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墟中乞求》 澳洲村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woody 录入:七号插管 一块巨幅看板矗立于大雪纷飞的道路上:「二世古·比罗夫滑雪度假村欢迎您!」底下以同样大小的英文字体注记「wele to niseko mt. resrand hirafu」 总算到达目的地了。从札幌翻过中山岭,开车大概三个小时。 仙道孝司坐在这辆四轮传动的车子里稍微伸展,让自己休息片刻。过中山岭后的两个小时,虽然不是狂暴风雪,但是对久住札幌的人而言,这场雪实在很大,得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下开车,不能稍有松懈。 继续往前开,道路两旁的树丛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看似别墅或民宿建筑。走在路上的行人,大概有八成以上都是白人。难怪有人称这里为「小雪梨」或「澳洲村」,果然所言不假。 「你来了就知道,包你吓一大跳。」昨天下午,聪美就在电话里这么说。「这儿的白人,比六本木还多哟!而且大多是澳洲人。」 她接着说:「外国人一多,和当地人的摩擦难免增多。所以,在侦查这桩命案时,警方一开始就把嫌犯锁定为澳洲人,根本是抱着成见办案。」 横过山腰的北海道三四三号公路,是连结二世古·比罗夫地区与俱知安町,以及通往二世古市区唯一的道路。 仙道一边开着车,一边眺望山谷那侧建筑物上的招牌——酒吧、小店、滑雪用品出租店,还有一家旅行社。几乎是英、日文交杂的招牌,有些甚至只写英文,这里的店家应该都是做外国人生意。 经过便利超商,来到一个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立在路口右侧,用箭头指示滑雪场、停车场方向的指示牌也标记着两种语言。 十字路口右转,紧接着是条笔直的上坡道,顺着坡道往上到底,横接此区的主要道路。这条路的雪铲得相当干净,往前走还有一家滑雪练习场。 路的两旁饭店林立。曾经,这儿多是小型旅馆或民宿,现在几乎都已改建为较豪华,至少有中等规模以上的饭店。 仙道慢速爬坡。聪美的酒吧应该在前面和主要道路交叉处。听她说,是向一家老字号的饭店分租一块空间营业。 一直以来,仙道和聪美都是靠电话联络,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 一边开车,仙道再次想起聪美说的话。 「打从一开始,警察就认定这案子是那个澳洲人干的,对他展开一连串的侦讯,摆明认定他涉有重嫌。可是,他是被冤枉的呀!所以想请你帮忙找到真正的凶手。」 「你和那个澳洲人是什么关系?」仙道问。 「工作上的伙伴。」聪美回答,「也是朋友。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在这里工作好几年了,他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找上我呢?」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位优秀的刑警,现在又停职在家疗养,所以一定有空可以帮我这个忙。」聪美回答。 爬了五百公尺的陡坡,终于来到斜坡的尽头。前方是滑雪练习场。道路的右边是一片不小的停车场,马路旁林立着几家小型饭店。 停车场另一头的左侧,一栋外观普通的六层楼建筑,即是聪美酒店所在的饭店。这栋外观四方的建筑物,听说以前是两层楼的木造小旅馆,直到二十年前,也就是泡沫经济前才改建成现在的模样。 仙道将车驶进停车场停好,走向饭店大门。在这段才约十公尺左右的路上,就有六个白人三三两两地迎面走来,和他擦身而过。 仙道在大门口拍掉肩上的雪,然后再进入饭店。一楼的大厅里,聚集大约二、三十名的白人滑雪客。 走上二楼,仙道寻找着聪美的酒吧。 终于,他看到酒吧的招牌。在摆着白色钢琴的交谊厅的最尽头。 「雪皇后酒吧」 下头挂着一行字——「准备中」。 仙道没有敲门,他直接扳下黑色木门的把手,开门而进。 映入眼帘的是吧台,大概可坐七、八个人。吧台的正对面是一大片透明玻璃窗,正对着滑雪练习场。另外,还有一张张独立的桌子,桌旁的座位也同样面对吧台。店内采黑色系装潢,没有音乐,大概是尚未到营业时间的缘故。此时店里半个客人也没有,更不见聪美的人影。 要出去吗?仙道思索着。 一回头,便见聪美从通道的另一端往这儿走来。 「啊,你到了啊!真是感激不尽。」 聪美带着满脸欢迎的笑容走过来。 已有六年不见,和记忆中相比,现在的她多了一份成熟韵味。仙道是在六年前的一件刑案中认识聪美。她是仙道负责调查的嫌犯之女。当年聪美才二十五岁,在札幌一家食品批发公司上班。 眼前的聪美,一袭黑色裤装打扮,腰间系着黑色围裙,手提一只装有毛巾的篮子,绑着马尾,露出前额。 这一身性感的装扮,和她略带个性的不造作姿态极为相配。 仙道开口问:「你在忙吧?现在方便谈话吗?」 聪美点点头,「不碍事的。到吧台那儿坐吧,要不要来杯酒?」 「不了,等会儿还要开车。有咖啡吗?」 「有,你稍等,我马上来。」 聪美转入吧台准备。仙道脱下外套,披挂在吧台的椅背,顺势坐下。 聪美一面忙,一面问道:「再过不久要准备复职了吧?」 她指的是仙道停职在家休养的事。目前仙道奉北海道警察总部人事二课的命令在家休养,同时每四个礼拜接受一次指定医师的诊疗。在心理医师尚未开立复职证明之前,是不能回到工作岗位的。这样的休养生活至今已持续十一个月了。其实从第四个月起,仙道曾经多次向上级表示,自己的症状已大幅改善,几乎完全康复了。无奈人事二课怎样都不同意让他复职。 「还差一点吧,到时候就可以说完全恢复了。」 「不过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最近还胖了一点。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听谁说的?」 从聪美的口中出现一个仙道同事的名字。那个人正是在多年前和仙道一起搜查聪美父亲案子的另一名员警。 「你和他也一直保持联络?」 「只是偶尔会接到他的e-mail而已。」聪美继续说:「听说你闲得很!哈,不好意思,这么说你。」 「不,你刚好说到我的痛处了,我的确闲得发慌。」 「真的不会造成困扰吗?」 「与其说困扰,不如说我比较担心帮不上忙。因为我现在没有搜查的权力。不能搜查,也不能逮捕,连警察证也没有。」 「至少你会帮我吧?」 聪美直追着仙道的目光,像是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般。 不是谄媚,没有娇态,纯粹是期待的眼神。 记得当年聪美也曾用这样恳求的眼神告诉仙道,她的父亲是被冤枉的,请他帮忙找出真正的犯人。当时仙道坚持采取和搜查总部的指示逆向侦办,说穿了正是因为她的眼神,而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我会尽力的。」仙道说。「对了,我不知道你住在二世古。」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非常喜欢二世古。」聪美说:「而且也有预感这里一定会逐渐繁华,所以早早搬迁过来。幸好那时的不动产还很便宜。」 「这里是用租的吧?」 「嗯,六年前以超低的保证金租到。换做现在绝对不可能。」 「真的变好多。」 「这些改变可不是自然说变就变,二世古能有现在的发展, 都是当地居民努力的结果。他们一番苦心,总算开花结果了。」 「我说的是你!」 「喔?」聪美默默地点头。「我想是独立吧,我正在努力。」 特别为仙道调制的咖啡,装在一碗大陶瓷杯里端出来。仙道将杯子往自己这边挪近一些,两手包覆着它。 「告诉我那件命案是怎么回事。」 「嗯。」 聪美从吧台内侧顺着光滑的玻璃台面递出两张剪报。 「这是前天的早报。」 昨天接了聪美的电话后,仙道也找出同样的报导。 上头写着: 「俱知安町山田民宿街发现惨遭杀害的女性尸体 二十日早晨在俱知安町山田(比罗夫地区)的出租别墅,发现一具遭人杀害的女性尸体。据了解,报案的是这栋别墅屋主亚瑟,理查(37岁),在发现尸体后,立即向警方报案。由于这具尸体的颈部有明显勒痕,他杀意味浓厚,因此警方目前正以杀人案件展开调查。至于死者的身分至今仍然不明。此外,屋主表示,这栋出租别墅近日并未租予他人使用。」 另外一则相关的后续报导,即刊登在昨天的当地报纸上。 「俱知安町无名女尸命案 死者身分已查出 发生在俱知安町山田(比罗夫地区)出租别墅,惨遭勒毙的无名女尸命案,经警方调查,死者确定是在该区一家小吃店工作的吉野久美(26岁)。据了解,吉野久美自十七日出门后即未返家,警方已就死者的交友关系展开清查。」 仙道看完报导,抬头问聪美:「警方认为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杀害现场?」 「这点我不清楚,或许还不是那么肯定。」聪美回答。 「那个叫亚瑟的,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澳洲人。八年前搬来这里。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是报案者,但警方同时也将他列为嫌疑犯。今天应该会被约谈,到俱知安警局接受问话和笔录。」聪美回答。 「他的工作是什么?」 「他开了一家旅行社,专做澳洲人的生意。此外,还经营一家餐厅和酒馆。二世古能转型成国际化的渡假圣地,他可是功臣之一呐!他也是我工作上的伙伴,还身兼『二世古元气俱乐部』的副会长。」 「已婚吗?」 「嗯,已婚。他的太太是日本人,有两个小孩。住家在发现尸体的那栋出租小木屋不远,房子还是自己盖的呢!」 「报上说,陈尸的那栋出租小木屋也是他的?」 「报纸写错了,他是二房东。那栋小木屋是他一开始到这里住的地方,之后就跟屋主长期承租,用来当做民宿租给一些短期滞留的游客。」 「他和被害者的关系是……?」 「那个女人直到上礼拜为止,都在亚瑟的店里工作。」 「在亚瑟的店里?」 「其实她是到处打工的自由业。听说三年前搬来这里后,换了许多不同的工作,最后在亚瑟的店里帮忙。严格说来,我跟她也不太热。」 「报上说,警方要查清她的交友关系,说白一点,就是要查被害人的男女关系。就你所知,亚瑟和这个叫吉野久美的女人,有那方面的关系吗?」 聪美苦笑一下,表情略显尴尬。或许觉得仙道的问法略为直接。 「没有吧,我想。」 「有什么根据?」 「因为大家对被害者的风评很差。」 「你是指她在男女关系方面?」 「不止。在工作方面也一样。应该就是这样,所以她每件工作都做不久。我不认为亚瑟会和这种女人搞外遇。」 仙道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不愧是聪美。对案件当事者所下的评断如此明快。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私下拜托仙道另行展开调查的原因。如同她当初坚信父亲一定是清白,所以便私下找人设法揪出真正的犯人。 「怎么样?你也觉得警方的办案方向和怀疑不太合理吧?」聪美问。 「还不知道。我们等一下先到现场去看看。」 「难道你也认为亚瑟应该被列为嫌疑人?」 「死者陈尸在亚瑟承租的小木屋里,他又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警方自然会怀疑他。还有没有搜出什么有力的物证?」 「不知道。」 「一旦物证出现,警方就会改变侦察对象,或许没有我出马的机会。」 「不,如果警方只是单纯地办这桩命案,有可能会这样,但问题偏偏不是。」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警察想借这个命案好好修理这里的澳洲人。」聪美说。 她告诉仙道,这个地区的澳洲人愈来愈多,表面上愈来愈国际化、愈来愈繁华,事实上,当地的行政机关或警方,未必欢迎外国人,特别是那些长期定居的外国人。毕竟,如果只是前来滑雪度假的短期停留,时间一到便离开,就不会对当地居民的生活或公务机关造成太大影响;然而,长期居住或在此经商的外国人一多,麻烦事自然也多。譬如,居住在这里的澳洲人常向当地主管机关反应地方建设不足、公共措施不够完备、经费过少,甚至提出许多要求,像是街道景观的改善、撤除看板招牌等等,有的根本超出地方主管机关的权限,让公务单位看到这些澳洲人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澳洲人有他们的不满,同样地,日本居民也不见得看他们顺眼,像是不遵守倾倒垃圾的规矩、不尊重日本人的生活习惯等,处处引起许多在地人的不悦。 至于对警察而言,最伤脑筋的算是澳洲人酒驾的问题了。道路交通处罚条例修正后,对酒驾采取加强取缔、加重处罚,但遇到澳洲人听不懂日语,警察又说不出英语的街头临检时,多半只能放他们走。偶尔警察比较强硬要留住他们时,一些澳洲人就会呼朋引伴找来翻译、律师,把纠纷愈闹愈大,为避免整夜都耗在这些人身上,警察往往只能对他们口头警告了事。 这些生活上累积的总总情绪,使当地警察局里漫延着「不能再放任这些澳洲人无法无天」的想法。 也因此,据说警局内部已达成某种共识,今后只要澳洲人闯祸,或发生任何问题,一律严办。今年初区域工商振兴会举办的开春大会中,警察署长就如此明白地告诉大家。 「看来,这件命案成为他们所谓『今后』的第一桩了。警方一定想借这个案子警告澳洲人不要太嚣张。亚瑟在某种意义上,成为这个地区所有警察的公敌了。」聪美说。 仙道苦笑一下。 「这么说来,亚瑟就算没罪,警察也会想办法污陷他罗!真要这么做,澳洲政府会闷不吭声吗?」 「不过,那也不表示他们会义不容辞地帮他。」 「我能和亚瑟见个面吗?」 「等他侦讯回来应该有时间。我们约在店里的办公室谈。」 「能不能告诉我发现命案的那间小木屋在哪里?」 「就在十字路口下,民宿街的反方向。我画地图给你。」 「顺便告诉我亚瑟的家和他的店在哪儿。你知道吉野久美住哪吗?」 「在俱知安的市中心。」 「不住这附近?」 「这里的租金涨得太凶。大家几乎都把空房租给观光客。在这里工作的人多半在俱知安或二世古市中心租房子,通勤来上班。」 聪美在观光地图上用红笔标注了五个地方,分别是发现尸体的小木屋、亚瑟的家、两家店,还有仙道今晚投宿的饭店。 仙道拿过地图,站起身来。「我走了,我会再来的。」 离开饭店,顺着来路时的斜坡,仙道小心地控制车速缓慢下 行。没多久便到闪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过了就是村子的中心地区。 此时刚好是绿灯,仙道顺势通过十字路,往信号对面的坡道前进。他记得从前这条路可以通到比罗夫火车站。当然如今通往比罗夫火车站的路一定不只这条。 依照聪美指引的道路往下走,道路的两旁尽是民宿,密度之高,几乎不亚于大都市的住宅区。偶尔看到一些空地,空地上也多插着招牌,用英文写着「for sale」。应该是要卖给外国投资客的。 再观察走在两侧人行道上的路人,多是年轻的白种人。男男女女,有人肩扛着雪撬、有人怀抱滑雪板、有人两手空空、也有人提着大手提箱,边走边甩。当仙道偶然和白人四目相交时,对方多报以淡淡的微笑。 当车驶近和斜坡垂直相交的第三条巷子时,仙道将方向盘往左打,从一栋栋洋式建筑的民宿中穿梭而过,不久便来到民宿街最底的地方。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再过去有一片沼泽,对面则是一片原生林。 左右两边共有四栋房子,往更里面一点,则有一栋三角形的圆木阁楼小木屋。通往小木屋的路上拉起黄色的封锁布条,上面印着「北海道警察总部」的字样。无庸至疑,这栋小木屋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 仙道将车停在封锁线前,然后步下车来。 小木屋的对面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约有一个网球场的大小,在厚度近两公尺的积雪上插着一块招牌,写着:「比罗夫不动产商会管理地」。 站在封锁线外眺望这座小木屋,感觉像矗立在一条私人道路的最底端。小木屋门前积满雪,从门口漫延至道路上。应该是挂着封锁布条,除雪车进不去,没办法铲雪的缘故吧。 仙道索性绕着封锁线,走到小木屋的另一侧,打算从别的角度眺望这栋房子。果然,如他所料,小屋后面就是沼泽,两者间有一道向下直冲的陡峭斜坡。换句话说,这屋子的出入口只有正门而已。 抬头仰望天空,降雪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每年的此时,这一带每日平均积雪都达三、四十公分,所以,发现尸体后,想在小木屋周边寻找凶手留下的足迹或车子的胎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算一算,发现尸体至今已有三天了。当初是亚瑟发现尸体,向警察通报。报上说,死者是被人勒毙的,但是,到底这里是杀害现场,还是弃尸现场?报上并没有提到。说不定警方到现在还不能判定。 忽然,仙道听见车子的引擎声。回头一看,仙道的车后停了另外一辆轿车,车上的两个男人正看着仙道。虽说隔着一段距离,仙道无法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长相,但从他们毫不避诲直瞪着仙道看的视线推断,他们极可能是警方的人。 仙道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车旁,当他准备打开车门时,一个中年男子从后面那辆车走出来,身上穿着看似工作服的御寒衣裤。 男人直盯着仙道,防止他跑走般靠近。仙道也一改准备开车门的姿势,转身面对那个男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间。 「没做什么。」仙道回答。 「这里被封锁了,不能进去。你知道吗?」 「我没进去。」 此时,坐在驾驶座的另一个男人也下来了。看起来比刚才那个人年轻一些。 中年男子再接着说:「驾照呢?拿出来。」 「驾照?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我是警察。」 男子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证件,确实有北海道警局总部的徽章,不过他只把证件朝仙道快速地亮一下,根本不让仙道有机会看清楚姓名。 虽然如此,但对方是警察,又能怎么样呢? 于是,仙道只有乖乖地从皮夹里拿出驾照递给对方。当对方正伸手接过驾照时,仙道马上把手抽回来。 那名自称是警察的男子,脸上立刻浮现愤怒的表情。 「你也要让我确认你的名字,只要名字。」 「你这是什么态度?」 「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是啊,我是总部刑事部的。」 看得出来对方的气焰稍微退缩一些。 「你的名字是……?」 仙道再次出示自己的驾照。 「仙道孝司。搜查一课。」 仙道接着掏出北海道警察总部福利委员会的会员卡给对方看。这张卡片原是让服务于该单位的警察进出相关机构办理权益或福利等事宜时,证明自己的身份,可以说是警察的另一个身份证件。 那个男人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仙道没有缩手,老老实实地把卡片交给他。另一名较年轻的警员马上从中年男子手中接过卡片,拿着它走回车内。 「既然是刑警……」可以感觉对方的态度比刚才和善一些。「你在这儿干嘛?这里可是发现尸体的现场,你不是因为工作来这里的吧?」 「我好奇。」 「你和命案的当事人有关系吗?」 「只是好奇而已,哪需要什么关系。」 「是不需要什么关系。可是,这命案又不是你们的案子,插手的话,我们会很困扰。」 「我让你困扰了吗?我又没进去。」 「你不是一直在这里徘徊吗?」 「这么做违法吗?」 「没有违法,可是案子正在调查中。」 仙道回头看着命案现场问:「这里是杀害现场吗?」 「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 「你们也还不知道,对不对?」 「这和你没有关系。」 坐回车上的年轻警员,这时摇下车窗对着中年警员喊:「没错,警部搜查一课的。」 听完,中年警员表情不甚愉悦地蹙着眉对仙道说:「总之,和你有没关系,希望你不要插手。」 年轻警员走回仙道身旁,将证件还给仙道。 忽然,中年警员像是记起什么事情地指着仙道:「仙道孝司……,你就是那个仙道孝司?」 他指的当然是仙道被命令停职在家休养的事。当初,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让人印象深刻——原可防患未然,仍然发生的命案,同时还导致凶手死亡的案件。 「没错,是我。」仙道回答。 刹那间,对方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怜悯、同情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已经辞职了。」 「没有,就像你们刚才查过的。」 「嗯,该怎么说呢?总之,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你别管了。」 「我没管啊。」 「随你怎么说,反正,就是这样。」 两名警员坐进轿车,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仙道也回到自己的车上,看着地图,接下来他要找去亚瑟的家,亦即亚瑟和他的日籍妻子、两个小孩居住的地方。 路不难找,仙道一下子就找到了。他将车停在离屋子约三百公尺的地方,熄火并静静地在车内观察。 从屋子外观的新旧可以知道,这户人家的房子是分批建成。先盖主要居住的那栋,然后再加盖车库、仓库。虽然如此,每一栋的屋檐都一般高,而且外墙的绿色油漆东一块西一块的,颜色不很均匀。老实说,就外观来看,这房子实在不美观,甚至有点奇怪。 屋外有一男一女的孩子,大概就读小学一、二年级,他们正在庭院和拉布拉多犬玩耍;屋内的窗边则站着一个女人,应该是亚瑟的太太,她不时地往庭院看,留意孩子们玩乐的情形。 从这栋屋子的门前经过,爬上和方才来时不同的另一条斜坡,便直通民宿街。 穿过北海道三 四三线道,有一条与主要街道平行的坡道,路不宽,左右两旁堆着高高的雪,像是两面白墙。顺着它往前走大约两百公尺,就是仙道今晚下榻的地方——二世古滑雪客之村。那是一栋两层楼的银色方形建筑,共八个房间。就民宿来说,是不小的规模了,至少房间里有浴室、厕所,设备还算齐全。 仙道放慢车速,依指示将车驶进侧边的停车场。 这间民宿的除风室非常宽敞,鞋柜上一双双雪鞋并排着,墙边还立着一些雪橇和滑雪板。(注:寒带地方的建筑物,特别是人员进出较为频繁的场所,为避免大门开关带入室外的冷空气,并防止屋内的暖气散出,在出入口处特别留空间做缓冲,即为除风室。) 穿过除风室进入大厅。大厅的装潢看起来相当摩登,而且不太符合日本人品味的那种摩登,可想见这样的西式风格全是为迎合外国观光客的胃口。播放着海外新闻的电视机旁坐着两名年轻白人。 走向柜台,一位身穿白衬衫的年轻日籍女职员赶忙趋前招呼。仙道瞄了一下她胸前的名牌,上头写着「衫田」。 仙道报上自己的姓名,表明已有预约。 看起来像工读生的女职员翻了翻笔记,然后向仙道确认:「是中村聪美小姐帮您代订的吧。」 登记完毕,拿了钥匙,女职员向仙道指示他的房间在上楼梯后的第一间。 提着背包,仙道径往二楼走去。走没几步,他便停下脚步望着张贴在墙上的地图。那是一张附近区域的地图,大约有一张报纸大小。 在盯着地图的同时,姓衫田的女职员走向仙道。 「您是第一次来二世古吗?」 「不,」仙道的视线仍留在地图上:「最近一次大概是十年前。」 「哦,那么,这次来想必您对这里的感觉完全不同吧?」 「白人变多了。」 「是呀,说句玩笑话,还有人说这儿的官方语是英语呢!」衫田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您看,我们旅馆在这儿。这里是便利超商,就好像是市中心一样。下面是民宿街,上面则是一些比较大型的饭店、公寓大楼的聚集处。如果您想找餐厅或是喝酒的地方,便利超商附近倒有不少。」 「听说三天前这里发现了一名女姓尸体?」 衫田盯着仙道,问:「你是媒体记者?」 「我不是,只不过从报上知道这件事。原本以为这里很单纯、平静,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是啊,这里一向都很平静,也没有黑道份子进出。」 「那名死者是怎样的人?」 「她在二世古工作。」 「你认识她吗?」 「不能说是认识,但有看过,知道她是谁罢了。二世古就这么一点大,在这里工作两年,只要是在同一区上班,几乎都认识。」 「那么,据你所知,警察已经找到凶手了吗?」 「嗯,该怎么说呢?」她笑了笑,「听说那个人之前工作的餐厅老板已经被警察叫去约谈了。」 「那家餐厅在附近吗?」 「嗯,靠近这里。」杉山指着这家旅馆附近的一点。「那家餐厅叫做『饥饿牛』,里头有吧台,可以喝酒。」 「那家店的评价如何?」 「说好吃嘛……,应该说比较合澳洲人的口味。」 「你的意思是,日本人不会喜欢那家店?」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好,那我就来一趟突击检查。」 衫田微微地一笑,便回到柜台继续工作。 看样子,这个地方不大。仙道大致了解各个地方的所在位置后,他决定徒步前往。只是,倘若只穿一件长外套,将不足以对抗外头凛冽的寒风。他在房间里,找出行李箱所有的御寒衣物——戴上毛线帽、围上围巾、找出手套,还有御寒的长靴也不能少。 那家叫「饥饿牛」的餐厅,离仙道下榻的饭店约一百公尺处。餐厅外观的设计是加拿大式的小木屋风格,由于整间餐厅用直径四十公分的大圆木砌筑而成,在整排街道上显得相当醒目。 仙道拍掉肩上的雪,走进店内。一进店门,仿佛置身于洛矶山脉的餐厅般。迎面是一个酒吧柜台,里头则是完全没有隔间的宽敞格局。正面有一个暖炉,大约十组白人分坐在店内的各个角落,没有一张日本人脸孔。 看到仙道,餐厅的日籍女服务生马上过来。 「我们这里全面禁烟喔,您不介意吧?」 「嗯。」匆匆地应了一声后,仙道问女服务生:「亚瑟·查理先生在吗?」 「喔,他出去了。您跟他有约吗?」 「是没有,但是……。」仙道搬出聪美的名字。「她要我来找他。」 「您是中村小姐的朋友?亚瑟先生马上回来。不好意思,请问您的大名是…?」 仙道报出自己的姓名后,在吧台旁找个位子坐下,才看到吧台里的酒保是名年轻的日本男人,绑着一条红色的头巾。 仙道点了一杯国产啤酒。 当啤酒送上来时,仙道冷不防地问酒保:「吉野久美曾经在这里工作过?」 酒保似乎吓了一跳,先是愣了一下,才问道:「你是警察?」 「没错。」仙道直截了当地说:「不过,我不是调查这个案件的员警,而是受人所托,要我帮亚瑟的忙。」 「我们老板应该等一下就回来了。这两天一直往警局跑,今天也被警察叫去问话、做笔录。」 「有关吉野久美辞职的事,你知道吗?」 「嗯。」 「你能告诉我吗?」 酒保环顾一下店内,似乎有些担心被其他店员听到。 「我已经告诉警察了。」 「你告诉警察吉野久美和你们老板之间有纠纷?」 「不,我说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酒保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回答道:「我告诉警察,吉野良美说是自由业,但她是流浪打工族。」 「流浪打工族?」 「就是来这里滑雪、滑船的观光客以短期打工的型态住在这里,流浪于各店家之间,不停换工作的人。在二世古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 「你也是吗?」 「我是去年才刚来的。」 「虽然是打工性质,不过吉野久美的工作经验应该很老道吧?」 「她已经做三年了。之前在酒店啦、滑雪用品出租店做过,后来又到餐厅做服务生,换了不少店家。据我所知,她和一群同样是流浪打工族的朋友交情很好,每次朋友来店里消费的时候,她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少算他们钱,就是随他们喝店里的酒。后来被老板发现,所以上礼拜就把她革职,叫她走路了。」 「原来如此。」 「结果,老板叫她走的那天,吉野久美超火大的,还在客人面前大吼大叫。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我们老板亏欠她什么,被人上门讨公道呢!」 忽然感觉一阵风吹了进来,大门被推开了。 往门的方向望去,一个形体消瘦的白人,一脸倦容地走了进来。 「您回来啦!」店里的工作人员纷纷向他打招呼,看来这个男人就是亚瑟·理查。一个女服务生走近他,指着仙道坐的方向。 他脱下身上的羽绒夹克,挂在墙上,然后走到仙道旁边。 「昨天中村小姐打电话给我,说她帮我找了一位优秀的警察,今天会到这里找我。」 好一口流利的日语。 仙道随即站起身,和亚瑟握手。 「我叫仙道孝司 。虽然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刑警,但就这个案子而言,我没有搜查的权力。不确定能不能帮到什么忙。」 亚瑟松开手后,直愣愣地看着仙道。 「他们认定我就是凶手。我不是!请你救救我!」 仙道也回盯着这双蓝色眼眸,想从眼神中找到真正的答案——他究竟有没有说谎? 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谎,答案就藏在四目相交的最初瞬间。要是不能把握那个瞬间抓到答案,一个小时之后再看、再调查个二十几天,答案早已溜走,看不出来了。 只是,这一瞬间,从眼神,仙道没有把握亚瑟所说的是真是假。 「你可以告诉我发现尸体时的情形吗?」仙道问。 亚瑟点点头,然后坐在仙道身旁的座位。 以下是亚瑟的陈述。 三天前,由于对外出租的小木屋有新客人要入住,所以去检查、整理一下。因为那栋屋子自从四天前,一对澳洲夫妇住了两个礼拜后,已经空了三天没有人住。 上午九点,亚瑟从自己的家里出发,来到小木屋。当他正准备开门时,发现大门居然没上锁,令他感到相当奇怪。 接着走进客厅,一打开客厅的门,赫然发现一个人躺在地毯上,似乎是一名年轻女子,脸朝下趴着。亚瑟鼓起勇气走近察看,发现对方脸色惨白,似乎断了气。再仔细一看,这女人不就是四天前还在餐厅里工作的日本女人吗?当时的她,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防寒衣,脚上也穿着鞋子。 亚瑟马上用手机打电话给妻子,告诉她木屋里发现尸体的事,然后再连络警察。不过那时的他也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怀疑是凶手。 大约二十分钟后,警察和救护车来了。警方当场问他一些事情后就让亚瑟回家了,不过到了下午,他们又打电话传他去警局问话。隔天也是,讯问从早上持续至下午五点,今天又是这样。看来警方已经把亚瑟认定是凶手了。侦办方向也朝亚瑟和吉野久美之间有过什么冲突,亚瑟肯定是因为冲突杀害吉野久美,把她的尸体移到小木屋后,假装为发现者通报警察,企图脱嫌。 「警方说,吉野久美的死亡时间是在十七号深夜到隔天早上,也就是我辞掉她的隔天。十七号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这家店租另一间酒吧来来去去。隔天早上三点左右回到家。我承认,那天晚上我的确酒驾,但是我没杀人呐!小木屋里为什么会有尸体?警方为什么不去查一查。门为什么会开着,我也不知道。三天前我有上锁啊!至少我的印象里应该有锁上。」 这时,几个白人走进店里,看样子应该是亚瑟熟识的朋友。亚瑟朝他们挥挥手,接着对仙道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先失陪了。」便走下柜台旁的高脚椅,往那些白人的方向走去。 事情发展至此,仙道在心底整理出三个问题点,分别是:不在场证明、动机,还有上了锁的门如何打开。前两个问题,透过调查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至于第三个问题,恐怕得运用一些想像力才行。 店门被推开了,又有客人走进店里。仙道转头一看吓了一跳,是老朋友。 然而对方见到仙道,却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显然早就有备而来,或者说,他根本是来找仙道的。 「好久不见呐!」那个男人走到仙道身边。「听我们里面的人说你来了,想来问问你所谓的好奇是什么?」 他,守口启介,北海道总部的警官,派驻在札幌时曾和仙道同一个分局,比仙道早四期,当时的守口是主任,而仙道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搜查员。想不到他现在调到俱知安警察署了。 「一块坐吧。」仙道指着身旁空着的高脚椅。 「不了。」守口掸掉沾在头发上的雪,停了几秒,说:「我看,我们到别的地方去。」 坐在店里一角的亚瑟,直瞪着守口,一脸不甚友善的表情。仙道这时意识到,或许守口正是负责这桩命案的警官。 「也好。」仙道起身拎起外套。看来,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 雪持续地下着。刚才来时,门口的雪才清得干干净净的,转眼间又堆了约三公分的高度。照这样下去,到明天早上积雪少说也有四十公分。真不愧是北海道首届一指的豪雪地带。 大雪中,守口带头走在前面。他要去的那家店,似乎在这段斜坡下的尽头。 果然,斜坡走到底,守口便回过头指旁边的一家店,像在和仙道示意:「就这家。」那是一间和式的居酒屋。当然不是亚瑟开的。 店里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白人的比例不超过两成。仙道和守口两人脱下防寒外衣,选了一处靠角落的面对面座位。 守口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烟,叨在嘴边。 「那些澳洲人的店呐……」等烟点燃,吐了一口烟之后才幽幽地接着说道:「连抽根烟也不行。对日本人来说,憋死了。」 仙道静静地没接话,守口继续抽着他的烟。 「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只因为好奇心?我才不信!」又吐了一口烟之后,守口问。 「我私下受人所托,说刚才那个澳洲人被当成凶手,要我早日帮他找到真凶,洗清冤屈。」 「谁拜托你的?」 「那个澳洲人的朋友。」 「你觉得你有什么权力可以做这件事?」 「我没有权力。只是以一介平民的身分,想尽可能地早日弄清楚这件事。」 「没有警察身份,你可以弄清楚什么?」 无畏守口的冷漠,仙道直视守口不屑的眼光,以坚定的口吻说:「至少,我不是这里的居民,我的心里不存在着偏见。」 「听着,我,也没有偏见!」 「你讨厌澳洲人,对吧?」 「我讨厌澳洲人的犯罪行为。」 「你们署里,以逮捕澳洲人为值勤目标,对吧?」 「没那回事。只要是违法行为我们一律逮捕,日本人也一样,我们一视同仁。」 「好吧,总之,我不会妨碍你们办案,也不会做权限以外的事。」 「可是你不就打着警察的名号吗?要记住,你现在是休假中,此时此刻你不是警察。欺瞒职勤的公务人员,就是犯罪。」 「我几时欺瞒职勤的公务人员了?他们问我职业,我说在北海道警局工作,不对吗?」 「那你说,」守口愤怒得几乎要站了起来,他的上身直压向仙道,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你说亚瑟不是凶手,证据呢?」 「我没说他一定不是凶手,所以我正在确认。」 「听好!那家伙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死者陈尸在他的屋子里,而握有这间房子钥匙的人,也只有他。」 「他是二房东,大房东也有钥匙啊。」 「这我们已经查过了,大房东一直住在东京,根本不会到这里来。再说,他和死者之间有纠纷,他有杀人的动机。」 「你是说他把她辞掉?」 「我是说他玩腻了,想甩了她的事。」 「这事是真的?」 「据我们所知,死者生前经常和老板陪睡以换取工作,想也知道她当初一定也是用这种方式到亚瑟店里上班。」 「命案发生时,亚瑟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虽然他说当时自己在两家店之间来来去去,可是店员们也不敢替他挂保证,因为再怎么算,当中大约有一个小时的空白时间。」 「十七号深夜……。」 「你说我们能不怀疑他吗?」 「不过,关于陈尸地点在亚瑟对外出租的民宿这点,我倒有不一样的看法。如果人是他杀的,为什么要选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不是让他脱不了干系?」 「在自己的地方不是更好下手?依我推测,他原本也想把尸体搬到别的地方,没想到一大早门外有两台铲雪车来来回回除雪,要避人耳目运走尸体实在有困难,新的客人马上就要在下午入住了,不得已只好通报警察,谎报在屋里发现尸体。」 仙道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们马上要申请逮捕令了吗?」 「等找到物证之后。」 「这儿,每天都下这么大的雪啊?」仙道望着窗外问。大雪不断从黑夜的天空中倾泻而下,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这种天气。想搜搜集物证,一天比一天困难呐,你看要不要把搜查范围再扩大些?」 「你在给我建议?」 「不,只是随口想到说的。」 守口把手上的烟拧在烟灰缸里:同时站起身。 「姐果明天再让我知道你继续插手这件案子,我会通知总部,说原本应该在家疗养的警官,居然在外擅自办案。」 「是老朋友自己来找我谈案子的,我只不过回应一下而已。」 「别耍嘴皮子!记住了,别说我没告诉你。」 说完,守口移开座椅,大步地往店门方向走去。 亚瑟开的另一家店,在便利超商的对街。一家叫做「凯莉党」的酒店。一推开店门,吧台内站着一名白人酒保,年约二十来岁,身材壮硕。看他神色自若地工作着,丝毫没有闪躲的举动,应该领有合法工作许可证吧!听他开口说话,嗯,会讲日语。 仙道上前自我介绍,说自己认识聪美和亚瑟。 「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好啊,请说。」 「你知道一个叫做吉野久美的女人吗?」 「知道,不过她已经死了。」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一个不受欢迎的日本人。」 「怎么说?」 酒保笑了笑,说:「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不会生气。」 「那个女人想找男人想疯了,在我们澳洲人的圈子里评价很差。我们彼此之间还互相警告,千万别靠近她。」 「是因为她太积极的缘故?」 「不只积极,听说她每认识一个男人,过不了多久就吵着对方跟她结婚,死缠烂打的。」 算一算,吉野今年二十六岁,是该结婚的年龄了。会不会因此显得急躁呢?而且来这里的,清一色是喜爱溜冰滑雪的年轻女孩,竞争很激烈吧。 「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她?」 「不止,还有关于她的不好传闻。」 「不好的传闻?」 「你就自己想吧。反正是那一方面的。」 「我想不出来,你直接告诉我吧。」 「听说她从高中开始就在做援交。」 援交? 白人酒保点点头。 「没错,所以正经的澳洲男人不会想接近她。」 「你刚才说,从高中开始……?」 「嗯。看她好像常缺钱的样子。」 「谢了。」 在餐厅与酒店林立的大街上,仙道选了两家酒店进入。没多久,他又进去第三家,看见那家店里的酒保,仙道上前询问:「有一位叫吉野久美的女人,常来这儿来吗?」 酒保一派轻松地回答:「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去哪儿了?」 仙道假装什么事也不知道。 「她死了。前几天的事。」 「出什么意外吗?」 「不是,好像是被人杀死的。」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脸上竟然看不到半点悲伤。 「唉,这就可惜了,原本那家伙要介绍给我的……。」 「谁介绍给你?」 「想也知道,还有谁?」 「你说氏家?」 「你怎么知道?」 酒保抬头瞄了仙道一眼,然后马上又转头去做自己的事,嘴里含糊地念道:「看你应该和他是同一伙的。」 看来酒保没识破仙道是警察。不过说要介绍女人就想到氏家,想必这叫氏家的男人,平常做的大概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就算外表不像黑道份子般凶神恶煞,应该是炒房地产或股票等投机工作的人。 「同一伙?啊,好伤心呐!」仙道故意操着轻浮的口吻说。「喂!我现在要去哪儿才能找到他?」 「他在办公室吧,要是再晚一点,可能就是在哪个酒店罗!」 「在饥饿牛?」 「不,是雪皇后或是这里。」 「谢了。」 仙道手拿玻璃酒杯走向靠墙的吧台,在台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手上的啤酒只喝了一半,便朝店外走去。 「雪皇后」店里坐了七成左右的客人,大多数的客人都坐在沙发区,吧台旁空无一人。 仙道选择在吧台最左边的位子坐下。刚才进来的时候店内还没放音乐,现在开始轻声播放着爵士乐。淡淡的钢琴三重奏乐曲缭绕在店内。 聪美站在店内另一侧,看到仙道,满是期待的表情。 「怎么样?」 「还没有眉目。我和亚瑟见过面了,他说警方锁定他就是凶手。要我救他。」仙道回答。 「如果他们已经认定是亚瑟干的,就别指望会查出真相了。就算最后知道亚瑟是无辜的,凶手一定早就逃之天天了。」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二世古这儿有一个姓氏家的男人,你应该认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话才问完,只见聪美一脸惊讶的表情。 「他现在就在店里。是这边的有力人士之一,搞房地产的。」 房地产?不出所料! 仙道和聪美保持面对面的姿态,没有转头。 「有一家叫做『比罗夫不动产商会』……。」 「正是他的公司。」 「现在坐在后面?」 「嗯,和同行的朋友,总共三个人。」 背后传来阵阵的哄堂大笑。果然是从事这一行的人,不怎么在乎旁人的眼光。 「听说不久后有一笔香港的资金进来。之前澳洲的资金走了不少,这下子他们可以喘口气了。」 「可以喘口气?」 「我们这里的房地产业者看准土地还会再涨,所以经常到处搜购空地、老旧别墅,找国外的资金进来投资。一旦对方终止投资,这些人就遭殃了。前不久,从澳洲来的资金就是这样,把他们逼得几近抓狂。幸好现在有香港的资金进来:他们的损失就能少一点。」 「那些人的附近还有空位吗?」 聪美悄悄别过头,往店里看了一圈。 「有,他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我想移到那里去。」 「要喝点什么?我帮你拿过去。」 「莫斯科驴子。」 「等会儿你转过去看,那个最左边,穿着夹克打领带的人就是氏家。」 仙道假装若无其事,停了几秒才走下吧台座位,转过身去。 在最里面靠墙的圆桌旁,围坐着四个看起来年纪相仿的男人。仙道想到刚才另一家酒店的酒保,把自己和眼前这四个男人看成同伙,便感到有些失望,「我给人的感觉这么差吗?」仙道实在怀疑。 仙道在氏家他们那一桌的右侧座位坐了下来,默默地听他们聊天。 他们聊的尽是生意经。譬如附近的不动产价格、交易成功与否的情报等等,如聪美所言,他们的心情显然好得很。尤其谈到来自香港的投资客已经把目光转移到这 儿时,他们更是开心地疯狂大叫——好久不见的赚钱热潮又要来了! 听他们说,下礼拜香港投资客会先来这里做现地视察,顺利的话,当天就可以签约,几天之后大把大把的钞票就会涌进他们的户头。 氏家说:「看那些澳洲佬还能怎么样!哼,已经让他们为所欲为好几年了!」 坐在氏家身旁的男子也搭话说:「买呀!来跟我们谈条件呀!我们就这样转手再转手,让你们知道欺负日本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没错!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的时代了!和中国、香港合作,看你嚣张到几时!」 「那些澳洲鬼子,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氏家大嚷。接着,从他的口中吐出几个人名来。 「芬德烈啦!丹恩啦!还有理查!」 「尤其是理查!管你要不要,好好反省!」氏家得意得大笑。 「说得好!那个臭要饭的!」另一人附和着。 「喂!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四人于是站起身来。 「嘿!接下来找女人的事就交给我,一定包君满意!」 四人大笑后,搭着肩离开酒吧。 看着他们走出店门,仙道便坐回吧台。 聪美倾着脸看着仙道,想问仙道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那个叫氏家的男人,除了做房地产之外,还有没有做其他生意?」仙道问聪美。 聪美歪着头想着。「应该不少。他还有一家运送公司。也曾听说他有模特儿公司,和一家菲律宾酒吧。」 模特儿、菲律宾酒吧……。这就对了!或许有什么关连。 步出店门,沿着积雪的坡道,仙道往下走,再次来到「饥饿牛」。 店内聚集一些澳洲籍客人,肩搭着肩,正兴高采烈地唱着歌。店内的日本店员则面带微笑地收拾散在桌面上的碗盘和餐具。 亚瑟发现仙道来了,连忙走过来。 「可不可以和你聊聊?」仙道问。 亚瑟环顾一下店内,向仙道示意坐沙发区,「我们去那里。」 和亚瑟面对面坐下后,仙道开口问:「你和一个叫做氏家的男人,有什么过节吗?」 