚上到外面乱跑,跳入妄想世界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种症状就类似麻疹。无论谁都一样。没多久就会伴随著成长逐渐忘记心灵冒险,这就是一股的小孩。 但是,监督这过程的人应该是双亲吧。 我在隔著门的独立厨房中穿上围裙。一肚子火烧得我肚子都饿了。这么说来,晚餐只有吃吉拿棒跟鸡块呢。 冰箱里有昨天没用完的绞肉。我将切末的洋葱与红萝卜一起放到抹了油的平底锅炒,用目测洒了些酒、味酣、番茄酱和砂糖。多放点番茄酱是我偏好的味道。 「你们要不要也吃一点?」 我朝客厅搭话,于是在不绝于耳的笑声空档,传来「嗯~」或「好~」这种敷衍的回应。 那边似乎聊得很起劲。不愧是跟各种社群都能友好相处的柚子。无论是电波男或自命不凡女或辣妹,统统来者不拒。 我耸了耸肩,准备三人份的盘子。 我将切成大片的莴苣与迷你番茄洒到保温的饭上,再放上炒到香味四溢的肉。最后再打个加热到入口即化的蛋,佐上起司,就完成一道简易宵夜(塔可饭)了。这种料理就是因为卡路里高才好吃呢。 「饮料只有麦茶。可以吧?」 我把料理与三个杯子、三根汤匙一起并排在沙发前的矮桌上,柚子立刻容光焕发。 「小结真~厉害!天才!佩服!三星大厨!」 「你真夸张。逼不得已的话,这种程度大家都会做啦。」 整个过程都很随便,完全是一个人吃专用的饭。我能够做这道料理,也只会做这道料理。 这世上的某处,说不定有非常得天独厚的家庭,小孩会跟温柔的母亲感情融洽地一起亲手做给别人吃的料理。不巧的是我们家并非那种特例。到处都有不尽自己义务的父母亲。这是常有的事情。 小不点双手抱膝坐在矮桌角落,目不转睛地盯著宵夜看。 她用握拳的姿势没规矩地握住汤匙,然后扒了口饭放入嘴里。 「…………」 她就这样以嘴里含著汤匙的姿势僵硬在原地。 「……调味太那个的话,就加点酱油什么的吧。」 因为我没让人吃过,说不定这不合他人胃口。我自觉到自己皱起了眉头。 我正要站起身时,小不点咀嚼了好几次,软弱地颤抖著身体。 「向总部申请更新。将对象转移至第一种观察保护生命体……」 她注视著我,不健康的眼眸眨了好几次。紧握著汤匙不放。大概是那个吧。在开玩笑吧。 「会冷掉的,快点吃啦。」 我拍了拍她的头,于是小不点发出「唔唔」的呻吟。然后似乎很开心地连连点头,忙碌地动起汤匙吃个不停。 「啊哈哈,小不点点现在没办法连结,什么向总部更新,根本没意义嘛!这哏真好笑!」 柚子嘎嘎笑。小不点也点头同意。两人互看彼此,像是在说「耶~」一样地击掌。惨了,我完全不晓得到底是哪里好笑,真有趣啊。 「……怎么?刚才那是开玩笑的吗?」 「啊,对了对了。得碰碰地跟那边也说明一下才行呢!」 柚子像是听到我这么说才注意到似地敲了敲手。什么『那边』,你现在是打算待在哪边啊。我不在的期间,究竟进行了怎样的沟通啊,这个沟通力点满的外挂怪物。 「那个呀,小不点点,应该说是mnbvc78比较好吗?嗯,算了,随便啦,她说在刚才的战斗中因为被揍飞的冲击,与中央组织的网路啪~地脱洛了。所以那个像徽章的东西已经是垃圾&垃圾!」 「啥?」 「小不点点就类似某种军队的士兵,有个像是伺服器的东西会累积那个群体的情报,啊,这是双关语喔!军队与群体!很厉害吧!听说他们透过定期从那里同步资料,可以大家拥有相同的意志与自我呢。」(注4) 「喔、噢。」 「可是连结断掉的话,就会两边都无法反映资料;同伴目前怎么样了,自己目前在哪里,吃不到报告联络商量的菠菜,营养均衡陷入危机!没办法变成卜派!像这种感觉?」(注5) 「噢……」 「所以她现在没办法联络上同伴,只有会成为杂讯的个体独立资料逐渐蓄积,超级不妙!迷路的行军蚁要上哪去呢?答案是……到你家去啦!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懂了吗?」 注4「军队」与「群体」在日文中发音相同,皆为「ぐんたい」。 注5报告联络商量原文为「报告联络相谈(ほうこく·れんらく·そうだん)」,将第一个字的发音连起来刚好是菠菜(ほうれんそう)。 「原来如此。完全听不懂。」 我感到绝望。 天不予二物。沟通能力高强的柚子,无论跟谁都能以轻飘飘的话语互相理解,但相对地超级不擅长输出情报。 在说明重要事情的时候,大量添加双关语、搞笑和感情表现的话,会搞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小结,你用过线上储寸(oe)吗?小不点点是个别终端机,网路连结则是网际网路,中央组织就类似云端服务(cloud service)的资料伺服器——我想应该是这样。」 「cloud……service……?」 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呢。总觉得伊莫莉还亚莫莉的其中一人,曾说过赛菲罗斯大人超帅好萌。咦,这个叫cloud的没出现吧。 「不是那个cloud啦……那太古早啦,根本是旧世纪的老奶奶啰,小结……」 「啊?」 「只要用一台电脑更新资料,无论是智慧型手机还平板,资料都会同步反映出来那种的……像是dropbo或google drive。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啦。google drive?是游戏的同伴?puzzle&dragons?」 「……啊~嗯。没错没错。用游走边缘的宽松判定来看,变成现代风啰,小结!这样你就成了现代的女高中生啦!」 她用彷佛在怜爱红耳龟或仙人掌的眼神看我。看到无忧无虑的悠哉少女摆出那种表情,让人小小不爽。小心我宰了你喔。 「总而言之!」 柚子狼吞虎咽地吃著塔可饭,咔铛一声地敲响汤匙。 「这女孩现在是个迷路的孩子,她说只要连接不上总部,就无法说出任何重要的事情!以上,报告完毕!多谢款待!很好吃!」 报告完毕个头啦。什么都还没结束啊。 结果,还是不清楚她跟袭击我们的角色扮演狼是什么关系。当然也不晓得她跟那个围巾男的关系。 只是白白带了个大有内幕的小孩子回家嘛。 「这是叫我怎么办啊……真是麻烦死了……」 我趴倒在桌上,于是有人从旁边轻轻拉扯我的衣服。 一看之下,是小不点小小的手指稍微抓住我的衣襬。在空荡荡的宽广屋子里,一脸不安的模样,宛如无依无靠的小狗将他人误认为母亲一般的动作。 在每一处都十分娇小的脸部零件之中,茫然下垂的双眼,彷佛在观察什么似地仰望著我。 「……怎样啦?」 「再来一碗……」 小不点将变空的盘子轻轻递给我。你的神经也挺大条的呢。 ※ 早上,到了电车开始行驶的时间,柚子说她要回家。 她跟小不点尽情聊天玩乐,我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期间,似乎也嘻嘻哈哈地吵闹著-真是个自由的家伙。 因为大厦的构造相当复杂,所以我送她到楼下。 我们搭上那种不插入安全钥匙就不会动的电梯里,柚子还活力充沛地哼著歌。一问之下,据说那是正义同伴的主题曲。 「……那家伙好像说她是隶属于打倒邪恶的秘密组织?」 「没错!在坚持不懈的交涉之下,本官成功问出这般深入的情报!比小结还要强强滚地变成好朋友啰!」  袖子心情愉悦地跳了起来。恐怖的是,这并非熬夜没睡的兴奋感,或狂喝了一堆酒的缘故吧。她的言行举止完全跟平常没两样,人生看来相当幸福,真是太好厂。 「真帅气呢~正义的同伴。既然她那么小都能当上正义的同伴,我是否也能从现在起转往那方面就职呢~然后锵锵~!咻咻~!哔哔~!地变身,与巨大怪兽战斗!」 我认识的正义同伴正逐渐增加呢。大家都跑去当英雄,导致敌人的供给跟不上需求,最后英雄开始自己制造出邪恶。这世上的邪恶永远不会根绝。真是一点也不可喜可贺。 「……我说啊,你该不会当真相信她说的话吧?那家伙要胡言乱语什么部无所谓,但陪她玩过头的话,从妄想里头醒来的速度会变慢,很多事会变得很麻烦喔。」 在无声地移动著的电梯当中,我有种彷佛会坠入无限的错觉;我用指尖揉了揉眼皮上方。眼影正逐渐脱落。回去后得好好卸妆才行。 柚子目不转睛地看著前方。 「……小结,你知道艾弗雷特大叔(注6)的多世界诠释吗?」 「那谁呀。模特儿?艺人?啊,该不会是cloud认识的人……?」 「嗯~正确答案!不愧是小结啊!」 「我宰了你喔。」 注6美国的量子物理学家 我从后面戳了戳她,于是柚子身体向前倾,嘎嘎笑著。 她就那样用额头压在电梯门上的姿势,像是要瞪大眼睛观望似地对著前方的景色眨了好几次眼。 「我啊,相信在某处有很多其他的自己。」 「其他的自己……?」 「应该说是平行世界吗——」 当然,在钢铁门屝前方什么也看不见。 假如是便宜公寓的电梯,说不定每经过一层檮,就会与外面的世界擦身而过;但这里可不同。门屝不是玻璃门,声音静悄悄。无论降落几楼,或是外面有谁在,要从里面观察是绝对不可能的。 电梯毫无变化地继续往下降落。 「举例来说,在某个世界我会用剑与魔法展开一场打倒龙的旅程—在不同地方则是变成将棋决定一切的世界美少女高中生棋士;另外在其他地方,则有个搭上人型机器人与盟军战斗的我。」 但是——柚子毫不厌倦地继续眺望门屝对面。 我看不见的景色彼端。并非这里的某处,理当擦身而过的世界,并非自己的自己。 「所以说,就位于其他世界的另一个我来说,这个世界的我就算与正义的同伴成为朋友,我想应该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吧。我认为有那样子的我也无妨喔……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耸了耸唇。 虽然我丝毫不能理解,但总觉得能接受了。 柚子一定也是个懂憬非凡事物的家伙吧。在高中生里头也有一定数量,私底下梦想著非日常,只是不会说出口的那种人。 「小结不会那么想 吗?不会作那种梦吗?」 「……到啰。」 「唔喔喔?」 电梯门一打开,柚子便以舞步似的脚步离开大厅。 「那么学校再见啦!到时再咕哇,地告诉我小不点点怎么样啰!」 冬天的早晨还很昏暗。柚子隔著玻璃窥探外面,彷佛在等待朝霞似地朝东方举起手,接著她挥动那手,往左右大大伸开。 然后她灵活地只用脚跟转换方向。蹦蹦跳跳,她持续著雀跃的舞步离开大厦。在泡沫之曲停止响起前,她就宛如委身于舞蹈会的小孩一般。活泼悠闲地不停跳著舞。跳舞,跳舞,跳舞。 「……谁会作那种梦啊。」 电梯门关上后,我在不会前往任何地方的密室中耸了耸肩。 我才不一样。 我跟你们这种家伙不同。跟逃到内心的幻想世界里,或是老是眺望天空的家伙不一样。虽然我知道现实无聊透顶,但我才不会去追求代替现实的东西。 因为无论做什么,活著的世界都不会改变。 这种事情,我从好几年前就知道了。从妹妹消失时起就知道了。 我曾经有个妹妹。 是母亲在别的家庭生下,只有一半血缘的妹妹。 在我刚成为闪亮亮的国中生时,一个陌生名字的寄件人,突然寄了一封信给我。我好奇地拆开信,只见上面用僵硬的字体写著自我介绍、奵几个道歉与好几个问题。 你好,幸会。我是你妹妹。突然写信给你真是对不起。如果给你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请问结姊姊几岁呢?