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容》 楔子 “夫人,您用力啊,都能见着孩子的头了,快了快了……”产婆焦急地换着手里的巾帕,热水烧了一盆又一盆。连山站在门外止不住的踱步,听着房门内夫人的叫喊,心下愈发焦急起来,冲着身后的一众侍女们吼道: “你们还杵在这里作甚,快些进去帮忙啊,想让夫人疼死是不是!夫人若有个什么闪失,本将军要了你们的命!”就着此刻屋檐外阴沉的天空,连山的这番话倒也真让侍女们颤抖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始向屋内踱步而去。 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房门被一位侍女打开,首入连山眼帘的便是那惴惴不安的产婆,她畏缩地朝着脸色阴沉的连山挪去,怀里抱着不停哭闹的婴儿。产婆终是挪到连山的面前,惴惴然开了口:“连将军,是个小姐……”产婆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便被连山的大笑打断,她两眼瞪圆了盯着连山:“连将军可是满意?” “如何不满?本将军由始至终都想养个女儿,像桓儿一般温婉娇柔,日子定是美满万分的,对了,桓儿可还好?”连山锐利的双眸直直的看向产婆,似是只要说了不好的话,下一秒就活不成了似的,好在夫人无碍,她悻悻然道:“母女给平安,母女平安……”随后向连山告了退,下去领赏钱了。 连山流星大步地跨进房间,走到床沿,缓坐了下来,把怀中的孩子放在李桓的身边,神色了无刚刚在外时的那般冷峻,眼角眉梢都似挂上了微笑一般,整个人变得柔和许多。 李桓悠悠转醒,见连山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她发呆,不禁觉着有些发笑。铁血将军威名在外的连山,居然还有这样一面,李桓这么一想,更是不禁笑出声来。 沙哑却不失灵动的声音一下子,就把连山从发呆的境界里扯了回来。 连山依旧眉毛眼睛都笑着,他把李桓的青丝撂到耳后,声音也柔柔的说:“桓儿,我刚刚给咱们女儿想了个好名字,她便唤作连久如何,寓意我俩长长久久,也愿她与她往后的夫君年深岁久,你看如何?” 李桓笑的失声,眼角甚似有了泪痕,无奈实在无力气拭去,只得劳烦连山。李桓道:“相公,孩子还小,你怎么都盼着她给别人去了,桓儿依你,孩子便唤久是了,可别把久儿那么早就许给人家。” 两人又闲话了一番,床边的连久却不依,开始哭闹起来,眼睛就这么闭着,嘴张得大大的,哭的酣畅淋漓。连山与李桓都未察觉有何不妥的,直到连山身后的奶妈看不下去,走上前:“将军,夫人,小姐这是饿了呢,可否让奴先带小姐下去吃奶?” 连山与李桓相视半刻,才了然,原来久儿是饿了啊!初为人父人母的他们果然还有很多要学的啊! 奶妈抱着连久退出了厢房,奶妈刚带上门,准备往自己住的东厢走去。怎料原本阴沉沉的天霎时放了晴,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的光斑洒在连久的脸上,到后来整片天空万里无云,太阳高挂,不过须臾,怀中哭闹的孩子也安静了下来,半晌居然笑了开来,还朝着太阳伸出了小手。 奶妈看得呆了,愣在原地有近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地向东厢走去。 奶妈唤作朱氏,京城人士,至今已是半老徐娘,年轻时未有子嗣,怎知中年得子,奶水又足,便出来做了奶妈。 再说这连山,身居大将军之职,武将之中无人能敌,边塞制敌,几乎全胜而归,实乃行军用兵之才。 燕国皇帝世称燕文帝,复姓公良,字平,直至燕文帝不惑之年,后宫佳丽众多却只得六位皇子,三位公主。