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药香连舟》 第十五章 真是厨子 一听说五小姐终于肯吃粥,朱蕉和茜草俩人高兴的不行,谁也没有注意到五小姐脸上的异样,赛跑似的取来了食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碗白粥,一叠绿油油的清炒菜心,和一碟点着香油葱花的嫩豆腐。对于病人来说,倒也是不错的吃食。朱蕉确是气哼哼的:“每天早晨变着花样的素净,连一点肉腥都不给添,小厨房的人不是成心的吗?” 五小姐大概是习惯了她这火爆的性子,吃了一勺白粥,眉心微微的拧着道:“没有荤腥倒是不碍事,左右我也吃不下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只是每天吃了药嘴里发苦,总惦记着吃些蜜饯果子。”她这话也就是一说,自己吃药不是一天两天,小厨房似是领了圣旨,回回去要拿回来的都是姜糖,做的也不精细,隔着半米远就能闻见刺鼻的生姜气味,她是一口都吃不下去。如今再让丫鬟去要也不过是再让人搪塞一回,五小姐心里清楚,说完继续吃粥,偶尔夹两叶青菜,嫩豆腐是一口都不碰。 朱蕉又恨又有些愧疚,不管到底什么原因,总是自己没本事,斗不赢小厨房的魑魅魍魉。她狠狠一跺脚掉头向院子外冲去。茜草见怪不怪,轻叹一声,拿起搁在一边的另一副筷子去挑豆腐上的葱花,挑好一块,夹起来递到五小姐面前道:“小姐好歹吃块豆腐,那青菜叶子里能有什么营养。” 沈泠舟知道这个时候再提辨别药渣的事情,八成不会有人搭理自己。余光扫到那黄灿灿半盒挂了糖霜的姜片,心里一动,特么的,光想着自己懂药材,却忘了自己的本行,老娘是个厨子呀!这朱蕉口里所谓的“姜糖”,不过是生姜晾晒干裹上一层糖霜,根本就没经过任何的加工,姜辛辣的气味不重才有鬼。 “小姐想吃的甜食,不如让泠月把这姜糖拿去加工加工,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保准能把它变得又香又甜的。”心动不如行动,沈泠舟端起糖盒对五小姐一脸天真道。 “对啊!”茜草一拍脑门,“泠舟家从前是开酒楼的,哪有酒楼只卖主菜不卖甜点的,小姐,这点事儿肯定难不倒她!” 沈泠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这小丫头下了降头,这配合的叫一个默契!果然五小姐虽然疑问丁姨娘的事不怎么待见她,却也没说什么,微点点头,便拿起帕子开始配线。萱草知道她绣花时喜静,也不怎么需要人伺候,便示意沈泠舟同她一块出了屋子,边走边兴奋的小声问她:“泠舟,你打算怎么加工这姜糖?” 沈泠舟知道事不宜迟,等朱蕉回来了,指不定又要碍手碍脚,便赶紧道:“加工的法子倒是简单,只还需要一些配料,我看刚才小姐屋子里有些红糖,姐姐可知道在哪能弄到糯米粉吗?” 谁知茜草一脸茫然:“糯米粉倒是简单,咱们院儿里就有现成的,小姐喜静,夏日里用它做了浆糊粘树上的知了。只是你说红糖,那是什么东西?” 沈泠舟也有些懵,红糖的色泽和气味她不可能分辨不出:“就是冰糖罐子旁边放的那一钵,难道不是红糖?” “那个呀!”茜草恍然大悟:“那不是紫砂糖吗?原来你们那里叫做红糖,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来,小姐平日里嫌它气味重,也从来都不吃呢!” 沈泠舟恍惚记得古法红糖在古代是有个其他的名字,似乎就叫紫什么玩意,那定然就是这紫砂糖无疑了。她一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穿越到了什么鬼地方,现在终于发现两个世界之间一点微小的练习,不激动是假的。捧着 小小一钵深红褐色的糖块,闻着那糖块上一股股比现代红糖醇厚百倍的香气,沈泠舟觉得自己一颗小心脏扑腾扑腾,雀跃异常。果然厨子神马的,和好食材才是最搭的! 事不宜迟!刚才在往五小姐院子里来的路上,她就看见小花园里一种矮树上结满椭圆形金黄色的果子,长相和后世的金柑几乎一模一样,算算季节也正是初冬,沈泠舟一溜小跑就奔到了那挂果的金柑树旁,反正这时候也没有农药,先摘了一颗塞进嘴里尝味儿。咬开果皮之后,清冽爽口的汁水立刻涌出来,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却是清甜中一点恰到好处的微酸。沈泠舟看一眼已经落地的几颗烂果,心想左右这东西生在这里也是无人问津,简直暴殄天物,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捡着熟透的果子可劲摘了满满一前襟,直到衣服再也兜不下了才回到院儿里。 因平日里伺候主子,用饭的时辰没法拿捏,下人手里都备着一套热饭菜的简单炊具,茜草早给沈泠舟寻了出来,用井水清洗的干干净净,就眼巴巴的蹲在旁边看她忙活。 沈泠舟不慌不忙,先把一盒子姜糖在井水里浸了,洗干净上面劣质的糖霜,再用刀切的碎碎的,这活儿不算轻松,但好在她刀工熟练,不一会也就完事。小瓦钵底先加入浅浅一层清水,待烧热后,一股脑倒进已经用刀把敲得碎碎的紫砂糖,看那红褐色的糖块一点点融化成咕嘟咕嘟冒泡的糖稀,她嘴角不由得翘起来,厨子闻见上好食材的香气,生命都圆满了。茜草看她一脸幸福的模样,也不由得跟着傻乐。 接着就是加入糯米粉和姜末,沈泠舟特意撤去些柴火,让温度稍微降下来一些,这时候没有筛子,只能靠手指把糯米粉捻开,一点点下进钵子里,边用木筷不停搅拌,直到那原本还能流动的糖稀变得浓稠,颜色也因为加了姜末而变成淡淡的金色,她才熄了柴火。用小刀细细将金桔的皮削下,果肉先丢一个进了茜草嘴里,小丫头大呼:“泠舟,你从哪里找来的果子,味道真好!”沈泠舟一边把皮切丁丢进钵子里,一边好笑道:“当然是在那小园子里找的,我看好些熟透的果子都烂掉了,怎么你就从来没想着去吃?” 茜草眼珠子要瞪出来:“那里头还有能吃的东西?我以前只眼馋太太院儿里的石榴,原来咱们自己园子里就有更好吃的果子!泠舟,你真聪明,这是以前你爹爹教你的吧!” 沈泠舟顺水推舟,点头说道:“是呀,爹爹不仅教我认识各种药材,做药膳还需要用到各种各样的食材去遮盖药味儿,因此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我也都见过不少。就像这金柑的皮,又甜又脆,还有一股独特的柚子香气,加进姜糖里,小姐讨厌的姜辣气就能被中和不少,那紫砂糖的怪味儿也就吃不出来了。可惜咱们没有芝麻榨出的油,要是能再加入几滴麻油,味道还能再好些。” 说着,她把已经稍稍冷的糖稀倒进一只洗干净的托盘里,来回倾斜几次摊成薄饼状,放在井沿上等它自己凉透。正要坐下来歇一会儿,就看见朱蕉一脑门子官司的从月亮门里进来,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粘上了几块黑灰色的污渍。茜草赶忙迎上去:“怎么身上弄得这么脏?可是摔了跤?” 朱蕉走到两人近前,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呸,姑娘我眼睛长得好好地,怎么会自己摔跤?还不是小厨房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说着眼圈儿竟然一红,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跟我说刚做好的蜜果在灶边的笼屉里,我探身去拿的功夫,就有人在我背后推了一把,那笼屉边就是刚给太太房里做好的点心,要不是我见机快斜了身子,还不知道要给安上什么样的罪名。” 茜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不再问,只捉了她的手问有没有伤着。朱蕉哭了一会儿,抽抽鼻子道:“什么东西这么香?闻起来还甜甜的?茜草,你去求太太赏了蜜果给小姐?”四太太虽然有时候暴躁些,却从来没主动苛待过五小姐,这点她和茜草都心里有数,要不是小姐坚决不许,她也是一早就要去求四太太的。 茜草连连摇头:“小姐严禁咱们做的事儿,我哪有那个胆子!这香气是泠舟刚才熬的姜糖,对了!姐姐快来尝尝这果子,咱们从前竟然就让这么好吃的东西烂在园子里,真是恬不知耻!” 沈泠舟抚额,这小丫头是想说“暴殄天物”?不知从哪段戏文里听来的,可惜没听全! 朱蕉半信半疑的接过她手里去了皮的果子咬了一口,瞬间也睁圆了眼睛,瞪着沈泠舟问道:“你今日不是第一次进府吗,怎么就发现了这玩意好吃?” 看来跟着五小姐果然没肉吃!沈泠舟在心里哀叹,这金柑虽说有点滋味,但也不至于像这俩丫头表现出来的这种,额,不知道还以为她俩吃着了什么了不得珍馐。正院儿里那些见过世面的丫头保准不会这样! 她在这里忧愁,萱草已经原原本本把她刚才的话又学了一遍,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看得朱蕉忍不住皱眉。 她刚在小厨房里战败,出去时的气焰已经散去了不少,这会也只是将信将疑的走到那一托盘还未成形的姜糖前,疑惑的闻了闻,又想要伸手去戳。 沈泠舟忍不住翻白眼,轻咳一声:“朱蕉姐姐,姜糖也晾的差不多了,我这就切一点下来,你先替小姐尝尝!” 