亚瑟的表情十分惊讶,「你是说比罗夫不动产商会的氏家?」 「没错,那个氏家。」 「说到不动产……」亚瑟摇着头说:「纠纷可多了。从前还没什么人来二世古的时候,这里的房地产便宜得很。那时我用很低的价格买土地、签订长期租约。谁知现在被有心人炒作起来,一直转卖,价格贵得离谱,简直是诈欺嘛!」 「氏家就是其中的有心人之一?」 「嗯。那栋发生命案的小木屋,就是氏家的土地。他想把我撵走,去年还对我寄存证信函。」 「你怎么做?」 「我当然不走,那栋小木屋是我好久以前租的,当初能租得那么便宜是我有先见之明,而且明明已经签订了长期契约,那也是我的事业之一,为什么要走?」 「你之前有没有找他谈过这件事?」 「没有,我不擅长和人谈判这种事。反正已经告上法院,到时候就看怎么裁决了。」 「除了氏家之外,在这方面你还和谁有过节?」 「这家店也是。还有『凯莉党』,另外一栋出租公寓的土地也是。很多!我生意上的仇家,少说也有四、五个人。」 「他们一定都恨你恨得牙痒痒的。」 「他们巴不得我死。」亚瑟笑着说。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收回了笑容,认真中又带讶异的神情,喃喃念着:「不会吧!」 仙道轻叹了一口气,并快速地换话题,「还有一个问题,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我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和中村聪美……,很要好?」 亚瑟眨眨眼,一时结舌。似乎对这个问题的出现感到相当意外。 「是不是?」仙道不放弃地又再次追问。 亚瑟带点不安地看了一下四周,才开口道:「警察传我问话时,说什么我也不能说。」 这句话里已透露出答案了。 「为什么?」仙道问。 「我们这里很小,要是让人知道了,不立刻传遍大街小巷?我不能为了撇清我的罪嫌,告诉警方这种事。」 「可是你不说,中间空白的一个小时无法交代,他们就要逮捕你、起诉你了。」 「我……」亚瑟低下眼去。「我可是有家庭的人。有妻子、有孩子,还有一只狗。」 「你觉得,这比被当成杀人犯好不到哪儿去,是吗?」 「我想日本警察应该不会那么笨,就算我无法交代出这一个小时,他们也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我劝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你的意思是,他俩这几天就会正式逮捕我?」 「我不清楚。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怀疑你一个人。」 「倘若他们真要逮捕我,到那时我也只有选择坦白一途。是吗?」 「一旦逮捕你,警方、检方说什么都会把你定罪的!这关系到面子问题。」 「如果我在问讯的时候告诉警方,他们一定会去她那里,也一定会找她来问话。可是,这件案子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这时,店里传来呼叫亚瑟的声音。 「今天来了很多朋友,我去那儿了。」 仙道点点头。 外头的雪,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从昨天到现在,积雪已有五十公分高。因此一大早,外面便传来轰隆隆的大型机械出动的声音,是除雪作业正在进行。 仙道在饭店的餐厅吃完早饭后,看看手表,便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他想早一点连络上俱安知署的守口,有要事对他说。 在电话另一端的守口,接到电话时,口气似乎很不愉快。 「你不是要离开二世古了吗?」 「是啊,但在那之前我想见见你。十点钟,你来我这里好吗?」 「十点钟我要约谈亚瑟。」 「你就晚一点再约谈嘛!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守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你又要多管闲事,告诉我什么?」 「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你而已。」 「那消息符合逻辑吗?」 「应该说是符合逻辑的分析。」 「它值得我取消约谈?」 「我想,绝对值得。」 「好,我现在马上去。」 挂完电话之后,仙道又播了通电话。 「早安。」听到仙道的声音,聪美显得有些慌张,「你不会告诉我什么坏消息吧?」 「消息不坏,警方已经改变搜查方向。而我会在下午前离开二世古。」 「改变搜查方向吗?那太好了!」 「或许吧,离开之前,我可以再见你一面吗?」 「一起吃午饭吧。」聪美说了一家义大利餐厅的名字,同时向仙道强调,那家餐厅在澳洲人的美食排行榜上可是数一数二的。「说好了,那就十二点见罗!」 守口带着部属,走进仙道投宿的饭店。 其他客人都到滑雪场去了,饭店的大厅里只有仙道一个人。 守口先示意部属到旁边待命,自己则在仙道对面坐下。从他的表情来看,一方面似乎充满了期待,一方面却又流露些许的憎恶。 「还是那句话,建议你搜索的范围再扩大一些,不要只锁定亚瑟一个人。」仙道劈头直说。 「你有什么 根据做这样的判断?」守口不悦地回道。 「我能着手的,也只有依当时状况和证据下判断。」 「那你说,我又该将谁也列入搜查对象呢?」 「和亚瑟有纷争的不动产业者。」 「太多了!在我们这里,澳洲人因投资的事和当地人起争执时有耳闻。」 「我说的是氏家,比罗夫不动产商会。」 「那家伙啊……他在我们署里也是有名人物,菲律宾酒吧的地下老板。只是,你为什么会怀疑他?」 「氏家最近找了香港人来投资,打算卖掉手边的土地,包括亚瑟的那栋小木屋,但亚瑟不肯走。这件事让氏家很不满也很伤脑筋,眼看生意就要谈成了,不赶快处理亚瑟的问题不行。」 守口听了从鼻子「哼」地一声,不屑地笑了笑。 「所以,他就去杀人?」 「死者也是有名的麻烦人物,在你们署里一定有和她相关的冲突事件记录。她和氏家在暗地里一定也有什么纠葛。」 「你是说,氏家因为这样就干脆杀了她,然后把尸体放进小木屋?」 「凶手不一定是氏家,有可能是别人,杀人,可能是临时起意,也可能杀人之后,为了脱罪,故意利用尸体嫁祸给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还有,一旦发生命案,房子就没办法拿来买卖,改登记为更地后,一切的权利关系就会重新洗牌,土地也因此可以脱手转卖了。总而言之,有太多的可能和利害关系存在于这桩命案中,只将亚瑟列为唯一的嫌疑犯,这种作法太危险了。」 「那钥匙的事怎么说?」守口双手交叉于胸前问道。 「小木屋的土地所有人是氏家,要从房东那里拿到备份钥匙并不难。不!应该说像这种对外出租的房子,拿过钥匙的人不计其数。只要有心,要复制几把备份钥匙都有可能。」 守口静静地听着仙道的分析,玩味再三。刚才不屑的表情和鼻息不再。 仙道安静地陪坐在一旁。终于,守口开口了。 「好吧,我知道了。不过,这也不代表亚瑟没有嫌疑。」 「当然。只是关于钥匙的事、死者陈尸在小木屋里的事,还有各个关系人的不在场证明,都需要再深入调查。要定亚瑟的罪,至少得有充分的说明,让他心服口服,不是吗?更何况,再过不久被害人衣物的沾黏物鉴定报告就要出炉了。」 「确实是。」 仙道指着窗外,接着说:「瞧这太雪,下成这样。调查多延误一天,证据就越难找。实在该趁现在扩大搜查对象,仔细找出蛛丝马迹才是。」 守口将两手交叉在胸前,无言地望着天花板。 走进餐厅。仙道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看见聪美。聪美望着仙道,表情甚是轻松,十分安心的样子。 应该是得到什么好消息了吧! 果然,才一坐下,聪美便难掩兴奋地对仙道说:「刚才亚瑟打电话来,说今天警方取消约谈。看样子,警察也相信他是无辜的!」 「或许吧。」 仙道一边嚼着咖啡一边听聪美说。她眨着眼挺直着背,脸上满是希望。 「在我走之前,还有一件事希望从你口中得到答案。」仙道说。 「什么事?」 「你和亚瑟在一起很久了吗?」 想不到仙道竟冷不防地丢出这个问题,聪美立刻错开视线,表情也变得僵硬。从她侧过脸的举动看得出来,她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仙道并未再说些什么,他默默地等待聪美的答案。 就这样,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聪美转回她的视线,和仙道四日相交。 「不!」话才出口,聪美又修正了她的答案。「对!不过,也不是太久。我们是工作上的朋友,也很谈得来,一起想着要怎样带动这块地方,让它更有趣、更活络。总之,一开始我们并不想把关系变成这样。」 「你们为这块土地这么努力,我很佩服,也很高兴。」 「你是在讽刺我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打从一开始老实告诉我就好了。」 聪美的手指不断地搅着袖口,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说:「我和他的太太也是好朋友,我更没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只是,哪知道在那天晚上,竟然会发生那种事……。」 「这杯咖啡,就让你请了。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聪美有些回不过神来。她睁圆着眼。 「啊?那,午饭呢?」 「不了,事情也办完了,我想早一点越过中山岭。」 「你在生我的气吗?我让你感觉很不愉快,是不是?」 「不,谢谢你让我看到这片土地精彩的改变。下次,我想好好地游览。」 聪美将两手按在桌上,低着头,像恳请般:「请再度光临。下次,一定请您好好地品尝我们店里的美酒。」 看着聪美的双眸,那淡淡的,浅灰色的双眸,又再度透亮起来。应该是拨开心中的纠结和忧愁的乌云,看透的心、清澈的心,让眼眸也变得清亮、透明吧。还是昨天见面时,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只是自己一时疏忽,没看仔细呢? 「我会再来的。」仙道站起身来。 望向窗外的天空。看这天气,下午中山岭的道路应该不会封闭吧。 打开店门,仙道似乎感觉后面传来聪美的叫唤声,但他没有回头,一手拉上身后的门,另一手推开除风室外侧的门。这道门,比想像中的还重。想必外头的风很大,压得门推不开吧。看来,要刮暴风雪了。今晚,这儿应该会大雪狂飞! 不过,老实说,这儿大雪狂飞的景象,也不是那么地令人讨厌。 在废墟中乞求 手机是在仙道孝司打算上岸时开始震动,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吧,太阳已渐渐西下,湖面上阵阵凉风,带来些许寒意。 仙道从救生背心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荧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他过去在北海道警察总部札幌中央署刑事一课的上司——山岸克夫。关于这个男人,该怎么形容呢?他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说到工作能力,又不得不让人折服。当初仙道在他手下做事时,就曾接受这位上司不少的「磨练」与「教诲」。直到七、八年前人事异动之后,两人就不曾见过面。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坐到课长的位子了吧。 按下通话键,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山岸的声音。 「喂!还在停职休养啊?你也休太久了吧!」 仙道拖着涉水裤一边步行上岸一边说:「我有什么办法?总部那边又不肯让我复职。」 「你现在呢?在家里?」 「不,医生要我去山中温泉区疗养。」 「什么?你跑到山里去了?」山岸的语气显得有些失望。「我上个月又调回总部搜查一课了,本来以为你也在札幌,想找你出来喝一杯的。」 「那真是不巧,下次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札幌?」 「明天,到明天就满一个礼拜,我也该回去了。」 「这样啊,那我们就可以再找机会碰面罗!」 「是啊,出来喝杯茶。」 「听人说,你在停职休养期间,偶尔也会帮忙做一些非正式的搜查,真的吗?」 「说什么帮忙,不过是闲着没事做。有人需要的话,我就提供一点个人经验罢了。」 「哦?这么说……」山岸的语气马上变了个调:「你有看到报纸上船桥那个案子吗?」 「船桥?什么事?」 整整一个礼拜,待在温泉旅馆的仙道完全不碰报纸,顶多在吃晚饭时,随意看着餐厅墙上播放的新闻节目而已。 「前天,发生在千叶船桥,」山岸说:「有一个四十几岁的应召女郎在宾馆被杀了。目前我们还没锁定嫌犯是谁。」 「喔?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手法啊,你不觉得和我们以前办过的一个案子很像吗?不然我干嘛打电话给你?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当我真的来给你问好啊?」 这话讲得还真直接。倒让仙道想起来了,这个男人从以前就是这副德性,不但口气冲,又爱泼人冷水,和他讲话心脏要够强才行。当他部下的那段期间,仙道就不只一次想过,真搞不懂他老婆当初怎么愿意嫁给这种人?又怎么能和这种人多年朝夕相处呢? 压抑着这份心思,仙道故意装做什么事也没有,顺着他的话题问:「你是说怎样的手法?」 「一个女人的脸,被钝器打到几乎全毁,这样的手法,你会联想到哪个案子?」 被山岸这么一问,的确,在仙道的脑海里只浮现一个侦办过的案子,那就是发生在十三年前,札幌一名妓女惨遭杀害的案件。被害人的姓很特别——田向,全名是田向恭子。 当时田向也陈尸在一家宾馆里,脸部被钝器打到全毁。尽管五官已模糊难辨,但从现场遗留下来的东西进行调查,很快就查出死者的身分,同时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七天,便将凶手逮捕到案。 「你是说,」仙道说:「那个凶手……,这个案子也是他干的?」 「这点我还找不到任何证据,只是,同样是在宾馆、被害人的职业、犯案的手法都一样,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可是,」仙道马上记起凶手的名字,连同他的面貌也从脑海浮现出来,「古川幸男,他应该还在牢里吧。」 话才说完,仙道马上又想起一件事来。当初这件命案送交法院审理时,替古川幸男辩护的并非是公设的辩护律师,而是一支力量强大的私人辩护团。在强大私人律师团的辩护之下,尽管检察官最初以杀人罪起诉古川,但札幌地方法院最终仍认定是伤害致死,仅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检察官声请上诉后,高等法院依旧维持一审判决,就这样,全案定谳。 所以,说不定现在古川已经服刑期满出狱了。 「怎样?你应该也认同我的推测吧。」山岸的语气甚是得意。 「确实,在手法上很相似,但就地理位置而言,距离太远了。」 「这也是个说法。唉呀,不是我要批评,这就是当初没判那小子死刑的结果。」 「今天早上的报纸有登这个案子吗?」 山岸立刻讲了两家体育报的名字。 「这种事情啊,体育报最来劲儿。」忽然,山岸的口气一转:「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说你在疗养嘛,那就别想这些事了,好好泡你的温泉吧!」 「我刚才说过,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那就最近再找时间出来聊聊吧,拜!」 将手机放回口袋,仙道走回放置在岸边的钓鱼用具旁。他打算立即返回旅馆,先回旅馆放东西后,再到最近的超商买报纸。虽然说是最近,但从旅馆出来到那一家超商,开车至少也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你一定要忘掉工作,最好连报纸也别看。无聊的话看点小说倒是可以,但内容可不要和犯罪有关。」 仙道突然忆起要他来温泉区做疗养的医师所说的话。 偏偏现在要做的,正是与指示相违背的事情。 要仙道做温泉疗养的,是北海道警察总部指定的心理治疗医生。 在每个月一次例行性诊疗时,这名心理医生都会要仙道报告这一个月生活的大致情况,再依照仙道所说的,做出下个月生活治疗的建议。 即使如此,至今困扰着仙道的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仍然无法治愈。是以,医生要仙道做为期七天的温泉疗养,并特别交代仙道:北海道哪里的温泉都行,就是不能去定山溪,因为那儿有警友会的休闲会馆。如果去了那里,无异随时都在提醒自己的警察身分,这样对病情的疗养有害。一定要选择完全看不到和警察相关事物的温泉区,彻底忘掉工作的事情一个星期才行。 医生最后还附加一句:「这不是建议,是主治医师的指示。」其实仙道无意反抗医生的指示,如果被判定延后复职的话,也只好认了。 其实在这之前的六天,他仍然乖乖地听从医生的指示。六天以来,他一直都待在这家北海道东部十胜地方山区的温泉旅馆。这是一家钓客们经常投宿的旅馆,因为邻近有个钓虹鳟的湖泊。仙道曾在刚学会钓鱼的十几年前,和同事们投宿在这。这家旅馆的规模不大。总房数不到二十间,是一家十分简单纯朴的木造旅馆。 截至今天以前,仙道白天都泡在湖边钓虹蹲,与沉默的自然相伴。到了晚上,则沉溺在自己带来的围棋游戏软体里,什么书也不看。 就像每天都吃同一道菜,日子久了总会开始厌倦、无聊,也觉得自己远离世俗好一段时间,精神仿佛重回安定、再次取得平衡,所以想想,这时候接到山岸打来的电话也不是件坏事。大概下个礼拜吧,他应该会找时间和山岸约在札幌的居酒屋见面好好聊聊。仙道想。 从湖岸出发,仙道先回旅馆,再开车场前往镇上。便利超商里的当天报纸只剩下四种。 不管哪份报纸,社会版头条写的都是东京一名女性上班族,遭到男同事侵入住宅杀害的事件。 至于发生在千叶船桥命案的报导,版面则少得可怜。想来也是。发生在东京的命案,被害人才二十三岁,人又漂亮;而船桥命案的被害人,已经四十二岁了。媒体会追逐哪个案件,可想而知。 所幸,体育报有较详细的报导。根据 报上所载,四十二岁的被害人陈尸在宾馆的房间里。报上还特别强调,被害人的职业是应召女郎,应该是想和上网援交的家庭主妇做区隔吧。 报上记载,事件是发生在前天深夜。由于客人入房休息超过两个小时,宾馆的柜台人员打电话询问客人是否要延长时间,但都没人接听,敲门也无人回应,最后只有拿着钥匙开门强行进入。结果,一开门就发现死者已气绝躺在床上,和她一起投宿的男子则不知去向。据了解,死者的脸部有明显被钝器殴打的痕迹;监视器上也找不到男子离去的画面,研判该名男子应是刻意避开监视器,从拍摄的死角钻出宾馆。目前该名男子涉有重嫌。 由于现场留下的指纹、物品不少,监视器上亦留有男子进入宾馆的画面,要找出这名男子,应该不是件难事。根据宾馆方面透露,这名男子年约三十到四十之间,蓄着短发,看起来无特定工作的样子。 的确,从报导看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川幸男,不论地点还是手法,都和十三年前他所犯下的案子非常相似。 用餐时刻,旅馆餐厅的电视刚好播放新闻节目,焦点仍旧锁定在东京命案上,对于船桥的案件,只有简单的报导。 吃完饭走出餐厅,正要回房间时,仙道瞥见张贴在大厅墙上的北海道地图。驻足一看,忽然兴起绕远路回家的念头。多绕些路也好,不直接回札幌,让身心有所缓冲,做好重回都市的准备。缓慢悠闲地回家,即使多花几个小时,应该有助预防病情复发。 可是,又该绕到哪里呢?突然,一个答案跑了出来。就是那里!那个曾经因矿产繁荣一时,如今却落溲不堪的小镇。它,也是古川幸男的故乡。 都十几年过去了,仙道的耳边至今仍回荡着当初侦讯古川时,古川反问的话语。 你不知道吗?你也没去过吗? 古川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像在对负责侦讯的仙道宣告:「你失格了!你没有资格讯问我!」此后,他对仙道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是明着侮蔑仙道,就是不配合侦讯,不老实回答、爱理不理。 在怎样也问不出口供的情况下,无可奈何的仙道只好退出这项作业,由仙道的上司山岸问话,笔录才得以完成。 你不知道吗?你也没去过吗? 在北海道土生土长的仙道,从不曾去过那个小镇。知道这个地名,还是因为它盛衰起落极大才听说过。小镇离札幌不远,由于镇上仍保有不少当年采矿所留下的设备,成了喜欢摄影或研究废墟的游客们经常前往之处。原本是独立的自治区,几年前在行政体制上和栗山町合并。 古川当初这样问,应该带有「像你这种怠惰、没有半点好奇心,不想多理解、探究的刑警,听得懂我说的话吗?」之意。对他来说,面对这么年轻的刑警。如果对方抱着尽快完成交办任务的心态问话,又怎能有多余的精力想了解犯人的心情?如果不了解我生长的小镇衰退的模样,又怎能理解我生长在多么不幸的环境,致使今天走到这步田地呢? 然而,仙道当时并不理解。在他的认知里,面对罪犯,警察只要冷静地调查事实,忠实地做好记录即可。知道那么多,又怎样呢?尤其是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更不能对他们有半点心软。 在两条交叉路前,仙道停下车来。 今早从十胜的温泉旅馆出发,穿过狩胜隧道,进入道央的山岳地区。再往下走,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夕张市,然后走道东高速公路,到达札幌。这是回札幌最快的一条路。但是今天,仙道却不想这么走,他想先绕到夕张市西边的小镇。 仙道再次打开地图确认。目前是在国道二七四线上,在前方交叉口往北走,就可以横跨夕张市。然后在国道三八线中途转弯,越过一座山巅往下走,就到达那个小镇了,也就是隶属栗山町的那块地区。之后再出岩见泽市,上道央高速公路,就可以直通札幌回家。 仙道再次发动车子,在前面有红绿灯的t字路口右转,就行政区来说,这里算是夕张市了。 仙道虽不曾去过古川的故乡,却来过夕张市办案。那是在七年前的秋天,一个出生这里的男子,在神奈川县杀了他的同居人和同居人的女儿后逃逸。神奈川县警局研知男子应会逃回老家,于是请求北海道的警局协助。那一次,负责为神奈川的警员带路,找寻男子行踪的人就是仙道。 如警方的猜测,男子在犯案后确实逃回北海道老家,但是他没有回家,而是藏匿在老家附近的山里。这段期间,男子偶尔会下山采买一些食物,要找到他其实不难,但仙道和其他警员却没多做他想,只是一味地在犯人的老家埋伏。最后还是犯人因身上的钱已用罄,加上自己想通了,主动出来投案。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任务,使仙道相当后悔,当初自己能多探访一些小镇上的关系人,一定能更早掌握到男子的行踪,也不会让他藏匿近两个月的时间。 握着方向盘,仙道不由得想起山岸在电话里提到十多年前的那件案子。 那是仙道任职于札幌中央署刑事一课时所发生的案子。一名四十岁的女性,在札幌的一处宾馆房间内遭人杀害,一起投宿的男子则不知去向。 仙道接获报案后赶往现场,发现死者的脸被人用钝器反复重击,几乎是鎚烂的地步。死状之惨,让仙道在之后好几天食不下咽,忆起此画面还会频频作呕。 经调查,那件命案的被害人是一名派遣的按摩人员。为什么说「人员」而不说「小姐」或「女郎」呢?因为一般人说到「按摩小姐」或「按摩女郎」,好像含有提供性服务的意味,但事实上,被害人是纯粹的按摩工作者,所以当时各方媒体在报导时,都有默契地陈述被害人的职业为「按摩人员」,而非「按摩小姐」或「按摩女郎」。显然客人并不这么认为,当初打电话叫到府服务时,便认定自己是找娼妇来从事性服务。 现场留有做案时的凶器,是凶手带来的啤酒瓶。犯案时,以手握瓶口,甩瓶子底部反复重捣被害人的脸部。 另外,还有手机。只是当时手机尚未普遍,凭通话记录锁定对象的技术也无法做到。不过,现场其他遗留物还有很多,足够警方找出凶手是谁,果然,事件发生的隔天,警方就筛选出嫌犯了。 嫌犯叫古川幸男,少年曾在旭川犯下杀害妓女案件,移交少年感化院。 再调查古川的关系人。发现他在国中时期住在岩见泽市的儿童之家,与前所长感情甚笃,双方一直都有联系。于是,仙道联络前所长,并从前所长的口中得知,古川在做案后曾经打电话给前所长,表示自己将去爱知县工作,临行前会找时间探望所长。就这样,仙道和山岸两人埋伏在前所长住家周围,终于在案发第七天,古川上门拜访时,将他逮捕。 逮捕时:古川并未做任何抵抗,只是神情显得相当失望,应该是没想到前所长竟然告诉警方他的行踪,或许,有种遭到至亲背叛的感觉吧! 到案后,古川对自己的犯行坦承不讳,表示和死者因为性交易和金钱的事起纷争,而拿啤酒瓶殴打被害人。不过他否认预谋杀人。检方并不采信,仍以杀人罪起诉古川。起诉书上强调,古川十七岁时亦曾以相同手法杀害一名女性,此次再犯,显然毫无悔意且手段残忍,应处死刑。 开庭审理时,古川有无杀人意图,以及是否预谋杀人的问题,再度引起争议。辩护团以凶器为酒瓶为由,主张被告并无预谋,杀人为偶发性暴行,是过失杀人致死。 判决过程中,仙道曾出席旁听一次。就一般警员而言,即使案子是自己经手办的,一旦进入司法阶段,通常不会前来旁听。那一次,仙道却涌现深入了解,一探究竟这案子的念头。 法院开放辩护方口 头辩论的部分。那天在法庭上,辩护团要求古川回答几个问题,包括请他描述在衰退的旧矿坑镇上度过极其贫穷的生活,以及母亲弃他们离去的岁月。面对这些询问,古川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地说着。坐在旁听席上的仙道这才知道,原来古川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成长,其生活之悲惨远超出他的想像,甚至,在此之后仙道所接触的犯罪者之中,也没有人的童年生活如古川这般凄凉。 检方以「杀人已不是第一次」、「罪行重大,不可能改变」为由,求处无期徒刑。 审判结果则和辩护团主张过失杀人致死相同,法官退回检方的提告。最后宣判古川以伤害致死罪起诉,求处十二年徒刑。 一进入夕张市,山谷与山谷间的距离越来越狭窄,眼看走到一个聚落的尽头,马上又出现一些像是公共设施,或集合式住宅的建筑物。事实上,夕张市本身就是许多聚落沿着谷间干道连接的长形市镇。 车子来到山谷的最深处,从曾经满布采矿设备,也是热闹的商业地区旁边经过,现在这里已成为镇公所、警察局、诊疗院所等公共设施的集中地。放眼望去,看得到诸如饭店的大型建筑物,街道上却寥寥不见人影。感觉像年迈的老牛蜷伏在角落,好一个寂寞的市区。 继续往前走,三八线道路忽上忽下的坡度骤增,急转弯也多了起来。再往深山行约三分钟出现叉路。一看指标,往前直走是岩见泽市的旧万字煤矿区,往左弯则是仙道打算前往的小镇。 仙道左转后,继续沿着山路前进,出现长约一百公尺左右的隧道,穿过隧道,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起来,想必是进入另一个山谷,应该就是古川幸男的故乡了。这儿和夕张一样,从前也是采矿的小镇,全盛时期听说人口高达五万人。之后逐渐衰退,剩下不到四千人,所以前年就和栗山町合并了,而过去的镇名,现在则变成栗山町里的区域名了。 顺着下坡路到小镇过去的闹区,偌大盆地的四周围绕着煤渣堆成的山,一坡坡地像一座座丘陵。 加油站即矗立在十字路口的一角。 十字路口右转,往前五十公尺处,有一家用老车站建筑改造的咖啡厅。马路右边的一栋巨大和式建筑,招牌上虽明示这是一家旅馆,却看不出是否营业。 这家旅馆的对街,是市公所的分处。由于这里过去是镇公所,所以基本上是一栋钢筋水泥建造的两层楼建筑,年久失修加上四十年的风吹雨打,所以外墙爬满霉菌般的东西,看起来黑黑脏脏的。 绕着旧车站前的广场走一圈,再回头走另一个方向,一下子又回到有加油站的十字路口。往右转,道路两旁尽是木造的两层楼商店,绝大多数却是店门深锁,有些建筑甚至斜歪着,再往前走,左侧有一所小学,看得到教室和操场。 这条窒长四百公尺的道路,就是小镇的主要街道。虽说有些落寞寂寥之感,不过却是北海道乡村地区常见的景象。 再次回到旧镇公所前,停车塌旁立着一块小镇的街道图,仙道下车看了一下。从前的矿坑和矿区住宅街遗址好像在车站的后面。 顺着一条笔直的干道往前开到最底,亦即车站后方。「没错,就是这里!」仙道想找的地方出现了。 这一区的房子几乎都老朽到不行。一排两层楼水泥盖的房子,依稀可见昔日公营住宅的样貌。在它后面则是一间间长形低矮的木造房子,对面是更多更老旧的木屋。看这建筑的状况,仙道原先研判应该是废墟,没想到仔细一看,房子的烟囱正冒着烟,屋前的空地上还晾着衣服。他不敢相信,这种看在札幌人眼里会认为不能住的建筑物,居然还有人在里头生活。 仙道不由得想起古川幸男在法庭上说过的话,他从小和妈妈、妹妹三个人住在一起,妈妈叫爱子,妹妹叫美幸。他没有爸爸,也不知道爸爸究竟是谁。十二岁以前,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木造长屋里,屋内有两个房间,各是四叠半和六叠榻榻米大小。没有浴室。冬天一到,冰冷的寒风从房子的缝隙窜进来,让他们冷到受不了。 穿过这片破旧的住宅区,映入眼帘的是些废弃采矿设备。有立坑的高塔,还有选煤机等设备。 这时,一对母子走在仙道的车前。男孩大约三、四岁,母亲则约三十岁。听到车子的引擎声,母亲先是停下脚步,接着独自靠向路边,而未理会站在路中央的男孩。为了闪躲男孩,仙道只好将车驶到对面车道慢速行进。当车子和母子俩擦身而过时,仙道看了母亲一眼。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生活的艰苦和无奈满布在脸上。这让仙道联想到古川的母亲,当年她的表情应该也是这样吧。 据了解,古川的母亲出生在北海道北部的一个农村,未受过教育,十五岁来到这个小镇,在一家居酒屋工作。 采矿小镇里多的是男人,古川的母亲年轻时身边亦有许多追求者。于是,二十岁左右就成了未婚妈妈生下古川幸男,接着又生下他的妹妹美幸。有一段时间,古川家还领取低收入户补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取消了补助。使上小学的幸男和美幸连营养午餐钱都付不起,更别说学校的旅行活动,幸男一次也没参加过,另外,家里也没有洗衣机,古川的母亲每天都放任孩子穿着脏衣服去上课。 古川说,最初母亲以捡拾从货车上掉下来的煤炭为生,七、八岁时,他曾和母亲一起捡煤炭。以北海道的居民来说,捡拾煤炭算是最下等、报酬又少的工作,除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做这种工作。古川家的贫穷状况,如此可见一斑。 在律师的追问下,古川透露母亲后来为了生计出卖身体的悲惨际遇。当母亲接客时,就将他和妹妹赶到屋外玩耍,即使天黑了也一样。 在幸男十二岁那年,母亲突然不见了,遗弃他和妹妹。听镇上的人说,母亲是跟男人跑了,真相到底如何也没人知道。 就这样,幸男和美幸被送到儿童之家。两年后,原本身体孱弱的妹妹,因感染肺炎而死。 仙道继续开着车,此时的他既好奇又激动,他想亲眼看看古川幸男童年的生长环境究竟是什么模样。 仙道记得古川曾说过,他家旁边有一条像水沟的小河,在矿区住宅街的隔壁。可是车子绕了又绕,怎样都找不到他所形容的地方。或许昔日的那条小河,现在已成暗沟了。 穿过矿区住宅街有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长约五十公尺左右的铁桥。从此往前行,就是北海道火力发电厂的旧址,那里应该有座水坝才对。仙道驱车过河。 记得古川证词中的一段陈述相当震撼,那是发生在他十二岁时的秋天。某日,古川的母亲突然带着孩子往水坝方向走,一路上,古川始终觉得母亲神情怪怪的,和平常不太一样。果然,到了水坝上方,看着令他脚软的高度,他知道恐怖的事就要发生了……。 母亲一把将妹妹抱起来,接着就要往水坝扔下去,古川见状立刻冲上前,死命地阻止母亲。母亲像发疯似地大声哭泣吼叫,才终于把妹妹放下,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 当古川陈述完毕时,律师再次向古川确认发生那件事的时间后,突然出示一份当年镇上消防队的出勤记录。上面的记载和古川所言略有出入。根据记录,古川的母亲当年确实将美幸扔下水坝,一名男子目睹整起事发经过,立刻跳下水坝救起美幸。恰巧这名男子是镇上的消防队员,所以便将此事记在队上的执勤记录中。 听到这笔记录时,古川突然大发雷霆,当庭咆哮着:「胡说!母亲才没有这样做!」看到古川失去控制,辩护团便未在这件事上继续着墨。 循着沿河的道路继续往前行,朝右手边的河岸平原方向望去,一座用水泥打造的巨大建筑物,立着一只高约五十公尺的烟囱。应该就是 火力发电厂的废墟。这么巨大的废墟,想必很受废墟迷的欢迎,难怪发电厂周边架满一整圈的拒马。 发电厂的背后即是水坝,是座重力式水坝。除了租发电厂一样破旧外,看起来也相当笨重。 仙道将车停在水坝旁边的停车场,步下车来。 水坝上开了一条道路,通往河的另一边。左边则是水坝的湖面。道路两旁堆放一些网子、钩子和绳索等物品,应该是用来清除漂浮在水坝上的浮游物吧。 漫步至道路中央,伸头下探水坝,壁面笔直陡峭。再往下五公尺左右就是水面,一些流木、垃圾漂浮着。 移到另一侧往下看。这里离地肯定有三十公尺以上的距离,坡度相当的险峻,光看就脚底发麻。 水坝右下方的河川平原上,旧发电场建筑屹立着,顺着这条路亦可通到旧发电场的侧边。 过了水坝后,山谷突然变得平坦辽阔。原来水坝就建在山谷最狭窄的部份。水量不大的河流。在穿过谷间后继续往南流。 眺望不远处的发电场遗址,仙道又忆起法庭上古川述及的一段回忆。就是古川的母亲扔下他和妹妹离家而去的故事。那是古川小学刚毕业的三月底,北海道积雪还很深的时候。 「您母亲离家前曾交代过什么事吗?」律师问。 「没有。」古川的神情显得相当落寞。他的母亲确实什么也没交代就放两个孩子扬长而去。 两个孩子一直守在家中,直到第三天早上,家里实在没有任何东西吃,古川只好带着妹妹去发电厂找一位年迈的管理员,他一直很疼两兄妹。 管理员让他们进入发电场的管理室,做饭给他们吃。由于正值星期五晚上,一时间无法和儿童辅导中心取得联络,于是古川兄妹就在管理室住了三个晚上。直到星期一下午,儿童辅导中心派人带他们去办手续取得保护令,并将他们带到儿童之家。 辩护团的律师不断对古川提出这些问题,想引导他描述童年的悲惨遭遇,以此减轻他的刑责。 这固然是辩护团的一种战术,但古川显然不喜欢。他屡屡为律师所提出的问题感到惊讶,回答多也吞吞吐吐,音量有时甚至小到坐在旁听席上的人也听不到。 开庭结束后,古川一转头,刚好和坐在旁听席的仙道四日相交。他张大了眼,似乎很惊讶,应该是没想到承办案子的刑警会来旁听兰庭吧。古川究竟怎样看待仙道前来旁听的事呢?会不高兴吗?单纯感到意外?还是觉得仙道管太多了? 无论如何,三个月之后判决确定,古川以伤害致死罪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辩护团的战术可以说是成功。尽管古川继十七岁首次犯案之后,再度犯下第二起杀人事件,但考量到他特殊的成长背景,情有可原,法官遂酌量减刑。此外,凶器是啤酒瓶,也是影响判决的其中一个要点。代表古川是临时起意的。 这是十三年前,当仙道还在中央警署刑事一课任职时的事。 仙道重回停车场,发动车子继续前进。 绕了小镇一圈,仙道对此地的情况大致了解。诚如辩护团所主张的,古川的成长历程确实令人同情。一个出生在没落的煤矿小镇,自小没有父亲的男孩、母亲卖春、十二岁目睹母亲欲杀害亲生妹妹的瞬间、半年后母亲失踪。尽管两兄妹被妥善地安排去处,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被母亲抛弃了。 在这种背景下成长的古川,十七岁时在他工作的地方——旭川,杀害一名中年妓女,接下来又在札幌杀了这名按摩人员。换句话说,八年之间他就犯下两起凶杀案件。 奇怪的是,尽管他是个凶恶的罪犯,面对这种反社会性人格的人。仙道在侦讯古川时却没有半点厌恶。对于潜藏在古川心底的绝望,以及对女性的憎恶,仙道反为他感到可怜。况且,古川自始至终也没有脱罪的想法,甚至当庭表明,愿意接受严厉的法律制裁。 古川幸男。发生在十三年前的命案。判处十二年徒刑。假使,如今他已服刑期满,回到社会上……。 仙道摇摇头。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好不容易在温泉区疗养的一个星期,又要前功尽弃了。万一再度发病,重返工作岗位的事就甭谈了。 「不行!」一边握着方向盘,仙道喃喃自语:「太危险了,这事儿。」 再次经过昔日的矿区住宅街、公营住宅遗址,回到小镇的主要街道。从这里可直通栗山盯的中心道路,在岩见泽上道东高速道路。预计回到札幌的家,大约是下午五点左右吧! 仙道将前几个小时从记忆之箱里取出来的回忆,再度把它收回,放在箱子的最底部。 当晚大约九点钟的时候,山岸再度来电。那时仙道正在住家附近的一间酒馆喝酒。这里的进口啤酒种类繁多,仙道每个礼拜都会来此报到一次。 接起电话,说了句「你等一下」之后,仙道站起身,走到店外。 「在哪家店啊?还放着爵士乐。」山岸问。 「就在我家附近。怎么?我和你约今天吗?」回答后,仙道突然不放心地反问。 「没有。只是,喂!记不记得我昨天跟你讲的事?」 「你是说船桥的那件案子?」 「没错,你知道吗?我的解读完全正确!我是打电话来告诉你,我这个警察直觉超灵敏。让你崇拜一下。」 「解读?」古川幸男?不会吧!「你是说你联想到的那件事?」 「没错!就是我们当初办的,那件古川幸男的案子。」 「你是说真的?你没开玩笑吧?」 「喂!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跟你说,千叶县警局已经把他列入特定的可疑人犯了。从现场留下来的东西研判,种种迹象都显示,一定是古川那家伙干的!现在已经要发全国各地的通缉海报啦!」 「怎么这么快?」 「唉呀,宾馆房间里到处都是指纹,还有留在现场的东西也是。看样子他连证据都懒得湮灭。怎么样?我的直觉很神吧!」 「真有你的!」仙道附和着山岸:「不愧是我们山岸老大,果然料事如神。」 仙道实在懒得和山岸辩,其实认真追究起来,昨天说出古川幸男名字的人是仙道,山岸只说这件案子的手法租之前那件很类似而已。不过偶尔让这自大的男人得意一下也无伤大雅,所以就虚应附和了。 「记得吗?那家伙。当初我们是在哪儿抓到他的?我有预感,这次他还是会去那里。」 「你是说,他会去儿童之家所长的家?」 「没错,他把所长当成亲人一样,当然会找他罗!」 「上次就是在那儿被抓到,这次他还会再重蹈覆辙吗?怎么?你想在那里布线等他上门?」 「我布线干嘛?那是千叶县警局的工作。当然啦,如果他们愿意求我、请教我,我倒是可以教他们一下。好了。不说了,下礼拜找你喝酒!」 挂完电话,仙道的心底突然浮现「共时性」这三个字。常常我们想着什么、梦到什么。事情就如实地发生了,与其说偶然,不如说上天暗暗地递给我们某些答案。船桥事件、山岸的来电、今日白天映入眼帘的旧煤矿小镇落寞的衡景、古川幸男出庭应讯时的摸样,这些一连串的发生与出现,除了「共时性」之外,仙道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说法,这也是仙道第一次感受到「共时性」的存在与震撼。 仙道默默地走回店内,吧台上的酒杯几乎见底,仙道跟酒保再点一杯奥勒岗啤酒。 隔天下午,仙道在丰平川河堤外慢跑完,才进门,手机就响了。 是酒井。一个好友,也是一名地方记者,曾专跑北海道警察总部的新闻。比仙道年长一、两岁左右。由于交情不错,在仙道调 离总部后,双方仍保持联络,有时也会互相交换一些情报。如今酒井亦不在札幌,调任至该报社函馆支局的局长。 「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酒井说。「有一个男的打电话到报社来,说想知道怎么联络你。我不敢直接给他电话,便先打电话来问你。」 「哦?是什么人?」仙道问。「怎么会打电话到你那儿?」 「听他说,他先打到札幌中央署,中央署的人说你不在,也不肯透露你的联络电话,他又有急事找你,想起我的名字:所以就打电话一来问我要怎么联络到你。」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只说他姓『田向』。」 田向? 仙道的背,立即像被一阵凉风「咻」地穿过,整个人僵硬了起来。昨天,这个名字不是才从记忆之柜翻了出来?那桩命案,还有那个凶手的事。 酒井继续说。「他还说,他知道我和你很熟。」 「你认识那个男的吗?」 「不认识。我朋友里没有姓『田向』的啊……不过,我倒听过这个姓,从前有一桩命案的被害人,一个女的,她也姓『田向』。」 「你是说田向恭子?我负责的那件案子。」 「对!我也报导过。没记错的话,我们俩就是因为那件案子才熟起来的,是吧?」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的怎么知道你现在在函馆支局?」 「他先打电话到总社,总社的人说的。」 「他向总社的人问你现在在哪?」 「不,他没指名是我。」酒井说。 该报总社的人向酒井转述,今天上午报社总机接到一名声音听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打来的电话,对方表示要找平成六、七年时主跑警察本部的社会新闻记者。总机进一步问他有什么事时,他表示要提供十三年前一件社会案件的情报。总机请他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等联络上之后,再由记者主动回电。就这样,对方留下一支手机号码,并表明自己姓「田向」。 接到总社的联络后,酒井马上打了通电话给这名男子,对方除了表明想提供十三年前命案的一些情报外,还问酒井要怎样才能和当年侦办的员警仙道孝司联络,说有些事不能先告诉记者,必须先知会警员才行。 「我有预感,他要讲的一定和『田向恭子』那件命案的秘辛有关。从这么罕见的姓氏看来,这个男人可能是田向的家人。我跟他说让我先联络你,我不想一下子把你的电话流出去,万一造成什么困扰可不好。」 「告诉我他的电话。」 酒井念完电话号码后,问仙道:「你想这个男人是不是要告诉你有关田向恭子命案的秘辛?」 「我不知道。」 「喂!有什么有趣的,可要通知一声。」 「嗯。」 才挂断,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山岸。 「喂,」山岸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紧张,「刚才中央署的总机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有一个男的在问,要怎么样和你取得联络。」 该不会是古川幸男打来的?仙道故意装傻问道:「那个男的是谁?」 「他说他姓『田向』。本来打电话来找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主管总机庶务的老警官,一看到这则电话的内容记录,马上联想到从前那件命案,所以打电话告诉我。」 「你是说打来的是死者『田向』的家人?」 「不!」山岸说,「依我看来,打电话来的人是古川幸男。」 「为什么会这么想?」 「古川不敢报上本名,但是又希望对方能知道是他,故意找一个双方都知道的名字来代替,好像是暗号一样。他想找你,所以找一个对你来说印象也很深刻的名字,我这么推论完全合乎逻辑,不奇怪啊!」 「是吗?」 「总之,一定是这样。因为我们不直接告诉他你的电话,没办法,他只好留假名罗!唉呀,会故意用假名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或许……你想太多了也说不定。」 不过山岸似乎没听到,继续沉醉在他的推论中。 「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找你呢?你侦讯他的时候,他鸟都不鸟你,还对你大小声,我接手后他才听话的啊!现在要找的,为什么是你呢?」 「那个人是不是古川也不知道。」 「唉,当初总机为什么没留他的电话呢?要不,我一定能确认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古川了。他一定还会再想办法透过其他管道找你,如果再打来,可是天大的机会。」 「他是用手机打来的吗?」 「嗯。看来目前要拿逮捕令恐怕也有困难。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家伙跑回北海道了。」 「你这么笃定?好吗?」 「有什么不好?你听清楚了,那家伙肯定还会再和你联络,到时候该怎么做你知道吧?可不要拿什么休假当理由啊!」 「我知道。」 「想想,如果你我两个人抢在千叶县警局之前破案的话,那多痛快呀!哈,我等着。」 挂完电话,仙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得先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等情绪稳定后,再打电话给古川幸男。 「喂?」对方压低嗓子接起电话,十分小心翼翼的感觉。 挂掉电话,大约五分钟后,仙道才拿起手机拨打酒井给他的电话号码。 光这声「喂」也听不出什么。不!应该说仙道早就忘记古川的声音了。 「是田向先生吗?我是北海道警员仙道,听酒井记者告诉我,你有事找我?」 「我是田向的朋友。请问你是十三年前,札幌中央署刑事一课的仙道警员吗?」 「是,我是。」 听到回答后,感觉上对方愣住了。他停了几秒,才缓缓地说:「我是田向恭子命案的凶手——古川幸男。」 果然!虽然心底已有推断,当真相公布时,心里仍感受到不少冲击,胸口闷了一下。 「古川幸男?你已经出狱了?」仙道小心地问着。 