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忍者,也是OL》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国录入组 录入:养老驴 ──也许早有觉悟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阳菜子在胸前交叉著手臂,垂下目光,目不转睛瞪著沉睡在衣柜深处的十几种假发。从「没有把这些东西全部丢掉」的那一刻起,未来大概已有定局。自己竟反常地感伤起来了,如此自觉的下一秒,她的嘴角自嘲地歪了歪。 世上并不存在所谓的命运,也没有所谓的侥幸,有的只是经过缜密算计后得出的结论。 反覆叮咛的这句话,是阳菜子生长的村庄赋予的教诲。 她非常讨厌。阳菜子恨透了村子里那些没有梦想、不抱希望,抱持理性主义只顾利己的人们。所以她才会拋开,逃了出来,为了不要再有牵连。 然而现在,阳菜子却准备解放自己封印的过往。 解放她师承自遥远深山中的忍者村里,悄悄流传下来的招数。 ◆ 「──你是笨蛋吗?」 不小心说漏的话比想像中还大声,回荡于整个楼层,阳菜子赶紧捂住嘴巴。 不过,离下班时间早已超过五个小时的公司里,只有业务部还剩两三名直盯著电脑,神情狰狞的员工,他们似乎对阳菜子这边一点兴趣也没有。阳菜子压低音量,再度对眼前的和泉泽咒骂一句: 「你真的是笨蛋吧。」 「不要这么说嘛,望月。我就是看在我们同时进公司的交情,才找你商量的啊。」 「你知道交情的『情』是哪个字吗?是情分的情,我对你明明一点情分也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要说得那么绝嘛,至少我们是同部门的伙伴啊。」 说起话来懦弱又窝囊的这个男人,其实年纪比阳菜子还大。从国内最高学府、也就是国立东京大学理学院毕业后,便继续就读研究所的他,比同年级的人晚了两年才进入和泉矿业能源公司工作。一如他的姓氏,这是他亲戚──更准确来说,是他爷爷一手开创的公司。 换句话说,他是货真价实的富家少爷。 跟成长于深山的阳菜子简直是水火不容──不,就是水火不容。 「人家可以商量的对象就只有望月你了嘛。」 「都要三十岁的男人了,还自称什么人家啊。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被叫成阿少。」 「咦?阿少是指少爷的『少』吧。虽然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绰号,但并没有错啊?」 「才不是!你的阿少是少根筋的『少』!」 在小声说话的同时,她把声量拉到最大,两者兼顾的动作虽然需要相当不容易的技巧,可是在忍术秘笈中明文写了这么一条:身为忍者,不管处于任何状况都必须成功传递消息。因此吵闹的地点也好,鸦雀无声的地点也好,阳菜子他们早已养成这个以肉声向同伴传递讯息,且不被任何人发觉的技巧。只不过这个训练成果,总是被发挥在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时候。 「说起来,你明明就是课长,好歹还是个管理阶层吧,难道就不能更有威严点吗?」 「因为绝对是望月你比较稳重嘛……比起这个,我说,我们还是边吃饭边讲吧。我请客!」 「不行,去那种地方,谁知道会不会被旁人听到。」 「要不然,至少去适合密谈的楼梯转角之类的……在座位上谈,感觉很让人坐立不安嘛。」 「听好了,楼梯转角不管从上或下,都会被彻底偷听光哦?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场所,不管谁来,都能立刻察觉。」 「可是……」 「吵死了。要抱怨的话,我先回去了。」 语气一严厉,和泉泽便心虚地缩起身子。虽然不免担心他就这样消失不见,但阳菜子并不特别拘泥在此。因为长久相处下来,她早知道和泉泽这么做有一半只是做做样子。不过,除了阳菜子以外的女孩,即使是那些跟他同梯进公司的,依旧会漫不经心地胡扯出:「这会激发母爱本能呢?」对阳菜子来说,那样只会帮这家伙壮胆,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感到烦躁。就是因为这些姑息放纵的人源源不绝,他才会始终是个阿少。阳菜子自进公司以来,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至少自己绝对不要被他缠上。 偏偏这家伙却不理会那些对他百般温柔的女孩,有事总是先找阳菜子。换句话说,就是给她带来麻烦。 「所以呢,什么时候不见的?坐飞机时还拿著吧?」 「下飞机时也还在啊!人家有确认过。」 不要开口闭口都「人家」啦──阳菜子克制住内心的吶喊。要是把这句话说出来,正事将会迟迟毫无进展。 简而言之,我们的和泉泽课长把重要文件给弄丢了。 和泉矿业能源,通称ime,主要事业是以石油为中心的能源进出口,隶属资源开发课的阳菜子他们负责的主要工作,是开拓新进口来源、签订合约。他们这次正在与发现了一批新油田的优质新客户洽谈合作,而和泉泽弄丢的,正是根据与对方商讨后的内容打好的合约草稿。 望月小姐,可以稍微加班一下吗?当他用像在撒娇一样的声音靠过来时,阳菜子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等到其他人一走光──怎么办,我不敢跟别人说。见到和泉泽那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阳菜子暗暗叫苦地差点发出啧的一声。 「真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杜拜的啊。连帮忙跑腿的小鬼头还不如。」 「你不用强调这么多次,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笨蛋啦。吶,望月,该怎么办?那份文件里面,一字不漏地写著我们开出的价码跟条件啊。」 「谁管你这么多啊!」 新油田等于一座会喷出黄金的泉水。为了取得而有所动作的绝不只ime。片刻不离身、不可能弄丢──和泉泽的这些藉口如果可信,那么极有可能是被同样看中油田的某人给偷去了。 「你前天星期日回国,之后呢?做了什么?当天并没有进公司吧?」 「……嗯,我抵达成田时,已经晚上八点了。因为觉得累,我就没过来……但昨天我还是有拚命寻找哦。打电话去成田做了查询,还有前天的回家路上、店家等等,全部都巡过了,但还是没有……」 「店家?你顺道去了哪里?」 「啊,嗯。就是那个……我肚子饿了嘛。」 和泉泽的视线突然游移不定起来,真容易懂,阳菜子深深地叹了一声: 「你一个人?」 「咦,那是当然……你想,毕竟已经是星期天晚上了,逗留到太晚也不好啊。所以……」 「你一个人吗?」 看透一切的目光刚射向他,和泉泽的鼻头便渗出汗珠。最后他终于以风一吹就散的音量,心虚坦承:「不是一个人。」 「和谁一起去的?」 「……美波。」 「所以说,那是谁啊?」 「我的女朋友。交往快两个月了。是在森川带我去的聚餐上认识的,彼此很谈得来,第二次约会就已经牵手了。然后……」 「我可没问你交往经过,没兴趣!然后呢?那个叫美波的女孩子在哪里上班?」 「……她说是在松叶商事当秘书。」 「松叶商事?」 阳菜子挑起眉毛,和泉泽缩了缩身子,战战兢兢地偷觑她的神情。 「可是,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哦,既温柔又会替人著想。像星期日那天,我的班机晚了三个小时,但她还是一直在机场等我哦。」 ──那是自然,为了偷得合约,多久都愿意等啦。 阳菜子按捺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静静地深吸一口气。不行了,她感 到头晕脑胀。 松叶商事是间比ime的规模还大上好几倍的大企业,但这几年来,在能源事业上有些落后于ime。有充分的动机。 大概是察觉到阳菜子在想什么吧,和泉泽涨红了脸,拚命地摇头。 「才不是!才不是美波!」 「跟来机场接机的她一起去吃饭,回到家之后,合约书就消失了不是吗?你从哪里判断不是她!」 「因为……因为……美波不会做出那种事……」 「你其实也觉得可疑,所以起初才不敢一五一十地坦承吧!」 这次他哭丧著脸,抿起嘴来。 一想到这样的人竟是自己的上司,未来的社长,阳菜子的心底就一股烦闷。尽管如此,阳菜子还是刻意露出怜悯的笑容,像在哄小孩一样地问: 「这是今年第几个人了?」 「咦?」 「这是你第几次被女人骗了啊。你这人真的很没眼光。」 和泉泽被说得一句话也反驳不了,阳菜子拿走他身上的手机,把line的讯息内容、照片,以及美波的facebook和twitter帐号等等,有多少资讯就拿多少,全部转存到自己的手机中。 「笨蛋就滚边去吧。」 咒骂一声后,她便拋下无法再度振作的和泉泽,从位子上站起来。纵然给了他瞬间的机会,但对方一点动静也没有,因此她连电灯都关了。整个楼层只有继续工作的业务部员工的周围才有亮光,身处其中的和泉泽像死人般变得无声无息。阳菜子在关上门之前,听到了一点吸鼻子的声音,也许他正在哭吧。与她何干。 一走出公司,一阵强劲的冷风吹向她。再一个星期就是十一月了。她在心底祈祷可不可以快快过去。她讨厌秋天,不管再怎么振奋心情,天空和街道的色彩依旧蒙上一层感伤。 阳菜子将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把脸埋起来。到底是为什么,那男人总是偏偏找阳菜子商量这种事呢。他是公司创始者兼董事长的孙子,现任社长心爱的儿子,供他求救的人选,明明要多少有多少。 想哭的人是我才对吧。阳菜子仰望大楼心想。 和泉泽创当初进公司时就掀起一阵话题。 脸蛋就只有这般大哦!女员工握住单手拳头比划著,虽然阳菜子冷眼旁观,心想那怎么可能,但他的脸的确很小,小到让人不愿在拍照时站在他旁边。坐在椅子上时,他永远会烦恼该怎么收起自己的那双长腿。不可否认,他的身材远远优于一般人。 只是,他的人生在学生时代结束以前,几乎跟女性没有任何缘分。曾经看过一次他学生时期的照片。头发留得很长,戴著这时代不知哪里买得到的无框高度数眼镜,穿著衣领都已经松垮的t恤。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上市公司的小开,看到那模样,就算不是女性,也会想敬而远之。 可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任由美容师将长发修剪得清爽,再穿上做工一流的西装,现在的他便成了社内女性虎视眈眈的花轿子上的王子。 阳菜子一直很讨厌这样的和泉泽。 对于拋弃家人和故乡的阳菜子而言,成长过程平顺又没经历过什么辛劳的他,实在令人可恨到不行。 直到两年前的那一天。 「为了喜欢的男人,你居然要重拾明明那么讨厌的忍术吗?你还真勇敢啊,小阳。」 阳菜子两眼直盯著假发,同居人筱山穗乃香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香奈儿的香水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明明刺鼻,却不让人讨厌,反而会上瘾。这之中的区别,穗乃香很懂得拿捏。 「我记得不隐藏自己的气息是同居条款之一哦?」 「我没有隐藏啊,是小阳你只顾著发呆。」 「……再说了,喜欢的男人是指谁啊,而且我一句也没提到我要使出忍术啊。」 「咦──那你干嘛挖出这些东西啊──」 穗乃香一面说,一面躺靠在阳菜子身上。柔软丰满的胸部压在背后,阳菜子虽然身为同性,却也不免因为快感而身子轻颤。 不愧人家都说,穗乃香的香是香艳的香。即使是在同一家妇产科出生,时间只相差五天,从此与她一起成长的阳菜子,都会被她不经意的偷袭一时迷惑住。她刚呱呱坠地,就用那笑容掳获整间医院的男医师,也因此留下了一则真假难辨的逸事,据说有好一阵子都没人发觉阳菜子已经诞生,由此可见,穗乃香是天生的女忍者。也难怪爸爸会忍不住碎念:「为何身为首领之女的你不像那样呢。」她太深有同感了,以至于连嫉妒心都萌生不出来。 「好了,别烦我。」阳菜子用肩膀把穗乃香顶开。「小阳好冷淡。」就听见她闹起了别扭。 「别自己瞎猜测。我已经是拋弃家乡的人了。」 「呵呵,隔了这么久,总算能看到小阳的变装术了。其实我老觉得可惜了你这项才能哦。吶,从现在开始也不晚,和我一起去店里工作吧。小阳你的话,绝对不会被公司的人发现的。」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都说不是那样了。再说,哪有什么才能啊,穗乃的变装不也很厉害嘛。你平时上班的打扮,和现在相比根本就判若两人。」 「我只是多上了点妆啊。认识的人认真一看,马上就会发现是我。但小阳你不一样,从来没有人识破你是谁。」 穗乃香那股莫名的自豪让阳菜子觉得尴尬了起来,她拿起其中一顶假发。 无论读书、剑术或体术,阳菜子的表现都只是平平或者在那之下。 这样还算是首领一家的继承人吗?在被如此责备之后,她会被关进仓库,没有晚餐吃,即使含泪继续努力,与生俱来的才能毕竟有限。阳菜子一直都是村子里吊车尾的那一个。 这样的阳菜子唯独在变装术上会获得称赞。 融入周遭,不引人注目,在不让任何人留下印象的情况下完成任务。唯独这个训练,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然而说到底,这不过是因为原本的素材就异常平凡,所以就算被称赞,她也没有一次感到开心。 这样的技能哪会有什么用处,不允许逃避,逼著她要学会所有术法的双亲与村子里的传统,都让阳菜子长久以来厌恶不已。 「小阳若愿意复出,回到村子,那么首领──小阳的爸爸也会很高兴吧。」 「谁知道。说不定会怪我无法遵守曾经做出的决定,变得更加生气而已。」 两人出生成长的八百葛是延续了四百多年的忍者一族所居住的聚落,隐藏在深山中,人口不到三百人。 村里的小孩在懂事之前,就已经开始接受忍者需要的高等教育,在高中毕业前,必须全部学会。之后就前往外面的世界,各自就职于能发挥能力的工作。然而,即使身在他乡,也万不可失了八百葛忍者的尊严,必须遵从来自村子的指示。这是一条人人默认的规定。穗乃香会在酒店里工作,也是为了辅佐将入主日本中枢的一个家族。 身为一族之首的望月家的独生女,阳菜子当然也被要求必须这么做。当她表明自己将进入ime时,双亲举高双手,高兴地赞她做得好。他们说,能源产业在今后的时代肯定会成为日本的重要关键,能够置身于该产业之中,对他们一族也有好处。 但阳菜子拒绝了。 ──继承家业,协助族里的人,这些事我绝对不做。我要在远离村子的地方,一个人活下去。 阳菜子如此表明之后,历经了几个月的抗争,最后爸爸终于说: ──既然如此,你就永远以一个影子的身分活下去吧,绝对不可以引人注目。断绝跟村子里有关的一切,如果你打破这个约定, 我会让你从这个社会消失。 她知道机灵地提出这项条件的爸爸,确实拥有只要一通电话就能说到做到的实力。所以阳菜子彻底遵守了这约定,下定决心不再碰忍术。 然而── 和泉泽垂头丧气的那张脸浮现在她的脑海。求救似的望著阳菜子的那对目光,刺痛她的胸口。 「唉唷,这样有什么不好啊。小阳跟前男友分手也有两年了吧,是差不多该开始新恋情了。」 「所以说,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因为小阳会主动使用忍术,肯定是为了某个人吧。你又没有朋友,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男人喽。」 「真失礼……」 「哦,想反驳的话,我洗耳恭听啊?」 看著噘起嘴巴的阳菜子,穗乃香露出胜利的微笑。她哪有办法反驳,对阳菜子而言,穗乃香是她唯一的家人也是朋友。 「……好了,你出去啦,我有我要做的事。倒是穗乃,你的工作呢?不用去店里吗?」 「今天休息,所以我可以帮你哦?那么久没碰了,各种感觉都退化了吧?」 「都说不用了!既然是放假日,就快点去睡啦。好,晚安!」 「啊,讨厌,别这样嘛!」 阳菜子不由分说地把穗乃香推出房间,再严实地上了锁。 ──吶,小阳,一起住吧。我都是晚上上班,生活上不会跟你重叠到,大可以放松哦?而且各付一半的房租,就能住比较好的房间。 在大学毕业的前一个月,穗乃香不疾不徐地提出这个建议。有从小就情同姊妹,一起长大的穗乃香陪在她身边,对于跟家族断绝关系的阳菜子而言,让她非常安心。但另一方面,阳菜子心知肚明,穗乃香是听从爸爸的吩咐才会这么提议。她也可以猜想得到穗乃香奉命来监视她:阳菜子有没有外泄村子的秘密;有没有把情报卖出去。 ──大概会被呈报上去吧。 就算如此也没关系。拿回合约不仅是为了和泉泽,为了她自己跟其他员工,也必须这么做。既然她知情了,就无法视而不见。 ──反正只要别引人注目就好。 她打开笔电,上头排列的都是这次目标的照片,大约有五十张左右。 杉原美波,进松叶商事已第五年,任职于秘书室。既然她都特地把公司公关网页的网址分享出来了,那么她的工作内容自然也让人瞭若指掌。昨天是跟著一位姓三井的专务董事去参访工厂。 ──真蠢,居然这么大剌剌地把情报公开出来。 facebook的隐私设定是「朋友的朋友」,阳菜子当然没有与她成为好友,但透过和泉泽这层关系,她可以轻易地看到她的脸书。阳菜子平时很少打开脸书,别说是发文了,连基本情报她都只输入最低限度的内容,但这东西有著诸多便利之处,因此她的「好友」数量其实颇多,就快要突破五百人。 几乎不用揭晓自己的相关情报,就能无止尽地窥视他人的个人资料。这个世界还真便利。 光是大略扫过美波在这一年的发文,就立即掌握到她有个感情很好的妹妹,半年前刚跟男朋友分手,最近迷上骑单车。 还有一点,她喜欢喝酒,常光顾的酒馆在星期三晚上定期举办名为「啤酒大学」的讲座,她也会参加。 当成会场的酒馆名为「亚果」,从它的网站看起来,店内随时备有好几种来自世界各地的生啤酒桶,是家啤酒专卖店。啤酒大学并非一群酒鬼的聚会,而是透过认识产地与制法,学得哪种料理该配哪种啤酒,以及喝法还有如何倒酒等等。 明天就是星期三。 阳菜子立刻点开申请表,看到参加费五千日圆这几个字时,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无可奈何地从皮夹拿出信用卡。 ──这点卡片号码都记不住吗!无意义的动作会轻易泄漏情报。 好些年都不曾想起的声音忽然在耳畔轻声低喃,阳菜子的身体无意识地僵住──如果是我,从你现在的手指动作,就可以轻易窃取到卡片号码和密码。你还真没有危机意识啊,你从骨子里就不适合当忍者。 回想起说这些话的男人,他的眼神比父亲还要冰冷彻骨,她的心直直地往下沉。 不过,她努力地将这些抹去,钜细靡遗地观察起美波的照片,同时从五层化妆箱取出需要用到的道具。眼影是橘色与米色的渐层,眉毛是淡灰色的粗眉,眼线要眼线笔与眼线液并用,再贴上三种看起来很自然的假睫毛,她以毫不迟疑的动作,一个接一个挑选出可以「变成她的脸蛋」的道具。 公司里的同事大概没人想像得到,阳菜子每天早上都花两个小时化妆。不管是在村子里的时候、大学时期、进入现在这家公司之后,她总是把自己变成一张「最大公因数」的脸蛋。不光是彩妆,连发型、服装、言行举止全都加工过,装出在场中最普遍,最不会让人留下印象的模样。这是阳菜子沾染上的一种令其痛恨的瘾,也是习惯。 没有人知道阳菜子真正的面貌。就连过去交往的男友,她也从来没有让他看见。 正因为是这样的阳菜子,才能办到。 能够从这个女人手中夺回合约书的,就只有阳菜子一人了。 「哦──彩香,你的工作是按摩业啊。」 星期三晚上九点,她捕获了双颊酡红的杉原美波。 整个计画从头到尾都进行得太顺利了,化名彩香,有些惴惴不安的阳菜子斜拿装了爱尔淡啤酒的玻璃杯,与美波乾杯。 平时不会主动喝酒的阳菜子至今依然很难理解,不过光靠酒精爱好者这个身分,似乎就能轻易地跨越彼此的年龄、职业、性别。就跟聚集在吸菸区的吸菸者相同,明明没有做什么进一步的确认,店内的空气,便已不可思议地流动著一股人们将彼此视为「同好」的氛围。 在被五十名参加者挤满的店内,要找出美波并不是什么难事。v领白衬衫下套著高腰的a字半身格子裙。耳垂下是一对看似粉红天然石的耳坠。精心妆点过的嘴角,透露出坚定意志的眼神,混和了适度娇嗲的说话方式。跟收集来的情报一模一样的她就在眼前。 准点离开公司后,阳菜子就躲进百货公司的厕所中重新化妆,把自己打扮得跟她极为相似。卷度细腻,长度中等,几近黑色的黑褐色假发,灰色的针织衫搭配深蓝色的过膝裙,耳垂不意外地别著小巧精致的耳环。恐怕过十分钟后,问一问在她们旁边喝酒,看起来是公司高层的五十多岁男性,他也记不清楚谁是谁吧。 「不过,真不甘心啊~我以为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撞包呢!」 「你今天没带来啊?」 「嗯,因为那颜色带去公司太醒目了啊。吶,你在哪买的呢?我啊,会定期确认位在银座的店面。」 美波说的是阳菜子跟穗乃香借来的kate spade的新款包,亮丽的黄色是限定款,就是因为看到美波两周前在facebook中炫耀过,所以她才带来。一个晚上的租借费,足以在穗乃香喜爱的酒吧餐厅「树屋」吃上一顿。只是吃饭的话,一个人五千日圆便足够,只不过穗乃香自己可以喝掉两瓶红酒。不免觉得纵然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可是帮和泉泽擦屁股所付出的代价实在过于昂贵,只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抱怨也无济于事。 「我是在青山买的。直到前一阵子,我都在表参道的整骨院工作。不过,美波你的耳坠好可爱哦,我好喜欢这颜色,长度也刚刚好。这种简单的款式反而很难找到自己喜欢的呢。」 「我懂~所以这个是订制的哦。我朋友的朋友在开店,价格很公道,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 ──要挖出情报,得先染上对方的色彩。 这在谍报工作里,是基本中的基本。化身为对对方而言,最容易产生共鸣的模样。然后再简单易懂地表现出来。如此一来,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博得亲近感,对话也能三两下就聊得起劲。 对女孩而言,聊天更是必须。在一些芝麻小事的话题上热烈谈论了三十分钟左右,阳菜子的视线一直留意著美波的包包与手机。和泉泽的合约书已然被偷走三天。虽然不知道她是受谁的指示,但东西极有可能已经不在她手上。 可是,正因为那是重要文件,所以她反而片刻不离身也是不无可能。 「果然要配戴这种像粉红碧玺的宝石,才会提升恋爱运吧。」 「彩香,你没有男朋友吗?」 「连影子都没有。美波呢?」 「我也没有~人都要乾掉了。」 ──所以说,她果然只是在利用和泉泽。 怒意阵阵涌上。 不仅是针对老上奇怪女人的当,丝毫没尝到教训的和泉泽,也是针对任意玩弄「无法从社会新鲜人毕业,不擅与女孩来往的和泉泽」的美波。当然,这种情绪她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还跟美波一起去挑选新啤酒。讲座结束后,每个人就能各自使用进入店里时所拿到的饮用券,以玻璃杯品尝所有种类的啤酒。阳菜子稍微腻了爱尔淡啤酒的苦味,挑了一种樱桃风味的啤酒。 在她们都品尝了第一口之后,阳菜子进入正题。 「吶,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看看手相吧。」 「咦?你会看哦?你不是按摩师吗?好厉害,帮我看,帮我看!哪只手呢?」 「这是我的兴趣啦。那你两手都伸出来吧。」 那是对白皙且厚度刚好,摸起来很舒服的掌心。手相的纹线很简单,刻划得清晰又深而有力。 「看起来虽然温和,但其实是会把话直接交代清楚的类型吧。意志力很强,个性很稳重。不过,感情的起伏却相对激烈呢。虽然很容易腻,可一旦爱上了,就会沉迷下去无法自拔。无论恋爱、工作或兴趣都是如此。」 「哈哈,也许被你说中了。」 「再来就是──可以看到分开的线,在这半年内你是不是刚跟男朋友分手?不过,我还另外看到邂逅的线,最近你有新的邂逅吧?」 把看手相跟事前收集到的情报交织在一起,同时用拇指按压手心。本来不当一回事的美波,眼角顿时露出亮光。 「什么!这些也可以从手相看出来吗?」 「一点点吧。大概两年内可以结婚吧,只是无法看出是不是那个新对象……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可是对方一点也不把我当一回事。应该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被利用而已。」 不知她是不是稍微醉了,开始小口小口地浅尝啤酒。既然如此就好好地跟和泉泽在一起啊,何必被那种男人耍得团团转,我也不用像这样被麻烦缠上。阳菜子差点就要不讲理地抱怨这些。「什么!好过分!」配合美波的说话音调,刻意夸张地表示惊讶。 「哪方面被利用啊?钱之类的吗?」 「哪有可能,不是那样啦。我是不会允许对方去上酒家或赌博的。该怎么说呢,就是帮他做点工作吧。」 难道被她猜中了,她很想把身体往前倾,最后还是忍住。谍报工作的铁则之二:切莫急躁。得制造出让对方以为是「不知不觉地自然聊起这些」的氛围。这多少需要花点时间。 在这当中,阳菜子并没有放开美波的手。仅靠指尖传递过去的温暖,就足以让对方感到安心。 「美波是会牺牲奉献的类型呢。」 「话也不是这么说啦……他只是叫我帮他收集一些资料。不过那也相当辛苦哦。顺利的话,对那人跟我的工作都有帮助,所以也算是在帮我自己吧。」 嗯?阳菜子歪头表示纳闷。虽然不甚清楚,但听起来很辛苦呢。她透过易懂的表情如此回应,美波轻轻地笑出声。 「抱歉,说得这么暧昧,让人很难懂吧。」 「嗯,的确是。不过工作上本来就有很多难言之隐嘛。」 「最有压力的地方是,我得为此去跟不喜欢的人交好,像是讨好对方,把时间拨出来,挺累人的哦。」 「美波感觉很擅长这种事啊?」 「咦?被发现了?不过就算擅长,也不代表我想做啊。」 这下可以完全确定她根本没有把和泉泽放在眼中,阳菜子感到无奈地抬头往上看。比起松一口气,先涌上心头的是惊叹于「为什么那家伙老是这样」。一点也没有挑女人的眼光。 「所以说,虽然把资料交给我喜欢的那个人,会让他开心,但要是就这样谢谢,再联络,那不是太伤心了吗。我虽不至于拿这当理由……要求他跟我交往,但至少得要他跟我约会吧。」 只要能一起待个一两天,她自信有办法让生米煮成熟饭。 美波在说话的同时,视线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扫过皮包。讨厌,美波你在说什么啊。阳菜子故意发出娇声把她的话当成在开玩笑,同时心中确信。 合约书在皮包里。 「希望你能如愿呢。话说,都这么努力了,来场约会也不为过。」 「是吧?圣诞节就快要到了,即使得用身体攻陷他,我也愿意,不减肥不行啊。最近体重很难下降,为什么呢?」 「喝这么多啤酒,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啊……对了,我来帮你按按能促进脂肪燃烧的穴道吧。」 「咦,真的吗?」 「跟占卜比起来,这才是我的本行啊。你的末梢神经循环似乎不太好,有点偏冷,肩膀也很僵硬吧?酸痛一累积,就容易变胖哦。」 阳菜子边说,边用力按压美波的整只手掌。等指尖开始变暖后,转到亢奋的美波身后,轻按她的耳下、脖子,还有肩胛骨附近。自然地改变椅子的位置,让皮包离开美波的视线范围,再偷偷摸摸地用脚把皮包轻轻移动到自己的座位附近。 她按的其实是会促进血液循环以及帮助睡眠的穴道。 用力地全部按过一遍之后,阳菜子逮到机会就不停向美波劝酒。大概是身体变暖了吧,美波心情十分愉快,连问都还没问就主动说了一堆。 就这样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在阳菜子的劝诱下,美波已连灌了三杯酒精浓度高的啤酒,毫无防备地倒向桌面,坠入了梦乡。 ──这女孩真不是当间谍的料。 她本来还怀疑美波会不会是来自其他村庄的忍者,但眼下看来可能性很低。大大方方地在facebook公开资讯,也不代表那些全都是真的,反而有可能是为了不被怀疑,而伪装出的另一个自己。 然而,美波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孩。一心希望喜欢的人会对她有所青睐,丝毫没有想过自己也会遭人设计。事情进行得太过易如反掌,让阳菜子心生不安,不过,与普通人过招也许就是这样。 她从美波的皮包拿出合约书,折起来之后收进上衣里的暗袋。暗袋底部缝了两层,不用担心丢失。接著,她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密码已经从美波的手指动作猜出来了。0713。按下之后,就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邮件信箱中没看到她想找的东西。 既然如此,想必还是line之类的吧,她小心不去读取到还未开封的留言,寻找美波与喜欢的人之间的谈话履历。 然后── ──不会吧。 眼熟的名字令她惊愕了剎那,「嗯……」美波动了动,她一面用眼角留意,一面飞快地拍下交谈画面,传送到自己的信箱。为了证明自己已偷得合约 书,美波曾拍照传给对方,阳菜子便将原本的档案删掉。为了以防万一,她浏览过整个照片资料夹,取得美波跟疑似指使她的人所拍的合照,删去所有遗留的线索,最后才把手机放回美波睡得香甜,发出浅浅鼾声的嘴边。再来就只要起身离去而已。 到了明天,美波肯定无法清楚回忆起阳菜子的脸吧。因为她打扮得与美波极其接近,而且是美波的朋友中最常见的类型。 ──话说回来,这还是她出社会之后,第一次在外头做这种事。 直到大学毕业之前,为了避免学费的援助被中断,她曾经照村子里的吩咐行动过。