说完她用小刀在边缘处割下一块递给朱蕉,又切一块丢进茜草已经张了一半的嘴里。那糖现在完全冷却,边缘硬硬的,摸起来就跟真正的糖块儿没什么两样。沈泠舟对自己的厨艺没什么疑虑,这点小东西再做不好,那上辈子真就算白活了。果然那边茜草已经开始大呼小叫:“简直神了,泠舟,我一点姜味儿都尝不着,全是那果子的香气,还有这糖味儿也和那姜糖上挂的霜不一样,一点都不齁嗓子!”朱蕉慢慢咀嚼着姜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柔和,显然是认同的。一块糖吃完才开口道:“想不到你还真有些本事。” 沈泠舟也没客气,点头回她:“别的本事没有,但我真的是个厨子,会做药膳的厨子。” 第十六章 鸵鸟心态 这一次朱蕉没再抢白什么,看着她把糖块都切好了装进食盒里,才又说:“你有这门手艺,对小姐也是好事,以后都在一个院子里侍候,你只要一心一意的向着咱们小姐,我便没有二话。” 这是要自己表忠心了!沈泠舟赶忙道:“姐姐放心,之前有些事不得已,希望姐姐体谅。我跟了五小姐,自然不敢再有别的心思,有什么本事,也都是留着给五小姐使唤的。” 朱蕉不笨,只是脾气急了些,她知道如今绿萝的心已偏,五小姐院子里人单力薄,如今好不容易添了个小丫头,似乎还有些本事,与其继续内讧,还不如自己先退一步,日后多留个心眼就是了,就算有什么幺蛾子,有她在,也不会让这小丫头翻了天去。 刚用完午膳,四太太那边已经派人送来了去瘀血的膏药,送药的老嬷嬷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傲然道:“这可是我们四小姐去年从嘉敏郡王府上得的东西,说是宫中太医的秘方,不管磕的多重,只要涂上指教盖儿那么大小,那青紫啊,眼瞅着就退了。我们小姐到现在也只舍得用过一回,要不是小姐心慈,怎么能让我整瓶的端来?”说罢嫌弃的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把那瓷瓶小心翼翼往桌上放了,转身便走。 朱蕉眼睛里又在喷火,这回就连茜草也有些不忿,低声嘀咕:“哼,一口一个小姐,我们五小姐就不是小姐了吗?”然而五小姐却似是没心思计较这些,亲自伸手去拿桌上盛膏药的瓷盒,掀开盖子,一股草药特有的清香立刻在屋里弥漫开来,让人心神都跟着一振。 果然好东西!一闻见这药香,沈泠舟立刻知道那老嬷嬷态度虽然气人,说的倒应该都是真话。这小小一盒药膏里头搭配了好几种名贵药材,甚至还包括了几味在没有人工养殖的时代里极难获取的药虫,搭配的亦是十分精道。她不由得在心里咂舌,四小姐这次看来是下了血本,就是不知道目的究竟是什么。 自从那天阿宁说了那番话之后,沈泠舟一直在心里琢磨,四小姐从来不待见五小姐,这一回却一反常态如此殷勤,用脚指甲盖想也能明白事情大大的不对。可是五小姐是个连自己的主都做不得的,她说话更是连个屁都不顶,眼下唯有朱蕉和茜草同她一起警惕起来,三个人六只眼,一起努力盯着总比她一个人瞎琢磨强。 茜草给五小姐上药膏,朱蕉要去浆洗房取五小姐洗好的衣服,沈泠舟趁机跟了出去,两人走到月亮门边,她小声道:“朱蕉姐姐,明日五小姐去丹露寺上香的事,我总觉得会有些古怪。” 朱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才来府里几日,就觉出这事情有古怪。我和茜草又怎会察觉不到。只是,如果小姐自己不想去,咱们还有些法子,现在小姐明明就在兴头上,明日也只能咱们替小姐多长一双眼睛了。” 沈泠舟觉得朱蕉这话有些问题,什么叫“咱们替小姐多长一双眼睛”,难不成明日五小姐去寺里,自己也得跟着?但是这话她不好问出口,能跟着小姐出门是体面,自己刚表了忠心,还是别在这时候说错了话,又招来朱蕉猜忌。可阿宁明明已经那样警告过她,明知道是个坑,却还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往里头跳,“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一直就是她穿越过来之后最大的体会。万恶的旧社会啊!可惜如今掌握的线索太少,想破脑袋都理不出个头绪,沈泠舟索性决定鸵鸟一回,先缩在这小院里享受一天安生日子,明天的事,便明天再说吧。 转眼到了第二日,温度似乎比昨日回暖了些,天空是冬天里靑虚虚的蓝,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五小姐昨日涂了那药膏,额头前昨天还是紫黑色的一块淤痕,今天就剩下浅浅的一点印子,若不是走进了仔细的盯着,根本就看不出来。 照旧是朱蕉服侍她喝药,这次沈泠舟决定不再阻止,来日方长,欲速而不达,自己总有办法慢慢取得这对主仆的信任。看五小姐皱着眉头喝完那碗苦汤子,茜草就献宝一样端上了盛着姜糖的食盒,笑嘻嘻道:“小姐快尝尝,这是泠舟昨日加工过的姜糖,我和朱蕉替您试过了,一点都吃不出生姜那股怪味儿!” 五小姐有些怀疑,再看朱蕉也是一脸赞同,便伸手拿了块糖放进嘴里。只觉甜中恰到好处的带了一点微酸,药汤的苦涩在那糖块接触舌尖的刹那就被消去了大半,还有一股似是柑橘却又更清冽些的味道渐渐浮上来,十分的爽口。 她疑惑的看了一眼沈泠舟:“这糖块真是你用昨天那姜片做的?” 沈泠舟微微一笑:“回小姐,奴婢家里本来就是做吃食的,这些蜜饯糖果,都是日常的营生,不费什么事。” 五小姐微微点了头,有些感慨:“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小小年纪就能跟父母学到这样本事,倒比我会那些劳什子有用的多。” 沈泠舟一愣,她没想到五小姐能说出这样的话,做点小吃食当然比不得五小姐拿手的绣花高雅,大家族庶出的小姐再不受重视也不会亲自上手操持这些,五小姐这样说,看来一向被人不待见久了,骨子里也就没有几分当小姐的自觉。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那边四小姐已经派了人来催,三个人侍候五小姐匆匆用过早膳,又换上前日四小姐送来的襦裙。那裙子袅袅婷婷的面料,罩在五小姐纤细高挑的身量上,飘飘然然,倒也真能引得人多看两眼。只是看上去实在太单薄了些,朱蕉不放心,反复问着:“小姐真的不冷吗?” 五小姐走到院中来回踱了几步,惊奇道:“倒是怪了,这料子看上去轻薄,倒是跟四姐姐说的一样,密实的紧,一点凉风都透不进来呢。” 茜草一脸惊叹,走过去轻轻捻起一片衣角,张大嘴道:“可不是,这料子看上去比一层纸厚不了多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怪不得能挡风!北蒙真是神奇,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这么好的东西!” 五小姐微微一笑:“北蒙苦寒,想来那里的人在冰天雪地里冻的久了,自然能想出些法子来对抗。咱们快些走吧,别让四姐姐等的久了。”朱蕉犹不放心,转身又拎出一件披风抱在怀里,才匆匆跟上。 第十七章 丹露风波 (上) 主仆四人走的不慢,到了正院才发现已经。。。的站了六七个丫鬟,都穿着一式一样齐整的下人服色,环肥燕瘦,各有看头。 此刻一个丫头正满面不耐,看到四人走近,便从腰畔拿下手帕子一甩,故意大声咳嗽道:“咳咳,哎呀,这人也不知道是摆着多大的谱,让咱们从早膳起就一直等着,我昨儿个就感觉受了风,头重脚轻的,这在院子里站了小半个时辰,更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一会出了府,姐姐们可一定替我多分担着些!” 感情这么多丫头,都要跟着四小姐去寺里?沈泠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初来乍到,也要被朱蕉拎着随行。原来不是她不放心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府里,这感情就是要拉她出来撑场面的!看看四小姐出个门多大的阵仗,再瞅瞅五小姐寒酸的排场,统共三个小丫头,还有一个自己,一看就是童工。 五小姐耳根微红,却仿佛没听见那丫头的话一样,径直向着四太太的正房走去,那群丫头们也并不行礼,仍自顾自谈笑着,只偶尔斜眼觑这主仆四人一眼。 朱蕉冷着脸打了帘子,屋里暖烘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三人留在门口守了没一会儿,门帘子再次被挑起,谢琼月如长姐般挽着谢琼芜的手一道向外走来,面上笑容亲切道:“妹妹素来身子弱,早晨起来还要煎药喝药的,自然要比我这做姐姐的慢些。什么时候主子的事情轮到你们这些奴才来嚼舌根了?” 说完一脸的笑意已经敛去,眼神中含了一丝薄怒,扫过已经低眉敛目的小丫头们。这是又演上了?沈泠舟看得津津有味,就差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边看边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没有瓜子?若是没有,自己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好好地赚上一笔! “姐姐”,谢琼芜轻扯谢琼月的袖子,低声道:“大家热热闹闹的出回门子,这点小事妹妹不在意的。” 