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超感应》 序幕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录入:养老驴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好像是在春假时说了这句话吧。升上二年级之后,大家准备要重新分班,或许她已经模糊地预测到,三个人可能没机会再同班了。 ──完全不改变是不可能的吧。 记得大地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咦?真扫兴。 ──是扫兴的问题吗? ──当然是啊,这时候啊~就算开玩笑~~或是吊儿郎当~~都应该要大声地说「对──」才对吧? ──谁知道啊!况且具体来说,不改变是什么意思? ──嗯~~像之前一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回家,一起玩……之类的? ──意思就是像小鬼一样吧。 大地的结论莫名引人发笑,所以学记得这段对话。 ──那就不要改变吧。 因为这句话,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各自的体内孕育出彼得潘。永远的少年。不会长大的孩子。彼得潘把他们三人关在孩子与大人之间的交界──也就是名为青春期的梦幻岛之中,在时光里停滞不前。 chapter.1 夏色downer 那个邮件的传闻,主要流传在女孩子之间。 ──听说只要传送空白邮件给那个网站,它就会告诉你朋友的「真心话」。 七月上旬的天空一片湛蓝,虽然梅雨季还没过,夏云已经性急地在窗户的另一头自由地游荡著。期末考周的二年三班,正处在准备要从考试中解放的前一刻,在欢呼著自由的前一秒,鸦雀无声之中还听得见户外的声音。从刚刚开始,叫卖竹竿的车子一直缓缓地在附近徘徊,隔壁的四班不知道是谁在窗轨上挂著一个风铃,发出令人觉得凉爽的声音。 水岛学把写完的考卷解答用纸翻到背面,呆呆地眺望窗外。 在第一学期差不多快结束时,「真心话邮件」的传闻快速流传,甚至还波及到男生们。其实,学也在这堂考试开始前的休息时间听说了。 他望著坐在右边两个、再前面三个的座位上,那个稍微歪著头,穿著蓝色运动外套的背影,就是她跟学说的。羽宫翼,一头短发,男孩子气的女生。她讨厌西装式制服,总是随兴地穿著裙子加运动外套。她的手脚细长,皮肤白皙,运动神经优秀,像猫一样反覆无常,是个任性的少女。很少看到她跟班上女生结伴成行,与其说是其他女生告诉她那个传闻,不如说她是偷听到的吧。就像猫儿竖起三角形的耳朵偷听一样。 「还有五分钟!」 用自动笔写字的声音突然焦急了起来。学认为,说到底,那些得知剩五分钟就焦躁不已的人根本没救了。翼好像就是没救的那群人之一,她穿著运动外套的驼背身影突然慌张地拿著橡皮擦开始动作。 钟声响起。 「好,停笔!从后面收回来──」 以前在三班的回家社三人组──一这样说,班上大部分同学都会露出「喔喔」的神情。放学后跑到中庭一角玩耍的奇妙三人组,大家就算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话,但也有不少人看过那样的景象。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耶。」 他们常被从一年级就同班至今的男生这样说。 「你们」指的是学、翼还有四班的大地。男女男,男女比是二比一,结伴同行的人有男有女,要说稀奇的确是挺稀奇的。他们确实很要好。大概吧。虽然当有人说他们要好时,大地会摆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你们之中谁在跟羽宫交往啊?」 棒球社的大井总是笑咪咪地问。好不容易考完试,却马上看到一张令人不愉快的脸,真是有够扫兴的。 「没人跟她交往,才没那回事。」 学不开心地回答。 「又来了──」 就算不发一语地往大井的和尚头敲下去,他仍旧是笑咪咪的。 「那你们谁在追她啊?」 「没人追。」 他们对翼才没有恋爱感情。至少学没有。大地就不知道了。不过,真要说起来,学隐约认为,就算他们之中真的有人喜欢翼,也应该都不会出手吧。因为翼不是那种个性的人。 「哼嗯──我觉得羽宫满可爱的耶。」 「是喔,那我会跟她说你喜欢她。」 学笑咪咪地说道。大井随即有点焦躁地挥挥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来了──」 学以牙还牙,甩开大井想要跟他勾肩搭背的手之后便离开了教室。他们三人约好放学后要聚在一起。 「听说只要传送空白邮件到那个网站,它就会告诉你朋友的『真心话』喔。」 翼一字不漏地重复说道。她把室内鞋放进鞋柜中,并拿出一双verse的运动鞋。鞋后跟几乎被踏扁,变得很骯脏,鞋底也被磨平了。 「我知道,四班也在传这件事。」 回话的人是大地。他板著脸盯著考卷问题用纸,并熟练地脱下室内鞋。那是双没穿过似的室内鞋。 「况且,知道真心话之后又怎样。」 黑发加上眼镜,光是这样看来是个乖巧的学生,但是,饭冢大地的眼神凶狠,嘴巴又很坏,还是个很不懂得跟著起哄的秀才。春季换班时,只有他被分到四班。即使如此,他仍然跟笨笨的翼及悠哉的学混在一起,就某方面来说真是一个奇妙的少年。 「第九题真不妙啊……大概写错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已经考完了,你要在那边烦恼到什么时候?」 「真抱歉喔,我可不想为了一分而哭。」 「谁管你,反正还不是全学年第一名。先聊真心话邮件啦。」 「啊?」 「不觉得很有趣吗?来玩吧,你们也一起玩。」 翼双眼闪闪发光地晃著手机。她的职责永远是带头做蠢事。学半是受不了,半是兴奋地开口问: 「那个真心话邮件,要怎么玩?」 「听说真的只要传送空白邮件就好了。之后网站会自动传邮件过来,网站会用朋友名字拼音的第一个字当开头,传送朋友的真心话喔,感觉真是赤裸裸啊。」 「真亏你知道赤裸裸这个词啊……」 翼一脚踹飞嘀咕著失礼话的大地,随后拿出自己的手机。那支没有挂任何吊饰的黄绿色朴素折叠式手机,越看越像翼本人。 「好像有各式各样的邮件内容喔。每封邮件都只会显示某人名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内容则有很多种,例如其实他的兴趣是什么、讨厌哪个老师等……当然,字母和内容也可能是系统随机乱选的,但听说意外地准耶。例如谁跟谁交往了、霸凌人的小混混和被霸凌的人刚好拥有某个共通点而变成朋友、哪个老师被逼著离职等,有很多不同的传闻喔。」 「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学苦笑著说,况且今年没有老师离职。 沿著中庭边缘走一圈,可看见一座老旧的篮球框,以前是放在外侧球场上使用的,几年前,其中一座篮球框坏掉时,就趁机把两座都换新了;还可用的另一座就放在中庭一角。而这座篮球框下,便成了回家社三人组放学后聚集的地方。 「不过……既然只会出现名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只要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要说中的机率的确不低吧。」 学用脚把篮框下的老旧篮球踢上来,再用手接住。他们三人都还算喜欢篮球,所以如果传来一则真心话邮件,里面写出他们三人的姓氏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g、h、i、m、t其中一个,然后内文写说「喜欢打篮球」,收到邮件的人就会觉得很准吧。在那种状态下,很难说是「真心话」邮件吧。 「感觉像是用好几种句子随机组合,然后传罐头邮件过来吧。」 翼说完后开始操作手机。大地则是吓了一跳似地嘟哝著说: 「那不就是每个人都有可能被说中吗?真是个坏心眼的网站。」 「好了啦,反正只是游戏──翼,你知道网址吗?」 学把书包放在篮框下。三个人像是把翼夹在中间似地排排坐下,盯著翼的手机看。虽然大地刚才不停反驳,还是从一旁伸出脖子。这时,学突然发现翼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洗发精的香气,明明平常根本不会意识到的,他稍微缩了缩伸长的脖子。 翼说著:「等一下喔。」然后点开好几个连结,造访那个传闻中的网站。 「真心话钟塔」。 网站取了这样的名字。 「有够可疑。」 大地喃喃说道。 「什么钟塔啊,跟那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大地你的吐嘈点也太多了。」 翼一边警告大地一边拉著画面的卷轴。怎么看都像是个人制作的网站中,只有好几项注意事项(但也只是一些玩笑话),还有一个「传送空 白邮件」的按键。网站整体是黑色调,在背景敷衍地贴上了像是大笨钟的钟塔照片。想表达真心话邮件是从钟塔送出来的吗? 「做这网站的人一定喜欢魔法。」 学想著,大概喜欢《哈利波特》之类的吧。 「应该是吧。」 翼边说边按下传送空白邮件的按键,开启输入邮件地址用的视窗,然后把手机交互拿给学和大地看。 「所以?」 「真的要玩喔?」 大地从鼻子冷哼了一声。 学则是老实地拿出手机,黑色的滑盖式手机,算是比较新的机种。 「喂。」 大地用可怕的眼神狠瞪。 「大地你很扫兴耶。」 学边笑边在搜寻视窗中输入「真心话钟塔」,马上就找到网站,他按下传送空白邮件的按键后,看了大地一眼。 「大地?」 「大地同学~~」 被两人盯著看的大地似乎觉得一阵不舒服,他一边大叫:「我知道了啦!」一边粗暴地拿出自己的直立式手机。这算是他们三人常见的光景。 「准备好一起按喔。」 三人同时发出了一封空白邮件。 那是在七月,某个晴朗的夏日发生的事。学记得很清楚。 * 第一个收到真心话邮件的人是翼。 「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真心话邮件!」 随口反问后,翼不停地晃著手上的手机如此回答。 在万里无云的夏季晴空之下,学正在和大地打一对一篮球,他放下正准备要投篮的手,慌张地浮现笑容。最近老师正慢慢地发回考试结果,翼彷佛下了十八层地狱般痛苦呻吟,不知道是不是烦恼自己的成绩,一直都是鬼一样的表情。 「啊啊……所以写了什么?」 翼故意清了清喉咙,缓缓地开口说: 「『from:initial(g)──不擅长看报纸』……这样。」 「……蟑螂吗?」〈注1:学的日文拼音是gaku,蟑螂的日文拼音是gokiburi,第一个字母刚好都是g。〉 「噗哈。」 由于大地喃喃吐嘈的内容实在太优秀,不禁让学喷笑出声。蟑螂看到卷起来的报纸,的确会感受到生命危险吧。 「等一下!别想蒙混过去!」 翼跺著脚,猛然把手机递到学的眼前。 「g!是学对吧!你不擅长看报纸吗?」 翼才刚说完「是真的吗?」学立刻温和地拨开她的手。 「我才不看报纸咧,况且我又不是大地。」 大地在杂学方面学识渊博,但那是因为他都看大叔读的报纸或周刊志的关系。 「可是说中一半吧?」 「这个……的确不擅长看啦。但这算真心话吗?虽然是没说错啦,但我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啊!」 真要说起来,g到底是不是代表学,也是个未知数。 「不用计较到那种地步啦。」 翼笑了笑,大声嚷嚷著「真的说中了」。 下一个收到真心话邮件的人,是大地。 「啊──这么说来,昨天好像收到了。」 他在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某个午休中说起这件事,并突然让其他两人看手机。学和翼伸著脖子靠近大地的手机,盯著小小的萤幕看。 「什么什么……『from:initial(t)──最近很在意t』……?」 嘴里的饭团味道突然变得难以形容,在午餐时间的热闹教室中,只有他们三人周遭的气氛一片寂静。 「这个t,是翼?」 学打破了沉默。 「哪一个t?」翼说道。 「这个。」 「说不定两个都是翼吧。」 大地态度敷衍地吐嘈。 「……翼,你很自恋吗?」 「哪有!」 学被她用便当盒的袋子敲头。 「这什么啊!t是谁啊!难道是我吗?」 「我哪知道。声音太大了啦。」 大地默默吃著花椰菜,快速收起自己的手机。 「到处都有名字开头是t的人啊,又没写是男的还是女的……总是会有人把自己代入,根本无法当作参考。」 和血型占卜一样难以取信啦。大地断言。 「但我很在意啊,t到底是谁啊?」 学看著焦躁烦恼的翼之后,突然拍了一下手。 「啊!你现在因为t的事情在意得不得了,不就刚好被简讯说中了吗?t在意t的事情……」 「因果反了吧。」 大地迅速地吐嘈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便当盒,接著突然开口说: 「……话说,我也是t呢。」〈注2:大地的日文拼音是taichi,翼的日文拼音是tsubasa,第一个字母都是t。〉 他自言自语似地补上这句话。 「我才不在意大地呢!」 翼大叫说道。 「超失礼。」 学哈哈大笑后,连大地都揍了他一拳。 到了结业典礼的前一天,学仍然没有收到真心话邮件。因为听说送信时机也是随机的,自己也只是刚好没收到罢了。可是,看见大地和翼陆续收到邮件,还把邮件内容当作话题聊得那么开心,就觉得有点不甘心,好像被排挤了一样。就算在鞋柜旁边换穿室内鞋边确认手机,也没看到一封新的邮件。 莫名有点闹别扭的他往教室走时,发现把运动外套绑在腰上的翼正在对他挥手。 「怎么?一脸怪表情。」 「不,没事。」 学虽然想发个牢骚说他没收到真心话邮件,又觉得实在太幼稚,只好把这股情绪塞回胸口。 「是喔?啊,今天放学后,陪我去买东西吧。大地也要一起去。」翼说。 「要买什么?」 「运动鞋。」 翼用双手的食指指著自己的脚,她今天也穿著运动鞋。不如说她总是穿著运动鞋。 「明明已经有一双,还要再买一双?」 「这双是低筒,我想要高筒的。」 「嗯……」 从便服就可看出翼的兴趣,她真的很男孩子气,对于如何展现自己可爱的一面毫无兴趣。当大井说:「她满可爱的。」时,学虽然表现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其实很认同大井的看法。这应该才叫真心话吧。当然,并不是说运动鞋不可爱,只是他想,应该还有……其他表现可爱的方法吧。 「喂,翼。」 学不禁开口说了。 ──你稍微像个女孩子一点比较好吧? 他原本打算这样说。 「嗯?」 翼歪著头。 「什么?」 「啊,没事……」 学支支吾吾地,结果摇了摇头说: 「……抱歉,没事。」 「什么啦?害我很在意!」 「都说没事了!」 学发现自己的视线角落冒出傻笑著走进教室的大井,他就把手边的讲义揉成一团,用力往大井的身上丢去。 钟声响起时,就去四班坐在大地的位子旁吃便当,剩下的时间就去打篮球。这是他们午休的固定行程。 走去中庭时,翼说:「放学后陪我去买东西。」之后,大地果然露出嫌恶的表情。 「不要。」 「喂,陪一下啦,全学年第一名。」 翼撞了 一下全学年第一名。大地在这次考试中,包含总分在内,所有科目都拿下第一名宝座。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考完试了啊。你回家也不用读书吧?」 大地板著脸孔说: 「话说回来,我看你今年又要为了暑假作业哭哭啼啼吧。今年绝对不会借你抄。」 「去年也这样说。」 「今年绝、对、不借。说真的。」 「好啦好啦。」 「况且我也被老师警告,叫我不要拿作业给你们两个抄。去年的暑假作业一定也被老师发现了。」 「别担心别担心。我不会照抄,会故意写错几题,对吧?学。」 「喔──」 学一边含糊回答,一边用没气的篮球投篮。其实去年他也有故意写错几题,不过现在还是先别说好了。 「你们喔……」 大地半是放弃半是无奈地叹气。 「……要去哪里买东西?」 当大地向想买运动鞋的翼问了跟学一样的问题时,学又再度对准生锈的篮框投篮。 午休的校园充满了喧闹地踢足球或玩躲避球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男生。女生大多待在教室里盯著那些男生发呆,或是跑去图书室,又或是在走廊上聊天。像翼一样和男生混在一起的女生非常少见,就算说只有翼一个人也不为过。 学心不在焉地扫视中庭,发现除了翼之外,还有一个穿著裙子的女学生身影,她一个人在花坛附近挥动小铲子。我们学校应该没有园艺社吧……?学歪著头思考,正打算投篮时,被翼阻止了。 「不要一个人玩!让我加入!」 学放弃吐嘈她各种令人摸不著头绪的理由,把球传给了翼。 一对一篮球的规则很简单,攻方胜利时就攻守交换;这时,攻方变成守方,防守篮下,防守完又变成攻方,不停持续循环,累了就换人,很自由。 咚! 「啊!」 翼完全没射准,丢歪的球飞往莫名其妙的地方。球弹到篮框的底部,几乎以直角的角度飞走。 正在一对一的是翼和大地,轮到学休息,但因为他离飞走的球最近,便站起身来去捡球。 球往花坛的方向飞,打到背对著篮球架,专心挥动小铲子的少女的屁股之后才停了下来。少女被吓著似地转头,学也停下脚步。 天空色。夏色。怎么形容都好的蓝色。就连透明的氧气也染上了澄澈的蓝色似的,夏天的空气。 不过,只有她的周围看起来散发著灰色。色彩黯淡沉淀,好像只有她的附近冻结了,宛如冬天。 她的眼神就是如此黯淡,长浏海盖住她大大的双眼。明明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却看起来朦胧灰暗,原因可能不只是浏海吧。 学认识她。 「啊……抱歉,冈同学。」 少女在一瞬间睁大双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捡起撞到自己的屁股而停止滚动的老旧篮球,不知道是不是很在意自己满是泥巴的手会弄脏球,她像是用食指指尖轻轻抓著似地,把球滚回学的脚边。 「……谢谢。」 学嘟哝著道谢。 她的背些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在点头示意。 * 放学后负责打扫的值日生只有学而已。为了决定丢垃圾的人而猜拳猜输的他,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打扫。当他往校门方向跑的时候,大地和翼正满头大汗地等他。 「去里面等不就好了吗?」 现在是七月中旬。下午的阳光仍然炎热。 「我刚刚也这样说。」 大地一脸不开心地说道。翼则仰望天空笑著说: 「我想说偶尔也来做个日光浴。」 「让大地?」 「yes。」 「不是常常都在阳光下打篮球吗?好了,快走吧。」 大地哼著鼻息往前走,翼追在大地的后头,学则离他们俩有点距离后才跟著起步。 一起回家时,他们三人不会横列著走,而是纵向排列一起走,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大地总是走第一个,学殿后。翼就走在他们俩的中间天南地北乱聊。真是神奇,两个人一起回家时明明都会横列,三个人却会变成纵列。简直就像是在顾虑什么似地。 往车站的道路充满著夏天的气息,刚脱离梅雨季的空气乾燥炎热,逐渐渗出的汗水成了斗大的汗滴,从肌肤上滑落。发热的柏油路上浮现出海市蜃楼,随即又消失。 「夏天万岁──」 翼喃喃说道。 「哪里万岁啊?」大地低吼。 「夏天有什么不好,我很爱耶。」 「那是因为你本身的存在就跟夏天差不多。」 「大地很像秋天呢,冷冷的。」 「不是冬天吗?」 学询问之后,翼歪了歪头沉吟著说: 「也没有像冬天那么冷,因为大地很傲娇。」 「谁是傲娇啊。」 翼傲然无视大地的反驳,继续说: 「学是春天呢,稳重又悠闲的感觉。」 学苦笑著说: 「是吗?我似乎被老师们当作问题学生看待耶。」 大地边哼著鼻息边说: 「都是因为你跟翼的关系,害我也被当问题学生了。」 翼喜欢自由,来去自如,不喜欢被限制,所以她是回家社的人,常常跑去做莫名其妙的事,个性安逸的学经常助长翼的行为,结果大地又被他们俩拖下水。这是他们常有的相处模式,玩真心话邮件时,也是这种典型状况。 嘟嘟。 手机震动,说曹操曹操到──真心话邮件可终于送到自己的手机里了。学立刻打开自己的手机。 『for the stagnating teenager──想知道朋友的,真正的、如假包换的真心话吗?』 ……这啥啊? 「学,怎么了?」 「啊,没事……」 这是恶作剧邮件吗?还是真心话邮件?或是首次收到真心话邮件前会收到的邮件吗?可是,看邮件这样写,难道真的有所谓的真心话邮件吗? 学用鼻子哼笑。真心话邮件毕竟只是个玩笑,那是凭空想像或是创造出来的真心话。这世界上又没有超能力,怎么可能知道他人心想的事情呢?答案很明显了。 「没事。」 学说完后阖上手机,随便附和翼滔滔不绝诉说的运动鞋美妙之处。 * 学认为自己算是个容易烦恼的人。到了晚上,当他盖好棉被,不直接闭上双眼,眺望著昏暗的天花板时,脑内偶尔会有颗毛线球冒出来转个不停。那是名为思考的绵线,转动的时候,松散的线不停地交缠,越来越复杂,后来毛线球整个散开,缠得乱七八糟。然后,他的脑袋会越来越清醒,最后无法入眠,只好起身呆呆地看著窗外。他的房间在二楼,住家算是在地势高的地方,可以俯瞰城镇。不过他几乎都在看著天空,他从以前就喜欢抬头看天空。他想自己应该喜欢蓝色,不管是白天鲜艳的天空蓝,还是夜晚深邃的蓝。 就算盯著天空也睡不著时,他会放弃入睡。看了一下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大地铁定睡著了,不过,如果是翼的话── 学找出她的电话,按下通话钮。 铃声响了几次后,好像很困的声音出声回答说: 『干嘛啊,在这种时间。』 「嗯──」 学苦笑著低喃。要说有什么事,其实也没有。一想到今天中午跟睽违许久的少女说到话,就睡不著了。这理由他说不出口。 「 我想说你应该还没睡。」 『大地铁定已经睡了,然后会在早上六点起床。』 「没错。」 他们隔著电话笑个不停。虽然从没确认过,但一定是他们猜的那样。『真拿你没办法,聊一下而已喔。』翼说。大地跟总是在深夜陪聊电话三十分钟左右的翼完全是两种对比。 『学好像兔子喔。』 「啊?为什么?」 『因为很怕寂寞啊,在晚上。』 「啊──是这样吗?」 『去交个女友吧。然后别跟我讲电话,跟女友讲。』 话语中透露出些许傻眼的感觉。被翼这样子说,他有点出乎意料。 「我一定不会打电话给女友。」 学说。翼则是讶异地问:『为什么?』 「这个嘛,我在这时间想要打电话的对象,也只有你而已。」 『所以我说为什么嘛。』 「因为你总是醒著。」 『我也是有睡著的时候啊!』 她不愉快似地反驳。不过,在学的印象中,每次打深夜电话时,她从来没有一次在睡觉。 『你就是这样才不受欢迎。』 电话另一端传来嘲笑似的声音,让学有点生气。 「……你又是怎样呢?」 『咦?』 「翼,你有喜欢的人吗?」 『啥──?没有啊,你笨蛋吗?』 「真的没有?」 『真的。喂──睡觉了啦。我今天很困耶。』 道晚安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通话时间只有五分钟而已,真是稀奇。没想到翼竟然会在三十分钟以内自行挂断电话。到刚刚为止还在打结的思考之线,又混入其他颜色的毛线了。 啥──?没有啊,你笨蛋吗? 她骗人。学模糊地如此想。 ──你们之中谁在跟羽宫交往啊? 是因为被大井那样说吗? 他曾经想过,可能有人喜欢翼。例如大井。不过,仔细一想,他好像没想过翼可能会喜欢别人。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翼毫无女生该有的样子,铁定也跟恋爱无缘吧。 如果翼有喜欢的人呢? 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很在意,虽然这不代表他喜欢翼。不过,如果翼谈恋爱,他一定会很在意对象是谁、是怎样的人吧。说到底,如果真有喜欢的人,翼也绝对不会告诉他吧。除非偷看翼的内心…… 某个资讯突然掠过学的大脑一角。他开始操作刚通完话的手机,确认了收件匣。 ──想知道朋友的,真正的、如假包换的真心话吗? 这是今天放学后收到的邮件。是他心想「怎么可能」,然后用鼻子哼气表达不屑的邮件……即使如此,如果真的可以知道大地或翼真正的真心话,可以窥视朋友内心不为人知的想法呢? 「……好像有一点兴趣。」 就在他嘟哝著说的瞬间。 『ok。』 突然收到了这样的邮件。ok……?寄件人的邮件信箱是真心话.。这和翼和大地之前收到的真心话邮件中,看起来随处可见的免费信箱不一样。他的背起了一道寒意,冒出冷汗── 嘟嘟。 在冷汗还没滑下背脊时,手机再度震动。 『from:yoruko──留意真心话邮件。』 yoruko……夜子……夜子? 冈,夜子? * 四班那位名叫冈夜子的女生在高一生和高二生之间很有名。既内向又安静,沉默又毫无表情──是个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阴沉女生,却有一些微小的问题存在。 冈夜子的绰号是幽灵子──大家基本上都这样叫她,似乎是同一所国中的前任朋友带头取的。好像是叫做新田深月吧。「前任」是这段话的重点,亦即她们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详细状况学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正如幽灵子的字面所示,是在暗讽她是「幽灵」。学只知道这个绰号是为了揶揄她而取的蔑称。幽灵子的外表看起来的确像是喜欢幽灵的样子。 重要的秘密被国中时期的幽灵子知道后,马上就到处乱说──这是跟那个新田有关的传闻。幽灵子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新田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去……而且还说给新田最不想让对方知道的对象听。后来她们俩绝交,从此以后,幽灵子被班上同学孤立,到了高中,这些谣言仍然到处流传,使她变得孤立无援。 高一的时候,幽灵子被分到三班,和学同班。当时大地和翼也在三班,不知道换了第几次位置后,他们四人曾经被分到同一组过。好像是在暑假前吧。因为当时的缘故,学和大地、翼变得要好,只有幽灵子被排除在外。他们并没有排斥幽灵子,只是幽灵子单纯地消极应付班上的人际关系罢了。她是自然而然被孤立的。 幽灵子并不是特别奇怪的女生。从学的角度来看,冈夜子只是个怕生的娇小女同学。和头发又直又短的翼(当时就是个运动外套女)完全是两种对比,她又黑又长的头发似乎乱翘又蓬松,浏海过长盖到眼睛周围形成浅浅的影子。即使如此,从浏海的缝隙中可见的大眼睛,看起来彷佛蕴含了在夏季夜空发光的闪耀星星。 ──你不剪浏海吗? 学曾经如此询问过。 ……不用。 ──不觉得很烦吗? ……因为我的眼睛太吓人了。 吓人。 这表达与她真不相符。 就算隔著浏海也能明白她拥有漂亮的双眼。好像可以看透事物,又好像是魔女用来透视的水晶球……还是双拥有夜晚色调,彷佛深不见底的瞳孔。 后来学几乎没跟她说过话,过了一年的现在,学仍然记得她那双眼睛。 * 结业典礼的清晨,学莫名早早就醒来,慢吞吞地从床上起身。窗外停在电线上的一只小鸟正啾啾叫著。看著即将变亮的天空,令人不由得变得多愁善感。 他伸手按下放在枕边的手机上的电源键,看著昨天盯到萤幕似乎快穿孔的邮件显示画面,他从睡前就停留在这画面没跳出。 『from:yoruko──留意真心话邮件。』 不是用名字的第一个字,而是直接写上名字的真心话邮件。然后那个yoruko……怎么想都是夜子吧。 学也听说过和幽灵子有关的传言。同时,学也对冈夜子这名少女──毕竟曾经是同班同学──有一些了解。 她是个认真的学生。成绩好、笔记写得很漂亮、作业一定会写完。打扫的时候,会一丝不苟地连角落的灰尘都不放过,负责丢垃圾时也会率先跑去拿垃圾,如果上课前黑板还有上一堂课留下的板书,不用别人讲,她会在下课时间自动上去擦乾净。还有──学一直都知道,她每天早上都会提早到学校,替花坛浇水。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况且被害者就跟自己同学年,应该不至于是无凭无据的事吧。不过,对学来说,他不认为幽灵子是那么坏的人。昨天幽灵子帮忙捡球时,明明那颗球就脏得不得了,她却拚命不让球沾上泥巴,小心翼翼地交给自己。 「……不过,这跟那是两回事吧。」 学自言自语的同时,萤幕也变黑了。 原本应该只会写上名字拼音第一个字母的真心话邮件,竟然直接写出名字拼音。第一封还是冈夜子的真心话。况且还要他留意真心话邮件,怎么想都觉得意义深远。 实在无法叫人不在意。 想要找人商量看看,但翼不适合当谘询对象。羽宫翼这个人就像漫画里会出现的角色,是「凭感觉行动」的天然系少女 。在脑中思考后再行动这种过程,基本上不存在于她的行动模式之中,就算跑去找她聊自己的烦恼,她也只会用「总会有办法的啦」随口带过。等自己意识到时,已经在跟她玩耍了。这种状况并不少见。虽然玩耍后会就此消除自己的不安,但因为这次想好好找人聊,因此他选择找大地商量。 「写著名字拼音的真心话邮件?」 下课时间把大地叫出来聊之后,他一脸讶异地吊起单边眉毛,一只手拿著插入吸管的铝箔包饮料,里面装著绿茶。虽然福利社一直有卖,但总是卖不完,是不受欢迎的商品。不知道目标客群是不是教职员,只看过老师买而已。 「没错,昨天终于传来了。」 现在吐嘈他买的饮料也毫无意义,学快速地给他看自己说的邮件。 『──from:yoruko──留意真心话邮件。』 「yoruko是谁?」 竟然先问这个吗?学摆出奇妙的表情。 「冈同学吧。应该。」 啜饮绿茶的大地眯起眼睛,一脸明白了什么似的表情。 「喔喔,幽灵子啊……可是为什么?」 「不知道……」 也只能回答不知道而已,因为就连学也搞不懂。 「连名字都显示出来了,很糟糕吧?」 不知道是茶太难喝,还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很不妙,大地一脸苦涩。 「很糟糕啊。」 原本应该要用单一字母送来的邮件,竟然直接指名道姓,而如果这是假的真心话,被指名道姓的当事人也不好过吧?况且那个网站只要求寄送空白邮件,不可能会知道他人的名字。 「为什么会变这样啊?」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必苦苦思考了啊……」 学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没有乱操作手机,既没有点阅奇怪的连结,也没有登入诡异的网站,更没有印象有谁碰了自己的手机。他就只是,把手机放在口袋里而已──啊,等一下。 有发生一件事。 「这么说来,好像还有一封奇怪的邮件。」 「好像?」 『for the stagnating teenager──想知道朋友的,真正的、如假包换的真心话吗?』 