他没提通缉海报的事。以时间点来算:古川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已被列入千叶县一桩命案的嫌犯。 「嗯。」古川回答。说完,又是一阵沉默。感觉得出来,他也在试探仙道听到后的反应。「多谢你办案期间的照顾。」 「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记得,当然记得。是我负责侦讯你的。」 「那时,我说了一些顶撞你的话,质问你怎么没去过我出生的地方,真对不起。」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也害你被换下来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问不出个什么。」 「可是,你还来听我开庭。」 其实自己也只在口头辩论那天去法院旁听一次而已,「古川该不会以为我去旁听了好几回吧?」仙道在心底默默地猜想。 「因为我放不下心。」 「你还担心我吗?」 「当然。那件案子我怎么也忘不了。你有话要告诉我吗?」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也有话要问我。」 「关于那件案子,你不是已经在检察官、法官面前陈述一切了?」 「我只是回答他们问我的问题而已。」 「好不容易出狱了,想必有很多话要说,你现在人在哪?如果有来札幌,就打这支电话给我。我现在休假中,时间很多,什么时候见面都行!」 「你说你在休假,那么约 白天也行罗?」 「时间不是问题。」忽然,仙道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现在,我知道你出生的故乡是什么样的了,我去过那儿。」 「是吗?」古川的声音明显和缓起来:「那儿现在变得怎么样了?」 「从前怎样我不清楚,但现在确实很萧条,应让说,很荒凉。」 「以前我还在的时候,那儿就什么也没有了。」 「好了,总而言之,有空到札幌时,记得打电话给我。」 「老实说,我……。」 「你怎么样?」 「我已经回北海道了。我们可以约在札幌以外的地方碰面吗?」 「没什么不可以,只要不会太远。」 「既然你现在休假中,那么明天,可不可以拨半天的时间给我?」 「半天?没问题。」 「不好意思,硬把你约出来。」 「别这么说,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很乐意奉陪。」 「那我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嗯。」 挂上电话,仙道拿起摆在身边的毛巾擦拭满是汗水的手心,看来古川还不知道自己已被通缉。既然这样,仙道自然依照一般警官所受的训练,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保持接触。 虽然如此,刚才在电话里,仙道并不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和古川对话,他的立场是单纯的一个人、一个男人。只是,一场对话既然已用谎言开了口,接下来也不得不再说一些谎来圆了。 几经考虑,仙道决定先不和山岸联络。一切等明天和古川见面后再说。 当天晚上过了六点,仙道的手机响了。那时的他正在张罗晚餐。听见铃声,连忙关掉瓦斯炉上的火,拿起手机。是山岸打来的。 接起电话,山岸劈头就问:「那个姓『田向』的男人,有没有跟你联络?」 「没有。」仙道回答。 当然没有,因为刚才是仙道打电话过去的。而且,对方叫做古川幸男,不叫「田向」。所以,仙道并没有说谎。 「哦?」山岸说:「他也没再打来问你的电话号码。」 「船桥那个案子的通缉海报不是已经张贴了吗?」仙道想确认清楚。 「没有。我们还封锁着消息,没让媒体知道。」 难怪!古川果然还不知道自己已被警方锁定为嫌犯,不然他的一举一动肯定会很谨慎小心,不会随便外出才是。 「现在搜查的进度如何?」 「千叶县警局现在正从市川到千叶市一带搜查。」 「那么,说不定明后天就捉到了。」 「哼!我看没那么快,他们好像对他的行踪不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依我看呐,那家伙现在还窝在船桥的可能性很大!」突然,山岸的话锋一转:「喂!明天有空吗?」 看样子,明天还算安全。既然和古川有约,整天都空下来可能比较好。 「不行,明天我有事。」 「好吧,那只有等下礼拜再约了。」 「是啊,下礼拜再说。」 挂完电话,仙道突然对自己刚才拒绝的语气有点担心。好像回答得太快了,会不会被经验老道的山岸听出来呢? 古川约莫在上午十点时来电,那时马克杯里的咖啡早已见底,仙道已经准备好随时出门。 「我现在可以开车出门了吗?」仙道问。 「可以。」古川接着做出指示:「你先上道央快速道路,往旭川方向。我在三十分钟后打电话给你。」 「我们要在哪儿碰面?」 「我还没决定。」 不等仙道接话,电话就断了。仙道也不打算重拨,一切就按照他说的。 走到停车场,钻进车内,仙道先确认一下油表。油还剩一半以上,算一算,如果都不停的话大概可以跑个两百公里。 行驶在道央快速道路途中,古川打电话来了。 「还没到岩见泽交流道吧?」 「嗯。大概还要五分钟。」 「你就在岩见泽交流道下。」 接着古川说了他童年时住的那个小镇名称。 「我们就在那里见面吧!」 仙道先前已经走过一次,认路没问题。 下一通电话,则是在仙道快开到小镇主要的街道时打来。 「你知道北电的火力发电厂遗址吗?我在那儿等你。」 「知道了。」 听古川的口气,一点都不担心那么久没回去,火力发电厂遗址存在与否的问题,看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那儿了。 进入小镇的主要街道,穿过车站后面一大片的公营住宅区、旧矿坑住宅遗址,越过横跨河川上的小桥,往发电场遗址方向前进。来到发电所遗址正门匝道口,仙道看见一部小型车停在那儿。车牌上写着习志野的号码,那应该就是古川的车吧!从千叶开过来这里,说不定是辆赃车。 仙道将车并排停在那辆小型车的旁边。才从车上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进来吧!我在里面。」 匝道口的门开了个小缝,仙道侧身钻进发电厂里面。 建筑物的侧门是开着的,通常出入发电厂的主建筑物,应该都是走这扇门吧,仙道走了进去。 建筑物里面就像学校的体育馆一般宽敞,中央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锅炉般的大型铁制容器,还有一根根的管子环在它的周围。想来是个以煤碳为动力的发电机吧。 脚边有一些碎玻璃,剥落的壁材散落一地,空气中也满是尘埃,还带着一点生锈的味道。一丝丝的亮光从天窗的细缝中钻了进来,这让室内红咖啡色的管子看起来更鲜明。虽然室内有些昏暗,但是进来的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你在哪里?古川!」仙道大声呼叫。 「我在这里。」声音从背后窜出。 回头一看。背后靠墙的地方有一个钢铁材质的楼梯,在楼梯层与层的平台处,古川正坐在那儿。虽然室内光线并不充足,但凭着从天花板空隙照下的微弱光线,还是可以看清楚他的五官、体型。他蓄着短发,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橄榄色的工作长裤。面貌则租十几年前差不多——丰厚的双颊和嘴唇、微肿发泡的眼皮、教人不易读出的眼神。脸上的皱纹很深,身材也似乎有些发胖。 仙道向古川走近一些之后,说:「为什么找我来这里?」 古川直视着仙道回答:「我,又干一件了。」 既然古川本人都主动提了,仙道自然也没必要再继续装傻。「你是说,船桥的那件?」 「你知道?」 「我曾祈祷,希望不是你。」 「依我看。警方现在应该已经发布通缉了吧!」 「你就那么有把握?」 「因为一大堆在场证据,我连销毁都懒。」 「那你为什么不去自首,还逃到北海道来?」 「因为我想来这里,看看这个小镇。」 「为什么?」 古川低下眼去。 「一切就要结束了。」 「什么意思?」 「我常这么想,其实我的人生应该在更早之前就该结束。不是在十三年前,十七岁那时也太迟了。我应该更早就消失在这个世上才对。」 「怎么这么说,枉费辩护团费心帮你辩护,让你只判伤害致死。」 古川不屑似地「哼」一声。 「那是他们一厢情愿,我可不希望这样。把我那么悲惨的身世在法庭上公开,我要是死了也罢,偏偏还让我活下来。」 「那是因为他们希望你的人生有重新来过的 机会。」 「可是我想死呀!我早就有被判死刑的觉悟了。譬如你,仙道,其实你也很希望我被判死刑,对不对?你就是希望这样,所以才到法院来旁听的,不是吗?」 突然,建筑物外面传出刺耳的扩音器声音。 「古川幸男!我们是警察—快出来!」 听起来像是山岸的声音。 古川整个人像被电到似地站起来。仙道也吓一大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古川睁大眼直视着仙道。 「你不是说你一个人来的?」 「我不知道。我没对任何人说。是真的!」仙道狼狈地回答。 「他也是,你也是,你们都一样!可恶!」 「我没骗你!」仙道死命地解释:「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你误会了!」 外头扩音器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古川幸男!船桥宾馆杀人事件的逮捕状已经下来了,你逃不掉的!出来吧!」 古川以憎恶的眼神瞪着仙道,然后「啐」地吐口水。在那瞬间,仙道把脸别了过去。 紧接着,古川开始顺着楼梯往上跑。 一看到古川的举动,仙道立即猜到他下一步可能的动作,也跟着冲了上去。 「等等!古川,等等!」 古川爬上沿着发电厂外壁搭建的作业通道。这间发电厂建筑早已成为废墟,作业通道不过是钢铁材质的网状踏板,加上年久失修,支撑的铁架说不定早有折损,万一崩塌了怎么办?仙道担心着。 不一会儿,古川通过作业通道,钻进通道末端的一扇小门。 仙道也跟了上去。一打开小门,发现这原来是安全门。古川的脚步声正往下走。仙道也快速地往楼下冲去。 从发电厂里跑出来后,古川一路往水坝的方向奔去。仙道一边尾随一边回头,看到刚才来时的停车处,旁边又多停了几辆轿车。 山岸是依据别的情报找到这儿来的?还是尾随自己来的?或许昨晚在电话里,自己说明天有事的语气太奇怪了,引起山岸的怀疑,所以才决定跟踪自己。还是自己的车被人装了gps却不自知?更或许,古川的车早已遭警方锁定。 古川冲上水坝封锁线上的铁丝网,翻身跳下。那是一条直通水坝的通道,通道往前走到尽头时,有一条陡峭的斜坡,紧连着水坝上方。 忽然,仙道听到背后传来数人的脚步声。原来山岸也派人追了过来。由于前方尽头就是水坝,无法抄路包围,只能跟在后头。 仙道设法翻过铁丝网,站在连接水坝的通道上,这时古川已到达通路与斜坡的临界点,开始奋力往上爬。 「等等!」仙道大声喊叫:「不要想不开呐!古川!冷静!」 好不容易跟着登上斜坡的最高处,仙道感觉心脏像要炸裂开似的。只能停下脚步,两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调整紊乱急促的呼吸。古川站在通道的中央,转过身面对仙道,暗示他已不再往前跑了。 一边喘着气,仙道一边慢慢往通道中央靠近。只见古川一动也不动,手里抓着一条绳索。 仙道来到距离古川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古川直视着仙道,眼神似乎透露出他下一步将会展开什么行动,而那也是最令仙道担心的。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其他人靠近的声音,回头一看,山岸率领的一组人已爬上陡峭坡道的最顶端,来到水坝的上方。 「不要过来!我来说服他。」仙道回头对山岸说。 山岸停下脚步,点头表示同意。站在他身后的三名员警,也不再前进。 仙道再次转过身看着古川。这时的他,脸上已完全不见任何感情,没有憎恶,没有愤怒,应该是一种绝望吧。 「不要想不开,古川!有什么话,我们在庭上一次讲个痛快,可不要想不开呐!」 古川摇摇头,说「告诉你吧,仙道!你要听有关我母亲把妹妹丢下水坝的真实情况吗?」 「你母亲把你妹妹丢下水坝的真实情况?」 「本来,我一直想不起来在这里发生的事,在那次判决之前,在法庭上我一直都想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很重大的事吧?我们到法庭上说,把它全部说出来!」 「不!我现在就告诉你。一直以来,我总以为当年是自己死命地挡着母亲,母亲才没将妹妹丢下去。结果我错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当年,母亲把妹妹投下水坝之后,我用身体顶着母亲,因为我太愤怒了!母亲怎么可以这么做!我用身体顶她,想把她也推下水坝。我想杀了她!本来,我的生命在杀了母亲之后,就应该被判死刑结束!你不用来旁听,不管判决结果如何,我这一条命早已结束了!你知道吗?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所以才找你来这里。」 「我了解了。我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全部都听。你先冷静下来。」 「如果我在十二岁时杀了母亲,被判死刑该有多好啊!警察们一定这么想吧!」 「不!」仙道摇着头,「我不这么想。古川!我不这么想!别做傻事!」 古川擎起握抓在手上的绳索,在绳子的一端绕一圈,然后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仙道急忙往绳索的另一端看去,被系在水泥墙上的一个铁环。 仙道即刻往古川靠近,约莫三步左右。「等等!你等等!」 不等仙道说完,古川的右手攀着分隔通道和水坝的女儿墙,纵身一跃。 说时迟,那时快,仙道马上伸手去抓,结果,那瞬间他只碰到古川的脚,无法及时制止他。古川的身影不见了,只听到从下头水坝处传来绳索被拉直,低低地弹了一声。 仙道将身体探出墙外,往下一看,水坝陡直的壁面上,有一具身体挂在那儿摇晃着,不断与壁面磨擦。 恍然问,仙道感觉身体被人从后面抱住而不自觉地抽动挣扎。 「冷静下来!不要激动!冷静下来!」是山岸。他用两手紧紧地抓住仙道的肩膀。说完话,山岸自己也软瘫了下来。 穿着便服的搜查员目睹整个过程,立即以无线电回报。 仙道只听到「通缉嫌犯」、「水坝」、「自杀」等零碎词语。他轻摇着头、眨着眼。 经历过今天,看来,要重回工作岗位的日子又更远了。他想。 兄妹情深 这里的鱼腥味不如想像中那么重,要是不知道这是渔港的话,凭着闻到的海水味,恐怕会以为自己只是来到海边而已。 不久前,这里才发生一件年轻渔夫杀死年迈渔夫的刑案,所以想像中这里应该是个落后、脏乱,住民素质粗鄙的地方,没想到此时在眼前所呈现的,不论是市镇街道,或是渔港里的情景,看起来都是那般详和、平静,一点也不像才发生打杀事件的地方。还是,这只是表相所产生的错觉? 仙道孝司站在码头靠尾端的地方远眺整座渔港。这里属于第二类渔港。宽阔的停车场对面有一栋两层楼的建筑,是渔会,除此之外还有大型的冷冻库,以及制冰仓库。眼前有二十几艘小型渔船正在靠岸,大伙勤奋地将捕捞的渔获快速搬上岸,一辆吊车在左手边防波堤的最末端作业着。 突然,一辆黑色的小客车出现了。它从视线的一角,自渔港外往码头这里冲过来。仙道下意识将身体往旁边靠,小客车却像以仙道为目标,直往这个方向而来,那股劲儿就像是要一口气冲到海里似的。 仙道面对小客车,直视着它,一步步退到码头的最末端。 那是辆高级的日产车,许多中小企业的老板都是它的爱好者,或是一些专买德制小客车的车主,当他们买不到心仪的德制车种时,这款车子通常是他们的第二选择。总之,开这款车也标志着金钱与权力的象征。 小客车经过仙道身边,在他的背后狠狠地甩了一个尾,绕半个弯,像是要把仙道堵住似地停下。车上走下三个男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绝非善类。 自驾驶座下来的,是个理平头的年轻男子;坐在副驾驶座的年约三十来岁,顶着一头短卷发、眉毛剃得细细的;从后座走出来的男人,则是留着五分头,看上去大概五十多岁,身上还穿着一套名牌运动服。 这三个男人将仙道围住。 眉毛剃得细细的男人一脸希笑,开口问仙道:「我说老兄,你是报社的人吧?」 口气虽然不怎么好,但听得出来,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顾虑,还是不敢太放肆。 仙道表现出完全不受他的威胁的样子,毫不惧怕地看着他回答:「不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们听人说有个好像是跑新闻的人,在这里问东问西的,特地来关心一下而已。」 仙道明白了,这几个男人接到通风报信赶到这儿。的确,自己进旅馆办完入住手续后,曾向柜台的男服务生问起关于这件命案的事。接着到旅馆隔壁的咖啡店里喝咖啡,同样也和像是老板娘的女人聊起这件事,另外还问了她一些问题。譬如,被逮捕的嫌犯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附近的人怎么谈论这件事……等等。 「这样做,不可以吗?」 对方的眉毛往上扬,似乎没意料到仙道竟然这样回答。 「老兄,你不觉得你问住在这里的人这些事,人家的感觉会不太舒服?」 「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提这些问题?」 「也不是不应该,而是你问这些干嘛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人?」 仙道的反问显然让对方很不高兴,他瞪大眼,眉毛往上挑起。 「你这家伙,不想活啦!」 这时,站在一旁穿着运动服的男人脸色略变,他似乎意识到眼前的仙道何以能面对他们三个看似凶神恶煞的人物,却没有半点惧怕的原因了。 身穿运动服的男人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都是误会。嘿嘿!误会一场啦!」 眉毛剃得细细的男人听了,一脸震惊地转头看着穿运动服的男人。穿运动服的男人遂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用眼神瞟了他一下。 剃眉毛的男人眨眨眼,似乎有所领悟地平静下来。 仙道又问他们一次:「你们是谁?」 穿运动服的男人陪着笑脸说:「我们是谁无所谓,我们这个小老弟误会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穿运动服的男人悄悄地撞了剃眉毛的男人一下,再用下巴努了努停在一旁的小客车,两人便钻进车里。原本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人也跟着坐回原位。 临进车内前。仙道和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人无意间四目相交了一下。看这个男人的相貌,让仙道直接联想到犯罪者。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依据,不过根据仙道的经验,很多手脚不干净或作奸犯科的人都是这种面相。 错开和仙道的视线。那名年轻的男人急将车子掉头,快速扬长而去。 在渔港的出入口,一台老旧的四轮传动车和刚才那辆小客车会车后,朝码头缓缓驶来,一直到仙道的身后停下。停车的地方,恰巧是刚才那辆小客车停车的地方。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叫做山野敏也,今天叫仙道来这儿的人正是他。刚才在电话里得知仙道已经到了,他遂和仙道约好在这个渔港碰面。 一下车,山野便用怀疑的眼神回头看向方才离开的那辆小客车,然后问仙道:「和他们那几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仙道笑着说:「他们来问我是谁。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山野一脸惊讶的表情回答:「他们是角安帮的人呐!他们来问你是谁?」 「是啊,不过只是问问而已,我还没说,他们就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如果你告诉他们,说你是道警总部的刑警,可就好玩了。」 「或许吧,不过他们那个头儿好像已经猜到的样子。」 山野的模样比仙道印象中胖了一些,作业裤的腰际似乎紧到有些勒住的感觉。他曾经在某桩刑事案件中被仙道列为重要关系人,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和敏锐的观察力令仙道印象深刻。也因为他热心提供情报和线索,使警方得到莫大的帮助,才得以洗清原本被警方误判而抓来的人的罪嫌,同时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那件案子得以顺利破案,山野实在功不可没。 如今的山野,约三十来岁,一双和善的眼神不变,回到出生的故乡经营一家水产废弃物处理场。这次事件里被逮捕的嫌犯正是他弟弟的小舅子。 「刚才那帮人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赌徒。那个老大就是角安帮的第四代老大远藤升一。」山野说。 「你们这里的赌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堵人问话,很嚣张啊!」 「我们这里的人是以捕鱼起家,从以前赌博风气就很旺盛,那些人也都是因为赌才搭在一起。不过他们现在应该没有开赌场了。」 「那么,刚才那帮人为什么又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你不知道,这案子在我们镇上引起大骚动呐!」山野一面摇着头一面说:「因为被杀的,是渔夫中的第一把交椅;而杀人的人,则是这里最被看好的年轻人。唉,大家议论纷纷的,乱七八糟啊!」 「你可以带我到镇上看看吗?」 「坐我的车吧。」山野指了指自己的老爷车。「你那辆租来的车子就停在这里吧。」 仙道点点头、走向山野的车子。 仙道是在昨天接到山野的电话。 「我家小舅子犯下杀人案件被警察抓起来了!一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相信是他干的,可是又有目击证人,当场以现行犯的罪名被逮捕了。虽然我不敢打包票说一定是被冤枉的,但总希望看看能不能帮他些什么。」 仙道考虑几秒钟之后便答应了。原因是他了解山野这个人,也相信山野的直觉。想当初案子可以水落石出,多亏有山野的提醒,这次他的判断应该也不会错才是。更何况,仙道一直想对他当年热心协助表达感谢之意,接下这个请托无疑是报恩的最好机会。 「不过,先 别抱太高的期望,是不是真能帮上你什么忙我不知道,总之,我先去看看再说。」仙道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因而附加了这句话。 就这样,两个小时前,仙道搭乘飞机来到女满别机场。出机场后,仙道自行租了一辆车,直奔山野居住的小镇。 这个小镇面对鄂霍次克海,人口约有八千人,居民主要从事渔业,特别是鲑鱼的定置网和干贝的养殖渔业。 在此之前,仙道不曾因为工作来到这儿,只有在一次旅行时经过。因为,凡是要去知床或网走观光,几乎都得经过这个小镇。 车子来到小镇上最大、最主要的一条街道,山野一边开车一边说明:「沿着这条街,有银行、商店,走到底则有几家水产加工厂。至于公务机关和警察署,在稍微内陆一点的地方。」 虽说是小镇最大的一条街,但街道两旁不要说高楼大厦,连三、四层楼高的建筑都很少见。但或许是因为面海的关系吧!这儿的天空看上去特别辽阔。突然,前方有一只猫飞也似地窜出,冲着横过街道。 「命案发生的那家店在哪儿?」仙道问。 「就在这条路上。那附近有许多餐厅、酒店,还有旅馆。对了,你住在哪里?」 「港屋饭店。」仙道回答。虽然美其名为「饭店」,却是栋两层楼的建筑,称做「旅社」应该比较恰当。 「那家旅馆从前还有赌场呢!所以老板和角安帮的人走得很近。发生事情的那家店和『港屋』差不多隔一条街的距离。」 不久,车子来到小镇中心。警察署就在那条主要街道和另一条道路交会的某个角落上。山野打右转的方向灯离开主要街道。 一转弯。就看到警察署了。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方形建筑,和小镇其他的建筑物相比,算是比较大型的建筑物。 虽然称做「署」,但就北海道警局的分类基准来看,不过是属于c类的小型警察办公单位,配置的人力也不多,所以刑事·生活安全课的警员大抵也兼任逮捕强制犯、窃盗犯、赌博等。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犯罪率低于全国平均值的地方,上级单位认定只要几个警员就可以处理小镇所有关于治安的工作。 警察署的外墙贴着咖啡色的壁砖,看起来蛮新的,上头还悬挂着警察学校的招募宣传。从山野描述的口气听来,这件命案在小镇上应该算是件大事,可是外面的布告栏却不见搜查小组因这次事件所发布的任何消息。仙道记得山野在电话里曾经提到,小镇里的警察对此凶杀案的侦办似乎相当笃定,所以并未向道警总部申请任何支援,而总部似乎也持同样看法,全权由小镇的警员处理。 车子来到公立医院前面回转,再回到小镇的主要街道上。经过通往渔港的道路后,左右两侧出现一些大型建筑,应该是仓库或水产加工厂吧。 「看来,总部并未介入,没有成立搜查小组,侦讯也持续进行中。」仙道说。 「这不就表示他们认定我家小舅子是凶手,所以才没有向总部请求支援,成立搜查小组做进一步厘清的必要?」山野说。 「就算你家小舅子本人极力否认,但因为证据确凿,最后肯定会以杀人罪嫌起诉。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真不好意思。」山野一面开车一面点头致歉。「把你找来,让你白跑一趟。」 「不,别这么说。」仙道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都过一年半了,仙道停职在家疗养的命令一直没有撤回。尽管他还在道警总部的搜查一课挂名在职,但事实上,上级根本不会派工作给他。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每四个礼拜去指定医生那里接受诊察,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一点也不夸张,关于仙道被强迫停职在家疗养的事,山野多少也知道一些。 「不过,说我小舅子会杀人,我还是说什么也不相信。」山野说,「如果真的做了,当然应该负责接受惩罚。但问题是,这件事其中一定另有蹊跷。我想厘清到底是什么隐情,可不可能因此稍稍减轻我家小舅子的罪,所以才想找你来帮忙调查。」 「你知道目前警方侦办的情形吗?」 「不知道。我知道的就只有报上写的那些。上面都说他不承认自己杀人,也否认有杀害对方的意图。」 「他不是以现行犯被逮捕吗?」 「是啊,听说当时店里有几个人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 「致命伤是尖锐物品所致吗?」 「嗯。好像是小刀,或菜刀。」 「即使有凶器,他也不承认有杀人的意图,是吗?」 「说到我那小舅子……」山野满是心疼的口气:「他是个很率真的人,不会占人便宜。就算再怎么生气,顶多也只会用拳头打人。更何况当时对方赤手空拳的,怎么可能拿刀子对付他呢?说他杀人,我怎么也不相信。」 「我相信你说的。」 「再说,他是我们小镇上最被大家看好、人气最旺的年轻人。就拿元町神社的祭典来说,从今年开始要交给年轻一代的主事主持。你知道这象征着什么意义吗?」 「表示他很受欢迎?」 「不止!表示这个年轻人将来可望成为镇上的青年会会长、渔会青年部部长以上的干部。因为能当上祭典的主事,显示他在此已有公认的地位和声望。」 「不过。人气归人气。再怎么被人看好的人,也不表示他就不会犯错,更何况现在有证人。依目前的情势看来,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但劝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山野用左手指了指后座,「我搜集一些我们地方报纸刊登这件案子的相关报导。我看我们把车停在那里的停车场吧!」 山野将车从主要街道右转,进入一处沿海的停车场,旁边有一个小公园,可以眺望海港和闹区的景象。 仙道把手伸往后座,拿起放在后座上的一只牛皮纸袋。 事件是发生在五天前,小镇一家餐厅的停车场内,渔会干部同时也是渔夫的竹内胜治因故遭年轻渔夫石丸幸一殴打。冲突中,竹内亦反击,双方形成扭打的场面。据当时在场的人描述,当时他们曾制止石丸,但石丸打红了眼,完全听不进众人劝告。就这样双方互殴不久,石丸突然手拿刀子剌向竹内,竹内几位好友见状,合力将石丸压住并夺下他手中的凶器,石丸这才住手。几分钟后,警察到达现场,逐以伤害现行犯的罪名将石丸逮捕。 竹内虽被救护车紧急送往网走市立医院急救,当晚却因失血过多宣告不治,石丸的罪行也因此从伤害罪变成杀人罪。虽然警方在案发四十八小时后,已将此事件函送地检署侦办,但实际上,到目前为止石川仍留滞捻让署的拘留所内,由警方持续调查讯问中。 这篇报导的旁边,另刊登一篇文章详加说明有关此事件发生的背景原因。据了解,被害人竹内胜治与加害人石丸幸一至去年为止,原是同属一个十人组织的「共同体」,共同拥有一艘小型渔船从事鲑鱼的定置网捕捞作业。该「共同体」的代表是竹内,也就是一般人俗称的「老大」。 但从今年起,石丸脱离竹内的「共同体」,加入另一个「共同体」。不久后,原本同属竹内「共同体」中男一名年轻渔夫,也随石丸离去。这件事让竹内相当不满,并曾多次在暗中阻挠年轻渔夫的跟进,因而和石丸有嫌隙。 石丸遭到逮捕后,石丸的辩护律师在与石丸见面谈话后曾召开记者会,转述石丸否认杀人意图的自白,并表示自己当时手中未握有任何凶器,为何末了会有凶器在手上,他本人也不明白。 仙道看完报导,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片广大的鄂霍次克海,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海面上闪耀着罕见的青色波光。 仙道 问坐在驾驶座上的山野:「报上说的『共同体』,指的是什么?」 「『共同体』,有人又叫它『统』,也有人称做『组』,就是捕鱼的一种组织。一个『共同体』的老大下面,通常有好几个渔夫。就现在来说,每个『共同体』里面的个体,不管老大或是一般渔夫,大家都是出资人,人人地位平等。但从前可不一样,从前『共同体』的老大地位较崇高,捕捞到的渔货自然得多分给老大一点。使得很多老大拿惯了比别人多的渔货,现在被要求和其他组员均分渔货,心里常常不是滋味,彼此间的纠纷也就多了起来。」 「要从一个『共同体』转到另一个『共同体』,是件容易的事吗?」 「其实这种情形并不常见。因为这样对前一个老大来说,面子很挂不住。以幸一这次为例,他要去的是另一个人数不多的小『统』。据我所知,那个小『统』截至去年为止只有五个人。不过也因为这样,里面的渔夫分配到的渔获量自然也较多,对方的老大当初就是以此说服幸一才挖角成功。」 「幸一要去的那个小『统』,里头的老大姓什么?」 「姓『町田』,六十来岁。人不错,满开明的。」 「所以竹内也不满町田罗?」 「大概吧!不过幸一去町田那里,未来的发展应该会比较好。以他来说,将来继承町田这一统的可能性非常大。再说,町田的船比较大,渔获量相对也比较多。」 「你刚才说,竹内曾经多次暗中阻挠年轻渔夫跟进,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行为?」 「挖角的事暗中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管就哪一方来说,一旦输了,首先就得面临人员不足的问题,所以说什么都得想办法拉人。这方面町田可是拼了老命,听说因为这样,竹内还下令相关的企业、公司行号不可以跟町田往来做生意。只不过,现在的人哪会这么听话呐!记得从前也有人想换『统』,结果旁边的人猛反对,弄到末了那个人无地自容不做渔夫,改行做别的生意了。要是换做现在就不可能。」 「不过,因为有『统』的存在,挖角的确让人很难堪。」 「就被挖角的一方而言,失去优秀的渔夫,立刻面临的就是渔获量减低的事实。石丸不但自己走,还打算再带走一名年轻渔夫,对竹内来说,确实损失不少。」 「难道不能用提高分取的渔获量做为交换条件,把他留下来?」 「不行!这个业界向来不允许这样,渔夫们的渔获量皆采取世袭制。或者说,至少我们这里不允许,也不会这么做。」 「这么看来,会阻止石丸到新的『统』去的,只有竹内罗!」 「我想应该也是。嘿!现在的年轻人谁还能接受『渔获量世袭制』的观念呢?偏偏大部份的老渔夫又不这么想。不过石丸转『统』的这件事情,幸好在两个月前已经圆满解决了。」 「圆满解决?」 「是啊!竹内先动用了角安帮的关系,后来又请我们本地加工厂社长出面调停。最后是盯田带着道歉函在众人面前向竹内道歉,同时也付了一笔精神损失赔偿金,才结束了挖角风波。我看有了这次的教训,町田以后应该不敢再挖角了!」 「那么,那天石丸又是为了什么事动手打竹内呢?」 「这我也不知道。」山野摇摇头说:「跳槽的事已经告一段落,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可吵,那天为什么又吵起来,我也想不透。」 「目击者怎么说?」 「听目击者说,是石丸突然动手打人的,边打还边囔着:『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清楚!』」 「石丸对律师说他没拿凶器,是吗?」 「是啊!其实,我也相信他没拿凶器。他不是那种人!只是,竹内被刀刺死也是千真万确的事。石丸说自己没拿凶器好像也说不过去。」 「杀人的人通常都会这么说。」 「可是,他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呐!」 「或许是担心刑责的问题。毕竟,杀人和伤害致死的判刑完全不同。」 「杀人和伤害致死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差得可远了!杀人罪通常会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是五年以上的刑罚;伤害致死则是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听起来不论是哪一种都很重。」 「但是犯下伤害致死罪,给人的感觉就不如死刑那么严重。」 「他是会这样算计的人吗?」 「石丸的家人呢?」 「他的父亲在他进渔业研修所的时候,发生船难事故死了。母亲还在。姐姐和我弟弟结婚后住在斜里。另外,还有两个妹妹,都在我们镇上工作。」 「石丸还没结婚吧?」 「嗯,不过他的异性缘很好。」 「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要养家吧!从十九岁那年开始,他一肩挑起家中经济的重责大任。他曾经说过,在两个妹妹还没出嫁以前,他是不会考虑结婚的。」 「你能不能带我到石丸家和案发现场看看?」 「你想问住在附近的人?」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地理位置。石丸跳槽后所属的那一『统』的船,现在停在渔港吗?」 「在,叫第十八鹫丸。幸一被抓了,他们今年恐怕会做得很辛苦。」 山野再度将车开回渔港,带仙道去看石丸他们的船。在一整排靠岸的船只中,山野指着一艘白色渔船说:「就是它!」据山野描述,这艘渔船造价约一亿五千万日币,是由同统的渔夫们一起出资买下的,而渔会也依据渔夫们所负担的金额予以融资。一般而言,一艘船的平均寿命大约五到七年。 买下一艘渔船需要如此庞大资金的话,可想而知,渔夫们得用这艘船想办法多赚一点才行。在这种情况下,倘若有人出面妨碍渔夫的捕捞,招来怨恨自是不在话下。 会不会因为这样使得石丸动手杀人呢?谈到钱,许多事本来就容易变得伤感情,即使对一个平日出手大方的年轻人来说。 「石丸平常开的车是什么?」仙道问山野。 「车?他只有一辆日产的小货车呀!」 这个答案令仙道更不解了。一个广受女孩子欢迎的年轻男孩,怎么也和小货车不搭啊!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开着高级的房车奔驰在街上,不正象征着前途无量的自己吗?石丸显然不这么想。 石丸幸一的家位于沿海的住宅街上。住在附近的邻居们,几乎都是捕鱼人家。这偌大排的住宅街里,建筑较新的人家,墙壁多贴着壁砖;建筑较老旧的住宅,则用铁皮搭成外墙,其中石丸的家就是用铁皮搭建而成。看得出这是一间世代都是渔夫的人家。在平房式建筑的石丸家旁边,摆着一艘已不堪使用的生锈小船,可能是石丸小时候,他的父母到浅海地区捕捞海带或海胆所搭乘的工具。 穿过住宅街,再度回到小镇的主要街道。发生命案的餐厅「雄多香」,距离警察署仅五百公尺,为了避免客人不知道怎么念,招牌上还特别注明了店名的发音——yutaka。 餐厅的左侧有一块空地做为停车场,大约可停七、八辆车子。事情发生后,原本围起来的黄色封锁线,如今已拆掉了。 这家店卖的主要是寿司和海鲜料理,店内有四个包厢,在当地被归类为高级餐厅,许多人办宴会都选择这里。 「这家店,是竹内比较常来?还是石丸?」仙道问。 「当然是竹内。还有他一些有钱有势的朋友也经常会来。」山野回答。 「石丸会喝酒吗?」 「当渔夫的很少人不喝酒。石丸虽然称不上酒量最好的,但是从渔业研修所回来的时候,看他大口大口喝都没问 题,那时候他还没满二十岁呢!」 「那个渔业研修所在函馆?」 「嗯,正确来说应该是在鹿部。凡是渔夫的儿子,高中毕业后几乎都会去那里研修,然后花一年的时间取得所有必须的证照。没有人不去的。」 经过维多香之后,山野横过头看着仙道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办法?」 只见仙道紧闭双唇,摇摇头说:「实在很困难。因为有公认的杀人动机,又有凶刀。」 「难道救不了他吗?」 「我想,接下来我们应该『调查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也就是令石丸愤怒的原因去追查。了解对方先做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才把右丸逼到绝境,将来在法庭上也好请求法官从轻发落。只是,要证明这件事,我们至少得找到三个以上的证人才行。」 「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 「如果还有其他被害人,可以请他们报警,在警局留下被害记录,等到开庭的时候,这些被害记录就可以帮石丸说话。」 「就算有被害记录,依石丸的个性一定不肯用的。」 「总而言之,我们先调查竹内究竟做了什么事再说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找『统』的相关人士、石丸那辈的年轻渔夫,还有石丸的家人。」 「我有预感,一定能发现些什么。」 「还不知道。不过,从刚才那些帮派份子的出现可以猜测,他们暗地里一定做了什么,所以才会担心陌生人的出现和介入。」 「说到令人发指的事,我想竹内一定不会自己出面去做,而是唆使他那群朋友帮他做。」 说着说着,山野微微加速踩下油门,在主要街道上飞奔而去。 一到石丸家,山野便在门口玄关处喊:「伯母在家吗?我是山野,我带一个人来看你了。」 没多久,屋子里走出一位看来年约六十几岁的妇人,满是风霜的黝黑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身穿一件深色t恤的她,腰际上围着围裙,正在煮东西的样子。经过山野一番简单的介绍后,她向仙道点了点头。 「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人,我找他来,看能不能对幸一的案子有所帮助。」 山野的这番介绍,让仙道感到有些困扰。当然,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人没错,却不是因公而来,他不想让石丸的母亲误会。 「我是山野的朋友,听他说幸一遇到些麻烦,所以私下拜托我,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仙道解释着。 结果,石丸的母亲不假修饰地丢出一句话:「这么说,他不是我们这儿的警察罗。」 「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警察。」 停了半晌,仙道递上自己的名片。那是一张正式的名片,上头清楚地记载所属机关和阶级。 石丸的母亲看了一下名片,问:「你负责幸一的案子吗?和来我们家调查的那位员警不同吗?」 「不同。我今天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拜访,留意看看是否有办案的警察没注意到之处,可以提供警方做为参考。」 「那么,这里的员警知道吗?」 「不知道。」 听完,石丸的母亲面有难色地说:「幸一才刚被抓去,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想警察会再调查。这种时候,我觉得还是不要多说什么比较好。」 「警察找您去问话了吗?」 「问过一次。哎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说太多。」 「那您有没有什么话不好对警察说,可以告诉我们。」 「没有。」石丸的母亲表情坚决地摇摇头。「我儿子有没有做,他们都知道。下次请和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一起来,那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 站在仙道身后的山野补充了一句:「伯母请您放心,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是来帮幸一的忙呀!」 「我不想自做聪明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请回吧。」 石丸母亲的口吻坚决,仙道明白要改变她很困难,只好低头转身离去。 这时,他们突然听见石丸的母亲叹着气,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唉,可惜这么懂事的孩子,又疼妹妹……。真可惜了这个好孩子呀!」 山野像想起什么似的,马上接着问道:「幸一的妹妹们呢?我们可不可以……。」 石丸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说:「我说『请回』!不关你们的事。」 山野无可奈何地耸肩。 回到车上,山野说:「看来她老人家不相信我们。」 「是啊!我们只好到别的地方找线索了。」仙道说,「你可以带我去町田那儿吗?」 「当然可以!就在附近。」 当仙道到达时,町田正在自家后院的菜园里,采收自己种的小黄瓜。 仙道和山野两人把刚才对石丸母亲所说的重复一次,町田随即脱下帽子微微点头。一头像漂白剂染过的平头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是个自我主见很强的老人。 町田指着摆放在庭院一角,像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桌椅组,示意仙道和山野坐那儿谈话。 仙道两人一坐下,町田马上就开口谈了起来。 「幸一肯定是被陷害的!那孩子不会主动找人吵架,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你所谓的『陷害』,指的是竹内故意设计的陷阱?」仙道问。 「我都道歉也写下切结书,但是竹内就是不放过我。他一定想,如果幸一进了监牢,我们今年都甭工作了。我记得他曾经告诉别人,只要幸一不在,当初跟着他跳槽的年轻渔夫一定都会回来。现在幸一入狱,对他们来说,一定觉得可喜可贺。」 「可是,町田先生,现在被杀的人是竹内。你觉得他会为了陷害石丸,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如果只是受点小伤,那还说得过去……。」山野在一旁说道。 「但如果不是他陷害石丸在先,石丸怎么会跑到他的面前去质问呢?而且,依石丸的个性,顶多揍他个两拳。」 「没错,『给你两拳!』是幸一的口头禅。他就算要教训人,顶多只是出拳头而已,从没听说他让谁真正受伤过。」 说完,町田转头问仙道:「就算揍个两拳,也不一定构成伤害罪,是吧?」 仙道点点头,「要构成伤害罪,至少也得有被救护车送医院的伤势,才会被逮捕。不过,对一个初犯的人来说,就算这样,法官也多会判他缓刑。」 「不管法官怎么判,事情只要一上法院,至少得花四、五个月的时间,到那时捕鱼季节早过了。」 的确!不论什么罪名,一旦遭到警方逮捕,经历起诉到审判终结,会有一大段时间都无法出海捕鱼。仙道推测,不满石丸和町田的竹内,或许正是这么想,才故意设计陷阱让石丸跳,好对他们进行报复。竹内以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个性又单纯的石丸,一定很容易就中计,只是没想到会出意外,赔上自己的性命。 「石丸幸一是个很容易就被激怒的人吗?他应该察觉到其中的阴谋才是。」 「你想问我,他有那么笨吗?」 「不,不是。