其六位皇子中,大皇子公良池自小被燕文帝带在身旁,至今已三年,饱读诗书,只性格略懦弱,除却见燕文帝及其母妃孙氏等亲些的人时,放得开些,其余时候皆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见了好些人都要尴尬上一会儿。 二皇子公良景,似他名字一番,本人便似一道风景。 曾有一位大人家的小姐只远远瞥见他一眼,回了府便撂下“非他不嫁”云云痴情的话来,然而这位小姐最后也未得嫁予公良景,原因也无过年少痴想罢。 三皇子公良温,不学无术,因屡次朝堂之上口出狂言,遂燕文帝罚他三年不上早朝。 好在四皇子公良容好些,但关于他的传闻却有些少,只听说书人讲过,似是幼时生过什么大病,之后身体一直也不好,什么重活累活都不能干,更别提带兵打仗了,于是,在所有大臣争相站党结派的时候,公良容身后却是一人未有的。 五皇子公良明,自小喜爱游山玩水,虽至今只垂髻,去过的地方却是不少的。说他博览群书不为过,可他却毫无夺嫡之心,于是,大臣们也忽略了他。 余下便是六皇子公良武,对得起他的名字,他很是个带兵打仗的料,连山不止一次在朝堂之上夸赞过他,往后定是个将相之材,这话可听的燕文帝欣悦不已,直赏了连山及公良武好些东西才姗姗下了早朝。然而这样一个将相之材,从小竟只和病秧子四皇子玩的来,父皇母妃除外,竟是只听公良容的话。好些颇有远见的大臣们都默默地支持公良武,何故? 瞧着这两位皇子这般亲法,日后若是真立了一位作太子,这不是有俩呢,被选中的可能也大些不是。 由古至今便是重男轻女的,这三位公主的待遇可真的不如何,哪怕长公主也无皇子,哪怕是三皇子的半分好,所以,这些个公主性子可都是十分懦怯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时间竟真的有人忘了,这偌大的宫墙内还有三位公主的存在。 又是一年花灯会,连久早早的便缠着朱氏想要出来玩,为了出来一趟,她可是把所有能用的招式都用上了。然而最后的出来玩便是朱氏抱着她,她只能看,不能乱跑、不能乱说。 街上很热闹,人也很多,但几乎所有人走过朱氏身边,都会多看几眼,原因无他,年近幼学的连久出落得十分标志,洁白如雪的皮肤,嫩嫩的,似是一掐便能掐出水来。杏脸桃腮更是增添了不少灵动,更别说朱氏与连久身着华贵,配饰精美。 连久终于是熬不住,她挣脱朱氏的怀抱,凭借着小孩娇小的身躯,只几个转身便跑了没影。朱氏眼见着小姐没影了,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赶忙回府遣人来找*小*姐。 这一边连久已然找到了乐趣——猜灯谜,她发现猜对这些很简单的问题,便能赢到很漂亮的东西,于是便用力挤到人潮前,努力地猜着每一个灯谜。 猜灯谜的人潮外,一波年轻的公子格外吸人视线,不单单容貌出众,举手投足间更是有说不出的贵气,众人纷纷让开道路,却不忘朝着那群公子哥投去好奇的目光。 来人正是五位皇子,燕文帝考虑到这些个孩子都还未成家,趁着花灯会之际,可以先去瞧瞧,若是能有对眼的,那也是极好的。燕文帝越想越是有理,便让他们把平时害羞的大皇子也带上了。 “四哥,四哥,咱们去猜猜灯谜吧,那边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公良武熟稔地拽着公良容的袖子,未经得他的同意,便直直的朝着人群走去,身后三人均是无奈的相视叹息,却也默默地跟上。一行人刚走到前头,便闻一声很灵脆的声音: “老板老板,你这个灯谜我知道啦!” 公良容最先找到说话的女子,那女子,也可以说是小女孩吧,长得很好看,他平生未夸过女子,只觉得她举手投足间都对上了他的胃口,心里没来由的就想过去接近一番。 转眼又瞥见她挂在腰间的玉佩,这是父皇当初赏给连将军爱女的和田玉佩,世上少有。