比我大几岁呢?读哪边的学校呢?有很多朋友吗? 那个妹妹什么的似乎还是小学低年级。倘若是国语课,应该会给她画一朵大大的花,称赞她写得真好。 我心血来潮地回信给她,于是隔天又来了另一封侰。 据说她从以前就知道我的存在。 她似乎是准备周全地在自己的生日,试著写出对还没见过的姊姊的思慕,寄到之前悄悄笔记下来的住址。 信上写了长长一串的道谢,还有更多的问题让我头晕目眩。 谢谢你回信。我非常非常开心。我会当成宝物。我可以再问一些问题吗?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你是什么血型呢?喜欢的书是什么呢?有讨厌的食物吗?敢吃青椒吗?吃饭的时候会不会经常挨骂呢?……我的姊姊是怎样一个人呢? 因为我总是被问的一方,所以关于妹妹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像是她喜欢三丽鸥的角色。母亲的管教很严格。不敢吃青椒。喜欢看书。很不健康。容易受伤。是独生女。 还有,向往拥有姊妹。 她正值爱作梦的时期。八成是擅自怀抱期待,发挥著想像力吧。虽然觉得这害臊得让人好像会笑出来,但感觉并没有很糟糕。 ——机会难得,要不要找个地方见面呢? 就在话题正要像这样发展时,持续了几个月的通信,轻易地划上句点。 难得提早回家的父亲,发现放在桌上的那些信,变了脸色。他跟那头的母亲讲了大约一小时的电话,指责她严重犯规。 低年级的孩子,不可能有办法一个人准备好几套信封、信纸与邮票。母亲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监督著妹妹的行动。 『……真是个坏女人。明明是自己主动离开的,却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父亲像是在发泄似地说道。 就这样结束了。从那天开始,信件就再也没来过。 妹妹从我的世界消失无踪了。 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只是回到原本的生活。 无论是为了干涉过去丢掉的小孩而利用新小孩的母亲,或是针对这点破口大骂,讲话难听到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的父亲,都不千我的事。国中生已经是个小大人,可以接受现实毫不讲理的对待了。这世上到处都有坏人。邪恶会在任何地方被制造出来。这世上的邪恶永远不会根绝。原来如此。 上高中之后,我将一直留著没用的三丽鸥信件组塞进垃圾桶。 算了一下,她现在应该是高年级,对方八成早就忘了我吧。说不定已经有真正的弟妹。那样子要幸福多了。 ……只不过,在做一人份的料理,或是洗衣服的时候,我偶尔会这么想。如果我们动作再快一点,能够两个人独自碰面的话,会变成什么情况呢? 当然,不会有任何变化。 就算作梦,现实依然什么也不会改变。 因为我没办法到那边的世界去。 ※ 我回家打开客厅门,没看见应该躺在地毯上的小不点身影。 她将吃剩的盘子与汤匙留在桌上,忽然消失无踪。她不在厕所也不在浴室,当然也不在我的房间。没人看的电视的黑色萤幕,假装不知情地反射著空虚的空间。 「……她逃走了吗?」 仔细一想,这是常有的事。离家少女的行动范本。度过夜晚的寒冷时间后,便尽快离开现场。蠢的当然是没看好她的我。 到这边都还算好。 「被摆了一道……」 她还细心地将我放置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机也带走。明明是个爱作梦的小孩,却似乎有这种小聪明。 我这笨蛋呆瓜,真的是大白痴。怎么会用这么松懈的态度对她呢。是把谁跟她重叠在一起了吗? 代替智慧型手机,宛如临别纪念品一般留在那的,是裂成两半的徽章。○与△与◇的标志。我将徽章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总觉得闷闷不乐的心情愈来愈焦躁,莫名地心烦意乱。我随便准备一下打算洗澡, 「笨蛋!」 我狠狠地踹开通往洗衣机放置场的门,于是听见了「呀啊」的微弱声音。 是浴室的反方向。从父亲的书房传来的。 「…………」 我打开门,只见那里宛如夜晚一般黑暗。 可以看见小不点被朦胧的灯光照亮,下垂眼瞪大到让人同情的地步,在房间正中央颤抖的身影。从书架抽出来的书籍在她脚边散落一地,手上则拿著一本书,以及成为光源的我的智慧型手机。 「……你在做什么呀?」 「啊呜、那个、呃、唔唔……」 我透过手机液晶萤幕的灯光,眺望著拚命摇头的小不点;这么说来,这房间从前阵子开始就断电了呢——我这么心想。 「因为无法更新资料,我感到很不安……至少想看些书……」 「啊~?简单地说,就是你喜欢看书吗?」 「咦、呃……大概是那样……」 小不点彷佛游乐场的打地鼠一样,把头上上下下,连连点头。 我没有阅读的习惯,因此我房间里没有书架这种东西。但父亲喜欢看书,喜欢三丽鸥的某人也是那种类型。 虽然我一点也不懂阅读别人的故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别未经许可擅自使用我的东西啦。」 「……啊呜……对不起……」 我从缩起身体的小不点手上,拿走智慧型手机与书。我不经意地翻过来看书名,发现是《怪人王子与某某公主》。 听说是同班同学常盘桃香的出道作。 总是高高在上,从教室角落用冷淡的视线睥睨周围的那女人。因为同学成了作家一事在班上掀起话题,我想她一定是写了非常聪明的书吧,因此抱著揶揄的心态买了下来;但从第一页的第一行开始,就超乎想像地充满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根木看不下去。 我们脑袋的构造确实不同。像她这么聪明的话,也难怪不想跟我们交谈吧。毕竟她就 算不专程降落到这边,也能待在不用介意俗世的位置上。宛如在天空飞翔的鸟。 「……你用不著看那种书啦。」 我咂了声嘴,粗鲁地将书塞回原本的书架上。 「话说,你的头很臭耶。你应该没好好洗过吧?」 「啊、啊呜……」 「别『啊呜』啦。会留下味道的,快离开这里啦。」 「……啊呜……」 小不点沮丧地垂下头,她的眼神彷佛被主人殴打的狗。毕竟是事实,这也没办法。她散发出一种好像放置了一年的睫毛膏瓶的味道。 垂下肩膀的小不点无精打采地前往玄关。 我从后面抓住她的肩膀,让她转向这边。 「你要上哪去啊。你现在要去洗澡啦。」 「咦……咦,欺——」 她用惊讶的眼眸仰望我好一阵子。小不点似乎总算理解了意思,她的表情彷佛要被带去卫生所的小狗。 她在脱衣处闹得太厉害,因此我几乎是用剥的脱掉她的衬衫,将她扔到浴室里面。 『危险,危险,火速请求重新考虑。泡水会导致本机器遭遇无法预料的状况。危险,危险,请火速准备避难……』 「吵死了,闭嘴。」 她又开始用不同的角色语调讲起话来,因此我感到厌烦,将她推到浴室用的椅子上。 「是说你那个说话方式,我最近才听过呢。是电影首映会。前阵子上档的电影中,好像有个机器人就是那样子讲话。」 「……我、我不晓得……我没看过那种冒渎原作小说的科幻片……」 小不点摇了摇头。浴室的镜子照出她装傻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假装不知情地询问她。 「一开始碰面时的那个,是什么来著啊,喏,像是模仿无聊的上班族,还是夜晚即审判什么的。那些也是模仿电影?那边是书?」 「……大多是书……因为看书很有趣,我喜欢阅读……」 「像那样讲些好像游戏的台词,大家都会陪你演下去吗?」 「嗯。我是第一次见到不愿意配合的人,所以吓了一跳……」 小不点的头这次纵向移动了。她真老实。老实是件好事。 但是,她不该承认那些角色是演技吧。这家伙的妄想设定实在太过粗糙啦。她的想像力形同废渣呢。 「那么,泡水会有危险的是科幻片的机器人设定,你应该不一样对吧?你单纯只是讨厌被水弄湿吗?」 『…………无法解读质问的意图。结束程式……』 「我说你啊,要扮演到底还是不要,选一边站啦。」 废材小不点在很多方面都无药可救,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回想起迷上某个摇滚乐团的朋友。那家伙不管什么事都要用歌词来述说。倘若没搭上电车,就会用《train-train》来表现此刻的心情—在宠物店看到仓鼠,就会得意洋洋地哼起《linda linda》。但邀她去看现场演唱会的话,又会突然变得很老实的那种人。 会模仿在书上看到的角色的小不点也一样。只要当作她就是那种个性,无论哪边都不是不能来往。 「好啦,别啰哩啰唆,闭上眼睛。」 「……唔~」 我将莲蓬头高举在她头上威胁她,于是小不点总算放弃挣扎似地缩起脖子。她紧紧闭上双眼,嘴唇抿成へ字形,且不停颤抖著鼻头。 我用水从头冲洗她的身体,于是「呀啊,」还「呼咦!」的悲痛叫声在浴室里回荡。使劲站稳在瓷砖上的小小脚尖,微弱地颤抖扭动著。 果然她无论怎么看都像只小狗,没有浮现那种在帮弟妹洗澡的感觉。 洗了两次头加上一次润发后,小不点的头总算正常了点。毕竟手指能够伸入发丝之间,实在是很大的进步。用梳子帮她梳头的话,说不定看起来还是个有点正的美少女。 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缓缓照射进来。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暂且打开浴室的门,拿了浴巾边帮她擦头发边这么问。只要穿上整齐的衣服,现在无论在派出所前怎么跳跃,都不会被抓去辅导吧。 「……唔,……?」 她似乎听我这么问,才发现水流拷问已经结束了。小不点战战兢兢地睁开一直闭上的双眼。抿得太用力的へ字嘴似乎恢复不了原状,她在镜子里露出苦恼的表情。 「你不想回去的话,暂时待在我家也行。反正今天是星期天,你学校放寒假了吗?」 「……我原本就没上学……」 「哦~那你平常在做什么呢?」 「……打倒邪恶……」 「就是这个。」 这模式好像在哪听过。是电波。电波又来啦。我的周围充满电波。 我露出苦笑,心想她就是这种角色,所以也没办法呢。 「总之——」 「……嗯?」 「我想睡了。我要再去睡一觉,你也睡吧。」 「……嗯。」 打倒邪恶的正义同伴二号,坦率地点了点头。 到处都有邪恶。到处都会制造出邪恶。父亲认为的邪恶。松冈认为的邪恶。这世上的邪恶。世上的邪恶永远不会根绝。这个现实当中存在著无数的邪恶。我家有一个正义同伴,或许也无妨吧。 我并不是在追求别人当代替品。在街上捡到的电波少女,不会成为不曾见过的妹妹的替身。不可能当得了替身。弄错的选项要重新来过这种事,在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办得到。 不过啊,没来由地,我将浴巾盖在她头上时,顺便把她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小不点缩起脖子,从毛巾缝隙间仰望著我。她虽然不会抵抗,却不满地嘟起嘴。