四小姐很是很铁不成钢的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是你平日里太好性儿,她们才一个一个的蹬鼻子上脸。你平日里喜静,我也不好老去搅扰你,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呢!今日既然被我撞见了,便由不得她们再蒙混过去!等从寺里上完香回来,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去齐嬷嬷那里领罚!” 齐默模既然是四太太身边的头号人物,幻晴轩里一应大小事务,自然都是归她来管,小丫头们的赏罚也都要经过她的手。 立在院子里的丫鬟们齐齐低下头道了一声“是”,五小姐很是感激的看了看自己的四姐,面上有些羞赧。谢琼月不再管那些丫鬟的反应,扯了她的手继续向外走去,垂花门外已经停了一排两驾马车,一驾明显更宽敞富丽些,通体黝黑的车身下缘一层黄澄澄镂空的包边,似乎是黄金打造。车顶上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但镶在四角的四颗南洋珠却分外耀眼,发出比黄金更加柔和的淡金色光彩,阳光十分惹人注目。 相比之下,另外一架略小些的马车便要简单的多,但也并不寒酸。沈泠舟猜测那该是谢府小姐出门时的标配,比竹青色略深些的车身,一丝装饰也无,搭配上前边一匹纯黑色骏马,倒也颇有几分书香门第的清雅。 四小姐扶着丫鬟的手上了第一架马车,见谢琼芜已经向后边的马车走去,忙招手道:“今日好容易央母亲把马车借我,妹妹怎么还要去坐那劳什子。咱们姐妹坐在一处亲亲热热的说话难道不好?”说完便让花菱来扶谢琼芜,谢琼芜推脱不过,便就着她的手和四小姐一道上了第一架马车。 茜草还在一边发愣,朱蕉急的直瞪眼,想出声阻止,可这又实在不是她能说话的场合。三人上了后头一架专门由府里下人乘坐的马车,四小姐的丫头们不屑与她们为伍,倒也落得清净。 一上车,朱蕉瞥了一眼车夫,转头压低声音道:“这可如何是好,四小姐明明就是心怀鬼胎!咱们小姐上了她的马车,不就是羊入虎口吗?”说罢急的直搓手,却也无可奈何。 茜草在这方面却是不大开窍,疑惑道:“今天早晨那些丫头们阴阳怪气的,四小姐还替咱们小姐说话来着,姐姐怎么说她心怀鬼胎?” 朱蕉狠狠瞪她一眼:“真是记吃不记打!想当初咱们小姐受了多少委屈,怎么今日就突然转了性!太太相信四小姐长大懂事了,难不成你也信?况且她前个一出手,丁姨娘就被赶到了庄子上,你觉得她今个又会安什么好心?” 茜草还不十分相信,转头看向沈泠舟,沈泠舟只得点头道:“朱蕉姐姐分析的没错,四小姐今日八成是要有什么动作。一会到了地方,咱们尽量离小姐近一些,把她和四小姐的人隔开。” 朱蕉点头:“如今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三人打定主意便不再多话,马车一路行驶,车厢外传来小贩兜售的叫卖声和骡马的嘶鸣声,热闹非凡,却谁都没有去掀开布帘偷看的心思。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辚辚的车声终于全停下来,最前头的车夫高声道:“禀小姐,丹露寺已经到了。” 朱蕉迫不及待第一个冲下车去,外边也是窸窸窣窣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沈泠舟下了马车抬眼望去,眼前是几座虽不十分高,却气势非凡,绵延很广的小山。她们如今正是站在半山腰的位置,一座巍峨的山门,门前停放着其他几辆或华贵或古朴的马车,虽样式各异,但一看就都是各有来头。山门后是一条汉白玉铺成的宽阔石路,往上延伸不觉,直通向山巅。 “琼月,你可算来了!”谢琼月刚下马车,不远处一袭浅黄色衣衫的少女就迎上来,“我们在这里可都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了,还没见到曲二那臭丫头的影儿!”说完突然注意到跟在琼月身后下车的谢琼芜,好奇道:“咦,这是哪家的小姐,怎的和你坐一驾马车?” 谢琼月笑着把缩在自己身后的谢琼芜拉到身旁:“哪里是别家的小姐,这是我的五妹妹。她素来身子有些娇弱,喜欢安安静静的待在府里,所以郡主之前没见过。” 被谢琼月唤作郡主的少女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大大的眼睛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打量了一会,咂摸道:“倒是奇了,之前见到你其她姊妹们,总觉得倒还同你有几分相像,怎得到了最亲近的这个,却一丝儿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谢琼月听她说道“最亲近的”,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阴霾,但一朵笑依旧鲜妍:“可不是吗,母亲看见我俩也是这么说。”她生的同四太太极像,谢琼芜反而更像四老爷一些,但怎好拿一个庶女出来,同她一起掰开揉碎了的在这里分说。 好在那少女的心思也并不在这上头,指着山下高声笑道:“总算来了!这小丫头回回这么大的排场,哪一次见她早过!” 众人随着她的眼光望去,果然看见一溜估摸有七八辆马车,迤逦而来。马车周围还有十来个骑在马上的少年,来来回回的奔跑着,时不时大声说笑。 跑在最前头的一个少年已经打马到了众人跟前,下马后先对黄衣少女行礼道:“见过彤芳郡主。” 彤芳郡主很是不在意的挥手让他起来:“就你事多,你那妹子可从来没把我这郡主瞧在眼里。” 那少年起身笑道:“二妹妹和郡主从小玩到大的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 彤芳似乎也颇为认可他这说法,撇嘴道:“哼,也就是她,换了别个谁敢让本郡主等这么久!” 马车行的很快很快,转眼浩浩荡荡的一众人已经行至石门跟前。少年们纷纷下马见礼,当先一顶月白色色窗纱的马车帷幔一挑,一个同色衣衫的小丫头灵巧地跳下地挑起帘子,帘子里先深出一只雪色纤细的玉手扶住小丫头胳膊,紧接着一个少女莹莹现出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泠舟只觉得站了这么久,看了不知道多少位小姐,只是这位一出场,之前所有人好像都成了陪衬,连气势惊人的彤芳郡主都给立马比下去。这少女一身笼着雾气的淡青色袄裙,灰不灰蓝不蓝,偏又那么好看,让人想起开在云山深处的兰花。标志的瓜子脸两颊微丰,一双长长的凤眼,眼角微微飞起却并不显得刁蛮,搭配她柔长的身姿,又更增添几分出尘的雅致。 好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沈泠舟默默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那少女一下马车,就向着先她一步到达这山门的众人行了一礼,脸上是盈盈的笑意:“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本想着趁落雪之前咱们聚在一起再好好耍上一回,今日倒是我怠慢了诸位。那一会儿做东,请大家吃斋饭赔罪如何?”她这话一说,原先几位小姐脸上的不耐立刻就化了去。任谁看着这仙子一样的少女在自己眼前行礼赔罪,还好继续端着架子不买账的? 曲盈欢又两步走到彤芳郡主身旁,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话,彤芳惊喜道:“真的!?那颜色我说都说不清楚,竟还真能调制出来?其实我也就是顺嘴那么一说,盈欢,我平日里真没白疼你!”曲盈欢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一蹦三尺高,但知道她气已经顺了,也就放下心来。 她俩说话的功夫,后头马车里也已经呼呼啦啦下来了七八位小姐,再加上各自的丫头,众人浩浩荡荡的向着山顶进发。 丹露寺是整个大毓朝都有名的寺庙,不胜在佛法,却胜在景致独特。独占一整座丹露峰,从山脚到山顶,春日里桃花盛开,漫山遍野绯红粉白,太太小姐们哪怕不信佛,也要借这由头前来吟诗赏玩。此时虽已是初冬,无花亦无叶,确天高气爽,极目远眺,群峰层叠错落,别有一番悠远浩然。 第十八章 丹露风波(下) 因丹露寺规矩严格,过了石门就不许任何人骑马乘车,连做轿辇也必须向寺里提前通报,还需得是极特殊的情况才能获得许可。因此此时众人皆是步行,小姐们当先走着,同来的少年隔了几丈跟在后头,谈笑声不绝于耳。 谢琼月一直牵着谢琼芜的手,走的不紧不慢,不时侧头和走在她身边的其她小姐谈笑。谢琼芜在人前还是一如既往的羞涩,微低着头,也不看路,任由谢琼月牵着她向前。朱蕉插空就想离五小姐近些,却总被四小姐带来的丫头们当中拦着,无奈只能隔了一层在后面慢慢走。 沈泠舟目光一直盯着五小姐,就发现她虽然低了头,目光却时常偷偷向后边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看到了又慌乱的别开。