可是脱离关系后,不管经过多久时间,阳菜子的表情话语,却依然事与愿违地按照计算在动作。她自信就算被装上测谎器,也不会被人识破。 ──所以才觉得厌烦。 厌烦这个说谎、若无其事地欺瞒他人的自己。 厌烦对此一点也没有罪恶感的自己。 还是不应该这么做,她边后悔边走出店家。多管闲事才会让自己取得了多余的情报。 可是事情做都做了,总之她达成了目的,现在只要这样想就够了。 对只限一晚的朋友告别之后,阳菜子加快脚步走向车站。 「咦,森川前辈。你今天来得真早。」 在这个不到一点五坪,以玻璃板做隔间,被唤作吸菸室的房间内,森川俊之吞吐著白烟,放空地望向窗外。 帅得太浪费。这是阳菜子对这位同部门前辈森川的印象。 年纪大概三十四左右吧。做工精良的雅格狮丹灰西装里,别著酒红色领带,虽然不知道他的皮鞋是哪家的牌子,但无论何时总是擦得晶亮。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从头到脚的行头都是在伊势丹买齐的,不过无庸置疑,不管是女性或男性都会赞赏他的品味。学生时代打过美式足球而练成的好体格,以及相得益彰的深邃脸孔,都流露出一目了然的清爽。 毫无破绽,彻底表现出自我。也许这对阳菜子来说反而有些过度,所以才会让她产生浪费这种感想。 「咦,望月你会抽菸啊?我怎么没印象。」 「我本来戒了,可最近不知怎地,觉得累。」 「怎么了?一早就喊累。现在手上积了什么工作吗?」 「我被课长交代去收集一些资料啦。他说要重新检视跟杜拜的合约内容。真是,为什么要在时间这么紧迫的时候才说呢,真想叫他饶了我。」 「……哦。」 森川抬起眉毛,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稍微感兴趣的样子。 可是阳菜子装作若无其事,点燃万宝路。她不喜欢身上沾染菸味,可以的话其实并不想抽。全都是那个混帐笨蛋惹的祸。她在心里咒骂,用娴熟的动作吐出白烟。 「我来帮你吧?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 「谢谢,不过没事了,大致都已经完成,只不过忍不住对阿少感到气愤。既不善于下达指示,时间管理也乱七八糟,有这种上司真是要世界末日了。」 「没办法啊,他可是社长的儿子。不过我真没想到啊,望月不是跟课长同梯进来的吗?我以为你们感情还不错。」 「我真意外你会这么想,我不想没事招人忌妒啊。」 「是啊……他很受欢迎嘛。」 真狡猾。阳菜子仔细观察森川的表情,并发出叹息。 〈到手了?〉 〈嗯,很顺利。〉 〈笨蛋,干嘛传照片,会留下证据啊。〉 〈抱歉。吶,有了这个,我们就能一起工作了吧?〉 〈是啊,我想把它当作伴手礼。〉 〈专务董事也说还想跟你再喝个尽兴。〉 〈帮我跟他问好。〉 这是昨晚取得的美波与森川之间的对话。 森川为了以防万一,曾交代美波「把对话删除」,但大概是少女心作祟吧,所有的谈话履历都完整留了下来。 ──完全没发现。 代替少根筋的和泉泽,实际上领导他们这一课,等同于第一号人物的森川居然在考虑跳槽。而且还是不惜出卖自己的公司也要转到敌对公司去。 「真是的,那么靠不住的人为什么会是课长。我觉得森川前辈更适合当上司啊。」 「你真严格啊,望月。不过课长也有他好的地方啊。正因为他行事宽松,我们才能够照自己的安排自由行动啊。看看其他部门的人,他们可是被更加不合理的要求耍得团团转呢。」 「嗯……都是这样啊。」 「我当个小主任是刚刚好。」 森川边说边点燃第二支菸,眨眼的次数瞬间增加,嘴角歪了一毫米左右,音调也稍稍有些动摇。 这是正在说谎的人典型的举动。 森川对自己的待遇根本就不甚满意。 ──喂──我是不知道那人怎么说啦,但我才没有在跟他交往哦。要不是森川先生要求,我才不会跟他交换联络方式。你明白吧? 美波努力地澄清不想被误会,她的眼中只看得到森川。 我明白,谢了,我很感谢,一定会报答你的。森川委婉地回避美波露骨的暗示。这男人也压根没有把美波放在眼中。 从一开始就被设计了。就从和泉泽被带去参加聚餐时开始,不,说不定还从更早之前。比如喝什么酒容易醉,对女孩子怎样的举动最无力招架,森川把一点一点收集到的情报交给美波,企图攻下和泉泽的心。 不只是为了夺走合约书,如果只为这个目的,那他在公司里要多少机会都有。 他是故意、刻意让美波去偷。 好嘲笑被女人迷得神昏颠倒,最后惨跌一跤的和泉泽。 ──不可原谅。 阳菜子戴著笑容的假面具,没有紧握住拳头,丝毫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她是个骗子,以及心中的情绪。 她只是在心底发誓,绝对不原谅。 「不过,与杜拜的合约似乎都大致敲定了,暂时让人松了一口气。听说有其他公司企图半路抢劫,害我心惊胆战,还好已经得到对方几乎确定的回覆。」 「……哦,太好了呢。」 「虽然不知道下一期会怎样啊……唉──为什么不发明能像温泉水一样涌出来的油田,或者一辈子都不会耗尽的能源呢?我都看财经新闻看腻了。」 「哈哈,找出这样的能源不就是我们的工作吗?虽然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对了,我先走了,今天早上要开会,得去准备准备。」 「好,之后再聊。」 阳菜子笑嘻嘻地目送森川离开,一不见他的身影,她就把菸熄掉。 自我表现欲那么强烈的森川应该不会是忍者吧,只是个很想步步高升的野心家。既然如此,跟现在把话问清楚比起来,任他在公司内逍遥才是上策。 内部的间谍比来自外头的更可恶。与其把他一脚踢开,不如好好养著,自己监视。 虽然只是短短的十来分钟,但一走出吸菸室,阳菜子就因套装染上的味道皱紧眉头。今后为了与森川交流,她得频繁进出这地方了,对她个人而言,比起昨晚的五千日圆,这点更加难受。她拿起免费借出的除臭剂,往身上猛喷时,就看到这楼层的门打开,眉开眼笑的和泉泽露脸说:「啊,找到了,找到了!」 「真是,你到底去了哪里啊,望月。我找你很久了。」 「有何贵干啊?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的脸。」 「这说法太过分了。从以前就有种感觉,我是不是曾做过让望月记恨的事啊?即使在同梯的人当中,你好像也只对我这么冷淡?」 该不会被你讨厌了吧? 从未感到受挫的这份精神,反而值得让人尊敬。回答他这问题也只是麻烦,因此她冷言以对:「找我什么事?」 「对了对了,我跟你说,合约书找到了!就在上锁的抽屉里头。我本以为自己一直放在皮包里……会不会是无意识间收起来的?」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看著这张毫不起疑的笑脸,阳菜子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渐渐流失。 正常分胜负的话,这男人绝对赢不了那位森川。对他人完全信任,感觉会满脸认真地说「努力就能实现梦想」这般不知世事。阳菜子可以体会森川为什么会憎恨他。就因为是社长的儿子,这种人就能爬到自己的头顶上,对他而言,想必是难以容忍的屈辱吧。唯独这点,她感到同情。 「抱歉,都是我没有好好确认,让望月也跟著担心了。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礼吧,今天晚上有空吗?」 「请客什么的就不用啦。我累了,今天想早点回去。」 「可是这样我过意不去……」 「那你请我吃午餐吧。李桃庵的当季御膳便当。」 「咦……可是那个……一份就要五千日圆吧……?」 「吃晚餐的话,不也一样是这个价位。」 阳菜子懒得与他交谈下去,快步地回到座位上,走在她旁边的和泉泽看起来心情非常愉快。 「啊,不过,太好了,不用去怀疑美波。因为联络不上她,我还打算直接去找她问问呢。昨天去是去了,幸好结果是没有碰到她。」 「……你去找她?」 阳菜子停下脚步回头,和泉泽没有察觉她的变化,依旧憨憨地笑著。 「嗯。望月也知道啤酒大学吧?美波每个星期都会去参加,我想说去到那里就能见到她。可是等我到的时候,活动都快要结束了,人挤得不得了,见了面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就又回家了。」 「等等,你怎么会说我知道啤酒大学呢……」 「昨晚你不是也在场吗?你看起来很急著回家,我们又隔了段距离,所以我就没把你叫住。」 在说不出下一句话,茫然地伫立于原地的阳菜子面前,和泉泽看了看手表:「哦,糟糕。」 「会议要开始了。先这样喽,望月。我得走了。」 「啊,等一下……!」 「总之要谢谢你啦。吃中餐的时候再慢慢聊吧,我也想找你商量美波的事。」 拋下这句话,和泉泽踩著轻快的脚步前往会议室。 啊,对了。得告诉他不要再靠近那女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她好像在跟森川交往,别再跟她走下去了。只要告诉这个滥好人少爷,那两人其实彼此喜欢对方,只是因为一些小事而错过才分手,他就会老实地退出,衷心祝福他们两人吧。 只不过,比起这件事,她现在── ──又被看穿了。 明明打扮得跟现在判若两人,那家伙为什么能看穿。 跟两年前一模一样的震撼直冲脑门,脑袋彷佛要被烤焦。 为什么是他。 那样的家伙。 懊恼与羞愧夹杂在一起,两年前的记忆接著被唤醒。 忘也忘不了。 那时是冬天,她被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甩掉。 ──和你在一起,我怎么也无法安心。 都过这么久了,你还是从没对我打开心房。不觉得你会让我看到你的真实面貌。我没有自信跟你一起迈向接下来的人生。男友一句接一句地数落,阳菜子无话可反驳。「连否认都不否认啊。」男友露出懊悔与愤怒交加的表情,丢下一句:「原本还希望你最后至少能哭著求我。」就离开阳菜子的视线了。 突如其来的结局让她很震惊,更何况她本来还想跟男友结婚。可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很不合理──为什么我就非得哭出来不可呢。 对于起初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扼杀自己的阳菜子而言,她完全不懂男友这些话的意思。在一起很快乐,也感到幸福。只有这样有什么不好。耍耍任性、撒撒娇等等,这种暧昧的要求,如同在强人所难。若不更合理、具体地下指示,她哪知道要怎么做。 她对为此愤慨的自己感到厌烦。到最后自己根本无法逃离村子,她的心中涌现了绝望。 于是,她姑且试著哭哭看。 要她哭,她就哭;要她笑,她就笑。因此,她哭了,让泪水不停地流,有多少就流多少。 这么一来,脸上的妆便自然而然地掉了。花了两个小时完成的妆容,只用区区十五分钟就轻易毁去。顶著一张像在万圣节变装后,会把孩子们吓得大哭逃走的大花脸,阳菜子无可奈何地到附近的公园清洗。然后她将假发拿掉,抬起那张只有在家时才会露出,从未对外示人的素净脸庞,坐在长椅上茫然地望著云朵流动。 就是这个时候── ──咦,望月,你在这地方做什么? 这道声音甜腻腻的,彷佛在碗里堆得很满的卡士达酱,转头一看,是和泉泽跟疑似他女友的人挽著手走过来。那是个跟美波很像,一眼就让人觉得可爱的女孩。和泉泽向她介绍:「这是跟我同时进公司的望月,虽然年纪比我小,却很稳重哦。」阳菜子愣愣地回看他。 ──怎么了?你今天的感觉好像不太一样呢。 才不是只有「感觉」那么简单。五官给人的印象、轮廓、发长与颜色明明都跟平常不一样。 然而和泉泽却认定眼前的女孩是望月阳菜子,丝毫没有任何怀疑。 ──我们接下来要去看电影哦。星期一公司见喽。 和泉泽那无忧无虑的笑容让阳菜子傻愣在一旁,只会望著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然后她忽然觉得非常可笑。无视于他人的目光,阳菜子开始捧腹大笑。散步经过的人狐疑地频频注视阳菜子,但她丝毫不以为意。那是怎样,那人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他只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只是个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聪明归聪明却没有用的少根筋。但阳菜子那从来没有人认得出来的真面目,他却能够一眼看穿。一定是太蠢了,全凭本能发现的吧。一这么想,就让她笑得停不下来。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么一点小事,就让阳菜子的心大受震撼。 她知道他是个笨蛋,总是按捺不住地动起肝火,想扭住这个滥好人的胳膊,把他制伏的虐人冲动也没有消失。然而,另一方面,想保护他这份纯真无垢的念头也咕咚咕咚地冒了出来。想看看他能贯彻始终到什么时候。 所以。 如果森川有心伤害和泉泽,那她愿意尽最大的力量去阻止,即使那样会违反村里的规矩。 ──我还真是无可救药。 超越和泉泽的大笨蛋。 苦笑的这一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阳菜子打开来信一看,表情瞬间僵硬。 〈星期日,早上九点,本殿观景台。〉 寄件人是向坂惣真。 这是睽违七年的联络,寄件人是将继任下一任首领,比村子里任何人都令她畏惧的男人。 第二章 距离九点还有十分钟,从东西线竹桥站出来,走到皇居东御苑的阳菜子,看著眼前紧闭的平川门,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面容严肃的守卫在门口站得直挺挺。看了才知道,开门时间是九点整。从他那难以形容的庄严站姿所散发出来的氛围,想来这时间必定是分秒不差。 不愧是皇居,江户的龙穴。一股莫名的感动就要被唤起,但她现在可没时间悠哉地欣赏。 ──我这个笨蛋,今天怎么可能会是单纯找我出来。 开了门就进去会合──这种天真的想法绝不适用。九点观景台的话,就必须准时出现在那地方。可是以女子的脚程来计算,进门后得花十五分钟才能抵达观景台。另外,从位于北侧的另一个出入口,北桔梗门进去的话,离观景台的距离会稍微近一点,但现在才往那里移动,并不会有太大差异。 阳菜子一面暗骂自己糊涂,一面确认状况。 皇居被护城河包围,要前往城门就只能过桥,没有其他法子可以突破城墙跟雄伟的大门。她虽想到趁守卫不注意时跳上城墙翻跃过去,但这方法需要一段距离的助跑,在这个太阳已高挂的青天下,即使糊弄了守卫的眼睛,也立刻会被路过的人发现。因为在皇居附近慢跑的人,竟意想不到地多。 她想转身就逃。不用想像便能知道他会怎么挖苦迟到这件事。可是她也明白逃跑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只能狂奔了…… 她在原地轻轻地垫脚跳跃。 透过央求先把入场券拿到手,等时间渐渐逼近。 十分钟过后。 守卫费力打开门的同时,阳菜子冲进门缝中。小姐,这样很危险!阳菜子不顾瞪大双眼的守卫,卖力奔跑,更确切的形容是像在弹跳一样用脚尖蹬地。没时间按正规的路线前进。阳菜子在心中一边道歉,一边穿越草皮,再一脚踩上迎面出现的石墙,一口气纵身跃起。 额头上渗出汗水,她以最短距离朝观景台──位于御苑中央的小山山顶前进。就算眼前的路已是尽头,她也不为所动,维持速度,跳到相隔五公尺远的另一片石墙上。 风刮著脸颊。 睽违已久的感觉。 在村子里的时候,她总是像这样与穗乃香他们奔驰在山野林间。可是这点运动从未让她冒汗过。 就在阳菜子快要爬完不算道路的路程时,她停下脚步,一瞥左手的手表。九点四分三十七秒。还不错,但迟到终究是迟到。 身体明明热得很,指尖却冷冰冰。阳菜子静静地深吸一口气。 刚好九点五分。 使呼吸匀整过后,阳菜子踏出最后一步,一如预料,惣真已经在那里了。当然,他的衣著跟呼吸都丝毫不显紊乱。 ──怪物。 他应该在尚距五公里时就发现阳菜子的到来,却没有回头的意思。明明这地方没有任何栏杆,踩错一步就会滑落,他却屹立在最惊险的边缘,背著手冷冷眺望眼前的景物。 「……对不起,我迟到了。」 声音沙哑。阳菜子走到没有回应的惣真身旁,与他隔了两个人左右的距离,视线望向跟他相同的方位。以前也许可以看得到海吧,但如今视野全被大手町矗立的大楼掩盖。面对这个无趣乏味的街景,他在想什么。 自她懂事以来,向坂惣真就是特别的,从没看过他出过什么纰漏。无论是功课、剑术、体术,或交涉术、识破谎言游戏,村子所教的一切,惣真打一开始就做到完美。每次训练若对上他,阳菜子的身体就会发抖。就算是成年人,也没几个能对毫无破绽的他有效施展出忍术。 她曾听说他背负成为下一代领导的期待,以京都大学法学部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便高调地进入了外交部。两人最后一次碰面是在阳菜子大学毕业的三月,从那之后,别说是见面了,连邮件电话都不曾往来。但他当然不可能因此就沉浸在感伤之中。 斜眼往上瞧了瞧惣真。服贴的三七分油头与银框圆形眼镜,比起一名公仆,更像高智商流氓。明明两人只差两岁──而且还是他比较小──但这份威严却属于遍尝过辛酸甜美的黑手党头目。 不久,惣真终于缓缓开口。 「我记得宣称再也不要跟村子扯上关系的人是你。」 他的话像冰块一样冰冷,抚过阳菜子的心脏。吞下往上涌的唾沫后,她极力伪装平静。 「这份心情现在也没有改变。」 「那你为什么使用了忍术?」 「那才算不上什么忍术,我只是稍微变装后去找人而已。这是那么值得追究的事吗?」 「从别人的皮包里拿走资料,偷看手机之后还加以备份,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 「……你看到了?」 忍不住瞪他,但惣真依旧不看阳菜子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像蛇吐信一样细细地吁了一声。 「就算你自以为已经跟村子断绝任何关系,但要是闹上警局,依然会给村里造成困扰。不管是多么陈腐的技巧,忍术终归是忍术。舍弃在村里学的一切,永远活得像一个影子,说好的约定不是这样吗?」 光是听著他毫无抑扬顿挫平淡相告的声音,阳菜子的胃就翻搅起来。捏了捏紧绷的脸庞,同时机械式地回答:「非常抱歉。」 回忆。 逐渐复苏。 阳菜子想起,比起爸爸,形同村子里的象徵的这个男人,才是她最不善应付的人。单方面的压迫和傲慢。他讲求合理绝不犯错,深信这样才是正义,从不怀疑。设身处地为人著想等等,他如果会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操纵对方罢了。 不应该来的,果然该转身逃开。阳菜子再次后悔。 「说吧。」 「咦?」 「是什么原因让你做了哪些事,全部一字不漏地报告上来。」 「有必要吗?这种事你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报告是你的义务。还是说你的脑容量小到连这些事都记不得?」 ──冷静,要冷静。 拳头握得过于使劲,感觉手指都要贯穿手掌了。阳菜子忍住出拳揍人的冲动,并非出于好心或者顾自己的体面,单纯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敌不过他。 「……当然行,不过没有什么重要情报。」 「我并不期待,快说。」 咬咬牙,把差点发出的「啧」一声封闭在口中,无奈地从和泉泽找她商量的地方开始说起。虽然愈说只会愈暴露出和泉泽是个稀世笨蛋,她依然尽可能撇下情绪,努力只传达事实。 等她说完发觉森川就是间谍的部分后,惣真不屑地说: 「……真是个好比愚蠢展示会的女人。我反倒让你给感动了呢。」 「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一切都是偶然造成,事情能顺利进行只是你运气好。你想过如果那女孩没去那家店;或者合约书已经交给第三人;还是她把东西寄放在出租保险箱了,那你要怎么做?志得意满地以为这点程度就算完成任务吗?蠢货。」 「你这种老气横秋的说话方式才应该改一改吧?就算你是名公务员,说话方式若与年纪太不相符,一样会显得突兀哦。」 「感谢你的忠告。我也觉得你这种咬牙切齿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像一个快要迈入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模样。」 ──真不可爱! 就在阳菜子打算豁出去,出手动粗时,惣真第一次转头看她。 「不惜背叛村子也要选的路就是这样吗?」 深邃,像一潭深渊的眼眸。 在这对眼睛隐含轻蔑的注视下,怒气等等顿时消去,只觉 心变得愈来愈冰凉。 「傻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吗?还以为你终于找回身为忍者的骄傲,没想到居然是为了那种窝囊废,滥用我们宝贵的技能。」 「说话真失礼,他才不……能不算是窝囊废,但并不是坏人。再说,为他人而行动又有什么问题?这样不是很好吗。是你们太冷静不受感情左右了。」 「不是坏人?」 惣真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过于诡异的模样,让阳菜子感到一时恐惧。 「话说回来,你曾说过之所以决定进那家公司,是因为公司的格言是『利他之心』这种傻呼呼的梦话啊。都过了五年以上了,你却还没醒啊,既然这样,乾脆就此长眠不起好了。」 「什……」 「啊,我想起来了。你当初拋弃村子,也是因为作著想要结婚建立幸福家庭之类的这种暧昧模糊的幼稚白日梦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啊。了不起,那你就继续下去,来个振臂呼吁『爱能拯救地球』吧。大呼口号就感到心满意足的做法很适合你。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做,就这样放任你的脑子流脓,落魄地死去吧。」 惣真的表情与他的言语相反,笑容愈来愈灿烂。 阳菜子至今已经见识过好几次惣真那侮蔑的眼神,但这是他第一次把怒意表现得如此明显。冰冷的针从头顶掉落,连指头都竖起鸡皮疙瘩。 惣真收回表情,空洞地俯视阳菜子。 「这是最后的警告,别再使用忍术,也别做任何多余的举动。丢下那个窝囊废。这种男人是继任者的话,那家公司也看不到未来了,去准备换工作吧。」 一阵寒风在两人之间刮过。 ──毫无改变。 无论是阳菜子,或是惣真。 理所当然,因为他们都没有试图去改变。反抗是种麻烦,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听从,因此只能一直逃避下去。村子毫不留情地与这样的阳菜子做切割。不需要没用的无能者,于是把她当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因此,惣真至今都不曾怀疑过,径自认为阳菜子会屈服,他们的论调才是合情合理的正义。 然而。 「……不要。」 出乎意料的声音打从肚子里冒出来。 惣真疑惑地蹙起眉头,阳菜子定睛望著他。 「我没办法就这样默默地坐视不管。我喜欢这家公司,想要一直待下去,而且课长虽然的确是个笨蛋,我却无法拋下他不管。既然自己有能力做到,当然会想去做,不是吗?你自己不也曾经这么说过?」 ──我最讨厌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老是说梦话的人。 最后一次见面时,惣真确实这么说过。当然,他那时的意思绝非如此。 惣真面有难色地撇著嘴角。 「……没想到你会蠢到这种地步。」 「不然你说要怎样!」 「也是啊……」 惣真像在作戏一样,右手缓缓地摩娑下颚。 接著── 「去死吗?」 一副理所当然地提问。 然后垂下眉毛,彷佛在看什么可悲的东西。 「蠢成这样,活下去也很辛苦吧。不过我也不是魔鬼。看在我们同乡的情谊,我就不真的动手夺去你的性命了,取而代之,让你在社会上被彻底抹煞掉吧。被冤枉还是被诽谤,你要哪一种?」 「这种……小人做法……」 「放心吧,村子里会收留你的人。没有什么比你就这样躲下去直到真正死亡那一天,还值得令人感谢了。即使是你这种程度,在生孩子方面还是能派上用场吧。」 「……你这种男尊女卑的态度,对公务员来说,会是致命伤!总有一天你会栽跟斗的!」 「你以为我会犯这种错吗?」 ──行不通,这家伙听不懂日语。 八成是个不知情感为何物的人类。不,根本就是个被养来当忍者的机器人,没有心的人又怎么称得上是人类呢。 可是……阳菜子紧咬牙根。 惣真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阳菜子都会被抹杀,永远无法再重返社会。 「……既然如此,那由你来训练我啊。」 「你说什么?」 「和我不一样,对这么出色又优秀的你来说,训练我一个人是件简单的事吧。既然不想让缺乏大脑的我随意在这世上走动,那你就补齐我缺少的部分啊。」 「这是在拜托人的态度吗?」 看著端起架子的阳菜子,惣真首度露出傻眼的神情。 ──啊,这是他真正的样子,好久没看到了。 虽然有点不太一样,但稍微窥见到这张属于青梅竹马的表情时,阳菜子的心底瞬间雀跃了一下。同时她也对这么天真的自己感到烦闷。 「管理在东京的忍者也是你的责任吧?」 「你不是已经脱离忍者了?」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短期回到忍者身分嘛。真是死脑筋。」 惣真皱起五官,似乎感到受不了。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们公司虽然没有松叶那么大,但好歹也是有些知名度的企业。在业界还算吃得开。森川出卖公司的结果,有可能会让业绩恶化进而影响股价,业界的势力版图也会有所变化。若是能够一一掌握到这些状况,对惣真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这番话有一半是随口胡诌,但阳菜子自己也觉得似乎有这么些道理。即使预料得到他会用「太天真」来驳回,她也不能就这么在此退缩。 「比起就只为了对付我一个人,而在背后动手脚,这个提案不是更有好处?」 苑内开始热闹起来。 大概是观光客聚集起来了,空气起了变化。这个观景台也迟早会涌入人潮。 「…………行,就依你。」 漫长的沉默后,惣真收起下颚,方才浮现的真面貌早已消失无踪。 「虽然这不过是垂死的挣扎,但看在你那么努力地动起蠢脑袋的份上,我答应你。不过,得先通过测试再说。」 他在说话时竖起右手的食指。 「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段期间,你得查到这个叫森川的男人跟谁勾结,有什么目的。就算结果只是他想在换工作的同时,顺带报复一下,你也要找齐相关证据,可是禁止用变装术。」 「咦,等、等等,那样的话,我……」 「是啊,就无能为力了,不过,那是你太倚赖变装了。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才能,的确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不管你的造型多有变化,只靠这个终有一天会出现破绽。至今没有被别人识破,你要当成是奇迹。」 ──并不是没有人识破。 那个被自己称作窝囊废的和泉泽正是唯一识破的人,惣真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呢?虽然想见识看看,可是这么做换来的不只是挨骂,肯定还会被强制遣返村子,一切画下句点,于是她选择不说。 「只会变装的家伙本来就不够资格被认定为忍者。你要真想让我同意,至少也得表现出最基本的实力。不愿意的话,这一切都免谈了。」 有其他人靠近的气息愈来愈浓。 惣真不待一直低著头的阳菜子做出回应,径自转身背对她。他所朝向的并非一般下山的坡道,而是阳菜子现身时穿过的树林。 「一个星期后同一时间,在这里报告。今后怎么处置将取决于你的调查结果。办不到的话,就放弃一切,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拋下这句话后,惣真的身影瞬间消失,真的就在倏 忽间,无声无息。 ──果然是怪物。 阳菜子浑身无力地坐倒在原地。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御苑外头了吧。他究竟做了什么才有这身本事,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已经无路可退了。 全身上下一口气飙出汗水,下半身完全使不上力。 干嘛为了那个笨蛋课长,遭受如此对待呢?怒意逐渐沸腾,然而做出选择的毕竟是自己。而且她早就隐约料到了,就算没有和泉泽这件事,总有一天还是会演变成这样。 阳菜子就这么颓然坐在地面好一会儿,直到一群抵达观景台的银发女性们一面七嘴八舌嚷嚷:「哎呀哎呀,怎么啦。」一面把她扶起。 「跟未婚夫的久别重逢,怎么样了?」 一回到家,盘腿坐在客厅椅子上,只穿著底衣的穗乃香正在仔细上妆。她通常都会交代不要在共用空间只穿这样,要化妆也在自己的房间画。可是现在她没有心力去唠叨这些。穗乃香肯定是明知道这一切,才在客厅等她。 「我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件事。」 「又来了。你们不是村子里公认的一对吗?」 「不要说这种让人作恶的话好吗!那是我爸想让那家伙继承家业而擅自决定的事。再怎么搞错时代也该有限度,连同这种地方,我都超级讨厌。」 眼下,阳菜子已经与家中断绝关系,听说总有一天要将惣真收为养子的事早已谈好。