然后是在晚上收到写著「ok」的邮件。 「……好像少了什么?」 大地咬著吸管,脸色阴沉地说。 「少?什么东西?」 「就是这之间啊。到底是对什么说了ok啊?」 学开始回想。这么说来,昨晚他在心里想著,如果真的有可以知道他人真心话的邮件…… ──好像有一点兴趣。 对了,他喃喃自语时,这封写著ok的邮件突然送来,彷佛是在回答他似的。 「嗯──要解释成只是碰巧,好像有难度。」 当学说明完,大地的嘴巴离开吸管说道。 「对吧。」 难道这个写著名字的真心话邮件,是真的吗?因为他嘟哝说自己有兴趣,所以有人听见他的愿望,进而传送写著ok的邮件吗?……怎么可能。 「话说回来……」 大地的声调突然变了,变得有点不愉快,那是他平常的声调。 「假设那封真心话邮件是真的,你都知道了幽灵子的真心话,比起来问我,应该得先去问别人吧?」 学睁大双眼说: 「咦?问谁?」 上课铃声响了。走廊一瞬间变得更吵闹,来去的人潮更汹涌,大地吃惊地看著学的脸,用力捏紧两百五十毫升的铝箔包说: 「去问她,本人。」 离开鞋柜区往右方看去,会在放学后的花坛前看见幽灵子的身影。管理校内花坛原本是庶务员的工作,她似乎是自发性地去帮忙的。据说她在国中时期就是加入了那样的社团,遗憾的是,现在这所学校并没有园艺社。 该怎么跟她说才好呢?学自从在高一的夏天跟她说了一点话之后,再也没有好好跟她聊过,更不知道她的邮件信箱帐号。对方很明显是个怕生、内向、不擅长与人交际的人。同班那年,学根本没看过她主动找人说话。 如果自己表现得太积极,反而会怪怪的吧。 学勉强说服自己要轻松地跟她打招呼,就像跟翼或大地打招呼一样。 「嗨,冈同学。」 幽灵子娇小的头突然抖了一下,她慌张地回头,雪白的脸上仍然盖著长浏海,浏海另一边的圆亮瞳孔深处明显动摇。 「昨天,谢谢你帮我捡球。」 「咦,啊……」 「啊,我是水岛,水岛学。高一跟你同班过。」 「啊,那嗯……」 她讲话口齿不清,让学突然很不安。 「咦?你忘了?」 「记……」 记得。幽灵子拚命表达这两个字,光是这样,就清楚地看出她是个与人交流时非常笨拙的人。 「这样啊,太好了。你在种什么?」 「牵,牵牛花……」 藤蔓的确缠绕著支柱,是在国小常见到的植物。 「真棒啊,很有夏天的感觉。」 牵牛花衬著夏空,色彩缤纷鲜艳──学原本打算这样子接话,但幽灵子似乎一脸困扰,大概不会想继续聊下去吧。 ──去问她,本人。 学回想起大地说的话,叹了一口气。 「……那个,冈同学,你知道真心话邮件吗?」 一问完,她的脸突然变得惊恐不已。 「……知道。」 「这样啊,有在玩吗?」 「没有。」 看起来是这样,那为何要如此惊恐呢? 「那个啊,我听说那个邮件很准,你觉得呢?」 幽灵子摆出「为什么要问我那种事?」的神情。 「……不知道。」 后来她小声地回答。 「因为我没玩。」 「没玩吗?那为什么……」学边说边拿出手机,「我会收到这封真心话邮件?」 学把画面给她看。 『from:yoruko──留意真心话邮件。』 幽灵子的浏海另一端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迫不得已似地说: 「那个……是不是搞错人了?」 嘟嘟。 学的手机震动,彷佛在说她答错了。 『from:yoruko──那就是我。』 惊── 吓。这邮件仿佛扫描了她的内心话,然后写在邮件中,时机也未免太巧了吧。根本就像是有人在某处听他们的对话,然后自然而然地附和似的。而且──彷佛是在确切的时间点,传达眼前的她在心底所想的事。 学小心翼翼地把邮件画面拿给幽灵子看。 「刚刚……收到了,这个。」 「我,我不知道。」 嘟嘟。 『from:yoruko──我知道真心话邮件的秘密。』 背后窜过一股恶寒,这和她嘴巴上说的话完全相反。几乎是在说,邮件说的才是真的,才是真心话。 「……我又收到了,这封。」 幽灵子惊恐地睁大双眼。虽然她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同样地,似乎也不擅长隐藏感情。 「这封邮件有写上名字吧。写了yoruko。」 幽灵子立刻别开视线。明显表达出她一点也不想说明。 「这应该和你有某种关系吧……应该说, 绝对有关系吧。」 学有一点火大。不必隐瞒到那种地步吧? 「真心话邮件的秘密是什么?」 伤脑筋。 「……为什么不想说?」 伤脑筋。 「喂。」 学边叹气边问: 「你在整我吗?」 「没,没有。」 简直就是反射性地反驳。幽灵子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由得往学的方向瞄了一下,又立刻别开视线。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怎样?」 「不是……那样。」 学歪著头。幽灵子提心吊胆地飘移视线。 「……那个,不说不行吗?」 第三次嘟嘟。 『from:yoruko──跟我说太多话,我们会被当作是朋友。』 这次学不给她看,而是直接问说: 「被当作是朋友,会让你很困扰吗?」 幽灵子偷看了学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邮件的内容,她死心似地喃喃说著: 「……被真心话邮件那样认为,会很困扰。」 1真心话钟塔只是个普通的开玩笑网站。 2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发送空白邮件给该网站的人之中,偶尔会有人收到真正的真心话邮件。 幽灵子认真地说完后,指著学── 「就像现在的水岛同学一样。」 她这样说。 「这真的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邮件?」 幽灵子点头回应。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曾经收过真心话邮件。」 「你不是说没玩真心话邮件吗?」 「我没有收到信了。这一年来。」 「没有收到信了?」 完全听不懂,这么说来,她刚刚也用了过去式陈述。 「那个,真正的真心话邮件,会传送朋友的真心话。反过来说,如果无法判定到底有没有──可以发送真心话邮件的人,也就是说,只要认定没有朋友,就不会再传过来了。我自从就读高中后,就一直孤单一人。」 一瞬间,幽灵子的话好像梗在喉咙,停顿了一下。 「可是昨天,真的睽违了很久,我收到了真心话邮件……也就是……那个,我……那个,我好像跟水岛同学你成了朋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乾脆地说出自己寂寞的境遇,和水岛同学做朋友──这件事似乎令她难以启齿……学用复杂的心情瞄了一眼幽灵子给他看的手机。 『from:gaku──如果真的有如假包换的真心话邮件,我会有兴趣。』 ──好像有一点兴趣。 ──ok。 收信的时刻正好是学和真心话邮件往来的时机点。他的背窜起一股寒气。也就是说,看到这封信的幽灵子心底的真心话是「留意真心话邮件」吗? 「所以,那个……我不想跟你说太多话。如果我们之间的亲密度增加,真心话邮件的发送频率也会上升……」 那是真心话吗?学看了一下手机,没收到邮件。 「真心话邮件只会传送真正的真心话,与其说是真心话,不如说是那个人当下的想法,或是正在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不想做的事情……」 「真正的真心话……」 「虽然没说出口,但心底确实如此想过。这样解释会比较接近吧。有点像是单方面的超能力,所以……」 ──所以要小心。如果知道了别人的真心话,说不定会被不幸纠缠。 幽灵子正经地说道。她在心中所想的警告被当作真心话送来,而那警告所代表的意义,应该就是她刚刚所说的意思吧。 「……我明白你警告的意义了。」 学点头。 「可是,设成黑名单拒绝收信不就好了?」 幽灵子摇头后说: 「就算换邮件帐号、换手机、拒绝收信,也会收到。没办法拒绝。」 「那到底是怎样的设计啊……?」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传送的,真要说起来,这邮件到底是如何调查他人的真心话的……」 想破头也没有答案。她原本想这样说,又再度摇头否定,接著说: 「总之,收到那封──for the stagnating teenager的邮件时,就表示要收到真心话邮件了。是锁定了时机发送,还是随机发送,或是有什么法则存在,这些我都不知道……」 她越说越含糊,几乎要低下头来。学只是愣愣地看著她的长浏海。 她之所以不交朋友,是因为这个的关系。也就是说,她很讨厌知道别人的真心话吗?是不是以前曾经收过不想知道的真心话?难道说……这跟她和新田深月绝交有什么关联? 和他四目相交的幽灵子不知道为什么,若有似无地微笑著。 第一次看见幽灵子的笑容。那看起来非常寂寞,彷佛夏天即将结束般虚幻缥缈。 手机震动。学习惯性地看向萤幕。 『from:yoruko──原谅我。』 原谅什么? 搞不懂。他不懂这位名叫冈夜子的少女。 chapter.2 撤销memory 学和大地、翼三个人混在一起,是从高一夏天左右开始的。刚好是在差不多一年前。一开始,学和大地比较熟,也就是在他们跟翼、幽灵子因为换位置而被分配到同组之前。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大地聊起来的,不过,因为他们俩都是回家社,放学后就很闲,常常在校园角落的篮球框下进行一对一比赛。学邀他打篮球,而大地即使一脸不愿意,却还是答应了。 翼是后来才加入他们的。就像猫一样,自然而然又乾脆地加入。 她在那时候就被取绰号为「运动外套女」,颇为知名,学和大地也都知道这号人物。刚好因为那次的换座位,让他们三人和幽灵子被分在同一组,进而得以稍微聊个天。但翼是个不跟男同学或女同学特别好的奇怪女生,幽灵子也是。 某天,翼碰巧经过篮框附近,兴致勃勃地追著学和大地互相抢夺的篮球去向,彷佛一只追著毛线球跑的猫。 大地一把抢下学投篮投歪的篮板球之后,一时兴起就把球传给翼,翼也吃惊地接下一记漂亮的胸前传球。 「想玩的话就代替我上阵吧?我已经快热昏了。」 大地说完后,用拇指比了比学。翼交互看著篮球和学三次左右,突然理解对方跟她说了什么,便放任球往地上掉,慌张地左右挥动双手,并说: 「啊,不行!我完全没有打篮球的经验!」 「我们也没有很会打,只是在玩而已。因为那家伙想玩,我就稍微陪陪他罢了,跟会不会打篮球没关系,我们也没有要求到那种地步。」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学,那举止就像是只初次有人给它饲料吃的猫。 「规则随便决定就好,反正也没有裁判。」 学笑著说,似乎才终于让她解除一点警戒心。她战战兢兢地捡起篮球,踱步往前走,开始在学的面前笨拙地运球。热昏的大地则直接仰躺在球场上。 「你叫什么名字?」 学问道。当时的他只记得对方是运动外套女。 「翼。羽宫翼。」 少女用有点僵硬的表情自报姓名。 「打篮球的经验呢?」 「没有。完全没有。」 老旧的篮球发出钝钝的声音,在少女的手上和地面上来回。 「ok,你就按自己的步调玩玩看,知道二次运球和走步吗?」 「嗯。」 「很好,来吧。」 翼点点头,蹬著地面往前跑。 攻守交换了好几次后,翼越来越入迷,毕竟她本来就喜欢运动吧,她双眼发亮追著球的模样,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更像是少年。或者说,像猫。 所以他们才合得来吧。 后来好几天,当学和大地打篮球的时候,翼会突然现身,理所当然似地和他们混在一起玩一对一。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人也就理所当然地一起行动了。 * 和幽灵子聊天后的结业式当晚,学又收到一封她的真心话邮件。看来真心话邮件已经彻底把她视为朋友看待了。明明他们之间的对话如此僵硬。还是说,正是因为如此,才必须要用真心话互相了解对方呢? 邮件内容很短。 『from:yoruko──好想要朋友。』 如果这真的是真心话,她不就是为了别让邮件察觉,而随时压抑自己的内心话吗?感觉真是讽刺。 开始放暑假的几天后,翼一如往常地传来「去玩吧」的邮件,大地虽然回答:「拒绝。」却还是被拖出来打篮球。来到学校才发现大地和翼早就已经到了,幽灵子也出现在花坛附近。 学很烦恼,不知道该不该跟他们说他和幽灵子之间的事,虽然他到现在仍然对邮件的真伪半信半疑。不过,至少他认为,幽灵子并没有说谎。但是,毕竟校内有关于她的那种传言,学对她的了解也仅止于表面而已。如果真心话邮件没送来真正的真心话,学也不可能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不过,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并不是会说谎的人。 「学。」 翼的声音让学回神。 「喔?」 「交换。」 「喔……」 看来翼输给大地了。学从翼的手中接过篮球,进入攻方的位置。大地正站在守方的位置。 「你好像在发呆。」 开始运球时,大地这么说。 「在想一点事情。」 「你吗?」 「你这什么意思?」 学笑著说。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笑。 「之前说的邮件呢?」 「目前还没收到。」 「你跟幽灵子聊过了吧?」 「嗯。」 学运著球闪过大地的阻挡并且投篮。这姿势实在有点勉强,没投进的球发出尖锐的声响,弹在篮框的边边。 「那家伙啊……我记得跟新田深月同学闹出一些问题吧。」 大地边抢篮板边说。 「好像是。」 「……没问题吗?」 学皱著眉说: 「怎么?」 「这个,有写名字的真心话邮件,怎么想都很奇怪吧?那个网站应该没有掌握任何人的情报,却有办法知道别人的真心话,难道你是被网站管理员跟踪了吗?」 「……可是,这样就代表,真心话邮件不是真的吧?」 学喃喃说道。如果邮件是真的,既然有办法窥探他人的真心话,应该也有办法知道他人的本名吧。根本没有必要特地跟踪人。 大地讶异地眯著眼睛。 「你认为那邮件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 学边说边挤出笑容。看起来像是趁著回答大地时顺便努力说服自己。 那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邮件。 他本能地如此认为。即使如此,他的理性并不接受。那是不可能的,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如果邮件是真的,那不就是超能力了吗?不应该有那种能力,侵犯隐私权也该有个限度。 「你们在聊什么?」 翼突然插嘴,学又强迫自己挤出笑容。 「不,没事。」 「是喔?话说回来……」 翼高举著手机。有股不好的预感。 「我收到了怪怪的邮件耶。」 究竟是……翼缓缓打开的萤幕,正显示著眼熟的邮件格式。 『from:gaku──那是真的真心话邮件。』 「喔──真的真心话啊──所以那邮件是真的啰?」 结果学还是全说出口了。既然翼已经收到那封邮件,自己的理性也不得不承认了。明明没有亲口说出来,但刚刚心想的事情完全被邮件说中了。 但是,就算学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翼仍然一脸不在乎。要说很像她的个性也的确很像。 『for the stagnating teenager──想知道朋友的,真正的、如假包换的真心话吗?』 翼的收件匣里面也有这封信,她说是昨天收到的。令人讶异的是,她立刻就回信写著「想知道」,后来便收到写著「ok」的邮件了。看来和学经历的过程一样。 「你应该表现得更讶异点吧,例如到底是怎么送来的。」 「咦──那种小事就别管了啦。只不过是知道了真心话,又没什么大碍。」 翼倾斜蓝色的宝特瓶装运动饮料,咕噜咕噜地喝下口。 在开口朝左的方形校舍中庭,自动贩卖机区绝妙地有影子遮蔽,是夏季最棒的避暑胜地。学边烦恼要喝可尔必思苏打还是一般 的可尔必思,边对翼说教: 「你实在毫无危机感耶。」 「因为真的没有大碍啊。」 「我就是认为有大碍。」 「你隐瞒了什么事情不能被我知道吗?」 「是没有啦……」 应该没有。他不曾被大地或翼问这种事情,所以也不太清楚。他偷看买了茶之后像个老爷爷般啜饮的大地一眼,但是大地什么话也不说。结果学选了碳酸饮料。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收到冈同学的真心话邮件啊?」 翼一脸正经地继续问学: 「不是只会发送给朋友吗?你们是朋友吗?」 「不知道……」 他觉得他们并不是朋友。 「可是仔细一想,你从一年级的时候,好像就很在意冈同学的事情。而且她总是一个人独处,我们大家换座位后坐在附近时,你也常常找她说话对吧。」 「因为这家伙是个老好人啊。」 大地嘟哝著吐嘈。 「是没错啦。因为冈同学很难接近,没办法轻易地找她说话吧……应该说,就算是我,也曾经想著如果可以跟她做朋友就好了。可是对方感觉没有想交朋友的意思啊。」 「你说得对。」 学强烈地表示同感。翼点点头,说: 「即使如此都还是很在意她的话,感觉好像需要更特别的勇气,或者说……」 她好像准备说出什么重要的句子──结果还是把话吞下肚子不说。这种事情学是看得出来的。 「我觉得……」 莫名理解翼真正想问的事情后,学开口说道。 「嗯?」 「……我觉得,她是个寂寞的人。」 学一直忘不了,前几天她那几乎要消逝的笑容。 也忘不了当她面无表情地说「一直孤单一人」的脸孔。 看著以夏空为背景的幽灵子,感觉只有她的身影掉了色,像是黯淡的蓝色,近似于灰色的冬季天空。不管是唧唧鸣叫的蝉、某处因为风吹而发出叮铃声的风铃、运动社团发出的加油声或吹奏乐社的音色等,彷佛只有她那块身影的夏天已逝,一片寂静。 「我认为她跟那个女生绝交的原因,就是这邮件。」 「……和新田深月?」 「对。她大概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可抗力的邮件可真是讨厌啊。」 「设成黑名单拒绝收信不就好了?」 「没有意义啊。因为根本不知道寄信的人是谁。」 即使如此,翼还是没有任何危机感可言。大地倒是稍微摆出了思考的模样。 今天的天空也很蓝。可是,幽灵子的周遭一定仍然是灰色的。 ──好想要朋友。 如果那是你的真心话,那就更应该跟你做朋友吧。 * 自己应该办得到什么吧。 学稍微思考了一下,又再度去找她。 「冈同学。」 即使是暑假期间,幽灵子仍然在花坛附近蹲下来弯腰铲土,她弓著背的模样,就像是被肉食兽盯上的小动物般。从这角度看,真的很娇小。好像是害怕著什么东西而将自己蜷缩起来。 「……什么事?」 「我们来交换邮件地址吧。」 学这么说。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幽灵子似乎感到困扰地往后退。学慌张地挥手说: 「只是要交换邮件地址而已,真的,就这样。」 只是自我满足罢了。不过,说不定这么做是有意义的。而且比收到真心话邮件还要有意义。 「我不会传邮件给你的。不行吗?」 「……不传邮件,却要我的邮件地址?」 「你要不要传邮件给我都可以。」 大概不会传来吧,这点学很清楚。不过他认为,知道自己随时都跟对方有所联系,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那个,你之前说『被当作是朋友会很困扰』,是因为会收到真心话邮件对吧?现在真心话邮件已经这样子认为了,只不过是交换邮件地址,也不会突然提高收到信的频率吧?然后,你就算看到我的真心话也没关系。就算被你知道什么,我也不会生气,所以……」 幽灵子沉默不语。 「……即使如此也不肯的话,那没关系,我不介意。」 虽然并不是不介意,但也没办法。被她拒绝到这个地步,也不该再鸡婆下去了。 嘟嘟──某处的手机开始低吟,不是自己的,是幽灵子的。她把手插入口袋中,稍微回避学的视线,看了一眼已经开启萤幕的手机。说不定是真心话邮件。学的。 「……我知道了。我用说的,打下来吧。」 不知道邮件里面写了什么,幽灵子看完后如此喃喃说道。 学呆滞了三秒左右,慌张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因为他在这瞬间不知道幽灵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又停顿了好几秒,才理解对方愿意给他邮件地址。再花了一秒左右理解「打下来」的意思。「咦,你有红外线吧?」他不禁讶异地说。 「红外线?」 「那支手机是多久以前的?」 「大概在国中毕业前买的新机。」 「那应该有附吧。」 「我不知道。」 「……你没跟人交换过邮件地址吗?」 「上了高中之后,一次也没有。国中时,我都全部用打字输入的。」 原来她从国中时期就有手机了吗……?虽然学也很惊讶这个资讯,但从来没交换过邮件地址这个事实又令他更吃惊。这个人到底多不常跟人交流啊? 「我发送给你接收吧。」 「怎么做?」 「借我一下。」 简朴的白色手机。看起来就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携带用电话。当然,说不定她也有拿手机来玩游戏,但实在有点难以想像。接过她手机的瞬间,学因为稍微碰到她的手而心跳加速了一下。那是比想像中温暖又柔软的手心。 「按下这里就会出现接收,在接收完成以前静静地等待吧。」 「只要静静等待就好吗?」 没错。原本要如此回答,但学突然想到,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红外线钮在哪,但幽灵子的手机红外线要从哪边启动呢? 「你知道你的手机红外线位置在……应该不知道吧?」 「位置?」 「我想想,应该是黑色的。」 「这个?」 「那个应该是相机。啊,应该是旁边那个吧。」 「这个?」 「我传一次看看,你静静地等。」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听话地整个人僵在一旁动也不动,虽然因为浏海盖著她的脸所以不知道她的表情,但应该是没有生气吧。 如此一来,学就和冈夜子交换了邮件地址。一排无生命的文字一直维持著初期的设定字串,完全没有修改过吧。即使如此,那仍然是一段让人觉得有某种事情稍微往前迈进的温暖帐号。 * 终于连大地都收到写著名字的真心话邮件了,看来他和学一样重蹈覆辙,做出一样的行为。他在一瞬间摆出了想要知道他人真心话的神情,彷佛是潜藏在心底的真心话。 『from:tsubasa──好想吃冰。』 收到第一封真心话邮件时,大地激昂地说著:「干我什么事!」结果后来三个人一起出门吃了冰。就算有了真心话,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被翼耍著玩。 以结果来说,真心话邮件或许真如翼 所说的,没什么大碍。收到的都是一些枝微末节的真心话,虽然也有以前不知道的真心话,但也都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其实喜欢这种漫画、其实讨厌谁、其实在去年的情人节中拿到了几盒巧克力等……只会让人觉得原来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然后察觉到原来彼此都不是那么地了解对方。虽然多了很多话题可聊,但心情也有点复杂。有时候,只要问大地和翼一些会深入对方内心的问题时,也会有所踌躇。明明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真是不可思议。 真心话也可能会同时发送给两个人。举例来说,有一次,学在某个假日一个人偷偷跑去新开幕的拉面店尝鲜,这段期间明明三个人都没碰面,也没有连络,但其他两人却都靠著真心话邮件知道了这件事。连收信的时刻都完全相同。 他们三人不只收到对方的真心话,连班上其他同学的真心话都零星传了过来,虽然也都是些枝微末节的内心话,但学提议,这些事情只要他们三人知道就够了。幽灵子就是一个范例。既然那些真心话是本人不想给人知道的东西,不要到处宣扬比较好。关于这点,其他两人也马上表示同意。保护个人隐私……虽然还不至于严格到这种地步,但这点程度的体贴仍然是必要的。 后来,他们三人也逐渐习惯真心话邮件的存在。 夏天不知不觉中流逝而去,时节到了八月。 「这次的夏季祭典,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翼连续好几天都沐浴在阳光之下,却似乎没有晒黑,精神抖擞地说: 「去年莫名过得很糜烂,今年我们要有计画地玩耍!」 「玩太多了吧。你们有没有写作业啊?」 大地老样子地绷著脸说道。他倒是有点晒黑了。 「我们看起来像是有写吗?」 「……之后哭了我也不管喔。」 这是今年第二次讲这句台词。他今年特别烦人。 「我知道,我知道啦。」 学边笑边看了一眼翼的打扮,今天也很男孩子气。 「翼,你有浴衣吗?」 「喔?想看吗?小翼我穿浴衣的模样。」 她想摆出性感姿势似地做出美女回眸的动作,但穿著运动服的她就算做了也毫无魅力可言。 「……有点兴趣。」 大地难得一边冷笑一边回话。 「你穿得像女生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失礼的家伙。」 她用力踹大地的小腿之后,粗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 「我把头发留长了,应该差不多可以绑了吧。」 想像了一下把头发绑在后脑杓并穿著浴衣的翼,感觉似乎很有女人味。 * 只要学说自己有妹妹,大家每次都会很吃惊。到底是为什么啊? 一开始跟大地说的时候,他还很难得地装傻说:「咦?你确定不是弟弟吗?」或许学看起来很像是有弟弟或是姊姊的人吧。他曾经被翼说最不可能有妹妹,再来是哥哥。不过,水岛优无庸置疑是学的妹妹,今年成了国三生。 他的妹妹会在放学回家时跟朋友买食物边走边吃,在站前闲晃并买买东西,偶尔跑去玩拍贴。基本上也不怎么尊敬哥哥,隶属于篮球社,头发稍微染成茶色,是个随处可见的国中女生。就是个名正言顺的the?jc〈注3:女子中学生(joshi chugakusei)的缩写。〉。如果这样跟她说,她大概会赏哥哥一拳吧。她和学一样,是个名字完全没有反映在个性上的妹妹。 这些特徵先不管,说到国中女生,都会有对流行很敏锐的刻版印象。学之所以突然在饭后找正在客厅玩手机的优说话,也是因为这个印象的缘故。 「喂,优。」 懒散的妹妹没有应声回头,仍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回答说: 「嗯──?」 「你知道真心话邮件吗?」 「啊──怎么?你的学校也很流行吗?」 优果然也知道。真要说起来,国中生应该比较喜欢这种东西吧。网路上也出现了一些情报。但实在没搜寻到关于真正的真心话邮件的事情。 「嗯──与其说是流行,不如说我略有耳闻吧。」 学实在无法说自己收到了如假包换的真心话邮件。 「嗯──」 优毫无兴趣似地附和。她仍然低著头,啪哒啪哒地甩动自己的双脚。 「我们学校已经对那个退烧了吧。前阵子超级流行,大家都是听学长姊说的,现在倒是很复杂……好像被拿来用在霸凌事件上,所以老师严正地警告了大家……就算偷偷去登录,也不能公开到处说,所以就退烧了吧。」 被用来霸凌。那的确很像是会被如此恶用的东西。就算是假的真心话,不论真伪如何,还是会被人说三道四。 「……咦?可是你不是读女校吗?」 学突然想起。女校当然只有女生就读而已,真心话邮件基本上应该是只会发生在同校人士身上吧。 「这跟那没关系啊,女生之间的霸凌可是很阴险的。」 「如果送来了某某人喜欢某某人的邮件,要怎么解释?」 「女生之间也会谈恋爱啊。」 「真的吗?」 「虽然我没看过就是了。」 优还恶作剧地补充说:「哥哥你也交个男友好了?」 「开玩笑的。」 学盯著优的发旋一阵子。 「……如果啊……」 优吓了一跳,肩膀抖动了一下。 「干嘛?你今天很烦人耶?」 学无视妹妹厌烦的反应,继续问说: 「只是假设而已──如果真的有真心话邮件,你会怎么办?」 「真的?」 视线片刻不离手机的优终于转头面向哥哥。 「然后因此不小心知道朋友的秘密时,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保密啊。」 很为朋友著想的回答,意外到让学忍不住眨眨双眼。 「你不会说出去?」 「才不会,如果是朋友的话。这是什么怪问题?你们学校流行什么心理测验吗?」 再继续追问下去大概会被优随便臆测,学便直接说:「没错,是心理测验。」好不容易蒙混过去。你是个非常为朋友著想的人呢──学随便说了个解答后,优意外地开心的不得了。 就算知道朋友的秘密,也不会说出去。优说得没错,是好友的话更应该这么做,可是,假设幽灵子靠著真心话邮件知道新田的秘密,她又为什么故意告诉其他人呢? 新田说自己是被害者,既然如此,新田是不是也知道真心话邮件的存在,明白幽灵子是藉此得知她的秘密呢?……不,不对。如果真是如此,新田没有理由怨恨幽灵子。如果新田知道真心话邮件的存在,应该会理解那邮件的性质,也会知道大家是没有办法拒收的。也就是说,新田其实不知道真心话邮件的事情。不这么想就说不通。 这样说来,果然是幽灵子从真心话邮件中得知秘密以后,亲自告诉他人了吧。虽然不知道幽灵子那个传闻的真实性,但是,当时的幽灵子彷佛有著通灵的能力,因为她知道朋友的真心话。她应该可以自行判断要不要揭发,却不知道为了什么,选择揭发新田的秘密。 她不是坏人。学到现在仍然这样想。正因如此,眼下的结论也让学烦恼不已。 * 学和翼碰巧在大地不在身边的日子中,收到了一封和平常有点不一样的邮件。 被大地教训都不写作业的他们,决定约在地方图书馆稍微自力救济 地写写看。学先骑脚踏车抵达,等待的时候下起了雨,雨水打落在中午发烫的柏油路后立刻蒸发,一股热气包覆著城镇。天气预报说会下一场短暂阵雨,学便姑且带了伞出门,如果回家时还没放晴,便打算撑著伞走回家。但他还是赌雨会停。 翼迟到了几分钟,她不准时已是家常便饭。先进去馆内写作业的学看到翼露面时,只抬起手打个招呼。 「抱歉。」 翼一边小声道歉一边坐到学的对面。她的头发湿答答的,仔细一看,发现她根本没带伞。 「伞呢?」 「我没听说会下雨。」 把头发往上拨的翼看起来比平常还要艳丽一点,让学不禁微微地别开视线,然后装作没事地说: 「听说只是短暂阵雨。」 「你不也骑了脚踏车来吗?」 翼赌气般地指著放在桌上的钥匙说道。学则是耸肩回说: 「我也有带伞。回家时如果下雨再用走的就好。」 「啊──好啦好啦你准备万全啦。」 翼鼓著脸打开书包,这次则是嘟哝著说:「忘记带铅笔盒了……」学早就猜想到会有这种状况,便默默地把准备好的备用铅笔和橡皮擦递给她。 努力了两小时左右,消化了好几张讲义。外头的雨也刚好停了,他们决定趁机离开图书馆,到户外透气。 虽然还没放晴,但云都飘到远方去了。