她很好奇,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几个少年正并排走着,走在中间的那个,容长脸淡白肤色,乍看上去并不觉得十分英俊,只是他手摇折扇,磊磊落落的走着,不知怎么就成了人群的中心,周围几个少年俨然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他身边。 沈泠舟远远听到他旁边的少年说:“渟渊,前阵你做的那首海棠诗简直是脍炙人口,听说有个穷书生家里无米下锅,摘了自家海棠树的果子去叫卖,边卖边吟诵你这海棠诗,啧啧,不一会儿他那果子就被路过的小姐丫头们疯抢了去。” 走在另一侧的少年立刻皱眉道:“这书生倒是会借势,只白糟蹋了一首清雅好诗,可惜可惜。” “你懂什么!”立刻就有人反驳他:“真正的好诗就该如此雅俗共赏,渟渊这诗做的好,用在此处,倒也应景!” 那中间的少年一直微笑听众人议论,却并不插话,似乎别人谈论的事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时见众人越争论声音越大,便轻咳一声:“一首小诗,也值得你们这样反复念叨,诸位真是太抬举何四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因此沈泠舟听得清楚,此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风靡万千少女心的何家四少爷何渟渊?”之前她在府里,可没少听几个小丫头提起过这位何四爷的大名。五小姐那么拼了命的绣一只海棠帕子,肯定也和这人脱不了干系。只是想不明白,五小姐一个深闺女子,向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怎么就对这人上了心? 山门的位置离山顶很近,一盏茶功夫,丹露寺的前殿已经近在眼前。不似一般名刹古寺那样恢弘,丹露寺的格局就跟它所在的丹露峰一样,幽静别致,淡青色的琉璃瓦闪烁微光,大雄宝殿两侧一对舍利塔似乎只是青砖砌成,塔身上并没有繁复雕饰,只在每一层的飞檐上悬挂铜铎,山风起时,声音分外清澈悦耳。 既然名曰上香,不管游山玩水的心思占了几成,众人都丝毫不敢马虎。先是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去耳房里净手掸尘,又由各自的丫头服侍着饮下一盏茶汤。 因为人人有份,沈泠舟也分得一盏。她前世研究药膳的时候,也曾经对补益身体的各色茶品下过一番苦工,因此一尝就知道这茶是小麦熬了汤底,又加入薰衣草和百合,口感芳香甘美,还有很好的安神效果。 小沙弥斟好了茶,就站在旁边一本正经开口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此茶名为”风驻茶”。愿各位施主饮此茶后,都能暂时抛却凡尘杂念,心如止水,这样一会儿上香时,才不会扰了佛祖的清净。” “噗!”沈泠舟差点把一口茶水喷出来,“扰了佛祖的清净”,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个来上香的不是憋了一肚子心愿来等佛祖帮忙实现的。这小沙弥倒是有趣,这话等于直接告诉别人,不管你丫有什么念想,就都留在这里好了,反正我们佛祖爱清净,说也白说。 好在她站在角落里并没人注意,还是挨了朱蕉一个警告的眼神。 众人都饮了茶就要去大雄宝殿,忽然传来谢琼月的声音:“妹妹怎么只尝了一口不饮干净?可是这茶不合你口味?可这是丹露寺的规矩,饮完这盏茶方能去上香呢。”她虽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这几乎鸦雀无声的小耳房里,众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几名少女姐脸露不耐的看着谢琼芜,明摆着嫌这个从不抛投露面,出趟门子也只知道躲在姐姐身旁的庶女矫情多事。 谢琼芜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虽然面色十分勉强,还是举起那茶碗几口喝干,沈泠舟看到她指尖轻颤,额角亮晶晶的似乎有些汗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不知为何,谢琼芜饮茶时,谢琼月脸上虽然依旧柔和的笑着,大大的猫眼儿里却闪过一丝阴霾,速度极快,要不是沈泠舟一直盯着她俩,绝对捕捉不到。 她心里警铃大作,眼看着众人缓缓向大雄宝殿走去,谢琼芜似乎迈不开步子,谢琼月依旧牵着她哄道:“妹妹不常出门,不知道寺庙里的规矩,且耐心些儿,正殿里面的这一炷香咱们一定要先上完,之后你想要去哪儿逛,姐姐都陪着。” 朱蕉也察觉出不对,沈泠舟和她对视,都是疑惑不解。来到这寺里不过一盏茶功夫,她俩都想着上完香小姐公子们各自游玩时要小心提防,难道这会儿就出了差错? 众人在殿前各自上完三炷香,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寺里游玩,只听谢琼月对彤芳郡主道:“郡主,再过一月就是太后她佛爷的寿辰,不如咱们都去殿里替她老人家叩拜祈福,也算是咱们的一番孝心。”她母亲是嘉敏郡王家的庶女,虽然和皇家关系远了些,但祖父是堂堂吏部尚书,她身为谢家嫡女,年节时宫中宴饮,她也不近不远的拜见过太后几回,因此这话有她来说,并不十分唐突。 彤芳郡主父亲是皇帝亲封的定亲王,太后就是她的亲祖母。听到谢琼月这样说,她倒是十分满意,点头道:“你这份孝心难得,改天见着祖母我一定好好赞赞。”说罢当先从侧门进到殿内,恭恭敬敬扣了三个头。郡主都这样说了,众人也只能收敛心思,乖乖的依次进殿内叩拜,谢琼月拉着谢琼芜分别择了两个蒲团,自己先行礼如仪,虔诚的闭目叩首,嘴中念念有词,起身后看向身边还跪在蒲团上的谢琼芜,突然大声惊呼道:“琼芜,你这是。。。你怎么能。。。!?” 第十九章 水漫金山 她这回声音大的刺耳,透着一股惊诧慌乱,瞬间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沈泠舟本来在殿外候着,这时也顾不上许多,跟在其他人身后就冲了进去。 五小姐还跪在那只蒲团上,身子剧烈颤抖着,本来雪色素白的衣衫,此时大腿根部却洇出一大块焦黄,且那焦黄还在不断的蔓延,越洇越多,色泽也越来越浓。整个佛殿内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尿骚气。 四小姐脸上全是惊惶,纤细的身子摇晃着,似乎随时都要跌倒:“是姐姐错了,刚才你闹着要去净房,我却劝你再稍等片刻就好,左右上香也就是半盏茶功夫。”这话本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她这一付全然无措的样子,别人也只当她失言。 可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府的五小姐从前不大爱出门见人,偶尔出来一次百般别扭,连”稍等片刻“就能去的净房都等不得,最后竟一泡热尿撒在最该清净威严的佛殿里。这样的事落在别人眼里,五小姐别说闺誉保不住,恐怕还会被看成是一个白痴傻子。 沈泠舟立刻明白过来,看一眼还张大嘴发愣的朱蕉,抓过她手中一直攥着的披风就冲上去盖在五小姐身上。五小姐犹自发抖,身子软的仿佛被抽掉了骨头,头低垂在垫子上,一双眼里空空洞洞的,却没有眼泪。 沈泠舟这具身体太瘦弱,好在这时朱蕉和茜草也反应过来,三人合力把五小姐从蒲团上硬搀起来,沈泠舟看向一边也在发愣的小沙弥,强作镇定道:“小师傅,有没有可以让我家小姐休息的禅房,麻烦您快些带我们过去。” “禅房。。。自然是有的,几位施主随我来吧。”小沙弥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脸上还是懵懵的,带着三人一路辗转,走到一溜禅房之前,对沈泠舟道:“这里平日里住的是来寺里斋戒的居士,不过现在并没有其他人。这院儿里有水井,那边就可以生火,柴火都是现成的。” 沈泠舟感激点头,问朱蕉:“咱们小姐可带了换洗的衣服来?”朱蕉才想起来这事,急的直摇头:“不过出门上回香,哪里就带了换洗的衣服了。这,这可怎么好!” 沈泠舟也急,却知道此时绝不能乱。三人先合力替五小姐除去那尿湿的月白色外袍,沈泠舟便吩咐茜草去打水烧开,自己又走去问那小沙弥:“小师傅,寺里可有女施主留下来的衣服,麻烦找来给我们小姐替换。” 小沙弥十分踌躇:“这,往日来寺里清修的都是男子,即便是有衣服落下,也都是男子穿用过的服饰啊。” 就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和尚庙又不是尼姑庵,上哪去整一套小姐的衣服来。沈泠舟正想着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求助谢琼芜那心术不正的四姐,就看见一个小丫头捧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套女子的服侍,用料还皆是上等。 “我是曲二小姐的婢女。”小丫头走到近前自报家门,怕沈泠舟还不清楚,又眨巴着眼睛补充道:“就是今日邀你们来上香的那位小姐!