反正那些人对于血缘等等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惣真愿意继承家业,就没有理由执著在婚姻上头。原本想让他跟阳菜子结婚,也只不过是因为这样比较合情合理罢了。 「话说回来,跟惣真通风报信的果然是穗乃啊。你跟踪我吗?」 「怎么可能,那绝对是别人吧,我被发现的危险性那么高,又还得上班呢。我不过是寄信跟他说小阳复出了。」 穗乃香泰然自若地承认,继续贴上第二层假睫毛。 「不过,不要怪我哦。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村子的人。虽然小阳对我很重要,但命令优先于友情啊。没有上报首领,而是跟小惣报告,这算我做给你的人情了。」 「我懂,也不在意。可是……你对这种事一点疑问都没有吗?被村子绑住,得不到自由,你难道就没想过逃离吗?」 「不会啊?因为这说穿了,不过就是在决定人生的优先顺序是什么吧?我并不讨厌当忍者的自己啊。每次要去做交代下来的任务时,我都兴奋不已,跟村子的利害关系又刚好一致,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啊。」 穗乃香的嘴巴跟手忙碌得动个不停的同时,她的脸愈来愈美艳,阳菜子带著欣羡的目光凝望她。不需要集中托高的胸脯在调整内衣的衬托下,看起来就像刚捶打出的麻糬。人生真不公平,阳菜子的目光移向自己过于客气的胸部──人家都说女忍者最重要的必须条件就是美色,可你为什么每个地方都迟迟未见发育呢?惣真曾对她说过的话,让她记恨至今。而且那家伙并不只是在说风凉话,而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这么问,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新仇旧恨让她更火大。 「穗乃真酷,像我就没办法那么坚强。」 她拉开椅子,坐在穗乃香对面。 穗乃香一面小心翼翼地涂上睫毛膏,一面发出慵懒的声音。 「说什么呢。在我看来,小阳才真有胆量。虽说你们是父女,但我就绝不可能主动找首领谈判,还与整个村子为敌。而且我也绝对不要跟小惣争吵。」 「我才没有要吵,都是那家伙太过分了!」 「可是小阳你总是不退让啊。我看今天你也一定没有真心道歉吧?」 阳菜子无话可回,选择沉默,穗乃香见状便咯咯地笑了。 「果然,我就说嘛。不过没关系啊,小阳就一直这样吧。我是我,小阳是小阳。我们两人之间并不分谁好谁坏。真要说的话,我非常喜欢小阳这笨拙的一面。」 「可是你还是会监视啊?」 「因为那就是我的工作嘛。」 穗乃香边说边在脸颊拍上加了珍珠光的亮粉。抿嘴微笑的她已完美化身成夜之女郎。 「那你跟小惣聊了什么啊?」 阳菜子对毫不掩饰兴致的穗乃香露出苦笑,老老实实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不过,她隐藏了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动用忍术的原由。 「嗯……不能使用变装术啊。不愧是小惣,真严格。但感觉好像很有趣。」 「一副事不关己。」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啊。对了,我手上有的道具都借给你吧。在小阳离开村子后的这段期间,很多东西都有所进化喔?好比飞镖,已经不拘泥于原型了,看了会吓你一跳哦。」 「咦?可是……可以吗?不会被骂吗?」 「有什么关系?他又没有交代我不能帮你。对了,既然还有点时间,我让你看看我的收藏。我可以把一整套完整借给你哦,反正我可以要求追加,要多少都行。」 这么说的穗乃香眼神闪耀著欢快,得意地微笑。 一个星期为时短暂。变装术被禁的阳菜子能做到的事并不多。 她不认为森川会冒著可能被确认的危险性,使用公司信箱与松叶商事互通有无。是个人的免费信箱还是电话呢?不管哪一种,只要抢过他的手机就一切真相大白,可是要在对方知道自己姓名身分的情况下,成功做到这点并且不被怀疑,根本就难如登天。再说,森川的手机永远都放在西装的内侧口袋里。 虽然也不是没想过偷偷使用变装术,却又碍于不知道惣真的手下潜藏在什么地方。假扮成陌生人然后在小酒馆与他接触偷走手机,明明就是一件轻松的事,阳菜子一面在心中感叹,一面隔著电脑观察坐在斜前方的森川。跟村里的同伴联络一声,也许就可以帮她入侵电脑,但这法子恐怕跟变装术一样,算是违反规定。 唯有找出些许破绽和异状这条路了,但结果却什么可疑的事都没发生,就这样,这星期只剩两天了。 ──好好观察。在跟平时不同的转角拐弯、买了根本没吃过的面包等等,像这些琐碎的小事也好,提示就隐藏在这些琐碎但确实的变化里头。 脑中响起惣真的声音。 那是在大学时期,村里以研修之名对她下达指令的时候。她跟踪了一名不知身分的上班族长达一个月。反正我又没有要成为忍者,做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处呢?对于阳菜子心不在焉的行动,惣真一一提出批评。大概是这个关系吧,最近想起村里的教导时,旁白全是惣真的声音。让人……极为郁闷。 ──比起下一任首领,他更像爱挑剔的婆婆。 没事就提继承人的自觉、身为女忍者的直觉有的没的。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许是以未来夫婿的立场,而取得了指导员的身分来到她面前。 ──所以才会那么生气吧。 我已经不会再回村子了。当忍者什么的,我死也不要。 阳菜子如此表明时,惣真表现得就跟红绿灯一样。明明眉头皱也没皱,脸色却在瞬间变绿又变红,然后就恢复平常的样子。居然有人能这么厉害地做到这种变化,阳菜子对此感到惊奇,但惣真不理会她的惊讶,若无其事地用剑一样锐利的眼神射向阳菜子。 想逃啊。 这句话笔直地把阳菜子射穿。 胆小鬼。我最讨厌不履行自己的使命,光顾著说梦话的人,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脸。 小惣肯定很震惊啊。之后穗乃香满脸同情地这么说时,她立刻反驳干嘛说这种恶心的话,但仔细想想,对于她这个每位老师都弃如敝屣,不中用的学生,也是惣真耐心十足地在教她。感觉就像一脚 踢开这情分一样,也许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讨厌,讨厌。不小心想起这件事。 阳菜子轻轻摇晃脑袋,视线回到森川身上。那个冷血男的事,现在并不重要。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森川所戴的手表跟平时的不一样。 森川平时爱用的是泰格豪雅休闲腕表,可是今天在他左腕上引人注目的是已用了一段岁月的典雅欧米茄。「在我出社会时,我老爸让给我的。」还记得他曾经自豪地向大家展示过,连带地也想起他说过:「要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我一定会戴上,比方说,签重大契约的时候。」 可是今天的森川并没有外出预定,也没有跟客户约开会才对。再仔细观察,他别的领带跟身上的西装都比平常高级。 带著怀疑的眼神更加谨慎观察,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看起来很心浮气躁,坐立不安。去吸菸室的次数也比平常多了两成。有事没事就确认手机画面的举动也让人起疑。阳菜子假装起身去厕所,或在吸菸室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果汁,若无其事地继续监视他。 然后两点左右,森川拿起发出震动的手机,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接著便立刻起身前往吸菸室。看到他这样的举动,阳菜子确信了一件事。 ──一定有鬼。 森川三十分钟前才刚吸过菸,他并不是个会连续离开座位混水摸鱼的人。阳菜子拿起钱包,也跟著离开座位,先行一步躲到自动贩卖机的隐密处,偷偷观察吸菸室。 里头已经先有人,那张脸还很熟悉。 和泉泽亘。 创的父亲,统领ime的社长本人正板著脸在吞云吐雾。 ──为什么? 当然,社长也不是不能抽菸。有时为了跟员工培养感情,他也会像这样下来一般楼层。可是森川似乎早就知道里头有人,社长明明还没进入他的视野范围,他就在离吸菸室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整了整领带与西装。 森川微微点头致意后走了进去,社长挥了挥手表示别拘礼。 幸好是玻璃隔间,阳菜子偷偷摸摸地从墙壁后方窥视两人。从这个角度,她不只能够看到动作,连嘴巴的开阖也一清二楚。 〈状况怎样?〉 〈托社长的福,很顺利。〉 〈听说你前些天还签到了重大契约啊。〉 〈……是,多亏课长竭力相助。〉 看来这两个人以前就认识。在吸菸室打过几次照面后,超越部门职位而变得熟稔的例子并不算少,因此这或许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尽管如此,他们两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眼神也没有对上。还把嘴巴的动作压抑到最小,交谈间用到的字眼很少。 〈就是今天了。〉 〈是,晚上七点。〉 〈已经预约好之前那家店,晚上九点半。结束后就过来。〉 〈是。〉 〈那相当顽固哦。〉 〈……我会竭尽全力。〉 〈我很期待。〉 阳菜子的身子正要稍微往前倾时,社长把刚点燃的菸往菸灰缸捻去。 〈就这样,拜托了。〉 交代完这句话,社长便三步两步走出吸菸室。简直就像是为了跟森川说这些话才待在那里面一样。 ──怎么回事……? 为了换工作不惜出卖自家公司的森川,为什么偏偏是跟社长密谈呢?双重间谍?不会吧。 森川似乎卸下了心中的紧张,放松了肩膀的力量,点起新的一根菸。看来现在最好不要轻易探究引他起了防备。更重要的是,她得去确认晚上七点,他要跟谁见面?做什么? 今晚似乎会很漫长。阳菜子收回原本要按下碳酸饮料的手,改按营养饮料的按钮。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森川在下午六点准时关闭电脑的电源,跟往常一样,对整个办公室的人露出完美无缺的笑脸。十五分钟前就在做准备的阳菜子也一副逮到机会似的站起身。 「啊,我也先走了。课长,资料我用邮件寄给你了,请在明天之内做确认。」 「好,谢谢了。两位都辛苦了。」 和泉泽悠哉地挥挥手,到底是在为谁辛苦啊!阳菜子的心底虽然并非没有这股火气,但她也知道那样只是在乱发脾气,因此极力忍住,脸上摆出客气的笑容,离开办公室。 「森川前辈,你是搭jr吗?」 「是啊,不过今天我要散步到银座,因为跟人有约。」 「哦,是约会吗?话说回来,前辈今天跟平常打扮得稍微不一样呢。」 「不是那样啦,只是跟朋友吃饭而已。望月是坐地下铁?还是jr?」 「地下铁,不过我今天也要先逛银座再回家。因为想买冬天穿的大衣。」 阳菜子没有漏看森川在听到这个回答后,脸上隐约露出嫌她碍事的神情。尽管如此,森川那张客套的笑脸也没有瓦解。 「也是啊,天气突然变冷了呢。你要走哪一头?」 「嗯──我想想啊。对了,四丁目那附近好像盖了新的商业大楼,就去那边逛逛吧。」 「哦……这样的话就跟我的方向相反了。总之我们就先一起走到车站前吧。」 其实不管在哪里分开,都会继续跟踪你啦。 阳菜子在心里宣言,嘴上继续聊些鸡毛蒜皮的事后,两人在剪票口道别。森川果然有什么重要而且极为机密的要事。行事谨慎的他回头张望了好几次,就为了确认阳菜子已经消失在人海间。 可是,太天真了。 只这么做,怎么可能摆脱得了阳菜子。 她隐身在东西的遮蔽处,收起原本围著的红色围巾,把上衣翻了面。款式简单的黑色外套,立刻变成蓝底白条纹的休闲外套。接著顺手戴上黑框眼镜,再快步跟随在森川后头。 森川踩著毫不犹豫的脚步,走下靠近丸之内线的地下铁入口处。看来去银座吃饭只是个障眼法。明明不可能发现阳菜子的身分是名忍者,这人做事怎么如此小心。 是要跟松叶商事的人见面吗?但若是这样,又跟社长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感觉到自己正蹬进一淌浑水中,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却步的余地了。阳菜子愈来愈看不懂森川究竟有何目的。 在赤坂见附下车的森川走向一间被竹篱笆围起的独栋餐厅。从餐厅门到入口处沿路铺著石板。直接走过去的话,恐怕会被发现,但幸好这里的绿荫很多。阳菜子小心翼翼地不要让竹篱笆晃动到,藉著篱笆丛悄悄地靠近入口处。 「森川先生,您的朋友已经先到了。」 听完服务生的话,森川露出焦急的神色,踩上附近的阶梯。从隐约可见的内部装潢来看,这应该不是和食,而是中华料理店。店内飘出炒菜油与大蒜香喷喷的味道,刺激著味蕾。 ──那么,要怎么办呢? 看看手表,再五分钟就七点了。考量到与他相约的人数也许是两人以上,这样的话最好稍微等一等再闯进去。 为了做准备,她脱下鞋子,转动鞋跟拆去。把头发绑了起来,皮包藏在树影下,上头撒上落叶。这点变装应该还在许可范围内吧。 过了十分钟后,阳菜子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 可是就在她准备动身,要踏出第一步时,门口传来了计程车抵达的车声。 「抱歉,七点的预约,预约人是森川,人应该已经到了吧?」 「是的,大家都到了,请上二楼。」 ──果然还有人。 阳菜子庆幸自己没有鲁莽闯入,但这声音却又熟悉得令她感到疑惑。 她从树枝缝隙探了探与会者的脸,倒抽一口气。 ──为……为什么和泉泽会在这里! 难道刚才先到的人是社长吗?但若是那样,根本就没必要掩人耳目地聚集在这里。再说,社长应该是在这之后的第二家店跟他会合才对。 阳菜子压下心里的急躁,再度深呼吸。 不可以慌,慌张会让一切化为乌有。不管发生了多么意想不到的事,都要冷静,理所当然地去完成理所当然的事,这是身为忍者的铁则。 确认和泉泽已经上了二楼之后,阳菜子拍掉套装上沾到的落叶,走到店门口。刻意缩紧咽喉内的气管,让音调高八度。 「不好意思,在店内忙碌时突然来打扰,我有事想请问一下。」 笑脸走来的服务生,和刚才招呼和泉泽的不同人。店内以白色墙壁,磨出光泽的木材为基调,阳菜子庆幸此处的照明一律使用暖色系,这样可以让脸部特徵隐去大半。 「我正在寻找适合聚餐的地点……这里是否备有包厢呢?」 「有的,二楼全部都是包厢。刚好今天有一间空房,方便的话,是否要上去看看?」 「太好了,谢谢。」 一楼净是开放式的位子,虽然是平日,却十分热闹。从气氛看来这里的价位明明不低,这世上,优渥的人就是优渥啊。阳菜子有点呕气。话说回来,自中午吃过便利商店的三明治之后,她就什么也没吃了。和泉泽那些人想必正在享用豪华的晚宴吧,思及此,她就感到一阵空虚。 走上阶梯,出现在眼前的首先是化妆室。木头门上有雕饰,男女各有专用的一间。 而包厢共有四间,今天空下的似乎就是靠近化妆室的右边包厢。 「室内的配置每一间都一样吗?」 「是的。装饰虽然多少有些出入,但大致相同。每间房间最多可容纳六个人……不过经过讨论,也是可以稍微再做调整。请问您预定几位呢?」 「五位,所以感觉刚刚好。」 一面随意捏造内容,一面确认房间的状况。房内摆设的柜子全是抽屉式,很难有可以供阳菜子藏身的地方。不过,还有一张桌巾垂到地板的大圆桌。 「那个……我可以拍照吗?其他详情我想再用电话跟您们商量。」 「没问题。那么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叫我一声。我会在一楼提供服务。」 「谢谢。」 等服务生离开之后,阳菜子拉开抽屉,果不其然,里头备有替换用的桌巾。 行得通。 阳菜子从口袋拿出跟穗乃香要来的小球,约是高尔夫球般大小。 ──用法很简单,只要拉开上头的线就好,拉开后要在十秒以内离开哦。因为这东西的菸味重得很。 确认过走廊空无一人后,她迅速将小球丢进男性化妆间。再回到包厢躲在门的后方屏气凝神,结果不到五分钟,餐厅内便响起刺耳的警报铃声。 「怎么了……?火灾?」 「是、是那里,厕所!有烟!」 受惊于声响的客人陆续从包厢现身。偷偷一瞧,其中也有森川的身影。大伙儿发现从男性化妆室冒出来的白烟,脸色霎时一变。 「各位客人,非常抱歉。请先慢慢下楼。」 「拜托……这要不要紧啊?」 「我们现在正在确认状况,为了避免危险,请先往这边移动。」 惊慌的客人遵循服务生的诱导,仓皇走下楼梯。森川一脸紧张,小心照看和泉泽和另一位男人。那男人相貌严肃,年纪大约五十来岁,不悦地歪著嘴角。霎时觉得这张脸似乎曾经看过,但她搜寻记忆却找不出答案。阳菜子现在没有时间慢慢思索了。 等所有的客人都离开,带著灭火器的服务生冲进化妆室时,阳菜子躲进和泉泽他们走出来的最里面的包厢。从抽屉拿出一张备用的桌巾,立刻躲到餐桌底下。为了防止有人低头探视,在他们三个人回来之前,她用桌巾连同桌脚一起把自己裹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就像装饰的一部分,用心帮自己做了障眼法,再透过缝隙偷窥外面情况。当然,她也没忘了启动手机的录音功能。 终于再过了约十分钟之后,她听到三人回包厢的脚步声。 「……真是,不懂那人在想什么,怎么会在厕所吸菸呢。难道就这么忍不住吗。幸好并不是火灾啊。」 森川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愤慨,没听过的男性声音苦笑回答: 「也许是在谈很气闷的生意呢。该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我哪会做这种事。」 「哈哈,开个玩笑。和泉泽抽菸吗?」 「不,我……小时候曾罹患哮喘。」 「你这人真是表里如一。最近的说法是怎么形容你这种人呢……草食系?你还没结婚吧?」 「迟迟遇不到好的缘分。」 听得出来这次换和泉泽在苦笑。 是这样啊,他曾经得过哮喘。阳菜子的注意力差点被初次听到的消息吸走,她赶紧踩剎车告诉自己这没什么,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不知名的男人身上。 就在他们闲聊时,服务生走了进来。原来是为了刚才的骚动来致歉,在每个包厢都送上一瓶葡萄酒。中华料理配葡萄酒还真特别,看样子这项服务似乎就是这家店的卖点。 「那就选红酒吧。我们待会儿再享用,先放旁边。」 「是。这次发生这样的骚动,真的万分抱歉。原因果然疑似是香菸,倒不是发生了火灾。」 诚惶诚恐的服务生重复了几次道歉的话之后,才退出包厢。 话说回来,还真是开发了相当了不起的烟雾弹啊,阳菜子心中佩服。提议添加味道的人,听说是阳菜子也很熟悉的一名村里的伙伴。原因不明的烟雾太容易令人起疑,人们只要知道原因之后就会安心不再追究,所以除了菸味之外,还开发了油烟味、烧焦的煤炭味等等好几种种类。比自己大三岁的她从以前就在药学方面表现得很优秀,本以为她的目标一定会是成为医生,没想到却是把药剂师当成副业,反在村子里专心研发道具。除了自己,大家身为忍者的本事都确实有所提升,虽说为时已晚,她却依然对此感到极大的震撼。 「应该很快就会送上新的料理,我们继续谈下去吧。发生这种麻烦事,真是抱歉。」 「又不是你的错,别介意。还是说那真的是你吸的菸?」 「拜托,饶了我吧。」 「那个……三井先生与森川相识的经过,我已经清楚了。我从没想过森川竟会考虑换工作,有点震惊……」 三井,听到这名字,阳菜子张大了嘴巴。 那不是杉原美波的顶头上司,松叶商事专务董事的名字吗? ──事情兜在一起了。 这样就能明白虽然彼此的上下阶层分明,但森川与三井之间的空气却毫无隔阂的理由。相对地,和泉泽的声音却绷得很紧。 「不不,别责怪森川啦。与其说他想换工作,倒不如说是我们想挖角。正如你所知,我们家跟ime不一样,对能源市场的经营不太擅长。而我听说森川很优秀。」 ──这么说来,三井果然是松叶商事的人。 可是,这样更加莫名其妙了,这到底是什么聚会,森川的目的又是什么? 和泉泽也一样困惑,看得到他焦虑得开始微微晃起大腿。 「那么今天是森川要辞掉工作跳槽到你们那边,尽最后道义的聚会吗?我想这种情况应该很少……」 「哈哈哈,说什么道义,你用的字眼还真老气呢,亏你还这么年轻。」 「不是吗?」 「正如你所说,只是挖角的话,这么做的确很稀奇。如果森川是个董事那还另当别论。」 「那是为什么……」 所以说,遇事不懂,也不能就这么把不懂摆在脸上直截了当地问啊!……阳菜子如果在旁边,铁定会踩他的脚吧。和泉泽果然不适合从商。阳菜子虽然也一样不懂对手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在场坐著的若是阳菜子,她定然不会露出这种像被拋弃的小狗一样,全神戒备的态度。这样只会更加助长对手的气焰而已。 果不其然,三井这个人的心情似乎很好。 从倒酒声听起来,他刻意倒得很缓慢,直到红酒斟满。 「你将来会继承公司吧?」 「这件事还没有确定。」 「可是继承人就只有你一个。你父亲应该是这么打算吧。上一任社长不也就是你爷爷。」 「尽管如此,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决定权。如果你所期待的是这方面,那我……」 「不是不是,并不是这样,你听我把话说完。急性子就是年轻气盛的证明啊,不过这样会被恶劣的长辈利用哦。」 ──恶劣的长辈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三井的口吻很是不逊,光听就让人胃翻腾。明明被当成白痴耍,和泉泽却只会傻傻地嗯一声。好好振作啦,你是我的上司耶!比起三井,阳菜子也对和泉泽恼怒万分。 「你的确还没有任何实权。但在另一方面,你还是可以产生很大的影响力,不是吗?」 「你是指……股份吗?」 「没错。你跟社长、董事长并立,是大股东。应该有权召开股东会议,向公司提出要求吧。」 谈话内容似乎愈来愈诡异。 和泉泽当然也察觉到这点,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他一定握紧了拳头。当他有所隐忍时,总是会这么做。伸直手臂与背脊,眼神紧盯著对方,几乎到了会被骂放肆的程度。那样彷佛是在激励自己,不要漏看任何事,不要被欺骗。 「我不懂你想说什么。」 「对于我们这个年代的生意人来说,你的爷爷──和泉泽与太郎先生,是名英雄。不但一手建立起和泉矿业能源这么出色的一间公司,对业界的影响力更是无远弗届。早一步察觉过度倚赖石油的危险性,成立资源开发的人也是与太郎先生。而且公司内外对他都抱持深厚的信任。我从未见过像他这么德高望重又有商业才能的人。」 「谢谢。祖父也是我的骄傲。」 和泉泽的声音突然充满喜悦。他虽然知道现在不是为此开心的时候,却还是按捺不住。 这人不管到哪,都是老实的笨蛋。 「现任社长,你的父亲也确实地继承了他的事业。现在在日本,贵公司已跻身于了不起的一流企业……然而,跟这些信用和实绩比起来,近年来的业绩确实呈现缓缓走下坡的状态。」 「事业本身很安定。只是……资源开发需要资金。」 「是啊。先投资的做法,并不适合贵公司的实际情况。再这么下去,不到两年,盈余肯定会由黑转红。」 三井在沉默不语的和泉泽面前,故意停顿了一个呼吸,含住一口红酒。 「所以……」 从脚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三井倾身向前,同时,和泉泽惊讶地往后退了退。 他的紧张似乎让三井很乐。 「我要商量的事就是那个啊,和泉泽小弟……要不要让你家的公司跟我们合并?」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阳菜子强忍腰痛进公司。在桌子底下化成无机物长达两个半小时,害她全身僵直又硬邦邦。在她头顶上进行的对话,用来助长疲惫更是绰绰有余。 ──内容太沉重了。 阳菜子本来只是想,如果森川打算做出过河拆桥的举动,她要试著阻止。可是事情究竟何时开始演变成在讨论公司的合并呢?与美波无忧无虑地喝著啤酒的那天晚上怎么已经恍如隔世了。 老实说,她想打退堂鼓了。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乾脆对惣真随便找个理由,把一切当作从未发生。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忍著胃痛,在星期日与他碰面。她紧急发信报告中间经过,告诉惣真森川的目的并非换工作而是为合并的事铺路,不也是基于淡淡的期待,希望他会反过来交代自己:既然这样就不用再查下去,不要插手多余的事。虽然她明知道这种一厢情愿,惣真不可能允许。 做太多反常的事了。没错,我就是讨厌成为忍者才离开村落,插手这些多余的事本来就做错了。至少今天一整天,要老老实实地当个蚌壳就好。 阳菜子打定主意。但大概是因为早上她根本没做到什么工作吧,和泉泽偏偏在今天多次对她表达关心。 「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怎么了吗?」 「我没事。」 「是不是会冷?听说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我开暖气吧。」 「不用。」 「啊,对了,你看,有人送我这个好吃的巧克力,你要不要?不是说天气冷的时候最好来点巧克力啊。」 「……你会不会搞错了,那应该是指在雪山遇难的时候吧。」 这类对话每隔二十分钟就会重复一次,阳菜子实在受不了他这么烦人,好几次都只好离开座位去抽根本就不想抽的菸。虽说如此,他毕竟是在关心自己,纵然是多余无益的举动,她也不忍置之不理,然而…… 「咦!望月小姐,你会抽菸哦?有什么压力吗?还是在担心什么?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商量……」 看到根本没人拜托就自己变得惶惑不安的和泉泽,阳菜子终于爆发了。 「不需要,请你闭上嘴巴好吗,吵死了!」 都是因为这样,才会害她最后还得承受后辈同情的目光「课长真的很喜欢望月前辈呢」,这里说的喜欢当然不是那种喜欢,而是父母在担心孩子,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非常想引起妈妈注意的幼儿。课内所有人都早已理解到这点。 「别看课长那样子,听说他原本是个很优秀的研究者哦。」 一走出厕所,就看到后辈正仔细地补上睫毛膏。上班时间在做什么啊?阳菜子纳闷地看了手表,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半,是午休时间了。糟糕,今天连邮件都还没好好确认。她摇了摇发愣的脑袋。 「听说他曾得过海外学会颁发的奖。话说回来,课长整理的资料一直都很完美呢,市场分析的速度其实也比森川前辈快又正确。」 「嗯,聪明的人也是分成很多种啊。可是,他不适合从商。在谈生意时太过听取对方的要求,也常常差点就签下了会让我们自己大赔一笔的契约。」 「那样的人却很受欢迎,实在让人气愤呢。大家真是太没眼光了。」 这么说的后辈其实在人事异动发表当初,知道单身的少爷将成为顶头上司时,应该也多少抱著期待。曾经用比现在还甜美三个阶段的声调跟和泉泽说话,每天的妆容与发型也比现在更讲究。可一弄清真相之后,她立刻变脸,对和泉泽保持冷淡的态度,对于这样的她,阳菜子并不讨厌。 「小鞠,那森川前辈呢?他单身,工作能力强,又会照顾人,我觉得很不错哦。」 「啊──好像很受欢迎呢。可是我就算了。森川前辈属于很有攻击性的类型不是吗?野心太强让人有点承受不住。」 最后她涂完唇蜜,收进化妆包,碎念:「这个公司没什么好男人,不过邂逅总是发生在不期然间啊。」阳菜子对于嘴唇总是丰润有光泽的她感到佩服。对阳菜子而言,化妆只不过是为了「变成不是自己的脸」,并非为了让谁欣赏。 同时,听到后辈意外冷静地分析森川,觉得自己似乎瞧见她未知的一面,心中一阵赞叹,不过她佯装出什么都不懂的表情。比起点头附和,装作什么都不懂,会更容易套出对方的话。 「有这么夸张吗?我觉得他跟其他人差不多啊。」 「就是有啊──!可是在表面上,他很深藏不露。我听在秘书室跟我同梯的人说,森川前辈常在假日跟那些高层去打高尔夫球哦。」 「咦,是哦,还真不知道。」 「其实,我前几天也碰巧在银座的酒吧,看到他跟山城专务董事一起喝酒。很奇怪吧,明明只是一个主任,工作的管辖范围也不一样。所以隔天我就故意装作没事一样问了他这件事。他本人保持得很镇定,但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慌。换句话说,这不就说明了他其实别有用心?」 「山城董事……是人称前社长左右手的那位?」 「没错没错。要不是世袭制,听说他绝对会成为社长。对课长今后将会继承公司这件事,还曾经面有难色呢,而且,听说还相当明显。在课长底下工作,却跟这种人有所接触,我是觉得不太对啦。」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警戒心会那么强啊。 啊,请不要说这是我告诉你的哦,看著后辈伸舌头拜托,阳菜子当然坚定地对她点头。 「如果课长也能稍微振作一点,我们就能安心工作了啊。他人很好,又体贴下属。」 「这一点大概是遗传到董事长吧。『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替人著想及利他的精神才是生意的基础』。会如此提倡这种观念的公司,现今应该少之又少了。」 「课长每次说到这个,可都是真心诚意哦。我似乎稍微理解社长为什么会倾向独自经营了。身边倘若都是心灵这么纯洁的人,公司反而会败坏吧。」 阳菜子跟著苦笑的后辈一走出洗手间,视野内就突然冒出那个相信公司团结一致,内心纯洁──或者说天真的长腿男,他正踢踢躂躂四处奔走。