听说今晚开始可以看见流星雨,说不定真的看得见呢。蝉鸣声在雨后的天空之下响起,虽然湿度还是很高,但因为下雨而降温的空气让肌肤觉得舒爽多了。 「嗯嗯──」 翼像猫一样伸展著背,从后面看来,她的头发的确长了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剪掉,不过,还真没看过她的头发超过肩膀的模样。现在发尾已经碰到肩膀了。 「留长了耶。」 学不禁开口说道。 「啊,头发?」 翼用手抓著自己的后方头发,笑著说道。 「好像可以绑起来耶。」 「真不适合你。」 学笑著挖苦她。她今天也穿著工作短裤和t恤这种随意的打扮,再戴顶鸭舌帽,还真看不出来是女孩子。 「学你也很失礼耶。」 翼把双手插到口袋里,赌气地说: 「我希望你们可以稍微把我当作女孩子看啊。」 「原来你想啊?」 学笑著问。他以为翼也会笑著回话。 「……想啊。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你一定会笑我吧。」 翼用脚尖踢飞小石子,嘟著嘴巴。真是稀奇的反应。她很少会摆出不愉快的神情。 虽然这不是什么必须要道歉的事,但赶快换个话题比较好吧──学解开脚踏车的锁,拍拍后座,问翼要不要载她到车站。坐在淑女车的后座绝对不会舒适到哪去,但翼还是点点头,直率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从图书馆到车站几乎都是下坡,不太需要踩踏板。即使如此,学还是肩膀僵硬,大概是因为感受到背后翼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触感吧。仔细想想,真是不习惯。 「这么说来好像很稀奇。」 翼在背后开口说道。 「什么?」 「我们共乘脚踏车。」 「是吗?」 学明明也这样子认为,却回答得好像很意外似地。 「对啊,平常你就算是骑脚踏车,也会配合我和大地,牵著脚踏车走路。」 「是吗?」 「只有某一次,大地骑脚踏车上学,忘记是为什么了。只有那时候曾经两人共乘脚踏车,我坐在大地的脚踏车后座。今天还是第一次坐在你的后座。」 「……是喔?」 虽然学假装忘记,其实他还记得当时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看到翼毫不犹豫地坐上大地的脚踏车后座,心中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虽然现在才想起来。 「……啊,对了。」 翼突然拿出手机,让学失去了继续追究刚刚话题的机会。 「这次啊,我收到了跟平常有点不一样的邮件。」 已经开启萤幕的手机突然从学的后方递了过来。他整个人被翼的身体贴著,莫名其妙地脸颊发烫。他装作平静地看了萤幕一眼,上面写著这样的文章: 『from:taichi──讨厌吃青椒。』 「啊,那封我也有收到。」 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内容并没有让人那么惊讶,因为大地的好恶非常分明。就算是类似的东西,也可能有喜欢与不喜欢之分。例如他喜欢独角仙,却很讨厌锹形虫。理由不明。 「跟平常差不多吧?」 「你有把卷轴拉到最后吗?」 「卷轴?」 翼把手机举到他的眼前晃啊晃,仔细一看,画面上的确有出现滚动卷轴,平常的真心话邮件内容很短,不需要滚动卷轴也看得完。究竟…… 『回覆这封信,可以撤销taichi的真心话。』 翼把邮件页面的卷轴往下拉之后,底下写著这行字。 「这什么啊……?」 学皱著眉嘀咕著说。 「对吧?跟平常不太一样。」 翼漫不经心地回答。 「只要回信,大地就会喜欢吃青椒吗……?不觉得有点好玩吗?」 「不,如果真的办得到,那也未免……」 未免太诡异了吧。虽然这邮件本来就很诡异。 「喂,我们试试看吧?」 翼提议。 刚好遇上红灯,脚踏车停了下来。学转头往后看,翼的表情没什么深意,她的提议纯粹只是因为好奇心使然。 「不,很不妙吧。」 「为什么?」 「要是真的办得到……可不只是侵犯隐私的程度耶。」 虽然并没有违反了什么法条,但似乎侵害了人权。最重要的是,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这么一来,大地就不再讨厌青椒了,从这点看来应该不是坏事啊。」 翼这么说。她应该没有恶意吧。或许她在某方面已经抓住了邮件的本质,单就这封邮件来看,的确是没什么大碍,难道是学自己想太多了吗?……不不不。 「总之……得先跟大地讨论吧。现在这可是我们三人的问题,如果他觉得回信也没关系的话,那就回吧。」 「嗯……也对。我也不希望之后被他骂。」 翼说完后就阖上手机。红绿灯变成了绿灯。 「啊,彩虹。」 黄昏时的天空中,架起了一座薄薄的七色桥。 『撤销啊。』 到了晚上,翼传了邮件说收到了奇怪的真心话邮件后,大地回了一封冷淡的回信。大地的邮件仍然不会加上任何表情符号或颜文字,看起来格外冷漠。一如既往的冷淡回答,很像大地的作风。 『确定是真的吗?』 这句疑问句写在邮件的最后一行,学看了之后开始用拇指在手机上打字。 『所以我们正在问你该怎么做才好啊。』 『不管怎么讨论,不直接试试看根本不知道真假。』 『可是啊,要是大地真的因此改变,会很不妙吧。』 『话说回来,原来大地讨厌吃青椒啊。好意外──』 翼在事情越来越复杂的时候突然吐嘈。 『啰嗦。总之你就先回信看看啦。』 前半句是对翼说的,后半句是对学说的吧。 「咦?真的吗?」 学在回信时不禁直接开 口说了出来,他觉得不应该做这种事,毕竟也可以先去问幽灵子再说。如果是幽灵子,应该会知道回信后将发生什么事吧。 不过,大地都已经豪爽地回信写著: 『况且可以让自己不再讨厌青椒也很棒啊,试试看吧。』 看了回信之后,脑内莫名浮现出大地冷笑的模样。他是不是对真心话邮件太不屑一顾啊? 『好──那我就回啰。』 翼回道。学慌张得不得了,他还没有准备好要回那封邮件。 『翼等一下。』 『我已经送出了──』 太快了吧。真的假的? 学才正要回覆那封邮件就停下了动作。他呆呆地盯著窗外,夜幕低垂,大地应该吃完晚餐了吧。还是说,饭冢家还没开饭呢?如果晚餐的餐桌上出现青椒,大地突然大口吃得津津有味,怎么想都很诡异吧…… 学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机。没有回信。 『……大地?』 小心翼翼地送出。 『吃青椒了吗?』 翼写道。 『谁要吃啊。晚餐早就吃过了。』 大地回信了。 『大地,你喜欢青椒吗?』 『讨厌。』 ……咦? 『什么嘛──根本就没变啊!』 脑里浮现出翼嘟著嘴的表情。 『我就说吧。人类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改变。老实说,我到现在对这什么真心话邮件还半信半疑咧。』 大地如此回信写道。后来马上说要写作业,就离线了。 搞什么啊,结果根本没变嘛。 学安心地吁了一口气。他自暴自弃似地把已经打好要回信给真心话邮件的内容送了出去,然后整个人躺在床上,双手盖住自己的双眼。既然不会有所变化,那发送给自己和翼的邮件又有什么意义呢……? chapter.3 初恋delete 之前,他们藉由真心话邮件得知一个真相,那就是大地在今年二月的情人节时收到了三盒巧克力。据说有两盒是亲手给的,还有一盒放在鞋柜里面。大地主张三盒都是义理巧克力〈注4:一般指女性在情人节当天,为了表示感谢、或使双方关系更融洽而送出的巧克力;送给真正心仪对象的巧克力则是本命巧克力。〉,也都已经回礼给对方,但似乎没什么进展。实际上或许真是如此。不过,那个冷漠又嘴巴坏的大地竟然受女生欢迎,令学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大地意外是个大红人,他似乎没有那么常跟女生说话啊。虽然学也拿到了三盒左右,却觉得好像输给了大地,还闹了一段时间的别扭,甚至被翼嘲笑,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这么说来,学没有收过翼送的巧克力。明明大家那么常混在一起,聊著蠢事。他们三人相处的模式并没有所谓的男女之情,但学最近常常意识到翼的存在。这并不代表学喜欢她,而是在无意间认为,不希望翼被任何人抢走。不如说,不希望翼变成别人的东西,这说法比较接近吧。大概像是「你以为你谁啊」的想法吧。正因这种心态,得知她没有送巧克力给任何人时,还隐隐地觉得放心。要是把这想法说出口,就算是大地应该也会出声嘲笑吧。所以,学并没有跟任何人提及。 * 真心话邮件的发送频率会随著自己和对象的亲密度高低决定。也就是说,以学为例,他最常收到的是大地和翼的真心话。其次是有时候会在班上聊天的大井,偶尔会收到优的真心话(这邮件似乎无法辨识兄妹和朋友的差异)……再来就是,幽灵子的。 幽灵子的真心话,几乎都是非常枝微末节的小事。喜欢夏天、喜欢番茄、喜欢紫阳花、喜欢牵牛花。喜欢夏天这点令人挺意外的,不过仔细想想,幽灵子以前是园艺社的人嘛。就算喜欢绿意盎然的季节也不足为奇。 学想知道更多与幽灵子的秘密相关的真心话,但是真心话邮件传来的幽灵子真心话,几乎全都是那些细微的小事。真心话邮件似乎会计算在某个时机发送,就算学在心底迫切地想看到他人的真心话,也没办法选择在他想要的时间点收到。 说真的,这到底是怎样的系统啊? 大地还是对于真心话的「真伪」心存怀疑,翼则是不怎么在意这种小事,只有学特别介意。如果去追究真心话邮件的源头,究竟会是什么呢……?能够读取人心的邮件发信人,真的是人类吗?──之类的。 就算开口探讨这件事,大地和翼也总是爱理不理的,让学想去询问幽灵子的心情越来越强烈。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她呢。 * 「哇啊,为什么哥哥你这么早起……?」 暑假期间仍然要参加社团活动的优比学还早起,虽然她今年已经是个考生,但还是堂堂正正地穿上篮球社的运动外套。因为她们在大会中接连获胜,目前还没有引退的打算。她还骄傲地说自己是社长兼王牌,当然不会轻易离开社团。在她看来,去年暑假总是很晚才起床的哥哥,竟然比自己还要早出现在玄关穿鞋子,让她讶异地睁大双眼。 「我去散个步。」 「散步?你才不是会散步的人咧。」 这句让学联想起翼的话,不禁让他苦笑。 「真是对不起喔。」 「又是跟饭冢学长和羽宫学姊?」 用姓氏称呼大地和翼,听起来真是诡异。优也看过他们好几次,而且跟翼的感情还不错。 「不是。」 「所以是自己散步?」 「不是。」 「咦──那……是女友?」 学在一瞬间想像自己和穿著浴衣的幽灵子并肩一起走在夏季祭典中的情景……怎么可能啊。 「笨──蛋。」 学绑完鞋带之后,回头面对著优,用手指弹了她雪白的额头。 「好痛!」 「继续磨磨蹭蹭说废话的话,真的会迟到喔。」 「什么啊!小气哥哥。」 学看著用双手压著额头的优,坏心地笑了一下,便伸手开门。 「就是自己散步啦。再见。」 「哼!慢走。」 难得──花坛附近没有幽灵子的身影,不过学也没那么常来到这里。 牵牛花在花坛的一角绽放,有蓝色的花,红色的花,也有颜色居于两者之间的花。不管哪一朵都美丽地盛开。插著支柱的泥土已经乾掉了,看来她今天早上还没来浇水。 「洒水壶在哪……?」 去有自来水的地方应该会找到吧。正当学这样子想的时候,突然听见水飞溅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戴著草帽,穿著制服的幽灵子正抱著装满水看起来很重的洒水壶,睁大双眼看著自己。 「啊,早安。」 「早、早、早……」 安。 当她结巴时,又洒了一堆水出来。与其说她很怕生,不如说其实只是很笨拙吧,学突然如此想。她依然留著长长的浏海,再加上今天戴的帽子造成的阴影,让眼神看起来又更阴沉了。 「……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明显表现出自己大受打扰的模样,让学很困扰。 「那个,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些真正的真心话邮件,到底是怎样的机制,又是谁用什么方式寄送的呢?」 其实学还想问她跟新田之间的过去,但现在还是先别问好了。如果开口询问,她似乎会直接拔腿逃跑。 「……为了问这种事情而特地过来?」 幽灵子说。学点点头,也只能点头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脸惊讶地呢喃著: 「传邮件问我就好了啊。」 对学来说,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 「不,因为之前,我跟你约好不会主动传邮件……」 「直接见面比较困扰……」 「这个,说得……也是啦。」 他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学搔搔自己的头,抬头看著天空掩饰尴尬的情绪。 「大地和翼也都很没有危机感。我觉得真心话邮件是很不妙的东西,但好像只有我自己像个爱操心的笨蛋……」 他开始抱怨。幽灵子则倾斜著洒水壶替牵牛花浇水。 「……水岛同学。」 「咦?」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被幽灵子喊了姓氏。他盯著少女神情专注的侧脸,从侧面看不见她被长浏海遮住的表情,雪白的耳朵和脸颊倒是被阳光反射到有点炫目。 「我觉得水岛同学人很好。」 幽灵子喃喃说道。 「你虽然说自己爱操心,但其实是担心他们两人吧?」 「他们俩……」 大地和翼。或许真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也觉得冈同学你人很好。」 「咦?」 她一脸意外的神情。这个反应才令学感到意外。 「因为,你常常率先去做大家不肯做的事情,不是吗?」 「那种事情算不上人很好吧。只是想给别人自己是好人的印象罢了……」 学摇摇头。故意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是好人的话,一定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冈夜子是个好人,至少不是个伪善者。 ……好想知道。想知道她和新田深月绝交的理由。 「冈同学,你国中时在做什么呢?」 「国中时?」 「对。兴趣之类的。」 「……读书?」 令人不意外的回答。完全不有趣就是了。 「是喔,有喜欢的书吗?」 「……《彼得潘》。」 「是喔……」 《彼得潘》。学只知道家喻户晓的电影版而已。她是不是很憧憬不会长大的国度(梦幻岛)呢?这么说来,大笨钟也曾出现在那个作品之中,是个位于西敏宫的钟塔。在天空飞翔的彼得潘和三个孩子以梦幻岛为目的地,在伦敦的空中飞翔旅行……如果可以和大地、翼一起去梦幻岛,就算不变成大人也没关系。学突然心想。 「还有吗?我听说你以前参加了园艺社。」 「嗯。我喜欢植物。」 「园艺社只有你一人?」 「……不是。」 从洒水壶中倾泻而出的水柱似乎一瞬间变粗了。 「一个人没办法从事社团活动。」 「也对。」 学点点头。 「所以还是有社员的嘛。在社团中……也有新田之类的人在吧?」 学试著稍微探听。 「深月是篮球社的。」 她乾脆地回答后,拿著已经空了的洒水壶,慢慢地往水龙头的方向走去。明明话才说到一半,今天绝对不能就此作罢。 学叹了一口气,追在她的后头。如果每次都用这种方法分开,下次找她说话的难度会莫名变得更高。至少在离开前要说个拜拜吧。 学模糊地在脑内思考,跟她开口道别前该怎么接话才好。 「喂,冈同学。」 还没统整好自己的思绪就直接开口了。一定是今天早上优说了奇怪的话害的。 「十日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夏季祭典?」 幽灵子停下脚步。 时间彷佛就此停止。幽灵子整整僵硬了三秒,才像是机器人般转头看著学。 「为什么?」 她一张一阖地开口说道。 「啊──不是啦,不是只有我们两人。」 学慌张地回答。话已说出口,就无法再收回。 「大地和翼也会一起去。我想说机会难得,人多一点应该比较有趣吧。」 「……很碍眼吧。有我在的话。」 「别说那种话。」 学有点赌气地说完后,幽灵子视线飘移地说: 「可是……」 「可是?」 「我又不是朋友……」 是指大地和翼吧。还是说,学也包含在内呢?真心话邮件已经把他们俩认定为朋友,所以学会收到她的真心话邮件,她也会收到学的。可是,在幽灵子的心中…… 这时,学的手机开始震动。 他吓了一跳,随即在幽灵子的面前滑开手机。 「……呵呵。」 这邮件到底是怎样的机制啊? 他苦笑。不论何时,真心话邮件就像事先策划好似的,传来的时机也未免太巧了吧?平常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但只有现在,他打从心底感激这邮件。 『from:yoruko──想去祭典。』 学嘻嘻笑著把他的手机萤幕递给幽灵子看,这么做好像有点坏心呢。 「你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了。」 幽灵子的表情阴沉至极。 * 往隔著学校和车站的另一个方向走,经过远离繁华街道的河川,再爬上位于路肩的斜坡后,会看到一座大神社。不知道神社里祭拜著什么神明,只记得大概写著开运、良缘、学业顺利之类的。对神明很失礼的是,其实学对神社一点兴趣也没有。以结果而论,对高中生来说,这是个只会在祭典、顶多新年参拜、祈求考试合格之类的时候会前往的设施罢了。八月十日。他跟大地和翼约在下午四点车站前集合。学跟幽灵子早十分钟约在附近碰面。正当他心底隐隐认为说不定幽灵子不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对方的身影,还穿着平常的制服。 「我以为你不会来。」 学半揶揄笑著说。她也稍微点点头,并说:「我原本也打算那么做。」 她小声呢喃,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差,学不禁慌张地收起笑容说: 「后悔了?」 「咦?」 「不,那个……后悔和我交换邮件地址……之类的。」 「没、没……」 没那回事。 少女用平常那几乎要消逝的声音呢喃,不知道哪句话才是她的真心话。学渴求著真心话邮件,但手机完全没有震动。她的想法真是难以理解啊。 车站附近穿著浴衣的女性身影非常醒目,应该都是要去同一个祭典吧。人群中也有男性穿著浴衣。学偷偷看向走在身旁的娇小女生,原本有点期待她会穿浴衣来,至少也该穿便服吧。虽然隐隐之中觉得她应该还是会穿制服来。 「太慢了……吧?」 站前只有大地的身影,他看到学之后先是皱著眉头,随即发现幽灵子跟在学的后头,便睁大双眼压低了声调。 「喂!」 学在大地说出失礼话以前,慌张地勾住他的脖子,在耳边悄声说:「冈同学一起来也没关系吧?」 大地叹了一口气说: 「你啊,应该要事先说一下吧……」 「说了会被你回绝的。」 「才没那回事,我就算了,翼她……」 「久等了──」 耳边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回头一看,发现眼前站著一个不太眼熟的女子身影。 是翼。虽然知道是她,但那不是平常的她。浅色藤纹的浴衣和已经变长的直发,还按照她之前的宣言,把头发绑在左右两边,看著那造型,学怎样都无法接受她就是翼。 「……干嘛?」 听见她和平常一样有点没大没小又男孩子气的口气之后,学才稍微回神。 「啊,不……我在想这是谁啊。」 说这句话的人,是大地。学似乎错失了开口的机会。 「嗯──就这样?」 大地面向其他地方搔著头说: 「不会……不适合啦。」 翼看到大地摆出标准的傲娇态度后,不禁笑出声来。那是有点像女孩子的笑容,他们几乎没看过。 「是喔,话说,你们怎么跟冈同学在一起啊?学带来的?」 「啊,对啊。」 学终于开口说话。 「之前在学校碰巧遇见。」 几乎是个谎言。学感受到幽灵子的视线,但还是一意孤行继续说: 「所以就约她了。况且,刚好在一年前左右,我们四人不是同组吗?」 「这么说来好像是喔?」 翼点点头,简单地跟幽灵子打招呼。 「好久不见,冈同学。」 「久、久违、了……」 虽然翼用面对同侪的语气打招呼,幽灵子的回应却客气到不像同学,或许她还讶异著翼的骤变吧。这么说也是,对她来说,羽宫翼应该是个运动外套女才对啊。 「那我们走。」 翼非常有精神地先迈步往前走,奇怪地僵著脸的大地跟在后头,正当学准备跟著走的时候── 「……原来如此。」 幽灵子突然呢喃说道。 「原来应该要穿浴衣来祭典啊……」 她是不是对自己穿制服的模样感到自卑呢?学慌张地回答: 「啊,不,毕竟是我突然约你的,这样子也没关系啊。」 穿制服也好。这句话学说不出口。他不懂女生的心情,不过,看见翼华丽显眼的浴衣装扮后,应该不会有人觉得幸好幽灵子穿制服来吧。 「…… 觉得,好怀念。」 幽灵子突然说道。 「怀念?」 「不,没事。」 如此回答的幽灵子的侧脸,看起来似乎有些寂寞。 翼一开始像是在装乖似地维持文静的模样,但绕了祭典的摊贩一圈之后,马上就变回平常那个男孩子气的她,至少内心变回来了。她一口气吃了苹果糖葫芦、棉花糖、章鱼烧之后,又喧闹著说:「啊,再来想吃那个。」 「你还真会吃啊……」 大地惊讶地说。翼本来就是很会吃的人,如果跟学和大地一起去牛丼店,她会一派轻松地点大碗的来吃。吃完之后还会笑著说早知道点一般份量就好,那表情就像是普通的天真少年。 不过,今天她的笑脸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为什么呢?学无法理解。翼和大地并排走在前面,她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大地皱著眉头回答,然后她撞了一下大地。明明是常见的景象,学却觉得他们俩好遥远。 三个人的距离,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学马上就明白理由何在,他们三人平常总是纵列著走,今天的翼却并列走在大地的身旁。学则是在他们俩的后面,和幽灵子并排走在一起。明明是他自己邀了幽灵子,实在不该说这种话,可是,好像因为幽灵子加入之后,害他看起来像是在他们三人之中落单了…… 如果是以前,绝对不会这样子并排走路。运动神经好,几乎所有运动都会的翼,由于讨厌被束缚才加入了回家社……自由又随心所欲的翼对学来说──或许对大地来说也是──与其说是女生朋友,还比较像是男生朋友吧。正因如此,他们三人之间并没有谁对谁比较好,总是维持对等、平等的关系──说得极端一点,学认为他们不管去了哪里,都还是好朋友。 「……水岛同学?」 学听见隔壁发出细小的声音后,才猛然回神转头说: 「抱歉,怎么了?」 「没事,我觉得你好像在发呆。」 「嗯……大概是因为人太多,不自在吧。」 他的脸上挂著难解的笑容,幽灵子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歪著头说: 「你在顾虑他们吗?」 「咦?」 幽灵子发现自己好像在多管闲事,又用困扰的表情小声地说: 「不,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顾虑……」 「顾虑大地和翼?」 「嗯。」 「顾虑……应该是没有吧……」 或许他不知不觉间开始顾虑起他们了吧。 「他们俩……那个,这个,就是所谓的……那个吗?」 所谓的那个。 学听见她拐弯抹角说的话,不禁笑了出来。 「不,他们只是朋友。」 说完后,又一脸正经地回问: 「他们看起来很像吗?」 幽灵子看著前方,翼正盯著射击摊位,大地则一脸阴沉地伸手拿步枪。 「喂──学!我们来玩射击!」 翼看著这边用力地挥著手。 「喔!」 学开口回答,却微微地提高了声调。今天的自己究竟怎么了? 「……很像。」 「咦?」 幽灵子唐突地回答,让学反射性地以疑问回应。随后才意识过来她到底在回答什么问题。 「这样啊……」 看起来很像情侣。 如果真是这么一回事,三人行中的学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三人真是不可思议的数字。」 学吓了一跳。幽灵子彷佛看透了他心里所想的事才说出这句话。说不定是因为看到了真心话邮件吧。 「一个人很轻松。不需要顾虑其他人,也不会给人添麻烦。两个人的关系对等,所有感情只会分享给对方,世界也会因此完美。可是,三个人──」 幽灵子似乎降低了声调。 「三个人,有一点不平衡。明明只要两人就会完美的世界,多加一个人,感觉就很不安定,变得不平等了。」 「不平等?」 真是奇妙的表达方式。大地和翼开始玩起射击,学则和幽灵子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那两人──也就是幽灵子口中的完美世界。站在一旁的他和幽灵子,也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以后到底会变成怎样呢?完美的世界就是平等吗?他自己也搞不懂。 「水岛同学,你在切苹果时,有办法漂亮地切成三等份吗?」 幽灵子问了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苹果?」 「一个人吃的话就没有必要切苹果。两个人吃的话,只要从正中央对切就好。可是,三个人的话,应该很难公平地分成三等份吧?」 「啊啊……是这个意思啊。」 这样解释的话感觉比较好理解。苹果很难分成三等份,虽然有办法切,但一定无法切成同等份,大小会不一。那一定很不平等。 「你认为人类关系也一样?」 「从童话故事来看,三人是个很漂亮的数字。在《彼得潘》的故事中,达林家的小孩不也是感情很好的三姊弟吗?不过,现实中的三姊弟一定没办法那么要好。更不用说……是朋友了。」 低著头的幽灵子,因为浏海底下的影子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学知道她脸上一定没有笑容。 「你说的那些──」 学一边看著大地和翼,一边用嘶哑的声音问说: 「跟你和新田同学之间有关吗?」 幽灵子抬起头,摆出苦涩的笑容。一眼就能看出她并没有发自内心微笑。 「……深月她,是我第一个朋友。」 * * * 冈夜子和新田深月相遇的时间点,是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她们就读女校,同班,座位在附近。虽然条件都备齐,但对怕生的夜子来说,出声跟人说话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那时,反而是深月自己开口找夜子搭话。记得她是个笑容令人印象深刻、又爽朗、惹人喜爱的女生,和自己完全相反。 深月教了她很多事。 「夜子你啊──应该要更会打扮才行。好不容易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当然要给人看啊。」 「可是……看起来很吓人耶。」 「说这种话也太讽刺了吧?才不吓人,有一双大眼睛对女生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事情耶?来,像这样把浏海分边……」 夜子国小时曾遭到霸凌。再加上天生就怕生,又喜欢星星、外星人、ufo、未确认生物、幻想世界、植物这类的事物,常常被人视为电波少女〈注5:指喜好妄想,言行举止有些脱离常轨而难以沟通的人。〉。她的书包里总是有一本植物图鉴,还被人称之为图鉴女。自从被人嘲笑自己的大眼睛「像外星人一样」之后,她就开始留起长长的浏海。 欺负她的人大多是男孩子,所以她才决定要去女校读国中,幸好学力成绩好,附近也有国中女校。入学后她终于放下心来,认为自己终于可以过著安稳的学校生活。 但她想得太简单了。 只有女生的世界,就某种层面上,对夜子来说无疑是难以生存的场所。她完全无法跟上国中女生在这时期会聊的话题,流行歌手、化妆方法、手机机种、裙子长短、染发的方法、交男友的方法……宛如平行世界的话题。完全跟不上话题的夜子既朴素又阴沉,还留著长浏海,在国一这漫长的时间当中,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就这样子度过了一年。 如果不重新分班,没有因此和深月同班,或许她会拒绝上学也说不定。 认识深月之后,夜子的世界也随之改变了。 「……看吧,很适合啊。」 深月用发夹把夜子的浏海分边,并拿出小镜子给她看的时候,她才睽违许久地盯著自己的眼睛瞧。 「想改变的话,就要下定决心改变。如果拒绝成长,就会变成那个人喔。」 那个人。 当时深月用手指著夜子刚好正在看的《彼得潘》文库本。不打算成长的少年。或者说,是拒绝成为大人的少年。深月把不打算改变的她说成彼得潘,因为她就像个不想成为大人的孩子。深月是温蒂,把夜子从名为孤独的梦幻岛之中拉了出来。 后来,她的世界彷佛焕然一新。她剪了头发,稍微把裙子弄得短一点,还学习了化妆的方法,甚至一度染过头发。虽然她的父母讶异不已,但她觉得自己的世界拓展了,而她自己也乐在其中。至少觉得自己多了一点自信。 国二的夏天,深月约她一起加入篮球社,她摇摇头说: 「我想加入园艺社。」 只有三名社员的园艺社,就算只有三名,从国二夏天才入社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即使如此,深月仍然推著她申请入社。夜子后来成功加入了园艺社,埋首在自己喜爱的事物上,度过了剩余的国中生活。和他人对应的方法、能顺利搭话的方法、交友的方法……全都是深月教她的。 遇见凉太是在国三的春天。黑木凉太,他校的篮球社男生,深月介绍给她,说是从国小时期就认识的朋友。凉太爽朗地和她聊天,还愿意对她笑。因为曾在国小时遇到不愉快的经验,再加上习惯了女校环境,对她来说,男生简直就像是异世界生物,多亏了凉太,才让她对男生产生些许亲近感。 「凉太很厉害喔,他靠著体育保送考上高中了,虽然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念书。」 深月经常自豪地夸奖凉太,彷佛那是她自己的荣耀似地。 「还没有确定啦。」 凉太每次都会用害羞的神情笑著说。 三个人在一起时,夜子几乎不说话,听著他们两人的对话,总是会有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真是不可思议。 同样在国三的夏天,深月发现了真心话邮件。她也在篮球社的引退比赛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夜子。 「听说会传送朋友的真心话耶,当然一定是假的。但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我们社团也很流行玩这个,夜子你也一起玩吧!」 打听之后才知道凉太也正在玩,夜子不明白这东西的有趣之处,但既然他们俩都在玩,她便点点头,按照他们所说的发送了一封空白邮件。她的手机是在国二的夏天请父母买的。 