我家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们送来。”说完把托盘塞到沈泠舟手里,还不等她道谢,一扭身走了。 沈泠舟这回是打心眼里感激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曲二小姐,雪中送炭不说,还处处给人留着颜面。恰好这时茜草也已经烧温了一壶水,三人替五小姐擦洗干净,又换上曲二小姐送来的衣物,自始至终,五小姐都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她们摆布,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朱蕉同她说话她也不回,好像一瞬间完完全全被榨干了活力。 沈泠舟忙完这一头,便对朱蕉低声道:“姐姐现在这里守着小姐,我趁她们在山上这会儿去马车上瞧瞧。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小姐平日里吃的安神药丸落在车上,我去取来。” 朱蕉眼睛一亮,知她这是要去看四小姐车上藏着什么猫腻,让五小姐出了大丑。事到如今,虽然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能挽回的都已经十分有限,可也总不能被人算计的这样窝囊。她点头道:“安神养颜的药丸许多小姐都惯常吃的,绝不会有人起疑,你快些去,这里有我。” 幸好那小沙弥还守着没走,沈泠舟向他打听了下山的路就一路小跑,她这副身板虽小,可能是过惯了苦日子,体力貌似还不错,不一会就看到了停在石门变的几辆马车。给四小姐赶车的车夫虽然见过她,却依旧不放心,一副审犯人似的表情,怀疑道:“来车上拿东西怎就派你一个人?怎不见四小姐贴身的丫头陪你一起?这车上任何一个物件儿拿出来,都够卖你个小丫头好几会的!” 沈泠舟看着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心里直冷笑,面上却只能维持着惶恐的样子,哀求道:“这位大哥,麻烦您行个方便,我保证什么东西都不碰。五小姐那个药我是认得的,就装在这么大小一个黑色的瓷瓶里”,一边两只手比划的煞有介事,“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您要不放心就挑着帘子,我干了什么您看的不是一清二楚的吗?” 那车夫想想也是,又看她一脸焦急不似作伪,五小姐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人,毕竟名义上也是他的主子,真出了事可也够他喝一壶的,于是大手一挥,赶耗子似的:“那你快瞄一眼就下来,快去快去!” 沈泠舟麻利的窜进车厢,那车夫果然一只手打着帘子,也探进来半个脑袋,嘴里呼出的热气简直要贴着她的后颈。这车厢明显比她们来时坐得那辆要宽大上许多,一只小矮几上还放着两只没喝完的茶盏,她假装去桌上找寻,头伸了过去鼻子使劲吸了吸,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茶水里让人下了不止一味利水的药物,她一嗅之下,就闻出有茯苓,车前子和甘遂,服下之后都是能让人短时间内大量排尿的药材。除此之外,沈泠舟一直不解为何五小姐那一泡尿颜色会如此之深。她饮食向来清淡节制,那尿的颜色却像是连吃了十几天大鱼大肉之后的成果,这下子也有了答案。这茶水中除了利尿的成分,还加入了黄连,黄连去火,本身又黄的可以拿来染色,那尿不黄才有鬼。只是黄连有极强的苦味,为了遮掩这味道,本来清爽的一道茶,又刻意添加了玫瑰蜜糖,香香甜甜的,再大的怪味也被掩盖下去了,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沈泠舟皱着眉头,悄悄从衣襟上拽下手帕,抬手带翻一只茶杯,口中惊呼:“啊呀!这可怎么好,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说完赶紧用那手帕去擦,又趁机蘸了不少茶水上去。车夫也急的要命:“妈了个蛋!老子就不该好心让你上车!赶紧给老子收拾干净,沾到别处一星半点儿,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茶水剩下来的本就不多,沈泠舟七手八脚擦好,让那车夫验看,见车夫勉强点了头,她便跳下马车愧疚道:“多谢大哥,都怪我慌手慌脚的,好在也没脏了什么。那药既不在车里,或许是丢在了山路上,我再去找找!” 她手里还攥着那块湿漉漉的帕子,心里凉飕飕,如今终于理清了整件事情,就更觉得四小姐心思诡谲,压根儿不像一个活泼泼的十五岁少女。 一开始,花菱有意偷偷和绿萝交代包袱的事,就是打听清楚丁姨娘会去其芳斋,并且一定会偷偷摸摸从角门那里溜回来听壁角。 邀了五小姐来上香,就是计划好了今天这一出,而所谓北齐上等布料做成的裙子,应是看准那布料极为保暖,里面连夹袄都不必穿,且又是雪白的颜色,这样那水漫金山的戏码演起来,才能够清楚够刺眼。 只是这下到茶水里的药却不知道来自哪里?再者,五小姐一个低眉顺眼的庶女,究竟怎么招惹上了四小姐?值得她下这样的手。今天这事搁在现代都是够丢脸的,发生在一个十分看重闺名闺誉的古代女子身上,不说是灭顶之灾,却也差不太远了。 第二十章 恨从何来 禅房里还是静的怕人,五小姐眼睛大睁着一动不动,朱蕉唤不动她,只能干坐在一旁,两只手紧紧地绞着。茜草站在床脚悄悄抹着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 沈泠舟一回来,朱蕉仿佛看到了希望,从椅子上跳起来低声问:“怎样,可有什么线索?”一边就要把沈泠舟拉到门外去说,沈泠舟拍拍她的手,故意走到五小姐榻前,展开那块湿透的手绢,也没再刻意压低声音:“我去了四小姐车上,茶水叫人下了药,全是利水的药材,还加了点黄连,能让尿液的颜色加深。咱们之前在耳房里喝的那盏风驻茶汤,里面也添了安神的香草,恰好也能让身体加速排水。不过最后这一样大概只是巧合,四小姐是不知道的,知道了孔怕会更高兴吧。” 说完她看向仰躺在塌上的人,五小姐古井一般的眼仁儿果然闪烁了几下,有一闪而过的愤恨,但很快又淹没在一团死气里。 朱蕉和茜草都气得直打战,茜草伸手来抓沈泠舟手里的帕子,颤声道:“这帕子上就是咱们的证据,我,我去和那些人说清楚!”说罢向就要向外跑,被朱蕉一把捉住。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在府上尚且没有咱们说话的份儿,四小姐已经把戏做足,你现在去了,不过白让人家安上一个栽赃陷害的罪名罢了!” 沈泠舟叹口气:“朱蕉姐姐说的对,茜草,四小姐敢大剌剌的把证据摆在马车里,就代表她有的是本事颠倒黑白。那些小姐少爷又都和她有些交情,你觉得他们会信谁的话?眼下咱们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想法子把小姐送回府去。”眼下再让五小姐自己走下山去看来是不成的,她琢磨这寺里一定也给行走不便的香客备下了轿撵,自己去借一顶应该不是问题。 正寻思,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四小姐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有劳小师傅了!”说罢是轻轻的叩门声:“妹妹,妹妹,你把门开一下,让姐姐进来看看。”话音刚落,她自己就推门进来了。没想到身后竟然还跟着几位别家小姐,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四处张望,脸上掩不住的又是嫌恶,又是好奇。 “啧啧,”一个小姐看到丢在地上的外袍,“这身好衣裳算是糟蹋了,听说还是用了北齐那边的料子。这东西就在宝源布坊里也是论寸卖的,一群群小姐太太天天眼巴巴儿的派人去守着,没想到这么一大块竟然就这么着毁了,呵呵,真不知道改日她们听说了,得心疼成什么样儿。” 听你这意思,改日让她们听说这件事儿,就包在你身上了?沈泠舟腹诽。 五小姐浑身一颤,谢琼月赶紧道:“我五妹妹平日出门次数少,规矩上差了些。加上今日许是身子不舒服,才出了这档子事。咱们平日里姐妹相称,日后还请各位千万口下留情,别让她太过难堪了。” 又有人道:“琼月,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给你这妹子请个大夫瞧瞧?你看她这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刚才那事也算是离奇了。” 谢琼月忧愁的摇头:“这荒郊野外,临时请来的郎中能有什么好医术?等回到府里我就让爹爹去请千金堂的柳大夫来府里替妹妹看诊。不过妹妹素来就是这样恍恍惚惚的,因此母亲平日里宁肯别人说她苛待五妹妹,也不敢随便放她出门子。这次也是我看着妹妹总待在府里可怜,央求了好一会子,母亲才同意我带她来上香,没成想。。。” 那小姐便一脸怜惜的看着她:“自家有个这样的妹子,也真是难为你了。罢了,我们先走,留下你们姐妹说些体几话。”