一发现阳菜子的脸,和泉泽的表情便整个柔和起来。 「……真是脸小得没意义,太没意义了。」 后辈似乎也跟她一样失望,并且怜悯地拍了拍阳菜子的肩膀。 「那我先走了,请加油,好好照料他吧。」 她一说完,就快步转身离去了。她大概不想连午休时间都跟和泉泽有所牵扯吧。很能明白她的心情。但是唯一一个不懂的男人正像只小狗跑过来。 「望月~太好了,还以为你到外面去了。」 「之前我就想说了,工作的时候叫我『望月小姐』,私下却只叫『望月』,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一般而言应该要相反吧?」 「咦?是吗?工作中不是要稍微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跟你的距离从来就没有缩短过。 阳菜子吞回这个反驳,愚蠢的对话只会让自己疲累。反正不管说什么,和泉泽都不痛不痒,不会沮丧。 「所以呢,你有什么急事?」 「没有啦,我想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就是那个啊,之前我后来不是因为要开会结果没去成?所以就想在今天请你,李桃庵的当季御膳便当。」 「你还记得啊,不用了啦。」 「不行,我们说好了。啊,还是你很忙?这样的话,我们改约别天也行……」 和泉泽在公司内大方邀请她用餐是件稀奇的事。他们虽然同梯,却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因此基于划清界线的理由,和泉泽若要邀她去喝酒或者有事找她商 量,十有八九都是在下班后无人的场所开口。难道他真的很担心没精神的阳菜子?还是因为昨天的事让他承受不住,很想跟谁聊一聊? 阳菜子没辙地耸耸肩,不管怎样,她也得在星期日之前,尽可能收集情报。 「你既然要请客,那我就陪你吧。不过,地点要改成桂花楼。我现在不想吃日本料理。」 「咦──那不然维侬呢?那里的生义大利面很好吃,午餐的套餐也相当不错……」 「不,不是桂花楼我就不去。还是说我自己一个人去。」 阳菜子对苦著脸的和泉泽哼了哼。 北京烤鸭也好,鱼翅也好,她知道和泉泽昨晚吃的那一餐,丰盛到让他根本暂时不想再看见中华料理。那些香气排山倒海地窜进鼻腔,阳菜子却一口也吃不到,累积下的怨恨可是深得很。 和泉泽看著阳菜子不选一千日圆的商业午餐,而是单点乾烧虾仁与勾芡炒饭,再加上煎饺,他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你那么瘦,却这么会吃呢。」 「因为我昨晚没吃晚饭。」 「所以气色才这么差啊。不行哦,饭要好好吃啊。这里的糖醋里肌很好吃,要不要加点?」 「好。」 阳菜子之所以空腹,一部分是因为她睽违这么多年后,重拾了基础锻炼。 坐电车到公司需花三十分钟以上,这样的车程她改用跑步通勤;下班后前往健身房,用健身器材锻炼三十分钟,再游泳游个十公里;回家的那段路当然是跑步。从那天见了惣真之后,她就开始这么做。 不过五分钟。 虽说是全力冲刺,也只不过就赶了这么一点时间,她却气喘吁吁。这对阳菜子而言是意料之外的震撼,比起无法在时间内抵达约定地点,更让她感到屈辱。 说来也奇怪。她并不想成为什么忍者,所以封印了所有技能,也不再锻炼。在自己的选择下,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她却不甘心本来能办到的事变成办不到。 「所以呢?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商量?」 「咦?」 「没什么咦不咦的。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不赶快说,饭就要吃完了哦。我可没有闲功夫还跟你优雅地享受饭后茶点。」 在没好气的阳菜子面前,店员送来了和泉泽帮忙点的芝麻球与杏仁豆腐。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点下来也许比李桃庵的当季御膳还贵,但转念又想,反正这人是个少爷,便不客气地合掌开动。 「你说对了。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望月啊。」 「你想瞒吗?或者应该问,你动过想对谁隐瞒事情的念头吗?」 「啊哈哈,的确,我从以前就非常不善于说谎或者藏心事。」 「你不是当社长的料啊。令尊跟爷爷都很头痛吧。」 「嗯,我想也是。我要是勉强继承,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 昨晚和泉泽对于三井的提案有何感觉,她不清楚。说话的人始终是三井,森川则挑好时机附和,像是为了松懈和泉泽的警戒心。在这当中,和泉泽一直「嗯嗯」、「啊」、「是啊」净回些暧昧不明的答案。 唯独在听到「社长正在等候,我们换地方喝吧」的时候,他的声音一变,反问:「父亲知道这件事?」 阳菜子没有漏听三井那意味著得逞的偷笑。──是啊,没错,令尊与一半以上的董事都赞成这提议。只要你也点头,这件事就能圆满解决了。 是这样啊。和泉泽回答的声音就像即将断掉的线那般细。 「望月,你曾说是被爷爷……董事长的理念打动,才决定进我们公司的吧。」 「我说过这种话吗?」 「在内定者亲睦会的时候。我很高兴所以才记得。」 「这样啊……不过,你为什么高兴啊?」 「因为我也是啊。小时候,每次听到爷爷说起他想打造让每个人都幸福的公司时,我都会格外自豪。我进公司的原因就是想守住这家公司。」 阳菜子真心感到佩服,叹了一声。她本以为他什么也没想,只是靠走后门才进这公司,感觉有点对不起他,于是她端起热茉莉茶倒进和泉泽的杯子里。 「好好努力。只要继续奋斗,就算得不到梦想成真般的未来,这份努力还是一定会获得某种形式的回报。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珍惜身边的人,心怀感谢,坚定踏实地走,才是迈向成功的最好捷径。」 和泉泽模仿董事长的模样,稍微扁起嘴默背董事长说过的话。就跟阳菜子在大学三年级的秋天,公司说明会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觉得很了不起,但理想论毕竟是理想论。旁人会用鼻子嗤笑,因为是成功者才有办法说这些。这世上哪能如此尽如人意……我爸就是这类人。老是跟爷爷吵他说的只是漂亮话,时代落伍,现在的时代没有好混到光靠理想就能维持公司。」 「……这种话可以告诉身为一名员工的我吗?」 「现在只是以同梯的身分聊些对家庭的抱怨。而且望月你不会说给别人听吧?」 无法断言不会的阳菜子暧昧地笑了笑。 如果现在惣真过来逼她说出公司的现况,判断有此必要的阳菜子就会回答吧。和泉泽这份无条件的信赖,有点沉重。 没有发现阳菜子的犹豫,和泉泽继续说: 「所以当望月毫不迟疑地说『因为董事长的话太棒了,我才将公司设定为第一志愿』时,我高兴得快哭了。当下就想我要跟这女孩做朋友。起初那三年,我们的部门不同,很难有私下交谈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阳菜子回想起和泉泽刚换到现在的部门时,一看到她,脸上就焕发出光彩。打从第二天起,他就老是「望月小姐、望月小姐」地缠著自己。那时候,部门的每个人都不清楚和泉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哎呀,发现少爷的罗曼史了。」大家的目光都兴奋起来,可是渐渐地,任谁都看得出来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直到最近,「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他这么喜欢你真是太好了(别来找我就好)。」同事常用这种同情的视线守护她。 弄清理由之后,她并没有涌出什么感到可贵的心情,只是长年的疑问得到解答,稍微释然了点。 「可是真的说过话后,才发现望月很冷淡,让我吓到了。我一直以来都以为对爷爷的话产生共鸣的人,肯定很热情。」 「辜负你的期待,真抱歉。」 「我不是这意思啦,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很温柔又很会照顾人。无论是工作还是麻烦的杂事,都绝对不会松懈。跟你在一起工作,就明白你果然跟我想的是同类人,逐渐被你吸引。」 尽管她明白这句话没有什么深意,不,正因为明白才更让她哑口无言。这家伙真的是三十多岁的大叔吗?阳菜子目不转睛地回望他,怀疑这人难不成是穿上人偶装的幼稚园儿童。 「你啊……不稍微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举止就会超越天真无邪,让人听不下去。」 「啊,呃,抱歉。」 「社长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至少要成为经营者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漏洞百出呢,要是你不去读懂别人背后的意思,可是会被骗到脱个精光哦。」 「也是啊……我就不适合这种。」 和泉泽目光低垂,落寞地只用嘴角微笑。 「其实原本该是哥哥继承我家公司的。」 「哥哥?你有哥哥啊?」 「本来有。他比我大五岁,自庆应商学院毕业,学的是中小企业论、领导者论等等,是精明干练的企业家类型。很聪明,从以前就很受女生欢迎,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也拥有所谓 的领导者风范,他的身边总会聚集很多人,跟我完全相反。」 阳菜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听他说。和泉泽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说起自己的事。 ──话说回来,我对和泉泽一点也不了解。 这时候她才发现他常来找她说话、亲近她,却很少聊到自己的事──除了商量关于女性的事。 「对我爸而言,他是引以为傲的儿子,哥哥自己也有接手公司的打算,曾夸下海口,既然要做就扩大经营,放眼世界,甚至因此跑到美国攻读研究所。不过,谁也无法预料人生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他从此没有再回日本,就这样下落不明了。」 「啊?你的意思是失踪?」 「唯一知道的只有他人应该在美国的某个地方。跟当地认识的女朋友突然结婚后,就不告知我们他人在哪里,也不回来。」 「还真是……相当热情……」 「我可是吓傻了──他明明老说什么『不要去追女人,要让女人来追自己;被一个女人绑住,自称专一,是不受欢迎的男人挂在嘴边的藉口』这种惹人厌的话。」 和泉泽似乎真的很惊讶,两手大张,做出美国人常有的过度反应。 「不过……该用浪漫还是什么来形容呢?对你哥而言,这应该是件幸福的事。」 「也许吧,但这种事一发生在自己身边,就有点麻烦了。对方是当地中小企业的千金,将来也准备继承家业,所以不可能嫁来日本。哥哥还说对方告诉他男人到处都有,她一点也不困扰,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所以,一通电话交代『因此我要留在这里跟她结婚』之后就不再联络了。在他对那人还没退烧之前,应该会一直维持这样吧。我爸口吐白沫昏倒了,爷爷倒是捧腹大笑。」 「这就是为什么你被选中了。」 「是啊。毕竟只知道美国的某处,根本无从找起,再者,我本来就打算进入公司,以前想从事的是能源开发,结果一堆计画都被打乱了。」 身为研究者,他很优秀。阳菜子回想起后辈说过的话。哥哥以经营者的身分治理公司,弟弟对支柱事业贡献心力。这画面如果实现,对家族企业而言是最理想的愿景,说不定也就没机会让松叶逮到侵入的机会。 「你没有想过为了做研究而换去别家公司吗?」 「在爷爷的公司成为研究员,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所以就算不是原本希望的形式,我也想守护住公司。」 很天真吧。和泉泽挠挠头,还说他从没考虑过原来适不适合这么重要。 ──所以他们才会盯上和泉泽。 开发氢能源是ime催生的重点事业。即使无法立即获益,但足以让世人看到公司对社会的贡献,也能提升公司信用度。可是正如三井指出的一点,这项事业与公司的规模不相称。好不容易赚来的利益瞬间就消失,针对这点,的确已开始出现不满的声音,认为规模应该要缩小。这件事的动向,和泉泽肯定比任何人都更加关切。如果有人主张合并是为了保护开发事业,那么和泉泽也无力拒绝。 她很想追问他打算怎么办。合并之后,恐怕会有一批大规模的人事异动。一家由森川当内鬼而成立的公司,想来董事长所说的理念总有一天会不见吧,这么一来,纵然保住了研究,也一定失去了意义。 然而就在她犹豫时,和泉泽的表情有了转变,又回到平时那温吞的笑容,喝起茶来。 「所以啊,我想跟望月商量的是有关爷爷的事。虽然有些冒昧,但你这个星期天有约了吗?」 「早上以外的时间,我有空……」 「我想去探望爷爷,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 「……你这话有很多地方有毛病,呃……首先,董事长生病了?」 董事长的确鲜少出现在公开场合,但听说高龄八十三岁的他还很勇健。和泉泽把头左右晃了晃,急忙解释: 「抱歉抱歉,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感冒而已。我只是想他应该很闲,最近又有段时间没见了,所以才想用探病的名义去找他玩。」 「那为什么会需要我跟去呢?这样很奇怪吧。」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想跟他介绍你啊。」 「所以我问为什么。」 「爷爷以前就说过想见见望月啊,因为我常提起你的事。啊,不用去管他是董事长什么的哦。爷爷从以前就会招待自己中意的年轻员工来家里玩,没什么好觉得拘谨。」 所以说啊一般看到家人带异性回来说「想介绍一下」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是那么一回事就算你其实没有那个意思身边的人也会如此看待而产生误解吧再说如果我不小心也以为是那样你打算怎么办会负起责任吗你这个傻蛋。 在心里一口气劈哩啪啦地说完一长串。 从至今为止的经验,她早已深刻体会到把和泉泽的话当真,只会让自己很蠢。或者应该说,照他字面上的意思直接理解就对了,过度解读只是徒劳。 透过胀大的鼻腔慢慢调匀呼吸,试著让自己平心静气。 「……话说回来,你和那个叫美波的女孩后来怎么了?还顺利吗?」 「啊──不知为何,完全联络不上她啊──」 如她所料。 那天的午餐约定泡汤后,她一直没机会给他忠告要他别再接近美波,但心中也猜想到弄丢合约书的美波八成不会再接近和泉泽。是谁抢走的?被和泉泽发现了吗?对变得疑神疑鬼的美波而言,用天生的迟钝攻击问她「怎么了──?」的和泉泽,看起来就是一个形迹可疑,深藏不露的男人。 「所以说是自然消灭喽,请节哀。」 「似乎是。我似乎老是遇到这种呢,从来都没有交往持续半年以上,为什么呢?」 「应该是你的反差太大了,我是指负面的意思。」 故意用和泉泽也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他却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反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眼睛发出光彩。 「对了,我昨天为了公事去一家店,遇到非常出色的一个人。年纪应该比我轻,可是我第一次遇到那么漂亮的女性啊。有气质又聪明,内心很坚定却不张扬,而且又好性感。」 「……换句话说,她就是所谓的坐台小姐吧?」 「我第一次去那种店,紧张到不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虽然想再见到她,但她一定不会把我当一回事吧。可是她真的很温柔哦,我说的话她都津津有味地听进去。」 「那是当然的啊,你付了钱耶。话说回来,那种地方的女人漂亮又聪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下次要交往的话,希望能找到那种对象啊。吶,望月,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让那种女性对我留下印象?」 「带著黑卡每天上门是最好的办法。要是因此破产了,你可别来找我哭诉。」 接下来打算把钱拿去高级俱乐部进贡啊。别说是否记取教训了,喜欢的女性类型更加劣化的事实让阳菜子感到无力。亲自粉碎可能隐藏在「跟亲人见面」这句话背后、一微米的粉红色泡泡的可能性后,只觉反倒舒畅不少的阳菜子站起身。午休时间结束了。 「笨蛋。总之,星期天的时间确定后再告诉我。」 「咦,你愿意去吗?」 「难得有机会可以见到我敬爱的董事长,没理由拒绝啊……真是的,我像个笨蛋白担心你一场。」 这一次她用不会被听见的音量嘟哝,再形式上地说声「多谢招待」后就快步走出店家,只听忙于结帐的和泉泽在她背后没用地大叫:「等等我啊!」 回到座位时,看见森川心情愉快地在用电话谈生意。虽然不知道在昨晚 的第二间店里他们谈了些什么,但对他来说,显然很有成果。事实上,和泉泽也在摇摆。 这时候,好比在印证她的想法般,阳菜子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惣真的回信。 〈这个情报有利用价值。继续追。〉 内容跟她原本期待的完全相反,她感到一阵失望。如果是在经济产业部就算了,任职于外交部的惣真拿到这种情报有什么好处啊,阳菜子不免疑惑,但转念又想,他是个不管跟自己有无关系,总是全方位布著天线的人,问他这问题也没有意义。这男人从以前就这样,村里的谁跟谁吵架,哪家的狗什么时候吠叫,无论多么琐碎,他都钜细靡遗地掌握住。主张情报才是真正的武器,是宝物,并彻底收集的态度值得令人尊敬。虽然她一点也不想模仿。 无可奈何。阳菜子抬起沉重的腰。 阳菜子自己也想知道森川真正的用意。说服和泉泽是他的目的吗?或者那其实只是内鬼行动时顺便这么做?既然他已向和泉泽表明自己在为此事奔走,应该不会再像利用美波时那样,明目张胆地对他设圈套,可是又无法断言其可能性是零。关于合并一事,阳菜子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如果是会伤害和泉泽或这家公司的行为,她还是想阻止。 ──总之先从手机下手。 她打开电脑,确认部门内所有人的预定表。森川在下午两点跟业务部、四点跟法务部各有一个会议。与业务部的是按时碰个面的定期例会,搞不好就在吸菸室解决了,快的话十分钟便结束。但他曾提过现在手上的工作关系到国外政府,所以与法务部的会议,应该是为了确认法律关系相关的手续。这么一来,部长应该也会一起出席,他大概会被绑住一个小时。 阳菜子决定观望情形,等四点钟到来。 斜眼瞄到森川抱著一叠资料做准备,她便走向纸杯式的自动贩卖机买咖啡。算好森川急冲冲走向电梯的时机,她故意在擦肩而过时与他相撞。 「好……烫!」 「哇,对不起!还好吗?」 阳菜子小心避开资料,只把咖啡洒在森川的西装上。森川看著腹部侧面染上的大片污渍,不快地皱起眉头,阳菜子装出有点过度的慌乱反应,对他低头致歉。 「真的很抱歉,怎么办才好?哇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这种事。」 「没事,这一点痕迹不用在意。」 「可是你这西装很高级吧?这附近会有洗衣店吗?不知道要花多久。」 「真的没关系。我接下来有会议要开,后续就没有什么安排,到时候我再自己送去洗衣店。」 森川被阳菜子的纠缠弄得著急,声音透漏出他的不满。可是阳菜子并不让步。 「就算是这样,也得先把污渍去掉啊。请脱下来,在你回来之前,我帮你做点紧急处理。」 「是吗?那就交给你了,弄好以后帮我随意放在旁边。」 大概是赶时间的关系,森川把西装随手丢给她,自然也就忘了把手机抽出来。 正如她预料,像森川这种人,绝对不会让上面的人等待。幸好这个老招数有效,她放下心中大石,并拿起西装往共用的简易厨房走去。俐落地简单清理过之后,她偷偷抽出真正的目标──手机。密码当然早在吸菸室里就确认过了。 ──果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电话、收信匣、line的通话纪录以及联络人资讯,然后是电脑上也能确认的免费邮件信箱。她把手机上可以连结到的各种资讯都浏览过一遍,没有一丝可疑的痕迹。信件与电话的纪录多半已经被删除了,可是让阳菜子惊服的是居然连三井的电话号码都找不到。如果是用假名新增,那阳菜子可就一筹莫展了。真是令人傻眼的警戒心。 ──小心起见,最好也确认一下他的电脑。 不管有多力求完善,也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像森川这种做事周详的人,一定会留下什么可以保全自己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在同一天多次设计他,会有风险。 她等森川回来时,假意向他道歉,并迅速确认了他电脑的密码。隔天,森川先跑完外务后才进公司,阳菜子刻意泡了一杯滴漏式咖啡给他,「这是昨天的赔礼」再次郑重向他致歉。 「洒了咖啡的赔礼又是咖啡,你是在暗示我要再洒一次吗?」 「可是森川前辈不是喝到都成瘾了吗。而且我还有准备巧克力,请在休息时顺便享用吧。」 「哦,这不是wittamer吗?这我很喜欢,不好意思让你破费啦。我就心怀感谢收下了。」 不愧是森川,随口就能说出店家名称。如果是和泉泽,恐怕就连这是在百货公司买的高级巧克力都不会注意到。 ──希望能顺利生效。 巧克力真的只是礼物,但她在咖啡里添加了捣成粉末的发汗丸。当然这也是跟穗乃香要来的东西,据说跟咖啡因混合后药效不会立即出现,昨晚阳菜子测试时,药效约在两个半小时之后发挥出来。可是每个人的体质并不一样。森川是在喝完咖啡经过三小时之后才开始出现症状。 「森川前辈,你还好吗?流好多汗吶。」 待在会让人脚底发冷的室内,森川的额头却不停冒汗,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异样。森川对著一脸关切的后辈,偏头纳闷地问: 「奇怪,大家不觉得热吗?」 「不会,反而还觉得冷,甚至想去拜托总务调整一下空调的温度呢。前辈会不会发烧了?」 「食欲没有减退,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不是吧,光是这些汗就十分不对劲了。不妨先吃一下这个成药吧,这在感冒初期很有效。季节转换的时候本来就很容易感冒,要多当心啊。」 ──干得好,小鞠! 阳菜子悄悄地为她鼓掌。她听说,感冒药所含的抗组织胺成分与发汗丸的成分若是顺利结合,就会比一般情况还更加助长困意。 这个发汗丸也一样是那名制造出烟雾弹的忍者开发出来的东西。比起为了任务,那人更像是在开心埋首进行研究,所以虽然是同伴也会觉得不安。 森川的脸颊看起来愈来愈滚烫,频频喝水,虽然不免有点担心是不是效力太强,但照理说这药只会让体温上升、盗汗,除此之外没有多大影响。 快要到下班时间时,和泉泽也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住开始头昏脑胀的森川。 「森川,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我已经收到今天截止的资料,不是也没有其他急件了?」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先走……」 「那我也下班吧。何况今天是星期五,大家都想回家了吧?就定今天为不加班日。对了,接下来没有事的人,一起去喝酒吧。我请客!」 唯有这种时候和泉泽才会动作迅速,周围立即传出欢呼声。现在并不是繁忙时期,身为上司的和泉泽与森川愿意率先下班,大家自然高兴。阳菜子也跟大伙儿一样装出开心的样子,兴冲冲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然后,跟各位同事告别的她走进咖啡厅打发时间,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才一面观察动静,一面走回公司。 大概是被阳菜子他们影响了,其他部门的人也全走光,整间办公室没有任何人留下来。阳菜子感谢自己的好运,笔直走向森川的办公桌,用她偷瞧来的密码登入电脑,不只是邮件,她还打开所有资料夹搜寻。 可是里头找不到一丝可疑的内容。分类得乾乾净净的信件匣里全是业务上的往来信件。别说是三井,就连跟社长串通的内容也没有。 ──太奇怪。 到了这一步,阳菜子终于有了不祥的预感。 太不留痕 迹了。即使是个间谍,森川所做的也不过只是在公司内奔走打桩的程度。指派人去偷合约书是恶劣的行径,多半出自他的独断,可是社长也同意的任务根本不需要如此戒备。 脖子上冒出一堆鸡皮疙瘩。 说起来,森川的行动这么张扬又这么大胆,阳菜子怎么会毫无察觉?即使她早已不当忍者,养成的习性可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消失。周遭假使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她也应该会超越五感,有所警觉。 脑海闪过一个可能性。不,不可能有这种事,脑子焦急地想打消这念头,但本能却告诉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 「──好了,到此为止。」 正当她要擦去额上的汗水时,一道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传来,有东西刮过她的左脸颊。下一个瞬间,喀啷一声,有东西刺进桌上的笔架。 脸颊一股麻热,她知道血液正在渗出来。可是比起疼痛,惊骇与恐惧先支配了她全身。 明明想回头,却动不了。 原本应当毫无人烟的背后,冒出来路不明的人。 「你不觉得这东西做得很精巧吗?不说的话,谁都会以为这是钢笔。实际上,我也一直都插在胸口,从来没有人起疑过。」 熟悉的声音。 连脚趾都变冷了。可是阳菜子像被诱导似的,乖乖拿起那支像钢笔的东西。厚实的分量,透进手掌的触感。阳菜子过去也曾经拿过类似的东西。在村子里的时候,她曾被迫练习投掷过许多次,只为了射中前方十几公尺的目标物──这是笔型的飞镖。 「飞镖这东西虽然依旧是我们最基本的配备,但在如今这时代,它很难派上用场呢。还真没想到我会在这地方用到它。」 「为……什……么?」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呢。最近老觉得奇怪,原来望月你是同伴啊。」 阳菜子这时总算僵硬地转动脖子,回头去看声音的主人。 只见和平时感觉不同的森川站在那里。他靠著墙壁,嘴角歪斜,身上散发的异样气息,让人纵然不愿也会察觉。她动不了是因为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太过明目张胆的敌意与杀气压制住阳菜子。 「……你是忍者?」 鞭策自己的脸颊肌肉,想办法从脑子发出号令,生涩发出的声音慢慢地让阳菜子回到平时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真正确定是现在的事。在赤坂的小火灾也是你搞的鬼?」 阳菜子把头用力一点,森川便懊恼地仰头。 「果然,那件事太不自然,却又没发现任何人留下的踪迹,我才半信半疑。你很会隐去自己的气息呢,但相对地,做事太过虎头蛇尾。把我的手机连同西装外套一同抢去,还对我下药,虽然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但也招惹得太频繁了。简直就像在说『请快点发现我吧』。」 阳菜子无话可回,只能咬一咬唇。 一开始她曾经怀疑过。森川或许也是来自别的村庄的忍者。可是她转而认定这种充满野心的男人不可能会是忍者。在进行确认之前,阳菜子就自以为是地抹消了这个可能性。 「要不是到了今天发生这种事,我不会发觉是你。你跟我待在同一个部门,却没感受到半分迹象。是谁在指使你?和泉泽──不可能吧?」 「没有人指使我。而且你没发觉也是理所当然,自进公司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用上忍术。」 舌头总算灵活了起来,阳菜子轻轻叹气。 「我拋下了村子,正确来说,我已经不是忍者了。」 闻言,森川的眼底跳动著愉悦。 「咦,那我们一样都是逃忍,从这点来看,我们也是同伴啊。」 「森川前辈也是?怎么可能,既然这样为什么……」 逃忍──离开村子的忍者,就像阳菜子这样,一定会被限制行动。在现代的日本社会,只要不过隐居生活,就很难隐瞒自己身在何处。大部分的人跟阳菜子一样,因为害怕被社会抹杀掉,只好遵循村子的吩咐。 可是森川满不在乎地随口回答: 「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由行动?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我优秀。如果不想遭人下手,身上当然就得备齐会让对方有所顾忌的武器,不是吗?」 「既然……你想继续当忍者,那你一开始就没必要脱离村子不是吗?」 「哦,你是讨厌干这一行才逃离的啊,我不一样,只是因为听命于人不合我的脾气。