有一段时间真的如深月所说,会送来一封写著某人名字拼音第一个字母和真心话的邮件。a同学指的可能是相泽同学,也可能是爱子,说不定是小明。夜子似乎稍微可以理解无法锁定到底是谁的有趣感。这微不足道的邮件工具,竟然让她和凉太、深月之间更加热络,真的很不可思议。她当时曾经心想,原来这就是流行。 不过,在那段期间,凉太呆呆地盯著手机看的时间变多了。深月似乎没有察觉凉太的异状,但对这种事很敏感的夜子马上就发现了,她直接开口问凉太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事啦。」 凉太虽然微笑著这么说,但夜子还是有点担心。 时值夏末秋初,凉太也顺利地按照预定以体育保送高中。夜子和深月佩服不已,也一起祝福他。他虽然开心,心里却似乎有著某种阴影。不知道为什么,从夏天开始,他的笑容中带有的阴暗神情越来越明显。 正好在那个时期,夜子收到了一封不可思议的邮件。 『for the stagnating teenager──想知道朋友的,真正的、如假包换的真心话吗?』 真正的、如假包换的真心话。网域名称写著真心话.。看起来跟之前收到的真心话邮件有关系,除此之外没有更详细的情报了。 这时,夜子的脑内突然朦胧地浮现出凉太的脸。是一张最近似乎郁郁寡欢,被黯淡阴影缠绕的脸。不管怎么询问,他总是笑著掩饰,老是说没事。 好想知道凉太到底在烦恼什么──如此一想,夜子随即慎重地写著「想知道」并回信了。 不久之后,夜子的手机开始陆续收到写著名字拼音的真心话邮件,时机点正好是回信之后,让她立刻联想到这就是真正的真心话邮件。收到的几乎都是署名深月的真心话邮件,后来迂回地向深月本人确认之后,发现研究内容全都说中了。看来那是真的真心话邮件。 看来那是真的真心话邮件。 不久后,收到一封令人在意的真心话邮件。 『from:ryota──不想再知道真心话了。』〈注6:凉太的日文拼音是ryota。〉 彷佛凉太也知道真正的真心话邮件。 「我收到写有你的名字的真心话邮件。」 下定决心把邮件拿给凉太看之后,他便脸色铁青地说:「夜子你也收到了?」 「也?」 「我整个夏天都一直收到真的真心话邮件。」 凉太把自己的邮件收信匣递给夜子看,的确有非常多真心话邮件,看起来几乎都是他的校内朋友,他说,其中也有深月和夜子的真心话。 「彷佛一直在偷看大家的内心,觉得很讨厌。」 所以他才郁郁寡欢吗?夜子终于明白了。 「把这当作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吧。」 他一说完,夜子便拚命地点头表示同意。 后来,夜子过著彷佛被诡异的罪恶感笼罩的日子。朋友很少的她收到的真心话邮件,几乎都是深月和凉太的真心话。她知道了好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深月喜欢的老师、深月中意的学弟妹、看不惯的学弟妹、开始打篮球的理由、和父母不和、和朋友吵架、偷偷跑去打工、甚至还有前一天的晚餐配菜。 有时会藉由真心话邮件得知令她开心的事情。深月的第一志愿高中离现在读的国中很近,是地方公立高中。她心想,如果能跟深月一起就读就好了──所以,她也偷偷把那所高中当作第一志愿。想要私下准备,考上之后让深月吓一大跳。她觉得这种惊喜,很有朋友的感觉。 但是,以结果来说,夜子早该在当下察觉到一件事。传递他人真心话的邮件,可不只是一件方便的东西而已。 『from:mizuki──我喜欢ryota。』〈注7:深月的日文拼音是mizuki。〉 这封邮件是凉太收到的。二月,高中入学考试已经结束,是个准备要进入春天,新芽初长的季节。 「用这种形式得知,根本是犯规吧。」 凉太用非常难受的表情说道。最近,深月似乎发现凉太和夜子会私下见面,邮件内容正反映出她的内心因此不平静的情绪。 深月喜欢凉太。即使早就隐约明白,但实际知道后,还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夜子心想,如果深月有找她商量就好了。或许对深月来说,夜子并不适合聊恋爱烦恼吧。这让她有点难过。 「收到这种信,会不由得一直看下去……果然不应该看吧。这跟窥伺他人内心没两样。很狡猾。狡猾到糟透了。」 凉太不停地叮咛绝对不可以告诉深月本人之后,就直接回去了。夜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凉太才好。 然后,就在凉太离开后。 深月沉著脸,出现在夜子的面前。 「这是怎么一回事?」 深月走向夜子。她似乎在街上发现了夜子和凉太,尾随了他们一整天。 一开始,夜子以为那句「怎么一回事」,是在问为什么要排挤她一个人,偷偷 去跟凉太见面,但是,看著深月充满血丝的眼睛后,才理解她问的是更严重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凉太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你也知道?是你说的吗?」 「不……不是。」 「骗人!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还是你看见了?你偷窥我的内心吗?你们刚刚好像也说著类似的话吧?」 深月的思绪几乎错乱,不知道是不是大受打击,还是深信夜子背叛了她,才令她更加无法释怀。 「不是的,深月!是这个……这封邮件,真心话邮件。」 「吵死了!」 深月用力拨开夜子递到自己眼前的手机。手机高速在空中飞舞,然后撞上建筑物的墙壁,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后,整个萤幕碎裂了。 「亏我还当你是朋友!」 如恶鬼般的神情。当深月把所有憎恨的情绪全部显露出来,一股脑儿往夜子身上丢的时候,夜子一句话都没办法回答。她失去了言语,甚至无法拉住就此离开的深月。 直到毕业典礼夜子都没有剪头发。她留长浏海,像以前一样遮住双眼,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她认为,这是她试图改变的惩罚、试图离开梦幻岛的惩罚。后来妈妈立刻说:「这是必需品吧。」又买了一支手机给她,但她几乎不再低头看手机。毕竟真心话邮件几乎不再传来,也没有可连络的对象。深月彻底跟夜子绝交,班上也流传著只要跟夜子扯上关系就会发生不幸的谣言。她唯一的证据只有真心话邮件这种毫无科学根据可言的东西,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唯一可拜托的救命钢索──凉太,从那天以后再也没见面,甚至连络不上。深月也一样联络不上凉太,他似乎连邮件帐号都换了。他不仅得知了深月的心情,还一直偷看对方的内心。这样的罪恶感似乎令他无法忍耐。 夜子就这样从国中毕业,后来不幸的是,她和深月就读同一间高中,过著宛如苦行僧的日子…… * * * 「或许我和凉太都应该对深月说实话吧。可是,我实在不擅长那样做……凉太也是,他是那种如果不小心知道难受的真相,就会不禁说出甜蜜谎言的人。正因为我们这种个性,才会被真心话邮件束缚吧。」 学看不见幽灵子说完话的表情。 三人。知道新田真心话的人,不是幽灵子,而是黑木凉太。不小心说出口的人,也是黑木。幽灵子只是个不慎被卷入的人。可是,新田不愿意相信真心话邮件,到头来,无法解开新田的误会,三人的关系也随之崩毁。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学询问身旁娇小的少女,他还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我不希望你也碰到跟我一样的状况。你们三人和我们三人不一样,感情非常好,看起来也很稳定,可是……」 ──可是,真心话邮件一定会轻易地破坏你们的关系。 幽灵子说出这句话时,学终于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宛如日落后的昏暗天空,蕴含著微弱的星光,就像是夏日夜空般的瞳孔。 射击技巧很差的大地一个奖品都没射中,几乎全数落空,后来翼便和幽灵子去厕所。接著要开始施放简单的烟火,他们决定在附近的河边随便找一个地方坐著休息。 「……幽灵子怎么样?」 大地问道。 学回想起幽灵子刚刚在祭典时的模样。他没有询问对方要不要做什么,而是直接发号施令说要玩那个、要吃这个,也算是恰如其分地玩了一圈──如果幽灵子这么认为就好了。 他有点在意幽灵子在车站前露出的寂寞神情,还有刚刚听到的故事……结果仍然不知道幽灵子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学老实地回答。 「为什么要带她过来啊?」 第一道烟火升起,翼她们还没回来。 「……不知道。」 想了一下后,学还是说出一样的回答。大地从鼻子哼出一口气。第二道烟火升起,远远地看见翼的身影,她在找学和大地。大地还没发现她,学则是假装没有发现。 「大地。」 「嗯?」 「你看过《彼得潘》这本书吗?」 「算有吧。」 不愧是读书人。虽然儿童文学实在不怎么适合他。 「你觉得梦幻岛怎么样?」 「啊?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想听直接的意见。」 「那是不想长大的小孩国度,只会给社会带来困扰。」 「也太直接了吧。」 学乾笑说道。 「……冈同学她刚刚说,自己就像是彼得潘。」 「咦?」 「啊──不对,正确来说,是像不想改变、不想成长、没有变成大人的彼得潘。她说自己曾经被那样子说过。」 「嗯。」 「……年初时,翼不是说以后都不要改变吗?」 大地似乎搞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了,原本躺著的他起身说: 「你觉得我们也像她一样?」 「……不知道。」 学稍微思考后,又说了一次相同的回答。大地又哼了一次,躺了下去。 「要吃吗?」 无意间,学开始劝大地吃他刚刚从摊贩那买来吃到一半的东西。为什么要买这个呢?对了,好像是因为幽灵子一脸兴致勃勃地盯著看,他才问说:「要吃吗?」随后便买了这个青椒镶肉。说不定会被大地问说:「干嘛在摊贩买这个?」毕竟这油腻腻的褪色绿青椒实在无法勾起一点食欲。 「嗯……」 大地根本没正眼看食物就直接抓了起来,没多想地直接丢到嘴里。 此时,学突然想起一件不得了的事。 「啊,糟糕,抱歉大地,那个是……」 「嗯?」 「……是青椒。」 他以为大地会吐出来。大地讨厌吃青椒,讨厌的东西会厌恶得彻底,虽然他们只认识一年左右,但这点学知道得一清二楚。 「嗯?」 没想到,大地一脸呆滞,只歪著头表示不解,吞下青椒之后,才保持相同的呆滞神情说: 「所以咧?」 啊?学发出奇怪的声音。 「啊,找到了──你们怎么没看见我啊!」 翼终于来了。她明明大声说话,学却觉得听起来很遥远。 大地应该很讨厌青椒才对。既然真心话邮件都那样写了,铁定没错。可是,他却若无其事地吃了祭典摊贩卖的青椒镶肉。没发现那是青椒吗?不,后来即使学特地说那是青椒,他的反应彷佛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讨厌青椒…… 「嗯?怎么了?」 翼歪著头。幽灵子在她背后抬头四处望著空中的烟火。 「啊……不,没事。」 学暧昧地笑著说道,并偷偷把手上装食物的盒子藏在背后。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让翼知道这件事。 他听见烟火的声音,火药裂开的爆炸声。 学隐约认为,那是他们的夏天即将崩毁的声音。 烟火施放完毕后,人群逐渐散去,翼提议再去神社一次。 「不要。人家不是常说,晚上参拜不好吗?」 大地一脸嫌恶地说道。 「我又没有要参拜,刚刚好像把东西忘在厕所了,陪我去啦。」 「你怎么又搞这种蠢事……」 大地搔搔头之后,幽灵子难以启齿似地开口说: 「我可以回去了吗?」 已 经很晚了,差不多该走了。她说。 学出声回答: 「那我送你回去。」 「不,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别胡说,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开口说这句话的不是学,是大地。 「不希望学陪你的话,我送你吧。」 翼和幽灵子都睁大双眼,大地则一边搔头,一边呢喃著说:「这个,因为我讨厌晚上的神社啊。」等理由。 「不、那个、我没有讨厌水岛同学,我家真的就在附近……」 「既然如此就更不必见外啊。学,我送她回去,你跟翼一起行动。」 「咦、不、乾脆由我……」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是同学,我送她吧。」 对了。因为大地平常的态度很差,几乎要忘了他基本上是个绅士。但他是如假包换的傲娇,因此一脸不情愿。 正当学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翼开口说: 「我知道了,学,先走吧。」 她似乎不太愉快地快步离开,学也慌张地追在后头。 两人往神社的方向走去,已经没什么人的神社内只剩下翼的木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左右脚踏步的间隔很短,明明只有两个人,学却没办法走在她的身旁。她之所以匆忙地快步往前走,说不定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忘记拿的东西。但是,学知道她的个性并没有那么神经质。 「……你在生气吗?」 学对著她僵硬的背影问道。 「咦?我?」 翼回头,摆出好像很惊讶,又好像想挤出微笑的奇怪表情。 「我没生气呀。」 学叹气说: 「你以为这一年来,我们混在一起多久了啊?」 这点事情,他当然知道。翼在生气时,走路速度会变快,也不会往后看,肩膀会僵硬,背也会僵硬。最重要的是,不说话。 「在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是吗?」 他没有继续深究,因为他们已经走到厕所前。 「我去找找,你等一下。」 翼说完后,就消失在昏暗的女厕中。 在做开心的事情时情绪高涨,差不多要结束时会情绪低落,算是翼常有的状况,但今天这样的她,学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和大地在一起时明明那么开心,和学在一起时就变得不愉快。让学因此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寂寞。 手机发出和收到邮件时不一样的节奏声,是电话。 「喂?」 『啊──是我。我已经送她回去了,现在要去你们那,大概十分钟左右。找到忘记拿的东西了吗?』 是大地。看来幽灵子的家真的在附近。 「还没,翼正在找。」 『这样啊,找到的话打给我。到时就在车站前会合吧。』 「嗯。」 电话挂断了。大地应该已经在车站附近了吧。如果翼马上找到忘记拿的东西,他们俩就可以直接走去车站的方向会合,也能缩短大地步行的距离。当然,大地并不觉得走路很麻烦,只是想让事情有效率地进行罢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现在跟翼这样子说,感觉她好像会更不开心。 嘟嘟。 讲完电话,正想把手机放回口袋时,手机又再度震动了。短促的震动,代表这是收到邮件的通知。 学什么也没思考,看向手机萤幕。 他几乎停止呼吸。 『from:tsubasa──』 「久等了──我的东西好像被人拿走了耶。」 就算知道翼从女厕出来,学的双眼仍然没有离开萤幕。邮件的内容是: 『──我喜欢taichi。』 翼,喜欢,大地。 学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特别是今天,翼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翼和大地在一起时,比和他在一起时还要愉快。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拋下。不过,他认为那单纯只是合不合得来的问题罢了。就跟他不会找翼商量烦恼一样。他认为,翼比较喜欢捉弄大地、用肢体碰触大地。 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被拋下的感觉更为强烈了。这应该跟幽灵子加入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吧……啊啊,所以翼才会生气吧。因为幽灵子把大地带走了。而他取代了大地。原来翼从很久以前,就希望可以跟大地独处吗?自己是个碍事的存在吗?原来只有他自己以为三个人待在一起最舒适吗?难不成连大地也……? 「学?」 学慢吞吞地抬起头说: 「翼……你喜欢大地?」 不禁问了一个非常直接的问题。况且,这八成是侵犯到翼的内心的问题。 翼眨著双眼,摆出一张非常僵硬的笑容。 「你乱说什么啊,我怎么会喜欢那个偏执狂……」 啊。 最后一个字彷佛被夜晚寂寥的神社吸收后消失无踪。 学把手机递给翼看。翼的双眼睁到极限,而且明显地耳朵发红。 「那个……不对。」 「真心话邮件不会说谎。」 翼的脸又是苍白又是通红,混成非常奇妙的颜色。 「不是,我才没有喜欢,没有。」 「冈同学刚刚也说,你跟大地看起来像一对情侣。」 我干嘛说这种坏心眼的话啊。学在大脑的一角如此心想。 他并不是喜欢翼,也不是想争一口气,只把单纯把翼视为朋友喜欢,并没有视为异性喜欢。当然,他多少还是有意识到翼是个异性,就连今天,翼也让他心跳不已。可是,他才没有喜欢翼…… 学发现这些藉口就和眼前的翼的想法差不多,他用力摇晃自己的头。太奇怪了,今天的自己,不管怎么说,都太奇怪了。 「喂。」 突然出现第三者的声音,学和翼两人都吓得全身僵硬。 是大地。他发现两人的行动很诡异,皱著眉头,一脸想不透原因的样子。 「找到忘记拿的东西了吗?」 「啊……」 翼满脸通红,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嘴巴一张一阖好几次,看起来就像是离水的鱼。看了她的表情,大地也歪著头觉得很奇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 翼用假音高声说道。 「找不到了,算了,快点回家吧……」 她一个人快步离开,木屐发出喀达喀哒的声音。 大地茫然地盯著翼的背影看,又一脸严肃地转头看著学。 「你做了什么事吗?」 「啊……」 学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思考著该说什么才好。 现在的他,就算没有收到真心话邮件,也知道翼的心情是什么。拜托保密。翼一定是这样子想。 ──所以要小心。如果知道了别人的真心话,以后说不定会被不幸纠缠。 学现在终于明白幽灵子当时警告的意义。同时,也终于了解她说三人这种人数是不平等、不稳定时的心情了。 「那个……我说她很不适合穿浴衣,她生气了。」 学笨拙地露出讨好般的笑容说道。他随便说说后,大地也目瞪口呆、吃惊地说: 「那样说……真过分啊。」 「……嗯。」 「之后要跟她道歉喔。」 「……嗯。」 「……你也没事吧?脸色好像很差。」 大地那双隔著眼镜,平常眼神凶恶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好像带有一点担忧的神色 。 啊啊。大地虽然嘴巴坏、固执又别扭,但真的是个好人。即使常常被说很扫兴还满口意见,但仍然愿意陪大家到最后。 「……大地。」 「嗯?」 「今年也借我抄暑假作业吧?」 「笨蛋,绝对不借你看。不要让我说那么多次。」 他虽然如此拒绝,但到了暑假最后一天,还是会一边碎碎念,一边拿写好的作业给他们抄,他就是这种人。 所以,翼才会喜欢大地吧。学莫名理解了。 * 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失恋?应该不是。不,说不定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那你们谁在追她啊? ──没人追。 大井之前说的话又浮现在脑中。学当时并没有打算说谎,至少当时真的没人打算追翼。毕竟大井问的是学和大地谁喜欢翼,而不是翼到底喜欢学还是大地。不过,翼喜欢大地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让他的心混乱不已,这种情绪跟失恋有点像。他们三人总是混在一起,却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疏离感该怎么形容呢?真是难以理解的心情啊。他不懂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绕了远路,还是在路上徘徊,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左右。家里很寂静,他走进一片黑暗的客厅中,发现自己口渴得不得了。 他打开冰箱后,没好好确认就拿出一瓶罐装饮料,拉开易开罐拉环。他靠著声响知道这是碳酸类的饮料。随后直接一屁股坐在黑暗的客厅沙发上,张口喝了下去。这味道好像在哪喝过,就跟小时候,看到爸爸喝得津津有味,自己也偷尝一口的啤酒一样── 噗!他吐了出来。 用手机的光线照向饮料罐之后,才发现真的是啤酒。已经喝了半罐左右了。 「……好难喝。」 自己到底在干嘛啊。说真的。 他后知后觉地跑去漱掉舌头上的苦味,没喝完的啤酒就用保鲜膜封好,放回冰箱。之后大概会被家人骂吧,不过现在没心情管那个。 他回到沙发上,发现手机萤幕仍然开著,还停留在刚刚开启的邮件画面。 『from:tsubasa──我喜欢taichi。』 「原来她……也会恋爱啊。」 他呢喃感慨著奇怪的事情,无意间转动画面卷轴──然后,他惊觉,真心话邮件内文的底下,还有一句话。 『回覆这封信,可以撤销tsubasa的真心话。』 「撤销……」 和大地那时候一样。就是青椒那个时候。 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刚刚喝了半罐左右的啤酒,头有一点晕晕的。 他愣愣地按下回信键,打算写个回信用的内文。他知道不需要特地写内文,只要回信就好,这么一来,就得以撤销翼的真心话。翼会像刚刚大地那样,忘了自己对大地的恋爱情感,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么一来,一切都不会改变,可以维持往常的生活,今后还是可以三个人一起过日子,一起打篮球,为了无聊的事情大笑,叫大地拿作业给他们抄。在考试期间拚命念书,结果只是在比谁拿的不及格比较多,然后一起捉弄一派轻松拿下全学年第一名的大地。放学回家时,也可以像以前一样,三个人纵列走回家。大地走在最前面,翼在中间,学殿后。这么一来,他们又可以继续聊著无聊的玩笑,一起大笑,过著什么事也没有的日子。 啊,没错。 学终于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并不是因为翼喜欢大地而大受打击,不,这点的确挺受打击的,说不定还有一点忌妒。不过,其实他是因为三人的关系会因此遭到破坏,所以才不愿意。因为他不想改变。 因为,他以为大家可以一起度过不会改变的夏天。三个人可以和去年一样一起胡闹,度过一个没有变化的夏天,高二的夏天。明年成为考生之后,一定就没时间了──啊,不对,应该是或许没时间。他在心底某一角希望明年也不要改变。正因为这心情越来越强烈,所以他的行为才会逐渐脱节。 这世上没有不会改变的东西,三人这人数很不稳定,随时都可能起变化。他想起幽灵子说的话。至今,他们一直都维持著异常的友情吧。所以,根本不可能永远不改变。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翼曾经如此说过。 ──不想改变。 他自己也如此想。真是个小鬼啊。他自嘲,明明这世上不可能有不会改变的东西。时间是不可回溯的,他们就像是浮在时间之河上的三片叶子,现在虽然还一起并排流动,总有一天还是会分开、褪色、边缘破碎,然后各自的形状、颜色、流动的场所都会改变。如果那样就是变成大人,他就不想变成大人。这种想法最像小鬼了,他自我厌恶,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想法,随即轻轻敲了自己的头,结果一阵阵的头痛让他回到现实之中。 他打开客厅的窗户。令人喘不过气的夏天温度,第十七次的夏天。翼说很喜欢夏天,他也很喜欢。但是,从今年开始,他一定会讨厌起夏天吧。怎样都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覆这封信,可以撤销tsubasa的真心话。 至少只要回了这封信,他们就不会有重大的变化。虽然应该还是会有某种改变,但他一定可以当作不知道。 他认为撤销的好处非常多。 便用拇指按下确定键── * * * 当羽宫翼正在自家和室打滚时,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彷佛正诉说著不满。 「好吵啊……」 就算关闭震动模式,闪烁发亮的led灯仍然令人郁闷不已,乾脆整个人翻身到另一侧,当作没看见。榻榻米散发的蔺草香气,在走廊上响起的风铃声,窗外滚滚流动的积雨云,全都散发出夏季的气息,像是在邀请她。电风扇正吹著风──我知道。她也想冲去户外尽情地沐浴在阳光之下。平常的她根本不会在假日时窝在家里打滚,既然体内的青春能量多到快要满出来,她会先外出,然后在半路上连络人,大家在学校会合,打篮球打到精疲力尽为止。 但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情。她的精力无处发泄,失去出口的能量在身体各处熏烧,肉眼看不见的烟雾从各个毛孔之中喷出。即使如此,她仍然没有那个心情起身活动。 因为一直用脑袋努力思考的关系。大概。一定是。或许吧。 「翼?在的话去帮我买东西吧?」 是妈妈的声音,好像正在说包饺子需要的材料。她喜欢吃饺子,但今天没心情吃。 「嗯……」 她含糊回答后,听见放弃使唤她的妈妈出门的声响。家里一片寂静,好像稍微听到爸爸正在客厅看电视。 「唉……」 她再度翻身,手机正在闪烁的灯光再度映入她的眼帘。 ──是大地吗? 一这样想,胸口好像突然被勒紧,感觉怪怪的。 从夏季祭典以后,自己一直都怪怪的。心脏附近似乎被什么东西纠缠,心跳节奏变得紊乱。连心脏送出来的血液温度,都感觉比平常还要高。 ──翼……你喜欢大地? 脑内一闪过学当时问的事情,她的羞耻感就到达顶点,然后毫无意义地在榻榻米上打滚。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谁。 她从小就很男孩子气,跑得比男生快,比男生还会打架,喜欢比男生酷的东西。她讨厌裙子,对可爱的东西毫无兴趣,喜欢的颜色是蓝色、绿色、黑色之类的 。不管是蚯蚓还是独角仙,她都能若无其事地触摸。会撒娇说只要黑色的书包,休息时间会混在男生群之中,追著足球跑。 国小的时候,这样子生活还没什么关系。 到了国中,她开始追不上身体逐渐成长的男生,也不可能半途加入女生的小圈圈。也大概是在这个时期察觉到自己正在改变。无意间加入了田径社,却因为前辈后辈的上下关系和总是微微地给人压力的顾问,让她无法继续待下去。讨厌被束缚。不管是班上还是社团,都没有她的栖身之处,放学后就一路到处乱晃,然后回家,也就是所谓的回家社。她也和恋爱毫无缘分,就这样过著不习惯的学校生活,成了高中生。 大地和学是她第一次交到的朋友,第一次遇到有人可以坦率地接纳无法适应周遭环境的她。 高一的夏天遇见的他们,从来不会嘲笑她的运动外套打扮,也不会瞧不起她。只要约他们,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陪她,之后一起被骂也愿意。他们三人要好到不可思议,意气相投。用这种话形容实在有点丢脸,但大概就是知心好友的感觉。 她认为自己是小鬼,也有这个自觉,更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傻傻地过日子,必须要成为一个女人才行。她的身体逐渐变成大人,或者说,逐渐变成女人。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确实有所成长。她不能一直当个小孩子,就算如此,她的心──或者说她的精神,一直都是孩子,还是以前那个模样,不打算成长。所以,不管过了多久,她只会有大地和学这两位要好的朋友而已。 「……我知道啦。」 她嘟著嘴自言自语,还听见爸爸在楼下的欢呼声,大概在看棒球吧,好像是支持的球队打出了全垒打。 她把手机拿到眼前,打开萤幕画面,看见多得不得了的邮件数,几乎都是真心话邮件。明明是她自己提议要玩的,现在说这种话实在有点不负责任,但她真的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开始只觉得好像很好玩,怎知自己藏在心底的恋爱情感会以那种形式摆在眼前。真的是想都没想到。从那天以来,她几乎没有看真心话邮件。因为不敢看。 我,喜欢,大地。 她自己还是搞不懂。不太明白那种感情。最近盘踞在心脏附近的情感之云,是不是呼唤了爱情过来?就连现在,打算释放大雨和雷电的积雨云,依然在她的左胸不停地膨胀。之后会膨胀到塞满整个胸口,总有一天会胀到破裂吧。 为什么是大地不是学呢?她和大地的确意气相投,但同样也和学意气相投啊…… 当她发现最新一封邮件是大地传来的之后,心脏又用力紧缩了一下。 『你们要是很闲的话,就来打篮球。』 没有颜文字或表情符号的冷淡邀约。这封不是只发给她一人的信,让她觉得有一点遗憾,同时也有一点放心。 慢吞吞地去学校时,发现花坛附近有幽灵子和学的身影。这么说来,夏季祭典那天,幽灵子也有一起来呢──她彷佛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难以加入他们营造出的两人世界,决定避开花坛,绕了一大圈才抵达篮框附近。 学是不是喜欢幽灵子呢?感觉他们最近变得很要好。她不曾想过,也没有心情去思考他们三人之中如果有谁交了男友、女友,到底会变成怎么样。不如说,根本没想过他们三人之中会有人谈恋爱,更别说当事人竟然是自己。 「翼。」 学来到篮框附近,用有点尴尬的口气出声。 「早。」 「……喔。」 喔。一点都不像女孩子会打的招呼,她现在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她和班上的女生截然不同,班上的女同学都是彻头彻尾的女生。但她不一样,幽灵子也不一样。