遥想上次见连将军女儿时,她还只是个三岁孩童,如今都这么大了…… 第二章:时遇 连久回到府上,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睡得了个天昏地暗的。原本计划着往后少出府门,以防再遇见公良容。可是她这性子又怎的关得住,于是在第二日之后,又出了府门。 这北街就是好,从小逛到大,都不曾腻歪过,“连小姐,又出来逛街呢,要不来碗豆花!”街边摆摊的大妈,一边熟稔地捞出一碗豆花,一边又问着连久。 连久一听,觉着自己是有段时日未吃过豆花,便自顾自的坐下,点了两碗豆花,津津有味地迟了起来。 “诶哟,打人不打脸呢,轻点,轻点……” 连久可吃的正香呢,耳尖的她隐隐听见有人在求饶,于是她秉着能多管一件闲事便是一件的念想,毫不迟疑地朝着声源走去。 一路上,许多人都在讨论这什么,却又都压低了声音,连久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又加快了脚步。 直走至求饶之人当面,连久方才发现,被打之人竟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估摸着大约十三四岁,身上穿着的也都是不扉的衣物 白白胖胖的小脸上,嵌着一个尖尖的翘鼻子。乌黑的长发被人打的散开了大半,浓密的眉毛下,一对乌黑的眼珠里满是泪水。小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的,连久看了好不生气! 再一看,好嘛,打人的居然是他…… “我说,苏成文,你爹好歹是当朝左丞相,你怎么总是被我抓着做这些流里流气的事情呢,若是这番我去告诉你爹……”连久哥俩好似的钩了苏成文的肩膀,附在他耳旁说出了这番话。 苏成文确实很无奈,他十次出来乱闹,起码得被连久碰上个四五次,他也是很无奈。 “连久,这小子冲撞了我,你别护着他,等我出完气了,我就让他走了。”苏成文自然很理直气壮。 连久一听这话,气地狠狠地拍了苏成文的脑子,又是打又是踹的,口里还嚷嚷着:“你他娘的也冲撞我了,等我出完气了,我再放你走……” 那边原本倒在地上的男孩已经拂了衣物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大眼睛定定地看向正在打人的连久.双手恭敬地做了一个辑:“小姐今日搭救之恩,时遇铭记在心,只盼日后能在与小姐相遇,报答今日之恩,这玉佩还望小姐收下,在下告辞。” 一时间,连久竟也忘了要打苏成文,就这么看着地上的那个精美的玉佩,揪着苏成文头发的手,顺势又拍了一下:“诶,臭小子,那是个玉佩啊。”苏成文跟着愣愣地点了点头。 饶是在连久或是苏成文这样的大家族里,对于尚未成年的孩子,所花银两的多少,永远都是把握有度的,未免留下花钱如流水的恶习。所以二人对于时遇这番出手便是一块成色很好的玉佩,感到很惊讶。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打头声,苏成文揉了揉被打得很疼的头,煞是委屈:“你怎么老打我啊。”连久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你个傻小子,看来我这一趟倒也是帮了你个忙了。你瞧那时遇,家里怕是有钱的紧。咱们这燕都里姓时,又富贵的,还有哪一家?” 苏成文思虑了一番,过了一会儿,突然地指着地上的玉佩,双目瞪圆,满是不信地道:“你是说,那个时家?”连久抿着嘴,老大人似的点点头。 是了,时姓很少,偌大一个燕都,哪怕是穷人家,姓时的都是未曾有的,只前一阵子,突然在主街上多出一个极奢华的时府,百姓无不互相撺掇着,想要多知道些这时府的琐事儿。只为了茶余饭后,多些谈话的资本。 天下第一豪门——时家,无人可与之对立,只不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前阵子燕文帝一道圣旨,将偌大一个时家,硬生生从江南唤到了燕都。 “江南时家,经商有道,朕心甚慰,特赐时正好黄金千两,白银万辆,锦缎百匹,府邸一方,其家眷皆可入住,不日进京领赏,钦此。” 再来说这时正好,时家现家主,听外人言语,这时正好乃是经商能人,如何化腐朽为神奇,又是如何以小博大云云,莫不叫你听了直叹“此乃神人也”! 其实照真了说,时正好是天才不假,却未有那般“神迹”,不过为人处世圆滑一些,观人闻言细致了些,机遇比寻常人多了些罢,再加上本身的天赋,这时家想不辉煌,怕是都难。 真要细说的可是那位时家的独子。 偌大一个时家,姨娘、小妾众多,偏生就那么一个儿子,亏得那少爷生了个七巧玲珑心,事事精通,人人爱戴。三岁背遍诗歌百首,七岁琴棋诗画无一不通,近年来,似是在帮着父亲管理家中事务,只最近那一道圣旨,才堪堪将他从忙碌的生活中解救出来。 传闻当年这时家小少爷刚降生时,有一自称风水先生的老者,为他取下“时遇”一名,道是: 十三岁要遇到一个女子,遇的好,便是桃花劫,遇得不好,便是生死劫。 时正好哪肯信,左右都是个劫难,自家儿子方才降生,便说出这些个胡话来。本以为他是江湖上颇多的骗钱道士,碰个吉祥日子混个喜钱,却是让时正好气了好些时辰,当即便差人去把那老者轰了出去。 偏那道士不肯走,硬是写了张字条:此子生有七巧玲珑心,生之时必定是风雨大作。 说来也怪,江南从来都是小风小雨的,唯有生产那日,不过辰时,天色依旧抹黑,不时还有雷电。 劈天大雷,雷声轰隆隆的似是要把人心都击碎了。一会儿的功夫,雨便似不要命的拼命往下倒,风雨中的时遇安然落地。 未有寻常孩子的哭闹,安静的吓人,产婆都差点以为那孩子出了些什么问题。 时正好想到这里,才急忙又差人去请了那老者过来,不过下人却回话,说是那老者留下另一张字条便离开了,字条上只两字:时遇。 —————————————————————————— 连久回想起时遇临走前,那严肃的小脸蛋,不由发起笑来,眉眼似是都飞了起来,浑身透着一股子亲和劲儿。 身旁的孙成文却是未见过连久这般温和的连久,只觉得身旁那女娃娃太善变,不好对付,以后不可得罪,向她恭恭敬敬的作了个辑,那边就赶忙唤着小厮,回府去了。 四周围着指望看热闹的人,一见连久有这般本事,手脚未动,单凭一张嘴便救了一个人,自发的都拍起手掌来。 连久似是有些害羞,匆匆的就从人群中逃离似得跑开了。 未曾想一不小心没注意前方的人群,竟是撞上一个人,一边道着“抱歉”一边抬头,发现眼前人竟是时遇,“你怎的还未离去,莫不是特意在候我?” 连久寻思着,这小子被打了之后还不走,莫不是有事要问我。虽然心中这般想,嘴上却还是忍不住逞了一把快。 时遇一听这话,整个小脸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你叫……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正当连久朝他飘去疑惑的眼神是,他又结巴着说了一句:“你别多想,我只是……只是想着日后去登门道谢而已。” “哈哈哈哈……你说了半天原来是这事儿,我叫连久,连理的连,长久的久,我住在将军府,往后你可要时常来找我玩呀!”连久一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边抬头看看天色。 不看还罢,一看可是把连久吓了一跳,似是申时已到,爹怕是已经回府了。 被他抓住我偷偷溜出府玩耍,定是又要罚我禁足,可得快些回去! 于是冲着时遇挥了挥手,提着裙子,飞快的往府上跑区。 时遇定定地站在原地,右手缓缓地伸起,搭在方才连久拍过的肩上,似是那里还留着她的温度一般,抚了又抚。脸上也渐渐露出笑来,这般笑了好一会儿,适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