为了村子,为了主人,这种生活我可不要。我想为自己赚钱,也想挣得应有的地位与名声。断然不会当一个只能活得像影子,从小被养大的一条狗。」 森川说完,耸了耸肩。 再次深切悔悟自己的天真。明明只要稍微思索,就能推测得到的事,却把现实扭曲成对自己有利的解释,最后换来这种结果。 「所以呢?你来自哪个村子?」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哈,也是。那我换个问题吧,你既然讨厌当忍者,甚至不惜脱离村子,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被情势所迫。课长来找我商量弄丢合约书的事,把它拿回来时,才知道森川前辈牵涉在其中。」 「那果然也是你啊,弄丢时我就觉得奇怪。」 「……为什么要利用美波?」 看到森川这种毫不愧疚的模样,阳菜子的怒意渐渐涌上来。不,也许她真正气的是自己,有一半近似于迁怒。 「你自己也有办法偷吧?更何况,目的若是公司合并,你不是根本就没必要做这种事吗!」 「因为这样比较有趣啊。」 前往客户那里时的营业式随和笑容,又浮现在森川的脸上。唉,看到这张脸,阳菜子领悟到这人的表情也是装出来的。只怕那一目瞭然的服饰打扮跟清爽的感觉也全出于计算。化身成常有的类型,融入公司里面。 「望月真有勇气啊。那种类型的人,果然会激发母性本能吗?」 阳菜子明白这嘲弄的语气是在挑衅她,因此不做任何反应。森川似乎也没有期待她反驳。 「可是我最讨厌那种人,光想到这种笨蛋是我的上司就让我肠子绞痛。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扮演好部属的角色,所以这点程度的恶作剧是可以被原谅的吧。当时如果顺利,我就能抓到他的把柄,我们的商谈也会更进行得更圆满。」 怎么可能会被原谅。阳菜子狠狠瞪著森川,他倒乐得笑到肩膀都在抖动。 「反正社长也有这个意思,这次的合并几乎等于成了。那个少根筋想必明白他要是拒绝松叶的提议,公司说不定会完蛋。董事长虽然不愿同意,但只要社长跟少根筋赞同,在临时股东会中就能通过决议。我已经跟公司的来往银行打好招呼,就只剩召开临时会了。」 「所以你才愿意把自己的真实身分泄漏给我吗?」 「没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而且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会发现证据的踪影。」 森川说完,就举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所有的情报都存在这脑子里面,这地方不用担心有人来偷,如同固若金汤的保险箱。」 接著他悄然无息地靠近阳菜子,轻松地扭转举高阳菜子的右手。毫不留情的蛮力让阳菜子忍不住痛苦地叫出声。 「所以说,抱歉了,我要删掉所有的录音。」 「什……」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手上的手机,阳菜子虽然试图抵抗,身体却被森川压制在办公桌上。侧面的腹部被桌角抵住,阳菜子发出闷哼,但森川对她不予理会,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阳菜子失去平衡往下滑落的身 体,就这么被森川制伏在地板上,紧接著他淡漠地跨坐上去,剥夺她全身上下的行动。受伤的脸颊被按压在地板上,阳菜子吃痛地从紧咬的牙缝间发出哀号。 ──一模一样。 阳菜子想起她所认识的人当中,最优秀最冷漠的那张脸。虽然心有不甘,但森川跟他给人相同的感觉。不,这男人比他更加心狠手辣。为了达成目的,能毫不犹豫地干下伤人这种事。即使是同伴,他恐怕也会拋下。 所以他才脱离村子。 因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什么事物更重要。 「你果然也把这段话录下来啦,动作很快嘛。」 她的密码什么时候被偷去的?森川一面哼著歌,一面操作阳菜子的手机,过了几秒钟,就把它拋在地板上,一副他全都处理好的样子。 「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它重置了。通讯簿当然也全都不见,待会儿我再传工作上需要的联络人资讯给你。」 「可以放开我了吧!让开!」 「很有气势嘛。可是望月,你这个女忍者怎么连一个桃色陷阱都没设呢?我还挺喜欢你这个人,说不定会中计哦?」 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一说完话,森川便扯住阳菜子的头发,把她的脸转向自己。 「哎呀──我把女孩子的脸刮花了。」 「明明一点都不愧疚。」 「我是不愧疚啊,所以也不会跟你道歉。」 然后他似乎完全失去了兴致,手随意一甩,阳菜子的头就因反作用力撞向地板。 「以后不要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我很讨厌有人在我眼前乱晃。我有各种方法可以让你一个人闭嘴哦?可是,我毕竟还是不忍心看到可爱的后辈受伤啊。」 明白我的意思吧?森川像在哄小孩一样,故意用令人酥麻的声音说。 然而,森川的行动却跟他的话完全相反。他的掌心狠狠地往阳菜子的太阳穴压下去,阳菜子虽然感觉到脸上的伤更加皮开肉绽,这次却毫不作声。下嘴唇被她咬得过于用力,鲜血渗了出来,发现这点的森川感到有趣地扬起单边眉毛,然后伸出手指挑高阳菜子的下颚。 「很有骨气嘛。要是在别的地点,我会跟你玩得更尽兴啊。」 「谁……要跟你这种人……!」 「你会不会太作贱自己了,怎么会去站在少根筋那边呢?那男人一点也没把你当女人看哦?就是因为预料到你行不通,我才会利用美波啊。」 「那又怎样,那跟我没关系!」 「哈哈──真厉害,好专情呢。不错不错,我不讨厌这种女人,也有点想看看要痛到什么程度,你才会屈服呢。」 听到他狂态大放的声音,阳菜子奋力地让就要服输的自己振作起来,抬眼怒瞪森川。 可是森川大概感觉到阳菜子的眼神中浮现的恐惧,顿时失去兴趣,不拖泥带水地站起身。 「好了,那我先回去了。望月也不要太晚回家哦……夜晚的道路很危险。」 冷冷地看了一眼无力回答也无力站起来的阳菜子后,森川就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走出办公室。 等他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阳菜子才终于起身。被紧抓过的手腕留下明显的指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附近的办公桌上抽出卫生纸,擦去地板上沾到的血迹。 ──这如果是地毯,他压的一定会是另一边的脸颊。 凡事都经过缜密计算。自觉到自己没有任何地方能赢过他,阳菜子全身上下的力气尽失,再次坐倒。 森川一定说到做到。如果阳菜子不记取教训,又有任何举动,他肯定真的会让阳菜子再也站不起来。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 突然,耳边传来奇怪的喀喀声,她才发现是自己的鞋子敲响了地板,双臂抱著身体也止不住颤抖,反而像引起共振一样颤抖得更厉害。冷静,冷静。她一面对自己说,一面反覆深呼吸。 要穗乃香来接她吧。伸出手去拿手机时,才想起里头的内容都被删光了。 看到此时的阳菜子,惣真会说什么呢? 说不定连让她走进他的视野都不愿意。不,在那之前,她肯定会名副其实地真的被杀掉。思及此,不知为何,硬撑在肩膀上的气力就散了。既然一样要被杀,她比较希望对方是惣真。 东倒西歪地站起来。 自己走回去果然还是太让人心慌了。阳菜子再次深呼吸之后,一面回想穗乃香的电话号码,一面一码一码地按下去。 第四章 「你有够蠢。」 一看到阳菜子脸颊上的伤,惣真就立刻斥骂。 「你究竟要让村子丢脸到什么程度,一点回村子的价值也没有。现在马上去死,光是和你在同一个村子成长的事实,就让我不悦。」 有必要说成这样吗?阳菜子差点就要皱起眉头,但她很清楚如果泄漏自己的情绪,惣真的反击会再多上好几百倍,因此她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甘心听他痛骂。她不仅任务失败,身分还被对方发现,这若是在过去──不,看状况,这么严重的失手,即使是现代也可能逃不过自我了断一途。 再加上,今天阳菜子也没有准时抵达观景台。 她虽偷偷地把警卫室里的时钟调快五分钟,始料未及的是平时执勤绝不会打混的守卫,偏偏在今天拿出了手机。误差被发现,这个办法马上石沉大海。尽管锻炼有些成效,她比上次早了三十秒到达,但没能赶上的话,这点进步也没有任何意义。 「结果你只是出于好奇心凑了热闹,滥用忍术换来的结果,居然只是让自己把脸丢光啊。光这屈辱就够我死了,不敢相信你居然神经大条到能恬不知耻地走在大马路上。」 「……我承认我太大意了,全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想到森川前辈也是忍者。」 「我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会没有预设这个可能。光是听你说过一次,我心里就浮现了这个可能性。你那颗脑袋是装饰品吗?要不要我把它摘下来插到花瓶上?但你得把自己磨练得更性感更美丽啊,否则连便宜的人造花都比不上吧。」 「……是啊,都如你所说。我又蠢又无能,是个没路用、丢人现眼的家伙,所以你也差不多该说够了吧。我会跟之前一样,拋下忍术,偷偷摸摸不起眼地活下去,这样总可以吧!」 「是怎样?被说中之后,现在反过来恼羞成怒啊。一般来说,要先准备好更高明的解决办法,以防失败啊。被发现了,失败了,结束。这种玩笑你以为行得通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啊!不是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了吗!」 「不要大吵大叫啦,耳朵要爆了。」 惣真做出用手指塞住耳朵的动作,然后从鼻子哼笑一声,俯视阳菜子。 「可是,真没想到。从你口中说出来的,都是自保的藉口。在村里学到的尊严,你放哪去了?你没有一般人的矜持吗?」 就算是在丢厨余,应该也会流露比现在和善一点的眼神吧。惣真一副疲于应付她似的,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种事,不说我也明白。 自己有多么窝囊,她打骨子里明白。 结果是她自以为是。不想成为忍者,可是自己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也许能助和泉泽一臂之力,也许能帮到什么人。就算不以忍者的身分活下去,也一定能发掘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可是她没办到。 不管去哪都是半途而废的阳菜子,连憎恨村子和惣真的资格也没有。 「话说回来,那个叫森川的人如果这么优秀,我应该也会有所耳闻才对,至今却连他的传言都没听过。」 惣真抱著双臂,认真思索。 在这个日本还残存多少忍者村,又有多少人走进社会,谁也无法完全掌握。像森川这样的存在应该不多,还有些村子会上下团结一心隐藏自己的存在。可是尽管如此,优秀的忍者总会留下痕迹,曾经吃过苦头的人一定会说起这个人。即使当事人没发现吃过忍者的亏,发生过的事也不可能消失。愈优秀,就愈不可能彻底抹去他的存在。 「也许……森川前辈真的没有跟任何人勾结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所期望的地位和名誉是何等程度,但他平时的表现真的只是一般上班族。那人感觉会对村里施加压力,不让村子泄漏自己的存在。」 嗯……看到沉吟的惣真,阳菜子稍稍松一口气。如果惣真真心动怒,她连被痛骂都别想,直接不知不觉地就被夺走容身之处,强制遣返回村子。之所以没这样,恐怕是因为阳菜子带来了惣真原本不知情,却对他有益的情报。 还残留一丁点希望。 多亏森川,她才能幸免,不用被插到花瓶里。不过,话说回来,本来就是森川害她被骂得这么惨。 「他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真实身分说给你听,就表示没有发现我在你的背后。这样正好,今后这家伙又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时,立刻通知我。」 「嗯、嗯……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了。另外也要逐一向我报告合并案的进度,邮件或电话都行,不然等到报纸报导出来才知道就没意义了。应该说,如果下次让这种事发生,你真的会没命。」 「我自己心知肚明!可是这种做法,不是所谓的内线交易……」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才在说什么啊!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起头。」 是啊……阳菜子强颜欢笑。既然惣真都难得愿意原谅她了(这样说是太过头,但至少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她也没必要扫了他的兴。 可是。 ──真的这样就结束了吗……? 一如阳菜子自己所说,她能做的事已经一件也没有。若是轻举妄动,下次只会被森川杀了。尽管如此,她勉强压抑的心正在大喊,这种半途而废的状态,她不想要。与其说是为了和泉泽,也许她只是不想让可耻的自己就这样悬在那里,只是出于一份自我满足的虚荣。 脸上的犹豫应该只是一闪而过,然而,惣真连这种些微变化也不会错过,厌烦地弯下嘴角。 「你还没得到教训吗?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执著?」 「我也自行调查过三井的事。听说这次的合并案若能顺利进行,他至少能稳坐副社长的位子。也许总有一天会成为社长,这么一来,他就等于是实质上治理我们公司的人了吧?」 「嗯,应该是吧。」 「可是我也收集了三井这个人的评价,查到的全是他的确有能力,但作风强硬,对于自己不需要的部属会毫不留情地拋弃。功利主义,只把每位员工当作棋子。」 「很了不起的做法啊。惟有这种人站在顶端,企业才会成长,也不会被多余的情感牵绊。这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这样……不就跟董事长的理念正好相反了吗?」 惣真故意讽刺地呼出一声长叹,接著烦腻地瞅了手表。自他们见面之后,已经过了快十分钟左右。 「所以那又怎样。是那个董事长能力不足,没有打稳足以让理念贯彻始终的基础,讲白一点就是这样。」 「也许……是吧……」 「要说有什么你能做的,大概就只有一件事吧。去打醒那个少根筋。反正那家伙也一样只会顾虑祖父的理念什么的,没意义地再三踌躇,迟迟无法得出结论吧。比你还蠢的人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你如果真想做点什么,至少就去推那家伙一把吧。」 「即使和泉泽本身并不希望那样?」 ──我想守住爷爷建立的公司。 和泉泽这么说之后就落寞地笑了笑,他那时的声音紧黏在耳畔,不肯离去。 其实阳菜子也明白,不管说了多少大道理,若没能伴随相对的实力,根本就毫无意义。惣真说得没错。没有能力守护的话,至少得找出能让公司残存下来的路。 尽管如此。 「想摸索出尽可能考量到所有人心情的结果,是那么不应该的事吗?你不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我说过了,你要傻傻地呼吁爱会拯救地球的话,那就什么事都别做。乖乖地被轿子扛著,去花丛里跳愚蠢的华尔滋,直到没命为止。这样也是一种幸 福的人生。」 面对不肯罢休的阳菜子,惣真故意又大叹一声。 「你跟那个少根筋非常相似。办事能力不足的家伙分不清优先顺序,被多余的资讯牵著走,迷失重点。即使这么没用,为自己粉饰的话却源源不绝,还真了不起啊,我很佩服。」 惣真鼓起掌,带著浓浓的揶揄,阳菜子瞋目切齿地瞪他。如果昨晚的飞镖也在这,她很想往他身上丢过去。然而对于阳菜子的杀气,惣真当然是不为所动。 「所以我讨厌女忍者。明明靠美色诱惑对手才是本职,却一回神发现反倒是自己投入感情。心又怎样?理想又怎样?努力一点意义也没有,结果才是一切。你连这个基本道理都忘了吗?」 「你不也正在利用女忍者,利用穗乃,让她对你言听计从吗?」 「那家伙非男非女,是真正的忍者。她跟你不一样,早有觉悟,正确掌握自己的能力,所以才能精准地利用自己的特性。你把她视为同类,是对她的侮辱。」 惣真滔滔不绝,这时阳菜子才警觉到,他那毫无抑扬顿挫近乎不自然的声音中,透露出异常的愤怒,可是已经太迟了。惣真立刻站起身,一步一步逼向她,阳菜子也跟著往后退,最后脚跟稍微滑了一下,如果再往后退半步,她将会失去立足之地。 好比在拍落肩膀所沾的灰尘般,惣真现在正试图将阳菜子推下深渊。 尽管如此,阳菜子的双眼也无法从惣真身上移开。她并不是在乞求帮助,也不期望谅解,只是单纯地回望青梅竹马。 她从惣真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对这男人而言,自己真的跟垃圾并无不同,当她如此自觉时,听见他低声呢喃。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的吗?」 「……啊?」 「那家伙就是让你不惜拋下家乡的人吗?理想什么的,真的值得你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得到吗?」 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天──她被爸爸断绝关系之后,准备离开村子。不知为何,惣真人却在那。阳菜子全然不明白,明明在京都念大学的他,为什么会站在自己眼前,惣真也没有回答她的疑问,直截了当地质问阳菜子。 为什么要拋下?你到底是对什么如此不满? 「那是因为惣真很强。」 就跟那时候一样,答案自然浮现。 「所以才会觉得情感什么的,既多余又碍事吧。可是我讨厌那样。只要还待在村子里──还是一名忍者,我觉得自己也会变得跟机械一般。我想更加珍惜董事长所说的替人著想和温柔等等,这些人们之间的情感。」 她从未感受到家人给予的温暖。 除了穗乃香,她也没能跟任何人有过心灵上的交流。 但和泉泽不一样。纵使他很蠢很无能,却拥有阳菜子一直渴望的唯一一样东西。她就是有这种感觉。虽然自己也曾为此感到错愕「这根本就是上渣男当的典型例子」,但阳菜子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和泉泽身上那份直率不已的纯粹所吸引。 「……所以才说你很蠢。」 惣真跟那天一样皱起五官,发出啧的一声。 「你想必把我们都视为不近人情的冷血动物吧。但其实你才是。只想看见外显的价值,不去了解其中的真正含意。」 惣真更加靠近,并在阳菜子差点滑落时抓住她的手臂。 「你以为我们一开始就丧失了所有情感吗?不过是为了任务,为了我们自己的使命,严格受过压抑情感的训练罢了。像你这种未曾做过努力,只会反覆发牢骚说自己已经很努力,想珍惜人们情感的人,究竟有什么价值!」 「很痛……放开我……!」 「这么了不起的你肯定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吧。对我的心情,也是清楚得很吧?」 跟平常不同,态度认真得吓人的惣真简直就像个陌生人。心中产生恐惧,胡乱回答的话,她这次真的会被推下去。 「既然这样,你告诉我。以为总有一天会跟她结婚的女人,突然从眼前消失时,我是什么心情?」 「咦……?」 出乎意料的问题,阳菜子在脑海中反覆重现惣真的这句话。可是即使知道它的含意,她也无法坦然接受。 惣真看起来并不像在开玩笑,反而更加迫切地眯起眼盯紧阳菜子,她从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一股热度,脑子拒绝去理解那是什么。 「因为那是……双方父母决定的事,你自己不也没有这念头吗……?」 要说他有什么期望的话,也不应该会是跟阳菜子结婚,而是坐上下一届首领的位子。所以才会即使阳菜子离开了,他还是淡然地接受收他为养子的变更,没有节外生枝。 看著困惑的阳菜子,惣真扬起嘴角一笑。 「看吧,你又自以为是地下了结论,一点也不打算去追究,从小看你长大的我是怎样的心情。说什么替人著想,我都要反胃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过于意想不到的发展让她哑口无言。 因为这听起来简直像是──惣真将阳菜子视为…… 她不敢再想下去,张口结舌的她被惣真用力拉住手臂,再粗暴地往反方向拋过去之后,惣真把手收回大衣的口袋。 「你只相信眼前看到的。所以只会听从让你听起来悦耳的话,我们说的全被你视为只为利益的单方面命令。既然如此,就随你去吧。去跟那个少根筋彻夜谈心,聊那些永不会实现的梦想,再一起倒下。」 「等、等等,惣真!」 「你听命于谁,为了谁,为了什么目的,想做什么?……连这些事都搞不清楚的人,我无话可说,也无事相求。」 语毕,惣真就跟上次一样隐身于树荫之中,瞬间不见踪影。 狂风大作的山丘上,阳菜子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走出驹込站就看见和泉泽已经在等著,可是离约定时间明明还有十五分钟。尽管是一身蓝色麻花针织毛衣搭配牛仔裤的简单装扮,和泉泽却很引人注目。清楚地见识到人类真是与生俱来的身材决定一切,心头涌上一股闷气。侧目斜视和泉泽的模样,他一点也不在乎身旁经过的女孩们的视线,一看到阳菜子走出剪票口,就快活地挥起手。 比起喜欢或谈恋爱,心情更像在帮助迷路的小狗。 然而雀跃走近的和泉泽却在看到阳菜子脸颊上那道明显伤疤,表情瞬间罩上乌云。 「那是怎么了?看起来很痛耶。」 「没什么,妆画得太浓反而不好,所以才看起来显眼。接下来要跟董事长见面,我这样子真抱歉。果然还是该稍微遮掩一下比较好吧,可是用ok绷反而更醒目。」 「不用在意那个啦!你有没有去医院啊?会留下疤痕哦?」 「没事,我已经擦了很灵的药,明天应该就不会这么明显了。」 「但你可是女孩子啊。怎么会受这种伤呢?」 「够了,停。不要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把手伸过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其实,多亏了村子里秘不外传的药膏,这样已经算好很多了。昨天伤口肿得老大,她还发烧,一整天下来根本无法外出。好在刀口锋利,皮肤似乎能愈合得很漂亮。 穿过六义园的侧边,从车站走个十五分钟可以看到一栋房子,那就是董事长的宅邸。一对老夫妇住在这里也许过于宽广,但听说以前和泉泽一家也住在这。 「爸爸跟爷爷处得不好,在我上小学时便从这搬走。可是妈妈很早就过世了,虽然家里有帮佣,却不怎么亲近,所以放学之后我常跑来这里玩。事实上这里就像我自己的家。」 「 帮佣啊,真的是少爷呢。反正你们家的别墅也是到处都有吧。」 「没这回事,只在叶山、伊豆跟八岳才有。话说回来,最近好长时间没去了,下次要不要整个部门一起去烤肉?」 「你如果不想因为嫉妒而被谋杀,我劝你别这么做,你这人已经够容易招人怨了。」 随口就冒出来的词语让人听了生气,尽管他私底下的服装全都是平价服饰。和泉泽今天的穿搭,跟报纸里夹的广告宣传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跟森川不同的简单易懂。 一踏进被石墙围住的庭园,就看到两名园艺师在修剪枝叶。在阳菜子的村子里,即使是高达几十公尺的树,修剪枝丫的工作一样落在小孩身上,这种日常琐事太过理所当然,甚至不能算是一种修行。脚滑摔成骨折便是这项工作的完整过程(当然村子里没有哪个孩子会毫无抵抗地直接摔落在地上)。阳菜子深深体会到两人居住的世界,差异有多大。不过,其实他们彼此的情形都太过极端了。 「奶奶,我是创──好久不见──」 和泉泽用备份钥匙开了门,脸上浮现在公司里没看过的温柔笑容,出声打招呼,可是没有人走出来。真奇怪,应该有人在啊。正当和泉泽就要走进家门时,里头传来脚步声,现身的居然是社长──和泉泽的父亲亘。 「爸爸?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我老家,来这里还需要你允许吗?」 与和泉泽一点也不相像,兽面瓦般的容貌,板著脸瞪自己的儿子。可是他似乎对身旁的阳菜子有印象,疑惑地皱起眉头,表情有一半进入公事模式,阳菜子急忙低下头。 「社长,许久未问候您,我是在创先生手下工作的望月。」 「……对了,你之前待在会计部。今天怎么了?」 「今天是我私下找她来的,望月跟我是同梯。」 「私下……难道你们?」 「不是!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工作上有急事需要商量,所以才来麻烦课长。之后课长提到要不要来拜访董事长,我才请课长一定要让我同行。」 「……原来如此,我正要回去,好好玩吧,董事长生性喜欢招待客人。」 看阳菜子的眼神依旧充满怀疑的社长快步离开。阳菜子望著他坐进不知何时停在门口的黑色leus后,才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说谎呢?哪有什么事要商量啊?」 「够了,你不要开口。呼,吓死我了。我说你啊,好歹要掌握自己父亲的行踪吧。」 「我们常常错身而过,很少碰在一块啊。特别是最近,我怕麻烦常避开他……他来做什么呢?明明很少来这里走动。」 和泉泽的表情暗了下来。 阳菜子没有追问下去,不管是和泉泽闪避社长的理由,或是社长来这里的理由,唯一想得到的就只有一个。脸颊上的伤抽痛了起来。 「对不起,亘这孩子就是冷淡。」 平静温和的招呼声从玄关传来,那是一位高贵──应该说是浑身散发优雅气质的和服妇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跟和泉泽有血缘关系,眼角下垂的弧度一模一样。 「欢迎两位。好了,创,不要呆站在那边,进来吧。你如果不动,人家会不知所措啊。」 「奶奶,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和泉泽的声音跟刚才截然不同,变得又甜又柔,就像传统的日式糖果一样,含在嘴里瞬间就融解了。 「你就是望月吧,快进来,我先生在里面等呢。」 「谢谢,打扰了。」 随著招呼走进玄关,就闻到淡淡的白檀香。 ──啊,跟奶奶一样的味道。 不过,她奶奶跟和泉泽态度温和的祖母不同,老是单手拿著直尺教训村子里的孩子,在八百葛里人称鬼婆。 ──那打得人很痛呢。 即使没有直尺,还有不求人或是随处掉落的树枝、喝到一半的宝特瓶等等,随手她都能拿来当武器。阳菜子记不清她被骂过几次「露出破绽的蠢材」,被踢飞多少次,但到了现在,不可思议地,她竟觉得怀念。 怀念的味道钻进阳菜子的鼻腔里。 一被带往客厅,就看到一名个子比阳菜子矮小的老人嘴嚼著羊羹在等著。 「你真是的,客人都来了,你还自己先吃。」 「只是在清清嘴巴。跟亘说话让我这边都变苦了。」 这么说的董事长──与太郎伸出双手扶著正在咀嚼食物的下颚。她算是见识到了,原来人光凭表情就能有如此大的变化。他的相貌明明跟亘很像,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一样。那一位若是魔鬼,董事长便宛若菩萨。 「初次见面,我是望月阳菜子。在您休息时间叨扰,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肯定是创硬要找你过来的吧。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可做,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真的,这孩子应该是打从小学之后,就没再带朋友来过了。阳菜子小姐,你喜欢栗子吗?这里有在谷中买的栗子蛋糕哦。」 「超喜欢,谢谢。对了,这是一点小意思。」 「唉呀,这家的烘焙点心我很喜欢,好高兴。请稍等一下哦,我来泡红茶……啊,还是咖啡比较好?或者要喝煎茶?抹茶?」 「那就红茶好了。请您真的不用这么费心。」 「呵呵呵,难得有女孩子来家里啊,我真开心。既然这样就先泡红茶,之后再喝咖啡吧,我还买了巧克力呢。」 「我说你啊,要适可而止啦,没看到望月小姐感到困扰吗?」 「哎呀,真是。」 ──原来还有这么温柔的「我说你啊」。 董事长虽然苦笑著出声告诫,却用一种深深宠爱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妻子。看来不光是脸蛋,和泉泽连个性都跟祖母相似。可是她身上却感觉不到平时和泉泽给人的烦躁。原来如此,阳菜子自作主张地把它理解成和泉泽的傻气和装可爱,若是套用在女性身上或许还能令人接受。因为他是男性,年纪比她大,又是上司,才会让她发怒。 「爷爷,难道爸爸……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吗?」 「算吧。我以前明明教过他利益薰心不会有什么好事,他却还是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比起这个,望月小姐,你坐吧,关于创担任上司的那一面,你愿意告诉我们多少呢?」 