「女生」这个属性,感觉就像是买糖果抽到的奖品,是附加的东西。 夏季祭典那天,她想要吓吓大地和学。大约在祭典的一个礼拜前,她收到了大地的真心话,里面大概是写说,翼一点都不像女生。后来,她和学去图书馆那天,要学稍微把她当作女孩子看,学竟然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原来你想啊。』 所以她决定让自己像女孩子,给他们俩好看。她绑著跟平常不一样的发型,穿上漂亮的浴衣,甚至还难得化了妆。大地和学呆若木鸡的反应真是有趣极了,她非常满足,也没有打算再做点什么。不过,或许那是因为自己的情绪高涨吧,也就是对恋爱的情绪,对身为女孩子的自觉。或者说,是因为精神上的青春期。 大地和学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她直到现在才开始在意这件事。 「大地呢?」 光是听到名字,就让她心跳加速。她生病了,名为恋爱的病。 「我不知道,还没来吧?」 「是喔。难得他会迟到。」 「嗯。」 对话无法延续下去,为什么?平常都可以正常地聊天啊。以前的她,说话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还可以傻笑、互开玩笑啊。但是今天却办不到。办不到,完全办不到。 当她习惯地玩自己随意留长的头发时,迟到五分钟左右的大地终于来了,还先跑去花坛附近和幽灵子说了点话,感觉真是令人心烦。夏季祭典时,大地说要送幽灵子回去,也让她莫名烦躁。当时,学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其实说中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理由为何,只好敷衍了事。当时的她是在忌妒吗?她没有体会过如此丑陋的情感。 「抱歉,我迟到了。」 大地姗姗来迟后,学嘻嘻笑著说: 「难得自己提议要打球,竟然还难得迟到了。看来今天会下雨。」 「啰嗦。」 学的头被大地敲了一下。天空非常晴朗。 「看你们平常总是爱提议做蠢事,今天却那么安静,反而觉得有毛病啊。」 「你根本就是傲娇王子。」 「揍你喔!」 大地边说边揍下去。好像很痛。 「怎么,翼,你今天好安静。」 突然被丢了话题,让她慌了手脚。 「啊、喔?」 她自己也知道,现在她正挂著超级僵硬的笑容。 「早、早安。」 平常总是用「喔!」来打招呼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说了「早安」。 三人的战绩……其实也没有仔细统计,不过倒是有实力排行榜。有个妹妹在篮球社的学(不知道是不是多亏妹妹就是了)总是拔得头筹,翼和大地不相上下,虽然运动神经很好的翼自傲地认为自己比较厉害,但其实没太大的差异,基本上是在伯仲之间。 不过,今天的翼输得凄惨,甚至还觉得自己也未免太容易被影响了吧。她过于意识大地的存在,完全没有注意到球。就算跟学一对一,她也在意著待在球场外的大地,无法流畅地运球。不想给人看到自己笨拙的模样。这种奇怪的自尊心干扰著她。 最后大地似乎觉得她的举止诡异,皱著眉头用力指著球场外面,并说: 「你如果状况很差,就给我去休息。」 没想到竟然被大地赶出球场外!失落不已的她之后一直用毛巾盖著头,坐在地上,双脚屈膝抱在胸口前,完全失去想要继续打的志气。结果变成学和大地不停地一对一。 看见流著汗打篮球的他们,让翼回想起那个夏天。 刚好是在一年前,翼正好经过大地和学正在玩一对一篮球的地方,不禁停下脚步盯著看个不停。从旁人角度来看,这两个男生的类型完全不一样。大地是出色的眼镜秀才好学生风,学虽然看起来有点轻浮,但怎么看都是个不讨人厌的轻率型男生。 ──想玩的话就代替我上阵吧?我已经快热昏了。 戴眼镜的男生说完后,就把球丢了过来,她也乾脆地接住。 啊啊。这么说来,当时好像也心动了一下。 眼镜的另一端有著比想像中还要细长清秀但很凶恶的眼神、流著汗的雪白肌肤、松开来的领带和随便挽起来的衬衫、弯曲下垂的嘴巴,但是却有著看起来似笑非笑的歪曲嘴角。 「喂!你要去哪啊!」 她突然听见大地大声嚷嚷,抬起头一看,发现学正往花坛的方向跑。看来是跑去约幽灵子打球,代替不能上场的自己吧。 * 「真的有约她吗?」 「嗯。」 「为什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因为她说她不想玩……」 翼把脸埋在屈膝的双脚之间,一边听他们俩的对话,一边看手机。 『from:yoruko──好想打篮球。』 翼抬头往花坛的方向看。幽灵子拱著圆圆的背,看起来像是藉此拒绝他们一样。 既然想玩,坦率地说出来不就好了──她虽然这样想,随即发现自己也不怎么坦率,即使没跟幽灵子四目相交,也直接别开了视线。 幽灵子也抱持著某种复杂的感情吗?像现在的我一样。 来到学校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中午的太阳高挂,就算有毛巾挡著,翼的脖子也被晒得火辣。这是个就算不动也会流汗的季节。她虽然喜欢夏天,但也不喜欢。她讨厌热。喜欢暑假、海、天空、冰淇淋。讨厌作业、蝉、还有……夏季祭典。真是孩子气。 「真没办法,休息吧。我去买饮料──翼,你要喝什么?」 翼听见学的声音后,慢吞吞地抬起头。 「……嗯。」 她发出乾涩的声音。明明几乎什么也没做,喉咙却乾得不得了。 「要喝什么?」 「……水。」 学叹了一口气之后说:「我随便买点什么吧。」便迈步离开了,还听见大地说了「可乐」两个字。 学应该在顾虑她吧。既然要顾虑,还不如当时不要拿那封邮件给她看──会这样子想,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耍任性的小鬼。 如果她真的恋爱了,那一定是初恋。可以的话,她希望按照自己的步调进行,至少要自己察觉到原来自己喜欢上别人吧。她没有怪罪学的打算就是了。陷入剧烈加速的情感漩涡之中,让她难以呼吸这点,令人难受。 头顶上的天空一片晴朗,完全没有反映出她的情绪。乾脆下场雨吧,不要展现那么爽朗的蓝色,变成阴天吧,变成混浊的灰色吧,下一场大豪雨,下到看不出来我在哭吧。今天世界实在是太热情了,降温吧,变凉吧,不如就下一场雨,让自己可以冷静地看待一切。 学回来了。他把可乐丢给大地,还被骂「笨蛋,这是碳酸饮料耶!」大地一边大吼,一边敏捷地接住可乐,扭开盖子,果然喷出一堆可乐来。 「嗯。」 翼感受到学把宝特瓶递过来的动作,但她连抬头都懒,没有及时收下,宝特瓶直接贴到她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燥热的脸颊急速冻僵。 「会脱水喔。」 「……嗯。谢了。」 她把放在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扭开瓶盖后喝了一口。 「这不是可乐吗!」 然后大叫。和大地刚刚大吼的意义完全不同。 「咦?你不喝碳酸饮料吗?之前不是有喝弹珠汽水?」 「才没喝!」 没喝,绝对没喝。况且碳酸饮料对脱水症状一点用都没有吧。 「咦──是吗?」 学立刻装傻,根本是故意的。 「算了,我喝。」 她莫名自暴自弃,懒得管自己到底是不是不爱喝。她盖上盖子猛然上下摇晃可乐,想要稍微消一点气。 「──之前对不起。」 学突然开口道歉,让翼停止摇可乐。 「咦?」 「那个……那封邮件,我不应该给你看的。」 这时候道歉又能怎样。她虽然想这样说,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学也没恶意。 「嗯。」 她含糊地回答,然后打开可乐盖子,让可乐像个喷水池般到处乱喷。 「你干嘛啊!」学说。 「好像喷泉。」 「不,不是那样吧。太浪费了啦。」 「让我看那封邮件。」 等她察觉时,自己已经说出口了。或许她只是想要确认什么,不管学怎么说,她就是毫无头绪,所以想亲眼看见那段文字。 「可是……」 学犹豫了。 「快点啦。」 她伸出手。学露出有点困扰的神情后,默默地把手伸进口袋,拿出手机并交给她。翼一语不发地寻找收信匣,看见那天的邮件。 『from:tsubasa──我喜欢taichi。』 ──我喜欢taichi。 不知不觉,被积雨云遮盖的太阳稍微露了脸,让沙尘飞舞的运动场看起来雪白到闪闪发光。手机画面因为夏天的阳光反射而变得耀眼炫目,她的视线模糊,应该只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吧。 「喂翼。」 「呀啊!」 她发出奇怪的惨叫声,脸颊旁边突然被一个冰凉东西贴住。 往右边一看,大地正笑著摇晃手上的可乐瓶。 「打起一点精神了吗?」 歪曲的笑容。邮件内容说不定被他看见了,那张笑脸太犯规了。种种杂念闪过翼的脑海,让她的心脏几乎要破裂了。 「你……你干嘛啦,笨蛋!」 明明没打算这么做,却不禁用比预期还大的声音怒吼。 「吓我一跳耶!不要突然那样做啦!」 声音大到连在一旁练习的棒球社都往这里看了几眼。 「啊……喔,抱歉。」 看见大地困扰的神情,她才突然回过神来。 ──我搞砸了。 平常自己根本不会这样大吼。今天的她,真的无法在大地面前维持平常的自我。 「……对不起。」 道歉之后,反而让她更坐立不安,便一股脑儿地跳了起来,手握著学的手机,像是要甩开他们似地迈步冲刺。她像是要逃离一切似地,全速奔跑远离酷暑的运动场。 当她在被称为避暑胜地的自动贩卖机和自动贩卖机之间抱膝蹲下时,自责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子大吼呢?明明没有吼叫的打算,自己只不过是稍微受了点惊吓啊。那跟自己平常捉弄大地的程度相比,根本只是个可爱的小玩笑。 翼低著头,紧握著学的手机,黑色的滑盖式手机,不小心被她拿过来了。那封邮件是不是被大地看到了?说不定学早就说出去了。要是大地知道她喜欢他,会摆出什么表情呢? 「……讨厌。」 喃喃说出口的句子,大概是真心话。 她打开邮件画面,面对自己的真心话。 自己的心情就像是被关在萤幕中,根本无法辩解。她希望就这样子把那心情关在里面,想要立刻忘记,过著像之前一样的生活。 ──手机彷佛听见了翼的请求。 她无意间卷动了画面,突然发现一段文字。 『回覆这封信,可以撤销tsubasa的真心话。』 「撤销……」 翼发出「啊」的一声,抬头一看,突然和隔著长浏海的大眼四目相交。 是幽灵子。为什么会在这──不对,当然是来买饮料的吧。 chapter.4 绝缘friend 在饭冢大地的认知中,羽宫翼不曾烦恼过。她总是动力全开,在大脑思考以前,身体就会行动,几乎和烦恼无缘。如果明天地球就要毁灭,她顶多皱一下眉头,然后大概会笑著说:「那我们就玩个最后一次吧!」在脑中思考然后行动这种过程,基本上不存在于她的行动模式之中──学这句话说得真是贴切。 ──可是,最近的翼并不是这样。 至少大地是如此认为的。 夏季祭典之后,翼平常近乎啰嗦地叫他们出来玩的邮件突然就没了,因为怎样都无法对这件事释怀,几天后,大地很难得地主动邀约要打篮球,打算问出实际原因为何──没想到平常总是第一个恶作剧的她,竟然乖得像只小猫。或者说,看起来就像是在装乖。看她如此不同,大地也失去出声询问的机会。结果那天,大地根本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行径在夏季祭典后变得古怪,原因应该就是在那天──她和学两人去神社的厕所那个时间点了吧。既然翼现在是那副怪模样,如果想知道缘由,或许去问学比较好吧…… 话说回来,水岛学这名少年,和大地可说是两种极端的存在。不管做什么都马虎、乐观、轻率,然后人面很广。他在高一时就是三人之中最擅长交际的人,大地和翼都还没和其他同学混熟时,相较之下学就是个容易和他人做朋友的人。不过,他的个性应该和翼有点像。他讨厌被任何事物束缚,明明喜欢打篮球,却不加入篮球社,虽然交友关系好,但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除了大地和翼以外。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混在一起啊? 大地曾经问他。 ──因为我们班没有回家社的人啊。 学虽然那样子笑著回答,但应该真心话和场面话各占一半吧。后来才明白,虽然学的外表看起来是个擅长与人来往的随兴男生,实际上是个非常纤细的人。所以才会和跟他个性相似的大地与翼在一起吧。 当时的大地并没有发现学是怎样的人。 不过,后来才发现他在说谎时有个习惯。 一定会浮现出讨好般的笑容,眼神也不会跟人对上。 ──你做了什么事吗? ──啊…… 夏季祭典那天,大地和他的对话。 ──那个……我说她很不适合穿浴衣,她生气了。 当时的他浮现出讨好般的笑容,也不肯看大地的眼睛。 终战纪念日〈注8:日本的终战纪念日是八月十五。〉后过了几天,翼把头发剪短了。 剪成一头好久没看见的,离肩膀很远的短发。她穿上先前买的紫红色高筒运动鞋,把运动外套绑在腰上,一边发出「喝啊啊啊啊」的怪声,一边运球突破防守,看起来好像有点勉强自己,但比较像是她平常的模样。 「翼,你今天状况很好吗?」 「咦?呃还好啦。因为剪了头发啊,我可是参孙喔。」 「参孙的话应该相反吧……」 真亏她知道参孙是谁。那是《旧约圣经》里,只要头发被剪掉力量就会变弱的怪力男。和希腊神话相比,并不是那么知名的角色。 「咦?是吗?我记得是你跟我说的啊。」 翼惊讶地回答。 「我才不会教你错的知识,话说,我提过这个角色吗?」 「有啊!」 翼嘟著嘴说: 「我一直都剪短发,然后因为我总是没办法在篮球中赢过学,所以你说应该要像参孙一样,把头发留长,就会赢过学了。明明就是你讲的啊。」 「是这样吗?」 不太记得了。 「……不过,这不就代表,我说的是留长头发比较厉害吗?」 「啊,真的耶。」 大地高举拳头,看到翼苦笑著往球场外逃后,也只能叹口气,把球捡起来。 「你才不会揍翼呢。」 负责防守的学边笑边说: 「毕竟你是男人啊。」 他的确很常揍学。如果学跟翼一起捉弄他,也只有学会挨揍而已。 「是喔──原来你还有把她当女生看啊。」 感觉好像是一个要引人上钩的说法。不过,翼是女孩子,当然不可以随便打她啊。 「你是想说以后也别揍你吗?」 大地瞪了一眼,学马上就耸肩,用天真烂漫的神情笑著说: 「可以不揍我当然开心啊──不对,只会让我安心一点而已。」 大地再度歪著头,感觉又是一句想要引人上钩的话。 「学──加油──把大地打爆──」 翼在球场外用粗鲁的话大声加油。这么说来,翼总是在替学加油,为什么?或许只是捉弄大地的一环罢了……或者说,可能真的不是这么一回事。 大地突然想起一件事并说: 「……难不成你们俩!」 「把他的眼镜砸成两半!」 「咦?抱歉,你刚刚说了啥?──翼,你好吵!」 因为翼大声喊著奇怪的加油台词,好像害学没听见。大地看学睁大双眼的惊讶模样后,又再度叹了一口气说: 「没事。」 三分球。当大地觉得靠运球切到篮下很麻烦时,总是会立刻投篮。 「啊──你又耍花招!」 篮球高高飞过学的头上,却没投篮成功,发出当的一声。翼立刻敏捷地接起弹到篮框后即将飞到其他地方的球。 「好差劲!」 直至今日,大地才心想:我干嘛要跟这两人混在一起啊? * 大地还记得他第一次和水岛学说话时的情景。 高一时第一次换座位,他们刚好在隔壁。不知道当时的学是不是因为庆祝刚升上高中,还是任性使然,染了一头显眼的红褐色,所以大地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心想,隔壁坐了一个头脑好像很差的家伙。事实上,学上课时都在发呆,也没乖乖写笔记,甚至连小考时都能呼呼大睡,根本是个毫无耐性的男生。 想当然,大地根本没找学说话。两人的类型差太多,他也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反而由于水岛学是该地出身的人,身边有很多从国中就认识的人,跑到学的座位上找他的朋友络绎不绝,学自己也常常跑到其他座位上聊天。大地和学之间,根本没有聊天的「理由」和「契机」。 最初让他们聊天的,是「契机」。 体育课要打篮球,大地和学被分在同一组,班上有三个男生隶属于篮球社,为了让各队的实力相当,也全都打散到其他队上,不过,全班总共要拆成四队,会有一个队伍没有篮球社的社员,而这个队伍,就是大地他们的队伍。也就是说,是个摆明了会输的队伍。 话虽如此,这也不过是体育课中的篮球项目,没必要执著于胜败。所以不管是大地还是其他成员,都没什么干劲。只有学一脸期待地等著上场。大地对此觉得有点意外。 「饭冢同学。」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大地的视线,学突然看向大地,第一次开口搭话。 「你很高,可以当中锋吗?」 「……啊?我?中锋?」 「只要抢篮板就好了,如果觉得麻烦,就一直待在篮框下就好。反正是体育课,不会有三十秒规则。」 学嘻嘻笑著。带著一张莫名自信满满的表情,不停地说出专门用词,让大地心想:「说不定这家伙有打篮球的经验。」不过,他随即发现学应该不光只有经验而已。学眼里闪耀著光芒,看起来与其说是对胜利感到饥渴的运动选手,不如说是期待可以恶作剧的小鬼头。 「我的确还算 高啦……但如果真要比高,你这家伙不也很适合当中锋吗?」 第一次对话就被大地说是「你这家伙」,学却完全不以为意,笑著说: 「真要说起来,我比较喜欢扰乱对方的步调。」 后来进行比赛时,大地才终于理解学所说的话代表的意义。 配有篮球社社员的队伍,其他成员全都仰赖他们的表现,攻击方式非常单调,学便不停传球到各个角落,疯狂地玩弄所有人。负责指挥的人,在篮球中称为控球后卫的样子。学虽然没有事前跟队友说自己要当控球后卫,但比赛一开始,大家不知不觉就明白学可以带领大家。那应该不是所谓的领导能力,只是散发出那样的气场罢了。 学确实打过篮球没错。虽然技术并非出类拔萃,但是有一定的实力,身为外行人的大地一看就知道了。与其说那是刻意培养出来的技术,不如说是在玩耍时自然而然学会的……没有固定的形式,非常柔软的打法。他的狡诈除了日积月累练习的篮球社社员之外,其他外行人也难以应付。他看起来非常喜欢那种恶作剧般的策略打法。 结果,大地和学的队伍大获全胜,当学边欢呼边高举双手,想要跟大地击掌时,大地也不由得笑著回应,大概是因为感应到他的心情了吧。 「理由」也在不久后来了。 「饭冢同学,你是回家社啊?」 刚好那天班上又换了座位,大地跟学的距离变远了。即使如此,学还是特地在放学后走到大地的座位附近问道。 「是啊。」 大地早就知道学是回家社的。 「是喔,果然没错,为什么?」 「学生的本分是读书啊。」 「哈哈,真死板啊──」 「那你呢?」 他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回问: 「你不加入篮球社吗?之前上完体育课后,不是被人热情邀请入社?」 「啊──那个啊。」 学一边搔头,一边尴尬地笑著说: 「我不喜欢被束缚,也对社团活动没兴趣。篮球也只是跟妹妹打才学会的。」 「嗯──」 大地随口回话。原本以为有更深层的理由,原来其实挺单纯的,害他听到一半就失去兴致,便把课本放进书包里站起身来。 学有点慌张似地加快说话的速度说: 「啊可是,我喜欢打篮球。所以饭冢同学,可以的话……」 「可以的话?」 皱著脸询问的大地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善,学微微地露出犹豫的神情,指著窗外说: 「中庭的角落不是有一座篮球框吗?偶尔也好,放学后可以在那边陪我玩一对一吗?」 大地沿著学的手指看了过去,角落的确有一座老旧的篮球框,以前体育课会使用户外篮球场,听说那个篮球框是淘汰后的东西。 「为什么要找我打?」 「身高刚好,我们差不多高不是吗?」 学理所当然地回答,还嘻嘻笑了一下。夸张的红褐色头发、散漫的笑容、上课都在打瞌睡、也不乖乖写笔记、考试分数一片满江红。 即使如此,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笑容令人无法讨厌。 「……偶尔的话。」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一定会拒绝这个邀约。现在想想,大地希望自己当时只是鬼迷心窍,才做出那种承诺。 后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埋头打一对一,几乎要让人吐嘈到底哪里「偶尔」了。在大地边抱怨边陪学的时候,日子也过得飞快。进入夏天以前,学剪了头发,染成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茶色。差不多在那时期,翼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后来,三人就混在一起,过著散漫的日子。 现在就算回想,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混在一起,只记得是不知不觉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找不到什么契机,真要说也只是因为身高差不多而已──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可以一起打篮球的对象,也只有他们俩了。 * 「大地──差不多该收完了吧?快点把要丢的东西拿出来。」 「嗯。」 大地在房间里含糊地回答。当他准备起身离开代替靠垫用的瓦楞纸箱时,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 他慢吞吞地爬到床上,按下电源键,萤幕显示出正在打的邮件画面,收件人写的是学和翼的名字。盯著画面看不久,萤幕就暗了下来。变暗的画面中,映照出他难以形容的表情。 「……不说不行吧。」 他喃喃自语,又试图再按电源键。 嘟嘟──通知收到邮件的震动声响起。 『from:gaku──我知道tsubasa喜欢的人是谁。』 大地眉头紧皱,盯著画面看。 每次看真心话邮件他都心存怀疑。严格来说,这真的是他人的真心话吗?例如现在,既然学都知道翼喜欢的人是谁了,真心话邮件应该要直接写出对方名字,才算是真心话邮件吧?保留重点,不全盘托出──他看过好几次这种真心话。虽然问题在于内容详不详细,但真心话邮件的内容可能没有基准可言。发送的人或许带有某种意图,但收到邮件的人实在觉得很不愉快。 不过,他也认为邮件的内容是真的。因为邮件总是说中了真心话,几乎到了无法不信的程度。真心话邮件是真的。所以学应该是知道翼喜欢的人是谁没错。 八月中旬……不对,几乎已经到了下旬了吧。日历上的日期是十九日,剩余日期不多的其中一天暑假。他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盯著手机,发出呻吟声。 所以又怎样啊?感觉对著手机说话,就会再收到一封真心话邮件似的。不过从文章看来,真心话邮件摆明了想故弄玄虚,令他莫名内心动摇。 翼有喜欢的人?那个毫无女性气质的人──不对,夏季祭典的她已经让人改观了──她竟然有喜欢的人? 在惊讶的同时,也感觉到焦躁之情。 好烦。为什么学──不对,为什么只有学知道?夏季祭典那天,他们俩去神社的厕所,大地则在那段期间送幽灵子回家。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学在神社前说了谎,那家伙怎么可能会说翼不适合穿浴衣这种话。大地一直都知道,学的个性纤细,不会伤害他人。 「……果然那两人……」 在一起了? 这是几天前一直放在脑内一角的想法。 不会吧。他心想。不可能吧。但是,越想就越觉得不可能的机率变得薄弱,反而是「果然」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翼喜欢的人,是学? 他认为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在这三人之中,真要说比较格格不入的人,是大地自己。他既认真、又严谨、还总是光说不练。他虽然有这些自觉,但不认为这是他的缺点。包含他这种想法在内,都显示出他有多死脑筋。相较之下,翼跟学很像。又傻、又轻率、无忧无虑。而且他们俩都喜欢捉弄大地,真是令人不愉快。 他们俩很情投意合吧。绝对没错。至少都比他还合得来。 「……为什么我会如此介意啊。」 他呢喃说道,疑问越来越深。 为何会介意?这股情绪令人焦躁。自己大概是在针对学。 ……忌妒? 怎么会。我忌妒学? 「不可能。」 说出口之后更觉得自己在说谎了。真是不爽。 没这回事。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学有秘密不告诉他,所以才不爽。大地自己也有个秘密,正在烦恼到底该不该说出来时,竟然被邮件用这种方式故弄玄虚,摆明告诉他,学有个秘密 ──不管是谁都会很在意,还会很烦躁…… 手机的时钟显示为中午十一点,如果要继续这样郁郁寡欢下去,就会觉得暑假的闲散日子太漫长。这种时候,超会睡过头的学也应该已经起床了吧,大地决定打电话找他出来。 明明不肯痛快地说出自己的秘密,却毫不犹豫地要问出别人的秘密,这种个性实在有点讨厌。 学住在高中的学区内,大地和翼则是通学组。所以放学后的回家途中,只有学不会跟他们一起走。大地会特地去高中所在的车站,也只有上学日、放假和别人约在该处、或是放学时在车站附近玩的时候而已。一个人要买东西的话,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不过,因为他们三人都是约在学校碰面,所以就连放假时,大地也会频繁地去那个车站。 离开家时,天空虽然晴朗,但还是有好几朵云在附近。他从玄关的伞架中拿了一把塑胶伞,思考了一下,又拿了一把伞才离开家门。 他骑著脚踏车前往自家附近的车站,骑到学校附近的车站其实不远,不是不能用脚踏车通学,但他没这打算。他回想起以前学来他家玩的时候,曾夸张地说:「明明骑脚踏车就会到啊!」如果是学或翼,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骑脚踏车通学吧。虽然他曾经骑去上学过,但实在不想再尝试。 「两个四肢发达的家伙……」 明明是回家社的人,肌肉却发达到有够浪费。那两人连这点都莫名很像。 到了自家附近的车站,他拿出定期票通过剪票口,在电车内摇摇晃晃地过了四站,一抵达目的地后,便开始下雨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 大地走出剪票口,把手上其中一把塑胶伞递给两手空空的学之后,学不禁目瞪口呆地说道。 「真心话邮件?」 「说什么蠢话。」 大地叹了一口气说: 「这种事情就算不靠真心话邮件,我也不可能不知道好吗?反正我看你连脸都没洗就跑出来了。」 毕竟大地通常都是被找出来的人,很少有机会亲自找他们出来。即使如此,就算他找学出来,学也很少整理好仪容才现身。因为学的家离见面的地点很近,所以才会漫不经心,拖到快迟到才会出门,然后忘记带一堆东西。是典型的迟到大王。不过,他勉强会在时间内现身,比翼要好一点。 「散个步吧。」 大地说完后,就走出屋檐下。听见后面传来开伞的声音后,他不禁暗自窃笑。 走过繁华的街道,过了河,往住宅区的方向,慢慢走在铁路旁的斜坡上,俯瞰城镇的视野越来越广。这是夏季祭典那天,他们走过的路。 「喂,大地。」 「啊?」 「你说你有什么话要讲?」 「啊……」 大地虽然把学叫出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切入话题才好。嘴巴上说要散个步,其实是想要有一点思考的时间,并没有打算以哪里为目标行走。等他发现时,神社已经在眼前了。 他走过鸟居,在碎石地上一边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一边往前走,大概在神社境内的中央停了下来。看得到厕所。感觉他好像找到切入点了。 「……你不觉得,翼最近怪怪的吗?」 「怪怪的?」 大地立刻回头,看到学完全不敢直视他。 「不是一时半刻突然变怪……该说是行为很僵硬,或是很勉强自己吧。」 「是、是这样吗……我也不知道。」 讨好般的笑容。他说谎。 「夏季祭典那天,你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大地指著厕所。 「然后前阵子,她有一天莫名没精神,突然暴怒,还逃离我们……就是在夏季祭典后不久。」 大地感觉到自己的声调温度上升了。 「下一次见面时,她突然又变得很有精神,但完全是在虚张声势。她变得不敢直视我,反而和你变得很要好。为什么?我对她做了什么?还是说你们……」 话讲到一半突然哽在喉头。 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地问这种事情?大地直到现在,才在心底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什么?」 学瞪大双眼说道。看来学根本不知道大地究竟在怀疑什么。 大地用几乎要吐出内脏的想法开口说: 「你们在交往吗?」 雨势似乎突然变大了,学足足张开嘴三秒才说: 「……啊?」 「所以我说……」 「干嘛这样想啊,我们才没交往!」 学大叫,大地则眯起眼睛说: 「真的吗?」 「真的啦!」 学开始赌气,脸上完全没有笑容,眼睛也紧盯著大地看。 没有说谎。 这是大地的直觉。仔细想想,他们俩根本不会隐瞒这么复杂的事情。 「那你们在隐瞒什么?」 结果还是问了这句话。 「这是,那个……」 学明显地没了气势,看著其他地方。他的视线前方是神社本殿,彷佛想要仰赖神的帮忙,学顽固地紧盯著那里。祭典那天,他们是不是也做了什么想仰赖神的事情? 「……不能说吗?」 为了确认而问出口的话埋没在雨声之中,连大地自己都听不太清楚,但学浅浅地点了头说: 「抱歉……」 「这样啊。」 大地喃喃说道。 雨势的确变大了,打在塑胶伞上的雨滴声变得越来越激烈,甚至到了很吵的程度。 结果,大地摇摇晃晃地迈出步伐,走过学的身边,直接离开神社。他感觉到学在后面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一句话也没听见。 不管是谁,都有一两个秘密吧。 大脑虽然明白,却还是觉得很不愉快。特别是现在,对方不肯说秘密,自己却要把秘密说出口,怎么想都很不爽。就算他知道这只是很无聊的意气之争。 没关系,既然你不说,我也不讲。 大地想试著在心中说点嘲笑般的话,但怎样都做不到。即使如此,他还是很逞强地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地,在心中讲了好几次「我绝对不会说出口」。 在回家路上他稍微绕了点路,想给自己一点冷静下来的时间──话说回来,大脑冷静下来后,反而会开始想一堆事情,不如说他想要慢慢整理思绪比较恰当。 