彷佛客气地在抗议被抚摸一事的小狗。 「姆啊~……」 她感到困扰似地低吼的那声音,感觉莫名滑稽,我又笑了出来。 擦拭完之后,我让她举起双手比万岁的姿势,帮她换上睡衣。那睡衣上画著很早以前的热门角色插图。虽然像三丽鸥角色一样一点也不可爱,而且很难说是时髦漂亮的设计,但不可思议地非常适合小不点那双宛如小狗一般的下垂眼。 「你接著要打倒哪里的邪恶啊?」 「……最后发出的指令是打倒吸血鬼……但不晓得现在变怎样了……」 「最近变多了呢。我念的学校似乎也有吸血鬼喔。」 然后,我们互相依偎,睡在同一张床上。 ※ 进入寒假俊,距离新年也只剩几天的夜晚,我接到一通号码陌生,但声音耳熟的电话。 「今天能见个面吗?」 风吹确实这么说了。 这还真是稀奇。在学校总是我去关切他,他几乎没有主动做出任何行动过。更遑论长期休假中了。那家伙是产生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啊?划时代。大爆炸。寒武纪大爆发。技术奇异点(singrity)。虽然我统统不知道意思,但大概是那种感觉。这是他第一次叩我,所以今天就是风吹纪念日。 ……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试著想了想,但我们感情没好到能列出好几个无聊的理由。 搞不好是要庆祝迟来的圣诞节喔——我这么心想。 因为现在这种时期,照常理来想,男女见面的理由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吧?他意外地有可爱的地方嘛。 那家伙的围巾也有些破旧了。差不多需要换一条新围巾啦。我看了看时钟。现在的话parco百货还开著。我急忙出门, 到五楼的名牌专柜买了条红色围巾。虽然已经过了关店时间,但我拜托店员帮忙用缎带包装。袋子也认真选了相当可爱的图案。虽然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没有附上留言卡。大概就这样吧。好女人是不会太廉价出售自己的。 风吹说他会在学校等我。 我嘿哟一声跨越过校门,沿著校舍墙壁前进。 我压抑住兴奋雀跃的脚步,拖拖拉拉地走著,比他说的时间稍微晚一点露面。 我转动手电筒的光芒,于是隐约浮现一个人影。 「……我在这里。抱歉,这么晚找你出来。」 风吹连个灯也不带,伫立在校舍后方的垃圾场旁边。 「嗯。没差啦。」 我一派轻松地举手回应,走近他身旁的同时,忽然感到疑惑。 风吹没有隶属于任何社团。为什么非得要特地约在学校碰面呢?我感到疑问。虽然事到如今才思考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夜晚的星空下,风吹像是在寻找话语般地搔了搔脸颊。 「我有件事想问真光寺同学。」 「嗯。什么事?」 我靠在墙上,催促他说下去。只有沉默填满两人之间。 现在这情况感觉很青春呢,我这么心想。嗯。我一直想要有这种体验。我注视脚边,嘴角忍不住上扬。我偷瞄了一下旁边,只见风吹正看著天空。 ——一如往常。用跟平常一样茫然的眼神看著天空。 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怎么说好呢……我有个一直在找的东西,却怎样也找不到。我想应该是因为连结断掉,所以无法由这边主动追捕。明明想趁增援来之前,先确实打倒对方呢。」 「……啊?」 「我在想真光寺同学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在某处附带○与△与◇图案的宇宙机器人……」 啊,是喔。来这招? 在我乾笑地注视著风吹的期间,他针对无关紧要的『寻找之物』,啰哩啰唆地讲了一堆详细情报。彷佛他纯粹只是想问这件事,而特地叫我出来一样。当然,连圣诞节的「圣」字都沾不上边。 说得也是呢。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在街上擅自救了人,却连名号也不报一下。之后问他时,他说什么「你别太接近『这边』比较好喔」,自以为是漫画里的义贼,那装傻的声音我还记得喔。但自己有事想问的话,就这副德行吗? 风吹将视线从天空移向这边,像是感到惊讶似地抽动了一下肩膀。 「真光寺同学。坦白说,我有时对他人的感情相当生疏……如果误会了很抱歉。你该不会在生气吧?」 「我没在生气!」 我怒吼了。就连那个真光寺同学什么的称呼,都让我火冒三丈。 不管是这边还哪边,都没有关系吧。即便不是普通人,也应该有所谓的公平手续。 我明明直接叫他风吹,他却一直加个同学来称呼我。这种状况完全不公平。根本一点也不公平! 我在包包里捏烂用缎带装饰的可爱袋子。 这几天来,小不点确实一直待在我家。 『……在连结复活之前,储备力量……然后前去打倒吸血鬼……』 她一脸凛然地这么宣言时,我还热情地替她鼓掌呢。 那时的她气势十足,但在父亲一度回家时,却躲在我床上的棉被里颤抖个不停;不过她其实不用在意的。因为那个人对女儿的私生活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我告诉她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想我们大概愈来愈亲近了。 但是,那跟风吹有什么关系啊? 如果他有秘密,那我应该也可以拥有秘密吧。所谓的人际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give and take。公平交易。双赢关系。虽然这些我也不晓得意思。 「你为什么在找她,告诉我原因啊。不然我无从回答起。」 「原因吗……」 风吹像是感到踌躇似地游移著视线。 过没多久,他缓缓伸出手,打开旁边组合屋的垃圾场的门。 被涂成一片漆黑的空间在那里扩展开来。与白天杂乱无章的模样截然不同,散发著诡异的夜晚气息。 「能请你看看吗?」 「……什么?有什么东西吗?」 我眯细单眼,看向他指的地方。在入口附近,厨余的网子底下。有个像破抹布的物体倒在那里。 我用脚尖戳了戳那东西,拿手电筒试著照亮看看,然后咂了声嘴。 是狗的尸体。 「……这怎么回事?」 「是我干的。」 我转过头,只见风吹一脸呆滞地点了点头。 喂喂喂,正义的同伴搞到最后反而对猎奇事件萌生兴趣了吗?我笑不出来。实在是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那是简易机器人喔。你看,零件跑出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试著拿起来看;的确,像齿轮一样细微的零件从它体内掉落出来。眼球是弹珠,牙齿是塑胶。摸起来也很粗糙,好像老旧的橡胶。 只有尖尖的黑色尾巴,是唯一做得像真狗的部分;其余剩下的地方都只是人造品。内部似乎设置了复杂的电路,但如果在明亮的地方碰到这种玩具,会相信它是生物的,只有相当不解人情世故的温室花朵而已。嗯。要说我嘛,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种东西喔? 「然后呢?你为什么破坏了它?总不可能是拿玩具来玩玩看,结果就没电了这样吧?」 「这是我的敌人操纵的监视装置。用来搜寻邪恶,向总部报告的东西。虽然我停止了它的功能,但没有赶上。这家伙看见的东西,会透过网路传递给所有机器人吧。他们很恐怖喔。不是像这样能够看到零件的粗糙构造,而是拥有实际的骨肉,会流出类似血液的红油。」 「喔……」 我头痛了起来。我怎么会这么悲哀,在年底被迫听这种故事啊?为了迟来的圣诞礼物特地被叫出来听同班同学热烈的电波言论,像这样的女高中生,找遍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我吧。 「我想要不了一个礼拜,我的敌人就会爆发性地增加。他们会前来打倒巨恶。」 「你说巨恶,那种东西是设定存在于哪里啊?」 风吹的视线移动了一下。在茂密的杂木林前方,有个外观像是跟不上时代的广告宣传车一般的旧校舍沉睡著。 那种地方除了神秘现象,应该没有任何东西才对。 「话说我不是很懂耶。无论是敌人还什么,如果对方会帮忙打倒坏人,那不是很好吗~?」 我开玩笑地询问,于是风吹以绝妙的角度歪了歪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自称是正义同伴的他们决定的邪恶,跟我认为的邪恶并不同。也就是说,我是正义同伴的敌人。」 病情正稳定地逐渐加重呢。要不要帮你多开点药呢。 「那些家伙——宇宙机器人会对以他们自己的标准所认定的邪恶执行正义。他们藉由常人的眼睛不可视的光线停止对象的动作,在一定时间之后连同敌人一起自爆。你不认为这样无差别而且残忍至极吗?所以我为了阻止他们,一直在战斗。我一直不断在狩猎不规则地从天而降的他们。」 我明明问也没问,风吹却滔滔不绝地游说。 虽然他因为自己的脸比较那个就一直不客气地接受我的那个,但不适可而止的话,我差不多也当真要那个啰。那个。就是那个。要弃你不顾啰。 「简单地说,就是你在打倒专找坏人下手的自称好人,对吧?」 能谷风吹如是说2 我在寒冬的屋顶上看著街道。 我将从天文社社办借来的望远镜设置在水塔顶端,将焦点对准学校的四面八方。 那里有人的生活行为。有佣懒的职场,有温暖的家庭,有严格的教育设施,有悠闲的公园,有吵闹的游乐设施,有暧昧的友情,有悲痛的误会,有哀伤的背叛,还有幸福的梦想。 看到想移开视线的东西时,我会提醒自己回想起亲爱的同班同学。举例来说,像是真光寺同学的脸。 她是个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的人。 对待别人很亲切,不吝惜付出劳苦。能够顾虑到周围,拥有坚定的信念。我不曾看过本性那般美丽的人。你比任何人都美。我曾经这么称赞她,结果被痛扁一顿。她大概是想说别把人区分优劣吧。不愧是真光寺同学。 一想到她的事,感觉就能明白教授命令我去上学的理由。 正因为有那种层次的人存在,我才非得战斗不可。 无论白天夜晚都没有关系。红白歌唱大赛跟新年特别节目都与我无缘。冰冷的风和冻僵的指尖也没有问题。只要有这条温暖脖子的围巾,我就能燃烧心灵观望街道。 所谓的英雄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就是像这样活著的。 那天状况特别糟糕。 无论怎么调整望远镜的焦距,都找不到从天而降的『狼』。 我为了转换心情,将眼睛从目镜上移开。 我看向屋顶围栏的对面,可以看见比这边矮一层楼的旧校舍。白色油漆脱落的墙壁,宛如著色绘一般染上黄昏的色彩。 彷佛要覆盖住那个而拓展开来的杂木林入口,有个蠢动的黑影。 「……已经有个体来到这边了吗?」 倘若对方入侵了学校,我可不能视而不见。我将望远镜盖上遮罩,捡起斧头。 我正准备飞向天空时,门打开了。 是位于水塔正下方,通往校舍里面的门。 寒假期间,学校里应该没有人留下来才对。 我抓著边缘往下看,与来访者对上了视线。