「这个嘛……我可以老实说吗?」 「当然,大致可以想像得到。他肯定让每位部下都很劳心伤神吧?这孩子虽然脑筋不差,却是个笨蛋。」 「啊,爷爷好过分!」 ──好温暖。 阳菜子感觉到一股让冻僵的身体从体内温暖起来的舒适,心彷佛被紧紧揪住。眼前正是阳菜子盼望的理想「家庭」。就算是笨蛋,也不会因此没饭吃;就算失败,也不会被关进仓库里面。也不需要对家人使用敬语;不需要随时端正姿态,紧张万分。 所以她讨厌和泉泽。他拥有阳菜子从未拥有过,一直期盼的一切。 可是,正因为这样,才会被他吸引。 有时会觉得他的那份傻气,非常舒心。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的吗? 耳畔再度响起惣真的声音。 ──那家伙就是让你不惜拋下家乡的人吗?值得你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得到吗? 不知道。那时候开不了口的回覆在心中低沉响起。 若问她这是在恋爱吗,她其实也不知道。阳菜子也许只是著迷于和泉泽的那份直率。也许只是被从没体会过的温暖搞得心痒难耐。更何况,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得到。 既然这样,至少要守护住 他。 希望他不要被毁坏。 阳菜子的愿望仅是如此而已。 「话说回来,望月小姐,你会下将棋吗?」 「会,还满喜欢的,常常下。」 「这样正好,那可以请你陪我下一局吗?」 董事长刚说完便冷不防地从沙发旁边取出将棋盘,打开对折的棋盘后,兴冲冲地在阳菜子面前准备起来。 「创,你去把相簿拿来,家里不是有公司刚起步时的照片吗?我想让望月小姐看一看。」 「咦,不要啦,对望月也是种困扰。」 「怎么会是困扰,她是我们公司重要的员工啊。既然对我的理念产生共鸣,就肯定有很多事想跟我聊。」 「爷爷,那是……」 「有什么关系嘛,创。相簿应该在二楼储藏室,你跟我一起去找一找。」 「好啦……真是。抱歉了,望月,爷爷一说到将棋跟公司的事,眼神就会变得不一样。」 「没关系,我真的很喜欢。」 将棋、西洋棋、围棋、黑白棋等等这类图板游戏最适合用来培养预测与战略技巧,因此村子里甚至流传了「比起铅笔,更该先把这些东西给孩子」一说。阳菜子特别喜欢将棋,常跟穗乃香较量好打发时间。难就难在该如何放水以免赢太多,但对手既然是董事长,应该不需要担心这点吧。 「那么,请多指教。」 行礼之后,他们隔著棋盘,面对面相望。 喀!阳菜子喜欢棋子与棋盘敲出的交响。声音不断交叠之下,空气逐渐沉静,慢慢地多了一层舒服的紧张感。 「望月小姐,你是村里的人吧?」 就在他们相互走了五手之后,董事长突然低声说道。阳菜子的手差点不由自主地停下,千钧一发忍住后,阳菜子动了前方空了一格的棋子。 「……什么意思呢?」 她的声音凝重又大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呵,董事长的嘴角绽放出笑意。 「不用有戒心,我并不会追究你的真实身分。而且,我太太是个明白人,他们得过好一会儿才会下来,不用担心被创听到。」 阳菜子陷入沉默,董事长将步往前挪,既坚定又真挚的一手。 拙劣的谎言对他行不通。 彷佛是在对她如此倾诉,阳菜子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为何您会这么认为呢?」 「活到像我这样的岁数,自然就看得出来,像你这样的人,每个人的身段举止都不太一样。正因为对你们而言,隐藏本身的气息更自然,所以表现得愈平常时,那份生硬就会隐约可见……啊,不是哦,我的意思不是你修行不足。一般人应该不会察觉,可是我啊,只要不是个中高手,我就是能凭直觉看出来。」 你的棋下得很好。董事长的声音充满欢快。 「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啊。理所当然地混迹于市井之中,帮忙撑起公司及社会。一想到这些人还存在,就觉得既可靠又开心啊。」 「我不一定站在董事长这边哦。」 「但至少不是创的敌人吧?……假使是也无所谓。每个人各有自己的信念,想要贯彻到底,就可能会与他人作对,这是很自然的事。」 「即使公司里存在著敌人派来的内鬼……公司还因此倒闭,您也说得出一样的话吗?」 步与步相对。 阳菜子吃下第一枚棋子。 「可以哦。」 董事长静静地用银夺下阳菜子的步。 「我想守护自己的公司,所以要做的就只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下每一手来守护。结果若是输,那也没办法,那代表我下错手了,或者对方很强,不管我怎么下都赢不了。不过就这么简单。」 「您正在想办法固守吗?……又或者,您其实守得太紧,连自己都无法动弹了?」 面对阳菜子的节节进攻,董事长用香车或桂马把棋子包围起来。 「也许吧。可是我只能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像你看到的,我是个顽固老头。再说,我若是会乖乖听从他人之言,就不会去创办公司什么的了。」 笑嘻嘻的样子跟和泉泽虽像,却看得出他所没有的精明跟顽强。盘面上看起来,阳菜子明明较占优势,她的指尖却莫名地想颤抖。 「去做一个人该做的正经事。一直以来,我信奉的就只有这个道理。不可忘记『谢谢、对不起』,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不骄傲,不伤害,遵守约定。我相信坚守这些一个又一个细节,也是做生意时最必须的要件。即使被人批评时代落伍、只是嘴巴上的理想等等,我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毁谤。」 一回神,不只是步,连银都被吃掉了。 看看手边,阳菜子原本夺来的棋子竟一个也不剩,她愈进攻,愈遭反扑吃子。 「公司会变成谁的,我无所谓。只希望员工理所当然的生活与幸福能够受到保障。希望我们所做的事,会为社会为世人带来贡献。这一定是每个人的心愿,不是吗?」 「也许吧。可是有很多人只是将它拿来当作门面装饰,之后就再也不提。」 「是啊。很遗憾,现今在这世道,还会大声主张这理念的不是大恶党,就是大蠢蛋。就这点来看,创这孩子,打从心底就是个蠢蛋……好,将军。」 角、飞车还有银。 明明把这些都夺回来了,阳菜子才发现王的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被她轻忽,认为随时就能解决的步,站在王的跟前。 董事长的棋子依旧被铜墙铁壁般的防守顾得很牢实。 「……我输了。」 「哎呀,真有趣,预测跟进攻的态势都很洗炼,真不可小觑。要不要再一局?」 「不,我相当疲惫了,下次若有机会,务必再向您讨教。」 「是吗,好可惜啊。」 阳菜子看著董事长不以为意地噘起嘴,一种混和了懊恼与欣羡的情绪不可思议地油然而生。 在公司说明会上初次见到他时,纯粹只是憧憬他这人很温暖。毫不难为情地大谈理想论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耀眼,而如今却不一样。这个人并不只是那样,她亲身感受到,正因为他见识过光与影两方,才能坚定不移地把理想侃侃而谈。 身体因敬畏而颤抖。 这是她离开村子以来第一次这样。 「……我……一直憎恨自己的出身。」 在整理棋子的同时,阳菜子一回神才发觉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不想走早已经被规定好的路。想成为自己真正盼望的另一个模样,可是其实那模样根本就不存在。我只是不愿面对眼前的现实,逃了出来。所以最后又自己栽了回去……然而却因缺乏决心把自己搞得不上不下,很惭愧的一件事。」 她说这些做什么。董事长一定不懂她在说什么啊。尽管如此,她的嘴巴也没停下来。惣真、森川、穗乃香,以及村子里那些她告别的家人和同伴,每张脸就像走马灯一样一一转过。他们都是抱著决心在生活,唯独阳菜子没有。 「有什么关系呢。决心这种东西,不是你想立下就会有的,等时机一到,自然就会有所觉悟。也许你只是还没面临这个时机而已。」 「……是这样吗?」 「而且逃跑又有什么不对。为了往前进,除了这么做之外,你没有其他办法不是吗?不要太妄自菲薄,那只会让你变得愈来愈差。」 可是过度自命不凡也是个问题哦。会长说完对她眨了眨眼,意想不到的熟练程度,让阳菜子顿时失笑。 「而且要是说起决心,你叫创该怎么办呢?那孩子什么也没有,只 是努力做好眼前的事,结果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如此而已。他也没有自己试图开拓什么啊。」 「这一点……身为部下,我是不是该出口否定呢……」 言下之意如同在说她办不到,看著诚实的阳菜子,这次换董事长哑然失笑。 「那孩子太过温柔了啊。靠不住,不适合当生意人,这么想的人应该不少吧,但我倒认为,这样也是一种才能。因为身边的人会放不下他,看到不知所措的他,大家会无可奈何地搭起轿子,助他一臂之力。我想这也算是一种可行的形式吧……我这样是不是太偏袒孙子了。」 「也许真有那么一点。」 不再可靠一点,会让人很头痛。 阳菜子故意认真表示,董事长听了便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 「当个傻爷爷也无妨。望月小姐,那孩子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他这人就需要像你这样牢靠的人,你若是能成为扛轿的其中一人,我会很欣慰。」 「我有办法胜任吗?」 「可以。只要你陪在他身旁就行。那孩子真的很少说起朋友的事,看样子他真的很喜欢你。」 当然这里的喜欢也不含爱情之意。从家人的眼中,似乎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并非那回事。 「……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亲近我呢?」 身为女人这样是有点没面子,但不用费心解释又让她如释重负,阳菜子怀著复杂的心情偏头纳闷,董事长则有些难以启齿地嘟起嘴巴。 「这个嘛……我想应该有很多原因吧,而且那孩子没有母亲。」 「这件事我听他说过……咦,母亲?」 「在他出生不久就因病过世了,身边的人都很可怜他,每个大人都只会宠著他。所以当你毫无顾忌地训斥他时,他大概很高兴吧。」 看到董事长的眼神带著半分同情,阳菜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偏偏是母亲。 并非比喻,她是真的被视为母亲了吗? 「爷爷,你们差不多分出胜负了吧──?我把相簿拿来喽──?」 听著那无忧无虑的声音从楼上往下移动,阳菜子把吃到一半的栗子蛋糕大口吃光。 ──她不该问的。 明明满满都是奶油的蛋糕,尝起来却非常苦涩。 注意到时间时,才发现她们竟待了三个小时以上,告辞回家的那一刻,夕阳已经快要落下。阳菜子坚决婉拒留下来吃晚餐的邀请,没想到和泉泽也跟著她告别──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如此推托的他用眼角扫过一脸落寞的祖母,起身准备回家。 走在往车站的路上时,阳菜子看著心满意足的和泉泽,感到很不可思议。 结果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她下了将棋,听完创建公司时的逸事,和泉泽年幼时期那些无关紧要的趣闻后就结束。真的只是来探病而已吗?和泉泽果然一点都没在伤脑筋吗? 不好太焦急,可是又不能不问清楚。阳菜子斜眼往上对和泉泽一瞥。 「……这样好吗?」 「嗯?什么?」 「留下来不是比较好?你其实是为了商量松叶的事才来的吧?」 「咦,你为什么知道?」 「偶然听到一点风声……其实是我刚好听到森川前辈在电话里不知道跟谁说起这件事,所以我并不清楚内情,只是稍微猜到而已。」 这说法除了和泉泽之外,不能用在别人身上。阳菜子的心底有些凉意,以为应该没问题的天真推测,已经替她在这次招致好几个失败。即使是和泉泽,她原本也不应该小瞧他,但现在她想不出其他办法。 和泉泽虽然吃惊,却不慌张,只悠悠地回答「是这样啊」。 「反正是不久后都会被大家知道的事啊。啊,不过这还没有成定局,所以你要保密哦。」 「……还好吗?应该很伤脑筋吧。」 是啊──如此回答的和泉泽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他眯起眼望著夕阳。 「想跟爷爷见面确实也是因为这件事,但我本来就没有找他商量的意思,所以放心吧。」 「为什么?社长会来也是为同一件事吧?」 「大概是来说服爷爷的吧,因为这对我爸而言是有利的交易。我当然也有很多事想问……但身为一名员工、股东,我想还是应该自己好好做决定。爷爷怎么想我大概猜得出来,我觉得听完他的想法跟著他走,似乎有点不太对。」 「……你这句话很了不起嘛。」 「是吧?太好了,得到称赞了!」 有时候她很想怀疑和泉泽的天真无邪会不会全是演技,因为无论何时都「保持这样」的他让人不得不这么猜测。不过,和泉泽八成真的就是表里如一的人。 「我啊──从以前就没有朋友。当然在兴趣和研究小组里是有伙伴,可是就没有商量事情或邀来家里的朋友,正确来说,我也没有特别想要这样的朋友。所以啊,望月是第一个让我希望彼此感情变好的人哦。」 因为你当我是你妈啊。她把想挖苦的心封闭起来,不置可否地嗯一声。 「所以,有望月陪在我身边的话,我觉得自己能把事情做好。不会流于感情,也不会过度考虑爷爷的心情而迷惘。我希望在望月面前的我,不会丢自己的脸。」 「这什么重要角色啊,责任太重大了吧。」 「哈哈,抱歉。可是我是你的上司啊。」 和泉泽停下脚步,笔直地望著阳菜子。 「既然你已经得知,说明起来就容易了。吶,我已经考虑过我的想法了,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就算我说不要,你明明也会开口。」 「嗯,因为望月的话,肯定愿意踩进这淌浑水吧?」 和泉泽眨了眨眼睛。 他跟董事长不一样,动作笨拙,完全不适合,是她有生以来看过最丑的一次眨眼。 「欢迎回来──我出门了──」 回到家时,穗乃香正好要上班。高卷的头发与浓妆,胸口大敞,在套上十公分高的高跟鞋时,这位儿时玩伴用想起事情的口吻说: 「对了,小惣要我传话给你。」 「咦?是什么?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他传了简讯,要我跟你说抱歉。你跟小惣怎么了?他的道歉超级让人毛骨悚然耶。」 「我现在也冒出鸡皮疙瘩了。」 「天地变异的预兆吗?不要吧──我还不想死啊。」 穗乃香轻轻地摆摆手走出门,等再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后,经过一阵犹豫的阳菜子按下手机号码。当响铃声快要切换成语音信箱的绝佳时机时,硬生生地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有什么事?」 「我收到传话了。」 「……如果是为了这么无聊的小事,我挂了。」 「和泉泽打算周末一过,就召集临时股东会议。他似乎会全面接受松叶的提案。」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惣真默不作声。 「……你对他说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只是当他说觉得这样最好,然后反过来问我意见时,我说是啊,这样而已。就像惣真你说的,现在的我能做的就只有在背后推他一把。」 反正,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来。 听阳菜子自嘲地笑著,惣真默默地低语「这样啊」。 「而且我听到的虽然只是普通感冒,但董事长的身体状况却似乎相当差,看上去精神还好,但和泉泽说会议召开时,他大概也无法出席。所以……董事长的持股似乎会全权委托给和泉泽。他为了这一点,看起来更加烦恼,因为他的 决定就像在背叛董事长的信任。」 「……能够相信那个少根筋到这种地步,我还真是敬佩董事长的勇气。」 的确,如果是惣真,跟委托和泉泽比起来,他宁可吐血也要自己出席吧。 「不过,以那个少根筋来说,这决断倒是下得英明。」 「嗯。这样一来,不只过了半数,还得到八成的支持。合并的结果应该是免不了了。」 「这样的结果,你愿意吗?」 「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又没其他路可走……就算不能释怀,就算无法原谅,有些事依然只能接受吧。这次我深深地认知到自己有多天真了。」 「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怪恶心的。」 「没有比你道歉这件事更恶心吧。我只是想了很多。我毕竟还是忍者,纵然拋下了村子,骨子里却没有办法改变。做得到的事只能去做,不做不行。所以我不能盲目地被情绪摆布了。」 连和泉泽都成长了,阳菜子怎么能落于人后。 谁是主人? 为了谁,做什么? 阳菜子还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和泉泽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但至少她想得到足够的力量去守护她想守护的东西。就算现在有困难,至少在不久后的将来,她一定可以。 为此,现在有些事她也只能隐忍。 「被惣真训了以后,我清醒了。会好好有所觉悟。虽然并不知道能不能跟爸爸和解,就这一点来看,我还没下定决心该怎么做,可是我会好好处理的。」 「……不需要凡事都一一向我报备,你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但我就是想告诉你……对不起,谢谢。」 留下这句话后,阳菜子不等惣真的反应,径自挂断电话。莫名地让人难为情,早上的事依然历历在目的此时此刻,尴尬也还没消散。 然后,过了两个星期。 经济新闻的头版全被能源业界的大新闻占据。 但那并不是──松叶商事与ime合并的消息,而是宣布松叶将以出资ime的方式,重整能源开发研究所,尽可能按照ime的意图进行业务合作。 第五章 地平线像被火烧似的开始晃动,阳菜子在树上醒过来。 夜空还悬著月牙,其下方隐约可见早晨露脸了。她脱掉裹住全身的毯子,站在树枝上大大地伸懒腰。 那保暖毯虽然是防灾用的,但外观仅仅是张巨大的铝箔纸,她曾怀疑这东西究竟能有多大用处,没想到却好用到让她内疚自己的多疑。尽管不免有种变成烤鱼的心情,但这毯子既可防夜深露重,保温效果更是超群。因为里头还完善地附带了暖暖包,以防万一,她便拿两片一起包进去,没想到却反而让她稍微出了点汗。 她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半点声响,在夜色朦胧中走到洗手的地方。 洗脸上妆之后,她再度回到树上,屏气凝神静候,渐渐地,太阳升到高处,照亮东京的街道。如今在她脚下到底有多少忍者藏身于此,暗地活跃呢? 时间来到九点整。 惣真不知从何处出现在观景台上。阳菜子明明绷紧神经,全神贯注地搜寻过,却丝毫未能察觉到惣真何时来到附近。当她发现时,惣真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究竟要做什么,怎么做,才能练就这身本事呢。 天赋异禀──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为了将这份才能发挥至极限,惣真肯定累积了不为人知的努力。 「你从昨晚就一直在这儿吗?让人无言的家伙啊。」 似乎从气息发觉她的所在位置,惣真毫不犹豫地走到阳菜子藏身的树下。 惣真猜得没错,因为不管她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在开场前突破守卫的方法,与其那么做,不如悄悄地归还入场券之后,就一直待在苑内还比较轻松。 「反正只要九点时,人在这里就行了吧。有什么不可以吗?」 「只是让我想起当你解不开数学的机率问题时,也是靠自己用数的把答案数了出来。我就好心认同一下你这份毅力吧。」 「只要答案正确,不都一样吗?」 「遇到得写出算式的考试时,明明全部都被打叉。」 惣真在嘴上这么不饶她大概是因为懊恼吧。想通了这点的阳菜子,强行克制住差点得意忘形的自己,维持平静的脸色跳下来,就见到惣真皱著鼻头。 「我中计了,就凭你居然也敢暗算我。」 「我说你的用词太老旧了,简直跟时代剧没两样,改一改比较好哦?」 「董事长的病只是一般感冒,少根筋从头到尾一点也不认同。明明知道是这样,却给我假情报说合并一事水到渠成……这是为何?」 面对得意的神情在极力掩饰之下依然流露出来的阳菜子,惣真的声音饱含不痛快。再继续调侃他的话,说不定会没命,于是阳菜子也换上认真的神情,正面回应惣真。 「中计该由我来说才对。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全是惣真的策略吧。」 「回答我,你究竟如何发现,隐藏在松叶背后──推动合并案的始作俑者就是我?」 冰冷的风拂过充满紧张感的小丘。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候,阳菜子却觉得鼻腔里好像有东西在钻动,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眼睛骨碌一转的惣真哪里还是黑手党,简直就像要把阳菜子生吞活剥的妖怪老大。 ──松叶的提案不能全然否决,但是也不可以全盘接受。绝对要避免突然就进行合并的情况。 那天,从董事长家离开,和泉泽在回家的路上对阳菜子这么说。 这段话会很长──阳菜子故意邀和泉泽走进一间热闹人又多的咖啡厅,让他坐在从任何角度都不会被看到脸的座位,阳菜子自己则在讲话时遮住嘴型。虽然不算太彻底,但至少这是考虑到松叶的人可能跟踪他们时,能做到的最基本防卫。 「那么课长你打算怎么做呢?」 故意切换成工作模式,是为了让和泉泽认知到自己会以部下的身分帮助他,和泉泽的脸色也变得正经了点,微微点头。 「望月小姐凑巧听到的内容,是到怎样的程度呢?」 「呃……没有很多。只知道有某家公司想把我们吸收合并,因此把目标放在身为股东的课长身上。从谈话的感觉,我猜应该是松叶吧。」 「知道这些就够了。简单来说,我们家的研究所是关键。」 和泉泽简洁说明的内容几乎都是她早就知道的事,但为了不让他心里起疑,便偶尔适当地点头回应。这时她也才知道,对方提的并不是吸收合并案,而是纳为旗下子公司的形式,既然自己的地位能够获得保障,背后又有松叶当后盾的话,业绩将会安定下来,打著这个如意算盘的社长便不顾董事长的意愿,轻易地接受了对方提议。 「我爸似乎以为之后我依然可以继承公司,但事情没这么简单吧?而且我怎么样都无所谓,问题是一定会产生大规模裁员,因为我们现在的业绩正在下滑啊。一般而言,都会先从这方面开始动手,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都懂,可是我爸……他只想到自己。」 怕什么啊,对方不也很有诚意,说不会冷落身为股东的你啊。放心吧,绝对不会做出对你不好的事。 听说在三井人走后的酒席上,社长跟和泉泽这么挑明──从那之后,我就尽可能不跟我爸说话。这么说的和泉泽听起来就像正值叛逆期的中学生,虽然感到遗憾,阳菜子选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啊,对了,然后我就想到可不可以不要以突然合并或子公司化的形式,而是改建立业务合作关系。」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与研究所联手开发出未来的成果或事业,对方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品牌吧?既然这样,就把研究事业改成是双方共同事业,然后看情形再进行下一步──资本合作。最后,如果对双方都不会造成问题,那就进行合并。我在想可不可以用这种分阶段的形式。」 「──你打算以此为由争取时间吧,为了找出能够保留董事长理念的方法。」 和泉泽毫无自信地点头。 不管怎样,若是为ime的将来做打算,无可避免就是得接受松叶的影响。比起错过时机,不如现在与其联手,然后再寻求守护的方法,这就是他的意思。 「只是形式上的话,我有办法说服董事长。这么一来公司内部就能风平浪静地进行这项协商,你觉得这个理由有办法说服松叶吗?」 原来如此,以少根筋来说,他想得很周到。 虽然并非因为受到董事长的话影响,但阳菜子此时很想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称赞笨儿子的心情。但在面对上司时,这么做等于很失礼,因此她也只好作罢。 ──惣真说不定就是用这种感觉的眼神在看我吧。 忽然一闪而过的想法,让自己泄了气。原来如此,所谓的爱恨交织也许就是这样,她虽然能够理解,但与和泉泽一样,又让她觉得太失面子。 「可是对方是会同意这种说法的人吗?」 「问题就在这。三井先生……啊,就是来接洽的人,感觉是个硬要让事情按照其想法发展的人。明明就还有别条路可以试探摸索,他却给人打一开始就只有合并一途的感觉。不管我怎么说,都会找些理由来搪塞,几乎都要被他拉拢过去了。」 「是啊,课长这个人绝对会变成这样。」 无论是不是工作模式,阳菜子对和泉泽说的话照样辛辣无比。不再理会垂头丧气的和泉泽,阳菜子陷入沉思。 阳菜子对三井的印象也跟他一样。然而,松叶内部的意思也全都是如此吗? ──而且。 有件事她怎么也无法从心头摘下。 伸出手指抚摸左颊留下的疤痕。 平时的她,也许会忽略这个小小的异样感觉。可是发生了森川那件事后,现在的她知道任何一点芝麻小事,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她无法忽视这个直觉。 「课长,你愿意相信我吗?」 一面说,一面感觉到矛盾在她腹中挣扎。 相信自己的力量,怀疑除此之外的一切。要是不抱著凡事都有内情的想法,届时失足的会是自己。她接下来明明正打算把以这个信念为基础的忍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现在却渴望得到最靠不住的另一个人对她的信任──而且自己也想相信他。 和泉泽稍微歪著头,像是想了解她真正的意思(和泉泽最烦人的动作前三名,要是在往常,阳菜子会想吐槽你是女孩啊!),可是他又立刻露出微笑点头。 「嗯,那是当然,都这时候了,你为何还要这么问呢?」 全身没劲。很多事似乎都无所谓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也同时充满力量。 「首先请在这个星期内召开临时股东会议。利用召开前一个星期的时间把事情谈好,可是要在台面下进行。」 「可以是可以……但要怎么做呢?」 「我有个想法,请等我两天。虽然无法详细说明,可是我会去收集情报。」 牢牢盯著阳菜子意志坚定的双眼,和泉泽也跟著坚决地点头。 要混进松叶商事,轻而易举。 只要不是原本的自己,那一直被嫌不够的性感魅力,她也能想办法散发出来。只需转盼多情的眼妆,藏了许多胸垫来集中托高的胸部,要她多有风情都行。再加上不是她自夸──不,其实真的是自夸──如果单看阳菜子那双紧实的脚,穗乃香还输她一筹。证据就是,大学时期两人报名了一个名为「世界美腿比赛」的企划,阳菜子的双腿照片赢得了冠军。当然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是用假名去报名,接获通知得奖的电话时,还郑重地辞退了奖项,因此最后刊载的冠军照是别人的照片。不过穗乃香倒是猛跺脚,表现得很不甘心。这对阳菜子而言,是她唯一感到骄傲的回忆。 因此这天阳菜子不但特别强调胸部,还穿上能够充分衬托双腿线条的窄裙。脚下蹬著十公分高跟鞋的她,只是一面拨弄蓬松的及腰长发,一面大步走在酒吧里,松叶商事的业务,那些出名的花花公子就轻易上钩了。不堪一击的家伙。 等著瞧吧,惣真。这份洋洋自得马上变得空虚,因为阳菜子很清楚只有在使用变装术时,她才能展现这种性感魅力。为什么同样的妆容或打扮,只要人还是「阳菜子」,就展现不出一丁点娇艳呢,原因谁也不明白。 喝了酒,嗲声嗲气地说话,阳菜子一面假装交谈甚欢,一面有意无意地紧贴男人,摸走他身上用来当作入馆证件的id卡。之后只要随口挡掉他们的邀约然后回家。这些人醉醺醺的记忆中,应该只会留下阳菜子的(假)胸部吧。 第二天早上,阳菜子联络和泉泽表示自己早上要开会,将不进公司直接前往开会地点。跟调查美波时一样,她彻底调查了松叶商事的徵才网页及sns网站,把自己打扮成最能融入公司的模样。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要跟与美波认识时所用的「彩香」划清界线。 她绑起马尾,穿上没有昨天高的高跟鞋,画上眼线上挑的眼妆,戴著眼镜走出家门。表现出上班女性勤勉的姿态之外,她同时不忘画上完美红唇,好让自己的女性魅力在绝不化成浓妆的状态下,也不受减损。打扮并不花枝招展,但穿戴在身上的都是知名的名牌货。这就是松叶女性的特徵。借来的这套灰色巴黎世家是穗乃香很中意的衣服,预想得到肯定价格不菲,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早上九点,她混入走进公司的员工人潮,用昨晚取得的id卡,毫无难度地潜入公司。 她首先前往的是能源开发部所在楼层的吸菸室。虽然最好是直接潜入三井的办公室,但这里跟ime不同,这么大的一间公司,防盗措施想必也万无一失。