只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容易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其实幸一并不笨,就是个性很直,沉不住气的时候,自然欠缺周密的考虑。」 「发生这件事,他们家人一定也很烦恼吧!」 「他们烦恼的还不只这些。」 「你还听说过什么?」 「不,我知道的也不多。」 「您说说看。」 町田抿着嘴,似乎考虑着什么。接着,深深地吐了一 口气,像是做好准备似的,对仙道说:「竹内那家伙是个坏蛋!他是这个小镇所有渔夫里最恶劣的一个。我承认,把石丸挖角过来我这里,没有遵守当地渔夫的游戏规则,是我不对。但是,也有不少人赞成我这么做啊!因为他们觉得对竹内这种人根本用不着客气。你不知道,他贪得无厌,是个没有良心的人呐!」 「竹内和角安帮的人走得很近吗?」仙道好奇地问。 「可以说交情不错。其实打从以前,这里的渔夫和赌徒就一直牵扯在一起,有些渔夫没出海时就聚赌,不少赌徒的工作就是捕鱼,很难分得清楚啊!就像竹内也是一样。唉!说到出海,现在弄成这样子,我令年还不知道怎么过才好。」 町田戴上帽子站了起来。大概只想讲到这里吧,仙道和山野于是也跟着站起身。 回到停车的地方,仙道对山野说:「我们去警察署吧。」 「去警察署?做什么?」 「找负责这个案子的员警聊聊。」 「他肯告诉我们吗?」 「没关系。先找他喝喝酒随便聊聊。」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对方要是知道我是停职中的仙道,说不定会对我有兴趣。」 山野点点头,将车门打开。 来到警察署一楼柜台前,仙道将自己的名片递给柜台内的女性职员。 只见那名女性职员顷刻问一脸讶异的表情。 「他现在正在忙,您可能要稍候一下。」 「没关系,今天晚上我住在镇上,只是想找个人一块儿喝酒聊天,我的手机号码就写在背面,如果可以,请他赏光。」仙道用亲切客气的口吻说。 「等矶田先生忙完之后,我会转交给他。」 步出警察署时,仙道感觉一楼大厅里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在那儿的五、六名警察想必听到仙道的名字了。当仙道递出名片说:「我是总部搜查一课的仙道」时,他们或许在心底暗想:「他怎么敢大地介绍自己就是仙道呢?」 走回警察署停车场,钻进车内,山野问:「接下来去哪里?」 「去找石丸的后辈老弟,你认识吗?」 「我知道有一个老弟叫江头泰治,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柏青哥店。」 江头泰治,和石丸幸一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高中、渔业研修所时和石丸同期。染了一头的金发,身穿一件宽松的作业裤。 山野和江头打完招呼后,便把他叫到柏青哥店外的停车场来。 「幸一会这么做肯定有原因,而且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江头说。 「要说大事,应该是挖角的事。可是,这件事不是已经落幕了?双方都说好不会再有动作了吗?」仙道问。 「我也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幸一会为了什么事气呼呼地去找竹内?我怎么也想不通。况且还用刀杀了他,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听说,石丸平常不会带刀出门,你和他这么要好又是同学,你也这么认为吗?」 「当然!石丸出手向来都只用拳头,怎么可能会带刀子出门?我甚至还怀疑,那把刀到底是不是幸一的?」 「你的意思是,这件案子另有蹊跷?」 「我只是觉得,幸一再怎样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没有。」 江头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仙道接着又再问了他几个问题,也没有得到特别的线索。或许对江头而言,他对整件事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更胜于仙道和山野。看来从江头这边,似乎也无助于突破案情,仙道两人于是向他道谢,然后离开。 回到车内,山野问:「你看怎么样?石丸的事还有希望吗?」 仙道摇摇头。「很难,到底他为什么这么做没人知道;还有挖角的事,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单纯。不过有一个想法倒是共通的,那就是每个人都不相信石丸会拿刀杀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有人目睹事情发生的经过,竹内确实是死在幸一的刀下呀!」 「凶器无庸置疑是存在的。只是,为什么连石丸自己都不知道凶器从哪来的?」 就在此时,山野口袋里的手机传出铃声,他连忙掏出接听。 仙道在一旁努力整理截至目前所搜集的情报。 动机。凶器。 石丸该不会隐藏了什么事不说?这件案子的背后或许隐藏一个说不得的秘密,同时,镇上的赌徒们也害怕这个秘密被外界知道。总之,是和黑道有关的事。 山野挂完电话后,说:「对不起,仙道,我工作上临时有点事要处理,今天只能带你到这儿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看看手表,已将近六点。 「我回去拿车。」仙道说。「对了!如果承办这个案子的刑警和我连络,我要约在哪家店和他碰面比较好?要能避开角安帮的耳目。」 「那就去你住的旅馆那一排,有一间叫做『江户屋』的海鲜餐厅。」山野笑着回答。 「谈比较秘密的话题也没问题?」 「没问题。你可以坐在柜台最旁边的位置。」 「好,那我们就再连络了。」 说完,山野就发动车子先行离去。 走进店内的,是一名年约四十几岁,和仙道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一身白色的polo衫,手上拎着外套。国字脸,头顶涂了厚厚的一层发油,五官纠结得像胃痛发作般。 男人看到仙道,嘴角微微地上扬,像在对仙道微笑。他,就是矶田忠雄,刑事课搜查员,也是负责侦讯石丸幸一的警员。 仙道先上前搭话,「你是矶田警官?你好,我是仙道。对不起,硬找你出来。」 「没关系。」矶田点点头示意。「你有话要问我吧?」 矶田在仙道左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跟站在柜台内的老板点一杯生啤酒。 等矶田喝了一口啤酒,仙道才开始进入正题。「是这样的,这次凶杀案的嫌犯是我一位朋友的亲戚,就他们家属的立场,自然希望能从轻发落。他们想了解一下情况,所以托我来问问看,也希望我把他们的心情转达给你。」 「嫌犯的亲戚?」 「是的。当然,我也告诉他,警方调查是就事论事,不是家属想从轻发落就可以,这点他们也能理解。」 「是啊!只是这个案子基本上也没什么再调查的必要,因为嫌犯是以现行犯被逮捕的。」 「我知道。但也请你多多体谅嫌犯家属的心情。被抓的毕竟是他们家中成员的一份子,总要想办法看看是否有人可以帮他们说话。」 「所以你就是那个帮他们说话的志工?」矶田面向着仙道,眼神毫不客气地直视他,「听说你现在停职中,还是我记错了?」 仙道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讲,所以当矶田反问时,仙道不但没有被问倒,还一派轻松地回答对方提出的质疑,「我是被禁止不能前往案发现场处理案件,而非不能过问案情。况且,我有接受心理治疗。我很感谢这次停职的处分,让我有机会反省自己。」 矶田的嘴角再度微微上扬,不过显然是苦笑,「但愿你真的反省了。」 由于这并不是问句,仙道不再继续,而把话题带入和案情相关之处,「我就直接问你了。现在嫌犯已经落网了,你认为事情就是他干的,所以,这是件单纯的事情?」 「这个嘛……。」矶田又喝了一口酒,「嫌犯承认是那把刀子让竹内伤重致死,又坚称刀子不是他的,他没有要伤害死者,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的供词还有太多的疑点和矛盾,不能当做调查报 告。」 「就因为这样,导致调查报告到今天还出不来!没关系,他要这样,我就陪他耗下去,他否认没道理嘛!再讯问一阵子吧,他应该就会承认了。」 「他有没有说杀竹内的动机是什么?」 「还不就为了挖角的事。」 「是他自己招的?」 「问他不说,我就再问:『是不是为了挖角的事?』,他点头承认。他们之间有纠纷是事实,这当然是动机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命案发生在五天前,挖角的纠纷早已落幕了。关于这点,你有问过石丸吗?他又是怎么说的?」 「喂!等等!你不觉得你问太多了吗?就算你没被停职,你也无权这么问。」 「你说的没错。」仙道坦然表示同意,于是将问题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谓的目击者,他们又是谁?他们真的清楚看到竹内被刺的那一刻吗?」 「目击者是和竹内约好一起喝酒的朋友,他们那『统』的三个渔夫。事情发生时,他们几个人刚从车上下来。还有当时在店里喝酒的五、六名客人,看见石丸和竹内发生冲突,赶紧从店里冲出来。」 「他们全都清楚目睹刺下去的那一刻吗?」 「这……,没有。不过好像有两、三个人比较晚才跑到停车场。那时死者已经倒在地上了,石丸拿着行凶的刀子站在那里。」 「当时店里的客人,有石丸或是竹内的朋友?」 「有竹内的朋友。还有我们这里的一些赌徒。」 仙道忽然想起今天在渔港见到的那几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他们? 「报纸上写,他们一开始先是互殴?」 「没错。」矶田回忆着。 听矶田说,竹内刚把车停好走下车来,石丸也正好开车进入停车场,一下车就冲到竹内面前揍他一拳。竹内向来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男人,被人揍了哪肯善罢甘休,于是双方便扭打成一团。周围的人则拼命劝架。到这里为止,石丸都承认是事实。 没多久,石丸就拿出预先藏好的刀子,一刀刺向竹内。关于这一点,石丸否认自己带刀前往,也不承认那把刀子是他所有。总之,他否认自己是计划性杀人,也否认自己有杀人的意图。 「那把刀子有没有可能是竹内拿出来的?」仙道问。 「那不是竹内的东西。」 「那是一把怎样的刀子?菜刀?还是小刀?」 「渔夫们叫那种刀子马奇利,是他们工作常用的刀子。渔会里有卖。」 「你确认过那把刀子是石丸的?」 「我给他的母亲看过照片,她说是。」 「既然是一把渔夫常用的刀子,任何一位渔夫都有,不是吗?」 「除非工作的时候,不然谁会外出时带在身边。」 「这就对了。」仙道的口气顿时一变。「今天我在渔港,有角安帮的人过来调查我的身份,好像很怕人插手管这个案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想到仙道会这么问,矶田眼睛张得好大,隔了半晌才说:「表示他们当时一定也在现场?他们要确认有没有怀疑他们,他们担心别人会怀疑案子和他们有关?」 「当然!如果真的没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可是如果是角安帮的人,为什么石丸不说?可见没有关系。」 「还有一个疑点。」 「好了,我们谈太多了!」矶田举起酒杯,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到这里为止吧!拜托你,不要再干涉我们办案了!」 「我没有要干涉的意思。」 「明明是一件很单纯的案子,哪有什么可疑之处!告诉你,我绝对会让石丸那家伙以杀人罪嫌起诉。在众目睽睽下杀人,还想逃避责任改成伤害致死,简直不能原谅!」 「能不能原谅该交由司法审判,而不是你。」 矶田从鼻子「哼」的一声,不屑地说:「那你呢?刚才一下子列举了那么多人,说那些人有嫌疑,难道你这么做就不是给人套罪名?不是在审判?我会这么判断是有依据的。总之一句话,不要再来给我们添乱了!」 给人套罪名? 矶田的话,深深地刺激着仙道。原以为已经被训练到遭遇责难能面不改色的程度,不料这么一句话就把他击垮了。仙道企图不让人看见自己脸色的变化。 「这杯啤酒,谢了!」矶田说 「嗯。」仙道的声音有些沙哑。 矶田步出店门后,仙道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在柜台里面,正在做料理的厨师悄悄地往这儿瞄了一眼。这位厨师年约五十几岁,颇有专业料理人的架势,或许原本是寿司师父。 他应该没听见刚才仙道和矶田的谈话,虽然他站的位置离他们不远,不过从他一直面向厨房,加上旁边换气风扇转动的声音,应该听不到两人交谈的内容。 厨师迅速地将眼光移回后,继续做着手边的料理。他先切一盘生鱼片。瞧他熟练的技巧,刀子在鱼肉间滑过,反射着灯光,闪闪发亮。仙道看得入神。忽然,仙道又想起刚才矶田说的话。 杀死竹内的凶器是一把渔夫常用的马奇利,渔会里有卖,这儿的渔夫人人都有这种刀子。虽然石丸承认自己拿刀刺向竹内胸部。却不承认那把刀子是自己的,也否认自己有杀死竹内的企图,那么为什么石丸的母亲会承认那把刀是儿子的呢? 这个部分的确可疑。 一把附近的渔夫都有的马奇利。 既然大家都有这种刀子,石丸的母亲如何光看照片就认定这把刀是石丸所有的呢? 就在这时,厨师将一盘切好的生鱼片端放在仙道面前。 仙道问厨师:「老板,你知道有一种刀子叫做马奇利吗?」 厨师点点头,「当然知道。渔夫们在船上剖鱼时都用马奇利。」 『马奇利』是爱奴语吗?」(注:爱奴语为北海道原住民的语言。) 「是呀!不过我们都跟着这么叫。」厨师伸出两手用中指比了比,说明它的长度。「一般来说,这儿是刀锋。全长嘛!大概这么长。」 看样子,是长约二十五公分的小刀。 「平常谁会有那种刀子?」 「当然是渔夫啦!每一个渔夫都有。还有一些钓客,有些爱钓鱼的人也会有。」 「有这种刀的人,通常会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刀不离身吗?」 「不,渔夫的话平常会把它放在船上。至于钓客嘛,或许会放在车子里。」 「这种刀有很多种类吗?」 「依用途的不同,设计出的刀锋还有把柄的地方多少也略有不同。」 「一般人看到这种刀子,容易分辩得出这是的谁的吗?」 「如果是自己的,应该认得出来吧!不过也很难说,有些刀子没什么特征,譬如把柄是不锈钢的。要是木头材质的把柄,或许认它的纹路或是脏污的地方还可以。」 「把柄有分不锈钢和木头材质的?」 「不只,还有塑胶材质的。这样在船上比较好切,不容易滑手。最近还流行橡胶把手的。」 不知道石丸的马奇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或特征,才能让他的母亲从照片一眼就认出来。 「马奇利有许多不同的品牌吗?」仙道问厨师。 「应该吧!不过渔会几乎都卖札幌宫文刀物店做的东西。」突然,厨师将话题一转。「您是警察?」 「是啊!」仙道低下头,拿起筷子伸向眼前的那盘生鱼片。 正当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时,山野进来了。 仙道示意他坐在刚才矶田坐的 那个座位。 才坐下来,山野便问:「怎样?警察那边侦讯进行得如何?」 「如果依照石丸自己所供述的,应该是伤害致死,而不是杀人。」 「太好了!」 山野向老板大喊:「来!给我来杯酒干杯一下!」 「说干杯还太早。」仙道说:「这里的刑警说什么也要以杀人罪函送石丸。他根本不相信他说的,也不想去找什么疑点,反正就是要石丸好看就对了。」 「那你帮他说句话嘛!」 「问题是我也没有立场帮他说话,能说话的只有决定性的证据或证词。看来还要拜托你开车再多绕绕,四处找线索。」 山野向老板挥挥手,表示啤酒不必送来了。 「就你所了解的石丸,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能猜得到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当初石丸殴打竹内的原因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起冲突的原因和挖角没有关系?」 「没错!依我推测,应该还有别的事比挖角更令他愤怒。」 「会是什么事呢?基本上那小子痛恨人家不守规矩、欺骗他…。」说着说着山野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笑意,「还有,他妹妹。」 「他妹妹?」 「是啊!那小子超疼他妹妹的。从小只要有人欺负他的妹妹,他一定会找那个人算帐。念国中的时候,有一次就狠狠地揍了那个欺负他妹妹的人,结果反被学校当成是问题学生处理。从那次之后,不到非不得已,他那两个妹妹有事也不敢让他知道。像他最小的妹妹,有一次被人。……。」 话才说到一半,山野突然停了下来,仙道转头看山野,只见山野像在想什么事入神。 「怎么了?」 「没什么。」山野微微地摇着头,却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咦?由纪呢?」 「由纪?」 「就是他最小的妹妹,最近怎么没看见她?」 「你不是说他两个妹妹都在镇上工作。」 「嗯。他的大妹春美在加工厂当事务员,小妹由纪在这里的信用合作金库上班。不过最近都没看到她。」 「从什么时候?」 「这么一想,好像是从命案发生的前几天。」 「电话呢?联系得上吗?」 「我没有由纪的手机号码,只有春美的。」 「方便问问春美吗?」 「我问问看。」 山野取出手机按了几个按纽,然后放在耳边。仙道道盯着山野看。 不久,电话似乎接通了。 山野简短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进入主题。 「为了你哥哥的案子,我特地找了一个在札幌当刑警的朋友来帮忙,一定要想办法救幸一,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以杀人罪移送法办。对了!有一件事想问你……。」 山野侧着脸看了仙道一下,对着电话说:「最近怎么没看见由纪呀?」 山野蹙着眉,表情甚是惊讶,「没有啊!我没看见她,想说她是不是为了你哥哥的事太担心病倒了?」 「什么?旅行?在这时候?不会吧!」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山野耸耸唇,挂上电话。 转头看着仙道,山野问:「她说『你们男人不要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刚才这么说?」 「她要我不要瞎操心,想再问下去的时候,她的口气好像很不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烦她哥哥的事情。」 山野描述春美的反应,让仙道想起拜访石丸母亲时的表情。尤其当他道说明自己是道警总部的刑警时,他的母亲好像觉得很困扰般。那种神情像是看到一只动物从烂泥爬出来,害怕它会朝自己这边靠近,随时准备要放声大喊的感觉,他的母亲脸上呈现出的那种厌恶感,让当时的仙道好不狼狈。 是因为她原本就对警察存有成见,所以自然流露出抗拒的神情,还是 她根本已经知道儿子犯下杀人命案背后的真相……。 一定是这样的。她一定知道背后的真相。一定知道……。 一旁的山野又开始拨打手机,他匆匆地向仙道说了声:「打给我弟弟。」 电话马上接通了。 「喂,是我。澄子在吗?不是,我是为了幸一的事,特别找了道警总部的一个刑警朋友来帮忙,看能不能减轻幸一的刑责。嗯,所以罗,我想问澄子一些事情。就是她妹妹由纪的事情嘛!从幸一发生事情后,就没看过由纪,澄子一定知道她去哪里了。澄子在吗?」 山野将手机拿离耳朵一下子,说:「我打给幸一的姐姐,就是我弟弟的太太,她应该知道。」 「她接了吗?」 「嗯。」 接着山野又开始讲手机,「澄子吗?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帮幸一的忙啊!我在想,幸一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还有,怎么最近没看到由纪呐?和她哥哥的案子会不会有所关连?你是他们的姐姐,应该曾经听他们说过些什么吧?」听着听着,看山野的脸色有些难看,像是对方回了他什么不好听的话。 之后大约三十秒的时间里,只见山野一直不断地微微点头,静静地听对方说话。 「我知道了。我……不过是想帮幸一而已。」挂上电话后,山野的脸色阴沉得难看。 「怎么了?」仙道问。 「和她妹妹春美一样的反应,要我不要多管闲事。看来,她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想告诉我们罢了。」山野回答。 仙道听完立刻站起身来。 山野好奇地问:「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再去町田那儿一趟。」 仙道看看手表,还不到七点。这个时间上门去拜访应该还好。 山野把手机收到口袋后,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出发。 出了主要街道后,左边就是当初的命案现场——雄多香餐厅。车子经过餐厅门前,仙道再次看见那辆黑色的小客车。它停在餐厅的停车场里,理着平头的男人正下车为后座的人开门。从车子后座走出来的正是赌徒远藤。剃了眉毛的男人则下车站在副驾驶座的旁边。看来他们今晚似乎在这里有聚餐。 山野的车从门前快速地驶过。 町田拿出他的马奇利,放在客厅的桌上让仙道和山野看。 那是一把长约二十五公分,木质把柄,鞘也是同材质的刀。拔开来看,刀刃处长约十二、三公分,手把的地方因为汗水渍成了浅咖啡色,否则它原本应该像鞘的部分也是白木的颜色吧。另外,手把的下方刻有「宫文」的字样。整体来说,看得出是一把经常使用的刀子。 仙道盯着马奇利看了好一会儿后,抬头问町田:「每个渔夫一定有这种刀子吗?」 「当然!」町田说:「没有它,怎么工作?不过这种样式的刀,好像只有我们北海道才有。外地渔夫所用的是其他种类的马奇利。」 「你曾见过石丸的马奇利吗?」 「当然见过!平常就放在船里面。」 山野听了几乎要跳了起来,「你是说,在十八鹭丸号里?」 「我前一阵子整理船舱时有看过。」 「是在事件发生前?」 「嗯。」 「那么,一个渔夫通常会有几把马奇利呢?」 「几把?当然是一把罗!它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搜集的,要那么多把刀干嘛?头壳坏掉的白痴才会这么做。」 就这一行的人看来,同时有两把刀的渔夫,是会被归类为「白痴」等级的人,想必石丸应该不会这么做。而他的那把刀,如果还 放在船上……。 「能不能拜托你带我们上船,我想确定一下石丸的马奇利是不是还在船舱内。」仙道向町田提出请求。 「走,我带你们去。」町田点点头。 在操纵室里,町田拉出一个放在地上角落的不锈钢材质,看起来像个小冰箱的箱子。 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摆放许多工具,那些工具和修理汽车的工具看起来有些类似。 「幸一这孩子啊,对机械、引擎很在行,不过电工方面就不行了。」町田说。 町田从里头拿出一个用旧毛巾包着的棒状的东西,掀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马奇利。和刚才町田的那把相比,这把刀峰处似乎磨得较锐利,刀刃部分也较刚才的长个两公分左右。 「这把马奇利的种类和你刚才的那一把不同?」仙道问。 「形状有点不一样。应该是幸一那孩子个人的喜好吧,常常用,用了就磨,磨久了形状自然就变成这样。」 「你确定这是石丸的东西?」 「他的马奇利,我只看过这一把。」 仙道看了山野一眼,此时山野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说:看吧,我就说他不可能带刀去寻仇的。瞧,他的马奇利还在这儿呢! 问题是,为什么石丸的母亲要承认那把刀子是自己儿子的呢?况且,警察拿的不过是一张照片。一个平常根本不在渔船上的女人,照理说应该无法确认才对。还是因为警察对她出示照片,表明这是加害人所使用的凶器,他母亲心头一慌,便承认这是儿子的东西? 另外,当成凶器的那把刀明明不是石丸的,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它又是为什么握在石丸的手中呢? 矶田说,当天石丸是一个人前往,相对于石丸,竹内的身边则有几个和他同一「统」的渔夫,店里也有几个和他要好的角安帮的人。 如果石丸的话属实,这把刀一定是那天在场的某个人带去的,然后在发生事情时塞给石丸。那会是谁呢?还是那把刀本来是要拿来刺石丸,被气得冲昏头的石丸夺下后,顺势刺向竹内?或许因为当下过度激动,所以石丸也记不得详情了。 「角安帮的人有插手捕鱼这块工作吗?」仙道看着町田和山野问。 「他们做暗的,也就是盗捕鲑鱼,在离小镇远一点的河里,用小型的网子捞。」 「他们的成员有谁?」 「他们会雇用一些小喽罗帮他竹做。像远藤,他是不自己动手的。」答案就要揭晓了。 命案现场的马奇利,一定是当天在场的某个人带去的,而这个人十之八九是角安帮的人。说不定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三个当中的某一人。 矶田啊矶田!仙道在心底呐喊着。你应该将当天在场的人一一找来侦讯,一个一个比对他们的证词才对呀!这样不就可以找出是谁在说谎?在事情发生的关键刹那的真实情况? 如果不想这么做,至少也把凶器拿去化验一下,握把上面一定留有那把马奇和主人的汗水,要验dna绝不是件困难的事。只要你有心想抓到真正的凶手。 看来,石丸的罪状要从杀人罪降为伤害致死罪是极有可能的。只是,动机呢?他要找竹内算帐的动机又是什么? 仙道谢过町田,转身向山野说:「麻烦你再载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山野问。 「雄多香。」 仙道坐进那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坐在驾驶座理平头的男人怒声大喊:「王八蛋!你是谁?」 仙道把脸凑近对方,不慌不忙地说:「没听你们老大提过啊?我是道警的刑警。」 平头男撑大着鼻孔,下嘴唇突了出来,看似气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问你一件事。山本。你叫山本博之,是吧?」是山野告诉仙道的,说这个理着平头的男人姓山本。 山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一昧地瞪着仙道。 「我只要一句话。一句话就好,听懂了没?」仙道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山本说。 「不要这么严肃嘛!我不过要你说一句话就好,又没说要逮捕你,怕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事。」 「就是『那』件事,你知道的。」 山本望着仙道一言不发,目光隐约含有一股防卫的神情,不断地臆测仙道下一个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石丸的妹妹,由纪。」 山本的表情完全不变,依旧看着仙道。换言之,在仙道还没表明说出这件事时,他应该就已经猜到仙道问的是什么了。 「告诉我那件事。」 「不知道。」 「一句话就好。是?不是?」 「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个『意外』吧?本来你们老大没说要这么做:对不对?」 「我不知道。」 「给我一句话就好。保证不远捕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个『意外』嘛!怎样?是?还是不是?」 仙道佯装着一脸笑容,逼近山本的脸孔,一双几乎要把人着穿的眼神盯着他。 看得出山本的内心相当挣扎,究竟要回答?还是再硬辩称自己不知情?到底仙道知道了多少? 「拜托嘛!」仙道故意做哀求状。「是『意外』吧?还是不是?怎样也给一句话嘛!是『意外』,对吧?」 被逼得简直招架不住,山本最后才相当痛苦地吐出一句:「……对,是……是『意外』。」 刹那间,仙道突然觉得自己肩头上多了千万斤的重量,像是有个巨人将两支手用力强压他的肩膀,然后恶作剧似地问他:「怎么样?重不重?你承受得了吗?」 停了半凑,仙道才得以喘过一口气,缓缓地说:「真有你的。」 一回到车上,山野惊讶地看着仙道问:「怎么啦?」 「什么?」 「我说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是吗?」仙道一开口,就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我刚才差点忍不住要杀人了。那……那家伙,真想把他打趴在地上。」 「怎么了?你问到什么?」 「那家伙干的好事,他居然强暴石丸的妹妹。」 山野整个人怔住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说由纪?什么时候?」 「竹内为了挖角的事,找了角安帮的人想给石丸好看。或许本来竹内和远藤也没想要这么做,只想警告警告、吓唬吓唬石丸而已,没想到开车的那个光头,居然控制不住强暴了由纪。」说完,仙道又接连打了两个哆嗦。 「请把你推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 「我们去刚才喝酒的那家店吧!」 「这次不要再阻止我了,让我喝个痛快。」 「我也想喝。」 在餐厅柜台最边端的位子,仙道压低着嗓子,对山野描述着自己推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山野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像是换不过气似的喘息声。 依仙道的推断,石丸幸一杀害竹内胜治的案件,并非如矶田所认定,是由于挖角事件引起的。它同时也不是一件杀人案,而是伤害致死案件。至于握在石田手中的凶刀,因为并非石田所有,因此也可以说明石田会这么做完全是基于一时的愤怒,并未事前计划,也没有要致竹内于死地的念头。 另一方面,就动机部分,从石丸及其家人一道刻意隐瞒的举动看来,石丸并不想要让外界知道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原因,甚至有意想将它带往牢狱的准备。对于石丸的决定,他的家人也表示尊重,即使石丸因此遭到 判决,对整个家族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说到这里,仙道啜了一口烧酒,山野也举杯跟进。 「他们要给石丸好看。」仙道再度开口,「竹内授意角安帮的人三不五时就去找石丸家人麻烦,而石丸的家人怕石丸生气找他们算帐,要是和这群黑道混混牵扯不清,到时不是进监牢,就是这季的鲑鱼都别捕了,所以一直吞忍下来。 可是谁知,在一次欺负由纪的时候,小混混山本擦枪走火强暴了由纪。角安帮的人虽然本意没想这么做,但做都做了,更何况真要出了什么事,顶多牺牲一个同伴,至少要给石丸好看的任务也达成了,所以事后根本不以为意。 至于由纪,发生这种事,但为了哥哥的前途,由纪依旧强忍了下来,没去医院验伤,也没到警局报案,只希望挖角事件顺利进行,哥哥能移到町田那「统」去。心想待事件落幕,角安帮的那些人也就不会再来了。 结果,就在石丸转到町田那一「统」后不久,由纪发现自己怀孕了。石丸的母亲和姐妹们一来怕石丸去找角安帮的人算帐可能酿成祸事,二来也担心由纪被强暴的事万一传了出去,以后由纪没脸在这保守的小渔镇继续生活,于是随便找个理由让由纪向工作单位请假,安排她到别镇做堕胎手术。 可是,既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可能瞒过石丸的眼睛?石丸知道事情真相后,立刻冲去找他们算帐。 虽说强暴由纪的是角安帮的人,但石丸知道幕后的指使者就是竹内,于是便到竹内经常出入的那家餐厅。当他到达餐厅时,正巧竹内的车子也驶进停车场。 看到竹内,石丸二话不说就挥拳揍他。竹内的朋友赶紧阻止,不!说不定一起反击,这让石丸更加愤怒,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性。 听到吵架的声音,原本在店内喝酒的角安帮的人也出来加入竹内的阵势。这时,角安帮的其中一人,也就是没有眉毛的那个男人,取出自己的马奇利要刺石丸。没想到刀子一把被石丸夺下,接着就刺向竹内的胸膛。 几秒钟后,石丸回过神来,见竹内已倒卧在自己的脚边,自己的手上则握着一把马奇利。石丸当然不知道这把马奇利从何而来,他放下手上的刀子,身旁的人马上冲了上来,将石丸逮捕,交给警察……。 推论结束后,仙道叹了好长一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推论是否能帮助石丸从本来的杀人罪改为伤害致死。不过这推论在法庭上,还是要有由纪和石丸的母亲出面做证。届时,幸一会不会为了保护家人的名誉,宁可赔上自己的一生? 山野看着柜台的桌面发呆,没有任何反应。 「如何?我的推论,可以接受吧?」仙道问。 山野低着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幸一好可怜呐!」山野说。「那么好的年轻人。」 「幸一所背负的痛苦,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受得了的,他的家人也应该分担才是。只是不知道由纪,要多久才能忘记这些伤痛,重新站起来……。」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该告诉那个承办的警察吗?」 「不要。」几经考虑后,仙道这么回答。「明天一早,我再去见石丸的母亲一次,想办法说服她出面救石丸。只要她能撤回『凶器是石丸的』的证词,加上由纪所遭受的对待,矶田就不能以杀人罪来办石丸了。现在能救幸一的,只有他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跟矶田说,这样不是更快吗?」 「你不了解,我们刑警自负得很!被另一个停职中的刑警指出哪里不对,是件很没面子的事,说不定反而更加固执。让他自己去找出线索,发现石丸犯下的是伤害致死罪吧。」 仙道再次伸手拿起酒杯。不知道是不想把今天的酒留到明天?还是口渴了想喝水?他向老板再要了一杯。 从女满别起飞的飞机在札幌丘珠机场降落后,仙道准备换搭巴士回家。走向站牌的途中,才刚开机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一看荧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矶田打来的。 仙道停下脚步,到一旁接听电话。 「你现在人在哪里?」矶田问。「在附近吗?」 「不,在札幌。找我有事?」仙道回答。 「也没什么,只是要告诉你关于那个案子,就是你找我谈的那个案子。他的母亲来找我,说那把刀不是她儿子的。我再拿给她看过一遍,她说确定不是石丸的,另外还告诉我一些跟案情有关的事。」 「就像你当初所想的,这案子一定另有蹊跷,对不对?」 「蹊跷……。」 「是啊!你不是说过吗?以刑警的直觉来看,这案子一定另有蹊跷。」 「是……是啊!」矶田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没错!就像我们当初所想的。这案子绝非单纯因挖角而起的凶杀案,所以,就算石丸有隐情不肯招供,我也不会就这么以杀人罪送审的,应该是伤害致死,对吧?另外,还有一个这里的混混,叫做山本的,我打算把他移送法办,就这样,我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 「太好了!真有你的!」 「很高兴在你还没插手管这件事之前,我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让案情有了新的发展。」 「你说我?我当然不可能插手啊!你不是叫我不要管这件事,你们自己另会处理的吗?」 「别这么说,好像我拒你于千里之外似的。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怎么?有事吗?」 「没什么,」矶田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是……啤酒呀!下回换我请你。」 「好啊!」仙道说:「找个时间我再去。」 挂上电话,仙道走进巴士车厢。约莫四十分钟后,到达自己的住所。 仙道决定了,等会儿要出去喝它一杯!虽然自己也明白,如果能克制得了酒瘾,或许还能早一点复职,返回工作岗位……。 失踪的女儿 老早就发现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堤岸上看着他。从方才沿着河岸草皮慢跑开始,那双眼就没有离开过。 正好计时器上设定的时间也到了,仙道孝司于是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调整呼吸。 令天的天气相当好,晴空万里、气温宜人,空气也很清新,从远处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丰平川下游的地方。甚至连远在前面一公里处慢跑者的脸孔都足以辨识。 在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时刻,唯一让人略感不适,就是那个站在河堤上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爽克外套,头戴鸭舌帽,年龄大概是中年。他也是警察吗?还是工作的关系而认识的朋友? 看到仙道慢下脚步,那个男人也从堤岸下来,站在通往河岸草皮的斜坡上。那个位置正好在河岸公园的出入口。 总而言之,那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仙道有此预感。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外出慢跑的时间,对自己作息极为清楚。 仙道一边拿出毛巾擦汗,一边走向通往河堤的斜坡。才走近没多久,老远就看见男子神情客气地对仙道微笑。果然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待仙道走近,对方立刻靠近,「请问您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仙道副课长吗?」 仙道点点头,「我是。请问你是……?」 依仙道的猜测,这个男人的年纪应该在四十五岁以上;至于职业嘛,从他黝黑粗糙、皱纹极深的皮肤推测,可能是在工地现场工作的人。体型则略偏瘦小。 「我姓宫内。是白石署的田边刑警介绍我来的。」 「「白石署的田边刑警我认识,只是……找我做什么?」 「他说仙道先生或许可以帮我的忙,要我来找您谈谈。」 「什么事?」 宫内抿着唇,一副难以启齿的痛苦表情。 「我……我想找我的女儿,她或许已经被人杀害了。」 仙道有些吃惊,接着问:「被人杀害?田边这么告诉你的吗?」 「嗯,他的意思是如此。」 「说她被杀了?」 「他说我最好先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其实,我早在女儿失踪时就报案请求协寻,只是一直都没有消息,直到最近终于找到我女儿的东西。田边刑警虽然说得很含蓄,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很可能身亡了。」 「既然是犯罪事件,应该找警察才对!更何况或许是一起凶杀案。田边自己就是警察了,还叫你来找我?」 「是啊!他建议我找你。」 「我不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应该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才是。」 「详细情形他也没说,不过,现在应该是朝向凶杀案的方向侦查吧!」 「那么,就交给警察处理吧。那是白石署管辖的,对吗?」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是有几名员警找我去问过几次话,但据我所知,他们根本没有展开后续的侦查工作。田边刑警也说,他们里面还没有就这个案子成立搜查小组。」 没成立搜查小组?这么说,不管是白石署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都不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刑案? 仙道再次确认。 「你说找到你女儿的东西,是些什么东西?在哪儿找到的?」 「就是我女儿的皮包,在那个强暴犯的房间里找到的。」 最近的新闻确实曾报导过这个事件,仙道目前虽然没有参与总部的工作,但透过报纸、新闻,多少也听说过这个案子。 「那个强暴犯承认他杀了你的女儿?」 「没有。」宫内摇摇头。「那个男人,他死了。」 「死了?」 仙道想起来了。在三、四个礼拜前,白石署确实发生了一起犯人逃走的事件。嫌犯发现警方上门逮捕,便赶紧从自家后门逃走,仓促横越一条大马路时,被一辆大货车撞上,当场死亡。事后,警方在搜索嫌犯的房间时,意外寻获不少跟其他案件有关的物品,证实这名男子可能涉嫌其他案件。 「这样看来,这件事还是交由警方处理比较好。我想现在应该正在进行搜查。」 仙道小心翼翼地选择词汇说。 「可是,田边刑警告诉我,虽然找到我女儿的东西,却无法证明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能说,她确实和嫌犯有过接触。一般来说,没有找到遗体,无法断定这是一起凶杀案件,也无法展开搜查。」 的确,没有遗体,只有少许的物品,警察是不会以杀人事件看待并展开行动的。更何况,嫌犯已经死了。总之,这个事件目前欠缺强力的物证,以及关系人的供述。 「你女儿平常一个人住吗?」仙道问。 「是啊,我们家在名寄。」名寄是北海道北部的一个小城市。「她高中毕业后,就一个人住在札幌。」 「她今年几岁?」 「二十三岁。她租屋里的家俱、物品完全没动,一点也不像是要出门旅行或搬家的样子。可是,就是找不到她,她突然离奇失踪了。」 「你女儿和那个身亡的嫌犯在交往?」 「我想没有。我问过女儿的朋友,她们都说看不出来她有交男朋友。」 「可是,她的皮包却在那个男人的房间里。」 「嗯,田边刑警拿给我看的。皮包里面有我女儿的照片、金融卡,还有影片出租店的会员卡。是我女儿的没错。」 「那张金融卡在她失踪之后,有被用过吗?」 「有,有一次提款记录。不过因为密码错误,领不出钱来。」 看来,这事案件意味浓厚。但只能怀疑那个已死的男人可能犯下连续强暴妇女的罪行,却不能说他杀人。按照一般辖区内刑事课长的经验,遇到这样的情形,迩常多会指定一位员警进行搜索,如果再找不出什么线索,搜查可能就到此为止。就这件案子为例,虽说现场留有宫内女儿的金融卡,可是后续的搜查行动如果没有什么重大发现或突破,也有可能不了了之。 宫内一脸不安地看着仙道。 仙道问:「田边为什么会叫你来找我呢?要知道,在警方展开搜查行动时,被害者家属不能指定搜查员。」 「我知道。」宫内点点头。「可是,田边刑警说,仙道先生正停职休假中,可以不受约定自由行动。」 是啊,因为停职休假中。 仙道苦笑着。的确,经精神医师诊断,自己有抑郁性情绪不稳定的毛病,所以被强迫停职休假,然后每四个礼拜接受一次精神科医生的诊疗,直到精神状态恢复健康为止。在此期间不需前往职场工作,可以自由行动。但是,所谓的行动,是指个人的私人行动,而非以警官的身分进行调查活动。所以,如果这个叫宫内的男人期待仙道能出面帮他成立搜查小组展开调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仙道能做的,顶多只是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的搜查经验,建议负责搜查的员警可以朝哪些方向展开搜查,如此而已。不过说真的,这半年来,他也确实接到了不少卷入刑案纠纷的市民们拜托他帮忙洗刷冤屈。 但是,即使如此……。 「不管田边的想法是什么,警方没有再继续搜查,代表他们判断这件事构成案件的可能性极低。或者你也可以拜托征信社帮你找人。」 「我找过了。」说着说着宫内不由激动起来,眼框也跟着红了。「从发现女儿失踪开始,我就花了四十万找征信社帮忙,结果,一点线索也没有。现在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再雇用他们了。」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这时恰巧经过仙道身旁,看样子是刚慢跑完准备回家。那位老人要横过堤顶上的马路时,竟然不看灯号,冲着就要过马路,令站在一旁的仙道不自觉地为他捏了一把冷汗。顾着看老人过马路 ,等仙道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站在这里听宫内说话似乎已有一段时间,因为原本身上流的汗早就已经干了。 仙道打算赶快把两人之间的谈话做一个结束。 「我看再等等吧,年轻女孩有时总会想冒险一下,尝试不同的生活,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宫内似乎也看穿了仙道的心思,顿时急了起来。 「不!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刚才就说过,我有预感我女儿已经被杀了,我想要赶快找到我女儿的遗体。」 