看似爱困的眼眸中,寄宿著强烈的意志。 「…………」 在孕育著短暂犹豫与些微确信的沉默后, 『请帮助我,风吹同学。』 她在活页纸上写下这样的文字。 ※ 让一只占领杂木林的狼无力化,比我想像中花了更多时间。 他最后甚至变化成我曾师事的教授姿态到处洮窜,因此要让他停止活动稍微麻烦一点。 即使意识到要放轻脚步,脚步声仍会回荡在夜晚的旧校舍中。 就凭著这副因战斗而疲惫不堪的身体,要控制这点实在非常困难。 红色水渍从斧头垂落到旧校舍的走廊上。之待得打扫一下才行呢——我这么心想。水鸟飞离时不会弄脏水。真光寺同学也说过类似的话,经常帮我冲洗身体,保持乾净。她很适合从事礼仪教育。将来可以跟所爱之人生一堆小孩。我曾这么建议她,结果还是被痛扁一顿。她八成是想说无论是自己的小孩或别人的小孩都没有关系吧。不愧是真光寺同学。 我敲了敲会客室的门,稍等一会儿。 「进、进来吧……」 获得许可后,我转动门把。 室内充满相当有意思的日常用品。以居住环境来说,无可挑剔吧。 在房间正中央,有个身穿漆黑洋装的小小吸血鬼。 是以前曾在组合屋旁边四目交接时的姿态。 她名叫席洁休瓦拉。像那样写在图画纸上的问候留言,以前曾透过风这个传递方式,送到我手边。 「嗨——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呢。」 应该比初次碰面更容易交谈才对。我亲切地打了招呼后, 「等、等你很久了。此、此处是妾身之领域……高、高、高贵的不、不死……」 席洁休瓦拉宛如舞娘一般颤抖著双脚,同时悠然地伸开单手。 虽然我曾在深夜听过好几次『聪明的休瓦拉!休瓦拉了不起!』这种响亮的欢呼声,但跟此刻的那个完全不同。她的臼齿咯咯作响,没办法好好发出声音。 她抓住沙发靠背的指尖,用力得手指都发白了。简直宛如畏惧夜晚访客的幼女一般——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事就是了。 我对伟大的吸血鬼做出了失礼的想像。我想真相大概是她非常怕冷吧。不过冬天就是会冷,这也没办法呢。 「面、面对高贵的不死者,汝,基、基、基基……」 「该不会是猪肉吧?」 「不是!你在愚弄妾身吗!为什么会冒出猪肉啊!」 我开口帮她接话,结果挨骂了。如果是鸡肉跟猪肉,根据统计调查的结果,喜欢猪肉的人要多一点。不过,伟大的吸血鬼跟人类的食物喜好未必相同。我又说了失礼的话。我深深地反省。 「汝基于何种理由!前前前、前来此处!」 席洁休瓦拉像是重振了精神一般,用手指比著我。 「妾、妾身好歹也是一介吸血鬼的废渣——可不会轻易、可、可、可罗!」 「可罗?」 「……可、可罗!你是!可罗!」 吸血鬼小姐像是自暴自弃似地跺脚。 可罗。好像在哪听过。我试著用网路搜寻,于是发现那似乎是娱乐内容的登场角色,在日本三千万年轻人中大受欢迎。上面写著可罗的精神年龄跟幼稚园儿童差不多。换句话说,这很明显地是在讲我坏话。 总觉得我们似乎无法沟通。没想到会被她敌视成这样。 「呃……你应该看了信吧?」 我感到困惑而游移视线,于是发现黑檀木桌上确实放著信封。 是我寄给她的信。告知她正被宇宙机器人当成目标的信。 『我打倒了监视装置狗,但来不及阻止它向总部报告。下一个应该是你会被当成目标,因此建议你火速离开这间学校——』 我写了一串这样的内容,为了唤起她的警觉,甚至还添加了他们组织的象徵符号。 尽管如此,她还是完全不肯逃脱;因此我一直认为,她大概有什么想法吧。对伟大的吸血鬼进行忠告这件事本身,或许就非常狂妄放肆也说不定。 为了贯彻彼此互不干涉,我决定专心致力于自己的战斗。打倒失控的狼群。保护这条街道与学校。这就是存在理由。 就在这种时候,她前来拜托我。 『我的吸血鬼小姐有危险了。请助我一臂之力。』 换言之,就是跟宇宙机器人们的战斗吧——我这么认为,而像这样前来通知她对方有援军。但关键的吸血鬼却对我表露出敌意,总觉得她决定性地误会了什么事情。 「我是席洁休瓦拉的同伴喔。并不是敌人。」 「谁、谁会被那种随口胡诌的话蒙骗啊!那些血!斧头!很明显地是帮派!」 「这是我刚才在杂木林打倒了企图狙击你的宇宙机器人,结果沾上他们的红油……」 「啊,是这样子吗?什么嘛,太好了!」 席洁休瓦拉眨了眨宛如红宝石般的大眼睛,放松地吐了口气。真好拐。 我才这么心想,只见她的视线转移到信上,用力地左右摇了摇头。 「不对!既然你说信是你寄的,就表示你不打自招!你这么做,想趁妾身放心时捅妾身一刀!是这么回事吧!」 「伤脑筋呢……」 我搔了搔脸颊。我有自觉自己的个性并不适合仔细的说服。也经常因为这样,惹那么亲切的真光寺同学生气。我明明只是想跟她融洽相处 。 既然如此,只能采用物理手段了。只能跟席洁休瓦拉互殴,然后一起倒下,躺在可以看见夕阳的山丘上加深对彼此的理解。友情就是物理。所谓的英雄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要上啰。」 「喂、喂、喂喂~!」 我重新握紧斧头,举向头上摆好架式,只见席洁休瓦拉瘫软无力地当场坐倒在地。 「啊哇哇,姊姊大人,请原谅妾身不孝地先走一步……」 她一副脚软的模样,宛如青蛙一般拖拖拉拉地趴倒在地。她接著会放出怎样的吸血鬼魔术呢?我做好接受一切的打算,跨出一步。 那一瞬间。 ——砰咚! 门激烈地被打破了。 铰链弹飞出去,突然闯进来的是同班的常盘同学。 她右手拿著灭火器,左手拿著刺股(注7),脚上带著勇气,眼中蕴含火焰。她随即看出面对面的我们的状况,焦急地左右摇了摇头。 她将嘴唇抿成一字形,朝著这边激动地飞奔过来。 倘若她能说话,大概正喊著『觉悟吧——!』之类的台词吧。 然后, 「啊哇,啊,啊哇哇哇!妾身?是妾身吗?」 她毫不迷惘地袭向小吸血鬼。 眨眼间她便扑倒小吸血鬼并跨坐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举起拳头。 「别、别使用暴力啦!住手、好痛、不要、啊呜、妾身讨厌疼痛啦!!」 伴随著狼狈的声音,被常盘同学不停疯狂挝打的席洁休瓦拉。她好像快哭出来。她要哭了。她哭了。她哭得非常厉害。她嚎啕大哭。宛如喷水一般哭泣著。 「等、等等啊!」 我忍不住插手分开两人。 我右手抱著颤抖的席洁休瓦拉,左手抱著握拳的常盘同学,与挣扎乱动的两人纠缠成一团滚落在地板上。 注7「刺股」是江户时代用来捕捉犯人的道具之一。握柄长约两至三公尺,前端为u字形的铁具,藉此按住对方的喉咙。 我大口喘气,看向常盘同学燃烧的眼眸。 「不是你拜托我拯救吸血鬼小姐的吗?」 她讶异地歪了歪头并拿起笔, 『咦,可是,这女孩是威胁我的吸血鬼小姐,邪恶的原始——』 于是席洁休瓦拉泪眼汪汪地看向我, 「拯救休瓦拉……?你不是宇宙人吗?」 三人三种的困惑视线互相交错。 我们维持著主观、思考、视线与手脚交缠在一起的姿势,僵硬了好一阵子。 「……看来有必要好好交谈一下呢。」 我这么提议,她们在我的手臂里缓缓点头同意。 我们在此踏出了互相理解的闪耀的第一步。 ※ 将三人的话整理之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看到屋顶上悬挂的三条绳子,感到沉痛不已的常盘同学,在隔天傍晚时,拜托我保护她的朋友吸血鬼小姐。 我身为英雄,是实现人们愿望的存在。我在打倒宇宙机器人后前往席洁休瓦拉的所在处,但席洁休瓦拉误以为是宇宙人来袭。 然后常盘同学光是跟我商量,仍无法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为了朋友回到旧校舍。她看到幼小的吸血鬼,似乎又误以为那就是万恶的根源。 这是主观与主观擦身而过的可悲意外呢。 「……总之,我想先解开关于吸血鬼的第一个误会。」 我坐在会客室的桌上,竖起手指。 悄悄站在墙边书架前的常盘同学,一脸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且慢!你打算做什么!」 疲惫不堪地将身体沉在软绵绵沙发上的席洁休瓦拉忽然举起手。 「不要紧的。我不打算说什么奇怪的话。是关于你身体的事情。」 「不,所以说那个!就是那个不行!慢点,等一下,你别多嘴!」 席洁休瓦拉看向常盘同学,慌张地挥动著手。 究竟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坚定地宣告。 「这世上只有一位吸血鬼小姐喔。常盘同学所说的吸血鬼朋友,跟这个席洁休瓦拉是同一人物……不,是同一吸血鬼。」 常盘同学爱困似的瞳孔惊讶地瞠大,缓缓地愈变愈大。 『什么——』 常盘同学只写下这句话,便注视著席洁休瓦拉。 「我师事的教授曾经说过,吸血鬼属中实际存在著被称为诺斯费拉杜的种族。他们没有眷属,取而代之的是会操纵魔术。席洁休瓦拉大概就是其末裔吧。她能够使用时间之术,让身体成长。」 「原、原来是这样吗,休瓦拉真厉害!呃,不是这样啦!啊哇,啊哇哇哇!」 幼小身体的吸血鬼不断摇头。 『是……这样啊。我的吸血鬼小姐,真正的模样原来是这边呢。不是木兰飞弹,而是飞机场……飞机场……』 常盘同学总算是彻底理解了吗?她温柔的眼眸浮现出欢喜的神色。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彷佛在确认友情的所在处,陶醉地揉了好几次。 「笨蛋笨蛋蠢蛋,这个大呆瓜!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这好比给狮子生肉!给半兽人怪人王子!你负得起责任吗!」 席洁休瓦拉泪眼汪汪地逼近我。她不断槌打著我的胸口。常盘同学在她后方面带微笑。那态度宛如描绘在宗教画上的圣母玛莉亚。 「席洁休瓦拉,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 「这个人并不是坏人喔。她不是那种会因为你的样貌而歧视你的人。」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必须先否定这点才行。 就我听说的内容,她似乎把屋顶上的绳子误认为人的尸体,而感到非常害怕。她从这样的状态中,绞尽所有勇气做出行动。她为了吸血鬼小姐,试图靠自己的力量去对抗恐怖的根源。她试图跨越自己的心灵创伤。 这并非任何人都能办到的事情。 「虽然她因为发不出声音,有时很容易被人误会,但她也是个好人喔。」 「不~对!你这笨南瓜!萝卜婴!没用的青椒!那种事妾身知道!从很早以前,我们相遇时就知道!休瓦拉想说的不是那个!」 席洁休瓦拉挥动短短的手脚,拚命大闹著。常盘同学斜眼看她,从柜子里拿了茶杯过来。 她不知从哪取出自己的水壶,将麦芽糖色的液体倒入茶杯中。 『对你动粗,真的很抱歉。误会了你,真的很抱歉。』 常盘同学平静地写下文字。 『我们长期以来累积了种种误会。我想了许多很过分的事情。有很多必须道歉的事情。能不能让我跟你和好呢?』 「唔唔……」 被真挚的眼眸注视,纵然是休瓦拉,也只能一脸内疚地低下头。 她将嘴凑近常盘同学轻轻递给她的茶杯, 「噗~!这是酒精啊!」 然后将液体喷在会客室的地板上。 