就连电梯也是,使用一般员工的id卡根本无法在高层办公室的楼层停下。谁的办公室位于哪个楼层,也都保密到极点。 可是不管哪间公司,利于收集情报的场所都一样。而且不管哪间公司,一定至少会有一名员工早早进公司,先去吞云吐雾一番。 如她所料,吸菸室里已经有两个似乎彼此认识的男人,无精打采地闲聊中,大概跟阳菜子年纪差不多。其中一个人矮小福态,另一个人理著平头,脸有些方。无论哪一个,看起来都没有多认真,不知是否因为困意与香菸的关系,他们身上透露出一股懒散。 正是适合用来套情报的类型。阳菜子推开门。 「不好意思,方便打扰一下吗?」 见到突然有陌生人闯入时,他们的眼睛不停地眨动,但两人还是点了点头,互相交换了「这女孩是谁啊」的疑惑眼神,阳菜子并不退缩,悠然地微笑。 「我是来参加非应届毕业生为对象的面试。不过那其实是个形式,我只是来跟引荐者打个招呼而已。」 「一大早还真是辛苦你了。呃……对方是?」 「是专务董事的三井先生。不过他太忙没有时间,所以刚才跟他聊了十五分钟左右就结束了。」 「啊,三井先生啊……他早上都很早啊,七点左右就在公司了吧。」 这点当然在收集美波的情报时,早已确认过。阳菜子也露出一副知情的脸,跟著点头。 「跟在他身边的秘书也很辛苦啊。何况他又不会早下班。是三井先生介绍的吗?那你肯定很优秀吧?不好意思,请问你在哪里工作?」 「我曾待过美国的研究所,决定回国的时候,才承蒙三井先生跟我联络,所以目前算是没工作吧。」 她面带笑容把菸抽出来,那个矮小的男人伸出打火机借她,看来似乎对她有点兴趣。 其实应该要花点时间来套话,可是正在上班中的这两人不可能被她长时间绊住,于是闲聊了五分钟后,她开始进入正题。 「话说回来,三井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只是透过以前上司的介绍,对他知道得并不多……我就在这里直说了吧,作风那样强硬的人应该也树敌颇多吧。其实我担心的就一点,怕进公司之后惹来什么麻烦,到时候可就头大了。」 她把声音压低,就像在坦白什么似的,那两个人相互对看之后,很有默契地浮现类似的苦笑。 「嗯,他这个人的确好恶分明,不过相对地办事能力也很强。所以老好人萩原先生才会总是败下阵啊。」 「萩原先生,我记得他是另一位专务董事。」 「没错,他跟三井先生是同梯进公司的哦。两个人同时被传成是下一任副社长候选人,但怎么想都是三井先生会赢吧。他的后盾可稳了,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哦,反倒是透过三井先生的介绍,可以保你往后太平无事。」 「后盾……是?」 「喂,你连这个都说出去好吗?」 「咦,不太妙吗。」 方脸男一插嘴,矮个子男便明显动摇起来,视线飘来飘去。这份单纯彷佛某个人。 「我只是感兴趣才问,如果不方便,不用说出来没关系。」 「不,我才不好意思,开口净说这些不重要的事。」 矮个子男一脸歉然,方脸男却显然后悔两人说得太多。他们虽然不至于怀疑起阳菜子,但是时候该收手了。阳菜子将剩下的菸屁股往菸灰缸捻去后,对两人点头道别: 「我才该说抱歉,自己明明就还不算是公司员工。请不要告诉三井先生我来这里抽过菸。」 留下尴尬的两个人,阳菜子走出吸菸室。 「不过,在那之后 我去找了当秘书的女孩聊些闲话,再混进其它吸菸室,就找到那个后盾似乎是位外交部官员的蛛丝马迹。」 即使阳菜子的说明很冗长,惣真的脸上也没有流露任何动静。阳菜子放弃等待他的反应,坐到长椅上。一整夜待在树上,果然会让肩膀酸痛。任何地点都能熟睡的她并没有困意,可是并不表示她就不累。真想赶快泡个热水澡,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滚来滚去。 「那位官员就是在说你吧,惣真。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利用我,所以才跟我联络吧?」 不回答就证明了答案是肯定。 惣真从一开始就看穿一切。不论是阳菜子会为和泉泽打破禁忌使用忍术,还是因此她不得不跟惣真有所接触等等。即使没有森川那次擅自的行动,她肯定也会被迫不得不采取行动的状况。 那时察觉到这一点,阳菜子感觉有一股颤栗从脚底钻上来。 并不是源于遭到欺骗而产生的怒气,而是说不定自己能够胜过惣真的喜悦。所以她才更为慎重。绝对不能被惣真察觉,阳菜子必须让他觉得自己跟以前没两样,依然是感情一直线的笨蛋。 「……你何时开始起疑的?」 惣真百思不解地问,阳菜子在心中感到一阵痛快,微笑回答: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穗乃的一句话。」 ──你还真勇敢啊,小阳。 阳菜子只是望著假发时,穗乃香便这么对她说。没有朋友的阳菜子若有心重拾忍术,肯定是为了男人──这样的预测当然说得通,但这个毫无根据的理由实在来得太莫名其妙。她甚至毫不怀疑地就如此断定,这点让阳菜子觉得异样。 难不成穗乃香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和泉泽的存在? 她明明从未提过,她是从何得知? 可是起初也只是这样想而已。她还自行解释说不定正因为是穗乃,才会察觉这牵涉到男人,让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和泉泽提过的酒店小姐,我怎么听都觉得特徵跟穗乃香有所重叠。」 一次可以是偶然,两次就成了可疑。 穗乃香的背后肯定有惣真在。这次的事会不会早有惣真的指示牵涉其中?阳菜子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惣真玩弄于股掌。 真的让她起疑的关键是惣真那时的告白。 「让人心生动摇是交涉技巧的铁则吧。特别是惣真你从以前就非常善于玩手段。不著痕迹地让对方产生罪恶感,诱导对方接受自己的要求──是这样没错吧?」 阳菜子本来就心怀脱离村子的愧疚感,惣真就是紧咬著这点,刻意让她以为「从以前他就喜欢阳菜子」。为的就是要让阳菜子在无意识间萌发这样的念头:她没办法回应他的感情,所以取而代之,她要在后头推上一把,让和泉泽依了惣真的期望,答应合并案。 「可是你演得会不会太过头了?事后的道歉太多余,太不像你了。」 惣真耸耸肩像是明白了一切,这动作也不是他的风格,看起来就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懊恼。 「我不是说过吗。太过男尊女卑的想法会害了你。」 「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了。」 惣真收起眼镜,放进胸前口袋,然后小声地说:「……该死。」双手抹了抹脸。 那对彷佛深潭般,令她感到害怕的双眸,比想像得还要清澈,看起来似乎跟小时候没两样。 「你的工作是协商中东和平对吧?所以让有自己在背后撑腰的公司掌控所有能源事业,很多方面就会轻松不少。」 这是她从穗乃香口中听来的消息。 你该不会是故意让我发现吧。阳菜子将巴黎世家的包包递了过去,她那美丽的儿时玩伴伸出舌头──因为小惣老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让人家偶尔想欺负他一下嘛。 人家──该由这样的女人来用才相衬,绝不是和泉泽可以乱用的自称。 「都是因为有某位董事长太彻底秉持清廉的精神,我才找不到可以干涉你们公司的方法。」 「真遗憾。目前合作的还只是研究所而已,我家的客户依然是我家的客户。你的目的没有达成呢。」 哼,这次阳菜子真的得意到快鼻孔朝天,惣真环著双臂低头看她。 「你们弃三井不顾,改找稳健派的萩原当窗口进行洽谈啊。」 因为没有必要回答,阳菜子就只在嘴角扬起从容的微笑。 萩原一直胆战心惊,就怕三井不知何时会超越他,这提案对他而言并不坏。因为顽固地希望合并的人,只有跟惣真沆瀣一气的三井,并非公司整体的意见。 所以阳菜子才会将假情报泄漏给惣真。 她有充分的把握,那个轻视自己,过度相信自己已受他操控的惣真不会怀疑。 「萤火之术(注:萤火代表虚假的光,引申为假情报)。很了不起的忍术吧?看来惣真也是会有大意的时候,这莫名地让我感到安心。」 「捣鬼的果然是森川吧。会找他来是以为他很能干,却反而被他出卖了啊……你怎么把他拉过去的?那家伙是个比谁都狡猾、都麻烦的男人吧?」 「……那是和泉泽的功劳哦。」 在不让三井产生怀疑的前提下,另与萩原接触进行协商──能办到这点的只有森川一人。 然而并不是阳菜子让这件事成真,全程都是那个少根筋课长自己做到的。 明明是个笨蛋。 就因为是个笨蛋。 他才能打动人心。 「在调查和泉泽的过程中,得知你跟他同一个部门。我从没见过像他这种脑子蠢到都糊在一起的人。我以为可以轻易解决他。虽然简单易懂的利诱对他无效,在某方面来说,算是个麻烦的对手,可是──只要跟你一样,死心眼地大喊为人著想什么的,他可能就听得进去。」 惣真吐出一道渗著疲惫的长叹,在阳菜子身边坐了下来。 「担心你起不了作用,保险起见,我才让穗乃香与他接触……却是适得其反啊。」 「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一定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吧。」 「这是事实。」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阳菜子撇过脸唾弃了一下。真是个讨厌鬼。 可是高估自己的判断,以为诉诸情感就有用,是惣真倒楣。他会对阳菜子说那些彷佛爱的告白的话,也是因为认为那样会比长篇大论还更能有效说服她。 这人果然把人的感情当作玩具。明白这点的那瞬间,她气得肚子里像是有火山在爆发一样,但现在却反而一阵畅快。既然已经看透到这地步,那就一生贯彻下去吧。即使阳菜子无法理解,那依然是惣真的哲学,是他的忍道。 「那男人到底哪里好?不就是个天真又不堪一击的笨蛋吗?你只会承担没必要的辛劳。」 「在你手下工作也是辛苦啊,结果都一样。」 「别把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惣真的确是对的。我在电话中跟你说的那些也不是在骗人。我深深体会到有些事是不该流于情绪,也反省了自己的天真……可是我没办法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不管被教训得多惨,我还是想在能够挺胸昂然说出自己坚信的理想的地方工作。」 而待在村子里或在惣真的手下,都无法实现这一点。 她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此宣告,这次是真的诀别了。跟凭著一股脑的不情愿、讨厌而逃出来的那时候不一样。现在的阳菜子秉持确切而稳固的意志,立下了用自己的双脚站直的决心。 大概会换来白痴之类的痛骂吧,她缩起身子,做好甘心接受的准备,惣真的指头却冷不防地碰了她的左脸颊。颊上传 来冰冷的触感,他似乎在摩娑几不可见的伤疤。 突然莫名其妙地做什么!阳菜子被预料之外的反应吓得身子往后仰,惣真接著却不由分说地使劲抱住她。 「等等,惣真……」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的吗?」 跟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可是今天惣真的声音非常平淡,就好像在刻意压抑自己的情感。 ──他身上有树叶的味道。 抵达这里的途中,他曾穿过树林间的缝隙吧。站著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才看到枯叶的碎片掉在他的后颈上。 「你还记得在交涉法上学到的东西吗?我学到的是要欺骗对方时,得把谎言减至最少。最好是尽可能在真相上加油添醋,这样才不容易出现破绽。」 「……你想说什么?」 「那时候我的确算计好要让你动摇……但是我说的丝毫不假。」 如果这时候,他绕到背后的双手使劲抱住她,阳菜子压根就不会相信他的话。可是惣真从头到尾都很平淡,说完他想说的话,就乾脆地把阳菜子推离自己。 「……这也是出于算计吧?」 「谁知道呢。」 歪起嘴角任由她想像后,惣真彷佛骤然失去兴趣,站起身来,他的神情又是一贯的清冷,一如下任首领。 「不要再把麻烦带到我面前。你这张让人倒胃口的脸,一年看一次都嫌太多。」 明明全部都是你自己设计,还真好意思说。阳菜子扁起嘴来。他明明就最清楚阳菜子的心情什么的,还试图把她整个利用一遍。 转身离开的惣真很难得地循著正规的道路下山,没有隐去自己的身影。他没有转头再看阳菜子。也许他这副模样其实是正沉浸在失败者的感慨中。她完全解读不出他的真意,也无心知道。 想必今后,阳菜子与惣真也不会一同来到这里,再一同离去吧。两个人的路没有交集。 发呆眺望云朵的流动,她想起一件事。 阳菜子在那时候做出了选择,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多蠢,多神经大条,她还是要跟随那个少根筋。 即使其中一点也没有能够获得回报的希望。 听完阳菜子的报告后,和泉泽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跟萩原打交道。尽管没人能担保这位还没见过的协商对象会比三井更好说话,说不定反而会用更强硬的手段逼他进行合并。尽管如此,还是比坐以待毙来得好,和泉泽果敢地对她这么说。 「不过,首先得由森川帮忙牵线,因为我没有信心这样突然拿出来跟他谈,是否能谈得顺利。」 挠著头过意不去的模样一如平常的少根筋,但他准确地掌握住自己的实力,就这一点而言,也许他比阳菜子优秀多了。 「我不认为森川前辈会这么轻易地赞同。」 「是啊,关于这部分我会自己拜托他。毕竟是为了我爷爷嘛,做这些算是最起码的事。」 他装模作样地挺起胸膛,却一点也没有可靠的感觉。眼前已然浮现他被任意摆布的模样。 「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不,我一个人就行了。望月小姐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接下来是我的工作。」 「听起来还真有上司的感觉。」 「唉唷,你真的很不饶人耶,我的的确确是你的上司啊!」 面带微笑的和泉泽顽固地拒绝阳菜子同行,就连要在何时何地跟森川谈都不告诉她。但是阳菜子哪有可能这么简单地就放弃,她持续观察和泉泽的动向。因为时间已然所剩无几,若要采取行动,必然会是在这一天之内。 过了晚上七点,和泉泽与森川同样都没有准备回家的打算,察觉到他们在等其他人离开的阳菜子,不著痕迹地催促部门内的每个人早点回家,然后自己也装作已经离开似的,把备用手机设定在扩音器通话的状态,搁置在办公桌上后便躲进厕所。 放下马桶盖坐在上头,手机贴在耳朵上听取动静。终于,在整个楼层都走光,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键盘声静止了。 「所以呢?你要找我谈什么?」 先开口的是森川。声音里明显透露粗率的态度,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被没意义的事烦扰。面对和泉泽时,他似乎已经不想再装顺从了,然而相较于他,和泉泽的声音却是足以反将他惹恼的悠哉。 「我有事要拜托你,帮我跟松叶商事的萩原专务董事引荐一下。当然,此事别让三井先生知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想透过萩原先生,在会议召开前先跟他约定好合意书。首先想以业务合作的方式,请松叶出资支援研究所──研究成果也各占一半。」 在沉默的森川面前,和泉泽将告诉阳菜子的提案原封不动地说给他听。他的发表方式虽然依旧不甚高明,但也还不差。 「这么一来,不只是董事长,就连社长也一定不会有怨言。我想能够在会议中风平浪静地通过决议。」 「可是那些全都是便宜你的条件啊,对松叶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并不是要拒绝合并,希望他们有所认知,这只不过是让事情进行得稳当又确实的第一阶段。」 森川那瞧不起人的语气没有让他退缩,以和泉泽来说,他此时的声音算强而有力。阳菜子把手机贴紧耳朵,另一只手在不知不觉中揪紧了裙子。 「而且……让这个协商顺利进行,不是正能让人见识到你的实力?」 和泉泽的声音因些许不安而发颤。 ──可惜,这种时候就算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虚张声势,也必须在说话时露出自信满满的从容笑容。 森川小声叹息。 「那么换个方式问吧。这个角色的确只有掌握实际情况的我才能胜任,但做这种事对老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森川加重语气,第一人称也变成了「老子」。 透过电话,也能听得出来在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开始迸出火花。 「不管窗口是三井或是萩原,最后迎接的结果并没有不同。不管倒向谁,他们都会给出确切的职位保障。可是换成萩原的话,这个未来会被延后。老子对公司的存亡一点也不感兴趣,找不到任何更换对象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三井先生跟你达成什么协议,但我会跟父亲商量给你安排同等的职位。只要我调职,你必然会坐上课长的位子,你如果有其他想要的职称,我也会想办法安排你上去。」 和泉泽的提议对森川而言,与其说具有魅力,不如说是最起码的条件。光靠这样,他不可能心动。 ──打算怎么办呢? 这时森川若不愿帮忙,一切就没有指望了。特意泄漏给惣真的假情报也会被看穿,化为乌有。 「你说的话太天真了(注:日文的「天真」跟「甜」是同一个字),似乎光听就会让人蛀牙。你到底懂不懂,你现在是要已经双重背叛的我再进一步背叛哦。要是没有相当的回报,老子不会去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因为就目前状况来看,已经能获得充足的报酬了。」 「既然这样,我会在会议上表示反对,那么一来,合并案怎样也不会通过吧。」 「那随你便,但到时候,你重视的人们会感到困扰哦。好比说望月等等。你应该不想看到她流眼泪吧?」 「……你是在威胁我?」 「怎么可能。公司难以维持下去,面临破产,公司员工当然会哭啊。老子说的是这个意思哦。」 脸颊上明明已经恢复的伤口抽痛了一下,阳菜子皱起眉头,听得出来和泉泽的声音隐含著微微怒意。 ──这是挑衅 。冷静点。 隔著电话,她静静祈祷。 终于,森川嘲弄似的冷哼一声。 「不然就这样吧。你手上的股权,请让给老子百分之五。」 阳菜子比和泉泽还要先倒抽口气。就连合作银行最多都只会持有各家公司百分之三的股权。可是和泉泽没有迟疑,点头回应「知道了」。 「本来还想要顺便让你调到偏僻的地方去,但社长想必不会同意这点吧。那么代替方案,今后请你不要站在老子上头,之后再跟你联络老子想要的职位。」 「我全盘接受,只要你真的愿意帮忙。」 沉默再度弥漫。 没有什么比看不到两人的表情,还更令人著急了。森川是在瞪大眼睛看著和泉泽吗?还是机械式地在打量他这个人的价值。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无论是哪种情形,和泉泽都面露微笑。 「好,老子接受这要求。」 「真的吗?」 「可是往后你若是做出要让合并案泡汤的举动,老子会立刻采取行动。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把你击溃,与松叶合作。」 「我绝对不会这么做,至少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倾身向前的和泉泽在说话间藏不住喜悦,果然还是没有一点威严。阳菜子抱头懊恼,这样一口气流露出情绪是不行的! 「请你下跪,就现在。」 「咦?」 「请把额头贴在地板上,跟老子乞求『拜托,请帮帮忙』。这样一来,老子就会实实在在地为你行动哦。虽然是老套的做法,但用来表示决心的话,这不失为一个易懂的方式吧?」 搞什么!动怒的阳菜子站起身,却听到同一时间,和泉泽爽朗地回答:「嗯,好啊!」还以为自己听错的阳菜子僵住身子,另一头照样传来和泉泽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你没有自尊心吗?」 和泉泽的手应该已经在地上了吧。 阳菜子的耳畔只响起森川那充满厌恶的声音,然而和泉泽的回答依然还是轻柔。 「并不是没有。但在这里顾面子又起不了什么作用。」 手机握得太紧,阳菜子努力忍住免得将它握坏,同时她竖起耳朵,不漏听任何一言一句。 ──和泉泽。 像在拜托,像在祈祷。 咬紧牙关。 「我的工作能力没有多好,身为课长的实力也不够,总是给大家带来困扰。这样的我能够做到的就只有低头这点事吧。」 「老子说不定会狠狠踩你的后脑勺哦。即使如此你也会忍耐吗?」 「会啊。因为这反而就是我的自尊心啊。」 我想守护。和泉泽的喃喃低语几不可闻。 「董事长的心意、所有员工的生活,我都想守护。就算总有一天会改变,就算总有一天会结束,我也想尽力去做。我认为这是身为董事长的孙子,身为股东应尽的义务。」 「……好悲惨啊。」 森川发出闷笑用来揶揄他。 「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地方。」 「嗯,我知道……所以你才会唆使美波吧。」 猝不及防的森川归于沉默。 他似乎偏偏就没料到这一点。然而阳菜子也一样,没想到他居然会注意到。 「当你找我去跟三井先生会谈时,我就发现了。合约书会不见果然是美波做的,是森川你主使的,可是后来你不是把它还回来了吗?本来我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忘了保管地点,但不可能有这种事嘛。是你感到歉疚才还回来的吧?所以我才想只要好好跟你谈,你就会明白。」 这荒腔走板的推理差点害阳菜子没拿稳手机,她可以想像得到森川现在是什么表情。这个超越愚蠢、乐天至极的想法,肯定让他的思考无法跟上。 「………………够了,请站起来。」 相较于森川疲累不堪的声音,和泉泽又不合宜地「啊?」了一声。 「可是我还没磕头啊。」 「不需要,被你下跪反而会让老子满肚子火。你真是到哪都惹人生气。」 森川在说话的同时,传来他操作电脑的声音。 「我知道了,这次就给你面子,在会议之前一定会搓合两方意见。当然,是在对三井保密的前提下。」 「谢谢你,森川!哇,真的很感谢!」 和泉泽此时肯定纯真地跳了起来,阳菜子再次坐回马桶盖上。真是的,这家伙到哪都会让人顿时没力。 「……你这玩意儿,真的会让人想踩成稀巴烂呢。」 轻描淡写地说出惊悚的一句话后,阳菜子的耳畔传来强烈的破坏声响。听到通话中断的嘟嘟声时,她立刻顿悟,留在座位的手机已经不可能再被使用了。 如果保存了今天的这段话,下次阳菜子的下场可能会跟手机一样。她认命地乖乖把录音档删掉。 ──真是个没药可救的滥好人。 而且超矬。讲得直白点,太难看了。大言不惭地坦承自己是不会做事的摆设,让人觉得这什么态度啊,也接著想吐槽他:既然如此,就再稍微正经做点事啊!直接找社长谈判,要求为我们这些当他部下的人多多著想,肯定也没人会怪罪下来。 可是── 呵。笑声在绷紧的双唇间的缝隙溜了出来。 惣真肯定想不到吧,用这种正面进攻来说服人的和泉泽究竟是何心态。在交涉的时候,这是最要不得的做法。就算不是忍者,也鲜少有人会采取毫无理论根据,只靠动之以情这种直肠子的方法。总有一天,和泉泽肯定会被某人给掐碎吧。可是直到他发出呻吟断气的那一天,不,是断了气以后,他也依然不会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吧。 ──蠢到不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一颗接一颗流过脸颊的泪水擦也擦不完,阳菜子最后把脸埋进双手中。 不管是跟父母断绝关系时,还是被考虑结婚的男友甩掉时,或者被森川打得落花流水时,阳菜子一次都没哭。 她明明是个不试图去哭就哭不出来的人。 她不认为和泉泽的做法是对的,这次行得通不过是他运气好。嘲笑他的这份感情缩在心底一角,另一方面,内心深处又有某种超越理论的东西涌上来,深深震撼她。 见过惣真之后,阳菜子的双脚转而前往与和泉泽约好的地方。 跟上次一样,是在驹込站的剪票口。 今天是跟身体彻底康复的董事长再次决胜负的日子。听说董事长很期待跟阳菜子见面──我跟你说,爷爷啊,奶奶啊……再这样继续听下去,也许和泉泽会连昨晚的晚餐都说给她听。让这些幼稚的报告左耳入右耳出,阳菜子抬头看著他的侧脸。 跟以往没有任何改变,就是一张丝毫没有烦恼,属于天之骄子的傻气脸蛋。他也许从来都没有吃过苦吧。就算被这么说,他也没办法啊。这张松散的脸庞像在如此诉说,至今阳菜子偶尔还是会有想一巴掌搧过去的冲动。 「……吶,你跟森川前辈说了什么啊?他没有那么容易就同意帮忙吧?」 「咦?不会啊?跟他说拜托请帮忙,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了。真的是太好了啊,大家都这么温柔。」 每个部下都很优秀,我真幸福啊。 看著闲散地一面哼起歌,一面这么说的和泉泽,阳菜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他如此可恨。 ──明明就很不会说谎。 干嘛偏偏这种时候才如此善于隐瞒啊!果然还是让人想将他踢倒,可是转念又想,也许和泉泽是打从心底在感谢森川。也许他真的相信最后愿意提供协助的他是非常温柔的人。 ──我不一样。 很清楚人都有看不见的一面。 也知道随状况和立场不同,任何时候都有产生背叛的可能性。就连阳菜子也不一定会永远站在和泉泽这一边。就算说了那么多少次想要相信人,梦想是建立温暖的家庭,她都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变成那样。 ──话说回来,前一阵子,有外交部的官员来找三井先生呢。是为了什么事呢? 松叶商事的秘书不小心说溜了嘴。 听到的那瞬间,「啊,找到了。」阳菜子因为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而颤栗。为的不是也许能够藉此设计惣真,也许这样就能帮到和泉泽的忙之类的理由,而是一种远远超越这些道理,只为了自己成功达成任务而感到的无条件喜悦。 ──我果然是名忍者。 无从违抗,已经养成的习性在阳菜子的体内苟延残喘。肯定在她死之前,它都不会消失。 「吶,和泉泽……你觉得爱会拯救地球吗?」 和泉泽滑稽地踩著连蹦带跳的步伐,听到阳菜子的问题,差点失神滑倒。哦哦哦,一边维持平衡的他像在唱歌一样,爽快地说出:「应该可以吧。」 「不过,我想光靠爱的话,到底很难拯救吧。也需要很多很多钱,人类能做到的事也有限。」 「尽管如此,你还是会坚称能够拯救吗?」 「嗯。因为想拯救的这份心情,本来就是爱啊。」 一点都不做作的这句话让阳菜子停下脚步,有些敬而远之地盯著回头且一脸疑惑的和泉泽。 「……恶心,太恶了!我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咦咦,过分!」 「呜哇,讨厌,这人太恶了。有把年纪的大叔居然在说爱啊什么的!」 「明明就是你先问我的!到底哪里恶心啊!」 「说话要懂得分寸吧!」 阳菜子落荒而逃似的快步走向董事长的家,和泉泽气嘟嘟地在后头追。假装感到退却的阳菜子偷偷含著笑意,她心想若要为这份关系取名,也许的确就只有朋友这个说法。对和泉泽而言是这样,对阳菜子而言,这个少根筋可能也是她除了穗乃香之外,第一次结交到的朋友。 阳菜子没办法像和泉泽那样。 忍者不管去哪里都是忍者。 然而,她现在真心认为这样就够了。把理想寄托在和泉泽身上,就够了。 理想会实现的温柔世界,为了守护和泉泽的这个梦想,阳菜子肯沾满泥泞。她要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应该都不会再犹豫了。因为这就是不会跟任何人妥协,阳菜子所相信的忍道。 尾声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头顶在沸腾,似乎要冒出火来。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一定是在作梦,这种事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但和泉泽的眼底映照出皱著脸快要哭出来的阳菜子,他的眼角充满怜爱地变得柔和起来。 「望月,我喜欢你。」 说完,和泉泽那总是悠哉到不行的脸,傻傻地笑了。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头顶在沸腾,似乎要冒出火来。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一定是在作梦,这种事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但和泉泽的眼底映照出皱著脸快要哭出来的阳菜子,他的眼角充满怜爱地变得柔和起来。 「望月,我喜欢你。」 说完,和泉泽那总是悠哉到不行的脸,傻傻地笑了。 第二章 从胸前口袋抽出一块布擦拭眼镜的同时,惣真更加眯起精明的眼睛。 「不过还真让人惊讶啊,你居然察觉得到我的气息。你那正在外漏脑浆,也稍微学会怎么关紧啦。」 「你的嘴还是一样贱。再说,你不是故意的吗?」 