其她几人见没热闹可看,早就待的无趣,呼啦啦一时间走的干干净净。 屋里就剩下四小姐和五小姐两个主子,二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沿,一时间没人说话,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姐姐这下子满意了吗,妹妹竟不知哪里得罪过你,值得你费尽心思对付。难道就因为我占了你那间小园子?” 五小姐眼睛还木着,突然间说出这句话来,倒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四小姐也不耐烦再演戏,索性冷笑一声:“呵,没想到我的五妹也能精明一回,这倒是十分难得呢!” 朱蕉出离愤怒,险些忘了尊卑:“四小姐,我们五小姐向来都是与世无争的,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与世无争?”谢琼月禁不住笑出声来:“谢琼芜,你的命就和你的名字一样,贱的让人恶心。你压根就不该生出来,生出来也该早早的死去,既然你偏要活,我就要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谢府的嫡小姐,嘉敏郡王的外孙女,别人眼里金尊玉贵的身份,连她自己都曾经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直到丁姨娘诊出有孕,被四老爷收了房,全府的人都盯着那女人的肚子,她那时虽小,也在母亲日夜的哭泣中,在那女人经过时趾高气扬的眉眼里得到一个讯息,只要这女人生的是一个男孩儿,她这众星捧月的四房嫡女就不得不分出去大半儿荣宠,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叫人在手心儿里疼着。 好在那女人又生了一个女孩儿,瞬间就给打入了冷宫,别人说起她来都觉得寒掺,可惜这事儿不是到这儿就了结的,四老爷食髓知味,开始明白自己这位娇妻在郡王府上虽然曾经十分受宠,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这不,都闹成这样了,也没见有人替她出头!况且老太太把子嗣看得那样重,自己这媳妇再厉害再尊贵,总有老太太替自己出头,她翻不了天去! 丁姨娘爬床这出闹剧就像是一个导火索,突然之间替四老爷拨云见日,让他彻底醒悟了过来。从此以后,他懒怠再同四太太为了收姨娘的事继续闹下去,你家里生不出来,老子就去外面生,只要生出个带把儿的,还怕老太太做不了主吗? 这些年来,四老爷一个接一个不知道供养了多少的外室,钱不凑手的时候还会舔着脸回来给四太太拿她的体己银子,不给,他就喝了酒在府里浑说,把那些有的没有的罪名一股脑儿安插到四太太头上,似乎自己媳妇愈不得人心,他就愈是高兴。四太太这些年都没再成功有孕,外人只道是她坐月子时动气伤了身子,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四老爷这些年把甘霖播撒的太广,根本无暇滋润自己这正牌夫人,回来的时候不是睡的像头死猪,就是宿在书房里。就算四太太后来主动让他收用自己的陪房丫头,他也是绝不情愿。 四老爷不耐烦四太太,连带着对与四太太生的极像的谢琼月也淡了些,虽然基本的父爱还有,但那起码有一半儿是因为她嘉敏郡王外孙女的身份,比起之前那日日抱在怀里的光景,确是差的远了。最令谢琼月难以忍受的,是有时谢佩宜看向谢琼芜的眼神,竟比他看自己的眼神还要更慈爱些,还不是因为谢琼芜长了一张同他十分相似的脸! 谢琼月恨丁姨娘,连带着恨五小姐。母亲反复的念叨过,若不是这娘俩儿的出现,也许四老爷还能够在府里安生几年,那样她就有机会给自己生下一个弟弟。虽然四老爷子嗣福略薄些,这么都没能宣告过成功的消息,但四房这对母女却天天担惊受怕的活着,生怕下人来通知四老爷忽然在外头有了儿子,然后一抬小轿弄进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对自己颐指气使。 她越长大,就越明白自己和母亲在府里的地位,因此就愈嫌丁姨娘母女二人碍眼。在她心里,丁姨娘爬床是一切事情的转折,而自己这位五妹妹的存在。就是一日一日提醒着她自己和母亲的岌岌可危,因此她恨谢琼芜,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让她出尽事件所有的丑然后消失。但这样的情绪却只能留在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第二十一章 驴肉夹馍 “对了,”谢琼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何家的四少爷就站在佛殿外,看得可是明明白白,后来好像是说了句‘白瞎了这样响晴的好天气’,就转身走了。哈哈,你说,为太后老佛爷祈福这么重要的事儿他都顾不上,那得是被恶心成什么样儿了呀。” 五小姐刚才突然爆发出的气势,在她这一番话之后都化成了灰,支起来的身子又重新垮下去,虽面貌还是个年轻的少女,躺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给人一种枯槁的感觉。 她嘴角忽然扯了扯,依稀是个笑容,喃喃道:“既然都这么说了,应该是很恶心的。” 沈泠舟忽然不忍心再看。那何四公子大概就像是这少女心中的一个好梦,生活对于她一直是苦的,就做个梦来安慰自己。好容易绣好的海棠帕子,沈泠舟本以为她会十分期盼的别在襟上或者拎在手里,等人留意。没想到她却只肯笼在袖中紧紧攥着,默默品咋这一点和那人之间微小的联系。 这样一个简陋的秘密,竟然被人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揭开来嘲笑,沈泠舟忽然间发现自己开始心疼五小姐,对于四小姐的恨意也一点点升起。她不知道凭借自己的本事究竟可以陪这女孩走到哪一步,但起码她想要帮助她从这一件事情里重新活过来,成为可以稍微掌控自己命运的女子。 谢琼月看到谢琼芜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她片刻也不想再在这空气凝滞的小房间里多待,变往外走边道:“你想继续躺在这里装死,姐姐就不奉陪了。彤芳郡主说今天被人扫了兴,大家略微玩玩就要回去。谢府的马车我留下一辆,可别说做姐姐的不心疼你。”说完这话她人已经在门外,带着自己的几个丫鬟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沈泠舟扯住一个在不远处洒扫的小沙弥道:“小师傅,寺里有没有给行动不便的香客备下轿撵?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怕是没法自己走下山了。” 那小沙弥倒不含糊,转身便帮他们去找人,不一会儿,一顶藤撵被两个轿夫一前一后抬着搁在了门口,那小沙弥还跟在一边,向沈泠舟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这两位是常年在丹露寺抬撵的轿夫,到了山下,施主和他们结算工钱就可。” 结算工钱?沈泠舟两眼一黑。是啊,没见过和尚亲自给香客抬轿的,可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套丫鬟服饰就算是最值钱的家当了,哪里有钱去付账? 那轿夫似乎看到他神色为难,不知是不是在寺庙里待的久了,并没有十分市侩,温和道:“小丫头也别犯难,左右这路程不远,要是银钱不够也无妨,咱们哥俩就当是活动活动身子了!” “这支簪子您拿去吧,权当我给您的工钱,可足够了?”说话的是五小姐,她此时已经被朱蕉和茜草搀扶着出了屋,修长的指尖攥着一根银簪,簪头处几朵盛开的海棠花栩栩如生。 那轿夫慌忙摆手:“小姐说笑了,我们走一趟也不过1个银角子,这簪子都够我们走上好几天了。如何使得?” 五小姐也不顾规矩,颤抖着就要把簪子塞进那轿夫手里:“这东西我不想再看到,您就当帮我一回,好心收下它吧!” 沈泠舟眼看那簪子就要落在地上,便从她手里接了过来硬塞进轿夫手中,劝道:“大哥别推辞了。您要是嫌多,就留下这簪子做个凭证,等改日我们小姐再来寺里进香的时候,我去找您赎回来就是。”若四小姐说的不假,那少女之梦何渟渊也不过是个渣而已,五小姐既然决心断念,她就搭把手。 两个轿夫见她们主仆态度坚决,互相对视一眼,便点头道:“那行,就按你说的办!这簪子我们好生收着,改日你来了找我们取就是!” 一行人沿着石路下山,沈泠舟特意让轿夫走了自己刚才走过的小路,但终究还是碰上了三四个正在赏景的小姐,几人看见她们先是安静了片刻,接着不知道谁说了什么,突然几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听在沈泠舟眼里却有些刺耳,她偷偷瞥了一眼五小姐,只见她坐在竹撵上目视前方,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沈泠舟不由有些隐隐的担心,从佛殿上出丑到现在,五小姐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这怎么说也不大正常吧!