他沿著和铁路交错的河川散步,学校隔著铁路的另一个方向是绵延的住宅区,虽然没有形成漂亮的阶梯状,但看起来也是个稍微倾斜的丘陵地。铁路沿著山麓铺设,刚好将繁华街和住宅区分隔开来。因为他很少来到这附近,所以觉得有点新鲜。 河边有孩童在玩水枪,他模糊地觉得眼前的光景很有夏季的感觉,大概五六个男孩在喧闹,但他看得出来,只有一个孩子没人理会。那孩子手上的水枪很小,大约只有手枪尺寸。其他孩子都是双手拿著又大色彩又鲜艳的水枪。 那个夸张的萤光色大水枪,感觉学和翼会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适合那种幼稚的风格。但是大地自己不适合,然后──幽灵子一定也不适合。 幽灵子。 这么说来,她家好像在这附近。大地知道幽灵子的家在铁路的这一侧,每天都从家里徒步走去上学。因为夏季祭典当时曾送她回家过。 送她回家时,她也几乎没有说话,问她玩得开不开心,也只用一脸困扰的神情点头而已。她似乎想说,虽然开心,但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非得忍耐不可的事情(例如在考前读书时还跑去打电 动)似的。 大地刚好经过她家门前,是一栋没什么特别的独栋透天。她说她是独生女,所以大地推测二楼那个有著花色窗帘的房间,应该就是她的房间吧。她现在应该不在家,这时间应该会待在学校的花坛前。她今天一定也过著跟泥土做朋友的孤独夏天吧。 时至今日,大地才突然非常同情她──还对她的境遇颇有共鸣。 在玩水枪的孩子之中,那个没人搭理的男孩身影,好像跟自己和幽灵子重叠了。 * 关于真心话邮件,又有一个新发现。 是藉由学所说的话得知的。当大地和学奇怪地互相感到尴尬,不悦地分开后过了几天,翼找他们到车站前的吃茶店闲聊,那时,学开口说:「我还没跟大地说过一件事。」 学之所以在一瞬间尴尬地看著大地,原来是因为隐瞒了一件事吗?不过这跟他当时不肯说的事应该不一样吧。 学要说的是,他在夏季祭典那天,买了青椒镶肉,还递给大地吃,而大地若无其事地吃掉了。以上。 「那又怎么了吗?」 大地说完后,翼用莫名困扰的表情看著他。 「大地,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你之前很讨厌青椒啊。」 大地不禁皱起一张脸。 「没这回事啊。」 「就是有这回事。」 简单来说,几个星期前,学和翼收到了一封真心话邮件,里面写说大地非常讨厌吃青椒。问题就在于,原本只会写到这里的文章,竟然出现了后续。只要回覆这封真心话邮件,就可以撤销该真心话。 听到这段话,大地也回想起来了。 「这么说来……好像有一封邮件写说要不要撤销看看?」 「没错,然后你说那就试试看吧,我们才回信的。不过当时完全没有被撤销的迹象……」 因为当时只有翼回信而已。后来学也跟著回信,撤销才成立。这是撤销的规则吗?还是有怎样的理由呢?不论如何,最重要的是,撤销邮件是真的。 「所以说,虽然我完全记不得了,但我讨厌青椒的真心话已经撤销,所以我变得可以吃青椒了……吗?」 这样说来,最近,当晚餐餐桌上出现青椒,他毫不犹豫夹来吃的时候,妈妈好像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青椒了? ──嗯?还好吧……普通。 母子之间似乎有这段对话。 「原来真心话是可以撤销的啊……」 越来越没办法信任真心话邮件了。制作者到底是为了什么?况且,为什么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随心所欲地传送真心话,还暗示他人可以撤销真心话,彷佛很期待看到他们三人的反应和变化,并且加以玩弄,好像在测试什么似地。 如果同一封邮件传送给好几个人,没有所有人都回信的话,就无法撤销真心话──感觉自己的手机似乎被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附身,实在是个令人不舒服的话题。 * 「我觉得啊──」 暑假剩下一周左右的某天,翼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开口说: 「你们最近好像很尴尬耶?」 大地吓了一跳,不禁缩了缩身子。回头一看,发现翼正用怀疑的眼神盯著自己看。 「没有啊,很正常吧。我一直都是这样。」 「大地一直都是这么冷淡没错啦……那学呢?」 翼转头问学。 逐渐西下的夕阳把她的头发轮廓映照成红色的,看起来好像烧起来似的。到刚刚为止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现在看起来则有点诡异,听说傍晚开始会下大豪雨。刚好可以从云的缝隙之间窥探的暗红色夕阳,漂亮到彷佛预报是假的。 「我……热昏了吧。」 学暧昧地笑。 「最近也没什么食欲,还因此瘦了两公斤。」 「哼嗯──」 翼边说边往前方看,原本以为她已经接受这理由,结果却把手交叠在后脑杓说: 「不然,我从现在开始沉默一分钟,你们两个随便聊一下吧?」 「随便聊是要聊啥?」 大地有点烦躁地出声: 「我没话好说。平常也很少跟他单独聊天。」 「没错没错。翼说点什么以后,负责吐嘈是我的职责啊。」 「就用那个为话题,聊聊我装傻然后你们吐嘈的话题。好,开始。」 翼给他们俩看自己按下手机内建计时器的画面,似乎真的打算让他们说话。她就这么怀疑他们吗?明明她并不是那么敏感的人,反过来说,他们最近真的尴尬到连她都发现了。 「才不要,我为啥非得这样做?」 「翼,我真的跟平常没两样,只是热昏头了。」 大地和学陆续说道,完全不看对方的眼睛。 气氛变得怪怪的。夕阳躲到云的阴影处,整个世界突然笼罩在昏暗之中。大地和学都停下脚步,正中间的翼当然也止步不前。大地稍微低著头,从正面看也看不出他现在的表情。 「……你们果然怪怪的。」 翼嘟哝地说个不停。 「不过只是说个话,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就是很奇怪嘛,我就是知道,不用靠真心话邮件也知道。就算大地的个性有多冷淡,我也分得出来冷淡的种类不一样。也知道学根本在假笑。你们都很笨拙,这点蛛丝马迹我都看得出来。」 「轮得到你说吗?」 大地终于开口说: 「你也很笨拙啊。」 「吵死了!」 翼大叫。 「不要把我跟你们的笨拙相提并论。你们那种拙劣的谎言,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三人之间开始流窜著不稳的气流。 「是怎样?你们最近真的很尴尬。好像一触即发,很不舒服,别这样啦,我可是夹在你们中间耶,不要制造出那种气氛啦。如果你们正在吵架,在和好以前都不要把我扯进来!」 大地颤抖了一下。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听见翼的怒吼声。仔细一想,他们三人好像没吵架过,意见也很少分歧。或许他们就是要好到这种程度,也可能是因为大地和学就算被翼耍得团团转,也总是以包容的态度看待吧。 但是现在,翼气得大吼,大地则反瞪著翼。云朵在空中流动,大量的黑云掩盖了夕阳。一滴、一滴。开始下雨了。今年夏天很多雨。 「……我们没有吵架。」 大地说道,他认为这不是谎言。虽然很像在吵架,但其实没有吵架,也没有发生嫌隙──他在脑里不停地说服自己,彷佛在找藉口似地。 「明明就有。」翼不开心地说。 「就说没有了。现在是怎样?不爽的话那好,我暂时不要露面就好了吧?」 大地发现自己说得太过分,但还是止不住嘴。 「喂大地!」 学彷佛责备他似地放大声量喊著,大地却回瞪一眼,用鼻子哼气后说: 「反正你们的作业全都没写完吧?我已经说好几次今年绝对不借你们看,只剩下一个礼拜左右了,给我好好集中精神写吧。」 「什么啊?」 翼发出一声哈!的笑声,他们从没听过她发出嘲笑般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样说?对你来说,吵架是什么?不只跟学吵,还想跟我吵吗?」 「我没说我在吵架吧。」 「你的态度就是想吵架!」 翼揪住大地。 「你们都住口!」 学 从中介入两人的瞬间,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接著雷声轰隆,豪雨随即像是以此为暗号似地降下。没多久,三人都成了落汤鸡。 后悔的念头在胸口不停膨胀,但他也无法收回说过的话了。毫无意义的自尊正毫无意义地固执己见。 大地用力拍掉翼的手。 「……再见。」 他立刻拐进旁边的转角回家,像是要甩开打算说点什么的翼。 大地回到家后,妈妈一脸讶异地说: 「我说你啊,马上就要搬家了,可别感冒了啊。」 这句话让他明明没有因为淋雨而寒冷的身体打了个寒颤,彷佛受寒了。 说了根本不该说的话。 在胸口不停膨胀的后悔似乎也开始侵蚀大脑。他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确认了手机,一封邮件都没来。 「……在生气吧。」 虽然那两人现在应该也在生气,但真正令大地担忧的是他们以后的愤怒。学和翼一定会生气吧。因为他用那种方式道别。或者说,因为他没有事前告知就离开。 ──不过。 「……彼此彼此吧。」 他像是尽力吐出来似地说道,但怎么听都像是找藉口。他们俩有秘密瞒著他,这让他十分不悦。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既然他们不说,他也像是以牙还牙似地不肯说出自己的秘密。他认为这是正当的权利。 听起来根本就是小孩子的藉口。 他自己也知道,个性太差劲了。为什么要吵架呢?那说不定是他们三人最后一次见面。大地到现在才感受到迟来的后悔,然后把手机丢到床上。 * * * 为什么会演变成吵架呢? 学在大雨之中无精打采地走回家里的路上一直思考著。 契机只是一点微小的摩擦。翼喜欢大地,学暗中支持翼的恋情。可是,大地发现翼的异样,还跑来问学事情的原委。不管以谁的心意优先,另一方就会受伤。结果他选择站在翼那边,才跟大地吵架。他应该如实告诉大地吗?告诉大地,翼喜欢你。可是,他觉得这句话不该由他自己来说。 追根究柢,全都是真心话邮件的错。全部、全部、全部。 他像小孩子般怪罪于其他事物,全身湿淋淋地回到家之后,发现优好像也淋著雨回家,正在玄关里像狗一样甩乾身上的水。 「哇,哥哥也变成落汤鸡!你等一下,我先去浴室喔,马上就进去。」 「啊……嗯。」 学心不在焉地目送优消失在浴室中。 拿著妈妈给的毛巾擦头后,他慢吞吞地爬楼梯走上自己的房间,把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全都掏出来,再脱下湿透的衣服。白天因为日照而温暖的房间还带著热气,弥漫著温热的气息,就算裸体也不觉得冷,让他不是很想穿上衣服。 手机开始闪烁发光,绿光是在告知有邮件送来。学最近总是放任它闪烁,因为真心话邮件的频率高得像笨蛋似的。 「……为什么。」 他发出乾涩的声音。 为什么真心话邮件会选上他们呢?幽灵子说,偶尔会有人收到真正的真心话邮件。究竟真心话邮件是算好了时机?还是随意挑选?抑或是有著怎样的规则性?大家都不知道,总之就是有人收到了。 不过,难道说,总是混在一起的三个人同时被选上,也是偶然吗?光是这点就让人怀疑真心话邮件有明确的意志。他搞不懂,先不论把真心话传给谁看这件事,暴露他人的真心话,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出现了某些变化,或者说是遭到破坏比较恰当吧。 『for the stagnating teenager──想知道朋友的,真正的、如假包换的真心话吗?』 最初的邮件。我想知道。这是他自行许下的愿望。 学他们无视幽灵子的警告,毫不保留地接触过多彼此的真心话……他们无法取得场面话和真心话之间的平衡,以至于无法像以前那样来往。结果,正如幽灵子的警告所言,他们之间的关系崩毁了。 学按下自己的连络人名单,寻找冈夜子的名字。他们交换邮件地址的时候,也顺便得到了对方的手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通话键。一次、两次、三次……七次、八次、九次。数到十之后,学挂断了电话。如果幽灵子接了电话,他应该说什么才好呢?况且他隐约认为幽灵子不会接电话。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很明显在避著他,正好是从夏季祭典之后开始的。 「可恶!」 学忽然感到异常烦躁,用力地抓著手机,大动作地高举著手──然后慢慢地放下来。明知迁怒手机也无济于事,明知把一切都怪罪于真心话邮件,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听见有人轻敲房门。 「哥哥,浴室可以用了喔。」 「嗯。」 学小声回答,轻轻地把手机放在桌上。 * 『from:taichi──』 学收到这封邮件,是几天后的事情。 「这啥?」 是一串地址,学对此地址毫无印象。地址一开始写著完全不熟悉的县,最后以门牌号码作结。 为什么地址会是真心话?况且还是如此远的地址,看起来连大地自己都不熟悉。 因为实在搞不懂,他决定直接询问真意,正准备要打给大地──马上又停下手边动作。对了,从那天以后──从那天像是吵架似地分开以后,他一次都没见到大地,也没有传邮件,更没有讲电话。 他关闭手机的萤幕,一片黑暗的萤幕画面映照出自己苦涩的脸。他又再度打开萤幕,未知的地址又出现在眼前。 大地一直在自己的心底藏著这串地址,所以真心话邮件才把这地址捞出来,传送过来。到底意图是什么──? ……不行。搞不懂。 学下定决心打给大地。嘟噜噜噜噜噜噜,拨号声响起,令人烦躁地重复。不断地重复到第十次时,铃声无情地切换成人工语音。 『您所拨的电话无人回应──』 在语音讲到一半时,他挂断了电话。大地是不是发现学打了电话,所以才故意不接?还是正处于搭电车等无法接电话的环境下?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不管哪种都有可能。他无法判断。 ……嘟嘟。 『from:taichi──看得到海。』 「海……?」 学歪了歪头。海,看得到海。大地正在看得到海的地方?这附近并没有海,他是不是正在家族旅行?所以说,那地址是饭店地址吗……? 他试著在网路上搜寻,看起来并不像饭店地址,地图上显示出来的位置,什么也没有。除了土地的名字和国道或县道之类的道路以外,什么也没有。是个寂寞至极的土地。附近的确有海。为什么大地会在这种地方……?他开始有点担心。 他不知道大地家的电话,不过知道他家的位置,也曾经见过大地的母亲,或许可以直接见面询问伯母。反正现在直接去见大地,也会觉得尴尬。 学打开锁,一屁股坐上热到发烫的脚踏车座垫上。 他用力地踏著脚踏板,将自家甩在脑后。把发出嘎嚓声的齿轮调到最大,让他可以在平地加速。夏天的风有阳光的味道,他冲过柏油路上的海市蜃楼,风景飞也似地闪过,在红绿灯闪黄灯的时候千钧一发地冲了过去,还差点被仓促行驶的卡车辗过。他无视喇叭发出的警告声,经过学校前方,穿过往车站的捷径,一边听著睡在巷子里的猫咪抱怨似地 朝他嘶吼,一边从常去的吃茶店旁边骑出来。最后冲进两小时一百日圆的脚踏车停车处停好车之后,爬上车站的楼梯。 一买好车票,刚好有一辆急行列车抵达月台。 学去了好几次大地家,所以知道地点在哪。从学校附近的车站或学家出发,要搭上行列车过好几站才会到,不必换车。虽然是个骑脚踏车也能抵达的距离,但大地觉得既麻烦又累,所以每天都搭电车通学。翼的家还要再往前几站才会到,以距离来说,跟从学家到大地家差不多。 离开车站后,他发现天空的模样有点奇怪。自家附近虽然是晴天,这里却是阴天,让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大地,跟他吵完架就离开的那天。那天的豪雨可真不得了。 他一边嗅著空气中的雨水味,一边往自己有印象的路前进。和学住的地方相比,这里偏向卫星市镇。住宅很多,大白天时路上行人稀少。暑假也到了尾声,公园里没什么小朋友,大概正关在房间努力地写功课吧。其实他也该开始写作业了,按照当初的预定,现在的他应该会哭著求大地借作业给他抄,不过今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诡异,所以目前为止还没著手进行。 ──今年绝对不借你们抄。 他回想起暑假刚开始时,大地曾经那样说过。去年虽然也那样说,结果最后还是沉著脸借他们抄。翼拚命抄写,被大地说:「你们两个如果全都答对反而很怪吧。」之后,就特地写错几题。结果好像还是被老师发现了。他又想起,基本上老师们都觉得大地是个不错的好学生,只有扯上学和翼的时候会越过那一条线,老师还半开玩笑地叹了一口气。当学说:「大地的本质是个爱唱反调的别扭人喔。」的时候,老师还彷佛带有一点羡慕之意地说:「因为他只让你们看见自己的真面目啊。」 ──今年绝对不借你们抄。 他觉得大地似乎预测到现在这种局面,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 学抬头看著眼熟的公寓,他知道饭冢家位于三楼最左端。只要他从这里打电话找人,大地就会从阳台露面。他记得以前要去附近的电影院时,曾经约在这里见面。 当时阳台的晒衣竿上正晒著衣服,阳台前吊了个花盆,还立著一个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的长型竹台──简单来说,就是感觉得出来有人住在里面。 现在却没有。 彷佛根本没人住。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脑里掠过许多至今想也没想过的各种可能性,快步跑了进去。他吞了吞口水,踏入大厅。因为是自动上锁的公寓,非该处居民无法擅自踏入居住区,只能看见收信用的邮筒而已。饭冢家是在305室。上面没写饭冢的姓氏。 「那个,不好意思。」 学向管理员室询问。 「什么事?」 一位看起来很和蔼的大叔回答。 「现在305号室是……?」 「305、305……啊,那间没人。大概前天左右搬走的。怎么,是朋友吗?」 学无法回答,直接从大厅离开了。 脚步不稳,摇摇晃晃。 他感觉自己快要撞到人,慌张地抬起头来。 「学,怎么了?你的脸色铁青耶。」 「翼……」 一名少女伫立在前方,因为夏天的热气,她的脸和衣服都被汗水沾湿了。 * 雨到现在还没下,好像在忍耐著什么似地。 「……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翼走在往车站的路上,喃喃地说道。 「这么说来,最近的大地的确有点怪。」 翼说。如果学说:「大地也说过一样的话。」不知道翼会是什么表情? 「……可能不想说吧。」 学只回答翼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大地很固执,或许是没办法好好地说出口吧。」 「也对……可是,哪有人这样子道别的。」 翼踢飞脚边的小石头。不停滚动的小石头最后发出喀啦一声,掉到水沟里面去了。 『from:taichi──』 非常遥远的地址,他们刚刚才知道那是大地的新家地址。翼也收到一样的邮件,打了电话给大地也没人回应,所以才想亲自跑去大地家询问,顺便和好。结果这时碰巧撞见了学。 为什么地址是「真心话」?这个地址不是由大地亲自说出口,让学的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感。为什么不说?学刚刚才回答翼一样的问题,或许大地只是因为没机会说罢了。他知道大地也有这么一面,不擅长与他人来往,不怎么和蔼,更不是个容易亲近他人的人。大地不会深入他人的内心,反过来说,也不会轻易让人深入自己的内心。虽然对自己习惯来往的对象很直率,但是再怎么样,还是会筑起一道墙。大地就是那样的人。 「……我希望他亲口说啊。如果知道他会离开,我就不会说那种话了。」 翼很寂寞似地说道。 「也没有道别。」 「大概是不想亲口道别吧。」 「是啊,大地应该很不擅长说那种话吧。」 大地并不是会哭的人,只是不知道在那种难过的场合中,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不对,大地是随时随地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才会总是板著脸,不常笑,也不常改变自己的表情吧。虽然类型不太一样,但或许这方面的个性和幽灵子有点类似。 「对大地来说,吵架离别或许是比较好的方式吧。才不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一点也不好!就算开玩笑,你也不该这样说!」 翼停下脚步大声说道。天空好像把那声量当作暗示,开始下起雨来。今年夏天真的很多雨。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在结束前,大地一语不发地离开,用吵架当作离别。真心话邮件破坏了他们三人的关系,就跟以前幽灵子那三个人一样,他们三人的友谊是否也会就此告终呢? 「一点也不好。」 学呢喃说著。 手机突然震动,收到了真心话邮件。学原本有点期待是不是大地的真心话,打开看了内容,不禁眉头紧皱,又立刻睁大双眼。 『from:yoruko──各种感谢,再见了。』 * * * 随著暑假即将结束,冈夜子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她不怎么喜欢学校,当然,深月的事情也是原因之一,但她原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放假时的学校没什么人,虽然还是有学生来参加社团活动,但因为不必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所以她觉得很舒适。况且,暑假根本不需要来学校,也不需要见任何人,这点也让她感到舒适。 常常待在家里妈妈会担心,所以她每天都去照顾花坛。早起去学校,一边侧眼看著运动社团跑步的画面,一边给花坛浇水。有时候,负责庶务工作的人或老师会来帮忙。大人都很亲切,就算那是出自于同情和顾虑而展现出的温柔,再怎么样也比被讨厌来得好。大人很擅长隐藏真心话,当她这样子说的时候,老师则回答:「大人的世界是很苦闷的。」 好想赶快变成大人。她想。她想成长、从学校毕业、就职,想进入可彼此隐藏自己的真心话,戴上不与人起冲突的面具的世界中生活。就算那个世界是靠著漂亮的谎言巩固起来的,她依然觉得很美。毕竟大家在旺盛的青春期之中暴露出的真心话,实在是太丑陋了。 手机震动。除了父母以外,不会有人传邮件给她。所以,一定是真心话邮件来了。 自从就读高中以后,明明就不再收到真心话邮件了。后来被 水岛学搭话,两人交换了邮件,然后──就开始收到对方的真心话邮件。自此以后便陆续收到不少真心话邮件。偶尔还会收到饭冢大地和羽宫翼的真心话。虽然说只不过是收到邮件,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与他人扯上关系了。 不过,那天她没有收到邮件。当她在花坛附近铲土时,头上突然多了一道影子。 「何时有空?我有话想问你。」 是深月。 幽灵子不常穿便服,她对于装饰自己毫无兴趣,某个时期曾被深月劝说后,才剪了浏海、染发、把裙子变短……简单来说,就是她曾经也有像女孩子的时期。不过,那只是掩饰既胆小又内向怕生的自己罢了,其实令她有点无法放松。没了浏海,眼前非常凉爽,直接用自己彷佛水晶球般又大又圆的瞳孔接触他人视线,让她觉得莫名可怕。 当她准备要去夏季祭典时,也曾想著不应该穿制服吧,虽然水岛学嘴巴上说没关系,但夜子知道,对方其实是很想看到她穿浴衣的模样。因为她收到了真心话邮件。先不管自己穿浴衣究竟有没有魅力,被别人这样子认为,她觉得非常开心。 她在镜子前试著把浏海往后梳,好久没有正眼看到自己的眼睛,既圆又大的眼睛。明明没有特别突出,但就是看起来瞪得很大。小时候常常被嘲笑她的眼睛是外星人的眼睛──就是那种常见的杏仁状黑色眼睛。现在仔细一看,虽然不像外星人,但感觉五官非常不平衡。神在制造自己时,是不是把应该装在别人身上的眼睛装错,装到自己身上了呢……今天她难得穿了便服──话虽如此,其实也只是一件牛仔裤加上朴素的长版上衣罢了,原本烦恼头发到底该怎么处理,但一想到别人会看到自己的眼睛,就放弃整理头发了。 结果她既没有拿发夹夹住浏海,也没有分边,直接放任它垂散便出门了。 今天,要去见深月。 八月二十八日,是晴朗炎热的夏天,彷佛短暂雨的预报是骗人的。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车站前有一间小吃茶店,同校的学生常常进来消费。常在里面看见被暑假作业追著跑的孩子、成年情侣、大约是国中生的团体等等。虽然说位于车站前,但其实来客并没有那么多,这附近的吃茶店只有这间和车站另一端的老旧蛋糕店而已。不过车站本身也很老旧,这样形容蛋糕店也没什么意义。 深月指定在下午一点见面,因为上午得练习,下午以后就没事了吧。深月很会打篮球,人漂亮、对流行敏感、朋友多、容易受到女生和男生的喜爱、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为朋友著想──正因如此,才极度不能接受背叛。夜子知道深月真的很喜欢凉太,所以才模糊地认为深月不可能会轻易原谅她吧。 「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的冰咖啡。」 她对刚刚离开的女店员有印象,那是高中同班的女生,对方应该不记得她的脸吧。不,应该记得,只是把她当陌生人看待,这样说比较正确吧。以正在打工时遇见同班同学的反应来说,实在非常冷淡。 叮铃叮铃。装在大门上的风铃作响。去年在这里消化作业的夜子知道,平常只会装上普通的铃铛,只有在夏季改用风铃。进来的客人是穿著篮球社运动外套的深月。 「啊……找到了。」 深月几乎毫无笑容,坐在对面的座位后,她立刻向店员点了一杯柳橙汁,然后把书包甩在一旁。看起来很重的书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呢?没有运动社团经验的夜子无从想像。 「……你还是留著那种郁闷的头发啊。」 深月瞥了夜子一眼后说道。 这么说来,深月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以前总是染著一头差点要被老师骂的茶色头发,还把头发留长,化淡妆,感觉像是小孩子装成熟的流行打扮。现在却很有成年女性的别致感,虽然穿著运动外套,但仍然染了一头色彩明亮的头发,还有飘逸的卷发,以及看起来练习许久的精致妆容。如果换上像样的衣服,或许看起来会像个模特儿吧。 「……有什么话要说?」 夜子叽叽咕咕地小声询问。 「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 深月虽然这样说,却摆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当她发现深月的脸靠近自己时,对方小声地询问: 「你正在跟三班的水岛交往吗?」 「咦……?」 她反刍刚刚听到的问题并理解后,感觉自己的脸突然发热。 「怎、怎、怎么可能……」 缩回上半身的深月嘻嘻笑著说: 「也是,想也知道嘛。我只是有点在意才来问你。」 难道说,这就是找她出来的理由……? 「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的柳橙汁。」 深月无视困惑的夜子,径自拿起玻璃杯直接对口喝起果汁,应该是嘴巴非常渴吧,她把杯子放回桌上时,果汁已经少了半杯,最上层的冰块失去支撑,发出喀啦声。 「这种事情,用邮件问我就好了啊。」 夜子不禁如此说道。 深月挥了挥手说: 「我早就把你的邮件地址删了。直接问不就好了?」 邮件地址,删了。 夜子的胸口深处有点刺痛,明明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为什么现在还会受伤呢?她自己的邮件名单中,还留有新田深月和黑木凉太的名字。不过,他们俩早就不会传邮件过来,也没有真心话邮件,更别说直接见面聊天了。今天算是例外。 「不过,就算没有交往……你也别太得意忘形啊。」 她感觉深月的声音突然带有一点寒气,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隔著轻薄的长版上衣感受得到寒意,应该不只是因为冷气房太冷的关系。 「水岛不是常跟运动外套女和四班的饭冢混在一起吗?你这次想混入他们之中,破坏他们的关系吗?」 夜子紧咬自己的嘴唇。 深月应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夜子是如何知道秘密的,不过,对深月来说,问题并不在于详细的手段为何,反正夜子就是知道了秘密,还揭露出来。只有这件过去曾发生的既定事实最重要。 「……我没有,那个打算。」 「这么说也是啦,你最近也都是一个人,怡然自得不是吗?话说回来,你本来就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听见自己的心灵嘎吱作响。 她今天到底在期待什么,才依约见面的呢? 难道,她以为深月会跟她和好吗?以为深月会想跟她继续当朋友吗?以为深月知道那都是一场误会,所以特地来向她道歉的吗? 或许她在心灵一角期待著这些事,所以才不穿制服,改穿便服赴约。以为自己是来见好久不见的朋友,所以才得意忘形……但现实却是这样。冷眼看待她的深月,跟以前那个说夜子的眼睛很漂亮的新田深月,彷佛是不同的两个人。 「反正我想说的只有这些,你会破坏别人的人际关系。我只是来给你一个建议,像你这种人还是跟自己独处最好。」 深月站了起来,剩下一半左右的柳橙汁里还留有冰块融化的喀啦声。 「帮我结帐。」 叮铃叮铃。风铃响起。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去学校,仔细回想起来,可能是她发现今天还没去帮花浇水吧,也可能是不想回家。不管理由为何,她的脚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远,同时也越来越靠近学校。 午后的球场上有著棒球社社员的身影,那是早已看惯的白色棒球制服和独特的加油声。这所学校的棒球社并没有特别厉害,别说是参加甲子园,似乎连预赛的初赛都输掉了。即使如此,对棒球的热情依旧的他们,背影看起来特别耀眼。她突然看向校园一角的篮球 架,今天没有那三个人的身影。前几天,她冷淡地对待前来邀约她打篮球的水岛学之后,罪恶感也随之不停地刺著自己的胸口。 其实真的很开心。真要说起来,就连暑假刚开始时被搭话、交换邮件地址、甚至是再度收到真心话邮件,都让她有点开心。