『哎呀,我还真是不小心,我似乎是弄错了呢。』 常盘同学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嘿嘿」地笑著。她似乎不只是勇气,也拥有可爱的一面。正因为具备多面性,人类才会是人类吧。我坦率地感到佩服。 『费拉杜小姐。要不要再多喝点呢?』 「那称呼是怎么回事……谁要喝这种东西……喔……奇怪,真奇怪……」 席洁休瓦拉匆然靠在沙发上。她火焰般的眼眸蒙上酩酊之雾。她拚命抬起头, 「你……该不会……混了、什么……」 『没那回事。这 只是妈妈推荐给我的最终奥义,珍藏的和好精华而已。』 「啊哇、啊哇哇哇……来人啊……!」 席洁休瓦拉用微弱的力量,彷佛在求助似地抓住我的衣襬。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缓缓地像要抱住她一般将她抬起来。席洁休瓦拉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我。她的身体体温高得宛如婴儿一般。无论哪一处都很柔软,且散发出甘甜的香味。 我的手承接住那宛如羽毛般的体重的全部, 「来,常盘同学。」 『谢谢你。』 将她交给了面带微笑的常盘同学。 「什——!你!」 吸血鬼的表情彷佛从背后中了一枪的长官,我对著她静静地摇了摇头。 「现在是为了让你们和好的必要时间。你搞错对象啰。」 我也想跟吸血鬼或女孩子互相拥抱。那样的体验能让我的人性变得更加丰富吧。我无法否定那种欲望。但是,非常可悲的是,我还懂得要区分时间与场合。 身为局外人的我采取在旁观望两人的姿势。 『来吧,费拉杜小姐。让我们互相吸来吸去,增进感情吧咪杜!』 「笨蛋!笨蛋笨蛋蠢蛋!你们都去死啦……!」 常盘同学拉著尽管意识逐渐朦胧,仍无理取闹的席洁休瓦拉的手,消失到旁边隔著一扇内门的校长室里头。昧锵,她从里面上了锁。 「不要!不要!噗要——不、不、不是那里吧?慢点!」 发出似乎很快乐的哀号。可以听见激烈的衣服摩擦声。 所谓的朋友就是像这样嬉闹,感情变得愈来愈好吧。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得知的领域。是单凭一个人无法完成的那种事情。 「——噫喵啊啊啊~!」 总有一天,我是否也能交到名为朋友,无可替代的存在呢? 听到弹簧嘎吱作响的声音,让我稍微羡慕了起来。 过了一阵子后,打开内门的锁,从里面走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是使用魔术,将自己变化成大人身体的席洁休瓦拉。 她穿著凌乱的洋装,双眼布满血丝,摇晃我的肩膀。 「听好了!下次敢在那丫头面前提及妾身的身体,妾身会立刻把你弄得乱七八糟且搞得稀里哗啦!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告诉她。懂了吧。懂了吧!」 「嗯……?」 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感到不可思议而窥探校长室,只见常盘同学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用彷佛蒙上薄雾的空洞眼眸仰望著空中。我呼唤她好几次。 『我到屋顶上,拜托风吹同学,打算回家,然后,奇怪……?』 她才总算看向这边,用半梦半醒的动作拿笔写下这些话。 「……然后你来到旧校舍,我们三个人正在交谈。呃,你怎么了吗?没事吧?」 『是这样子啊……总觉得记忆有些暧昧……可能是因为我有点感冒吧。简直就像失去了意识一般,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的思考似乎散失了。常盘同学吐出有些温热的气息,摇了好几次头。她看似诧异地环顾周围,确认著自己身体的所在处。 我转头看席洁休瓦拉,变大的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老鼠被逼急了也会反咬猫一口。走投无路的吸血鬼,连半兽人也照杀不误。」 ——妾身让她的时间跳跃了。 席洁休瓦拉小声地这么说了。 「妾身把她的肉体与精神替换成大约几小时之前的东西。不愧是休瓦拉。聪明的休瓦拉。肯做就办得到。不动手就会被做掉。这也没办法。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看到气喘吁吁的席洁休瓦拉,我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我并不晓得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只是感到战栗。为了掩饰纯粹的惊愕,我紧紧握住围巾。 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到,但席洁休瓦拉此刻完成了比任何人都可怕的事情。 诺斯费拉杜的时间魔术,不仅限于让自己的肉体成长而已。居然还能操纵别人,这种事我不曾在任何文献中看过。活在历史阴影处的他们,究竟隐藏著何种程度的潜能呢? 讲得极端一点,这甚至能从根本颠覆文明社会。会将人们构筑起来的正当秩序化为泡沫。无敌且残暴。令人难以置信的恶梦之术。 难怪会成为『正义同伴』的目标。 「伤脑筋呢……」 我严肃地皱起眉头。必须尽快为了他们的来袭做准备才行。 我催促两人坐下来商量事情,于是—— 「常盘,妾身要向你道谢。由于你的尽心尽力,让那个吸血鬼的威胁过去了。不过,因为新发现妾身被宇宙人当成目标一事,我们必须采取对策才行。」 『这样子啊。已经没办法跟小吸血鬼小姐成为朋友了吗……』 席洁休瓦拉以潇洒的举止拉起常盘同学的手,常盘同学则是看似寂寞地摇了摇头,「……这要看你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我想想,大概是在两人独处的密室中稍微聊一下天吧。』 「绝对不可能只有聊天而已吧!你这禽兽!」 『呜呜。那种说法真过分……呜呜呜呜,啊呜——』 「在一脸认真地画出眼泪符号前,你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好好反省吧!」 ……总觉得她们两人的严肃与我的严肃似乎不同。 真奇怪呢。莫非我们这个组合,其实不怎么契合吗?明明之后得挺身对抗敌人,开始一场热血最终战才行啊。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呢。 ※ 我们彻夜讨论。比《一字头认真交流园地》(注8)还要认真地讨论。 注8《一字头认真交流园地》原文为《真剣十代しやべり场》,是二〇〇四年四月~二〇〇六年三月曾在日衣nhk教育电视台播放过的讨论节目。 该怎么做才能逃离宇宙人制造的机器人魔掌呢? 纵使逃离这条街,结果也只是不断军演同样的情况吧。根据总部传送过来的资料,席洁休瓦拉早已经被设定为第一级讨伐目标。即便在这条街歼灭他们,对方无限地制造并传送过来的增援,也会持续追捕她到天涯海角吧。 「妾身必须问他们关于姊姊大人的事,因此妾身不打算逃走……先别提这些——」 席洁休瓦拉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外表是大人模样的话,就连这种动作看起来也十分优美呢。难怪常盘同学会看得入迷。 「先别提这些,你说资料会传送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借用了一部分机器人们的网路。我能够下载他们的情报,但不会上传这边的情报;就是这么回事。」 「……那种事情,一般人办得到吗?简单地说,你的真面目是——」 「如你所推测的,我原本是那边的人。现在则是正义同伴的敌人。」 「自称『原本是』吗?」 席洁休瓦拉一脸怀疑地瞪著我看。她会有这种反应,我想也是没办法的。 另一方面,常盘同学在摊开在矮桌上的活页纸,将我们的关系画成图表。她没有动摇,也不是一笑置之,而是原原本本地接纳听到的内容。 「……常盘同学并不觉得惊讶呢。」 我这么问,于是她立刻摇头否定。 『我很惊讶,但不太会显露在表情上。而且,我没来由地认为,倘若是王子殿下,那种特殊情况也是有叫能的吧。』 「王子殿下?」 我这么反问,于是常盘同学吃惊地抽动肩膀,慌忙地涂掉那些文字。她 好几次转动笔涂抹, 『我写错了。错字。失败。请别放在心上……』 她才刚写说她不太会显露在表情上,但低下头的耳朵染红得彷佛烫伤了一样。因为职业的关系,她无法容许文字上的错误吧。不愧是小说家。我的周围还真多杰出的人物呢。 『先别提这些,那个,喏,就是那个,对了,你为什么会变成宇宙人的敌人呢?』 常盘同学用歪七扭八的字,像是在挑选话语一般地写下问题。 被迫回想起久远以前的事情,我徘徊著视线。 「有个人从组织那儿抢走了我,并将我养大成人。我称呼他为教授。」 倘若要说与教授的相遇,那可是说来话长。我迷惘著该从哪里说起,结果噤口不语。 虽然他经常挺起胸膛说自己是这世上最后的吸血鬼猎人,但在我看来,与其说是猎人,他反倒更像学者或研究者。他总是主张自己与吸血鬼是朋友,我从未见过他实际在战斗的模样。 但是,对我而言,他确实是个英雄。 『真没办法啊……如果非得有个人来做才行,就由我来拯救吧。』 至今我仍鲜明地记得,他在冰冷的雨天朝我伸出手的模样。 虽然他在很早之前就过世了,但我为了那样的人而活著。 常盘同学应该是想像了什么吧。她轻轻抬起头看向我。 『你很喜欢教授呢。』 「……大概吧。」 我不是很明白。我不懂喜欢这种感情。但是,因为我感觉到这是该点头的场面,所以我先点头同意。 『在讲他的事情时,你的表情看来很温暖。简直就像家人一般。』 感受到常盘同学温柔的视线,我轻轻地摸了自己的脸颊。当然,我不可能知道自己表情的变化。 实际上,我在户籍上是他的养子。 教授最后的遗言,是要我去上学,与别人沟通交流。 因为他没叫我不要对人报恩,所以我决定擅自进行战斗。虽然无论是街上的人,或是昔日的同伴,都并未认知到我的存在本身。 倘若是必须有某个人来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我十分向往那样的英雄。 「总而言之,多亏了教授设置的程式,我能够单方面获得中央的资料。」 能请你们相信我吗——我观察著她们的反应,只见席洁休瓦拉在沙发上彷佛不倒翁一样地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妾身明白你的心情了。因为有教授什么的,所以你对组织没有眷恋。」 「应该算是那样吧。」 「所谓的家族是很棒的东西。妾身也非常明白。非常非常明白。因为妾身内心有时也会浮现那样的回忆。妾身就认同你足以信赖吧!」 她用看起来很了不起似的动作,将手指比向我。真好拐。不对。 「……谢谢你。对不起喔。」 我这么低喃。虽然她露出诧异的表情,但我总觉得自己大概得道歉才行。 「你……?」 