朱蕉和茜草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顾催着轿夫赶路。几个小丫头简直一路小跑,跟着大步流星的轿夫转眼就到了石门边上,大部分马车都还停在原地,四小姐的那辆也还没走。因为来时五小姐同四小姐同乘一辆马车,本该她自己坐的那一驾就留在了府里,压根儿没跟来。 事急从权,三个人扶着五小姐上了来时她们坐的马车,只说五小姐突然身体不适需要立刻回府,那车夫见五小姐确实一脸苍白,也不疑有他,一声吆喝就催动马车辚辚向山下走去。 马车回府的路上需要穿过南市,每日熙京城几乎九成的骡马铁器交易都在这里完成。大街上不时有人打马驰骋,或是路过,或是试试新买的马匹。 这马车的布幔不过薄薄几层粗布匝在一起,远没有四小姐车上的厚实,因此风轻轻一吹就掀动起来,牲口特有的腥膻气味一股脑涌进车里,茜草忍不住用袖口掩住了鼻子,沈泠舟却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外头的街道。 只见这南市虽然是贩卖牲口的地方,街道上却依旧是干净整洁,所有的摊位都设立在路两旁整齐坚固的木棚下,看起来十分井井有条。 她不由暗暗点头,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共就出过两次门,今天一次,上次被戚老三卖掉一次,见过的地方虽然有限却似乎都治理的不错,十分热闹繁荣,看起来倒像是个太平盛世啊!这么一想,比起穿越到战火不休的乱世,自己倒还是挺幸运的。 “油酥烧饼!驴肉馅饼!现宰的喷香驴肉啊!肥瘦自选!”突然一阵响亮的吆喝声在车边想起,伴随着刚出炉烧饼的香味,一下子就让车里几个小丫头齐齐咽了口水。再有心事,也是几乎旷了两顿饭,前胸贴着后脊梁的,怎么能不饿? “停车!”五小姐突然喊道,看着她们三人的眼里似乎回复了点神采:“知道你们都饿了,我这里还有个银戒子,拿去换些烧饼来咱们吃。” “小姐!”朱蕉眼圈一红:“咱们又不是饿死鬼托生,饿这一顿两顿的算什么!怎么能让小姐用自己的首饰去换烧饼吃?”说着眼泪就要落下来,自家小姐竟然做到这一步,呜呜,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可怜。 “看你说的!”五小姐噗嗤一笑:“哪里就这样严重了!是我自己也馋了,小的时候爹爹来南市看马,曾经顺手拎了几个热乎的油酥烧饼去。那时候我恰好在母亲房里,就分得了些,只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儿,和府里厨子做的一点儿不一样。今天咱们好容易出趟门,我今天一文钱没带,用个破戒子换些烧饼吃,你们可不许拦着!” 赶车的车夫已经停了马车,见几人只顾在车里说的热闹,便没好气道:“五小姐,到底走还是停,咱们还要赶着回府里交差呢!” 五小姐扬声回他:“这就好了!”一边用胳膊推了朱蕉一下,朱蕉见缪不过,只好接了她的戒子不情不愿的走下车去。“你们也去!”朱蕉下了车,五小姐又笑眯眯转向茜草和沈泠舟:“我那戒子虽然不稀罕,但也值些银两,去看着那小贩多给咱们添些好驴肉,三个人看着,他总不敢耍滑!” 茜草早就想下车去看看,拉着沈泠舟就窜下了马车。沈泠舟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五小姐怎么突然间就跟没事儿了一样?她一边往那卖烧饼的铺子走,一边回头注意马车这边的动静。那小贩见了这成色不错的银戒子,乐的眼角都快裂了,给三人从新烙好的饼里捡出最大最饱满的,又用刀把烧饼片开大半,把剁好的驴肉往每个里面狠狠塞进去不少。看这架势,自己倒是和肉夹馍在古代又重逢了,只是饼皮由白吉馍变成了油酥烧饼,不知道味道会不会更好! 沈泠舟厨子上身,正看得起劲,眼角突然瞥见一抹淡紫色正快速射向驰道,她心理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就向着那紫色的方向狂奔过去。 曲二小姐送来给五小姐的外袍,就是淡紫色啊! 第二十二章 大梦初醒 几匹骏马疾驰的声音滚滚而来,来不及多想,沈泠舟边跑边本能的伸出双手,马蹄踏地的声音愈来愈近,溅起的泥土几乎扑到脸上,她却只来得及捉住一片衣角,没让五小姐停下,却几乎被带了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声极嘹亮的骏马嘶鸣声,她抬起头,看见五小姐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的站着,眼前一匹骏马正扬起前蹄直立起来,眼看那蹄子就要落下在五小姐身上血溅当场,马上的人双手用力,硬生生带着马头转了向,马蹄子落在她们身边几寸远的地方,堪堪避了过去。 一共五匹疾驰的骏马都转眼间停在原地,后边的人虽看到了前边的景象,却不多话,也不上前,就那么安静的在原地等着。 五小姐此时终于睁开了眼,面上却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两行清泪终于扑簌簌跌落出眼眶,愤恨的瞪着马上的人嘶声喊道:“为什么停下?我这样的贱命,死了也不会有人去找你麻烦!为什么停下!” 端坐在马上的是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玄色衣衫,狭长的眼睛深嵌在一对剑眉之下,鼻梁高挺细削,由眉心直通到薄薄的双唇上方。此时他眉心微皱,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谢琼芜,突然撇嘴道:“哼,确实是一条贱命,怎配脏了我这匹好马?”说罢双腿一夹马腹,缓缓绕过二人要走。 谢琼芜凶狠的脸色顷刻间融化,嘴角渗出苦笑,嗫嚅道:“看,连个不相识的人都知道我这条命是贱的,我。。。” 沈泠舟这时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她这一副自伤自怜的神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刚才竟是要寻死!不知道她死了之后,自己,茜草,和朱蕉这几条更贱的丫鬟命,谢府要如何处置? 怒急之下,冲口而出:“小姐,那位公子的意思大概是,若是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肯珍惜自己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下贱!却不知小姐死后,可替我和茜草朱蕉她们安排了体面的下场?是因为看护小姐不利被乱棍打死,还是给统统发卖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可怜我们几个虽然每日里提着一颗心,在府里受尽别人的冷眼,依旧觉得活着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她这段话说的中气十足,虽然身板依旧小小的,却十分洪亮。那已经快要走远的少年眉眼微动,隐约间露出些笑意,突然间手腕用力拽下腰间的玉佩向后一抛,那玉佩不疾不徐,像是被一股微风托举着似的,缓缓落到谢府马车的轱辘旁边。 五小姐身子一颤,转脸看着沈泠舟,又看向已经赶来的朱蕉和茜草。沈泠舟说了这些大不敬的话,按照朱蕉之前的脾气应该要跳着脚教训她一顿,这回朱蕉却是沉默不语,眼里的失望比沈泠舟还浓。 她心思单纯,打一进府就在五小姐身边伺候,每日里陪伴着这个冷淡懦弱的主子,也从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出路。在寺里出了那样的事,她也只是暗恨自己无能,竟然看不穿四小姐的轨迹让自家小姐着了道儿。 大家族里向来如此,主子吃香喝辣,做下人的也能跟着分到不少的荤腥,甚至于在府里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主子被人踩的愈低,伺候的人就得在土里挣命,压根儿抬不起头来。 她和茜草陪五小姐走了那么远的泥路,虽一直被人踩在脚下,却也看她从一个小丫头就要出落成一个少女。 总以为就算五小姐面上在冷淡,那不过是因为天性如此,心里面总还是有些主仆情分在的。没想到今日遇见个坎儿,五小姐竟然奔着自己痛快的方向就去,全然把她们几个的死活抛在了脑后,怎么不叫人寒心? 一边那赶车的马夫还坐在车沿上,这会他脾气倒是很好,在丞相府里混饭吃,该有的眼力价儿总还是有的,知道这不是他能出声儿的时候,便依旧老老实实在车沿上坐着,只那眼睛偷偷觑着这边动静。 “小姐现在可还是要寻死?”沈泠舟继续说,她知道那车夫在偷听,就故意压低了声音:“那奴婢替您想几个好法子。等会儿咱们回了府,奴婢去小厨房顺一把磨得尖尖的剔骨刀,奴婢小时候看过医术,那刀只要插进皮下不到半寸的地方,再用力往回这么一带!您这身体里最紧要的血脉就能断的干干脆脆的,血喷出来能有半米高,那是什么神医来了都救不活的!” 五小姐的脸色青了许多,她很满意:“要是刀子咱们寻不着,还可以找一条结实点的麻绳,也不用多特别,平日里绑牲口的那种就行!