仙道赶紧安慰他:「你女儿一定在哪个朋友那里,这年纪的孩子很多都是这样。」 然而,宫内像是没听见仙道说话似的,语气坚定地说:「我女儿在特种行业上班。当初都是因为我和妻子两人感情不睦,她讨厌这种家庭气氛,所以才会离家的。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我们做父母的要负极大责任。总之,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宫内的眼神里充满悔恨,以及对自己的愤怒,令仙道相当震憾,刚才想赶快离去的念头也消失了。 「我知道了。既然田边要你来找我,我也没有理由回绝你,就把你女儿的事说给我听吧!不过能不能帮上忙,我就不敢跟你保证了。」仙道说。 宫内的脸上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仙道请宫内允许他先回自己的租屋处洗个澡。这栋房子屋龄大概有二十年了,仙道的家位在这栋房子最顶层,可远眺丰平川和广阔的札幌东部地区。由于这间房子过去是一位建筑师的工作室,里面没有隔间,加上空间也不大,连张招待客人用的座椅也放不下,所以仙道没有请宫内入内,而是请他在楼下等。 换上干净的衣服,披上外套,仙道按下手机开机键。一开机,马上就有一通电话进来。 「喂,好久不见了!」电话的另一头传来问候声。 是白石署刑事课的田边浩巡查课长。他曾经和仙道在北海道南部的一个小城市里同事过两年。比仙道年长五岁左右,那时他还只是个笨拙的刑警。 「你见到宫内了没?」田边以一派轻松的口吻问。 「刚见到。」仙道回答,「不过详细的情形等一下才会听他说,你能不能先提供两、三个情报给我。」 「喂?喂!等等,这里的收讯不太好,你等我一下,我移到别的地方。」 田边现在应该是在刑警室里,可能突然有人进来,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想移到别的地方讲电话。 没多久,又传来田边的声音。「可以讲了。」 「这个案子是一般连续强暴犯的案子,对吧?」 「是啊,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最近我完全没和『官厅』的人连络,所知道的仅止于报纸写的那些而已。」 仙道所说的「官厅」,指的就是北海道警察总部。仙道这些在道警服务的人,都习惯这么称呼自己所属的组织。 「从那个强暴犯的房间里,搜出一大堆奇怪的物证,包括一个女孩子,就是宫内由美的钱包和金融卡。」 据了解,这名连续强暴犯叫高田峰矢,今年二十六岁,就读大学一年级时曾在东京因强暴的罪嫌被逮捕,判刑四年,一年前才刚服刑期满出狱。 出狱后的高田峰矢不知何故,搬到札幌居住。 另一方面,大约在半年前,札幌东部地区陆续发生妇女遭到强暴的案件,受害者多为住在单身公寓最上层的女性。由于住在顶楼的房客大多没有锁阳台门窗的习惯,因此歹徒便趁夜晚顺着排水管入侵被害人的房间,拿出预藏的刀子威胁被害人并加以强暴。光是辖内警局接获报案的调查结果,就有三件认定是高田所为。 田边负责白石署辖区内强暴案件的调查,据他的描述,这名强暴犯不但大胆地爬排水管入侵室内,做案时脸上还套着丝袜、戴手套,完全没留下任何指纹,也没有遗留任何物品,因此研判是惯犯。 直到一个月前,发生了一起掳人未遂的案件,现场采集到数枚指纹,根据现年二十一岁的女性被害人描述,歹徒是一名长相如艺人般俊俏的年轻男子,警方这才锁定有前科的高田峰矢。 经调查,高田住在札幌市内,于是在二十天前,田边一行人便手持逮捕令突袭高田住所。高田的住家在白石郊区一栋两层楼建筑,旁边有仓库和车库。 「他的车库和住家不在同一栋。」田边说:「我们到达他家时,他正在车库。发现我们要逮捕他,立刻从车库后门翻墙逃跑。唉,他真不该往那儿跑。」 当时,包括田边在内,所有警员拼命追在高田后头。就这样,大约跑了二百公尺左右,来到一条车流量相当多的干线道——札幌新道。为了甩开警察,高田看也不看地就往前冲,刚好一辆大卡车迎面驶来,于是就在田边眼前,高田被大卡车撞飞十公尺远,当场死亡。 田边接着说:「我们也没想到他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一直到回头搜查他的住处,我们才恍然大悟。」 「他的房间里有宫内由美的东西?」 「不只是这样。那间车库,简直是拘禁室。里头大锁、手铐、鞭子,凌虐的工具散落得到处都是。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皮包的。发现宫内由美的金融卡时,才想起她就是要我们协寻的失踪人口之一,唉!可惜已经太迟了。」 「这让我想起之前的囚禁王子一案。那件案子也发生在札幌,是吗?」 那也是一桩年轻男子囚禁女性的事件,由于嫌犯是个相当孤傲的人,媒体遂给他一个封号,「囚禁王子」。 「不!那案子是发生在江别。」田边做了修正。 「咦?不是在札幌吗?」 「不在札幌,不过手法很类似。或许高田有意模仿他。」 「是啊!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囚禁王子』没有杀人。」 「这么说,他比『囚禁王子』更胜一筹罗!宫内由美遭到杀害的可能性很大,对吧?」 「的确。不过,从他的住处找不到什么直接的证据,也采集不到任何血迹的反应。」 「所以你们那边才没针对宫内由美遭杀害成立搜查小组?」 「不,重点是找不到遗体。你知道吗?光这两年,成立搜查小组却迟迟未破的案子就有四件。找到她的东西不代表她一定被杀害。如果就这样成立搜查小组,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不过……」 听田边的语气,好像接下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透露,仙道不自觉地将手机更贴进耳朵一些。 「宫内由美失踪后的第三天,高田的车被『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拍到,那小子曾经上石狩国道往厚田村驶去。」(注:『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为日本警方在干线道路上所装设的一种系统,能自动读取经过车辆之车号,甩以追缉通缉车辆去向,协助犯罪调查。) 田边所说的厚田村,现已改制为石狩市厚田区,位在札幌北部的一个面海背山的小城镇。由于面临日本海,每年夏天时,就会涌入许多自札幌而来戏水的观光客。 田边继续说:「我当时想,高田会不会是去那里弃尸?所以我们曾经二度出动机动队去那里搜寻。只是,沿海、沿路都找了,甚至山崖全找过了,却什么也没发现。」 白石署虽未成立搜查小组,但该做的也全做了,只可惜没有重大的发现。不过,看来无论白石署还是道警总部,都判断宫内由美的失踪应该牵扯到杀人案件。 「你们对宫内的父亲提过这些事了吗?」 「我们没把厚田这个地名说出来,只告诉他警方已就高田生前的一些行踪展开调查。」 「我等一下会和宫内由美的父亲聊案子的事,可以跟他提高 田曾经去过厚田的事吗?」 「用不着跟他说得太详细。」 「高田峰矢的调查报告书出来了没?」 「哦,中间报告已经出来了。」 「可以给我看吗?」 「别开玩笑了!就算你的位阶再大,也要有分寸。」虽然这么说,但田边还是想到了一个妥协的办法。「你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我看,就今天吧!要不要在白石署附近见个面?」 「好,我们再通电话。」仙道挂上电话。 关于这个案子仙道大致已有了解。根据机动队的二度搜查,以及「汽车号码自动读取系统」上的显示,看样子遗体应该是丢在厚田一带的某个地方,只不过,所得到的线索只到此为止,接下来实在不知谈如何继续搜查。 看看手上的表,已经让宫内在楼下等一段时间了。 宫内的车是辆老旧的小客车。听宫内说,待会儿和仙道谈话完毕,他还要开车到名寄去。 仙道一坐进副驾驶座,便要求宫内将车开到附近大型的柏青哥店,这样谈话比较方便。 柏青哥店?宫内起先十分不解,仙道便向他解释,要谈一些隐密的话题,太安静的地方,譬如咖啡厅就绝对不适合,因为很容易会被一些有心人士听到。与其找公共地方谈话,不如在自己的车上谈。像在这时,停车方便的大型停车场无异是最好的选择。而这附近刚好就有一间柏青哥店,它的停车场相当宽阔,正适合两人谈话。 宫内表示同意,便由仙道带路。 在车子行进的途中,宫内首先打破沉默开口说:「由美还在念高中时,就一个人逃家跑到札幌来。大概是受不了乌烟瘴气的家庭气氛吧!连工作都还没找,就拜托高中学姐帮忙离家出走了。老实说,那时我也认为她走了比较好。」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吧?」仙道问。 「是啊!一开始她在一家糖果工厂打工,那年除夕她还有回来过年。只是初一早上看到我们夫妇俩又吵架,大概心烦吧,所以早上就回札幌了。她到特种行业上班,应该是在那之后。」 「你没问过她在哪儿上班?」 「听老婆说,她是在小吃店打工的啊!」 「那你什么时候才知道她其实在特种行业上班?」 「最近。我拜托征信社帮我找女儿,他们告诉我,女儿是特种行业的小姐。我……」突然,宫内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居然荒唐到那种地步。」 仙道睨着眼偷瞄了宫内一下,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你为什么和妻子感情不睦?」仙道问。 「我是个观念传统的男人,不懂得说什么好听的话,总觉得男人说什么,女人乖乖听话就是了。可是随着女儿们慢慢长大,我老婆开始自作主张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两个人动不动就会吵架。」宫内回答。 「可是,两个人吵架也不全然是因为你大男人主义的关系啊!」 「女儿们可不这么想。」 听宫内说,他有三个女儿。两个较大的女儿都已经嫁人了,剩下和两个姐姐年纪有些差距的小女儿——由美。 一边开着车,宫内一边从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仙道接过照片一看,是一个年轻女孩,穿着看似夏天衬衫的半身照片。 「这是去年由美寄给我们的。老实说,我已经整整两年没见到她了。」 照片上的女孩染着一头咖啡色的头发,对着镜头做出微笑的表情。脸细细长长的,眼睛很大,嘴唇的轮廓也很秀气,长相称得上是可爱的女孩。年轻的警察们要是在盘查时遇见了,说不定会想顺便跟她要电话号码。只是,她的笑容,不知为何带点哀伤的感觉,似乎是故意挤出笑容,暂时忘掉不愉快的事情。当然,或许是因为仙道知道这女孩已经遇害,所以不自觉有这种的联想。 仙道将照片还给宫内,宫内接着说:「自从田边警官拿着由美的皮包来家里要我们指认之后,我老婆就病倒了。我老婆平时常和由美连络,所以由美一失踪,她马上就发觉不对,跑到札幌她住的地方查看,接着向警方报案。」 「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征信社的?」 「就是在请警局帮忙协寻之后。那时,女儿已经失踪两个礼拜了。」 原来宫内由美的母亲一直以为女儿是在札幌薄野区的一家连锁pub工作,在女儿的租屋里找到公司的名片打电话过去后,对方却不具体说出女儿到底在哪一个分店工作,隔天甚至改口说店里没有这个人,再打电话过去,甚至连公司方面也没有人接听,他们才发现事情并不单纯。 待由美的母亲返回名寄后,换宫内,也就是由美的父亲去。为了能早日知道女儿的下落,由美的父亲便在札幌找征信社帮忙调查。 结果一个礼拜后,来自征信社第一份简单的报告书寄来了,报告书中告知宫内夫妇女儿在特种营业场所上班。单纯的宫内夫妇甚至无法理解所谓「特种营业」究竟是指什么,立刻打电话去征信社问,经征信社解释后,夫妇两人受到严重的打击,整晚彻夜难眠。 再隔一个礼拜,征信社又提供新的情报。他们走访由美的同事,就由美平日的交游状况及私生活进行调查,结果发现没人知道有关由美突然失踪的事情,她在失踪前一天工作到深夜,直到离开店里前,一切都很正常,并无异状。 调查到这里,征信所要求的费用就已高达四十万,由于宫内夫妇实在无力继续支付费用,委托调查也就此告一段落。 「两天后,」宫内说:「札幌白石署的田边警官来到我家,带了一只我女儿的皮包,里面有女儿的钱包、笔记本、化妆品等。因为我们之前曾去警局办理失踪人口协寻,他们拿这些东西要我们指认。」 「田边怎么跟你说明这些东西?」 「他说,这是他们在一个已死的强暴犯房间内搜到的,显示女儿曾经到过那个男人的房间,问我们认不认识那个男人。我们听了真是……。」 说到这里,宫内的声音停住了。 仙道再次偷瞄了宫内一眼,只见他的喉头微微地抽动着。 仙道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只能顺着说:「看样子是遇到什么事了,虽然还不能断定。」 「我们……我们已经放弃了。想也知道是碰到什么事了。一定是被那个该死的畜生杀了,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警方会尽全力搜索的。」 「光靠警察是没有用的。不然田边怎么会建议我来找你?」 仙道沉默不语。此时宫内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我只想好好帮她办场葬礼,哪怕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想找到我的女儿。」 仙道轻拍着宫内的左手臂,说道:「我知道了,只要做得到,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忙。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征信社寄来的报告书?」 「放在后座的皮包里。不知道对案情有没有帮助?」 「里头应该有些线索。另外,能不能给我一张你女儿的照片?」 「当然可以。对了!有件事……。」 「怎么了?」 「我想先知道该给你多少礼金?这种事不先问清楚,万一到时候我们付不起……。」 「你们不用给我钱。」仙道说:「虽然停职休假中,但我也是警官。我做的只是从旁支援负责单位的警察而已。」 「可是,调查过程中多多少少也要花费呐!」 「你放心,我会去跟田边那家伙请款的。」 宫内看着仙道,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像对仙道的幽默抱以无限感激。 车子停在札幌数一数二的柏青哥店停车场。 仙道坐在副驾驶座的位子上,读着先前征信社提供给宫内夫妇的资料。尽是针对由美的私生活及交友状况,询问她一些同事后所汇整出来的资料。就内容看来,这家征信业者有一半都是采电话访谈的方式进行,并未实际与受访者进行面对面谈话。 根据报告书上的记载,宫内由美在两年前搬进现在所住的这栋电梯公寓,在这之前她所住的是一间坪数较小的单人套房,同样也位在白石区内。 至于她的交友状况也很简单。据了解,她几乎不跟学生时代的同学连络,平常和她往来的只有在同一家店里上班的几位女性,而且她和这几位友人的交往也不深,除了知道彼此出身的老家之外,不曾透露有关自己的任何私事。 没有男朋友。由美高中毕业以来,一个男朋友也没交过。至少能引起征信社调查兴趣的男人,一个也没有。更不要说是同居男友了。 关于这一点,仙道存有高度的怀疑。一个年轻女孩敢投入特种行业,要不是性经验丰富根本办不到。单纯因为家庭气氛不佳、讨厌父母感情不睦就从事特种行业,实在有悖常理。 由美离家在外生活的这段期间,应该有男人和她在一起才是。 另外,报告书上还记载由美先后曾在两家连锁的特种营业店里做过。虽然报告书上没写,但先前那一家的店名仙道有些印象,听说那一家收费贵得出名,而且提供的服务也很夸张。由美在第一家工作的时候,应该接受过这方面相当多的历链吧。 报告书中还提到由美的穿着。受访者都认为由美穿着保守,从没看过她有什么新潮或显眼的打扮。不知道是她本身的喜好如此,还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她所从事的行业。 唯一耐人寻味的地方便是,根据由美同事的证实,由美每年都会去东京玩个两、三次,也曾经带迪士尼乐园里卖的糖果、饼干回来请同事吃。每当问她都去东京找谁?是否和谁相约见面时,她便表示,自己是去牛郎店洒钱的。由美所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报告书中并没有更深入的调查或评断。 姑且不论这点是否属实,可以肯定的是,由美在这几年累积了不少经验,已经变成大人了。 读完报告书才刚抬起头,便看到坐在驾驶座的宫内两眼直盯着仙道看,一脸希望赶快听到感想的表情。 「就她平日的生活而言,看不出和案件有任何纠葛的样子。一切正常、时间也固定,更没有奇怪的男人在身边。」仙道说。 「那为什么会和那个男人搭在一块呢?」 「时下犯罪的受害者,有些是碰巧遇上的,之前和加害人完全不认识的案例也不少。」 「从这里可以推测出我女儿现在在哪里吗?」 「光看这份报告,要找到恐怕很难。因为问题在由美是怎么遇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的习惯去处、做法又是如何?」 「你有办法找出这些答案吗?」 「这我不敢打包票。老实说,警察能够调查出来的事绝对比我个人的力量更多,但是,或许我可以看到一些征信社漏查的,还有田边没注意到的地方。总之,我尽力就是。」 宫内坐在驾驶座上,对着仙道深深地一鞠躬。 「那就拜托你了。」 店才刚开,里头一个客人也没有。大厅里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拿着抹布在擦拭着桌子。吧台内有一个看起来脸臭得可以的酒保,睨着往仙道这边看了一眼。 仙道微倾脖子,对他点点头,像是在问:「我第一次来。可以进来喝一杯吗?」 那名酒保以手势示意:「请,随便坐。」,仙道于是走了进来。一踏进店里,仙道环顾了一下,四周都是黑色的装潢,年轻情侣们应该会很喜欢。真讶异田边居然指名这家店和仙道会合,仙道刻意选了一个里面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在仙道的印象里,田边浩巡查课长一直都像是犯胃痛似的表情,如果喝醉走在路上,人家一定会把他当成是喜欢伫立街头搭讪年轻美眉的中年男人。不过,他在案发现场寻找线索的精准,使他获得越来越高的评价。 正端起酒杯喝下第一口啤酒时,田边就出现了。他的外表还是如仙道记忆中的一样,穿着一件夹克、顶着一头刚睡醒似的乱发。 田边在仙道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几句固定的寒喧语后,仙道说:「你会约在这家店见面还真意外,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 田边点点头。「没错。因为这家店刚好向我们警局申请防犯协助,一方面来这里巡查,另一方面因为知道这里有警察看守,一些不良份子也比较不敢靠近,正好可以谈事情。」说完,田边举手向酒保点了一杯啤酒。 「宫内由美的父亲还好吧?」 「他对女儿感到很内疚又很想她。」仙道回答。 「她女儿会去那种地方上班、遇到那种人,未必是他这个做父亲害的。」 仙道拿出向宫内借来的征信社调查报告书放在桌上。 「现在重点放在寻找遗体的下落,是吧?」 「没错。她已经死了,确实被杀了。」 「有证据吗?」 「血,我们在那个男人的厢型车里验出血迹,是宫内由美的。不过没告诉她父亲。」 「她是在车内遭到杀害的?」 「不是,血量没那么大。」 「那行凶的地点是……?」 「一定是在那家伙的车库。我们研判宫内由美是被他掳走,然后监禁。」 「这个高田峰矢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色情狂。」田边皱着眉说:「从二十岁那年干下第一起强暴案之后,像是食髓知味似的,隔年又在东京对妇女进行强暴、伤害,因而被判了四年的徒刑。出狱后跑到札幌来,才半年不到至少就干了三起侵入住宅强暴妇女的案件。直到一次掳人未遂,被看到长相,才停了一阵子不敢入侵女性的住处。而宫内由美应该算是他新的犯案手法的被害人。」 「新的犯案手法?」 「就是先掳人,然后监禁,再强暴。」 田边谈着他所调查出来这个叫做高田峰矢的男人的基本资料。 高田峰矢,为北海道南部函馆市一名企业家的儿子。他的父亲在函馆市经营多项事业,包括运输、产业废弃物处理、古董、不动产管理等,高田从小便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中长大。 服刑期满后,高田曾一度回到函馆,直到今年春天才搬到札幌居住。由于他拥有古董商的证照,便由父亲出资,租下位于白石区北部的轻工业产业区里一栋两层楼建筑,做为办公室兼住宅和仓库,在网路上着手中古乐器以及中古音响机器的买卖。虽然生意并不怎么好,也或许公司的成立根本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但因为高田本身在父亲的公司还挂名董事,每个月仍有基本的酬劳可拿,所以生活不成问题。 另一方面,高田来到札幌后,曾多次以集合住宅中高楼层的单人女子套房为目标,顺着排水管攀爬至阳台,再侵入室内性侵。 听到这里,仙道问:「高田入狱前后的犯罪手法不太一样,坐过牢后,好像变得更大胆、嚣张了?」 田边点头同意仙道的看法。 「大概在牢里被一些老手带坏了。不过自从三个月前掳人未遂发生之后,他的犯罪手法又改了。」 「不但掳人,还监禁,对吧?」 「没错!那种行为已经不是人了,是鬼、是畜牲!」 「受害者只有宫内由美一个人?」 「事实上,还有另一名住在东区的餐厅女服务生,我们怀疑她是不是也同样遭到高田的毒手。路旁的监视 器画面拍到她半夜十二点从超商走出,但接着就失踪了。从照片看来,长相和宫内由美有几分相似,都是美女。这案子现在是在东区警署那里。」 「高田是临时起意,和被害人素不相识?」 「不,掳人未遂那件案子的被害人认得高田,因为她之前从影片出租店走出来后,被高田跟踪过一次。」 田边从胸口的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正面照。 田边说,那是高田二十一岁被逮捕时所拍的照片。蓄着偶像艺人般长发的高田,五官长得相当俊俏,从他的神情来看,显示出他对自己的容貌相当有自信。 「这家伙身高一百八,体重七十五公斤上下,听说他高中毕业刚去东京的时候,曾经被一家经纪公司签下,准备往演艺圈发展。」田边说。 「这么说,他也曾经当过艺人罗!」 「应该说只有登录而已吧!哎呀!那种只要缴个钱谁都可以登录。」 「你刚才说,宫内由美被拘禁在车库里,那间车库是为了监禁女性而特地改建的?」仙道问。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车库里面还有一个小办公室。据当初承包改建工程的公司表示,高田当时对他们解释说担心音乐太吵会影响到其他邻居的作息。小仓库里还有厕所和卫浴设备呢!」 「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 「不行!那里已经封锁起来,不可以随便进出的。」 「那栋房子的周围你们彻底搜索过了吗?尸体会不会就埋在地底下。」 「我们找过了,没有。泥土完全没有被松动过的痕迹。」 「你们是根据什么理由跑到厚田去搜索?」 「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田边回答:「就这样。」 案发后,田边他们调阅「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内的影带画面观看后发现,宫内由美失踪后的第三天,高田的车子曾经出现在国道二三一号,也就是石狩国道往厚田的方向。两个小时十分钟后,高田的车又出现在对面往返车道的路上。由于宫内由美失踪后,高田只有在这一天将车开离札幌,因此研判他或许就是前往郊外弃尸。 从两个小时又十分钟后车子出现在对面车道上的情况分析,高田弃尸的地点可能有两种,一是在「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过后不远的地方挖掘坑洞掩埋;另一个是在距离「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一个小时车程处停车,趁四下无人将尸体丢了就走。 此外,警方也调阅了餐厅女服务生失踪后「汽车号码自动读取装置」上的记录,发现女服务生失踪后到宫内由美失踪前的这一段时间,高田曾去过厚田、小樽、江别、夕张等地。由于两次都曾往厚田跑,因此警方将厚田视为最有可能的弃尸地点。 于是白石署与道警总部协调,两度动员派遣机动队到厚田海岸线、林道深处的悬崖、山谷间进行搜索,可惜没有找到尸体。 「高田出狱后为什么会跑到札幌来?这里对他来说人生地不熟的。」仙道问。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或许在函馆认识的人多,生活不自在吧!」 「而且年轻人,特别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一般都会往大都市跑。他之前不也住过东京?」 「没错。当我们看到那家伙的囚禁室,我们想:『什么办公室嘛!这恐怕才是他改装的真正目的。』或许他想学囚禁王子吧!说不定囚禁王子是他的崇拜对象。在札幌,一来猎物比函馆多,二来要拥有一个秘密房间也比东京来得容易。」 「可是,他想掳人、监禁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之前都采取入侵住处的方式。」 「依我推测,可能是在服刑期间,监狱里其他强暴犯教他的,来到札幌试第一次成功了,便食髓知味干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失败之后,他才放弃改走原来计划的方式,开始外出找目标,然后下手掳人、囚禁。」 「所以找上了宫内由美?」 「应该是这样。」 「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人本来认识?」 「不太可能。因为高田的手机里没有宫内由美的电话号码,也查不到两人的通讯记录,我想两人原本应该不认识。」 「那么,接下来白石署打算怎么做?」 和仙道面对面坐着的田边听了,马上挺直背,表情严肃谨慎地说:「即使高田已经死了,我还是要把这个案子送交检方侦办。把那家伙做过的事记录下来写成书面报告,给媒体报导,让大家知道现今社会中有这种像畜牲般的人存在。」 田边义愤填膺地说着,仙道深深感受到他的热忱,这份真诚和实在,相信宫内由美的父亲也可以感觉得到。 「不过,上面允许我们搜察员做的好像也仅止于此,据我所知,他们已经不打算派员再继续搜索下去,所以我才会把你的名字告诉宫内由美的父亲。」 「可是,我一个停职中的警察,能够做什么?」 「你比我们这种需要听命于上面,上面叫你不准动就什么也不能动的人,所能做的事要多更多。」 「我应该要怎么做?」 「在高田足迹到过的地方找,一定可以找到尸体。说不定能同时找到两具。只要有耐心继续抽丝剥茧下去,就算不用动员组织,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 仙道一边摇着头,一边伸手去拿酒杯。 隔天早上十点多,仙道开车来到高田租屋处的前面。正如田边所说的,在靠近北里米工业住宅区的轻工业区里,有不少建设公司和土木相关事业的办公室都设在附近。也因为道央快速道路的札幌交流道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常有一些大型卡车根本不管最高速限横冲直撞,可说是个非常不好的居住地点。 高田的住所就在这个社区内的一处小角落,附近有纯住家,也有看上去是住办兼用的建筑,其中后者居大多数。 高田的租屋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从外观来看,一楼是仓库,二楼似乎是住家或办公室。 在这栋两层楼建筑物的旁边,有一间用铁皮建材所搭建的车库,车库的铁卷门紧闭着。铁卷门上写着一行意义不明的英文和片假名,应该是高田所开设的公司名字。现在整栋房子的周围,甚至庭院的步道尽头都被警方挂起印着北海道警察字样的黄色封锁线。 站在封锁线外眺望,推测这栋房子占地约一百坪左右。 的确,站在这栋房子前,确实会让人以为屋子的主人应该住在这两层楼的建筑物里,这也是为什么抓高田的那天,警方团团围住两层楼的建筑,却独漏车库后门没配置警力,致使住在车库里的高田得以冲出重围逃脱。这是搜查指挥的疏失。就算高田尚未被列为杀人嫌犯,但警察在拘提嫌疑犯时,做好万全准备以防止嫌犯逃脱乃是最基本的。当然,这和田边并无直接的责任关系,毕竟他只是一名搜查员而已。 从建筑物的细缝看去,可看到后面的砖块围墙。围墙的另一边则是别家公司所属的建筑物,看样子是间仓库。至于屋子的左右两侧也非住家。总之,到了晚上这里应该是个人烟极少,十分僻静的地方。 正在思索的同时,突然听见汽车驶近的声音。回头一看,一辆小客车停在仙道车子的后方。不久,一名身穿黑色裤装,年约四十岁的女性打开车门而出。她看到仙道站在屋前,似乎有些惊讶。 仙道向她问了声好,接着向她走近。 「你是警察?」那名女性问。 好眼力!一下就看穿了。想必自己身上一定散发着浓浓的刑警味道吧,仙道暗想。 「是的。」仙道从胸前的口袋取出名片,递给那名女性。「我是来这儿看看,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姓高田的男人。」 对方也向仙道递上名片。樱井惠子,是不动产管理公司的职员。 「这栋房子是我负责的物件,我今天来巡一巡、看一看。」那个姓樱井的女人说。 「你要进屋内吗?」 「不,警方有交代不可以进去。不过说真的,我觉得房子这样放着不管也不好,如果能进去稍微打开一下窗户透透气……。不知道这屋子要封锁到什么时候?我们何时可以进去?」 「这点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樱井小姐,高田当初租这栋房子是和你接洽的吗?」 「是啊。」樱井点点头。「大概在今年四月吧!高田先生说他想租一间附有小仓库的房子做办公室,我便向他推荐这里。」 「是高田本人和你接触的吗?」 「是啊!我们接到一家在函馆和我们有契约关系的公司委托,说他们公司准备在这里设分公司,要我们帮忙找适合的物件。」 说到这里,樱井小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苦笑了一下。 「说到高田先生,还真让人印象深刻。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谈事情时,他和我说话连敬语都不用哩!」 「你知道这件案子吗?」 「警方在屋内进行搜索时我在场。对了,刑警先生……。」 仙道回过头准备倾听,只见樱井小姐皱着眉、压低声音,状似神秘地问:「话说回来,这是一起凶杀案,对吧?之前警察们在进行屋内搜查时,怎样都不肯告诉我。」 「是不是凶杀案现在还不能断定。」 「如果这里真的是凶杀现场,那这房子就不能再租人了,得马上重新拆建才行呀!」 「我想你先别那么担心。」 「是吗?」樱井小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实在看不出他是个强暴犯。还满有礼貌的,人长得帅又有钱。」 「你是说,他看起来人还不错?」 「嗯,他是那种看上去不会让人有戒心的人。」 「他跟你提起过工作上的事吗?」 「只听他说过,他的工作主要是在网路上从事中古乐器的买卖。至于详细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这种透过网路贩卖的工作,一定需要用到仓库或车库吗?」 「他告诉我,玩音乐是他的兴趣,所以物件最好要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他练乐器。」 「他租这栋房子之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住?没有雇用员工?」 「应该是一个人吧!记得他曾经说过,这种网路贩卖的工作,只要在网路上操作就行了,不需要其他人手。」 「平时常有朋友来找他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之前其他警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因为高田先生的房租都是自动扣款的,所以他搬进去之后,我就几乎没来过这儿了。」 樱田望着那栋房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白石署并未派遣警员看顾留守这里,意谓着虽然这里是事故现场,但就算被人违法入侵,对侦察工作其实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你想进去车库看看吗?」仙道问。 樱井点了点头。「可以吗?说真的,我只想进去开个窗户换换气……。」 「你有钥匙吗?」 「我带了备份钥匙来。」 仙道对樱井微微地笑着,两人一起俯身钻过黄色的封锁线。 那样的摆设空间,令仙道怎么也无法和「车库」画上等号。在他看来,倒像个祭坛。 它的大小约莫可停得下一辆小货车,铁皮搭建的壁面内侧,另外还贴上一层水泥合板当内壁。正面墙壁上高挂着一张外国歌手的海报,一个三尺高的柜子靠墙立着。海报下的柜子里摆着两把电吉他,左右两旁则是杂乱地或放或挂一些有的没的物品。譬如:蜘蛛人玩偶、模型枪、树脂做的万圣节南瓜、星际大战中的大魔头——达斯·维德的头套……等等。其中,两具裸体玩偶和一个野兽的头盖骨最为醒目。 另外,车库的两侧壁面则以左右两边对称的姿态,摆放一些收纳柜、纸箱等东西。从外表看不出纸箱里到底放了些什么,或许它只是单纯地堆放在墙壁前面充当隔音道具也说不定。 整间车库的正中央,也就是海报上方有一根梁,从那条梁上垂下一条铁链。只见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铁链绕过一个滑轮,而这个滑轮靠墙上的一个圆形转盘,还能使它上上下下地运作。 「这条铁链从以前就有的吗?」仙道问。 樱井猛摇着头说:「不是,这是后来才装上去的。」 看来樱井也不清楚这条铁链究竟是用来做什么。 仙道还仔细观察了地上。车库的水泥地上不见血迹,也不见鉴识课的人在地上用粉笔画记号的痕迹。如果这里确实是杀害宫内由美的第一现场,或许高田所用的手法是未造成明显外伤的那种。 也或许在杀害之前,高田已事先在地上铺好了塑胶布垫,让血水不致沾到地面。如果是这样,那些布垫应该已经被当做证物,被白石署的人扣押?」。 在右手边的一角,还有一间用水泥夹板隔成的小房间。走近一探,原来是一间浴室,简单的冲澡设备和马桶,也只有浴室的地上才贴着磁砖。 「这里头的卫浴设备也是高田自己做的?」仙道向樱井确认。 「嗯。」樱井点点头。「一开始并没有这些设备,也没听他说过要改装。应该是在中元节前后请业者动工的吧!」 中元节前后?就是高田非法入侵单身女子住处失败后?因为高田作案的手法恰巧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微妙的改变。 在浴室的旁边有一组样式老旧的音响设备,顺着连接音响上输出孔的线路看去,它的另一端连着一组喇叭,分别安装在天花板上的两个角落,巧的是它的位置也是左右对称。 仙道走近音响设备,发现音响两旁放有不少cd。虽然不清楚是哪些歌曲,但看得出来都是一些黑人饶舌歌手的音乐。 原以为进来之后会看到一些拷问囚禁的用具,在这间车库里倒什么也没发现。或许它们已经被白石署扣留也说不定。突然,仙道想起了一件事——不知道高田是否曾在这里拍过照,或是拍摄录影带之类的影像。虽然也不是说每个性犯罪者都会这么做,但确实有一些罪犯偏好此道,喜欢将自己凌虐人的过程拍摄下来,当作成果般欣赏。尤其以高田这年纪的年轻人来说,对摄影没兴趣的更是少数。 一边想着,一边环顾整间车库,此时站在仙道身旁的樱井问:「好了吗?办公室那边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让我过去开窗透气?」 仙道回头答道:「好啊!我们也去那里一下。」 高田的住家,在车库隔壁两层楼建筑物的二楼。一楼是仓库,仓库最里面角落有一座楼梯,顺着楼梯往上爬到二楼,高田平日起居的地方,里头隔成两间房。这层楼原本是让人用来做为办公室吧。 与车库里整齐的摆设明显不同,这层楼的东西散乱不堪。厨房水槽里有未洗的锅、碗;桌上摆满书籍和信件;屋子的角落摆放一台三十二寸的液晶电视;漫画、男性杂志散落一地,其中一些杂志还是被密封起来摆在超商架上的那种。 此外,吉他杂志也不少。还有一些是知名品牌的吉他型录。或许是用来做买卖时的介绍吧。 里面则是一间卧室,放着一张双人床,两个白色的橱柜并排摆放着。 另外,还有一面大约一块榻榻米大小的镜子,镜子旁边贴着一张报纸大的海报。海报上有四个年轻男孩,看样子是偶像团体,只不过他们的脸都被人用马克笔涂鸦。有的被画上胡子,有的被画上漩涡;从右边数来第二个人更惨,他的脸还被 飞镖射了三针。 海报的右下角印着一行英文,应该是这个团体的名字。不过,仙道没有听过。 樱井一边看着海报一边说:「我听高田提过,他刚来东京时,曾有星探找上他,知道他擅长吉他后,便说要帮他出专辑。不过后来高田觉得演艺圈太无聊了,便离开那个团体。」 仙道指着那张被涂鸦的海报问:「这里面有高田吗?。」 「没有,这张是……。」樱井说了一个名字。从她的反应这么直接快速来看,他们应该是很有名的团体。「听高田说,有一个和他同期的人加入这个团体。」樱井接着说。 「一定是右边数来第二个人,高田应该把他视为对手吧。」 「嗯,看得出来他心里超不平衡的。」 书桌上有印表机,却不见电脑主机,想必被白石署扣押了。旁边还有一些文件的档案夹,仙道的目光扫过一遍,似乎没看到通讯录或名片夹等物品。 书桌上还立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高田本人,抱着一把吉他,像是站在舞台上自弹自唱的样子。还有一张,是和一名年约四十岁身穿西装,身材瘦高的男子合照。对方或许是艺人。 仙道隔着手帕拿起那张照片一看,照片上那个男人像是仙道就读高中时的人气歌手。那位歌手的长相有着几分狂野的气息。 「你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吗?」仙道拿着照片问樱井。 樱井看了看照片,说:「这……不知道,一个艺人吧?」 不管是谁,想必他之于高田一定有着重大意义。或许是前辈,也或许是一名音乐工作者。 再探头看浴室里面,里头脏得很,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想到这间屋子里居然找不到任何囚禁或凌虐女性所用的道具,这意谓着,或许高田真的在经营中古乐器的买卖。 走出高田的住宅,临离去前,樱井小姐一面锁门一面说:「事实上这里没有发生过杀人事件,对吧?」 「应该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找出证据来。」仙道回答。 樱井随后表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实在不想随便听信传言。其实樱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可以体会的,说真的,身为这个物件的管理人,樱井或许劝屋主重新更地比较好。 田边浩端着盛满咖啡的纸杯,走向仙道的座位。 中午一点多,在走访一趟高田办公室兼住家的房子后,仙道拨了通电话给田边,约他出来见面。田边便要仙道在白石署附近一条商店街里的咖啡厅等他。 由于附近有许多咖啡厅、速食店、拉面店,来往的客人多是带着孩子的妈妈们,两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子混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倒也不致于招来异样的眼光,因为有些业务员在外头招揽业绩累了,也会进来休息。 仙道对着坐在对面的田边说:「今天早上到高田家附近晃晃时,刚好碰到不动产公司的人要进屋子里换气,所以我也跟着进去看了一下。」 田边听了嗤笑一声,「好一个『刚好』啊!」 「真的是刚好遇上。我什么也没碰,你放心。」 「你看到什么了吗?和事件有关的东西几乎都被我们扣押了,你应该什么也看不到才是。」 「在他的房间里,原本应该有囚禁、拷问的刑具吧?」 「没错,整整装了一大箱。」 「电脑你们也拿去了?」 「是啊!因为要调查一些通信记录、浏览履历。还要找找看有什么影像、照片之类。」 「应该有照片在里面吧?能够做为直接杀害的证据吗?」 田边像在吃拉面般,大声地啜了一口咖啡,摇摇头说:「没有,只有下载一些外国人的照片,大部份都是sm的。还有一些洋片dvd,也是同类型的。那些片子一般市面上都买得到,不是盗版的。」 「这就怪了,这类的罪犯应该都会留下画面。」 「这类罪犯分类之细,超出一般人的想像。或许高田偏偏就不是属于那一种。」 田边于是举了几个癖好怪到极致的性犯罪例子。或许太忘我了,声音一点都不避讳地依旧大声,仙道连忙假咳了几声,示意他降低音量。 田边这才稍稍压低声音说:「不过在高田的电脑里,我们发现了一些声音档,像在挣扎的声音,而且不只一种。那些声音听起来好凄凉,不像装出来的。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也不能断定就是宫内由美,所以能不能拿这些声音做为证据,现在还是未知数。我们只能假设这是高田的性癖好。」 听田边这么说,仙道突然想起他在车库里看到的音响设备。 「你们有没有找到麦克风或录音器材?」 「好像有找到类似手提音响那种小型的器材,也可以录音。至于详细的情形就不太清楚了。」 「那家伙喜欢用声音胜过影像啊!」 「就宫内由美的情况研判,高田掳走她之后可能马上就杀了她,并未留下她慢慢拍摄影像,所以才会在失踪后第三天,就去弃尸。」 「可是,好不容易掳来一名女子,他不打算长期监禁她吗?」 「也许她强烈反抗,不得已只好杀了她。」 「另外一名失踪的女服务生呢?有没有找到她的画面?」 「我们大致浏览了电脑,里头似乎没有,不过还要等进一步的精细检查之后才能确定。」 「照相机呢?」 「里面只有一些吉他的照片,其他的记忆体也都是一些乐器商品。」 物证出奇的少,该说是高田狡猾、心思缜密呢?还是…… 此时,仙道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游荡着。究竟是什么疑问呢?他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底有一团化不开的黑影,说不出具体内容的黑影缠绕在心头,他的心就这样被悬吊在半空中。 「他的交友状况呢?从他的交友关系下手,找出高田的活动范围,应该不难找出弃尸地点。这一方面你们那边的进度如何?」 「问得好!」田边将塑胶的搅拌棒丢进咖啡杯里用力搅拌。「那家伙呀,一个朋友也没有!现在,我们只能针对相关业者、客户,哪怕因为中古乐器的买卖只和他往来过一次的对象,我们全都调查了。另外,我们还调阅了他的e-mail和手机通联记录,结果没有发现任何跟他活动范围有关的对象,不管是厚田、江别,还是夕张。」 「从前和他一起在监狱服刑的朋友呢?」 就一些累犯而言,监狱常扮演着学校般的角色,在狱所里面的体验,对服刑人往后的人生多有重大的影响。他在监狱所学到的可能是法律知识,也可能是犯罪手法,有时还包括「人脉」的扩张。高田坐牢时的那段日子,他又学到些什么呢?为满足自己的性欲,从一个单纯的强暴犯,「成长」为掳人、囚禁妇女的变态,能说那些在监狱服刑的朋友没给他任何影响吗? 「我们没有针对他的狱友展开调查。」谈到这个话题,田边回答。 仙道听了沉默不语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这种事没有成立搜查小组调几十个人来协助调查,怎么可能办得到?」田边说。 「所以你们现在先着手清查他的交友圈罗?」 「还有和他生意上往来的人。高田当初决定搬来札幌,一定有他的理由和目的,如果能了解这点,自然就能掌握他常活动的范围。再从里面过滤,要找到弃尸地点就不难了。」 「你见过他在函馆的家人吗?」 「见过。他的父亲来领遗体时,我曾经问过他。他说当初高田告诉他,这一行在札幌做比较有商机。」 「他指的是二手物品的买卖 ?」 「就是中古吉他、乐器的贩售。他告诉他的父亲,札幌和东京不同,这块市场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说服他父亲出钱投资。」 「现在是网路时代,所谓的商机不会因为公司设置的地点就有所不同吧?」 「或许他来札幌真的单纯只为了兴趣,喜欢吉他、喜欢音乐,什么事业不事业的,根本就不是重点。」 「你有他生意往来的名单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我就料准你会跟我要。」田边从夹克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纸,上头的资料全是用手抄写的。「这是高田所有通联记录中,曾经和他通过三次mail或电话,而办公室或住家在北海道的。」 名单上共记有十二笔公司或个人的资料,其中室内电话有五笔、手机号码有七笔,每一笔都附有住址。是白石署从高田的电脑和手机中过滤出来的。 「当然也有联络更频繁的,只不过那些人并不住在北海道,我们就把它剔除了。」田边说。 「这些人都和高田有过直接的接触吗?」 「不,有一些人表示只和他通过电话。」 仙道一边看著名单,一边喃喃自语:「这种找不到尸体,嫌犯又已经身亡的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呢!」 「是啊!」 「这张名单借我。」 田边离开之后,仙道再次把名单拿出来看。 