席洁休瓦拉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会客室的白色窗帘轻飘飘地翻动了一下。 「敌人吗!啊哇哇!」 看到席洁休瓦拉跳起来,常盘同学立刻站起身。她窥探了一下旁边的校长室, 『我忘了刚才有开窗户通风。』 她急忙前去关窗。 「妾身,刚才那是,喏,是在测试你们的应变能力喔?」 不知为何试图钻进沙发底下的伟大吸血鬼,咳了两声清喉咙,一边拨弄著金色长发的发尾,一边这么说道。原来如此,果然让人不得不尊敬她呢。 我站起身,走近窗户旁边。我抓住窗帘,触感出乎意料地结实。明明应该放置已久,却连虫咬的洞也几乎都没有。 这上方应该是屋顶。可以用逃生梯爬上去的那种。 「旧校舍有很多教室对吧?全都附设窗帘吗?」 我转头这么询问,于是从内门露面的常盘同学回答我: 『虽然有很多因为风雨变得破烂不堪,但根据场所不同,应该也有普通地残留下来的地方。怎么了吗?』 「好——我知道了。刚才打倒的机器人还没收拾掉对吧。嗯。会有办法的。我会想办法。」 常盘同学与席洁休瓦拉讶异地面面相䝼,我对著她们点了点头。 「我想了个作战。欺骗机器人们的作战。」 ※ 我花了整整一天,结束所有准备工作。 我站在旧校舍屋顶的边缘,一边吹著强风,一边仰望夜空。 天空蒙上灰色的云,风几乎没有吹动。视野相当糟糕,正符合条件的夜晚帷幕垂落下来。 我伫立在原地不动,没多久便有个黑影映入眼帘。 毕竟昨天已经有个体到达旧校舍,因此没必要等太久。 他们——黑色狼群从天而降。朝著邪恶的吸血鬼,宛如喇叭响起的默示录般,好几个正义的同伴登场了。 外表宛如双脚步行的狼群的他们,虽然降落到屋顶上,但似乎感到有些混乱。 这或许也是当然的。毕竟架著斧头的我站在屋顶边缘,旁边还有个用绳子卷得像青虫一样的大人版席洁休瓦拉。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只走向前询问。 『你是什么人?』 那是没有抑扬顿挫,宛如机械般的声音。毫无感情,听起来很刺耳,让人不太想待在他们附近。 「我是正义同伴的同伴。我刚凭自己的力量捕获吸血鬼。我才想问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执行正义者——』 一只机器人目不转晴地盯著我的脸看。像是在对照他们的资料一股。 『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如果你没印象的话,我想应该足没见过喔。」 『我们采取个别行动的话,似乎经常发生突然被切断连结并遭到破坏的事件。你知道些什么吗?』 「竟然有那么过分的人呢。我看到的话会告诉你们的。」 我夸张地点了点头。我采取的破坏方式,可没有悠闲到让他们有空跟总部报告。机器人都在私底下处理掉了。 『……算了。我们一直在追捕那个吸血鬼。把她交给我们。』 他们朝我伸出手,我摇了摇头。 「我拒绝。这是我的猎物。要用我的作风来处理。」 然后我让席洁休瓦拉从屋顶边缘往前站出半步。 风一吹彷佛就会掉落下去的那个模样,让黑影们发出挺身向前的气息。在被他们不可视的光线射中之前,我便了个眼色。 被卷起来的席洁休瓦拉暧昧地一下点头一下摇头, 「嗳、嗳……这里还是太高了,那个,从下面一点的楼层……怎么样啊?」 她用狼狈不已的微弱音量向我低喃。 不愧是伟大的吸血鬼。虽说有敌人的监视,但要装出这么软弱的模样,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呢。 我正确地读懂她的意思,毫不客气地挥起斧头。 「啊,不,等一下,等等,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三秒钟就好,三秒,拜托,一秒,神啊,嘎喵啊啊啊啊~!」 我大动作地装出要砍她的样子,实际上是用握柄推开席洁休瓦拉的胸口。她掉落下去,只留下由于逼真的演技发出来的悲痛叫声。 『…………』 我用斧头制止试图飞奔靠近的机器人们。 「麻烦别抢我的猎物。还没有结束啊。」 我们互瞪一段短暂的时间。 假如对象不是他们认定的坏事,他们无法做出 太粗暴的行为。 『…………哼。』 在狼解除备战态势的瞬间,我快一步地从屋顶上跳下去。 我划破风降落到大地上,朝著坠落到地面的人型挥下斧头。 我固执地挥动无数次斧头,宛如敲西瓜一般打碎头部,彷佛在劈柴似地切割手脚。我摧毁各个部位,消除辨别手段。为了让他们看不出这是我昨天刚打倒的机器人——变化成教授的人型。 在一楼窗户旁,完成任务的一块窗帘布,不引人注目地被扔到教室里面。 我们的计画十分单纯。 由我将席洁休瓦拉从屋顶上推落。 常盘同学在地面上等候。 从窗户上卸下,宛如棉被一般连结起来的窗帘。将其中一边绑在一楼窗框上,另一边由常盘同学拿著,当成缓冲垫——这就是计画的各个步骤。 『这次换我绝对会接住。就像那时我被接住一般。』 我传达这个计画的时候,常盘同学紧闭双唇,用力地点头同意。就好像为了报恩而燃起斗志的鹤一样。 所谓的善行会恩恩相报。这就是社会的系统。我所向往的人类社会。 然后她们会逃进杂木林。 争取到那段时间后,由我来蹂躏事先推落下去的人型机器人,让他们在黑夜中误认那是吸血鬼。正因为简单,对机器人相当有效。 但是——常盘同学对于最后的步骤面露难色。 『人会哀悼死亡。会建造墓碑,供上鲜花。更何况那还是教授先生的容貌不是吗……』 我并不晓得她一脸为难地感到疑惑的理由。 这是已经停止功能的机器人。并非人类。毕竟没有找个东西代替尸体的话,根本骗不了人吧。东西不是应该有效利用才对吗? 常盘同学虽然没有强烈反对,但也没有赞成。 『……我们之间或许隔著一条河流吧。』 她默默写下这句话,之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河流?在我眼中,看不见那样的东西。我们是同个作战的伙伴。没错吧? 狼群降落到大地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关于将尸体弄成碎屑一事,他们当然也没有特别提起。 此刻,常盘同学与席洁休瓦拉应该已经彻底逃到杂木林之中了。 这么一来,只要所有机器人共享吸血鬼已经被打倒的情报,就再也不会被当成目标了。我想事情应该进行得很顺利。 机器人们目不转睛地看著我。 『……我们想带一部分回去。』 其中一只机器人做出这样的提议,我挥手回绝。 「我拒绝。正义的同伴要做像鬣狗一样的事吗?」 『……那是应该记录的东西。因为那是这星球上最后的吸血鬼。』 他们冷淡的说法让我皱起眉头时, 「……!」 从杂木林对面,本校舍那边传来了声音。是某人与某人在争吵的声音。无论哪边的声音我都有印象。非常非常熟悉。 狼群缓缓地转头看向那边。 不会吧——我这么心想。 这种时间,不可能有人会造访学校——除非有某种企图介入。 我反射性地咬了咬牙。不在这里的另外一只。应该有一只变化成对某人而言最适合的容貌,直到最后都不晓得所在处的家伙,待在某处才对。 是那家伙做了坏事吗? 举例来说,就像常盘同学与席洁休瓦拉相遇,增进友情,试图拯救她朋友的危机一样。 说不定真光寺同学也碰劫让她误认关系的对象,不小心帮了那家伙无聊透顶的忙。宛如扭曲的镜子合并起来一般。仿佛悲剧性的青春喜剧一般。 『——!』 狼群们飞也似地拔腿狂奔,这让一切都为时已晚。 ※ 有四个人在被组合屋覆盖起来的垃圾场旁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是谁?」 「……嗳,我们回去吧。我们还是回去吧……」 『求求你,请你让开——』 「啊哇哇,啊哇哇哇!」 真光寺同学与红围巾少女,常盘同学与席洁休瓦拉。两个线对称的组合感到混乱似地互相面对面。简直像遇到埋伏一样——我这么心想。 在两组人马哪边都去不了时,黑色狼群宛如亡灵一般缓缓包围住她们周遭。察觉到这点的真光寺同学表情扭曲起来,红围巾少女慌忙地躲在她背后。常盘同学握住席洁休瓦拉的手,向前一步。 但是,狼群们打从一开始,眼中就只有一个人。 『我就在想大概是这么回事。』 吸血鬼席洁休瓦拉。 狼群们盯著尽管变化成大人模样,仍无法掩饰住颤抖地站著的她,发出低吼声。 『总是这样子。吸血鬼总是这样欺骗我们。』 「……总是?」 席洁休瓦拉的颤抖稍微停了下来,她微微歪头感到疑惑。 「闭嘴。」 他们似乎听不到我的声音。 『你很像我们最后打倒的吸血鬼。好几次装死,试图歼灭我们的怪物。我们蒙受了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损害。』 「我叫你们闭嘴。」 我简短地说道。宛如抽著鞭子通知他人的警笛一般。 「……你们打倒了姊姊大人吗?」 席洁休瓦拉一脸不可思议地询问。仿佛不懂鞭子意义的幼童一般。 『要杀她实在不容易。』 机器人这么回应。宛如看准目标挥下鞭子的调教师一般。 『我们自爆了好几只。轰掉吸血鬼的右手,轰掉她的左脚,尽管如此,她仍不停止抵抗。即使胸口被打入木桩,身体被四分五裂,只剩下一颗头,甚至最后脸部遭到灼烧,她仍然试图用獠牙咬住我们。』 「闭嘴!」 『至今仍附著在资料的残渣上。那嘴唇编织出不吉利的咒文。休瓦拉、休瓦拉。宛如恶毒无比的诅咒一般。我们将教训铭记在心。能杀掉的时候必定要杀掉。吸血鬼实在太可怕了。是这世上的邪恶,自古以来应当被诛杀者——』 机器人将事实做为事实平淡地叙述。用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神,述说著诡异且恐怖的正义末路。 我推开机器人,那声音才总算停止了。 没有任何人在听。常盘同学泪眼汪汪地捣住耳朵,真光寺同学一脸震惊似地抬起了脚,红围巾少女则拚命抓住她的腰阻止她。 「姊姊大人……?」 只有幼小的吸血鬼刻骨铭心地聆听到机器人的声音。 有如闪闪发亮的海绵吸入黑抹抹的原油,逐渐变得无法使用一般。彷佛决定性地受到伤害,让重要的某些东西逐渐受损一般。 「……骗人的吧?吶,你在胡说八道吧?」 她想要笑却失败的嘴唇横向拉开,将颤抖的声音发泄在我身上。 「……你早就知道了吗?你一直、一直都知道?」 我无法回答那乾涩的声音。 就算老实回答,也不会冒出任何她觉得开心的话。 「这不是真的,姊姊大人——骗人的……」 席洁休瓦拉瞪大的大眼眸,冒出了空洞。 长期在古城生活的幸福,与长期旅行至今的痛苦。在那两者间一直支撑著她的思念,宛如虫蛀一般被贯穿。一直相信著的希望被剥夺;心底的回忆被铲除,丧失生存目标的洞穴。 某种不一样的感情,逐渐进入那个再也无法填补的洞穴。 宛如疯狂痛哭一般深沉,有如痛彻心腑的绝望那般锐 利,好比深不见底的恶意那般昏暗。 火焰般的双眸,缓缓地染成黑暗。 「姊姊大人、饶不了、你们……」 可以感受到常盘同学在我旁边倒抽了口气。 但她无法发出声音。我没有权利出声搭话。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席洁休瓦拉。 