我虽然力气小,有朱蕉茜草她们两个帮着,在小姐脖子上打个紧紧的活扣儿,再用力往两边一拉,您只管放心,咱们知道小姐一心求死,保管您怎么挣扎,都是不会松手的!只是这死法儿,啧啧,和第一种比起来,不那么痛快,毕竟咱们只是几个小丫头,万一手劲儿不够,小姐一时半会儿没法儿死透,可能得多吃点儿苦头,泠舟这儿先给您道个罪,您一会千万多担待着些儿…” “住口…”五小姐听不下去,尖着嗓子打断她,沈泠舟像是十分疑惑不解:“小姐脸色怎么这么青,小姐别急,咱们这不是商量法子呢吗!唉,这法子奴婢有的是,小姐不喜欢还能换另一个,只可怜了丁姨娘,虽然有时候急了些,姨娘可是一心为着五小姐好的。这会儿可能还眼巴巴在庄子上挨着,就希望有机会能回府再和您见上一面呢。” 人在寻短见的时候,往往是被一口气儿拖着,如果有了变故一下子没死成,那口气儿多半就泄了。且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多半还更能体会到生命的珍贵。沈泠舟就是看到五小姐早已经失了刚才的勇气,才故意用话去激她。其实她心里觉得丁姨娘现在八成早就被人想法儿弄死在庄子上了,提起来只是因为母女连心,五小姐再冷情,心底多半还是顾念着的。 果然,五小姐听了她最后这些话,原本就没断过的眼泪更是汹涌而下,双眼完全没了焦距,哽咽道:“我已然如此,就是想为姨娘打算,还能有什么法子?” 沈泠舟听她语气中已然松动,当下趁热打铁道:“小姐如今怎样了?不过是被人算计了一回,这京城里每日喧腾鼎沸的,新鲜事不知道有多少,小姐觉得比天还大的事儿,其实落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云烟,谁还能一天天揪着不放不成?再者,那算计咱们的人,可还鲜衣怒马的快活着,小姐真就打算让她一直这样得意下去么?” 五小姐脸上的泪水少了些:“我这样的身份,难道还能去和四小姐斗不成?”语气有些自嘲,但终究也掺杂了些许不甘。 沈泠舟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泠舟只知道,命若是还攥在自己手里,就得痛痛快快的活着,被人打了左脸还伸过去右脸,或者被人算计了就缩在角落里等死这样的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小姐从前那样恭顺,还不是被人狠狠得踩了又踩,如今咱们也没有怎样,为何不能想法子和她们斗上一斗,若是赢了一场两场,丁姨娘也能跟着小姐沾光。若是到时候败了输了,小姐再去寻死,也才算是不冤枉!” 五小姐原本黯淡的两只眼睛,听了沈泠舟的话,逐渐明亮起来,眼神中也有了焦距。原本敛眉垂目的一张脸,在这样的表情中竟然也起了变化。仿佛是终于自一个挣扎不起的梦境中醒来,懵懂和羞怯去了大半,已经隐隐透出一股子坚决。 第二十三章 心如蛇蝎 她瞥一眼不远处的车夫,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捡起朱蕉丢在地上,用油纸包好的肉夹馍啃的正香,便放下心来,面对眼前三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五小姐突然深深的福了下去。 朱蕉和茜草吓了一跳,又要拼命拉五小姐起来,又不敢动作太大惊动车夫,一时间手忙脚乱。沈泠舟笑嘻嘻得扒拉开两人的手,见五小姐已经直起身子,便道:“慌什么!小姐这是想通了!这里不方便,一会咱们回府上再给小姐磕头回礼就是!” 五小姐也笑了,脸上虽然还爬着泪痕,这笑容却十分松快:“我经过今天这事,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多亏了那少年马术精湛,还有泠舟刚才那一番话。也不知道从前是怎么了,浑浑噩噩,总想着挨过这一日,到了明日也许就好了。可是明日只会比今日更坏,何曾好过半分呢!也罢,今日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回,倒是让我想明白许多事情。咱们这就回府去吧,若是再迟上一会儿,我那四姐姐恐怕又要生事了!” 四人回到府上便径直去四太太房里问安,一路上沈泠舟不放心的叮嘱五小姐:“小姐,咱们现在一点本钱没有,和四小姐若是真刀真枪的对上,恐怕还要吃亏。今天的事咱们且先记在账上,来日方长。” 谢琼芜知道她是怕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一会儿急吼吼把四小姐下药的事说出来,心道真不知道这下丫头小小年纪,怎么心思这样剔透。今天她那番话,振聋发聩,就像是把自己从梦里唤醒的药引,当初姨娘把她拎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怕是没想到竟意外捡了个宝贝。 她心里感慨,却不善表达,只是转头给了沈泠舟一个安心的神情,低声道:“放心,我都明白。” 转眼间走进幻晴轩的正院,太阳已经西斜,和早晨来时又是两样的光景。 一进正屋,四人就看见四太太右手边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谢琼月正端坐着和四太太说话,面上不见笑容,似乎还有些羞愧神色。看到四人进来,她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没容她开口,五小姐就对着坐在上首的四太太盈盈跪拜下去,声音低沉,却不见颤抖:“琼芜见过母亲,女儿不孝,今日身子不适,在丹露寺里丢了丑,还害的姐姐同我一起难堪,请母亲责罚。” 惊讶的表情在四小姐身上一闪而过,她下意识的向自己左后方瞟了一眼,沈泠舟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发现那站在花菱身后阴影里,那正看向自己的小丫头,竟然是和自己一同进府的松凝。 松凝看向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突然伸手从袖袋中拽出只白瓷瓶,仅仅瓶口在外边露了一瞬,确定沈泠舟看到后,就闪电般收了回去。 沈泠舟立刻认出这是她前几日不小心撞上松凝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只。 八成这瓷瓶里装的,就是那让人快速利水的猛药!只是为何不在花菱那样经年的老人手里,却是让松凝这样刚入府的小丫头拿着? 难道…沈泠舟脑门上突然渗出一层冷汗,难道四小姐是要利用自己和松凝同一批入府这件事来倒打一耙?那药八成是四小姐有意交给阿宁保管,如今又特意拎了她来这里等着,就是设好了局,等着五小姐往里边跳。 如果她忍不下这口气,上来就向四太太告状,谢琼月有的是法子把火烧到阿宁和沈泠舟身上,或是让阿宁为了自保栽赃沈泠舟,或是选个安排好的人跳出来指证。 既然沈泠舟脱不了罪,她初来乍到,整个谢府除了五小姐院里的人,都是两眼一抹黑,那背后指使她的人四太太已经不用再审, 这出戏码发展到最后,落在别人眼里的“真相”只有一个,就是五小姐利用泠舟和松凝本就相识这层关系,设计陷害四小姐,没想到两个人办事不利,下错了药,反而让她自己着了道! 好一个心如蛇蝎的四小姐!沈泠舟心里暗骂,五小姐丢了大人还得吃哑巴亏就算了,自己和松凝两个人初来乍到,和她无冤无仇,却就成了她对付五小姐的马前卒。真要是按着四小姐编排好的戏词儿唱到最后,自己和松凝就是意图谋害谢府嫡小姐的大罪,四太太不把她们活剐了都是轻的!可见两个下人的性命,在四小姐眼里,当真是狗屁不如的。 “哼!”四太太一脸嘲讽,“月儿都和我说了,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平日在府里看着倒也规规矩矩,怎么一出门子竟然闹出那样的事,我想着都替你难堪!” 五小姐脸上现出一丝委屈,依旧跪在地上:“母亲不知,上次郎中开的方子里,有几位利水的药材,芜儿平日里只是觉得喝了药不一会儿便要去净房,倒也没什么不寻常的。没想到那药效竟然这样厉害,让女儿一时之间,便,便失了态。”说罢头低垂在胸口,似乎十分羞愧。 谢琼月脸上震惊的神色更浓,她好整以暇在这里准备好要耍弄一个一边抽泣,一边张口结舌告状的五小姐,没想到谢琼芜竟全不按套路出牌,不仅没指责她,还为自己出的这场丑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平日里占尽上风,今天大惊之下,脑子也有些打结,木木的呆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动作。 四太太看她这副模样,只道是她还在为白天的事情难堪,再看向谢琼芜,心里就更加厌烦恶心。心道自己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丈夫和个三等丫头生下来一个贱种已经十分不堪,没想到还是个没用的傻子,半分不讨喜,还要连累自家女儿脸上无光。 “快回你自己房里去,把女戒用簪花小楷抄写一尺厚,抄不完就不要再出屋子。”说罢四太太挥手赶苍蝇似的让五小姐快滚,连看都再懒怠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