这些和高田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客户,有些说不定是这个业界有名的中古商,或许在函馆、东京也有分店。他们和高田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单纯生意买卖?还是大学时代就有接触?或是在狱中透过某种关系认识?甚至数种关系重叠在一起也不无可能。到底答案为何?光从名单是无法得知的。要想取得解答,只有一个一个走访,才能了解他们和高田之间的交情程度。 想着想着,仙道突然忆起刚才田边说的一句话——「那家伙呀!一个朋友也没有……」 在白石署细心调查手机通话记录的情况下,这个判断应该不会偏颇或武断。只是,像高田这种年纪的年轻人,怎么能过得下去没有朋友、没有同好,整天只面对电脑买卖中古乐器的日子?就算他个人有奇怪的性癖好,因而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但一个年轻人的日常生活也不应如此,即使没有金钱上的压力,这样封闭的生活如何耐得住呢? 这让仙道不禁又想起高田住处的样子。依自己性癖改建的车库和脏乱的起居室。房子每个角落所呈现出来的,确实像在告知来访者,这栋屋子的主人是如何冷血、荒诞地过生活。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当然能接受没有任何朋友,毫无感性的日子,甚至把掳人、囚禁、强暴妇女视为人生唯一的乐趣。 只是,高田真的彻头彻尾就是这样的人吗?或许绝大多数时他是,但屋里有一样摆设可证明他的心底还存着一丝人性,就是立在他书桌上的那张照片。那张大概是他登录成为艺人时拍摄的照片。那张照片的存在似乎在告诉别人也告诉他自己——瞧,我也曾经辉煌过! 「嗯,看得出来他心里超不平衡的。」记得不动产的樱井曾这么说过。 是否就是这不平衡的感觉,让他决定要到札幌。 「不论如何……。」仙道站起身来。眼前他能做的似乎只有依著名单上的顺序一个个走访了。虽然这部份的工作田边他们已经做过,但仙道还是想再重跑一趟,冀求能得到新的证词,帮助自己一步步缩小臆测的活动范围,进而推断出高田的弃尸地点。 仙道看了看车子仪表板旁的电子时钟。下午两点十五分。 今天是走访的第二天。从昨天下午开始挨家挨户走访,到目前为止总算做完第五间了。仙道在刚才见面的中古商名字上,用黑笔画一条线删去。 昨天,仙道先从东区的住家或办公室,也就是离高田住家最近的中古商开始造访。只是,不管问谁,每个人的答案几乎千篇一律——和高田不熟。高田不论和哪位中古商洽谈生意上的事,总是来去匆匆——和老板约在仓库,到了之后就找商品,讨论商品外型、音质,接着就转身离去。曾听高田谈论私事的只有其中一个人,所谈的内容也仅止于说他从前玩过吉他、自己的音乐造诣不错等。 难不成从这仅有的交游名单也找不出半点线索?这让仙道有些气馁。或许应该另辟途径,从高田个人对地域的情感下手,抽丝拨茧他的活动范围? 不过这股动摇的情绪,仙道很快又把它拉回来。不管了!先把今天的份儿跑完再说。趁着今天不是假日,而且才下午两点,要找人很容易,说不定下一个就有新的情报了。 浏览一下名单,决定了下一个拜访对象。这家店位在中央区的行启大道上,从这儿开车过去只要十分钟左右。从店名听起来有点像一家咖啡厅的味道,或许是一家有现场演奏的餐厅也说不定。不管如何,会取这种店名,可以想见老板应该是个很喜欢玩乐器、音响之类的人。和高田是同好,想必也是高田习惯的往来生意对象之一。好,就去这家!走! 这家店位在路面电车经过的大马路转弯后约二十公尺处。外观看来,本来应该是间旧民宅,架上一幅亮眼的美式漫画风格看板,一眼便知是卖饮料、酒类、简餐之类的店。 进入店内,果然是一家有现场弹奏演唱的餐厅。店里每个角落都摆满美式杂货,流荡着浓浓的美国味儿。 看到仙道走进,从柜台里走出一位绑着红色头巾、留着胡子,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仙道立刻上前递上名片。 「你是米原先生吧?想问你一些有关高田峰矢的事情。」 眼前的男人微微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又来了……。」 「放心,我只是要再确认而已。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 「你现在是在工作吧。」 「这不是正式的搜查,只是想跟你喝杯咖啡聊聊天。」 米原便转身准备咖啡,手上一边忙着一边问:「今天又要谈什么?」 「你和高田有过交易往来,是吗?」 「他跟我买了两把马丁吉他。」 「他是个好买主吗?」 「就吉他方面,我挺佩服他的,年纪轻轻,但看东西很准。」 「私底下呢?和他有往来吗?」 「没有,从来没有。」 「那,你知道他的交友情形吗?」 「这个嘛,他之前是在东京嘛……。」 「是啊,除了买卖东西之外,你还知道有关他的什么事情吗?比如,他常和谁在一起、经常到哪里去之类的。」 「他曾经跟我提起,说他玩过音乐。」 米原走到柜台最里面开始煮咖啡,仙道则面对柜台,两个手肘撑在柜台上,一边环顾店内各处。一些演唱会的海报、宣导单、照片等,被大头针毫不造作地钉在木板墙壁上。 突然,其中一张吸引住仙道的目光。那是在店内拍摄的,老板和一名中年男子的照片。乍看之下觉得这名男子好眼熟,一身黑色的西装……。对了!他不正是摆在高田书桌上,和他一起照相的那名男子吗? 米原把咖啡端到仙道面前。 「这张照片中的男人,他是谁?」仙道问。 米原循着仙道的视线,回过头去看,「哦,那是若宫先生,若宫顺。」 「他很有名吗?」 「你不知道吗?他在这个圈子很有名,是一个音乐制作人。」 仙道歪着头听着。为了能让仙道更理解,米原遂说了一个歌唱团体的名字,那个团体正是昨天不动产公司的樱井提到的男子偶像团体。 「他们的成军也是出自若宫先生之手 。」 原来,就是他打造了高田最讨厌的偶像团体。 「若宫先生会来店里吗?」 「会啊,一年大概会来个一、两次吧。如果工作有到这儿来的话。他是札幌人,喔,不!严格来说是厚田人。」 厚田。 出现了!这个地名终于出现了!原来和高田一起拍照的著名音乐制作人出身于厚田。平均一年会回札幌一、两次! 抓到机会,仙道迫不及待想把心中跟案情有关,所有空白不解的地方统统填满。 「就你所知,若宫和高田有没有什么交集?」 「这个嘛……」米原搔着头,隔了几秒后好像想到什么似地说:「对了!高田也有注意到这张照片,那时他还告诉我,说他也曾经是若宫旗下的弟子。」 「弟子?」 「是啊!演艺圈就跟我们平常的学校一样,某人拜某人为师,他就是那个人的弟子。只不过像若宫这么有名的音乐制作人,他旗下的弟子一定不少。」 「你和若宫熟吗?」 「嗯,马马虎虎啦!毕竟我也是靠这业界吃饭的。」 「你有若宫顺的电话吗?」 米原一脸为难的模样。「这个嘛……,我打电话跟他们公司问问看。」 和若宫顺连系上,大约在两个小时后。 仙道在自己家里,打电话到若宫的手机。 「我早就知道了。」若宫说话的语调异常年轻。「他死了,对吧?那种事想也知道是他干的。」 是吗?这么说,高田在被逮捕之前,他就已经知道高田异常的性癖好? 「你和高田很熟吗?」 「算吧。」若宫承认。「那小子十八、九岁时公司的人带他来我这里,我曾经照顾过他一年。虽说他的程度算是普通,但我可是花了一年的时间调教他,包括吉他啦、声乐啦。」 「据我所知,你在高田心中有很重要的位置。」 「大概吧,我是一个不错的老师啊!而且那个时候真的很疼他呀!」 「怎么说?」 「我什么都尽可能教他呀!有工作要到北海道,我也会带他一起去。还记得那次工作接近尾声,我还集合他们这几个随行的年轻人办了一场庆功宴。在厚田那天。」 「庆功宴?在厚田的哪里?」 「我老家。现在已经不务农了,不过那里的农舍整理整理还是不错的。我把那里改装成一间音乐工作室,办了一场音乐集训。年轻人嘛,让他们在那里玩一玩、烤烤肉,那次高田应该也很感动吧。」 就是这里!仙道确信。就是在那次跟着若宫来到北海道,有过令他感动的经验,于是他对札幌、厚田产生特殊的情感。 「那个地方很安静吗?」 「静得很。它离闹区还有两公里,半径五百公尺内没有一间店家。晚上只听得见风拂过沼泽的沙沙声,在那里办音乐集训最适合不过了。」 没有人家、有沼泽。离闹区两公里。 「那里平常有人进出吗?」 「那个地方只有我会去,我没去的话就没人了。我上次去是在今年五月吧!」 「你知不知道当初高田为什么会选择搬到北海道?」 「他去北海道是在出狱之后吧,嗯……,大概比较喜欢札幌的女人吧,他从前就说过,说他喜欢札幌。」 「依我看,你那次办的音乐集训让他永生难忘,也是原因之一。」 「或许吧!那次他还告诉我,希望自己哪天也能拥有这样一间工作室,可以让他在里面尽情地玩音乐。」 其实就某个层面上看来,高田的确实现了他的梦想。也许他心目中的英雄并非囚禁王子,而是若宫。不过仙道没有把这句话告诉若宫。 「你最近一次和高田联络是什么时候?」 「老实说,从他出狱后我就没见过他。我让那小子的死对头出唱片了,他应该多少有些恨我!」 「你是说,他对你半仰慕半怨恨?」 「那小子本来就是容易爱恨交加的人。我也知道他很在意我对他的看法。」 「你可以告诉我那个音乐工作室的地址吗?」仙道想做最后的确认。 若宫爽快地提供住址,说完后还不忘交代一句:「那里到了晚上很暗,超恐怖的喔!」 仙道谢过他的提醒,然后挂上电话。 在刑事课的会议室里,田边拿着一份地图走进来。那是国土地理院编制的比例两万五千分之一的厚田区地图,总共四大张。田边将它们拼凑起来,再用胶带固定,合成完整的一大张。 地图上的某些地方已被画上红色斜线,有些是靠近札幌的海岸线,还有些是沿着山中沼泽的地区。 「红色的部分是我们先前机动队去过的地方,和你的推断有没有重叠之处?」田边问。 仙道仔细地看着地图,视线慢慢地挪移着。终于,像发现什么宝物似定住一点,指着说:「就是这里!」在找到的瞬间,仙道感觉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宫内由美的尸体就是被丢弃在这沼泽旁。不,也许是两个人的尸体。」 不知道这块地方在高田的心中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应该污染它?冒渎它?或者这里仅是一片充满无限回忆的山林。 田边讶异地盯着仙道看。「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就是这里?」 「不,应该说那里值得搜查。我的推理多少是有根据的。」 「可以说给我听吗?方便连课长也一起叫来吗?」 「课长就不用了,你说给他听就可以了。」说完,仙道对田边做出邀请。「接下来的一些话,没有酒是谈不下去的。要不要出去外面喝一杯?」 看着仙道,田边露出担心的表情。或许他已经发现仙道的样子像是精神方面的毛病似乎又要发作,也或许是仙道的声音告诉他,现在仙道的心理状态已快达失衡的临界点。 「我看,就这附近,好吗?」田边用抚慰般的口吻说着。 「太好了。」 此时,仙道的心底突然浮现出宫内的脸。所有的忙帮到这里就好,他不想参与搜索,也不想看见尸体。接下来是正规警察组织的事,交给他们就可以了。至于他和宫内的约定,办到这里应该算是实践诺言了,如果找到尸体,拜托田边联络他就行。 此刻的自己只想赶快回到停职休养的员警应过的生活,遵照医师的指示过每一天。 博劳泽杀人事件 来到这个位于日高地区中央的小镇,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十五分了。 这里就是前天报上登载发生杀人案件的地方。然而就仙道孝司而言,对于这块土地的记忆并不仅于此,还有被害人的名字,都令他印象深刻。 大畠岳志。 生产赛马的牧场负责人,今年六十一岁。命案现场是他自宅的寝室,疑遭钝器殴打头部致死。 其实早在十七年前,这个小镇发生另一桩杀人案件时,就曾出现过这个名字。那时的仙道还是苫小牧署刑事防犯课的新科搜查员。命案发生后,仙道被编入搜查小组参与调查工作。还记得当时为了调查这件案子,挨家挨户的进行查访,仙道还在小镇上的商务旅店住了将近两个礼拜的时间。 从年龄、住处都相同的情况看来,这次的被害人正是十七年前那起命案的关系人大畠岳志没错。 「牧场主人遇害陈尸自家寝室」 当地报纸的社会版上以偌大篇幅报导着这起命案。 有关被害人的描述,报上是这么刊着: 「遭人杀害的大畠岳志,是当地以生产赛马著名的大畠牧场负责人,也是位众所推崇的名士。事情发生后,周遭的人莫不深感惋惜与不解。」 「众所推崇的名士」?就仙道看来,这篇报导的用字遣词实在需要加强,写的人应该是刚进报社的菜鸟吧!他要表达的意思或许只是想强调大畠岳志是个有名的人,但知名人士未必如其名气般,以「名士」来称呼他,未免太过了些。 犹记十七年前,被分派为搜查小组一员的仙道曾传唤大畠岳志以命案关系人的身分来警局问话。虽说是命案关系人,其实当时,搜查小组已私下将大畠岳志列为命案的嫌犯之一,只是碍于物证不足无法将他逮捕。即使当场逮捕并移送检方,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最后还是无法让他受审。结果小组成员们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新证物出现。可惜不久后,案情陷入胶着,小组面临解散的命运,而这桩命案也在前年秋天过了时效。 正因为这么一段缘由,所以早在十七年前,仙道就曾见过大畠岳志两次。当时的大畠岳志只有四十来岁,是个皮肤黝黑,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五官大而突出,尤其配上两道浓眉,看起来相当豪迈。 日高地区本有不少生产或培育赛马的轻型马牧场,其中较具规模且较有名的牧场多聚集在这个小镇中。其中,又属大畠牧场名气最大,堪称是顶级的名门牧场。 不过说到大畠岳志,他原本在千岁市郊经营一家小型的轻型马牧场,五年前才自前任牧场主人的手中买下这片牧场。一来不像其他当地的牧场主人多是继承家业而来;二来由于当时大畠岳志买入的价格极低,便有人传闻他是以半胁迫半欺骗,借由借款抵押品的方式拿走牧场经营权,所以当地人对他的风评都不太好。 走在国道二三五号,也就是人称浦河国道上,仙道在进入小镇闹区前的一个红绿灯左转。从这里往下数公里,就到了一个叫做博劳泽的地方。大畠牧场就位在博劳泽,横跨周边山谷和丘陵区。 车子先经过住宅区,随后进入牧场地区。这一路上直到丘陵区的尾端,农业试验场入口的栅门前,绵延十公里多的道路两旁都种满了樱花树。仙道此刻来到这里,正是樱花花季刚节束的时候,要是上礼拜来,尤其是星期日,这条道路肯定挤得水泄不通。 再沿着山谷间的道路继续前进,经过了五个巨幅的牧场看板,再越过小小的沼泽,大畠牧场的栅门就在眼前。这个栅门和十七年前完全一样,一点儿也没变——栅门两旁是两根大大的圆柱,中间挂着一个招牌,上头刻着「大畠牧场」四个字。 栅门内侧停着一辆警车。仙道将车开近栅门时,立刻被一名警察拦住。仙道听从指挥将车停在路旁。 那名警察走了过来,没来得及等他开口,仙道已抢在他之前说:「辛苦了!我是总部的刑警,仙道,今天来不是为了公务。」仙道掏出名片,是正规的名片,上面清楚地写着所属机关和阶级。至于警察证件,由于现在尚值停职中,自然没能带在身边。 警察讷闷地问:「不是为了公务?那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地点。」 「确认地点?那还说不是为了公务?」 「哦!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前来。」 「可是这里除了这家人,禁止任何非公务以外的人进入。」 「这我知道。」仙道站在栅门外往内望。 过了栅门,往前走大约五十公尺左右,有几栋建筑物并排着。其中位于正中央的主屋,是比一般人称为豪宅更奢华的两层楼建筑。铺着仿红砖的墙面,看上去有点像英国领事馆的感觉。 在主屋的左边有一栋平房式的建筑,或许是拿来做为仓库。再稍微前方一点的位置,还有一间用铁皮架设而成的车库。另有同样是铁皮搭建的马厩,以及相关设施都清楚地一览无遗。 主屋前停着一辆警用轿车、两辆写着「北海道警察总部」字样的黑色厢型车,以及三辆高级座车。那三辆高级座车,想必是大畠岳志家人的车子。屋外则不见任何人影。 「为了慎重起见,让我看看你的驾照。」警察说。 「请。」仙道拿出驾照,把它交给员警。 「需不需要我帮你传话?」比对名片和驾照后,警察问。 「喔,不必了。请问命案是发生在中间那栋主屋,对吗?」 警察摇摇头:「对不起,恕不奉告。」接着,他把名片和驾照一起还给仙道。 没办法,仙道只好回到自己的车上发动引擎离开。到了交叉路口转弯,接下来该去哪里呢?先往小镇闹区的方向走吧。仙道想。 仙道打算照着来时的路,在转弯后进入闹区,然后再上浦河国道。事实上,小镇的警察署也正好位于上国道之前的闹区尾端。 看一看时间,仙道决定先吃午饭再说。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连锁餐厅?此时连锁餐厅是仙道认为的最佳选择。 正在张望时,突然,手机响了。 仙道一看来电显示,是佐久间打来的。他是这个小镇警察署刑事生活安全课的搜查员。 仙道将车停在路旁,按下通话键。 「听说你来了。」佐久间说,「我吓了一跳。」 可想而知,一定是那个站在栅栏前的警察告诉他的。 「你是为了公事来的?」佐久间继续问:「咦?你已经复职了吗?」 关于仙道停职调养身体的事,佐久间也略有耳闻。 「不,我还在休息。今天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去那里的。因为这桩命案让我想起从前侦办的一个案子。」仙道说。 「那件案子我多少也有听说,不过详细情形并不清楚。怎样?你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也无妨。对了,这次的命案,你们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前天刚接到报案时,我们都以为是简单的强盗杀人,认为一定可以马上破案。可是到他的寝室现场一看,发现事情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绝不是一般的强盗杀人。再把他的家属找来一一问话,便发觉疑点重重。到了今天,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恐怕是一起棘手的案子。我们打算在傍晚之前,如果还不能锁定嫌犯是谁,就要申请成立搜查小组。」 「他的家人也不排除在可能性之外,是吗?」 「没错。被害人死后,一些关于被害人的批评也跟着出现,包括来自死者周围的人。甚至有人很不客气的说,死者总算死了,终于可以痛快地骂他了。所以,光就动机来看,除了周遭的亲戚之外,许多人也都有可能。」 「譬如哪些 人?」 「很多人都提到从前的那桩命案。听说这次的被害人,在之前那件案子里,曾被列入可能的嫌犯之一?」 「没错。」 「你现在还在镇上吗?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这里有没有连锁餐厅?」 佐久间马上讲了一家知名的连锁餐厅,就在附近。双方约好五分钟后在餐厅里碰面。通话完毕,仙道将手机收到口袋里。 佐久间良治副课长肩上披着一件颜色鲜艳的长版风衣外套,现身在那家连锁餐厅里。他的年纪比仙道大个三、四岁左右,是仙道在旭川中央署时期的同事。严格说来其实两人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的衣着始终令仙道印象深刻。原因是佐久间在升任警官前,曾被调去一家百货公司执行勤务,这在警界算是较为特殊的经历,同时也改变他对服装的品味。之后的他和同年龄的警官相比,总是显得相当时髦。 「嗨!」佐久间环顾整间餐厅,在找到仙道后,热情地打招呼。 虽说是中午用餐时间,但在偌大的店内只有四组客人,每一组座位都散在餐厅各角落,只要不扯开嗓门讲话,谈话的内容也不怕被人听到。 佐久间向服务生点完餐后,问仙道:「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报纸。」 报上记载,根据警方调查,事件是发生在两天前的凌晨,大畠岳志的妻子早上进入丈夫的寝室时,发现丈夫已气绝身亡。从死者额骨凹陷的情况推断,大畠似乎被钝器猛击头部伤重致死。要击出这么大的力道,一般来说并不容易,但在命案现场却找不到凶器。 据了解,大畠当晚午夜十二点时,还在一家酒吧喝酒,尔后带着些许醉意开车回家。从被发现陈尸家中往前推至到家的时刻,中间大概有九个小时。换句话说,大畠是在这九个小时里遭到杀害。后来借由法医解剖尸体,从死者胃里残存的东西推断,大畠的死亡时刻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六点之间。 由于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警方研判凶手应该是他的家人,或是牧场的员工。于是当天就分别询问他的妻子和儿子。 听到这里,仙道问:「大畠平常一个人睡?」 「是啊!」佐久间啜了一口咖啡后说:「他就睡在中间那栋主屋一楼的房间。虽然房里放的是双人床,但他和妻子两人很久以前就分房睡了。听他妻子说,她自己睡在二楼的房间。」 「这表示,他们夫妇的感情不和睦罗?」 「他妻子的回答是普通,但我想应该好不到哪儿去。听说大畠在隔壁镇上包养了一个女人,是开美容院的。前天晚上他回镇上的酒吧喝酒前,已经在情妇那里喝过一杯了。」 「所以他老婆的嫌疑很大?」 「不,本来我也这么想,不过现在一些证据显示不太可能是他老婆。因为死者身上的伤是钝器所致,以他老婆不满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身材,要办到几乎不可能。再说,凶器一直找不到。」 仙道想起一些办案的推论。就夫妇而言,如果是被另一半所杀,动机往往以憎恨居多,这时凶手常会以激烈的手法重复捣毁或伤害对方脸部。像这种只用钝器强力一击的情况,可说非比寻常。 「他的两个儿子当时人在哪儿?」 「他的大儿子就住在镇上。」听佐久间说,大畠的大儿子现在是大畠牧场的控股公司——大畠开发兴业担任常务董事一职,负责旗下的建设事业。「小儿子在札幌上班,事发当天正好回家过夜。因为每到花季的时候,他们依惯例全家齐聚一堂赏花。至于大畠的女儿嘛,听说嫁到东京。」 「这么说,当天晚上小儿子也在屋子里罗?」 「可是,他并没有住在中间那栋豪华主屋里,而是住在另一栋客房里。」 「还有另一栋客房?」 「没错。因为有时马匹的主人会来这里,但是镇上又没什么像样的旅馆,所以大约在五年前,大畠就在牧场里盖了一栋房子当客房,小儿子回来通常也都住在这里。就在森林里,距离发生命案的主屋还有一段路。」 「他的孩子全都结婚另组家庭了吗?」 「大儿子结婚了,有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平时住在别的地方;小儿子还单身;女儿刚才说了,嫁到东京去了。」 「他的儿子们年纪也不小了吧?」 「大儿子幸也,三十六岁;小儿子真二,三十二岁。」 「牧场的员工呢?」 「住在牧场里的员工有两个人,他们都住在马厩旁边的宿舍里。还有一位每天通车来帮忙的,因为上班时间是从白天开始,所以案发时并不在牧场里。」 「你们侦讯过这些员工了吗?」 「嗯,三个人都叫来问过了,可是都没发现什么疑点。」 「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疑人士或车辆进出牧场?」 「没有人提过。」 「就你来看,你觉得嫌疑最大的人是谁?」 「恐怕还是他太太。因为她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又住同一栋房子里,却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闯入或犯罪,似乎说不过去。但是……,也有一种说法,说是外面的人闯进去干的。」 「怎么说?」 「案子发生在星期二的早上。听说星期天的时候,这附近曾涌入大批赏花的人潮,造成交通阻塞,为此还出动交通课的人来维持秩序。除了赏花人潮外,还有人来这里说要见已经宣布退休的马匹。当时大畠坚持,每台车要收五百块的停车费。」 果然像大畠的作风!仙道在心里默默想着。还记得十七年前,就有不少人批评大畠赚钱的手法,说他赚的都是肮脏钱。又有好几次和镇上公务单位发生冲突时,大畠也多习惯掏钱来解决事情。总之,他就是那种凡事向钱看,认为有钱好办事的男人。 既然星期天曾有陌生的观光客进出,确实可能有人耳闻或眼见主人的富有,便趁机摸清牧场的情况,等到星期二凌晨再伺机闯入牧场,跟大畠要钱。 佐久间一边看着仙道的表情一边说:「一般来说,杀人案件大概有九成在前三天就可以找出凶手。谁知这桩案子原先看起来很单纯,应该很快就可以侦破,却偏偏越办越模糊,到现在还是不能确定凶手是谁。我们署长说,如果在今天傍晚前还不能有所突破的话,就打算向总部提出申请,成立搜查小组了。」 「除了牧场内部的人,我看也不能漏掉外人潜入的可能。再过滤一遍吧!」 佐久间紧闭着双唇。 服务生送来两人所点的餐点,仙道与佐久间坐直身体,待餐盘在桌上就定位。 见服务生离去后,佐久间说:「跟我说说十七年前的那件事吧!」 循着记忆,仙道回想起十七年前还是新科搜查员的自己。 建业的六十岁男子长沼辉明。他平日的兴趣是饲养赛马,亦即饲养参加地方性赛马比赛的b型轻型马。 根据验尸报告指出,死者头盖骨破裂,应是遭到钝器反复殴打所致。既然是一起杀人案件,北海道警察总部立刻在小镇的警察署成立搜查小组,以厘清案情。当时仙道正巧刚被分发到苫小牧署刑事防犯课,便和一位年长的刑事前辈同组,两人一起针对被害人周遭人士进行挨家挨户的访查。 在访查的过程中,仙道对于日高一带的当地人士之间的关系,以及赛马业界有初步的理解。原来类似被害人这样,同时喜欢马和赛马,也喜欢参与带有赌博性游戏的赌马活动,在日高地方的企业主中相当常见。 长沼辉明是在秋天的某日突然行踪不明。根据员工的说法,当天傍晚长沼曾说要为公事出去一下,之后就失去连络了。最后,他本人驾驶的德国进口轿车在离闹区街道尚有一段距离的博劳泽被寻获。 由于长沼被列为失踪人口,所以当他的车子被寻获时,当地的警方曾慎重其事地检查车子的状况,结果发现车辆并未有事故发生,车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唯独驾驶人长沼不知去向。 就这样,一个月后的某日,一名钓客前来警局报案,说在距离林道入口数十公尺处的山林里,发现一具被人半埋的尸体。经家属指认证实,死者就是长沼辉明。 至此,被害人与大畠有过接触的事情浮上台面。据了解,长沼辉明那一年曾承包大畠牧场增设设施的工程,工程完毕后,两人在支付费用时发生冲突。原因是大畠直指长沼的工程偷工减料,坚持拒付款项。 过程中,两人也曾碰面沟通,一次是在长沼的办公室,一次是在大畠牧场。但两人的认知差距颇大,最后还是宣告沟通破裂。长沼气愤地说要告大畠,大畠也不甘示弱地聘请律师为自己辩护。 第二次见面交涉的时间,就在长沼失踪的前四天。 当时资深搜查员曾找大畠来侦讯,大畠当场承认和长沼确实有些过节。但他也振振有词地指出,长沼失踪那天,他本来就已经准备好要先给付百分之二十的工程费用,也就是约莫四百万日币的金额给长沼。并出示地方信用合作社的提款凭据,表示自己所言属实,未付款项是因为长沼最后并未依约前来所致。 可是当警方强制检查大畠的私人座车时,发现在副驾驶座的座位上找到和长沼所穿的外套布料相同的纤维。关于这一点大畠辩称,自己以前曾多次让长沼搭便车,一定是在那时候留下来的。他还表示,自己虽然和长沼有工程款上的纠纷,但其实两人平日交情并不坏,在起冲突之前,曾多次相约外出喝酒,长沼也常坐他的车,警察怎能因为在副驾驶座上找到几根纤维,就将他冠上杀害长沼的罪名? 由于大畠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再加上有不在场证明,而且长沼遇害当天,也有人证实大畠的确去银行领了钱准备付给长沼,种种佐证让搜查小组最后只能打消拘捕大畠的念头。因为,照这样的情况看来,就算强行逮捕大畠,检察官也无法起诉他;就算勉强起诉,到了法庭也无足够的证据判他有罪。 搜查小组成立两个礼拜之后,仙道就被调回原本的苫小牧署了。由于调查工作并无更多的进展,于是奉上级指示缩减搜查小组的规模,直到隔年七月,搜查小组正式宣告解散。 「依你看,那桩命案的凶手是不是大畠?」佐久间问。 「这话不能乱说,尤其是已经过去的事。」仙道回答。 「可是,借由十七年前的命案,你一定有什么话想提醒我吧?」 「你会错意了。」仙道摇摇头说:「跟你提十七年前那个案子,只是想告诉你,类似这种赛马、赌博活动本来就比较复杂,也比较容易跟人结怨,杀人、被杀之事时有耳闻。我劝你不要一开始就急着下结论,尽可能地扩大搜查范围比较好。」 「我调来日高也一年了,关于十七年前的那起命案,我想了解一下。你就说说所知道的部分吧。」 「当初,我并没有单从大畠着手,而是去调查被害人的交友关系,结果发现,和长沼辉明有恩怨的,不只大畠一人。」 「和其他人的恩怨也闹得很大吗?」 「这个业界历史太悠久,光就赛马交易来说,里头就够黑、够血腥了。据我所知,不单大畠,长沼也跨足生产参加地方赛事的轻型马,只是他把牧场设在镇外而已。」 「这么说来,这里有钱人还真不少!」 「他和静内的一名牧场主人,也曾经为了马匹买卖的事有过嫌隙,在日高门别的赛马场当场互殴起来,差点发生刑事案件。」 「他们打架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静内那个牧场主人隐蔽马有残疾,便把马卖给了长沼。」 「这种事不是常有吗?长沼自己也有养马,还这么容易受骗上当,也够笨的了!」 「知道这件事情后,我会跑到静内去找那位牧场主人。他对那天的行纵支支吾吾,拿不出不在场证明,加上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直觉他怪怪的,于是回到搜查总部后,我就动了一点小手脚,报告时故意夸大他的嫌疑。」 「哦,难怪你会提前被调回苫小牧。因为这样害得小组的调查多走了一些冤枉路,对不对?」 「我提完报告后,小组的人整整忙了三天。最后,上面把我叫过去臭骂了一顿,要我凡事求证据,不能以貌取人。」 说到这里,仙道突然想起一段古老的记忆。打从在报纸上看到这则新闻来到这里,要不是现在和佐久间聊着想起来,他压根儿就忘了这件事。 「对了!长沼也有男女纠纷。在长沼遇害的两年前,他曾和一个在酒店上班的女人要分不分地牵扯不清,最后连那个女人的家人都卷进来了,反正事情闹得很大,小镇上几乎人人皆知。后来那个女人突然失踪了,就有传言说或许是长沼一气之下把人杀了。当时我们也顺便追查了那个女人的下落。」 「这件事是你负责的吗?」 「不是,后来发现那个女的跑到札幌。在薄野工作,还独力扶养一名小男孩。」 「她和长沼遇害没有关系吧?」 「嗯,当初警察没有找她来问话。」 「所以说,被害人和许多人都有过节罗!」 「没错,每个搜查员出去,都带回各种奇奇怪怪的情报,每个人好像都有可能是凶手。」 「原来还有这种事……。」佐久间看了看表,说:「啊!我得回去了。今天下午我还约了大畠的大儿子问话。两个小时之后,换他的小儿子。」 「大畠的丧礼什么时候举行?」 「明天遗体会从札幌运回这里,接着就举行『通夜』吧!」(注:「通夜」是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为死者祈愿所举行的通宵仪式。) 「能不能让我去大畠牧场里面看看?」 佐久间一边起身一边说:「里头不行,在外面绕绕倒是可以。我会打电话给吉川知会一声。」 「吉川?」 「他奉命守在那里,区域课的巡查员。」 佐久间指的应该是那天在栅栏前遇到的人吧! 仙道拿起桌上的帐单,也站了起来。 仙道将车停在大畠牧场的栅栏前。和上次一样,姓吉川的年轻巡查员马上从警车上下来,朝仙道的方向走过来。 仙道再次自我介绍,并报出佐久间的名字。 「他告诉我了。」吉川说:「中间那栋主屋不能进去喔。」 「嗯,昨天出动了五十个人,结果还是没找到。」 「进去之后车要停在哪里比较好?」 吉川指了指进入栅门后,左边车库的前面。「麻烦你停那里吧。」 还记得十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碎石子空地,如今栅栏内还设有停车场,全部铺设完毕,一片平坦。 仙道再次绕着主屋走了一圈。 看着主屋豪华的模样,还有停车场周围的道路,可以想见这十七年来,大畠牧场肯定赚了不少钱。不知道工程费用给付方面有没有发生磨擦?先前停在主屋前面的厢型车不见了,想必鉴识作业已经结束了吧! 吉川走近说:「昨天还来了好多媒体,今天总算恢复安静了。」 「可是这么大的一片区域,怎么就只派你一个人留守?就算找一辆车的人来支援也不为过呀!」仙道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着。 「大家都移动到警署去了。」 「因为今天要传他两个儿子侦讯?」 「大概吧!」 「媒体已经预测凶手是谁了吗?」 「他们大多认为是大儿子,因为他的个性冲动。有些媒体连图都画出来了呢!」 十七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未见到他的两个儿子。算一算,如今大儿子应该三十岁左右了吧。 「什么图?」仙道问。 「就是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皮夹克、长筒靴。一副老电影里坏人角色的标准装扮。」 「在诠释一个弑父的不肖子时,通常也是这种打扮。」 「是啊!可是他的小儿子就和大哥完全不同。」 「看起来很老实?」 「应该说很沉稳。瘦瘦的,留着长发,穿着黑色西装。听到父亲被杀,也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可以到后面去看看吗?」 「请。」 吉川任由仙道走向后门,自己则往警车的方向走去。 忽然,仙道又叫住吉川。 「喂,你知道……这户人家有养狗吗?」 仙道清楚地记得十七年前,大畠养了一只大狼狗。听说他曾经放狗咬一个和他有嫌隙的人。如果家中还有养狗的话,照理说外人是进不来的。 「不久前曾养过,听说是一只狼犬。不过好像死了。」吉川回过头来回答着。 「不久前?」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马厩后面有一间狗屋。」 「我知道了。谢谢你!」 没有狗,这么说来外面的人要闯进来也不是件难事。尤其当星期天停车场对外开放时,有心人士也可以借机勘察整座牧场的地形,知道里头没有养狗后,就更无顾忌了。倘若真是如此,侦查的范围恐怕得更扩大才是。 仙道绕过主屋的侧边,来到正后方。 主屋的后方有一块方形空地,周围皆是一些牧场的相关设施。右手边是有着绿色屋顶的马厩,上头有一座小塔,是抽换马厩内空气的装置。左手边是一座d型建筑物,似乎是仓库。至于马厩的正对面则是跑马场,场上有四匹英国纯种马,它们的身旁摆放着一些干草。 仙道探头看了看马厩内,马房里有一名年轻人正在清理马粪以及铺在地上的干草。他将帽子戴得很低,几乎要盖住眼睛,身上则穿着天蓝色的连身工作服。那件工作服穿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有些小。他偶然抬起头来,发现仙道正在看他,于是停下手边工作,报以微笑打招呼:「早啊!」 没想到对方的声音竟如此响亮,仙道愣了一下。不过,这个年轻人一看就知道很单纯,脸上没有丝毫的邪气。 「你好!」仙道也向他打招呼。「我是警察。你呢?」 「原来是警官啊,我姓原田。」 「你是这里的员工吗?」 「是啊!我从一月起就在大畠牧场工作。」从他说话的语调听来,应该不是个精明的人。 仙道正想再多问他几个问题时,后面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原田,别偷懒!」 一回头,只见一个头戴肮脏的帽子、身型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儿。虽然和原田一样穿着连身工作服,但是衣服的颜色是浅绿色。他左手拿着鹿毛的缰绳,右手拉着马的头套。 年轻人听了赶紧重拾耙子,继续打扫马厩。 仙道对那名中年男子说:「我是警察。」他没有说谎,虽说今天并不是为了公务而来,不过却也没有讲明的必要。「请问您是……?」 「你是警察?」对方的脸上似乎满布着不信任,向仙道走过来。「你们来这儿又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一边靠近,一边也把马拉过来。从不会如此近距离地看马,想不到竟是这么庞大的动物。仙道不自觉地后退三步,说:「没什么,只是想再次勘察现场。呃……,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管野,是这个牧场的管理人。」 「啊,谢谢你的配合。」 这名叫管野的男人,看来长期担任户外工作,所以脸上满是皱纹。 管野脸上不信任的表情并未消退,他接着又问:「怎么样?调查工作进行得如何?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我们还在搜查中。」 「明天就是『通夜』了啊!都到了『通夜』,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怎么说得过去呢?」 「我们会努力的。你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要提供给我们?」 「没有了吧!能想到的都跟你们说了。」 「你对这里的事情很了解,是吗?」 「我在这里工作三年了。」 这答案真令人意外,原以为这位管理人在此的工作资历应该很久才是。 「你一直都从事马匹的畜牧工作吗?」 「嗯,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在美浦工作。」 他所说的美浦,指的应该是位于茨城县美浦「日本中央竞马会」的相关训练机构吧?这么说,大畠应该是为了和赛马业界有更多连结租交情而雇用他。 管野将马牵到右边的马房,再走回来。 「这么说……,」仙道假装已经知道之前管野向警方提供的所有情报。「你一定知道在你之前担任这份工作的人,他辞职的原因罗?」 「你是说中山先生?」 「没错,就是他。」 「嗯……,听说他工作能力好像不太好,所以才把我找来。」 「辞退他的过程都顺利圆满?」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吗?」 「我说过,我不知道嘛!」 当场管野有点不耐烦想离开的样子。或许是仙道的问话方式让他感觉遭到警方怀疑,而被盘问。 仙道也觉得不宜再继续问下去,便转移话题。「我想去客房那一栋看看,该怎么走?」 管野指着左手边马厩的出入口处,说:「那栋d型屋舍的旁边有一条道路,沿着那条路走就到了。」 「谢谢!」 仙道转身向马厩的出口方向走去,背后又传来管野的声音。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先把工具箱整理好吗?你根本没做嘛!」 「对不起。」紧接着听到那个姓原田的年轻人回话。 步出马厩,仙道一面观察周遭,一面往客房方向走去。 d型屋舍旁边的那条道路也做了简单的铺设工程,想必是为了让来这里投宿的客人可以顺利开车到客房所在的位置。 走着走着,道路开始变得有些下坡,路的两旁净是楢树,延伸成一条楢树林道。 穿过楢树林道,就到达客房所 在地。那是一栋木造的四角平房,铁皮屋顶和窗框都漆成绿色。听佐久间说,目前大畠的小儿子住在里面,但是在屋外的停车场上,并不见任何车辆停放。 仙道再度慢慢往回走到马厩的背面,那里已堆放了大量的马粪和稻杆,原田正拉着手推车清理这些秽物。他发现仙道走近时,露出无邪的笑容。 横过d型屋舍侧边的道路,仙道发现有一栋外墙贴着白色壁板的建筑物。其中有一户窗外还晾着洗好的衣物,看来像是员工宿舍。刚才遇到的管野和原田,应该住在这里吧? 回到主屋外面的停车场,吉川见到仙道再次走了过来。「发现什么了吗?」 仙道摇摇头。 「我又不是来协助搜查的。」仙道反问吉川:「那个在工作的年轻人,是个怎样的人?」 「哦,你是说原田呐,他好像最近才出来工作的。是个怎样的人?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在牧场里工作的,只有那个姓管野的管理人,还有这个年轻人吗?他们俩都住在那栋宿舍里?」 「不,」吉川面向员工宿舍方向回答:「原田住在d型屋舍角落的房间里。」 仙道谢过吉川,往自己的车子走去。接着,他想到发现长沼辉明尸体的水源地去看看。这一趟倒不是计划要做些什么,只是想唤起从前的一些记忆,刺激一下大脑罢了。 风尘仆仆地来到这个小镇,眺望这里的风景、搜集大小情报,其实心里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十七年前的命案和这次事件,一定有着某种程度的关连,或者说是延续、阴影也好。 当然,这种说法是毫无根据的。因为除了当年凶杀案中未被证实的嫌疑犯,在十七年后的命案里变成被害人之外,这两件命案说实在也没有其他关连。况且这一点点巧合,它的发生也不会太奇怪,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在仙道心底深处,就是有种按耐不住的躁动,似乎在暗示着他,这两件命案一定有相通之处、它们一定有关连。 挥不去内心的悸动与臆测。但要如何才能拨开这团迷雾找到答案?说真的,仙道自己也不知道。 仙道从大畠牧场出发后,已连续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了。其中,光到水源地来回就得花上一个半小时,所以待仙道重回小镇闹区时,已是下午四点。 浦河国道路旁,昔日是长沼建设办公室的所在处,如今已换了其他公司进驻,看板上写着:「大畠开发兴业」。这么说来,这里现在是大畠长子公司的所在地了。 在还未到警察署的路上,仙道看到浦河国道对面车道旁的人行道上,架了好几部电视台的摄影机。在国道旁的空地上,另外停了三辆转播车,除此之外还有五辆厢型车。有几个男人手插口袋,在一旁走来走去。 仙道认得其中一个男人。他是札幌报社专门跑社会新闻的记者,和仙道差不多岁数,对刑事案件的嗅觉灵敏,在勤跑采访、搜集情报之下,所写的报导有些比警方所掌握的还要详细。在北海道警界甚至流传着「他比一些新科员警更好用」之类玩笑似的说法。这个人叫做——吾妻。 仙道看到吾妻时,他穿着一身暗色的短外套,默默地望着警察署那栋建筑物。稀疏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紊乱。 不知道这三天来,他做了多少采访、掌握了多少情报?关于十七年前的那桩命案,他应该还记得。 仙道的车经过警察署之后,在渡桥前转弯回头,再次回到小镇的闹区。他决定先到今晚投宿的旅馆办理入住手续后再说。旅馆的位置就在浦河国道往车站方向转弯的街上。 仙道预约的房间相当狭小,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基本上只要比衣橱大的空间,都符合他的标准。进房之后的仙道,拿起电话先打给佐久间。正如他所料,电话是关机的。想必他现在正忙着侦讯大畠的大儿子或小儿子吧? 这时,突然有个念头闪过仙道脑中——何不打给吾妻?还记得在多年前,两人曾经有过一场小冲突,原因是吾妻将一则情报毫无保留地写成报导。当时吾妻的举动令仙道十分气愤,这么一来为了避嫌,歹徒就有可能先行湮灭所有证据。他跑去向吾妻抗议,并要他为未来侦办刑案上可能受到的阻挠负责。尽管当场不顾仙道的抗议,吾妻依旧表现出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但从此之后,两人倒也变成情报交换上的好朋友。 电话通了,是吾妻的声音。 「我刚才开车经过,看到一个人好像是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是啊!我和这个小镇还真有缘呢!」 「还记得长沼辉明的命案吗?我负责的那件。」 「要不要一起出来喝杯咖啡?这么早守在这里也没意思,反正大概还要两个小时他的两个儿子才会出来。」 「太好了。那么,沿着这条路有一家挂着马鞍招牌的咖啡厅,我们就约在那里见面如何?」 「我马上去!」 一踏进店里,才发现这是家模仿英国酒馆风格的咖啡厅。室内不管墙壁、椅子或是桌子,全都是深咖啡色的;店内各处更挂满与赛马相关的东西,比如:马鞍、骑士的帽子、马靴等。柜台左手边的壁面设计成马厩墙壁的样子,上头装饰着蹄铁、皮钮扣,还有铁制的镫、马辔等模样的挂勾。另外,修剪马蹄的器具、巨型剪刀,还有镰刀等道具,也拿来做为装饰工具。 在吧台对面旁边的墙壁前,摆着一架钢琴,钢琴上放着数十张加框的照片,全都是古代英国赛马的景象。这种店开设在以培育赛马闻名的小镇上是非常自然的,但是仙道怀疑,在这个镇上有多少客人能符合这家店的气氛? 一位五十来岁的男子站在吧台内,身穿一件白衬衫外加深色的格子背心,蓄着短胡。当他无意中抬起头与仙道四目相交时,整张脸瞬间僵住了。 为什么他会是这种表情?难道……,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仙道暗想着,「他可能下意识觉得我是警察那边的人,所以才会流露出那种表情吧!」 吾妻已到达,就在靠里面的座位。整间店除了他俩,没有别的客人。应该是这家店比较像酒馆而非咖啡厅,所以大白天几乎没什么人进来。 仙道向站在柜台的男人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往店里走去。 吾妻状似十分高兴的样子。 「你不是休职中吗?」 每个人见到仙道几乎都会提到这个问题,令仙道实在懒得重复回答。他拉开椅子坐下后,直接问吾妻:「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昨天。来支援这里的支局。你呢?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 「依我猜,你该不会是怀疑这个案子和从前的长沼事件有关连?」 「那个案子啊,用一句话形容——就像走迷宫一样。你呢?有什么大发现?」 