「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饶不了你们——」 在彷佛从地底响起的声音之间,席洁休瓦拉的眼尾逐渐浮现皱纹。 眼看著光泽的肌肤渐渐枯萎,黄金色头发拋弃光芒,染成一片纯白;原本直挺的背部彷佛粗糙的老树一般逐渐弯曲, 「饶不了你们……我绝对会——绝对会!我绝对会,无论要做什么——」 不曾听过的沙哑声音嘶吼著。 无论是惹人怜爱的席洁休瓦拉,或是像个大人般的席洁休瓦拉,都已经不存在于那里了。 只有一只衰老到近乎残酷的吸血鬼。 满布黑斑与斑点的肌肤浮现出苍白的血管,单薄的侧腹可见肋骨突出,但下颚却带著满满宛如脂肪般的赘肉,重叠了好几层的皱纹甚至让人看不出眼睛鼻子。 宛如尝遍数千年辛酸的恶鬼一般。 「——我要把你们,一滴血也不剩地,全部——」 她用彷佛聚集这世上所有丑恶般的姿态,伴随著蕴含这世上所有憎恨的通告。 「杀得一乾二净——就跟姊姊大人一样。」 此刻席洁休瓦拉就在这里,觉醒成真正的诺斯费拉杜。 地狱的帷幕掀起了。 ※ 那并非战斗。甚至连虐杀也不是。 只是单纯的肉体处置。拥有压倒性力量的人,处置弱小无力的垃圾。 看不出是否为斩击的什么。看不出是否为光线的什么。 每当衰老的手一指,就会发生超越人类智慧领域的杀戮。 最初的一击让一半的机器人们碎裂,接下来的一击又让地面吸收了一半的红油。 四处逃窜的机器人们的手被撕裂,脚被折断,红色逐渐染遍大地。 常盘同学像是腿软似地当场坐倒在地。 「啊——」 茫然地呆站在原地的红围巾少女,被吸血鬼的手指一比,发出乾涩的声音。 剎那间,有人从旁推开她。 真光寺同学代替她进入那道射击线中,肚子开了一个大洞。宛如在星球末路诞生的黑洞般的虚无扩展开来。 「笨、蛋——」 不知为何,真光寺同学试图对围巾少女露出笑容,但彷佛果冻一般黏稠的血块,代替声音从她嘴里掉落出来。 她有如沙丘崩塌一股倒落到大地上,少女抱住她。 「……结,骗人的吧,快起来——」 吸血鬼的手指又再度朝那个不断呼唤著的机器人指名地狱。 她单手被切割成碎片。被撕裂肩胛骨的背后出现裂痕,右半身从上面依序被折断。从坚硬的腰骨到柔软的小腿肚都被断成两半,红油宛如烟火般四处飞散。 「……怎么会变成这样……」 纵使身体的一半被击碎,宇宙机器人仍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唔~讨厌,讨厌,你回答我呀……!」 她眼泪掉个不停,却没注意到自己在哭泣。 她用沾满红色的左手,好几次摩擦不动的真光寺同学的脸颊,试图将自己的体温给她。她抱起真光寺同学,用脸颊好几次摩擦那白皙的颈项。 但那是早已经丧失生命的尸体。曾经是真光寺同学,现在只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她将那样的物体紧抱在怀里,坚持不肯离开现场一步。 简直就像试图守护重要的事物。 简直就像人类一股。 「……对不起,结,回去吧,我们回家吃饭嘛……!」 我并不了解抽泣的那家伙的心情。明明同样是机器人,反正应该也是演技,为什么她能像那样流泪呢——我这么心想。 我没有哭过。教授过世时我也没哭。我只是认为这场合该笑所以笑,这场合该生气所以生气。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单纯的条件反射。 无论是幸福或悲伤,我都不是很明白。 结果我只是装成人类的样子,我想我无法成为人类。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连一次也没有理解过别人的心情。 无论是围巾少女与真光寺同学温暖的交流,还有那仿佛要撕裂开来的悲哀。 以及席洁休瓦拉与她姊姊温柔的记忆,还有那无处发泄的愤怒。 我只会觉得羡慕,却没有任何真实的感觉。现在也是一样。我只是对这状况感到惊讶而已。无法从那边前进到任何地方。 我的世界只由我的主观而构成。 这是悲剧性的喜剧。世界是孤独的。明明没有人能互相理解,却感觉自己明白了,跌跌撞撞地逐渐坠落,跳入致命的大灾难当中。 「杀。杀。杀光所有人——」 吸血鬼伴随著宛如坏掉的录音机般的低吼声,像开瓶器似地轻易扭断围巾少女的头。 即使将所有机器人都弄成碎屑,她仍然没停下来。 她接著看向了我。 混浊成一片漆黑的眼眸中,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她已经变成只是对整个世界发泄出憎恨的野兽。 倘若能历经正常的成长过程,她应该会品尝到众多喜悦,些许哀伤,与数不清的幸福。她应该会被大量的友情与爱情填满,健全地与世界亲近才对。 只不过,只以膨胀的憎恨为饲料,在自己的魔术中上了年纪的她,不可能残留著原本的内心。 「伤脑筋呢……」 我握紧斧头。 必须打倒邪恶才行。倘若这就是所谓的英雄。 我向前踏出一步时,听见了歌声。 「——……」 那是从坐倒在地面上的常盘同学嘴中唱出来的声音。 当然,那不可能是她的声音。她应该发不出声音才对。应该没有任何人听过她唱歌。 但是,常盘同学歌唱著。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古城中被人歌唱的纤细旋律。 她像是要扯开嗓子,彷佛被什么推动一般——模拟著看不见的某人的声音。 我产生一种错觉,彷佛有与席洁休瓦拉非常相似的某人、优雅地歌唱著的某人,像是要重叠在伸直手的常盘同学身上。 「无论何种时候,都要抬头仰击天空,仔细聆听——」 常盘同学像是借用那某人的声音似地低喃,伸出了手。 她丝毫不介意吸血鬼反射性地将手指比向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将充满憎恨与恶意的老婆婆拉近身边,用力抱紧她。她丝毫不介意皱巴巴的手大闹挣扎,将她接纳到自己的怀里。 吸血鬼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握著斧头愚蠢地呆站在原地。 她摇了摇几次头,抬头仰望天空。映照著漆黑夜晚的眼眸,渐渐地浮现出火焰的色彩。 她紧抓住常盘同学,将脸埋在她胸前, 「呜呜、呜呜呜、呜呜、姊姊大人、姊姊大人——」 席洁休瓦拉哭泣著。她嚎啕大哭。彷佛喷水一样地哭泣。 「……爱哭鬼休瓦拉。这个大傻瓜。」 常盘同学与某处的某人,用同样的声音这么低喃,看似寂寞地抚摸她的头。一直将幼小的她抱在怀里,久久不放。 ※ 没有月亮的夜晚,正准备迈向黎明。 东方的天空开始变亮,席洁休瓦拉别过脸去,将宛如枯木般的手 横向挥动。 趴倒在地的真光寺同学,与重叠在她身上的围巾少女,彷佛倒带一般逐渐恢复形状。背部配合著呼吸缓缓上下移动。 她们的身体再次找回了生命。 『……你在做什么呢?』 常盘同学看似战战兢兢地问道。她似乎已经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的样子。那首歌或许是某种奇迹也说不定——事后我这么心想。虽然我不曾相信过神明什么的概念。 「……将她们的肉体与精神跳跃到昨天的时间点。」 席洁休瓦拉小声地低喃。 对于年迈的诺斯费拉杜而言,似乎能轻而易举地使用那样的时间魔术。但是,那种解决方式能够获得原谅吗? 我并不晓得。我只是继续单手拿著非常沉重的斧头,噤口不语。当时握著斧头试图解决一切的我,已经没有说话的权利。 「——邪恶。你是邪恶。」 伴随著野鸟飞离杂木林的声响,可以听见从某处传来这样的叫声。 「这世上的邪恶吸血鬼。正义的同伴必定会杀掉你。无论到天涯海角都会把你找出来,这次一定要彻底终结你的性命——」 是具备自动防卫本能,与充满强烈正义感的机器人的声音。从杀戮中幸存下来的狼逃往某处。我们已经没有方法,也没有力气阻止他。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难得地写出一串咒骂的活页纸,被扔到杂木林当中。尽管如此,常盘同学仍不满足地试图丢小石头,但她突然震惊地僵硬住身体。 『为什么——』 席洁休瓦拉的手指也指向了我们。 「妾身也要将你们复原。将在场的所有人复原。让妾身犯下的罪消灭。」 『那怎么可以,那样子实在——而且,在复原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常盘同学的手颤抖著。她的眼眸冒出一层水膜,滴答、滴答地,伴随著某种感情滑落过脸颊。 席洁休瓦拉目不转睛地注视著那模样,缓缓开口说道: 「因为犯罪需要惩罚。妾身确实是邪恶。真正的邪恶就在此处。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但是,因为要杀掉自己也很可怕——」 她看似没出息地垂下眉尾笑了笑。至少她试图摆出笑容的形状。 「所以妾身决定在某处进入长眠。在昏暗深邃的洞穴中,没有任何人事物会造访的夜晚深处。直到千年万年之后,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未来为止,一个人永远地沉睡。」 『那是不对的!你应该向大家道歉,从头重新来过,那样才算是——』 常盘同学专注地在因为眼泪而变皱的纸上粗鲁地写下文字,只见席洁休瓦拉从上方静静地按住常盘同学的手,摇了摇头。 「……对不起。虽然至今为止没能说出口。但休瓦拉一直认为,我们是朋友喔。」 吸血鬼边哭边笑了。 惹人怜爱的眼眸,颤抖著稚嫩的嘴唇,手短脚短,顽固倔强,怕孤单寂寞,是个爱哭鬼,宛如随处可见的年幼少女一般。 谢谢——再见了。 她的嘴唇那样动了动,用那手指比向我们。 然后,意识便忽然中断了。 ※ 寒假结束后,高二的最后一学期理所当然似地开始了。 依旧不变的面孔交换著依旧不变的招呼,在放假期间冻结住的学校时间逐渐融化。 改变的只有真光寺同学不在平常的教室里这件事。 虽然我抱著一丝希望,但即使找逼校内,她果然还是不在。 明明如此,却没有任何人挂念她。没有人为了她心碎。在没有迎接正确结局的情况下,世界毫不在乎地照常转动若。 我们应该有个快乐的结局。 『——这是为什么呢……大家明明只是想做好事而已——』 被取名为小不点的机器人这么说的声音,还残留在我的耳中。 为什么非得用这种形式结束不可呢?假如大家能在某处带著各自的主观众集起来,站在同样的视角,是否能达成什么呢?还是什么也不会改变呢? 我的记忆并没有消失。 因为总部会传送资料过来,并自动备份的关系。 这表示记得惨剧来龙去脉的机器人——也就是当时逃掉的一只,还待在某个地方。 『……待在这里的话,会给你添麻烦。』 名叫小不点的机器人,留下这张便条消失无踪了——真光寺同学这么告诉我。去新年参拜的时候,她看起来明明那么开心,为什么突然——她这么说。 犹豫了一阵后,我简单扼要地只说明原因与结果,于是她心情很差似地皱起眉头。 隔天,真光寺同学便离开了这条街。只为了寻找小不点。 即使阻止她,她也不愿意听我的劝告。虽然我问她,追逐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机器人,将捡回来的性命轻易暴露在危险当中,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你不会懂的。」 