她心想,说不定自己还能交朋友。可是,在夏季祭典那天,她敏感地发现那三人的关系出现裂痕,又再度回想起真心话邮件的可怕。她回想起过去的自己和深月、凉太的结果后,深感自己果然不可以交朋友。所以,从那天以后,她便和水岛学等人保持距离。 花坛的花并没有乾枯,可能是负责庶务的人浇了水吧,不过,泥土却是乾的。她试著拉开水龙头旁的用具储藏柜,发现柜门上锁了,里头放著洒水壶和小铲子,万能钥匙则放在教职员室。 往校舍的方向回头时,看到了时钟,下午三点,在她慢吞吞的时候,时间已经一点一滴地流逝,她心想:自己到底在干嘛啊? 今天的天气晴朗,校舍里没有阳光,可以躲避耀眼的太阳,不禁让她微微地放松下来。就是因为她这种个性,所以才常常被说是隐没于世的人吧。 教职员室里面没什么人。应该有些老师因为担任社团顾问而到学校来,但现在教职员室里冷冷清清。 夜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最靠近自己的一位不知名的老师。 「那个,钥匙……」 「啊──社团活动?写下名字和所属社团后就可以拿走了。一定要还喔!」 她低头致意,打算去拿写著「用具储藏柜(外)」的钥匙,就在此时── 嘟嘟,手机震动了。 『from:mizuki──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 眼前一片空白。 上面没写是希望谁消失,或许深月讲的不是她,可是,那是发送给她的真心话邮件,就算没写名字,基本上还是会认为深月是在讲她。 她的双手发抖,原本想在出借钥匙表那边写名字,原子笔却掉了。蹲下来捡笔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看著上方。 映入眼帘的钥匙上面,贴著一个标签。 「屋顶:严禁学生拿走」。 推开解锁的屋顶大门后,生锈的铰链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嘎吱声响。用力推开双开门的左侧大门时,眼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蓝色夏空。几乎要令人流泪的耀眼阳光让她的视野在一瞬间变白,不远的天空遍布著雨云,但学校的正上方仍然是晴天。不久之后,这里可能会下起一场骤雨吧。 太阳已经过了天顶,接下来会开始逐渐下沉、染红,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屋顶的栅栏很低,所以才禁止学生出入。虽然以前并没有发生类似的意外,但因为很危险,所以以此为理由明言禁止学生出入。 跨越栅栏后,她低头看著自己平常照顾的花坛,那是她的小小世界,盛开的夏季花朵和接下来要准备在秋天盛开的植物,正随著午后的风摇晃。 夜子仍然握著手机。 ──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 她用力握到手指的关节发白,手机发出不祥的吱嘎声。 她知道自己被深月讨厌了。 可是,她没想过究竟是被讨厌到什么程度。 有点讨厌而已? 讨厌到不想跟我说话? 也不想看见我? 还是说……讨厌到希望我去死? 「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 自己亲口呢喃说出的这句话,好像反弹回到自己的身上。 嘟嘟。 手机震动。 夜子面无表情地看著手机萤幕。 『from:gaku──讨厌雨天。』 雨。 他是不是正在某处看著天空?夜子慢慢在屋檐上踏步转头,发现远方的雨云正在扩散。水岛学是不是在那边的云下呢?映入眼帘的篮球架附近并没有那三人的身影。 「我也不喜欢。」 夜子喃喃自语后把手机往下丢,手机在屋顶上的地板发出坚硬的声音后弹起,看得出来萤幕出现了裂痕。 再几个小时,太阳就会西下,大地会染成一片赤红,最后太阳就会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她看见鸟飞在空中,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然后隐匿在阳光之中。 如果太靠近太阳,就算是彼得潘,也会像伊卡洛斯一样,翅膀被剥夺吧〈注9:是希腊神话中著名工匠代达洛斯的儿子。代达洛斯为国王米诺斯建造了一座迷宫,用于关押半牛半人的怪物。后来他想和儿子伊卡洛斯一起回家乡,但是国王不允许。于是代达洛斯用羽毛和蜜蜡给自己和伊卡洛斯做了翅膀。他告诫伊卡洛斯不要飞得太低,否则翅膀会沾水;也不要飞得太高,因为太阳的热力会融化蜜蜡。但伊卡洛斯没有听话,他飞得太高、太靠近太阳,蜜蜡融化、羽毛飞散开来,最后伊卡洛斯坠海而死。〉。 这么说来,如果在梦幻岛寻死会变成怎样呢?虽然是个不老国度,但好像没有保证不死。不过,只要有妖精之粉,至少不会在这种地方摔死吧……? 她朝著太阳伸出手──维持这动作慢慢地仰著头,还没有感受到恐怖,就从屋顶摔了下去。 * 很多人会谈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有,还是没有,会不会转世或有天堂、地狱等。实际上也有所谓的濒死经验这个词,不少人曾自死亡之渊生还后,亲口分享过证词。不过,只有死人可以证明这一切,而且,死人不会说话。 也有跑马灯这个词,就是人在死亡之际,会慢速地回顾自己的一生,据说是人在直接面对迫近的死亡前,大脑会从至今以来的人生经验中,拚命地寻找回避的方法,才会产生跑马灯。 不过,从屋顶上掉下来时,我的大脑完全没有运作,也没有任何后悔或恐怖感,只有昏暗的绝望,以及对天空的羡慕及期待而已。我是后仰摔下去的,所以在摔落以前,一直看著天空。那是一片湛蓝的夏空。 总之,我没有看见什么死后的世界,倒是在临死之际看见了现实世界。 要用一个词来说明目前的状态,应该是灵魂出窍吧。好像只有魂魄跑出了身体外,等我察觉时,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半透明状,还在空中飘浮,低头一看,还能看见自己不是透明的肉体。感觉好像变成彼得潘。我在飞! 成了空壳的肉体仰躺在花坛上,很多花瓣掉落,彷佛花坛本身就是一具棺材,左手腕往奇妙的方向扭曲,还渗著血。长浏海可能是在跳楼的时候飞扬,所以露出雪白的额头。眼睛是闭著的,让我毫无意义地感到安心。就算没办法察觉自己是否已死,如果尸体瞪大双眼,那也未免太糟糕了。 周遭似乎起了不小的骚动,但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这副身体似乎只拥有视觉而已,不管是声音、味道、触感,全都感受不到。只能盯著看而已。 不久后,救护车来了。令人惊讶的是,我的肉体似乎还没有死,我像是不关自己的事似地,看著肉体被抬上担架,然后被救护车载走。我看见以前浇水时总是关照我的生物老师也一起跟著上车后,也随之跟在后头。 我坐在救护车的车顶上,跟著自己的肉体来到医院。或许那个时候能够回到自己的体内,这么一来,就不会被人匆忙地载走吧。可是我却没有行动的意思,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所以我只能像是与自己无关似地,看著自己的肉体被送到医院,直接往好像非常森严的房间去。 我放弃观看治疗的模样,就算觉得不关自己的事,也不想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手术刀切割。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动了那么严重的手术。 转移到病房时,我那空壳般的头上缠著绷带,手上也打 著石膏,虽然看不到毛巾底下的身体变成什么模样,大概伤痕累累吧。我还是听不见声音,但看得出来胸口正规律地上下起伏,应该还活著吧。以肉体来说。 妈妈待在床边,外面已经天黑了,她一直在那边等著治疗完毕吧。看见妈妈憔悴的脸,都到了这时刻,才感觉到胸口有点痛。跳楼的瞬间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妈妈、家人,这样的我是多么冷酷的人啊。妈妈把龟裂的手机轻轻放在床边,离开了病房,我就如文字所述,像个幽灵一样浮在病房的窗外凝视著一切。 不久之后,妈妈回到了病房,爸爸也跟在后头。接著是学校的老师、庶务人员……就这些人而已。因为是暑假,要传递情报给学生应该需要不少时间。不过,就算告知了他人,也不会有人来看我吧。 我没有朋友。 我没有朋友。 我没有朋友。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所以,一定不会有任何人来医院看我。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似乎无法远离身体而飘在窗外,我交互看著浮在天空的月亮和自己的肉体,或许这时候可以回到自己的体内,但我含糊地想著不想回去。 突然一道嘶嘶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最后一名访客已经离开,我以为是护士出入,正想著怎么又来了──不对,是穿著制服的人。我就读的高中的。 是深月。 明明现在的我不需要空气,但还是不禁停止了呼吸。深月步履蹒跚地走到床边,低头看著我缠满绷带和石膏的空壳。她的脸没有表情。 「……」 深月好像正在呢喃,但现在的我听不见声音,只靠著嘴唇的动作,仍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可惜我不会读唇术。 嘟嘟。 某处发生了已经听习惯的震动音。 声音? 我不是听不见吗? 是手机,收到邮件的通知。我看向放在床边的手机,但是通知灯并没有闪烁,况且那支手机应该早就被我摔坏了。 嘟嘟。 又响起了。 我发现那震动是从自己的口袋中发出的。那天,为了和深月见面而难得穿上便服,就这样变成幽灵的我,从牛仔裤口袋中发出了震动声。 里面有手机。 萤幕画面龟裂,半透明的手机。 我试著打开来,有两封邮件,都是真心话邮件,也都是同一个人的真心话。 『from:mizuki──对不起。』 『from:mizuki──对不起。』 两封一样的邮件,后来又收到了一封,内容也一样。 对不起。 ……为什么? 深月到底在床边对著我的空壳呢喃什么呢?她说了对不起吗?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她才跳楼的呢? 不是。 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擅自选择死亡,因为无法再承受,所以想要仰赖死亡,选择了死亡。 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 不是因为深月如此希望。 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 当我自己也开始这样子想的时候,脑中就突然闪过某种念头。 嘟嘟。 原本以为又一封对不起邮件来了,结果不是。 『from:yoruko──不想回去。』 我自己的?真心话邮件?这是什么,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对─仔细一看好像不太一样,网域名称和平常的不同。原本应该是真心话.,这封却是场面话.。所以说,这封邮件应该叫作场面话邮件吗? 为什么这是场面话呢?这应该是真心话吧,我现在应该不想回去啊……真的吗? 冷不防感觉到内心的感情化为荆棘之块,四处暴走。 不停地刺著胸口,刺著心,刺著心情。咚、咚、咚。一道道栅栏覆盖在自己的周遭,四面八方全都是顽固的场面话栅栏。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喊了五次,栅栏的锁变成五个。我抱著膝盖,把自己囚禁在宛如鸟笼的栅栏中。 我在思考,真要说起来,为什么我会死掉呢?为什么会轻易地、轻快地跳下去呢? 不──我多少还记得那个理由。 因为我在看天空。 既美又蓝的夏空。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能飞,就像彼得潘替达林三姊弟洒上妖精之粉一样。 * * * 学一辈子都忘不了,八月二十八日这个日子。 学和翼抵达学校时,骚动已经告一个段落,雨云像是被他们带来似地开始下雨,球场中那些运动社团的人凑热闹似地聚集了过来。 花坛附近拉起了封条,似乎禁止他人进入,学看著花坛的情况,不禁停止呼吸。 她竭力照顾的花朵全遭到破坏,昔日的景象荡然无存,彷佛天上有什么东西掉来下来,压坏了它们。 「水岛?」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他。往声音的方向一看,一名穿著棒球社制服的少年从闹哄哄的人之中高举双手,是同班同学大井。 「大井,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听说了吗?」学的问题和大井的问题重叠在一起。 「咦?听说什么?」 学反问。 蝉声好吵,花坛附近的染井吉野樱花树上的寒蝉和油蝉彷佛在竞赛似地高鸣。 「咦,我听说你们最近和幽灵子很要好,以为你们都知道了,难道你们不是为此而来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学用手指塞住靠近樱花树那侧的耳朵,重复询问。 他看见大井一脸沈重地说; 「那……个,不是什么好事,那个,你要做好觉悟再听喔。」 学吞了吞口水。 大井的气息奇怪地变得急促,然后像是讲悄悄话似地说: 「刚刚,幽灵子从屋顶上跳楼了。」 吵死人的蝉鸣在此时突然中断,变得一片寂静。 根据大井所说,那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了。 刚好是在开始下豪雨的时段。正确来说,那个时候幽灵子已经跳楼了。当时学校还没开始下阵雨,是个晴朗的午后夏空。幽灵子便以那蓝天为背景,从屋顶上仰躺而下──背部直接摔落在她每天尽心照顾的花坛上。 以结论来说,她并没有死,那个花坛地上的泥土成了缓冲垫,再加上没有撞到头,以从那个高度跳楼来说,似乎只受了奇迹般的轻伤。由于意识不清,最后还是让救护车载运到附近的医院去了。这是三十分钟前发生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发生了自杀未遂的事件而使大井兴奋不已,他讲话的语调微微地高昂,让学感到不愉快,便不继续听他说其他情报了。 幽灵子跳楼了,但是没死。 听到这两点,首先会震撼不已,随后应该会觉得放心吧。不过,学虽然受到惊吓也无法就此放心。 他用颤抖的手指确认邮件的收信匣,最新的那封邮件。 『from:yoruko──各种感谢,再见了。』 手不停地颤抖。 各种感谢,再见了。 彷佛就像遗言一样的,一小时前的邮件。 幸好不是她本人亲自传这封邮件,如果是幽灵子用自己的邮件信箱传了这种讯息,学现在应该会发疯吧。 得跟大地说才行……学一瞬间如此想,但又马上停下自己的动作。那家伙应该知道了吧?毕竟大地是幽灵子的同班同学,应该已经有人通知他了吧?或是真心话邮件已经通知了。 chapter.5 再见neverland 那天,手机整天都疯狂地发出震动声响,饭冢大地只好直接切换成静音模式,丢到书桌一角,塞住耳朵不肯听那无言的叫喊。 他知道一定是学和翼打来的,或是真心话邮件。所以才讨厌,不想看。他们俩一定发现了,八成在生气,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害怕得不敢看。 「大地──你也稍微整理一下房间啊──」 妈妈的声音从房间外传了进来,大地看著堆在榻榻米地板上的纸箱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搬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之前住的地方是沿著跨越好几个县的海边筑起的乡下城镇,现在的新住家则是妈妈的娘家。独身的外公──也就是妈妈的父亲身体欠佳,又因为个性顽固,不肯搬到都市,为了照顾外公,妈妈只好搬回娘家,大地只是个附属品。由于爸爸独自调职至外地许久,他没有自己留在原处不搬的选项,再加上察觉到妈妈回娘家之后应该会很辛苦,所以选择跟著妈妈走。 他原本打算好好地跟学他们讲这件事,一直在暑假期间这么打算。可是,在他找寻机会时,时间已经不停地流逝,他甚至还狡猾地期待真心话邮件直接帮他告诉大家。结果那邮件根本没传达这么重要的事。 ──彷佛在告诉他,自己说出口啊。 即使他在心底如此思考,结果还是没说出口,还吵了架,说了不该说的话,最后根本没提到自己要搬家的事就离开了。他们俩当然会为此生气,之前他们就很火大,再加上他又用那种方式告别,铁定勃然大怒。 ──现在哪有脸见他们。 也不可能见到了吧。他想。毕竟真的很遥远,他们也不知道他的新家地址,如果自己亲自过去或许还能见面,但大地一点儿也不想那样做,当然,是因为没脸见他们。 已经无可奈何,既然如此,只好断绝一切联系了。 桌上的手机显示灯不停地闪烁,是来电──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只要关闭电源,对方一定会明白了吧。他莫名地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竟然抗拒到那种地步,所以不直接挂断。这种半吊子的心情或许是他最糟糕的一面。 大地无视led灯光是否还在闪烁,凭著一股气势一把抓住手机,像是要斩断什么似地,关闭了电源。 乡下。非常乡下。 小小的城镇,这里有不适合当海水浴场的小小海滨,以及沿著海滨开拓的县道,老旧的住宅零星散布,在山的斜坡上一层层地形成了聚落。铁路铺设在山间,这个城镇也有车站,是一座一小时只有两三辆电车经过的车站,电车路线只有一条──也就是单线。这里的车站与车站之间,有几座两条铁路交会的线路所,电车也会在此会车。 妈妈的娘家在山上,是比人烟稀少的街道还要更冷清的地区。再继续从山里绵延蛇行的路往上走,会看到一座牧场,既不宽敞也没有规模可言,是一座只是个在还算广大的草原上放几只牛饲育的小牧场。 搬来这里之后,大地经常跑到那边去,他从以前就喜欢安静的地方,例如幼稚园的厕所、国小的饲育小屋、国中的屋顶等……明明没有被同学霸凌,却像是逃跑似地,或者说是被诱惑似地,有著往无人场所去的习惯。他一直都很不擅长与他人相处,如果只是表面的对话倒是没问题,但若是要表达自己的心情,知道对方的事情──也就是与他人沟通般的对话,他就会觉得棘手。 所以他才会逃跑似地往无人的场所去,牧场只有牛,牛不会说话。这样很好。 ──不过,大地的心底某处一直都知道,其实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其实他很希望有人可以找他说话。他是个害怕寂寞的人,虽然老爱往无人的地方去,但他希望有人可以发现他……可是固执的个性阻挠著他,让他说不出口。 口袋里还有著手机的重量。明明只要关闭电源放在一旁就好,最后还是带在身边,根本无法下定决心丢掉。大地感受到自己如此丑陋的一面,他几乎对自己的任何行为都有自觉。有自觉却不改进,令他陷入自我厌恶的状态中。 他随便仰躺在牧草地上,下午四点的天空全景展开在他的眼前,没有任何遮蔽物。不管是大楼、树木、云、飞机,什么都没有。 如果可以像天空一样舍弃一切,是不是可以跟万里无云的湛蓝夏空一样,心情变得清爽无比呢? * 躺著躺著,不小心就睡著的样子。 他做了奇怪的梦。 梦中的大地仍然躺在牧草地上,学和翼来了。他们发现了大地,用似乎很严肃的表情开始讨论。大地就躺在大约离他们五十公尺左右的地上,他们的对话内容乘著风,传到了他的耳里。 「第一拳交给我。」 学对翼说。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摆出起跑前的蹲下动作。 「好,我会负责踹他。」 他听见翼无所畏惧的笑声,踹?他讶异地斜著眼,看见学轻轻地点头并起身。 「go!」 翼叫喊的瞬间,学的脚便蹬向地面。 跑啊、跑啊、跑啊。学就像是在蒙古大草原中奔驰的马一样,在牧草地上急速飞奔,像是在跑障碍赛似地,越过栅栏,避开牛群,直线朝著他睡觉的地方跑来。 距离,四十公尺。午后的风声在大地的耳边呼呼作响,不管学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听不见。只听见学发出沙沙沙的脚步声和风声、翼不知道在大吼什么的声音。 三十公尺,学还在奔跑。在途中还紧握拳头,他甚至发现学的表情像鬼一样凶恶。自己明明应该正在睡觉的身体还吓了一跳,动了一下。 二十公尺,他听见学的声音。 「必杀!」 ──等一下,学你想干嘛? 十公尺,学挥著拳头。 ──等等,难道你想突然揍人?别干那种跟小混混没两样的…… 五。学用力踩著地面,在怒吼的同时还喊著某种必杀技的名称。 「我知道了!是我错了!所以──」 大地发现自己正扯著嗓子大声说话。 二。 「太迟了!」 零。 学在大叫的同时,用力挥拳。 啪叽! 该如何表达才好呢?那是非常响亮的声音。 * 大地睁开眼睛,发现学和翼正盯著他。 那不是梦。 到底什么才是现实?被揍是现实,因为脸上还残留著刺痛感。但他当时可是在梦中俯视著睡著的自己,彷佛他的灵魂出窍,盯著自己的空壳似地。所以他才能在睡觉时一直看见学和翼的身影,甚至听见他们在五十公尺外的对话。 可是,当他清醒时,发现已经待在自己的体内……不,这应该不是重点。 「你们怎么会在这?」 他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声调竟然颤抖不已,真是丢脸。 「因为我们来了,所以在这啊。」 翼扮著鬼脸说。久违的蓝色运动外套和直短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泪腺好像有点不受控制。 「这才不是梦,你睡昏头了吗?」 翼用力捏大地的脸颊,尖锐的疼痛感在皮肤里流窜,他一脸痛苦地拨开翼的手。 被学揍过之后,一如他们刚刚的宣言,翼还真的踹了一脚,所以他连腰都很痛,该生气的应该是他才对吧!即使如此,他的心底仍然笼罩著强烈的罪恶感,无法认真看著他们的脸。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哪?」 他低著头问。 「是你跟我们说的。」 学给大地看了手机画面,上面的确记载著 地址,在真心话邮件中。 「你连真心话都很笨拙耶,只丢了一串地址,彷佛是在叫我们过来。」 大地夸张地喷了一口鼻息,有一半可能是叹息。 「这邮件老是多管闲事,我正想说频繁的电话跟邮件很烦人,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这邮件写的就是他的真心话吗?结果真心话邮件真的按照他的自觉行动。因为希望有人可以找到他,这股心情让真心话邮件传送了地址给学和翼他们吗?……或许真是如此吧。 「干嘛什么都不说?」 大地抬起头,发现好久没看见学这种正经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学刚刚把他名为固执的铠甲揍碎了,他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虚张声势。 「我说不出口,找不到时机。说出来的话……感觉之后会很麻烦。也不想要有人送我离开……况且我们后来不小心吵架了。」 「什么啊,果然是这种理由。」 学傻眼地笑了。 当然会感到傻眼啊,学和翼他们一定不懂,因为他们既直率又老实,可以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情。 「才没那回事。」 学说。原来大地刚刚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了。 「我也没那么擅长说出口啊。翼也是,对吧?」 翼不知为何脸红,踩了学一脚。 「不过,如果不说出口,有些事情果然不会明白吧。」 学一脸疼痛地说出意义深远的话,看起好像长大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想通了什么事情?大地的心情有些复杂,好像觉得奇怪,又觉得无聊,只能暧昧地微笑。即使如此,听到自己确实亲口说出自己的心情,然后连同尴尬的气氛一起咀嚼吞下肚,感觉也不错。 之前本来就该这么做了。只要说出口,一切都能平静解决。 「……是啊。」 大地点头。 ──如果不说出口,有些事情果然不会明白。 大地的坏习惯就是将烦恼藏在心底,越严重的烦恼,他会越想要自己一个人想办法解决,因为他是个精明的人,讨厌遇到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就算下定决心想说出来,他的自尊、固执全都会阻挠他。所以才不说出口,不找人谈。彷佛不想给人知道似地塞到箱子里上锁,珍惜地抱在胸口隐藏起来。他为自己找各种理由,一个人也没问题、对方很忙碌等等,打算不让任何人看见。 因为这习惯,他的心底某处总是希望有人可以理解他,无意识地散发出sos讯号,希望有人发现他抱在胸口的东西。可是──没错,如果不说出口,有些事情果然不会明白。 ──没错,如果不说出口,有些事情仍然不会明白。 人类之所以有语言,就是为了要传达。如果有超能力,就不需要语言。要是只要思考就能传达,那一开始就不需要语言了。 ──从真心话邮件中学到了这种事,感觉真是讽刺。 大地径自苦笑后,重新看著学和翼。 「……所以?」 「咦?」 看见他们俩睁大双眼,大地不禁叹了一口气说: 「你们应该不是特地来揍我的吧?找我干嘛?」 学和翼的神情突然蒙上一层阴影。 ──前天,幽灵子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学说的话实在难以理解。 「大地,你最近有看真心话邮件吗?」 「……如果看了就不会被你们抓到了吧。」 「嗯,也对。」 翼老实地点头,然后突然沉默不语。 「你说跳了下来,是自杀的意思吗……?」 大地小心翼翼地问完后,学用力挥手,彷佛很慌张。 「不,她没事,还活著。应该说她自杀未遂吧,总之还活著。不过,她陷入昏迷状态……幽灵子说,她不想回去。」 可以吐嘈的地方太多,大地用手扶著额头。 「明明陷入昏迷却说不想回去?况且你说她不想回去,表示她人在哪啊?」 「……梦幻岛?」 学认真地说。梦幻岛? 「不是啦,只是举例罢了。那个,总之……我要说的是,这封邮件,你应该也有收到。」 无法说重点的学啰嗦地要大地看手机画面。 『from:yoruko──不想回去。』 「这个好像是场面话邮件。」 学又认真地说。 场面话邮件。那是啥?不是真心话邮件吗?不过,仔细一看,底下还写著只要回信就能发生什么事的注意事项,似乎以前曾在哪看过。 「幽灵子的意识可能以为这就是她的真心话,她深信自己不想回去,所以不回去。不过,这封邮件的网域名称是场面话.,所以,这一定不是真心话……」 「也就是说,她还另有其他真心话……?」 学点头。 真心话和场面话。基本上是相反的东西,不想回去的相反就是──想回去。 「我们想要撤销这句场面话,所以,希望大地你也可以回信……」 学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正经。 一切都是为了撤销幽灵子那个不想回去的场面话,为此不惜来到连络不上的朋友家,然后像是顺便似地把那朋友揍了一顿。 大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开启电源,不禁笑了出来。 「……你真的是个老好人耶。」 * * * 收到水岛学送来的邮件,是在八月三十一日的早晨。 『我希望你去连络黑木凉太,我知道他的邮件地址──』 后面还写著不知道是谁的邮件地址,还有让他快点回覆场面话邮件等神秘的指示。 新田深月皱著脸,把写到一半的暑假作业丢在一旁,盯著那邮件整整十秒左右。 凉太的,连络方式? 为什么水岛会知道?指示也完全不知所云,为什么自己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 如果这真的是凉太的连络地址……这想法也同时涌上她的大脑。对于自从国中毕业以后就连络不到凉太的深月来说,她真的非常想要凉太的连络方式。 如果能连系上……好想连络他。她有好多话想问。 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告诉凉太关于夜子的事情,虽然深月早就跟夜子绝交,但对凉太来说,冈夜子应该还是他的朋友。 得知夜子从屋顶上跳楼时,深月的心脏不禁用力紧缩。毕竟在那之前还跟夜子见过面,也记得自己说了一些刁难的话──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因此寻死。 国二的春天,重新分班的那年,她第一次和夜子同班。她记得夜子当时就是个阴沉的女生。长长的浏海、畏缩的态度、细小的声音、驼背。还有根本没折短的裙子长度,以及一头根本没保养的乱发,全身上下都很土。 只有眼睛非常漂亮,一双既大又闪亮的圆眼。用长浏海遮住实在是太浪费了。 「夜子你啊──应该要更会打扮才行。好不容易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当然要给人看啊。」 因为座位就在附近,她很直接地搭话。她打算趁机改造夜子的理由,真的只是这么单纯。因为她很想直接看著夜子的双眼。 「可是……看起来很吓人耶。」 「说这种话也太讽刺了吧?才不吓人,有一双大眼睛对女生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事情耶?来,像这样把浏海分边……」 她像是揭开面罩似地帮夜子的浏海分边,雪白的小额头底下,彷佛埋藏著两颗宝石。就像是青金石的原石。 虽然夜子不想照做,但深月仍旧毅然地执行改造活动 。夜子本身的素质好,只要稍微打扮一下,一定可以漂亮到宛若他人。把头发染浅一点,染成茶色,剪掉令人郁闷的浏海,让双眼可以露出来,然后再上个卷子。还修整眉毛,教了折裙子的方法,指导化妆的技巧。 以结果来说,夜子的武器果然还是那双大眼,那双眼睛真的非常漂亮,如夜晚的星空般闪闪发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磨亮后的青金石成了美丽的宝石。夜子摇身一变,成了漂亮的女生,就连帮忙改造的深月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们以此为契机,常常在一起,同时也因为就读的是女校,她们在一起时常被笑说根本是姊妹。当内向的夜子躲在豪爽的深月后头时,看起来真的很像妹妹。 