「发现?怎么可能!我们还等着警察发表呢!」 「你人都到这里来了,不可能只等警方调查吧?你觉得什么地方透露出凶手是他们家的人?」 「我没说是他们家的人干的呀?」 「如果你不认为是他们家的人干的,就不会守在警察署前面了。」 吾妻故意露出一副伤脑筋的表情,搔搔额头之后说:「应该说,是根据两个儿子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 「说到赏花,听说前几天赏花的时候,他们父子就因为细故当场爆发冲突。当时大畠还嚷着说回去要写遗书,吵得很凶啊!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 「写遗书?意思是威胁儿子以后财产都没他们的份?」 「你知道大昌有一个女儿吧?」 「不是嫁到东京去了吗?」 「大畠很疼这个女儿,他的女婿也不反对将来搬回这个小镇,所以那天吵架时,大畠就撂下一句:『要把财产全部留给女儿』。」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怎么糟到这种地步?」 「还不是因为大畠!他出生在驯马家庭,不知道是习惯或者如何,从小把儿子当成马来驯,动不动就用鞭子抽。这种教育方式对马行得通,人哪受的了!他和儿子的关系就是这样搞坏的。」 吾妻举了几件发生在大畠家父子冲突的事件做例子。话说大儿子幸也十八岁那年交了一位女朋友,可惜大畠并不满意,说什么也要逼儿子和女友分手。幸也不从,大畠便殴打他。被逼急的幸也恼怒之余,拿起猎枪对准父亲。所幸当时牧场工作人员和幸也的母亲都在场,大伙拼命制止才不致于酿成悲剧。不过激动无比的大畠,仍旧把儿子痛扁一顿。下手之重,让幸也还坐上救护车躺着进医院。在医院,为了顾全大畠家的面子,家人辩称这些伤是幸也自己骑马摔下来的。即使这件事情早已落幕,但父子两人的心结却始终存在。 如今,幸也担任大畠开发兴业的常务董事,这家公司是小镇上最大一家建设公司。至于大畠牧场在商法上算是大畠开发公司的一个部门,负责人当然是大畠岳志。 至于大畠的小儿子真二,则是为了大学该选什么科系的问题,曾和父亲闹得不愉快。原来真二自小即对钢琴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本人也一直以从事音乐工作为未来的目标。 吾妻接着进一步描述: 大畠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买了一架大钢琴摆在客厅。一开始或许是为了炫耀吧。但既然买了就要有人弹,于是大畠便帮小儿子及女儿请了钢琴教师。原以为女儿应该会较有兴趣才是,谁知上没几次后,女儿就表示没兴趣不想再学,反倒小儿子学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大学入学前,大畠原属意小儿子选读经济或法律方面的科系,以便将来参与经营自家企业,怎料小儿子说什么也要念音乐大学。这下子可把大畠气坏了,为了阻断儿子的意念,他索性拿斧头劈坏钢琴,再把它拿到院子里当柴烧。或许是被父亲凶恶的模样吓到,从那天起,小儿子就再也不敢提念音乐大学的事,并和父亲立下约定,从此以后放弃音乐,到东京一所私立大学攻读经济。 如今的真二,在札幌担任大畠旗下一家不动产管理公司的分社社长,对于企业未来的发展曾有一些构想,但每每向父亲建言都被打回票。对于父亲的顽固,往往也只有接受的份儿。 说完,吾妻将两手一摊,像是对仙道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这些事,我想警察那边应该也知道吧!」 没听佐久间说过。不过,既然是当地的警局,又在侦办这件案子,对被害人的家庭状况应该有所掌握。况且,佐久间现在正侦讯大畠的两个儿子。 「不过,父子相处起摩擦也是常有的事。」仙道说。 吾妻听了笑着说:「但是到动刀动枪,还拿斧头劈钢琴的地步,可不常见啊!」 「那么,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如何?」 「该怎么说?基本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所以平常也不会走得太近。」 「听说大畠和他太太分房睡?」 「因为大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不过,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再说做为一个丈夫,大畠的脾气虽然不好,但对家庭倒也算负责了。真有那么深的仇恨非得杀夫不可?或许对女人来说,光是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了。」 「他太太的出身背景如何?」 「嗯……,只知道她出身千岁的单纯人家。详细的情形我不清楚。」 仙道端起眼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已放了一阵子,早就凉了。 吾妻也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之后,说:「把目标锁定在被害人的家人,这种做法究竟恰不恰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吾妻提到几年前发生在香川,祖孙两人惨遭杀害的案件。 「事件发生后,所有的媒体都认为凶手一定是他们的家人,结果呢?三天后答案揭晓,根本不是!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有先人为主的观念。」 「嗯,我赞成。」仙道点点头。 就在这时,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仙道往店门口方向看去。 只见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涨红着脸快步走进店内。在他踏进店里的那一刻,仙道马上知道他是谁了——大畠岳志的长男,大畠幸也。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皮外套、长靴,全是法国某家专门针对骑马人士所设计的名牌商品,看得出他很讲究衣着打扮。 看样子,有关他的部分已经侦讯完毕了。 仙道看一看表,还不到五点。警署放他出来,莫非已排除他的嫌疑?看来警署到目前为止对这个案子还是摸不着头绪,接下来应该会提出申请,成立搜查小组吧? 一进门,大畠幸也直接坐在柜台旁的座位,两肘撑在台面上,对着吧台内的酒保说:「把他们赶出去!」 话还没说完,大畠幸也已被媒体记者和摄影师团团围住。 「请问您今天为什么会来到警署?」 「警察问了您什么问题?」 「能不能说明一下您今天被侦讯的情形?」 酒保见状连忙对媒体大声斥喝:「我们这儿采会员制,请你们出去!」 好凶悍的声音。 全部的媒体记者顿时停止所有动作,看着酒保。 酒保一脸严肃地环顾着所有记者,语气坚定地说:「本店只有会员才能进来,现在请你们出去!」 不管是酒保的声音还是表情,都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环绕在大畠幸也身旁的记者,全是二、三十岁上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虽面露不服的样子,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有悻悻然地往门口走去。 这时,其中一名记者突然看到吾妻,于是指着问酒保:「那他呢?」 吾妻已是资深的媒体人了,一般的小记者多认得吾妻。 仙道看着吾妻,又看了看酒保。 吾妻倒是一脸轻松愉快的样子,看来他很期待接下来酒保会怎么处理他。 仙道对吾妻说:「我看你先走好了。」 「那你呢?」 「我想没几个人敢叫警察滚蛋吧?」 「也好,我走!等会儿这里发生什么事,别忘了告诉我。」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吾妻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站了起来。 吾妻离开后,酒保和大畠幸也看了仙道一眼,之后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仙道已做好随时被人赶出店家的准备。果然不一会儿,大畠幸也从柜台座位转身站起,往仙道座位的方向走来。他手上拿着一只啤酒杯,不论表情或长相都和仙道记忆中的大畠岳志十分相似。 「你是警察?」大畠幸也问。 他的声音带有些许敌意,还有刚才剩余的怒气。 仙道先向大畠幸也介绍自己,然后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公务来的。」 果他们真的怀疑你,今天就不会放你走了。」 「可是,那些记者们就是这么认为。」 「他们是哪儿有新闻就往哪儿跑的人。今天是你被侦讯,他们当然觉得你有嫌疑,改天换别人也一样。」 「不要太过份,惹恼我,看我怎么给他们好看。」 「他们就是想拍你生气的样子,你动怒正合他们的意,让他们抓到机会取笑你。」 「跟他们说过多少次,我不是!为什么他们偏偏不听呢?」 「没办法,你是被害人的家人和命案关系人,很多问题要厘清当然找你。」 「凶手是谁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家的人。」 「可是,你心里应该多少有数,知道哪些人可能涉案吧!」 「我父亲向来人际关系不怎么好,在地方上是这样,在业界也是这样。」幸也说道。 就拿近五年为例,父亲和人起冲突就不计其数。为了设置污水处理设备,还有赏花季节招揽观光客的事,和镇上主管机关闹得不愉快;为了补助饲料费资格的审查,和农会主办人员大吵一架;在马市竞标买下的马,也因为付款不干脆,最后让其他竞标者趁虚而入,抢走了原先买下的马匹;和其他企业组成联合组织共同购买种马时,也因为钱的事引发纠纷,最后还告上法院。感觉上,父亲好像随时都会发生两、三件和别人闹不愉快的事情。 大畠幸也做了总结。 「总之,光是这个镇上,恨我父亲的人就有一大卡车。这点我想警察也应该知道。」 「关于这些,警方应该会继续调查下去。」 店门被推开了,又有一个男人走进来。他身穿黑色西装,身材削瘦。 大畠幸也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我弟弟也被放出来了,表示我们家人已经都没有嫌疑了,是吧?」 显然那个男人就是大畠岳志的小儿子——真二。大畠真二站在柜台前,视线往仙道的方向看了过来。哦,不,他应该是在看他的哥哥幸也。那种表情像是在说:「咦?你也过来了呀!」 幸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们可要赶快抓到人呐!」 「你呢?等一下要去哪儿?」 「去准备通夜的事。我们是丧家,身为丧家的长子还有很多事得办!」 幸也将啤酒杯拿回柜台,在柜台旁和弟弟短暂地四目相交后,便推门走出店外。 等店门关上后,真二和酒保两人交谈了几句,便见真二往仙道坐着的方向瞄了一眼,想必酒保正对真二透露店里有一名警察的事吧。 真二的外貌和幸也可说是对照般完全不同。瘦瘦的、脸白白的,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样子。黑色的西装下穿着一件白衬衫,没有打领带,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没有扣上,敞开着。这种不经意又带些颓废的穿法非常适合他。 酒保拿出一只高脚杯,倒入白色半透明的液体递给真二,大概是鸡尾酒之类的。 真二把酒杯拿在手上,往仙道的座位方向走来。一时间仙道下意识挺直了背,猜想他会过来和自己聊些什么? 未料,到了仙道身边,真二并未停下脚步,一直走到最里面的钢琴旁,才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真二将酒杯放在钢琴上,打开盖子。 一个个音符从他的指间弹跳出来。是一首古典乐曲。真正的曲名叫做什么仙道并不知道,说到音乐,他顶多只知道萧邦而已。 真二持续地弹着。不知道是因为刚接受完侦讯太过疲劳的关系,还是心情相当烦躁,他的背影显然相当颓丧。不过,从弹出的节奏、旋律听来,可以感觉到他并非很认真地弹奏。 就这样持续弹了大约两分钟,真二突然停下来。看得出来他已经失去弹琴的意念了。 真二端起酒杯,转过身来。他似乎早已知道仙道从刚才就一直注视着他,所以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警察先生?」真二问。连他的声音也是一副挖苦的样子。 「是的。」仙道答。「我姓仙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公务。」 「刚才侦讯已经结束,我应该已经没有嫌疑了吧?还是,你们警察想玩放长线钓大鱼的游戏?」 「没有的事。」 「你喜欢钢琴?」 「嗯,爵士钢琴吧。」 「弹吗?」 「完全不会。」 「你是警察,那你一定听说过我和父亲的感情不好吧?」 「事实上呢?」 「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在北海道音乐比赛中拿下第三名。当我捧着奖状回家时,父亲却拿斧头砍坏我的钢琴,不准我再弹琴。」 「可是,你一定在暗地里继续偷偷地练吧?」 「没有,没弹了。只是偶尔在像这里一样有钢琴的地方,弹个一小段。」 「了不起,弹得真好!」 真二嗤笑了一声。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会弹吗?不会弹的人懂吗?」 「至少我分辩得出天才和了不起的业余钢琴家的差别。」 真二的右眉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天才,没有天份,所以我父亲要我不再弹琴是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难道没有梦想过,有一天能站在表演台上,赢得全场人起立喝采?」 真二摇摇头。 「你说的没错,我只是个业余的。」 「依你的才华,只在这种小地方弹,太可惜了。」 「警察先生,你不是来这里等我的吧?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在我进来之前,你已经在这里了。」 「我喜欢到处逛咖啡厅。进来这里算是偶然。」 「你有没有过杀父的念头?」 真二在问这个问题时,依然维持着相同的语调。 「没有。」 仙道小心翼翼地回答。毕竟大畠真二才刚接受完侦讯,心情可能还未平复,很容易激动。 真二啜了口鸡尾酒后,幽幽地说:「刚才在警署,警察问了我很多事,像是案发当天和父亲有无冲突?平时两人有什么嫌隙?你恨不恨他之类的问题。」 仙道默默地听着,真二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后说:「我们父子关系真的很糟,几乎什么都能吵。不管是为了升学、就业、同居、结婚,还是拓展事业,没有一次意见相同。说真的,我一直都很恨他。」 「恨到想杀了他吗?」 「不!可是父亲会被杀,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怎么说?」 「原因很多。警察先生,你喝酒吗?要不要来一杯?」 对方好不容易主动邀约喝酒,表示他有意打开心房彻底畅谈,哪有拒绝的道理? 「我是公务员。」仙道说:「要喝酒可以,但是要各付各的。」 真二向酒保喊道:「这位先生要点酒!」 仙道点了一杯琴通宁。 等仙道的琴通宁送过来后,真二问:「恨一个人、想杀了他,这样的念头不算违法吧?」 「只要对对方不构成威胁,就不算违法。」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经常动不动就说:『我要宰了你!』,这样算不算?」 ?」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很久以前……。」真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我父亲曾被人怀疑是杀人凶手。从那时候开始,所有人见到我父亲都对他畏惧三分。譬如,有人拿着请款单来找我父亲请款时,只要父亲眉头一皱,对方马上就吓得脸色大变,主动降价打折。那一阵子,的确很少听到父亲骂人或发脾气。你知道我父亲被人怀疑涉案的那件案子吗?」 「老实告诉你,我就是当初负责搜查这个案子的其中一名员警,为了调查这件案子,我还在这里待过一阵子。」 真二惊讶得瞪大双眼,一动也不动,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什么嘛,」真二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一边看着仙道一边说:「你今天是来查那件案子的?」 「不!那桩命案已经过了时效。」 「十七年前的秋天所发生的事。」 「就法律上来看,它的确已经过了时效,我现在来到这里,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私下的关心,无关搜查。」 「当年的被害人,也就是叫长沼的那个人,曾经和父亲发生冲突。我猜父亲那时一定对他说过:『我要宰了你!』之类的话。」 「所以我们才会怀疑你父亲。」 「你曾侦讯过我父亲吗?」 「没有,那时我还不过是一个初入警界的菜鸟。」 「我那时也只是个高中生。」 「那时你还在弹琴。」 「既然你提到这件事,那我就不客气地问了。」 真二看着仙道,一脸严肃的样子。仙道大概猜得出他想要问什么。 「你可以确定,我父亲真的不是凶手?」 「我不能确定。」仙道说,「虽然我是刑警,但不代表我就能搜集到所有情报和证据。正因为情报和证据不足,所以我不能妄自判断。」 「那么,就说说你的直觉也好。依你的直觉,到现在你仍不认为我父亲是凶手?」 该怎么回答才好?仙道犹豫着。 「你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真二说。 「有些事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回答的。」 「告诉你,其实我觉得我父亲就是凶手。」 真二以一派轻松的口吻说着。 仙道强忍住震惊的心情,平静地问:「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不过,我知道他和长沼发生冲突的经过。就我的了解,长沼的脾气也不输我父亲,冲突发生后,他应该也曾对我父亲放话,说要宰了他之类的。我父亲哪肯受人威胁?为了避免对方宰了他,他一定会先杀了对方的。」 「光这样就推断你父亲是凶手,论点太薄弱了。」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曾亲眼见到父亲杀死家中的猪。那种手法,我一辈子都记得。虽然在那个年代农家宰猪也不是件稀奇事。」 据真二的描述,这件事发生在他就读小学的时候,那时大畠家在千岁经营一家小牧场,还没搬来这个镇上。 「那天,父亲叫我不要跟来,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地跟着他去猪舍。我当时躲在角落,看见父亲拿出一把斧头,抓住一只猪,用力往它额头一敲,然后宰了它。想到那只猪凄惨的样子,那天我完全吃不下饭。就因为看过那幕情景,所以一听说发现长沼的尸体时,我就想起父亲杀猪时的样子。」 「明天就是你父亲的通夜了,我劝你先不要想太多。」仙道想将话题就此打住。 真二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似乎完全没听到仙道讲的话。 「其实,当初搬离这个小镇,我最担心的是哥哥。因为他和父亲的个性太像了,谁也不让谁。如果发生冲突,他可能真的出手把父亲打倒在地也说不定。如果我在,还有个人当和事佬缓缓气氛;我不在的话,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的死很可能是你哥哥干的?」 「不!不会是我哥哥的!因为恨我父亲的人太多了,在他们父子发生冲突之前,父亲应该就先被外面那些恨他入骨的人给杀了。我相信一定是外人杀的。」真二再次端起酒杯,但酒杯已经空了。 真二遂站了起来。 「我走了。你的份儿我会留给你自己付的,放心好了。」 仙道一副不放心的眼神看着真二走到柜台前,这么一点酒照理应该不会醉,只是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再加上他目前的精神状况不佳,万一心情不好,出去后又到别的地方继续喝酒,那肯定会醉的。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佐久间打来的。 「我放他两个儿子回去了。」佐久间说。「我们刚才已经申请成立搜查小组,今天就会从札幌调来管理官支援我们。你现在人在哪里?」 仙道报上店名,佐久间听了笑说:「那么近呐!好,你就在那儿等我,我们喝杯咖啡。」 来店里和仙道会合的佐久间说,经过侦讯他们还是无法断定大畠的两个儿子是否涉案。 两个人都和父亲感情不睦,都有杀死父亲的可能。虽说案发当时大儿子幸也说他在镇上闹区;小儿子真二说他在牧场的客房里。但他们还是有可能潜入主屋行凶。只是,这么推断也要有证据呐!偏偏现在什么物证也没有。一般来说,如果警政单位在事发后三日仍然无法锁定犯人的话,只有请道警总部的资深刑警前来协助办案。 佐久间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疲惫。 像这种没有物证加以佐证的案子,如果大胆推论凶手是谁,不但容易招惹非议,将来在法庭上被告也可能会翻供说是在警方施压的情况下坦承。如此一来,还不如就委请道警总部的人前来支援,担任搜查指挥的工作。况且,这案子也不排除是外人侵入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更需要人手调查。 「牧场的员工呢?都确定不可能涉案?」仙道问。 佐久间点点头。 「管野不可能。因为管野是难得受到大畠赞许的管理人,大概是他工作很勤快吧。总之,他和大畠的关系良好,没理由杀大畠。」 「还有一个姓原田的年轻人,他呢?平常工作表现如何?」 「他叫原田明夫,今年十八岁,是一个满肯做事的年轻人。只要教他怎么做,他大都会老老实实地照着做,就是缺乏变通能力,这是比较伤脑筋的地方。」 「他的父母都是这个镇上的人吗?」 「他的母亲住在札幌,祖父母住在浦河,原田从小是跟着浦河的祖父母长大的。听说之前曾在一家专门做骑马疗法的学校里工作,今年才来到大畠牧场。一直想找便宜工人的大畠,在偶然的机会遇到原田,就把他叫过来帮忙了。」佐久间笑着说:「总而言之,那孩子也不可能杀大畠。」 佐久间只在店里喝完一杯咖啡,又匆忙地回警署去了。 仙道将酒杯移更靠近自己一些,一边把玩一边想着。 关联。十七年前的命案,和这桩命案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究竟是根据什么,仙道也说不上来,但他清楚地知道答案就快揭晓了。就差一步,仿佛核心和轮廓还被一团薄雾包裹着,但他确信就快看到底部了。只要再一阵风,太阳马上就可穿透云雾,让存在于底部的事实清清楚楚地摊在眼前。答案快出现了。 原田明夫。原田。十七年前,这个姓氏可曾在哪里也出现过? 仙道走到柜台,向酒保表示要买单。付完钱后,仙道看着柜台左面的墙,问酒保:「你了解马吗?」 「我从前曾当过厩务员。」酒保回答。 「这些道具,马厩里用得到吗?」 酒保看了一眼墙上挂的东西,然后点点头。 「是 啊,都是一些骑马和照料马匹所用的道具。」 「那个像大支剪刀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支外型像把大剪刀的东西,约有五、六十公分长,前端连接着像是老虎钳一样的东西。是铁制品,看起来满重的。 「那是削马蹄用的剪刀,就像我们人类的指甲剪。」酒保回答。 「每个牧场里都有这个东西吗?」 「只有从前的削蹄师才会带这种工具。现在大家都改用磨蹄机,所以很少见了。」 仙道谢过酒保,走出店外。 隔天。 佐久间打电话告诉仙道,约他到昨天那家咖啡厅见面,才推开店门,就听到钢琴声。原来大畠真二在下午接受过一个小时的侦讯之后,就来到那家店。 仙道走进店内,先用目光向酒保打招呼后,便走到钢琴前。真二回过头看着仙道,原本在琴键上跳动的十指顿时停下。 仙道就近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就在真二侧面的地方坐了下来。很显然的,这个举动令真二觉得很不舒服,他转身面向仙道问:「你这是做什么?」真二问。「我今天又被你们警察叫去问一堆无聊的问题了,难不成你也想问?」 仙道认真地看着真二说:「今天我跑了一趟浦河,去确认一件事情。」 听了这句话,真二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但目光并没有因而逃避,依旧注视着仙道。似乎在告诉仙道,不管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因此感到害怕。 「我去查了那个叫原田明夫的男孩。关于他,相信你也很清楚才是。」 真二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在考虑究竟该如何回答。或许他压根儿也没想到仙道的问题会如此直接,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结果,真二的回答是:「你说的没错,我知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你知道?」 「多少知道一点。」 「是你告诉原田的?在赏花的前后几天。」 真二把目光移到旁边,点点头。 「一个人,总要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吗?」 「可是你告诉他的,不止这些。」 「我是多说了一些。不过,我可不认为这是所谓的教唆。」 「的确,这点很难界定。」仙道点头表示赞同。「可是,有件事我想问你。纯粹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和关心,不是以警察的身份。」 「请说。」 「我想知道理由。为什么你要告诉他?」 「这没什么。」真二强装出一派轻松的笑道:「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我父亲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杀死的,或许是被我哥杀了也说不定。但是,如果从因业果报的角度来想,你觉得我父亲应该被谁杀死呢?这答案很明显。只是就那么巧,刚好存在着一个如此合适的人选。」 「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物。」 「该怎么说呢?是天意、是命运吧!在这么多年以后,居然又遇到了。你不觉得吗?我告诉他的那些话,根本就不重要,无法左右什么。」 「可是多少还是有推波助澜的作用,不是吗?」 「我不过是想到就说了。」 此时,仙道从胸前的口袋取出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真二看了惊讶得瞪大眼,但并没有不快的表情。 仙道站起身来,将手机放在耳边。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佐久间的声音。 「谢了。不过,很难办呐!这个案子。」 「是吗?你现在人在哪里?」 「刚好到店门口。」 叠起手机,真二的表情已镇定下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着仙道。从他的眼神看来,不论事情将如何发展,似乎都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了。 仙道离开座位,走出店外。 店门前停了一辆私人轿车,佐久间就坐在驾驶座上。 打开车门,仙道坐进副驾驶座的位子。 「虽然不知道真二到底怎么教唆原田的,不过就算原田被抓,大概也能全身而退。因为首先,他的自白可以辩解说是当初检调单位的诱导;其次,辩护律师也可就原田还是少年,无责任能力为理由,使这件案子就算送检最后也不了了之。」佐久间说。 「这案子可是死了一个人呐!不只!还有一个人遭他人利用变成杀人犯。然而,却无法将始作俑者移送法办,不必负担任何法律责任?」 「我们会把这个情报上报搜查小组,之后就全凭总部派来的管理官处理了。从外表看来,那个人应该不是个不知变通的死脑筋公务员。」 「那么你呢?这件事你怎么想?」 「老实说,刚才真二说到『因业果报』时,我也有同感。一个逃过法律,在法律上无法制裁的杀人犯,经过十七年后,遭到当初被害人之子杀死。就社会大众的观感看来,这样的结局并不过份,也不会觉得被害人的儿子何罪之有。你不认为吗?」 「今天从浦河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最后的结论其实也和你一样,只是没把握这么想妥不妥当。现在知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样,总算松一口气了。」仙道说。 「不管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上级裁定。肚子饿了吧?」 说的也是。今天一早便出门往返浦河,等回到镇上后,又四处探听真二的去处找他谈话,连午餐也忘了吃。现在被佐久间一问才发现肚子饿得发慌,喉咙也干渴到不行。 看仙道又饥又渴的模样,佐久间笑着说:「好吧!就让我带你去我们这个镇上最顶级的餐厅,我请客!」 说完,佐久间发动车子,两人从咖啡厅前出发。 临离去前,仙道不自觉地往左边店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像有阵阵的钢琴旋律从里头传出来。应该是错觉吧,隔着店门、车门,任凭里头的钢琴弹得再大声,也不可能听得到,不是吗?一切都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可是,尽管如此,在仙道的脑海中确实有着音乐盘旋着,一阵又一阵,一遍又一遍。就是那首曲子,记忆中昨天听到的那首曲子。 复职的早上 在接受精神科医师的建议到温泉区渡假休息,施行第三次转地疗法后的十天,仙道孝司觉得自己已经康复,是该重回职场的时机了。 身为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搜查员,仙道有自信可以重返职场不必再接受治疗。 在北海道东部的温泉区,仙道每天重复过着钓鱼、森林漫步、泡汤的生活,日子虽然悠闲,但总是会腻。再加上身体的状况比先前稳定许多,感觉上每天似乎有数不尽、活泼乱跳的细胞不断分裂再分裂,若继续放任不管,无视它们的活力,恐怕会从老旧的皮肤里迸裂开。仙道复职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他相信下次回诊时医师必然会做出同样的判断,认为他已经从后遗症的障碍中站起来了,不必再做治疗。 况且,听说最近北海道警察总部接连接获来自道内三件棘手的杀人案件请求支援。一口气成立三个新的搜查小组,总部正为缺乏有经验的警员之事大伤脑筋,这时候重回工作岗位,想必上头一定也乐见其成。基于种种理由,仙道当天早上便决定挥别温泉区,将车开往爱别交流道,再上道央快速道路。预计四个小时后,回到位于札幌的家。 当仙道在砂川休息站中途休息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请问是仙道警官吗?您能否帮帮我,我妹妹被怀疑是杀人凶手。」 打电话来的,是仙道以前因工作关系而认识的一位女士。不过说实在的,自从那次工作结束后,两人就再也没连络过,仙道和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我是中村由美子。」对方报上自己的姓名。「还记得吗?我们在三年前曾见过面。我刚才打电话去总部,他们说您现在是休职期间,所以就冒昧地打您的手机了。」 声音听起来很柔弱,语气则是时下三十几岁女姓中少见的客气。 「我记得。」仙道说,「那时多亏有你的帮忙。」 三年前,仙道在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担任搜查员时负责侦查一件案子,当时中村由美子是案发现场那家饭店的员工。当案情陷入胶着时,多亏她超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才使案子顺利侦破。 听她的声音,仙道脑海里马上浮现中村戴着眼镜,绑着马尾的模样。 「你妹妹被怀疑是凶手?」 「是。」 「警方逮捕她了?」 「没有。不过,已经侦讯两次了。大批的媒体也守候在我妹妹家前,似乎随时准备报导她被逮捕的消息。」 待在山中的温泉区时,仙道几乎完全不看报,顶多吃饭时看一点新闻节目而已。中村由美子说的究竟是什么案子,仙道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那件案子发生在札幌?」 「不!是带广。我现在回到娘家带广这儿。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一家餐厅的女老板被人杀了。」 仙道想起来了!这是发生在约十天前的案子。在十胜川河边的平原上,发现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经身份确认后,得知死者是在带广地区经营餐饮业的女老板,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其家族是带广地区的望族。这起美女社长惨遭杀害的案件,经媒体报导后造成不小的轰动,由于调查陷入胶着,当地警方遂请总部派人支援。此案即是北海道警察总部接获的三件道内棘手杀人案件之一。 只是,案子的调查还没有结果,怎么中村由美子妹妹的家门前就有记者埋伏?莫非是搜查小组的某个人泄漏消息? 「你怎么会想到找我?」仙道问。 其实仙道也非全然不知其中原因,毕竟在他停职休养期间,不是第一次接到类似今天这通电话。 只听中村由美子在电话的另一头轻轻叹口气,短暂停了几秒钟之后,才用欲书又止似的声音说道:「我……,没办法,我一定要帮我妹妹才行。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该请教律师,仔细想想还是先找个警界的朋友问问看。可是说到警界,我也只认识您一个人……。」 仙道静静地听中村由美子说着。说完后,中村感觉电话另一头的仙道并无任何回应,不禁担心起来。 「我打这通电话,是不是造成您的困扰?」 「不!」仙道重新调整一下手机的位置,说:「我不是小组的成员,所以关于搜查的事我无能为力。不过,我想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如果你妹妹是清白的,我想警察会找出证据证明。」 然而中村由美子仿佛没在听仙道说话似的,语气激动地说:「可是我妹妹已经被人当做犯人看待了呀!一大堆摄影机架在那里拍她,在她家门前、她上班的地方,还有人硬要采访她。我妹妹实在太可怜了。」 「警察没有逮捕她,就表示她不是嫌犯,一切都是媒体的猜测而已。」 「可是他们在报上胡乱扭曲事实,就够让人受不了。」 仙道没有看报纸,根本不晓得报上是怎么写中村的妹妹。不过为了哗众取宠,媒体写出一些耸人听闻的分析或猜测也是家常便饭之事,只是这些未经查证的消息听在当事人与其家人耳里,想必十分不舒服。 仙道想向中村多打听一些关于这件案子的情报。「你妹妹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她们是在健身中心认识的。妹妹也经常去她所开的餐厅,是她店里的常客。」 「你刚才说,警方找你妹妹约谈了两次?」 「是啊!说是要厘清案情。」 「他们会放你妹妹回家,表示他们不认为你妹妹就是凶手。」 「可是媒体不这么想啊!」 「那是因为案子还没破,一旦破案,媒体自然也就散了。」 「恐怕等不到,春香就先倒下去了。她讨厌人家说闲话,都快疯了。」 「警方应该也会出面提醒媒体要自律。」 「可是您不知道,他们真的很可恶呐!所以我想拜托仙道警官,您能不能想办法赶走这些人,让我妹妹好好生活,叵到破案为止。」 「我一个停职中的警察能帮什么忙?」 「只要媒体不再来打扰我们就好。」说着说着中村由美子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虑和紧张,不由得哽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走投无路,我好担心我妹妹,很担心呐……。」 「你妹妹和家人住在一起吗?」 「不,我妹妹现在一个人在市区租房子住。算是避风头,因为媒体实在太缠人了!」 看来搜查小组并未锁定中村的妹妹就是凶手,顶多只能说怀疑而已。但这就是媒体,事件发生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只要是案情的相关人士,一定会炮火齐开、穷追不舍地追着他们采访。一旦经调查确定某人是真凶,随即公开之前采访时所捕捉到的画面或图像,完全无视于搜查小组的意见或判断,只为了冲高收视率。这回中村所陈述的事情,该不会又是同样的情况? 仙道想像中村哭泣的表情,忆起过去办案时遇到媒体穷搅和的经验,他自言自语似地说:「虽然停职中,但我到底还是个警察,对于媒体这种接近暴力的采访行为,多少也有责任要帮忙围堵。」 内进行采访。不过问题是我现在没有警察证,而且顶多只有一、两天的时间。」 「没关系,怎样都好,只要您肯来。对了,您到这里就住我们饭店吧。住宿费方面,我尽可能帮您争取优惠的价钱。」 「我们公务人员是不能收受民众提供的优惠利益。没关系,价格多少就多少。」 「可是……。」 「我现在人在砂川,等会儿就调头去带广。」 中村由美子听了有些惊讶:「咦?你不在札幌吗?」 「我去温泉区疗养刚回来,天黑之前我会到带广市区,到时再打电话给你。就这只电话号码,对不对?」 「太好了!」中村由美子的声音显得安心许多。「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拜托谁才好。」 「希望这件事能早日落幕。」 「是啊!希望如此。」 挂完电话,仙道骚着头。看来在出发去带广前,得先拜托一位同事提供一些必要的情报才行。不!还是先出发好了,到那边再想办法拜托人。 就在此时,一个人名突然闪过仙道的脑海——警署副课长,秋野浩平。他比仙道年长十三岁,是从前在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同事。在搜查三年前,那起引发仙道停职疗养的事件时,两人刚好被分配在同一组。如果仙道没记错的话,现在他正好被调到带广警察署的地域课担任副课长。 可是,仙道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打电话给他。有段时间他总是避免想到这位同事,倒不是说讨厌他,而是只要一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让仙道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发生那桩事的瞬间,简直是启动仙道心理障碍爆发的按钮。 可是,不问他要问谁呢? 实在没有头绪。 仙道手上拿着手机,横越停车场走回自己的车上。走着走着,尽想着秋野的事。 站在自己的车边,仙道开始拨电话给秋野。 「喂?啊……,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秋野说,「还在休养?」 「嗯。」仙道回答。「不过,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只是……。」 仙道先向秋野确认当下在电话中方不方便谈案子的事,然后仙道才问:「关于最近发生在带广的一位女性社长遭人杀害的案件,你知道调查进行到哪里?」 秋野听了笑着说:「喂,老兄,我是地域课的人呐。」 「总有听说一点吧?我今早刚做完温泉疗养,在那里几乎不看电视,也没读报纸……。」 「好,那我就告诉你。十天前,在十胜川的河边草地上,发现一具烧得焦黑的女性尸体。」 「这我知道。」 「根据验尸报告,死者是遭人勒毙。至于她的身份,则是我们带广地区一家知名食品制造商的负责人之女,本身也经营一家餐厅,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是一名美女。」 「那家食品制造商是……?」 「华泉堂。」 「华泉堂?」 果然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它所生产的巧克力、饼干等零食,皆是国内知名的品牌。 秋野继续说:「死者的名字叫做町田奈穗,奈良的奈、稻穗的穗。怎么样?到目前为止你的推理是……?」 「哪有什么推理可言,我才刚得到的消息,能推出什么?不过,既然是企业家的女儿,就有可能和钱扯上关系,或许是金钱上的纠纷,也或许是诱拐。只是,行凶后还放火焚尸,通常以感情、怨恨等因素居多。」 「这点,搜查小组也还在调查。总之,先从町田奈穗周围的人际关系下手过滤和清查的动作。」 「有一位叫做中村春香的,也在清查的重点名单中?」 「中村春香?喔,她是死者的朋友。署里找她约谈过两次。」 「她的嫌疑高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喂!我再强调一次,我是地域课的。」 「不过媒体似乎锁定了中村春香。」 「好像是。」 「搜查小组知道这件事吗?」 「我哪知道啊!」 「依你看,媒体为什么会这样?」 「我说了我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中村春香长得不输町田奈穗,也是个大美人。而且她家在带广地区也同样赫赫有名。」 「你说中村家?」 「是啊!他们家在十胜川温泉区、佐幌等地都有饭店,还经营结婚广场。春香的父亲本身就是带广工商会的会长。」 这点仙道完全不知道。原来中村由美子是这么显赫的企业家之女。 突然,秋野话锋一转,用不可思议的口吻问仙道:「咦?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老实说,」仙道毫不隐瞒地说出来:「那个叫做中村春香的姐姐是我的朋友,她要我帮她妹妹想办法,不要让媒体追着她跑,打扰她的生活。」 「你答应了?」 「我还在停职中,哪有什么权力?能做的不过是陪朋友,帮她渡过难关而已。」 「我劝你不要插手。」 「我没有要插手搜查小组的工作。顶多牵制一下媒体,不要让他们做蛮横无理的采访罢了。」 「其实,中村春香的父亲也曾为这件事来过我们署里,希望我们警署能出动警备人力帮忙,驱赶埋伏在他女儿家门前的媒体。据说中村春香家前已经被大批的采访记者、车辆挤到水泄不通,无法通行的地步。」 「这么说,显然中村春香有一定程度的嫌疑存在,不然媒体记者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每天守候。」 「依搜查小组的判断,这事件的背后应该隐藏一些故事,譬如男女关系之类的。不过据我所知,电视新闻里还没提到中村春香的名字,记者们会在那里守候,应该是为了等事情一旦有新的发展,确定中村春香涉案时,能即时连线转播或采访。」 「可是那些转播车和记者守在那里,住附近的邻居们一定会以为中村春香就是凶手。」 「话是没错,可是警方也还不能向媒体保证中村就一定不是凶手。」 「不过,从前也曾发生类似事件,其中一家人明明涉有嫌疑,搜查小组还刻意出面召开记者会,告知大众他们不在搜查名单内。这些权宜之计都是可以做的呀!」 秋野沉默不语,仙道再次向他确定:「老实说,中村春香涉案的可能性高吗?」 「这……。」秋野回答:「依我看,到目前为止搜查小组也还摸不着头绪。原因是被害人平日生活奢华,男女关系也挺复杂,要锁定谁是凶手,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那么,为什么一开始就锁定中村春香展开侦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帮你查查看。」 「方便吗?」 「可以的。」 当仙道正打算挂电话时,秋野又开口补了一句,「你打电话给我,真的令我吓了一跳。听你说话的样子,应该已经痊愈了。」 「哦?是吗?」 「来带广吧,我们见面喝一杯。对了,酒你可以喝吧?」 「基本上医生是不允许的,不过我照喝。」 「好,那就见面再说吧。」 仙道站在车旁按下通话完毕键,把手机收入口袋。 现在正值晚秋季节,虽说休息站这里是阴天,不过,日高山脉东侧那头应该是晴朗的好天气吧。仙道记得这个时候,包含带广的十胜地区,每天都是晴空万里。在这样的天气,即使开到带广要四个小时以上,想必也不会觉得太痛苦吧!更何况医生曾说,要治疗身心疾病,趁天气好的时候就该多外出走走,晒晒太阳、接收一下紫外线。带广一带正是这样的好地方,比起札幌,那里的阳光要充足多了,相信此行对病情的治疗一定更有帮助才是。 仙道这么地告诉自己,并将车子驶出停车场。他打算在下一个奈江砂川交流道下,往回走一点,然后再上国道三八线。这么走应该是最快了。 回想和中村由美子初识时也正值秋天,记得当时火腿队拿下那季日本总冠军。由于中村由美子工作的饭店发生命案,任职于北海道警察总部搜查一课的仙道以搜查员的身份前往调查。当时负责引导员警了解饭店环境的职员,就是中村由美子。为了协助破案,中村曾花三个小时的时间,巨细靡遗地将她所知道和察觉的线索提供给仙道。 