但她露出非常寂寞的表情,就只有这样而已。她也不像平常一样痛扁我一顿。 她说得没错吧——我这么心想。我不会懂的。恐怕永远都不会懂。 我不明白任何人的事情。人类只能跟人类互相理解。我无法成为人类。 我将圣诞节收到的深蓝色围巾收到书包里。放入深到再也拿不出来的地方。与教授的回忆一起。 我再也不会想当个英雄了。 休息时间,我在走廊与常盘同学擦肩而过。 『旧校舍的吸血鬼小姐不见了。』 我眺望她写出来的文字,将额头贴在玻璃窗上。 记忆的断绝也给她造成麻烦了吧。我迷惘著该说什么。应该说很难想像我能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我想现在才说这些大概也是无可奈何,不过——」 我在常盘同学旁边,靠著走廊的窗户,这么低喃了。 「主观与主观的沟通,原本就很困难。人类只能跟人类互相理解而已。」 常盘同学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并不晓得她的眼眸中映照著什么。但一定是映照著对人类而言十分重要的事物吧。我绝对无法看见的某样东西。无法得到的某样东西。宛如在遥远的正午天空中浮现的星月一般。宛如深邃且阴暗的河流对岸的宴会一般。 常盘同学在深呼吸之后,开始跟某人讲起电话。 「那之后发生很多事情,我想了很多——是否能请您再跟我见个面呢?关于下一部作品,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跟您说——是的。我会写得奖作品的续集。直到怪人王子与某某公主他们迎向快乐结局为止,我一定会写下去。但总有一天,我想另外写一部作品——没错。就是那个企画。 请让我写宇宙人与吸血鬼宁静地、和平地,还有幸福地生活的故事。总有一天,无论会是何时都无所谓,求求您。拜托您了。」 那是非常漫长的一通电话。她好几次低头恳求,坚持不懈,似乎赢得了某个约定的样子。 结束通话后,她转头看向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用沙哑的声音,仿佛随时会听漏的声音低喃道。 「但我感觉心里一直空荡荡的。我总觉得有某个重要的东西,伴随著吸血鬼小姐的回忆遗失了。」 常盘同学将自己的手、怔贴在损伤细微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学校玻璃窗上,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所以我必须写故事才行。无论如何,都绝对要写。不管要花上几年,一定都会写。我会让故事传递 到并非这里的某天,并非现在的某处。我要沿著我的故事,去见遗失的某样东西。」 看似爱困的眼眸,寄宿著明确的意志光芒。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陷入混乱,呆站在原地不动。 按道理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应该连自己丧失了什么,都无法察觉到才对。但是,尽管如此,常盘同学仍静静地看著天空。 ※ 没多久后,响起了催促课堂开始的预备铃声。 同班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进入教室。常盘同学也一边转头看我,一边回到日常世界当中。 我一个人站在喧嚣逐渐远离的走廊上,站在静谧推挤过来的空间中。 我终究是一个人。 我在无人的走廊上思考今后的事情。 该怎么做才好呢?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呢? 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变成人类,尽管如此,仍旧来上学的我—— 『所以我必须写故事才行。无论如何,都绝对要写。不管要花上几年,一定都会写。我会让故事传递到并非这里的某天,并非现在的某处。我要沿著我的故事,去见遗失的某样东西。』 刚才的声音匆然复苏过来。 受伤而沙哑——尽管如此,仍旧相信沟通的声音。 常盘桃香应该会确实地写出那个故事吧。 「神啊—— 我对著上升到天空的看不见的月亮,缓缓交叉起手指。 这是没有任何道理与意义,丝毫不像机器人的动作。我非常清楚,就算模仿这种行为,也并非就能接近人类。 但是,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无法不这么做。 我彷佛想把奇迹当作现实相信似地祈祷。 但愿——那个故事能够传递给全世界。希望能够流传到千年之后,甚至是万年之后。希望在那时相遇的宇宙人与吸血鬼,能够成为朋友。希望无论是人类或机器人,大家都能够彼此欢笑。希望能够找回遗失的某样东西。 为了有一天会在某处醒来的,怕寂寞的那个少女。 所谓的故事,就只是为此而存在。 他日再相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某人写的幸福的故事。从悲伤开始,以快乐结局划上休止符的故事。想看那样的内容。必须看那样的内容才行。 然后。 「……——!」 感觉有某个非常怀念的声音在呼唤自己,转过头去。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瓦砾的夜晚。 沉入废墟的夜晚顶端,浮现出虚幻的桥色幻灯。 是圆圆的月亮。童话的月亮。迷人的月亮。故乡的月亮。 这里是哪里呢?现在是几点呢?无论怎么沉思,也想不起任何事情。而且居然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半个字。 就这样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这似乎是自己的习惯。 虽然无论这么做多久,也想不到任何事情。 「……、……、——……」 试图发出声音时,才察觉到喉咙沙哑。 看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种不可思议的异样感。照理说那当然是自己的手,却有种好像是别人的手的错觉。柔软且健康,是有血有肉的手。 自己应该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吧。 在沉睡的期间,一直作著梦。 好像是个快乐的梦,又好像是个恐怖的梦;同时又像是个寂寞的梦。一切都是泡沫,一切都是梦幻,所有事情都暧昧不明。 揉了好几次眼睛。总之,已经到了必须起床的时刻。 鞭策著至今仍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的内心,硬是逼自己爬了起来。 即使环顾了一下世界,还是一样什么也不晓得。 像这种时候——真想看点什么呢。 后记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最后,责任编辑岩浅大人(您最近好像因为健健哏被霸凌耶,不要紧吗)、绘师黑星红白大人(席洁休瓦拉等人当然不用说,我非常喜欢音乐室的肖像画!cute!)、编辑部的各位,还有校稿以及各位设计师,与印刷厂的各位,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真的万分抱歉。(注10) 托各位的福这本书才能完成一事,我想一定是在任何主观下都会被认同的事情。谢谢各位。 相乐总—— 注10日版责编全名为「岩浅健太郎」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 当有红苹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真的是在眺望实际存在的苹果吗? 我认为的红色与他认为的红色,是相同的『红色』吗? 这种像是伪哲学的主观问题,我想无论是谁大概都在国中时思考过一次,最近我又再次思考起类似的事情。 虽然跟朋友这么说,他们一定会用「因为你的脑袋从国中时代起就一点成长也没有」或是「都怪你一直在找跟国中女生的话题吧」这种毫无根据的坏话打发我,但我认为他们应该更认真一点思考这件事。再说我喜欢的是小学生。 对于第一人称的轻小说而言,主观这种偏见尤其强烈,根据所选的旁白不同,甚至会改变故事结构本身。一边想著(虽然这家伙擅自这么认为,但真相并非如此呢)一边写文章的话,会开始思考那该放怎样的主角进去,才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真相呢?不,慢点,真相是什么来著?我是否正确地理解这个故事?故事是什么?所谓的轻小说到底是……唔,头好痛……然后像这样徘徊在迷宫里,一直打破截稿日呢。在我的主观当中,原稿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这全部都是主观的错。 以这种感觉向各位问好,我是相乐总。 这本《怕寂寞的萝莉吸血鬼》,是藉由主观与主观的擦身而过以及重叠,试图描绘出某些重要事物的故事。或许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只是写了很多女孩子第一人称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以让萝莉吸血鬼费拉杜为目的而已。(注9) 根据主观不同,有各种看法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点做得太过火的话,即使看著相同的企画书与大纲结构,也会演变成在交稿前一刻的半夜两点,与责仕编辑互相怒吼「这哪里是温馨青春爱情喜剧啦你这猪头——!」或是「我不是说会有人死掉嘛讨厌啦——!」之类的话,并用铁拳互殴的情况。不过冷静想想,在一开始讨论时,我曾宣言「我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并没有说是爱情喜剧)」,所以的确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会写个像爱情喜剧的东西喔!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故事;但是,希望这对身为读者的你的主观而言,能够是个快乐的故事。 虽然不晓得下次会是这故事的续集或是新作品,又或者会立刻从gagaga文库那儿收到战力外通告,准备打包回到我温暖的家;还是会含泪挑战轻小说各出版社共同举办的选拔赛,但希望有机会于某处再相见。 真的非常感谢您阅读到这里。 注9费杜拉的前半发音「费拉(フエラ)」,在日文中是「咬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