先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当时的她们,真的非常要好。 国中的时候,深月就很喜欢黑木凉太。她不知道凉太是怎么看待她,或许什么也没想,或许有点在意她。 凉太很会打篮球,读书成绩也还可以,有一点怕生,和健谈的深月是两种极端的类型。凉太非常克己,严以待己,宽以待人,基本上很文静,像是个文学青年,感觉应该跟夜子合得来,所以她在国三的春天把凉太介绍给夜子。她并不是抱著想帮凉太找女友的想法介绍,只是单纯地想让他们做朋友,以后才可以三个人一起玩。 说不定凉太很喜欢夜子吧。 夜子似乎真的跟凉太非常合得来,他们三人在一起时,几乎会变成只有深月跟凉太两个人在说话,深月偶尔为了上厕所而离席,回来之后,会发现夜子和凉太俩正开心地聊天。 忌妒。 说没有应该是骗人的。 不过,她并不觉得夜子把凉太抢走,因为她明白夜子没有那种胆子跟勇气……她原本以为自己明白。 国中最后一年,大概是在暑假之后,她发现凉太和夜子一起走在街上,那是她第一次觉得焦躁不已。虽然知道跟踪是很糟糕的行为,但她无法阻止自己。 然后,她偷听了那两人的对话── 她到现在仍然不懂夜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秘密,从那天以后,她连络不上凉太,还自行跟夜子绝交了。自此以后,夜子没有跟任何人交朋友,像国一时期一样,一个人孤单过日子。不知道是打算赎罪,还是只是变回怕生的状态──不管怎样,她也开始冷淡地对待夜子。我对你那么好,你竟敢背叛我,不可原谅! 不过,她后来发现,追根究柢都是因为她忌妒夜子。 凉太那天跑去找夜子谈事情,不是找她谈,而是找夜子,这让她忌妒得不得了。 当时的忌妒,是不是种下了让夜子从屋顶上跳楼的种子呢?深月颤栗地想。她的大脑一角传来呢喃的声音:「我杀了夜子。」罪恶感几乎要压垮她,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有多丑陋。 最后,她虽然对送来的这串邮件帐号心存怀疑,还是当作救命稻草看待。她传了一封邮件,给水岛学传来的邮件中记载的那个帐号。 深月烦恼了许久,最后打出这样的开头: 『你好,我是新田深月。好久不见──』 * * * 「你为什么知道那是黑木凉太的邮件地址?」 正当学发邮件给新田深月并喘口气的时候,翼后知后觉地询问。学一边用吸管搅拌咖啡欧蕾,一边耸肩说: 「因为冈同学可以收到真心话邮件的对象之中,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啊。」 好久没有三个人一起窝在站前的吃茶店,大地明明只要回信就好,却仍然执意要一起跟来。他虽然爱抱怨,但这个性还是让人觉得是个好人。他应该是认为,幽灵子好歹算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并非与自己无关。 「况且那串邮件地址还写了名字的英文缩写耶,看到r?k,怎么想都是凉太黑木的缩写吧。」〈注11:凉太黑木的日文拼音是ryota kuroki。〉 大地插嘴说道。他总是喝黑咖啡。 「嗯……或许是啦。」 翼一脸不满地啜饮可可,她很想说:「如果搞错的话该怎么办?」不过,学确信那绝对是黑木凉太的邮件地址。明明毫无证据,但他就是如此认为。 「既然知道那是黑木凉太的帐号,你自己传讯息不就好了?真要说起来,也不知道新田同学到底会不会连络黑木凉太吧?」 「一定会连络。」 学回想起前几天收到的邮件。 『from:mizuki──二十八日晚上,去探望过了。』 因为新田担心到自己偷偷去探望,她应该也很想告诉黑木凉太幽灵子的事情吧。毕竟,她并没有自己口中说的那么讨厌幽灵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特地要找新田同学介入啊?」 「……不管是我去连络,还是新田同学去连络,结果应该是一样的。」 可是,结果之后的状况应该会不一样。 当冈夜子醒来的时候,床边有没有新田深月在,会是很大的问题。 「反正如果她真的没连络,我再去连络就好啦。」 学笑著说,翼很诧异似地耸耸肩。 「老好人。」 大地也喃喃说道。 「真的──」 学自嘲般地笑著说: 「还会为了一语不发就离开的笨蛋跑去乡下再直接回来呢。」 唔。大地摆出超级不愉快的表情。翼在一旁微笑。 「……我们也赶快回信吧。」 大地似乎想掩饰这话题,立刻拿出手机。 『回覆这封信,可以撤销yoruko的场面话。』 三人莫名互相看著对方,互相点头,像是用红外线交换邮件地址般,他们把自己的手机尖端碰在一起。如同往常那样,翼发暗号般地说: 「准备好一起按喔!」 * * * 喀嚓。 鸟笼的锁发出声响,让我突然睁开双眼。这里是空壳睡觉的病房外,我在透明的笼子里,没看到任何人。可是,锁的确解开了一道。 ……为什么? 锁总共有五道,其中一道已经解开了。有人希望我离开这里?究竟是谁? 病房里没有人,只有我的空壳静静地躺在一旁,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那个身体里,不想回去那种世界。 喀嚓。喀嚓。 又有两道锁解开了。我吓得退后,背贴著鸟笼,凝视剩下的两道锁。 喀嚓。 又一道。 嘟嘟、嘟嘟、嘟嘟。 接著,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半透明的幽灵手机,收到了幽灵邮件。 所有邮件的主旨都是以「re:」为开头。 『from:gaku──快点回来啊。』 『from:tsubasa──下次再一起去祭典。』 『from:taichi──睡过头的,快起床啊。』 我嘻嘻笑著。然后发现自己正在笑。 原来我又能笑了吗? 我抱著不可思议的心情,看向下一封邮件。 『from:ryouta──不要死。』 不要死。 是凉太的真心话邮件,明明好久没见面,却没有怀念感,我彷佛理所当然似地接受了他。 不要死。 我想死吗?既然想死,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既不是生,又不是死,在这不乾不脆的地方,依依不舍地望著自己的空壳。 我盯著鸟笼的门,还剩下最后一道锁,那是最大又最牢固的锁,谁会帮我打开呢──我如此思考,不知不觉发现自己正在期待。 嘟嘟 。 又有邮件传来了。这一封的主旨开头不是「re:」。 『from:mizuki──让我向你道歉。』 深月? 可是,锁还没打开。一定是大家的回信破坏了锁,可是深月的──对了,因为她没有被真心话邮件选上,这封邮件是异常邮件,并没有破坏锁的力量。也就是说,最后一道锁── 当我这么思考时,突然心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栅栏里?不想回去──当我如此许愿时,那个愿望就囚禁了我自己。 ……这样啊。 『from:yoruko──不想回去。』 那是不久前收到的,自己的场面话邮件。 结果那真的只是一句场面话。 我没有继续读下去,直接回覆了那封信。 喀嚓。 最后一道锁发出清脆的声响,应声碎裂。同时,透明的手机也四分五裂,成了四散的玻璃碎片。不想回去的心情完全消失,我知道,自己「不想死」的真心话已经浮出表面。 鸟笼的门开启,我轻飘飘地在空中徘徊。 看见自己沦为空壳的身体了。 窗户开了一点点缝隙,就像是达林家的孩童房内的窗户一样,正等著迎接从梦幻岛回来的温蒂他们── * 清醒的时候,身体有一股奇妙的飘浮感。 没见过的天花板,布满灰尘的老旧日光灯,日历上的日期是八月三十一日。 当她察觉自己的视野莫名清晰时,才发现自己没有浏海。这让她非常焦躁,夜子起身摸著头,感觉到一股粗糙的触感包覆著自己的头,以及自己的左手动弹不得。 她躺在未知的床上。未知的墙壁、未知的窗户。常见的夏空。窗户稍微开了一点缝,凉爽的风吹了进来。 她一直在睡觉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完全想不起来。脑袋一片空白,彷佛是个靠著剩余电量极少的电池运作的电器制品,动作非常迟钝。 她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 夜子把手放在心脏上面,确认自己的心跳。 「我回来了……」 * * * 知道她恢复意识,已经是八月三十一日的傍晚时刻。 他安排好会面,挥汗骑著脚踏车往医院方向去,抵达医院时,看见幽灵子缠著绷带,坐起上半身躺在可动式床上。 「冈同学?」 喊了她的名字后,正心不在焉地凝视窗外的她回头一看,像是要聚焦似地眨了两三次眼睛。 「水岛同学……?」 没有浏海的幽灵子的脸看起来异样地小,她的头上缠著绷带,脸颊上有大擦伤,听说左手还骨折了。那模样明明看起来很痛,在感受到心痛以前,学先被她的双眼吸引。这还是第一次,直接从正面看著她的双眼。 宛如镜子般,直接映照著这个世界的瞳孔,学看得出来,自己的身影也完全映照在里头。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 学强迫自己浮现出笑容,要笑实在有点难度。 暑假快结束了,夏天也准备要离去。第二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但是,她一定无法像平常一样,回归原本的学校生活吧。 花坛──她平常仔细照顾的花坛,奇迹似地成了缓冲垫,拯救了从屋顶后仰摔落的她。著地时左手撞到花坛的边缘,所以才会骨折。也因为掉落而造成的冲击,身体各处都受了伤。 即使如此,这仍然是奇迹。光是保住性命就足够了。陪她到医院的生物老师说,那些被她的身体压扁的花,彷佛喊著要她活下去。 可是,学仍然无法老实地为那奇迹感到开心。 她试图自杀,这事实不会改变。她想死,想了断自己的生命。那事实超越了她得救的喜悦,让学的心苦涩不已。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自己有权询问这种事情吗?学根本就无法拯救走投无路到企图寻死的她。 「深月她……」 幽灵子从口中吐露出乾哑的声音。 「她说,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 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她亲口说的吗?」 少女摇头。 「是邮件……」 她用右手指著床边,装饰著色彩鲜艳的花的花瓶旁放著一支龟裂的手机。那是幽灵子的手机。 「我可以看吗?」 她默默点头,解锁之后交给了学。 手机没有坏掉,折叠式的朴素白色手机,一打开就发现里面的萤幕出现裂痕,萤幕上仍然有画面,剩余电量是五%,一直开启的邮件画面中,出现了眼熟的讯息。 『from:mizuki──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 学抱著某种确信,确认邮件上的网域名称,果然写著场面话.。 「这个……是场面话邮件喔。」 「场面话……?」 「不是真心话,刚好相反。」 少女露出奇妙的神情说: 「这应该跟真心话或场面话没有任何关系……虽然那是深月的邮件,但感觉就像是我自己说出来的话。我觉得我在耳边对著自己说,怎么不从这世上消失,然后……」 「然后……?」 话说到一半就停止的幽灵子突然别开视线。 「然后,跳楼了……对不起。」 学感觉到自己胸口的微小愤怒正在沸腾。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给你添麻烦,让你担心。」 「既然知道就不要做啊,既然要道歉,就不要做啊。」 学的口气有点严厉,无法阻止她的自己或许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 「……嗯。」 幽灵子的声音变得细小,不只是声音,就连她的身体都像是要消失般地虚幻。 从开启的病房窗户外,听得见寒蝉的鸣叫声。 「我啊。」 幽灵子看著窗外呢喃。她应该在是跟学说话,但看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 「一直觉得,深月总有一天应该会原谅我吧。」 总有一天会原谅。她反省自己伤害了深月、断绝所有人际关系、不交任何朋友、每天不停地反省、反省,认为自己只要抱持这值得钦佩的态度,总有一天,深月就会原谅她。她认为,自己之所以不能交朋友,就像是一种有期徒刑。她的心底某处一直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和深月和好,然后再度剪掉浏海,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正因为她如此期待,所以才能耐得住寂寞。正因为她深信自己不会永远都如此孤独,才能够一个人独处。 ──可是。 幽灵子露出悲伤的微笑。 「一想到深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觉得我这种人,存不存在于这世上都一样吧。所以我心想,不如从这世界消失比较好吧?」 幽灵子平淡地说。她用近乎悲伤的平静语气说道。 「无视那种人,交其他朋友不就好了吗?」 幽灵子摇头。 「与其说我想要朋友,不如说我希望深月跟我做朋友。」 「宁愿舍弃所有可以跟他人做朋友的可能性吗?」 学看不见幽灵子望向窗户的脸。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摇头。反倒让学觉得或许这就是答案。 学叹了一口气,从容地转身往背后的病房大门说: 「……看来就是这样喔,新田同学。」 「夜子……?」 新田从缓缓开启的大门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凝视病房。 「深月……?」 幽灵子瞪大双眼。 ──夜子还记得她。 新田是怎么想这件事的呢?才刚跨过病房的门槛,她就双膝发软,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就垂著头,不知道是安心还是失望。 接著进来病房的,是一位没见过的少年。轻便适合运动的黑发,再加上会令人联想起运动社团的紧实身躯。学光靠这两个特色,就知道这个人是黑木凉太。 「凉太?」 「……好久不见。」 黑木对动摇的幽灵子露出奇妙的笑容,久违见面的地点竟然是在病房,当然会感到尴尬。但是,用那种僵硬的笑容面对昔日的朋友,实在是太生疏了吧。 「为什么你们都……是水岛同学找的?」 学摇头。 连络到黑木的当下,代表新田已经完成她的任务。接著……就是要互相面对自己的心情了吧。从新田跟黑木说事情始末,到决定要来探望幽灵子为止──学并不知道中间经过了怎样的情形。不过,在他们心底的某处,应该一直寄宿著罪恶感吧。所以新田之前才会自己过来探望幽灵子。 「我认为……」 学呢喃说著,彷佛只让幽灵子听见。 「咦?」 「当真心话互相碰撞的时候,会很痛,但是那股痛楚是很重要的东西。」 「痛楚?」 「没错,痛楚。」 痛楚会让孩童变成大人,大概吧。因为他自己还是个小鬼,不明白太困难的事情,也不知人间疾苦。所以才要与人相处,感受到痛楚,然后成长。如果碰触亲近的人在心底深处的心情碎片,疼痛就会随之而来。如果说那就叫做成长,或许真是那么一回事,也或许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我就先告辞。」 学说完后,让出了床边的位置。如果他还待在里面,他们之间应该很多话会说不出口吧。今后他们三人得面对自己的过去,不管那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他们至少会成长个一轮、两轮──最后就会从青春期(梦幻岛)中毕业。 就跟幽灵子的浏海一样,他们三人总是不肯正视也不试图接触的心灵深处,可能也垂著长长的浏海,藉此蒙蔽自己的双眼,如果不剪掉,他们就无法成为大人。 学他们应该也一样吧。他这样想。 大地和翼在病房外等著他,他用耸肩回应他们俩探询般的视线后,轻轻地关上病房的大门。 「喂翼。」 离开医院后,学突然开口问。 「嗯?」 「你知道《彼得潘》吗?」 他也问过大地一样的问题。那篇童话故事,今年夏天一直盘踞在他的大脑一角。 「当然知道。」 「梦幻岛是个不会变成大人的国度,可是,事实上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有梦幻岛,总有一天,大家都非得变成大人不可。」 「……嗯。」 「既然如此,我们也应该要变吗?」 「变成大人?」 「对。」 「是这样吗。」 「至少不能待在幻想的梦幻岛。」 「嗯,算是吧。」 「温蒂他们最后也回伦敦了吧?」 「嗯。」 「钟塔之所以会传真心话邮件,应该是要我们回去吧?」 「……所以我们其实是彼得潘吗?」 「不是啦,我们是三姊弟吧。」 「……大地是麦可?」 「约翰吧?有戴眼镜。」 「那我是温蒂?」 「一点都不适合──」 他们互相看著对方,然后哈哈大笑。大地看得目瞪口呆。 「今后我们要好好地聊天。」 学说。 「什么是好好地?」 「就是……该怎么说,不可以只聊蠢话。」 「聊恋爱话题?」 「也可以啦……喜欢的食物、讨厌的食物、兴趣,什么都可以聊,还要聊更多除此以外的话题。」 「是啊。」 翼点头。 「那我们要好好地聊,大地也要照做喔。」 翼突然转而面向大地,一句话也不说就用力拍他的脸颊。大地奇妙地摆出要哭不哭的表情,不知道是很痛,还是……无论如何,看著这样的大地,翼不禁笑了出来。如此一来,这几天在他们之间的奇怪尴尬空气,也逐渐融化。 「……好痛。」 大地摩擦自己的脸颊。 「对了,说到要聊,你们还有事情瞒著我没说吧。」 学在一瞬间装傻,翼则是满脸通红。啊啊,好像真的有呢。 「那、那件事下次再说!」 翼慌张地说。 「啊?为什么啊,跟你刚刚说的不一样啊!我要回去了。」 「总之下次!下次我一定会说……啊对了,大地,作业借我看。」 不知道是为了糊弄过去,还是真的想到这件事,翼说出了非常厚脸皮的要求。 「笨蛋──我不是说好几次了,今年不借你们看吗?连我都没写啊。」 「咦?怎么办啊?只剩明天而已耶!」 「我哪知道!自己写啦,那是你的作业吧!」 「你们感情真好。」 「学,你干嘛置身事外,笑什么笑啊!」 学耸肩嘻嘻笑。 虽然写暑假作业很重要,但是,大地把更重要的作业放在这里了,所以才回来拿。暑假作业可以再想办法,但是他放著的东西可没办法这样,非得自己亲自回来处理不可。在夏季期间,在暑假结束前。 ──永远都是三个人,不要改变喔。 学突然想起翼以前说过的话。 「不改变真难啊。」 「嗯?」 「翼之前不是说过吗,希望我们永远不要改变。」 「啊……大地当时还说不可能呢。」 「是吗?我忘了。」 大地抬头望著天空。 「那边的星星很美。」 他呢喃说道。 都会的天空被夜幕笼罩,星星一点一点地出现,勉强看得见一等星。不过,昨天在牧场──看到了满天星斗,彷佛是从打翻的水桶中洒出来似地。 「……改变也没关系吧?反正不是全部改变。」 大地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嗯。」 翼说。 「嗯。」 学点头。 「不要一脸接受的神情啦,害我觉得很丢脸。」 大地说完后笑了。感觉好久没见到他这毫不扭捏的单纯笑容。 此时,学发现这半年来一直盘踞在三人胸口内的彼得潘,似乎无趣地飞向天空。故事的最后,彼得为了让温蒂他们放弃回到自己的家,便先走一步,把开启的房间窗户紧闭并上锁,那是父母为了让他们三人可以随时回来而开启的窗户,彼得选择关上,想营造出父母不欢迎温蒂他们回来的情景。 不过,最后彼得还是放弃了,他和叮当一起回到梦幻岛,三姊弟也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床上。等他们变成大人时,便再也没办法前往梦幻岛了…… * 虽然明天要上学,大地还是决定住在学的家,连翼也跟来了。学在客厅铺了三床棉被,三个人都没睡觉,彻夜聊天,彷佛就像校外旅行的夜晚。聊天时收到了好几封真心话邮件,但是大家都没有看。因为大地说,要讲真心话,只要互相看著对方的脸说就好了。 虽然三人混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却几乎不曾像这样子聊天。翼总是说著蠢事,大地吐嘈,翼欺负 大地,学也趁机欺负一下──因为聊了一堆蠢话,大家才以为几乎没聊过真心话。结果,那天直到最后还是以蠢话作结。 隔天出门时,大地突然递给学和翼一叠纸张。 「这什么?」 「作业。」 「咦?」 「暑假作业。」 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大地的话中之意。 「明明都要转校,你还是写了?」 翼讶异地问。昨天明明说没写,原来真的有写啊。单纯是义务感使然,还是为了他们俩写的呢──大地没说,但学多少已经明白了。 原本以为大地是因为要搬家,才一直说不借他们看,结果他仍然是个爱唱反调的别扭人。 「反正你们一定没写,今明两天快抄吧。」 大地说完后,把整叠纸张硬塞给他们,随后便嘻嘻笑著挥手离去。 九月一日,学和翼两个人要去上学。他们要好好地读书,好好地用真心话碰撞,为了确实成为大人。 终幕 下起雪的冷冽十二月早晨,学在花坛附近发现夜子的身影,便小声地搭话: 「早。」 跟以前的翼差不多的一头短发转向学,睁著大大的双眼,慌张地眨啊眨的。 「早,早安,水岛同学。」 因为没有浏海挡住,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但只要一直视她的双眼,学就会紧张地冷静不下来,只好急忙别开视线,专注地盯著她手上的小铲子。 「好冷啊,在铲雪?」 夜子点头。 「雪的重量会压坏植物……而且又很冷。」 「植物应该没问题吧。」 学边对著手呵气边笑,让夜子尴尬地拉扯自己的浏海。治疗伤势的时候,之前留长的头发被剪得很短,最近才终于变长了。她本人似乎很讨厌眼睛附近太凉爽,偶尔会伸手拉扯浏海。 「你好像跟新田同学处得很好。」 学尽量一脸平静地说。 「嗯,虽然还是有点生疏。」 明明过了好几个月呢。夜子说完后,害羞地低头,把脸埋在围巾之中。 那天以后──也就是在那个夏天以后,偶尔会看见新田深月和平安出院的冈夜子在一起,散播糟糕流言的罪魁祸首新田似乎到处跟人撤回她之前说过的话,最近就连在教室中,陆续也有同学会跟夜子说话。这对深月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她也好好地执行完毕,这点让学最近很尊敬她,觉得她是不错的人。 「话说回来,深月要我去染发,说我太土了。水岛同学,你怎么想?」 「咦?我?我……」 学偷看了娇小少女的短发,看到发旋后,不禁毫无意义地心跳加速。不用染也没关系,维持短发也很好。这是他的真心话,但是…… 「染了也没关系啊。」 「咦……」 看到夜子明显失落的神情后,学慌张地挥著手说: 「不,黑色也很适合你喔,但换个心情……改变造型也不错吧。」 「已经改变够多造型了吧。」 她又尴尬地拉扯浏海。 「你还想再留长浏海吗?」 「嗯──不会吧。这应该是习惯……其实没了浏海还是静不下来,可是有了浏海,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在壳里面。凉太也说我维持短发很好。」 夜子好像想起什么似地抬头说: 「对了对了,凉太说寒假会来这里玩喔。」 「啊,大地也说过耶。」 翼前阵子已经开心地说过了。她最近似乎多少意识到自己的外型,服装从运动外套改成开襟毛衣,头发也稍微留长了。 「真的吗?」 夜子愉快地笑著说: 「那就被害者之会的成员全部一起去玩吧。」 她恶作剧似地说,那笑容和暑假比起来开朗多了。学最近觉得甚至有点耀眼。 「啊……那个啊,冈同学。」 学把脸深深埋在围巾里,眼神飘移著。 「嗯?」 「虽然六个人一起玩也不错。」 「嗯?」 学支支吾吾。 他偷看了夜子一眼,夜子却用诉说著「什么什么?」的表情盯著他看,令他又慌张地别开视线。 「那个……下次我们,要不要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说了。 说出来了。 「……两个人?」 因为夜子讶异地歪著头,让学又慌张地挥挥双手。 「啊,不是,不是两个人也没关系啦!」 其实他真的希望两个人去就好。可是突然如此邀约,还是会被讨厌吧。 「……我考虑看看。」 夜子用奇妙的表情说道。上课铃声响起,简直是在破坏气氛。 * 暑假结束后,真心话邮件就不再送来了。不管是学、大地、翼、夜子,还有凉太,大家都没收到了。 不知道停止接收的契机到底是什么,根本的原因应该是发信服务(说起来有点讽刺)机能停止,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不论如何,邮件不再送来,大家跟暑假前相比,也有些变化,说自己变成大人,好像是在耍帅似地。其实只是一点点细微的人际关系变化,或是在想法上的变化等这点程度的东西而已。不过,一想到自己似乎有所变化时,就觉得以前的自己像个小孩。或许这些想法只是在装成熟,因为自己仍然是孩子,才会有这些想法吧。 结果那邮件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们四个人偶尔也会见面聊天。所谓的四个人有学、翼、夜子、深月。把这个小团体取名为真心话邮件被害者之会的人是深月,大地和凉太也算是会员之一,因为他们俩都住在远方,没什么机会出来见面。结果小团体奇妙地变成了女子会,让学有点难以生存。 不过,他们以这种方式来往,让学突然发现一件事。 与他人来往这方面,大家都很相似。 不管是学、大地、翼、还有冈夜子……黑木凉太或许也是。虽然各自的理由不同,但大家都是不擅长暴露真心话的人。当然,现在也很不擅长,大家和朋友来往时,会把场面话当作盾牌。因为不擅长碰触真心话,也不太会深入他人的内心。最后,大家拒绝改变,缩回自己的壳里。从这角度来看,新田深月也是其中一员,虽然她没有收到钟塔寄来的邮件。 收到真心话邮件的人或许都有共通点。看似随机挑选,或许在选择时是有理由的。 「for the stagnating teenager.」 第一封收到的邮件是这样子写的。最后一个单字是teenager,十三岁到十九岁的时期,青春期。从孩童变成大人的时期。大地说stagnating是停滞的意思,把这句英文翻译过来,就是「给停滞在青春期中的少年少女」。 不想改变、不能改变、维持现状就好、不想接触他人的真心话、不交朋友──说完后便拒绝成长,彷佛是永远的少年,就像彼得潘一样,将自己关在梦幻岛。 把孩子们从幻想的梦幻岛中拉出来,说不定就是真心话邮件的目的吧──学偶尔会这样想,虽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真心话钟塔仍然存在,学试著──需要不少勇气──再度传送一封空白邮件登录,却只会收到和大家一样的──也就是假的真心话邮件。就是只有名字拼音第一个字母的那种邮件。就算等一段时间,也不会传来特别诡异的邮件。真心话邮件毕竟只是个玩笑邮件罢了。 难道那只是某个夏天的幻想吗? 暑假结束后,学突然发现,收信匣中所有收过的真心话邮件全都消失了。忽然失去踪影,船过水无痕到令人惊悚的地步。不禁令人觉得,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恶梦呢? 即使如此,那确实是发生过的事。那些会读取人心,被邮件选中后就不停送来的奇妙邮件。学直到现在,只要听到手机通知收到邮件的嘟嘟震动声时,都会误以为是收到了真心话邮件。 嘟嘟。 在教室里愣愣地沉浸在思虑中的他夸张地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震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邮件,还没确认寄件人是谁,就先被文章内容吓到全身冻结。 『from:yoruko──我想去看电影,两人一起!』 寄件人是冈夜子,不是真心话邮件。 学明知不会再收到真心话邮件,却还是反应过度,他觉得自己有够怪,再加上邮件的内容太令人开心而不禁出声大笑。 要传达真心话,需要的并不是真心话 邮件,而是一点点勇气。 没想到真心话邮件真正想传达的,就只是如此枝微末节的小事,讽刺的是,这种小事连彼得潘都说得出口吧。 完 后记 执笔本作品时,我经历了住院一事。为了做检查,明明没什么大碍,却在医院住了三天两夜,因为是第一次住院,我记得当时心里非常动摇。我住在四人房,在同一间病房中,隔著薄薄的窗帘就可以听见住院患者们的气息,真实到令人觉得诡异。住院时,因为没事做只能睡觉,所以我一直呆呆地望著窗外。我记得梅雨季准备结束前的灰暗水蓝色天空(梅雨季在住院期间结束了)。几天后,我就按照预定出院了。多亏如此,才能顺利地出版本作品。虽然不见得是受到这次的住院经验影响,本作品还是稍微描写了一点夏季的医院。 本作品是天泽夏月的第四本小说,本次也一如往常,是一本夏色风情的青春小说。不过,之前三本都描写了青春的「阳」侧〈注12:以上指日本出版的状况。〉,个人认为这次比较偏向「阴」的部分。或许可以从书名中联想得到,这本书和一个有点特殊的超能力有关,是一篇描述内心罪恶感的故事(如果之前的作品颜色是『青』,这次则是『苍』)。我自己也不是一个擅长「察觉」和「传达」的人,比别人还要更羡慕又希望拥有超能力。超能力真好啊……我也好想要。 今后的预定仍然未定,但接下来我想继续写「青」色印象的青春小说。希望能在第五本后记中再度相见。 天泽夏月 二○一四年 十一月下旬 执笔本作品时,我经历了住院一事。为了做检查,明明没什么大碍,却在医院住了三天两夜,因为是第一次住院,我记得当时心里非常动摇。我住在四人房,在同一间病房中,隔著薄薄的窗帘就可以听见住院患者们的气息,真实到令人觉得诡异。住院时,因为没事做只能睡觉,所以我一直呆呆地望著窗外。我记得梅雨季准备结束前的灰暗水蓝色天空(梅雨季在住院期间结束了)。几天后,我就按照预定出院了。多亏如此,才能顺利地出版本作品。虽然不见得是受到这次的住院经验影响,本作品还是稍微描写了一点夏季的医院。 本作品是天泽夏月的第四本小说,本次也一如往常,是一本夏色风情的青春小说。不过,之前三本都描写了青春的「阳」侧〈注12:以上指日本出版的状况。〉,个人认为这次比较偏向「阴」的部分。或许可以从书名中联想得到,这本书和一个有点特殊的超能力有关,是一篇描述内心罪恶感的故事(如果之前的作品颜色是『青』,这次则是『苍』)。我自己也不是一个擅长「察觉」和「传达」的人,比别人还要更羡慕又希望拥有超能力。超能力真好啊……我也好想要。 今后的预定仍然未定,但接下来我想继续写「青」色印象的青春小说。希望能在第五本后记中再度相见。 天泽夏月 二○一四年 十一月下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