多亏有她的协助,使警方很快就锁定嫌犯,并于一个礼拜后将凶手逮捕到案。为此,仙道在搜查小组解散当天还特地跑到饭店向中村致谢,随后两人又到札幌市内的一家居酒屋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由于那天去的居酒屋和中村工作的饭店属于同一集团旗下的事业,所以那天的消费打了相当大的折扣。或许饭店方面也有意借此对警方表示感谢之意吧,仙道也就欣然接受。至少,这么一来不会让中村产生个人对个人的私下往来之感。 仙道记得当时中村曾经提到,说她的老家在带广,未来应该会回带广工作。工作时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她,与仙道外出吃饭时换上自己的便服。其实不论身着工作服或便服,她给人的印象几乎没什么不同。绑个马尾戴着眼镜,极为素净的短外套下搭配一条长裤,看起来有点像驻公所里的女警官。穿便服时不是应该看起来更花俏一些吗?仙道当时心想。 在居酒屋时,仙道发现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不知道是订婚戒指还是结婚戒指?仙道并没有问。不过她说将来无论如何会回带广工作,那么应该就是订婚戒指了。 原以为中村由美子出生于一般小康家庭,如今听秋野说才知道,中村的老家是十胜地方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她那时在札幌的饭店工作,是为了将来回带广承接家族事业所做的预习和研修吧。 到带广时,已过下午四点钟,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些。 仙道沿着国道三八线向东行,来到面对着国道,离十胜大桥很近的带广警察署。 带广警察署是一栋两层楼无钢架式的建筑。和其他办公室建筑不一样的是,它的顶楼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天线。旁边的停车场大约停放着十台警车及一般座车,仙道将自己的车驶进停车场,选了一个离大门较远的位置停下。 穿上外套走进建筑物内,仙道报上秋野的名字。 不久后,秋野出来了。他的手上拿着一大叠拷贝好的剪报,用两个大夹子夹着,另外还有几个十公分左右的透明塑胶盒。「你看起来精神不错。」秋野笑盈盈地说着,原本皱纹就不少的一张长脸,这下子被挤得更皱了。「看你这脸色,复职没问题的。」 「劳您操心了,以后我会留意身体的。」仙道说。 「我都听说了,你在停职期间也没闲着,四处伸援手帮忙呐。」 「太闲了,做一点类似搜查的工作过过干瘾。」 秋野领着仙道来到位于一楼的地域课办公室,拉出一张客用椅子说:「这是从搜查小组那边搜集所有关于这个案件的报导,还有电视新闻报导的录影画面,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你在这里慢慢看,看完再叫我。」 仙道点点头坐上那把椅子,开始认真地阅读秋野为他搜集的资料。 这下仙道对整个案情更清楚了。报导记载,町田奈穗的尸体是在西带广的中岛桥附近,十胜川河岸边的杂木林尽头被发现。从河堤到陈尸处,有路可让一般车辆驶进,所以凶手可能在别处将被害人杀害后,再载到这里淋上汽油焚尸。另外,被害人道焚烧时是赤裸裸的,但现场却未发现任何衣物。 根据验尸结果,虽然尸体在十天前的上午被人发现,但是运到现场并加以焚毁却是在发现那日的前一个晚上所为,推估时间应在傍晚五点到晚上十点之间。 此外,依据牙齿的诊疗纪录,警方在尸体发现后的第二天确定死者的身分。她是町田奈穗,今年三十岁,一家餐厅的负责人,平日与双亲同住。据了解,死者町田奈穗前一天下午自若叶大道东六条的住家出门后,随即失去联络。当天为餐厅的公休日,所以死者并未到餐厅去。另外,町田奈穗的手机也在案发后不知去向。 就在确定死者身分的第二天,带广署登时成立搜查小组,针对死者生前的交游状况,曾和人有何恩怨等展开调查。结果发现,町田奈穗所经营的法国餐厅,在两年前由其父出资开张。与员工平日相处不睦,冲突不断,不但已换过一位主厨、两位酒侍,两年内更多达七位服务生辞职。员工们对她的评语不外是爱差遣人、吝啬等等。 至于她的情史则相当丰富。带广地区数位名人、富豪都曾和她有过性关系。事件发生后,搜查小组曾一个一个地约谈这些男人。 其中最可疑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企业家。警方约谈他时,他不否认和死者有性关系,但他指出,案发当天他人在东京,有具体的不在场证明。 不久后,警方又在死者住家附近一家大型购物中心的监视录影带里发现町田奈穗的行踪。那是下午四点三十分,监视器显示町田奈穗在这个地点坐进一辆他人驾驶的轿车。这是町田奈穗在生前被拍摄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于是,那辆车主在发现町田奈穗尸体后的第六天被警方锁定。经过调查,车主是町田奈穗生前的一位女性友人。然而,待警方找来那位女性车主侦讯时,女性车主却表示,当天是顺道送町田奈穗到带广车站南口,町田奈穗下车后的行踪她并不清楚,同时并出示自己六点半以后的不在场证明。她的不在场情报经警方调查后确实属实,此外,没有其他迹象显示这名女性和这件凶杀案有所牵连……。 以上是报纸所登载的报导。 再看看从电视新闻或八卦节目节录下来的一些画面。自从搜查小组成立后,地方报纸取得有关被害人周边的情报大增,使得相关的报导也多起来。 就拿其中一个电视节目为例,报导以「年轻貌美女社长,紊乱纠结的人际关系」为题,辅以简单的图形向观众说明町田奈穗的交友情形。节目中不断地强调她是「华泉堂」食品公司的千金,曾就读东京某所私立女子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曾在巴黎一家一颗星的餐厅工作过等经历。 节目中还特别提到,町田奈穗在两年前砸下重金,开设了一家在带广地区规模数一数二的法国餐厅,并号称店内所收藏的红酒多达两千瓶以上。回顾开幕当天,町田奈穗专程请来某位对料理相当具有研究的美食家前来享用,试图借由美食家的推荐为餐厅打响名号。 后的结论指出町田奈穗是个虚荣、四处与人纠纷不断的人,暗示这件命案的发生,很有可能是因为她的个性和行事风格引来怨恨所致。 仙道大致浏览了一下,便把dvd的电源关掉。 还没来得及告诉秋野已看完,秋野就自动走了过来。 「怎么样?」 「总而言之,就是一桩带广富豪凶杀案。」仙道回答。 「可不是,那种餐厅呐,要是我们踏进去叫一份牛排、喝一杯红酒,这个月恐怕都得吃泡面过日子了。」 「他们找中村春香侦讯的理由是什么?搜查小组里有没有哪一位可以告诉我?」 「是她载走町田奈穗的啊!她是最后一个看见死者的人。」 「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 「搜查小组没有逮捕她,可见应该没有。」 「为什么媒体会追着她跑?肯定是想在第一时间拿到消息或报导。」 「或者抢独家。」 「所以说……。」 「被害人平日结怨不少,中村春香应该也是其中一个,而且人又长得漂亮,媒体会锁定她多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和死者有金钱上的纠纷吗?死者死时全身赤裸,如果犯人是女的,可能会这么做吗?」 「你不要一口气抛出这么多问题,搜查小组的人不会透露让你知道的。」 「电视公司的人应该或多或少有些把握才会守在那里。如果押错宝,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毕竟已经从东京调派了好几位工作人员过来。」 「应该快了吧!要是再不逮捕,媒体也会撑不下去的。不过,这么一来,他们也会自动解散的。」 「你是说警方就要行动了?」 「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我就说我不知道!我一点儿情报也没有。我是看搜查小组一点也不急的样子,才猜想应该是如此。」 「这么说,警方已锁定目标了。该不会是一个从没被报导过的人吧?」 秋野没有回答。突然间,他从椅子上直挺挺地站了起来。「走,我介绍我们课长给你认识。」 地域课课长是一名五十几岁戴着眼镜的男人。听秋野解释事情的原委后,态度从容地说:「不只是中村家的人,附近的邻居也曾经陈情,抱怨媒体群聚破坏他们生活的安宁。不过,已经比之前少一些了,不是吗?」 「中村家的压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就算只剩下一家媒体守着,还是会让人烦不胜烦。偏偏那些家伙,就算是我们这些穿制服的警察也没有理由可以驱逐他们。你要不要去拜托那些更高层的警察大人,或许效果会比较好。」 仙道低头鞠躬谢过课长,就像自己在北海道警察总部工作时一样。 正打算转身离去,却听见课长又加了一句:「不是搜查小组的人,就不要把自己当成小组的成员般忙个不停。」 「是的,我知道了。」 「有什么事找我的部下就行了。」 仙道步出带广署地域课的办公室。 那家饭店的建筑有八层楼高,紧邻带广最繁华的地区,又位于住宅区里,周围的绿地不少,到带广车站也只有五、六百公尺的距离。 走进大厅,到柜台报上中村由美子的名字,很快地就看到她从里面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她还是没变,和三年前一样绑着马尾、戴着眼镜,穿着深蓝色的套装。看上去不像从事饭店服务业的人,倒比较像是做单纯事务性工作的职业妇女。算算年纪,现在的她应该有三十二、三岁了吧,眼前的她展现出和年龄相符的成熟韵味。 「真是谢谢您了。」中村由美子深深的一鞠躬。「请跟我到会客区。」 在饭店大厅的角落,仙道和中村由美子面对面的坐着。不知为什么仙道的目光一眼就落在中村的左手无名指上。这一瞄赫然发现,戒指不见了。 中村由美子首先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相信我在电话里应该和您提过,这次案件的被害人和我妹妹认识,我想两人应该是朋友吧。听说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她们还曾经碰过面,也因为这样,警察便找我妹妹到警署问话。」 「其实刚才来这儿之前,我顺便去了一趟带广警察署,你妹妹的嫌疑可能已经洗清了。」仙道说。 中村由美子一脸惊讶的表情,停了几秒后问:「您是说真的?」 「警方只是找她去问话而已,不是吗?有到府上进行搜索吗?」 「没有。」 「我想,没有人把她当做嫌犯,至少现在这个时间点不是。」 中村由美子仍一脸不解。 「那么,为什么还有一大堆媒体守在我妹妹家门前?附近邻居都误以为我妹妹就是凶手。」 「媒体经常会有些疯狂的举动出现,老实说我们警察也很伤脑筋。」 「他们这么做是侵害我妹妹的人权呐!」 「令妹平常一个人住吗?」 「嗯,因为和家里有些磨擦,所以三年前搬出去住了。」 「她的工作是……?」 「她开了一家美体沙龙。」 「这么年轻就自己创业,真了不起。」 「我妹妹就是这样,做任何事都很积极、不认输。」 「哦?那和被害人的个性很像,不是吗?」 「是吗?我没见过她,我不清楚。」 「她住在哪里?」 「在东九条。从闹区往北的方向。她住的是有自动防犯连线的集合社区。大楼前面的道路有许多记者守在那里,还有一些摄影机,很好认的。」 「你把地图画出来,我过去看看。要是看到有记者太过份,我还可以出面制止一下。」 「谢谢您!我这就画给您。」 中村由美子站起身来,往大厅柜台的方向走去。 中村春香住的地方,刚好是在闹区和饭店,以电车线路隔着另一头。僻静的住宅区混合着独栋与集合式公寓,治安看起来不错。这片地区如此幽静,如果一下子涌进大批的媒体记者,对附近的居民来说,可想见将会造成多大的困扰啊!忽然,一辆带广署的小型巡逻车和仙道迎面擦身而过。 要找到中村春香住在哪一栋应该不难吧!仙道想。反正有媒体记者群聚的地方便是。可是,明明已经开到街道的尽头,地图上画的位置也已经过了,怎么没见到任何守候的采访媒体?每一栋建筑物前都是一片宁静。 仙道急忙开回原来地图画的地点。是这里没错啊!停妥车子,仙道细细观察社区内的大楼。那是一栋贴着红色壁砖的建筑物,从楼下大门的设计装潢看得出来,这里的价值不斐,是极高级的住宅区。 再看到大门柱子上刻着这座社区的名字。 没错,就是这里! 可是,怎么未见任何媒体记者的踪影?已经撤走了吗?所以地域课课长说守候的媒体数量已经比以前少,是真的罗?搜查小组已经完全证实中村春香是清白的吗?因为有小组成员透露消息给媒体,所以媒体才解散的?如果是这样,媒体现在是不是已经移往搜查小组下一个锁定的目标? 那个人又是谁呢? 仙道将车子停靠在这条道路西侧出入口的地方。如果还有记者前来骚扰的话,站在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也好上前制止。当然,如果中村春香的嫌疑已经洗清,那自然是最好的。 的样子。「我以为媒体还守在那里……。」 「依我看,可能有什么新的情报出现吧!这么一来,就用不着我出面了。事情已经解决,真是太好了!」 「门口真的连一辆采访车也没有?」 「没有。也没看到任何摄影师、摄影器材。」 「这么说,我妹妹已经完全没有嫌疑了?」 「我不敢这么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她已经不再是媒体锁定的追逐焦点。」 「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向警署方面探听一下,要是能证实我妹妹已经洗清罪嫌,我们全家就放心了。」 「我不敢保证能不能问得到,不过,我会尽力的。」 「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为了我妹妹的事,还让您大老远跑一趟。」 「没什么,我顺便过来这里会会老朋友。」 「您今晚就要赶回札幌吗?」 「不了,既然来了,就在这儿住一晚,也好找从前的同事聊聊。」 「真是这样的话,要不要来住我们的饭店?」 「不用了,我已经订了车站前的一家商务旅社。」 「这样啊!那我只能说谢谢您了!对了,警方那边的说法,再请您帮我们探听探听,我等您的回电。」 仙道答应后便挂上电话。 恰巧这时,从社区大门里走出一位穿着灰色作业服,年约六十几岁的男人。他以警戒的目光看着仙道,看样子似乎是这里的管理员,于是仙道主动向他走近。 「我是警察。」仙道报上自己的职业。虽然不是带广署的警察,不过这么说也不算欺骗。「听说最近有许多媒体聚在这里,扰乱住户的安宁,我特地来这里看看。」 管理员没好气地瞪了仙道一眼,说:「媒体早在两天前就散光了!你现在才来,不嫌迟了点吗?」 「两天前?」 「三天前大概还有五、六组人守在这里。说到那些人,真教人受不了!打扰了多少人的生活呐!中村小姐为了躲他们,连门也不敢出。」 他所说的中村小姐指的就是中村春香吧。 「中村小姐今天已经可以自由自在的出门了吧?」 「可不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轻松多了。」 这么说,中村由美子所描述的是两天前的情景了。这么亲近的家人,照理说应该随时有密切的连络,知道她最新的状况,为什么得到的消息却有两天左右的误差呢?仙道觉得讶异与不解。 仙道向管理员点头示意后,再次回到自己的车上。 带广车站前的景观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或许是因为合并根室本线的高架化工程,站前的街景完全改观,不过也因此,使这个北海道的小都市能更为活络而不见衰退。在新大楼林立簇拥之下,倒像个it产业聚集的小都市。 仙道来到位于站前一家全新的商务旅馆,办完入住手续放妥行李后,一下大厅即见秋野已坐在那儿等着。看一下表上的时间,显示为六点十分。 秋野还是一如在警署看到他的表情,满布皱纹的脸咧嘴笑着。 「看你的样子,真的可以复职了。」 仙道谢过这位警界前辈。 「我已经休息好一段时间了。」 「可以喝酒吧?这后面有一家叫做野台村的小店,我们一边吃烧烤一边话家常,怎么样?」 「走吧。」 两人走出旅馆时不约而同的竖起衣领。白天拜天气晴朗所赐,气温还算暖和,一旦太阳下山后缺乏日照,温度就显得直直落。现在外面的气温大概只有十度左右。 仙道把中村春香家外面的记者撤去一事,和管理员两天前发现的状况转述给秋野听。 「是吗?」秋野一边走一边点头说:「刚才出发前我也问过搜查小组里的成员,据他说,关于中村春香的提讯,就此已告一段落了。」 「你的意思是,警方现在又锁定了另一个人?」 「听说尸体现场附近的一台监视录影机,录到一名身穿黑色短裤的女子身影。经过调查,直到前天答案终于揭晓,是死者去年夏天解雇的一名女服务生。」 「你们找她问话了没?」 「嗯,那天的行踪她交代得很模糊,和死者有纠纷,又在焚尸现场附近出现过。」 「你们的判断是……?」 「我说过不要问我。其实,今天我还约了另一个人。他一听说道警总部的仙道来了,就说想要见你。」 「上次你们课长的经验还不够吗?怎么又来了,你!」 「不敢确定他来会说些什么,或许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不过,反正他要来就让他来吧,说不定真能问出些什么。而且,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应付他的,这点我很放心。」 在往小酒馆林立的酒店街途中,秋野突然问起仙道:「你已经可以面对从前那件事了吗?」 秋野指的是让仙道精神方面受到严重创伤的那桩案件。其实事情刚发生时仙道本人并不自觉,直到数个月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精神遭到严重打击,怎么也无法抽离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件事,他整个人就会恐慌起来,所有思考能力在刹那间完全空白,甚至连肢体也僵硬到无法自主,这样的状态往往会持续数秒到数十秒才慢慢回复。每当身处在那种情况时,内心总有鼓冲动想赶快逃离现场,甚至失控大声尖叫、哀号到不能自己的地步。 一旦想起那件事,当时的情景便像一张张照片般,随着闪光灯一闪一闪,每张照片一遍又一遍清楚地浮现在脑海中。闪完一轮,再重复闪过一次,重复播放的时间有时甚至长达一个礼拜之久,完全无法工作。 停职休养期间,类似这种情况发生的间隔慢慢有拉长的趋势,即使出现,每次身体的反应也不再像停职前那般激烈。尖叫哀号的情形减少,晚上不再恶梦连连,也不再紧张到整个人僵直得手脚不听使唤。 现在,情况显然又变得更好。仙道可以轻松地谈起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而没有任何恐慌的状况出现。当然,这是经过很长时间修养才得到的结果。虽然不敢说后遗症完全消失,但至少冲击已经变淡了,也回复到可以正常过日子、与人往来的程度。 「放心,我没问题。」仙道回答秋野。 「其实,你的精神状况会陷入那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大多数的警察终其一生几乎不可能遇到那种场面。」 「可是那天你和我一起进去,却不像我病得这么重。」 「那是因为你走在前面。听到你尖叫时,我已经做了抵抗冲击的心理准备。」说着说着,秋野不禁瞄了仙道一眼,仙道也看着秋野。 停了几秒,秋野难掩喜悦的心情说:「你真的康复了。瞧!脸色完全正常。换做从前,谈到这里时,恐怕你已经冷汗直流要发作了。」 「能走到这一步,说真的,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秋野将视线移开,不停的点着头。 那是发生在三年前札幌中央区的某处社区。晚上十一点时,一一〇接获通报,说社区入口处传来年轻女子哀号的声音。地域课的警官驱车前往察看,结果在社区大门发现一滩新的血迹和一只手机。手机的主人是住在该社区里的一名二十七岁女性,但是案发后她却不在屋内。从这些疑点看来,显然有事情发生了,于是机动搜查队便紧急赶往现场,进行周边搜查的工作。 过了三十分钟后,什么线索也没有查到。上级于是指派当天值班的仙道和秋野赴现场支援,进行挨家挨户的地毯式访谈,主要任务是问问看其他住户十一点左右有无发现任何异常?或目击到可疑的人、事、 物?任务指示当中并未包括找寻女子的下落。 从接获通报起大约一小时后,仙道和秋野从住户得到的情报是,在该社区较靠里面的住宅,住的都是单身男女。而失踪女子所住的正是这个区域。 仙道两人遂一家接着一家按门铃。虽说是深夜,仍有许多住户尚未归来,也有些人故意不开门。一直查到其中一间一楼的住户,前来应门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在初冬的季节里,这名男子身穿一件灰色的单薄t恤却满身大汗,衣服甚至湿透了。 简单的应门对话后,他关上大门。 「奇怪,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秋野说。 「有吗?」仙道问:「哪里怪?」 「他的样子太奇怪了,不自然,屋里一定有什么!直觉告诉我一定有问题。你没有感觉吗?」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仙道回答。 「我们再问一次。看他可不可以让我们进去屋里。」秋野说。 只要取得住户的允许,即使没有搜索令,警察仍可以进入民宅内。然而,面对秋野的提议,仙道却不赞成。 「我们只是奉令进行访谈,搜索那名女子的事是机动搜查队和地域课的工作。我看我们还是专心搜集情报提供给他们就好了。」 仙道的应答现在回想起来,完全是愚蠢的形式主义作祟。或许是觉得还得和住户交涉,以进去搜查是件麻烦事。总而言之,当场仙道不但犯了迟钝的错误,也产生怠慢之心,这是之后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因为他根本忘了除了上级交办的事之外,在现场还得考量到什么是该做的事情?它的优先顺序又是什么? 果然,三十分钟后,警犬因为嗅到失踪女性的私人物品所散发出的味道,冲到那个男人的门前狂吠。 听见狗叫声,重回原地的仙道和秋野两人面面相觑。因为警犬已证实这屋子里果真有他们要找的东西,甚或有异常的事件发生。 他们拼命地按门铃,这次屋里的男人不再出来应门。仙道狂拍大门,喊着男人的名字,「开门!开门呐!」 突然,站在门口的他们听见巨大的碰撞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了,从后门传来的。那男人该不会想从后阳台逃走吧? 仙道和秋野以及两个机动搜查队的队员立即绕到后门,那个男人的后阳台窗户是开着的。往屋内一探,屋内地板上溅满了血。三十分钟前男人出来应门时,站在玄关的仙道和秋野并未看到这般景象。 机动搜查队队员于是转头去追那个男人,仙道则从阳台跳进屋内。屋里只有一个房间,摆在角落的床上并没有人。仙道往里走,推开浴室的门。 「啊!」仙道一声惨叫。原来在浴缸里有一个穿着衣服的女人尸体,她的头部被切下,放在浴室的地板上,双眼直愣愣地瞪着仙道,旁边有一把刀,刀上的血将刀面映得闪闪发亮。仙道一个踉跄往后跌,身后的秋野赶紧扶住他。不明究理的秋野接着也往浴室内探望,看到这等惨状,不禁喃喃的说:「被……被杀了!刚才还活着……。」 大门外的警犬仍不断地狂吠。仙道转身对着流理台水槽呕吐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男人的尸体找到了。原来在他冲出房间后,即狂奔到距离三百公尺远的社区大楼顶楼,从上一跃而下自杀了。 仙道明明一度来到命案现场,却未能救出被害人;明明和凶手有过接触,却未能及时发现疑点。 如果当时警方能先洞察疑点,并积极人屋搜查,此事件的死亡人数将会是零。可惜错过时机,人数突增为二。事件发生后,道警总部受到不少责难,究其失败的原因,即是仙道的失职。 事件报告书出炉的两个月后,仙道在薄野的一家居酒屋里首次暴走失控,还得出动薄野警局的警官前来押制,才平息一场风波。隔天,仙道就被命令停职。 「就在前面尽头那里。」秋野用下巴示意着即将前往的店家。「要复原不容易呐,依你看,关键条件是什么?」 他指的是仙道精神受到创伤的事。 「时间吧!」仙道回答。「要冲淡记忆甚至让它干涸,一定得靠时间。要是不停职,继续沉浸在工作里,记忆将一直保有鲜明度,不断地从潜意识冲出,扰乱现实生活。」 「总而言之,你走出来了。」秋野指着一间四周用帆布搭起,看似摊贩的店家,说:「就是这儿。」 这间外表看似摊贩的酒馆,走进后发现里头满宽敞的,有好几张桌子,大概可容下十四、十五个人吧!人在里头仿佛像走进一问帐篷,角落有个以灯油加热的大型暖炉。 店里有四位男客人正在喝酒。两两分坐在不同的角落。 仙道在踏进店家之前,曾小声的问秋野:「店家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嗯,大概不知道。」秋野回答,「反正说话时注意一点就是了。」 进入店里,他们刻意挑了一个和其他客人隔了点距离的位子坐下。 小店的老板跑来打招呼,秋野立刻点了一杯生啤酒,仙道则踌躇了一会儿。 「我也来杯啤酒。喔,不,还是温热的烧酒好了。」 秋野看了笑着说:「你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了,干嘛还那么小心翼翼?」 「我没打算来这里拼酒。」仙道回答。 一边吃着串烧和一些炖煮的家常料理,两人聊起了这三年来的生活。秋野因为已在搜查一课待了七年,所以两年前调动至带广署的地域课。他谈着自己调来新单位后所发生的一切,言谈中不见任何抱怨的语气。 喝到第二杯时,一位带广署的便衣警察,同时也是这次搜查小组成员之一,名叫北泽的巡查主任走进来。他的年纪看起来和秋野不相上下,体格壮硕,身上披着一件像工地工人穿的厚重防塞外套。 在一段简单的寒喧之后,仙道便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告诉北泽,并试图向北泽确认一些事情。 「现在,中村春香可以说完全没有嫌疑了吗?」 北泽苦笑了一下,说:「你不觉得你问得太直接了吗?」 「好,那么,你只要回答我『da』或『』。」(注:(『da』俄语的意思是『是』,『』俄语的意思是『不是』。) 「为什么要用俄语?」 「相信在你们警署应该也和我们道警总部一样,这里既然是北海道,讲俄语自然比法语来得合适多了。」 「不管你要问我什么,这种回答方式本身就是一道难题。好,来吧!」 「你们是不是发现嫌犯另有其人?」 「是『da』,也是『』。」 「什么意思?」 「不能说是『另』有其人,应该说是『还』有一人。」 这么说,中村春香还是脱不了嫌疑? 一旁的秋野连忙帮着仙道问道:「你们今天不是侦讯了一个女的吗?她和被害人是不是也有过节?」 北泽又是一脸苦笑。 「da。」 「她曾经是餐厅的员工?」 「da。」 「找她问话,是因为有新的物证出现?」 「。」 「是从她的状况做研判?」 「da。」 「她有不在场证明吗?」 「。」 「涉案可能性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恕无可奉告。」 「离破案还需要一段时间?」 道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他再次把话题拉回这个案子上。 「死者死亡时是赤裸着身体,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个男人?」北泽睨着眼看着仙道。 「这点我们握有情报,还不能对外发布。」 「有证据指明是女人干的?」 「『da』。从尸体损坏的情况来研判。」 的确。就杀人和毁损尸体的手法来说,男女所为各有特征,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不过某些手法在性别上确实有它的绝对性。北泽会这么说,表示在这次的案件中,警方应该从死者的身上找到某个绝对性的存在,所以才会下此判断。换句话说,「凶手是女人」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动机是『怨恨』吧?」秋野问。 「da。」 仙道突然脱口而出:「那么,中村春香她……。」 「喂!你不会用『j』来代替吗?」 仙道听了赶紧改口:「你们为什么两度侦讯『j』?她和被害人是好朋友,不是吗?」 北泽回答:「我们第一次找她来,是因为在监视录影器上录到死者坐她的车走。按照她的说法,她是送死者到车站,两个小时后回到自己的店里。回到店里以后的行踪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问题就是出在这两个小时。『j』说她把死者送到目的地后,本来打算到郊外的柴竹庭园买盆栽,但到了途中又临时改变主意折回店里。当然啦!一个女人在两小时内杀掉一个人,然后再把尸体载去焚尸,或许很困难,但也不能说绝无可能。只不过后来法院方面判定她的不在场证明成立,我们也只好放她回家了。」 「可是你们隔天又传她到案,不是吗?」 「因为我们后来得到的情报,听说被害人和『j』同时爱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先和『j』交往,可是三个月前男人突然向『j』提分手,新对象正是死者。」 「『j』知道男友和死者交往的事?」 『da』。和男友大吵一架。」 「『j』面对死者的态度如何?」 「听说『j』在死者面前佯装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表面上风平浪静。」 听到这里,秋野插嘴问:「这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听说死者和那个离职的女员工之间,也有类似的感情纠纷?」 「死者在餐厅里,也有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仙道明白了。原来死者除了「j」的前男友之外,同时还劈腿餐厅的男性员工。不论当时她是否认真看待这段感情,也不论这段感情维持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死者的感情世界相当丰富。 北泽说完,再度举起酒杯。「老板!再来一杯!」 看得出来北泽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无可奈何,仙道的情报搜集也只能到此为止。 和秋野、北泽分手时已过晚上八点。虽说精神状况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喝太多酒,身体还是会受不了。今晚三杯烧酒下肚,已经是极限了。 才刚和秋野道别,手机就响了。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下荧幕,是中村由美子打来的。 「怎么样?」中村由美子难掩焦虑的心情,一开口便问仙道。「您正和带广警察署的人在一起吧?他们怎么说?我实在很想知道。」 仙道边走边回答:「没错,我刚才和他们见面了,不过他们也没给我明确的答案。」 「您是说,我妹妹春香还有嫌疑?」 「就我看来,应该还没完全摆脱嫌疑。」 「那么,媒体为什么一夕之间全都消失呢?」 「因为听说有另一个可能是凶手的人浮上台面。」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怨恨。」 「所以那个人是凶手罗?」 「警方还没逮捕她,所以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她也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关系人之一。」 「我可以和您见面谈一下吗?」中村由美子说:「我等会到您下榻的旅馆拜访您,或许可以证明我妹妹是清白的。」 孤男寡女约在旅馆见面不好吧?仙道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看到眼前有一个酒吧的招牌。从招牌的设计看来,应该是间格调很高的店。 仙道在电话里告诉中村由美子店名,还有店的位置。 仙道选在店里较隐蔽的一间包厢里坐着,一边喝着饮料,大约十分钟之后中村由美子就来了。大衣下穿着和傍晚在饭店见面时同样的深蓝色套装。 中村由美子在仙道对面的位子坐下来,看着仙道的眼睛,一脸恳切的表情说:「这附近有一家酒店,妈妈桑是春香美体沙龙的常客,和她非常要好。我想,事件发生前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应该常去春香的店内。有关春香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她的人品,我想她应该都能提出有力的证据或保证。」 「在这儿附近?」 「对,就在前面那条酒馆聚集的小街上。」 说着说着,中村由美子突然将上半身向前倾,伸出右手叠在仙道的右手上:「求您帮忙证明我妹妹是无辜的。拜托!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面对中村由美子这突如其来让人略感压力的举动,仙道不慌不忙地抽回右手,说:「虽然我不是负责侦办这件命案的警官,但我愿意听你说话、分担你的感受。如果事实证明你妹妹真的是清白的话,我也会将讯息转达给搜查小组。」 「拜托您了!」中村由美子从皮包里掏出手帕,数度擦拭着眼镜下溢出的眼泪。「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为了我私人的事……。」 「告诉我店名吧!等会儿我一个人去。」 中村由美子告诉仙道,那家店叫做「桑杰尔曼」,妈妈桑的名字是田中幸惠。 虽说已经八点半了,但店里半个客人也没有。一踏进店内,一位看起来像妈妈桑,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脸怪异的表情看着仙道。大概是因为仙道看起来不像会来这种店里消费的男人吧。 这位名叫田中幸惠的妈妈桑皮肤白皙,是个大眼睛的美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女人香,就是那种对某些男人而言,如果无法把持住,很容易会与她掉进情网的感觉。 「方便吗?」仙道选择在柜台旁的高脚椅坐了下来,掏出名片。这是查访时用的名片,上头写着仙道从前在总部搜查一课时的专线电话。 接过仙道递出的名片,田中幸惠带着怀疑的语气问:「你是警察?那为什么不亮警员证,而是拿名片给我呢?」 「我来是为了私事。」仙道辩解道。「麻烦给我一杯啤酒!」 「私事?你想问什么?」 「关于某个人的风评。」 「谁?」 「中村春香。」 田中幸惠突然「噗哧」地笑了出来。仙道耐心地等她笑完。 不久,田中幸惠甩甩头,看似相当愉快的说:「假如你希望从我的嘴里听到对她的好评价,那你可找错人了。」这反应令仙道相当意外。 「你对她的评价不好?」 「我们已经闹翻,不往来了。」 「可是,我听说你们的交情很好。你们是什么时候吵架的?」 「半年前吧,等等,你该不会是要问关于町田奈穗遭杀害的事吧?」 「你知道这件命案?」 「这可是我们这里的大新闻耶!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只知道町田家的大小姐被杀,现在警方正在调查而已。」 「你知道中村春香遭警方怀疑的事吗?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 「偷腥的猫?她说你偷什么?」 「男人呀!」田中微微地笑着:「她也和町田奈穗抢同一个男人。」 「这我不敢确定。只知道死者和中村春香是很好的朋友。」 「唉,她那个人假得很,就算对你有什么不满,还是可以假装和你很要好。在焚猫事件之前,我还傻傻地以为她和我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直到事情发生后,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没想到为了一个男人,什么情谊都没了。」 「你说的焚猫事件是怎么回事?」 「就是她把我养的猫给烧了啊,俄罗斯蓝猫,一只要二十万日币呐!」 「中村春香告诉你,说她杀了你的猫?」 「不,她没说。是我在我们家附近的公园发现一具被烧得焦黑的猫尸,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我家『小小』。隔天晚上她来我这里,一进门就叫我是『偷腥的猫』,所以想也知道猫是谁烧的。」 「你报警了吗?」 「没有。太恐怖了!我只想和她切断所有关系,再也不要和她有任何瓜葛。所以把猫好好埋葬之后,我就和她绝交了。」 田中幸惠将盛满啤酒的酒杯递至仙道面前。仙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大口的灌下啤酒,让啤酒的冰凉稍稍冷却一下发烫干渴的喉咙。 田中幸惠眯着眼点着头说:「原来如此,她涉及町田奈穗的命案……。」 「你有多久没和她见面了?」 「半年了吧。」 「她会担心你和她断交吗?」 「管她担不担心,不绝交不行呐!和她在一起太可怕了。占有欲超强的,别人的东西只要她喜欢,说什么也要抢到手,而她的东西别人绝对碰不得,碰了就要你好看,烧我养的猫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到町田奈穗被杀的消息时,你有想过可能是中村春香干的吗?」 「没有。」田中幸惠说:「就算知道她们认识,听说找到死者时不是赤身裸体吗?那应该是哪个变态男人下手的吧?」 正巧这时店门开了,田中幸惠连忙向店门方向望去。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她轻轻地向他打声招呼。 仙道一面掏出皮夹一面站起身来,对田中幸惠说:「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和中村由美子熟吗?」 「我们认识,但是还不到朋友那么熟。」田中幸惠回答。 「她知不知道你和春香绝交的事?」 「应该知道吧。」田中幸惠一面向那位中年客人示意店里的位子,一面说:「她对春香的大小事都知道得很清楚,就我们外人来看,只能用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来解释。所以她应该没有理由不知道。」 「谢谢,打扰了。」 仙道付完啤酒的钱,走出店门。 隔天早上,带广也是大好天气。 但是气温很低,大概只有摄氏七、八度左右。仙道将车驶进停车场,下车呼吸时不断地冒出白烟。 进入饭店大厅后,仙道到柜台报上自己的名字,不久就看到中村由美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她身上穿的依旧是深蓝色的套装,素着一张脸,有时看起来倒有点像是遭遇不幸的职业妇女。还是说她心底真的觉得自己不幸?是为了她妹妹的事吗? 一看见仙道,中村由美子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似乎十分有把握事情的发展一定会如她所期望。 在简单的打完招呼后,抢在中村由美子说第一句话前,仙道先发制人。 「我有话想找你谈谈。我们选个静一点的地方。」 「好啊。」 仙道看到饭店大厅落地玻璃窗的另一边是英国式的庭园,里头有条蜿蜒的散步小径。 「我们去那里聊聊,如何?外头很冷,你恐怕要加件外套才行。」 中村由美子点点头,方才看见仙道时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 「好,我这就去拿。」她说。 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她穿着黑色的外套回来了。仙道便请她带路,他跟在后头,从大厅侧边的一个小门走出庭园。踩在小径的古砖上,仙道一步步慢慢地走着,中村由美子则是跟在仙道的右手边。 仙道瞄了中村由美子一眼,说:「为什么要找我做这种事?」 中村由美子没有答话。两人之间沉默了一段似乎很长的时间,长到不禁让仙道怀疑,刚才中村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正打算再重问一次时,中村由美子冷不防地转过来面对仙道,隔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了?」 「媒体明明在三天前撤走了,为什么说媒体不断骚扰你们,要我过来帮忙?」 「警方只会找我妹妹去问话,却不逮捕她,看在记者们的眼里,久了自然没有新闻价值,也就不追了。这么一来,警方是不是可能也跟着认定我妹妹不是凶手。」中村由美子语带讥讽的口吻说:「要不是我说这里的警察太笨、太无能,你会来吗?」 「警察绝对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笨!」话说出口,连仙道自己也吓了一跳。换做以前的自己,这种话是绝对说不出口。正因为自己也是警察,正因为对自己没有自信,所以从前听到别人骂警察是笨蛋时,往往只有摸摸鼻子默默承受,然后自责、颓丧不已。 中村由美子接着说:「一听到町田奈穗的尸体被发现时,我马上就知道犯人是谁了。因为町田奈穗抢走我妹的男朋友,我可以想像抢她东西的人会遭到什么报复。但是,警察却笨得可以。只要去查一查死者和我妹妹,还有那个男人的三角关系,马上就可以知道了,为什么要一再拖延呢?后来还是我受不了打电话去指点一下警察,要他们去查查死者的男女关系,他们才传我妹妹去问话。结果呢?他们还是放她回家了。」 「那是因为你妹妹很巧妙地回答了警方的问话,撇清自己和这事件的关系,所以警方也只能先放你妹妹回去。」 「那他们也应该再深入调查下去,而不是再抓另一个人来问话!据我所知,警方后来又找来一名离职的女员工侦讯,那个女人提不出不在场证明,和死者也有感情纠纷,眼看警方就要认定那个离职的女员工是凶手,放我妹妹逍遥法外了,叫我怎能不另外采取行动?」 「警察不会那么笨的,而且后面还有法院那一关,他们不会随便将杀人罪名套在一个清白的人身上。」 当然啦,这句话仙道说得也很心虚,因为他自己也清楚,过去有太多冤狱的案例。冤狱这种事没有一个单位乐见,但是一些观念或所谓的尊严,确实成了冤狱制造机器。譬如,为了维护「警察永远是对的」的虚构形象,一些不肖的员警明明发现自己的错误却不愿意承认,甚至平白无故令市井小民牺牲自己的人生,这种事确实存在。 「我太了解我妹妹了,她是那种要什么就一定得弄到手的人。老是抢别人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又不准别人碰。从小就是这样,长大后说到男人,这种个性就更加强烈了。田中幸惠应该有告诉你春香怎么警告她的事吧?」中村由美子说。 「是啊,为了让我知道这件焚猫的事,你可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啊!」 「你告诉带广的警察们了吗?」 「还没。不过我打算等一下就去。」 的,但是没有证据。所以我想,还是警察出面调查,找出证据让她心服口服比较好。」 「所以你才会打电话给我,要我帮你找证据?」 「嗯,我想借助你的力量,把犯罪的人送去接受应有的制裁。」 「你的做法、见解完全正确,而且有十足的正义感。」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不!这不是挖苦。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希望自已的妹妹被抓?当姐姐的,照理说应该会袒护妹妹,祈求她不是真的凶手,不是吗?」 「理由我刚才说过了。」 中村由美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甚至感觉有些颤抖。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吗?仙道别过头看着中村由美子的侧脸,瞥见猛然抬起头来的她,眼眶湿湿的。 「她什么都要抢。」中村由美子继续说:「什么都要,即使她自己消受不了,所有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我想,该是人生算总帐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你的某些东西也被你妹妹抢走了?」 中村由美子抿着嘴微笑了一下,一抹哀伤的微笑。「嗯。」 仙道继续走着。穿过柏木树丛,前面就是通往饭店大厅的路了。 「你告诉我的这些,只能算情报,或许不足以逮捕你妹妹。不过搜查小组应该已经产生某种程度的认定,会就你妹妹的部分再做一次彻底的调查。至于结果,有可能被逮捕,相对的也可能获得不起诉。如果最后是不起诉,你能接受吗?」仙道说。 中村由美子停下脚步注视仙道,仙道也停下来面对中村由美子的目光。 还是那一抹带着哀愁的微笑,中村由美子幽幽地说:「那就等下一次吧,这次就算让她逃过了,以她的个性一定还会有下次,到时两笔帐合在一起算,杀两个人应该够处死刑了吧。」 仙道听了全身颤抖起来。该不会是因为五度以下的温度吧?薄薄的一件外套确实无法抵挡这么低的气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虽然没有下雪,但的确是寒冬。看着中村由美子的笑容,仙道再次打起哆嗦来。 匆匆结束和中村由美子的谈话,打声招呼后,仙道背对着她快步离去。 接下来他打算到带广署,找侦办町田奈穗命案的调搜查小组好好谈一谈。他会将所得到的这个小小的情报提供给他们,让他们能够对案件再次展开调查。虽然自己并不是带广署的人,也没有资格调动搜查员,但是把所得的消息上报给主管单位,是他的义务与责任。 「这关键性的角色,非我莫属。」仙道坚信着。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自己毫无疑问可以找回从前身为刑警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