「你指什么?」 「咦,不是吗?」 「所以我问你指什么啊。早就知道你的口语能力不佳,但你至少要说出主语跟目的语吧。」 「啊——是,是,我知道了。对不起,不好意思。」 阳菜子硬是打断即将开始的烦人说教,惣真便用彷佛要把人的心脏挖出来般的视线看她。她差点颤抖起来,若非此处是大使馆,也许就要被严加拷问了。不过此时更先感受到的是自己独力察觉他气息所带来的喜悦。这种感觉,在村子里日夜修行时也从来没有体验过。也许是因为她跟大河内对峙过,敏感度在无意识间磨得更加精准了。 她撑住差点放松微笑的脸颊,挺直背部。 这次再见到惣真,是自松叶商事那件事睽违至今。身为幕后黑手的惣真为了利用阳菜子,在睽违七年后藉机接近她。现在他虽然一脸偶然,但谁知道实情是怎样呢? 不过阳菜子的迟疑似乎都被惣真看透,他轻哼一声: 「我没闲到会这么频繁地跟你接触,手上的棋子又不是不够用。」 「手上的棋子?你以为其他人全都是会为你而动的道具吗?」 「别想歪了,我自己也只是一颗棋子。忍者本来就是这样,你连这点都忘了吗?好不容易关紧了,最重要的容器本身却一堆洞,那可真无言了。」 「……既然这样,棋子就要有棋子样,何不试著更顺从谦虚点?」 「棋子也有分种类啊。优秀的人才成为指挥官,站在小喽啰之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可你上次不就栽在这小喽啰的手上。」 「就是因为错把偶然的运气当成实力,小喽啰才会白白送死。你才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搞懂事物的道理。」 远远看来,两个人只是沉默地在欣赏摆设。嘴唇不动,只靠轻启的缝隙,用几乎等同呼吸的声量进行交谈。同在村子里时,他们偶尔会像这样分组接受训练。就算阳菜子是个逃忍——舍弃村里的前忍者,就算他们之间的实力是天差地远,这点应对还是易如反掌。 然而,惣真似乎感到腻了,他骨碌地转动眼睛,冷冷地俯视阳菜子。 「正好你也在,把在那边陪笑的少根筋第二代带过来,介绍给我认识。」 「啊?为什么?你找他做什么?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的行动不会因个人喜好而有所不同,跟只为情绪而活的你不一样。」 「……这是在拜托人时该有的态度吗?」 「我不是在拜托你。我是叫你做介绍。」 「我为什么就非得要听从这种高压式的命令?我跟穗乃不一样,不是你的手下。」 「你动用忍术的事经过我的个人判断压了下来,没有报告首领。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阳菜子忍不住扬起视线去瞪那张沉著的侧脸。 她的确曾因为没有任何动静或制裁而感到不可思议,然而—— 「你之后不是还得意忘形地又动用了忍术。」 「为什么会知道……!何况那明明是穗乃她!」 「藉口就留到在首领面前说吧。」 惣真从胸口拿出智慧型手机,画面映照出的显然是使用了变装术的阳菜子。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她没办法大声提出抗议,只好默默地缄口不语。 不用说,肯定是穗乃香向他报告的。不对,她仔细回想,在此之前该追究的是当时确实是因为穗乃香的怂恿。「我也想再看到小阳的变装术,只有小惣看到太狡猾了。我也借了你很多装备啊——」她说了一堆,不给阳菜子拒绝的机会…… ——你们是串通好的啊!可恶! 即使是阳菜子这种程度,说不定哪天会有用得上的时候,所以才放她一条生路吧。无论何时,阳菜子都被惣真玩弄于股掌中。 「明白了,就动作快点。我的一秒比你的一小时还贵重。」 「最……」 讨厌你——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照这情况,她再说出这句话,只会愈被当成笨蛋。只能让无从压抑的屈辱往肚子里累积。 望过去,和泉泽那边似乎刚好告一段落。野方汽车的大人物视线左右游移,寻找新的飮料。 「……和泉泽,现在方便吗?」 阳菜子乘隙将和泉泽拉到惣真的面前。 「这位是在外交部工作的向坂先生。是我以前的旧识,我提到你时,他说想跟你打个招呼。」 「初次见面,我是向坂。久仰你的大名。」 「我是和泉泽……呃?久仰?望月,你在外会聊到我啊?」 「怎么可能,你是笨蛋吗?」 看到眼角明显弯起的和泉泽,阳菜子彻底表现出自己厌恶,矢口否认。但是当她警觉到惣真挂著淡淡的笑脸看著他们两人时,又赶快把脸别开。光是那张毫无情绪的脸进入视野范围内,就让她不寒而栗。惣真维持嘴角的笑容,将名片递给和泉泽。 「经产省里有跟我同梯的人,而ime致力的氢能源开发又是国家事业的一环,刚成立的研究开发团队也备受瞩目哦。谁都知道将是 下一任社长的你非常热心于开发。」 「啊,原来如此,是因为这样啊。」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样啊。 看著两人彬彬有礼地交换名片,阳菜子在心中用完全不同的声调把和泉泽的话重新呢喃了一遍。想将开发事业纳入手中的松叶商事并非完全打消了并购的念头。火苗仍在附近闷烧著。也许还在打什么鬼主意。阳菜子悄悄地加强警戒心。 「刚才你跟野方先生的谈话应该也是跟我方有关的事情吧。给你添麻烦了。」 「啊,不……这种事当然就是互相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还另外有事想改天跟你商量,届时会再跟你联络,麻烦你多多指教。」 「好,当然。虽然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到时候请务必通知我。」 相对于惣真那态度强硬的笑容,和泉泽的嘴角勾得有些不自然。目前阳菜子无从明白他们这段对话的含意,但已盘算好待会儿要试探看看。虽说对方是那个惣真,就算阳菜子问他,开口也只会说些无足轻重的话吧。 就在对话告一段落时,大厅稍微有点动静。似乎是大使到场了。看看时间,正是七点零三分,派对是时候该开始了。 「方便的话,请把空杯交给我吧,请享用新的飮料。」 趁著和泉泽分神注意服务生的那瞬间,惣真的唇凑近阳菜子的耳边,用刚才的方式低声对她说: 「留意姓刘的男人。」 「咦?」 「……不过,你的长相跟那时候不一样,我看是没问题啦。」 「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姓……」 「让各位贵宾久等了,大使已经莅临会场,接下来将进行举杯致词,请各位往前方移动。」 随著广播,大厅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移往中间的麦克风架,惣真便乘隙华丽地转身离开。 丝毫不给予拉住他的余地,再次隐去气息的惣真穿过人群的缝隙,就这么消失了。 举杯致词一结束,一名年轻男子便朝和泉泽走近。 「我姓刘。这次请多多关照。」 年纪再怎么多估,应该也是三十四、五岁。 惣真究竟要她 小心这男人的什么呢?阳菜子一面交换名片,一面不著痕迹地观察对方。 「这位是我的同事。很不好意思,我身边几乎没有交情深厚的女性,因此就请她陪我前来。」 「真客气。和泉泽先生应该很有异性缘才对。」 「很遗憾,事实并非如此。不过,刘先生的日文真的很流畅呢。」 「也许你已经听说过了,我的母亲是日本人,大学也是在日本就读。日本的技术能力傲视全世界,有很多我们该学习的地方。」 浅浅微笑的这位刘姓男子,他的五官并不明显,比起中国人,更像是韩剧中会出现的脸。双眼稍微离得有点远,给人冰冷的印象。比例过大的黑眼珠加深了他的怪异感。整体给人一股难以捉摸的感觉,唯独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初次见面。我姓刘,来自上海科学技术研究所。日本国内设有一个小小的支部,我在那担任部长。」 「我是资源开发课的望月。和泉泽以前也是同一个部门,因为这个缘分,我才有机会与他一同参加。」 「阳菜子小姐,这样念对吗?很可爱的名字呢。」 「谢谢。」 「请问望月这个姓在日本很常见吗?」 「嗯,应该不算少。比和泉泽常见多了。这名字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啊,是因为我大学时代的恩师也姓望月。我记得他是在西边出生,所以才猜想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来自香川,说西边也算是西边。你的恩师是哪个县呢?」 「嗯——是哪里呢?不过,并不是香川。」 流畅虽流畅,却被文法困住的说话方式。这是学日文的外国人惯有的特徵。看不出来有什么做作或奇怪的地方,但阳菜子发现刘的眼神深处隐藏著探究的光芒。而且他对阳菜子出生地感兴趣的这点也令人在意。 八百葛这个村子并非存在于香川,真正的地点是岐阜的深山里。 但知道内情的人,一听到岐阜的望月家便会立刻知道她的真实身分。现在这个时代要彻底隐藏真实身分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外人,只要稍微弄点程序,就能轻易拿到户籍誊本。因此八百葛的忍者世世代代都会尽可能到远方生产。阳菜子的户籍地也应该还是在香川。虽然不清楚刘是否相信阳菜子的话,但他事后再去调查也不会构成问题,这方面的伪装工作她们做得滴水不漏。 惣真是为了躲避这个姓刘的人才先离开吗? 阳菜子自从来到东京之后,就把脸的类型改成跟在村子里时不一样。不只化妆或发型,连五官的印象、体型等,所有地方都从头改造过好成为另一个人。当初认识阳菜子的人现在再遇到她,恐怕也不会发现竟是同一个人。她的拟态完美到让人觉得在离开村子后她仍被容许悠哉度日,八成也是归功于这卓越的变装术。拋开所有伪装,以原本的样子走在外头时,也许就连惣真都不会发现那人是阳菜子。 然而,身为男性的惣真就没办法改变到这种程度。顶多是戴副粗框眼镜,改变一下发型。 ——换句话说。 刘认识还在村子时—菜子和惣真。可是究竟是何时?在什么地方? 「对了,和泉泽先生,我下周想去贵公司参观,不知道你何时方便?」 「参观……吗?意思是要去我们的研究室吗?」 「当然,今后可能就要常去那里受你们关照了,我想先跟大家打声招呼。」 「的确,也许有需要筹备一下这种场合……不过,研究室还没做好可以迎接客人的准备。要不要等事情正式有了著落后再说呢?」 「为什么呢?我只是稍微露个面而已,三分钟就结束了。」 「我们这个部门也才刚重整过,员工也还没熟悉环境呢。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会不会对彼此比较好呢?也不好造成对他们无益的紧张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那么我可以去你们的员工餐厅打扰吗?」 「……啊?」 言谈举止看似温和,语气却不容人拒绝,和泉泽完全屈居下风。再加上话题突然改变,他一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即使他有心防范,但还是彻底成了这次讨价还价的俎上鱼肉。 「我非常憧憬日本工餐厅,听说服务品质不输给一般餐厅。真是了不起。」 「不……那只有特别的企业才是这样,我们公司的很普通哦。跟一般学生餐厅没两样,我也没有那么……」 「学生餐厅!真好,好怀念!很久没吃了,好想吃吃看!」 「是哦……」 ——你憧憬的不是跟餐厅同样水准的服务吗? 说的话根本就彻底矛盾,和泉泽却没有发现。连珠炮似的话让他无暇去发现。不,就算发现了,刘也不会给他反驳的机会。 「星期二怎么样?我刚好有事要到ime附近。不打招呼,只是一般的午餐应该没问题吧?十二点怎么样?」 「呃……可是……」 「一个小时就够了。真的只是一起吃个午饭。我还想跟你再多聊一些,也想了解更多贵公司的事。」 「……我知道了。只有一个小时的话……」 「好吧!我很期待!」 ——笨蛋。 阳菜子轻声叹气以免被他们发现。 追根究柢,和泉泽本来就不适合谈判。从他们还待在同一个部门时就知道了,连第一年的新人都清楚。 将自助式的中国菜都吃过一轮后,阳菜子他们早早就告辞会场。离结束虽然还有一个小时,但跟刘交谈过后,就没有其他要事了。与其杵在没有熟人的会场中虚度时间,不如找个地方稍微再喝一杯后回家。 「今天真的谢谢你,你救了我啊。」 「没什么,我只是去吃饭而已。」 不愧是道地的中国菜,每道菜都很好吃。调味虽然简单,油与调味料的滋味均匀地渗入食材中,让每道菜的味道层次更深。其实她很想再多吃一轮,可是毕竟还是得看状况。像阳菜子这种外型痩弱的女生,食量如果太大,恐怕只会招来他人多余的注意力。 「所以呢?你要跟刘先生的研究所合作吗?」 「其实还没有正式决定,不过这件事的确正在洽谈。」 他兴趣缺缺。这点从刚才他与刘交谈时的态度,以及现在的苦笑就可以看得出来。 当和泉泽有事隐瞒,特别不是什么好事时,会比平常笑得更开朗。但由于他没办法彻底隐藏心中想法,所以嘴角会浮现出微微的愁苦。若在以前,她不会发现那悠哉笑脸下隐藏的真正心意——不,就算发现了,也只会视而不见。因为她早就决定要极力不让自己卷入麻烦之中。 「……有人给你压力吗?」 吐气时顺道轻声说出这句话,和泉泽惊讶地停下脚步。果然。阳菜子耸耸肩膀。 ime的基本方针是坚持使用国产技术。只要技术水准够高,即使是无名的极小型企业也会毫不迟疑地采用,视情形甚至不吝予以资金援助。这是上一代,公司创办人与太郎的气概。在这当中,与和泉泽息息相关的氢能源开发更是堪称国家的重点事业,如此大事,竟容许中国来干涉,这种事不可能是常态。 如此一来,唯有一个解释。 从某个地方——而且还是国内有权势之处强烈要求公司这么做。这么推想,就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事情全貌。 「我再多猜一个吧。对方是野方汽车,对不对?」 「咦,骗人。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不用听,稍微用脑子就猜得到啦。 」 惣真说过野方的事,外交部牵涉其中。 日本现在正与中国因为东海油田的领域问题争论不休。十有八九,是外交部为了缓和双方的紧张关系而向野方下了指示,要他们接受中国的技术人员吧。而野方为了帮自家公司回避多余的风险,转而向共同开发引擎的ime传达这项命令。 中国为了窃取日本技术而派遣产业间谍这种事并不稀奇。即使是政府间协商好的合作也不能轻忽大意。只要是置身于业界的人,对这点都心知肚明。 然而,社长接受了。 「还真有你爸的作风。」 「唔,被员工这么说,还真是惭愧。」 现任社长——董事长的儿子,同时也是和泉泽的父亲——亘,说起来算是会适时趋炎附势的类型。 为了让公司延续下去,为了—提升利益,理念什么的还不如拿去喂猪把猪养肥。挂在匾额上的理念赚不到分文,猪的话也许有一天会变成豪华晚餐,回到餐桌上。 「我……有试著反对。纵使刘先生是位值得信任的对象,可毕竟还是得坚持国产,才能突显出我们公司的价值。就算得花再多时间与成本,这点就是唯一绝不能妥协的地方。可是……他说不听。说什么经营公司不能只靠这种场面话。」 「可是,与野方的共同开发也是我们的强项,不好断然拒绝呢。」 「嗯,我明白。爸爸也不是不对。只是……一开始就丝毫不打算捍卫自己的态度,让我很看不惯。」 神情郁闷的和泉泽垂下眼皮。 ——在爷爷的公司当研究员是我的梦想。 以前,和泉泽曾这么说过。爷爷立志打造出让大家幸福的公司而创业,他想助爷爷一臂之力。对阳菜子而言,她也是被董事长的为人吸引才决定进这家公司,所以她很能理解和泉泽的失望。然而也十分明白社长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就在这时候,一阵强风吹过来。 阳菜子没踩稳,稍微晃了晃,和泉泽痩长的身躯在颤抖的同时将她扶住。他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很自然地将阳菜子揽入怀中,这么做为的只是想帮她挡点风吧。阳菜子明白这点,但如此自然的举动让她忍不住把脸埋进和泉泽的胸口。 ——好温暖。 不可以自以为是。这男人不管对谁都会做出这种举动。即使这么想,包裹住全身的温暖依旧捉住了阳菜子让她离不开。 「哇,抱歉!望月,你还好吗?」 「……嗯,没事。」 脸上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声音却稍微变尖。被和泉泽碰触过的肩膀不自然地发热,有别于心中的动摇,阳菜子维持面无表情,倒是和泉泽狼狈地拉开身体,刻意语带开朗地说: 「不过,我都不知道望月你有那么帅的朋友呢。」 「惣……你是说向坂先生?」 「嗯。在哪里认识的呢?同一间大学吗?」 「怎么可能,在我念的大学,就算翻遍了也找不出那种菁英分子……只是认识的人的朋友啦。我们很久没联络了,关系也称不上是朋友。」 「你们同年吗?」 「他比我小两岁,比你还小四岁哦。稍微学习一下吧。」 「唔……别这样说嘛。人家从以前就是娃娃脸啊。」 你看起来年纪比较小,不是因为娃娃脸,而是那孩子气的举动。虽然想反驳,还是努力按捺住。要是一一吐槽和泉泽,两人的对话到世界末日都还不会结束。 「……望月喜欢那种稳重型的男性吗?」 「啊?」 这次阳菜子则是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停住脚步。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突然凶狠起来,吓得和泉泽慌乱游移目光。 「不是,就那个……」 「你突然间讲什么啦?」 「……我想说会不会是你以前交往过的对象。」 「什么啊,我们的对话是哪里会让你产生这种骇人听闻的推测?」 「咦,呃……就隐约觉得?」 「什么隐约……」 「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种故意装不熟的感觉吧。」 和泉泽稍微偏过头,阳菜子出神地看著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在整体而言,明明平时就比谁都还少根筋,为什么直觉会在这种关键点上如此精准呢?跟变装被识破时一样,不,应该是更大的震撼席卷她全身。姑且不论阳菜子,惣真怎么可能犯错,表现出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态度。 「……我说你啊,把这个想像力加以运用在别的地方好吗?」 「咦——那我猜错喽?是我误会了?」 「没错,是误会。你是笨蛋吗?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阳菜子再三否定,听起来或许像是在发火。她有点心慌,但和泉泽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嘟起嘴说「什么嘛」,一点也没注意到阳菜子拚命压抑住大衣下差点就要跳出来的心脏。 ——是动物。 这家伙是靠本能而活的野兽。就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异于常人的天才,虽然跟笨蛋只有一线之隔。没错。她如此告诉自己,好稳住心神。 「真无趣。还以为难得有机会可以调侃望月了。」 「你还真好心啊,居然是这样对待特别陪你来的同梯。」 「因为——人家老是找你商量,却完全没听说过关于你的八卦嘛。你不觉得偶尔立场颠倒也不错吗?」 「不觉得。更何况都是你单方面把问题带进来,我从来就没要你说给我听。」 「那不然,望月也偶尔来跟我商量啊。这样做才算是give&take嘛?」 「我才不要。干嘛要突然这样。再说你对我的事有兴趣吗?以前不是从来没有问过我?」 「我有啊!当然有。呃,那我问了,你就会回答我吗?现在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 「看吧!马上就对我这么冷淡!」 所以我才不问嘛。他闹情绪地做出踢飞小石子的动作,那模样简直就是毁灭性的过时又让人郁卒,但比人更胜一筹的长腿帮他衬托得有模样,看了更叫人生气。她想就这样别理他,可是如果惣真的话题又被重新提起也很麻烦,无可奈何之下,为了转换话题,她只好给出一点情报。 「……柏木。」 「嗯?」 「我跟柏木交往过,差不多四年。」 「……咦?你说的柏木是那个去新加坡的柏木?跟我们同梯的?」 「我跟你还有其他共同认识的柏木吗?」 「咿咿咿咿,我怎么不晓得!骗人!为什么!」 「哪有什么大不了,同梯之间不是常有这种事吗?」 「可是……我完全没注意到……」 「我们又没公开。在还没有结婚的情况下,不是会挺尴尬的吗?何况也真的分手了。」 阳菜子想起,算起来也已经分手两年了。 柏木卓也和她相识于求职活动中,这种情况很常见。因为面试被分为同一组,因缘际会下便交换了联络方式,有时还会在其他企业碰到面。最后步调一致地决定到通过考试的ime任职。那时,两人也会在穿著求职西装之外的时间一起去用餐,不交往反而不自然。阳菜子天真地以为这样走下去,两人总有一天会结婚吧。 结果却是在他去新加坡之前被甩了。 「还真波折呢。我也总是交往不长。」 「不是有小春小姐这个对象?就说你今天应该邀她来。她应该也很那种场合吧?」 「咦——可是……」 「你别这么忸怩,让人很不舒服。 」 「那毕竟有关公事,带她去很不好意思啦。而且,之前人太多,我不是没跟你说到什么话吗?部门一换,我们就一直没见到面。人家想跟望月久违地说说话嘛。」 所以说老大不小的男人不要自称「人家」。不要装无辜,真是够了。 熟悉的怒意又再度涌起,一时之间她犹豫要不要乾脆直接把他撂倒,但另一方面,注意力却被他那句话里的直率给转移了。 「想跟我说说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想跟朋友聊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公司的午餐时间又总是匆匆忙忙——」 「那你不会直接找我出去就好了。明明也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啊。」 「我找你的话,你假日会陪我玩吗?」 「不会。」 「看吧——?我也是会学到教训的。早就猜到望月你会这么说。实在是——我明明这么喜欢你,你却总是这么冷冰冰啊。」 「我说你行行好,不要再用这种会让人误解的口吻说话好吗。」 「对了,这附近有间不错的酒馆,稍微去坐坐吧?」 「你好好听别人在说什么啦!」 刚才那些沉重的话题彷佛是一场假象,和泉泽踩著轻快的脚步几乎连蹦带跳地拐进旁边的巷弄。看著那无忧无虑,后方似乎有打光的灿烂笑容,阳菜子身上已经找不到反对他的余力。 「我?看到了?」 打开玄关门的下一秒,阳菜子轻巧闪过像个醉汉一样趴过来的穗乃香。 她早就发现自己被观察了。来自阳台,毫不掩饰的视线从她一下计程车就笔直地盯住她的脑门。 「穗乃,你的工作呢?」 「你难得的约会啊,人家想在第一时间听到报告嘛?」 「你不会就为了这个理由请假吧?」 「没关系啦。我很勤奋工作啊。所以呢?所以呢?感觉气氛很好啊。叫计程车把你送到家,那个阿少真的是位绅士呢。明明还这么年轻,这年头很难找到喽—— ?」 「穗乃,你说话好老气。」 「没办法啊。我们店里的客人虽然出手大方,但大多已经超过四十了。三十左右的年轻人等于才刚进化成人类啊。」 穗乃香似乎用她的方式好好享受了这个难得的休假。大概是工作时得特意装扮全身上下所有部位造成的反差吧,她在家中走动时经常只穿著薄纱内衣裤。然而今天她像往常一样顶著精心化好的妆,晃荡著身上那件看起来像刚买的洋装裙襬。一如猜想,客厅里散落了好几个名牌精品店的袋子。 「和泉泽那个人,有没有进化成人类还很难说。」 「你再讲这种话,他很快就会被其他女人拐走哦?他的确不太可靠,但是个好男人啊。温柔又体贴。啊啊——我也想跟这种年轻人约会——」 「若是秋穗小姐的邀约,他马上就会飞奔过来哦。再说了,我们这不是约会,是工作。」 「不管是工作还是什么,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单独出门就叫约会啦。即使是陪同出勤,只要对方很棒,就不算是业务而是约会啊。」 「他不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毕竟还是工作。啊——累死了,谢谢你的洋装。送洗后再还你。」 穗乃香的盘问很烦人,她快步走回房间脱下衣服,挂上衣架后,身上只穿著内衣裤的她就先喷起除臭剂。穗乃香百无聊赖地跟了进来:「什么嘛——没弄脏啊。」喃喃说出令人不安的话,然后就往阳菜子的床倒下去。 「小阳,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能老实承认自己喜欢他呢?是在折腾什么?」 「我并没有在折腾,说的是事实。」 ——骗人。连阳菜子都明白这点。 她并不是不承认。她也认知到自己对和泉泽有一份超出同梯情谊的情感。 但若问她是不是爱情,她就是无法坦然点头。 和泉泽说阳菜子是他的第一位朋友,不管对他怎么不理不睬,他还是不曾记取教训,只顾著摇动尾巴追过来。可是他的这种举动并不是爱情。既然如此,阳菜子的心情或许果然也只是「朋友」。何况爱情不是会让人朝思暮想才对吗?阳菜子无法理解这种对某人痴狂的感受,不管对方是谁。 「……小阳你啊,就是不跟很——喜欢的人交往呢。」 穗乃香用手指玩绕卷成大波浪的发梢,无趣地嘟哝著。 「之前那个对象不也是这样。虽然说喜欢是有喜欢啦。」 「至少跟和泉泽比起来,我有把他视为男性。」 「顶多也只是这样吧?才没有像对阿少那样认真拚命。」 「……也许吧。」 ——无论经过多久,我都觉得自己像独家寡人。 在分手那一刻,听他这么说时,阳菜子感到很不公平。毫无预警地准备拋弃她的人,为什么要露出比她还受伤的神情?这让她情绪很低落。 可是如今她总算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她只顾自己能够不再是忍者就好,只是这样而已。 对他有情是有情。可是阳菜子的情感中缺少一份炙热,这点连他也明白——想要阳菜子跟他一起前往新的工作地点,但是说不出口。她是过了好几年才知道他曾在酒酣耳热时这么嘟哝过。别的同梯同事半开玩笑告诉她:没想到你们曾经交往过啊,那么前途无量的对象,你真是浪费了。 「……我猜啊,你对小惣也是这样^」 「为什么这时候要提到他的名字呢?」 「因为——你是他的前未婚妻呀——?」 「我说了,那是父母擅自决定的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你看,就连否定的口吻都跟谈阿少的时候一样。」 就说真的不是那样了。再继续反驳下去,似乎只会自掘坟墓,阳菜子闭上嘴巴。 「算了,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我们这些忍者最要命的就是乱了分寸。为某人魂不守舍之类的,谁敢这么铤而走险啊……认真拚命喜欢某个人这种事根本就是童话,我从来就不相信。」 嗯。阳菜子本打算点头表示同意,却「哈啾」地打出喷嚏。这时穗乃香似乎才发觉阳菜子依然只穿著内衣裤,错愕的她站起身。 「真是——小阳,我说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啊?来,把这个穿上。」 「谢谢……嗯?这什么啊?」 「我不穿的睡衣。」 「我并不是垃圾清洁队。」 「这比小阳你那全起毛球的睡衣还高级哦?你那睡衣完全失去蓬松感了,所以我早上帮你丢了。」 「什么,你干嘛乱做决定!」 「所——以,这件给你嘛。快点穿上,不然会感冒哦?」 即使如此,这种粉红色又一堆蕾丝滚边的睡衣并不是她喜欢的款式。在她想这么反驳前,就被穗乃香从头部硬是把睡衣套在她身上。触感的确很滑溜,价格感觉比阳菜子买的贵上好几倍。 「这怎么了?不还是新的吗?」 「客人送我的,可是根本不合乎我的品味啊。」 「不是,若要这么说,我才是完全不喜欢这种啊……」 「你看,很可爱啊!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 附松紧带的圆领被往下扯,露出肩膀来,穗乃香满意地端详这样的阳菜子。长度比膝盖稍微高一点。以家居服而言,这裸露程度太过头,阳菜子只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觉得这样跟只穿内衣裤时没多大差别。 「那我可以套上运动裤吗……?」 「不——行。只要穿上这种纯情少女风的打扮,你也会稍微对恋爱有所自觉吧。」 「这话题还没完啊?」 「小阳好不容易脱离了村子啊。谈个自由恋爱又有何妨?没必要放弃自己的感情。」 「要自由的话,穗乃不也……」 「嗯—?」 「……不,没事。」 阳菜子把差点要从喉咙飞出去的一言一语,好不容易悉数吞回去。 决定逃离村子时,阳菜子最先告知的人就是穗乃香。吶,穗乃,和我一起走吧。不管为村子如何奉献自己,他们那些人都不会保护我。 穗乃香跟当时一样,在嘴角浮现谅解的微笑。 穗乃香一走出房间,阳菜子便从皮包中抽出刚收到的名片,随便往还有余温的床上一倒。 刘明。 很常见的名字,说是假名也不奇怪。可是名片本身当然也没有不自然之处,她伸指将名片直直地射向前方。名片便优美地插进挂在墙壁的软木板上。 接著她想起惣真的脸。 小两岁的惣真,就跟穗乃香一样,自她懂事时便与她一同长大。要不是阳菜子离开了家乡,此时肯定被人强押著舆他结婚了吧。阳菜子从来就不记得她曾把那个冷血家伙视为自己的伴侣。 向坂家紧随在望月家之后,族内人才辈出,皆为优秀的忍者。身为村中领袖的望月家有个风俗,就是结婚对象必须从同乡忍者中选出,因此惣真自出生起就被认定为其中一名候选人。当他那超群的智能与忍术日益突出,被周遭形容成不只是神童、简直像怪物的那时起,他跟阳菜子的婚事便在周围的默认之下确定了。 在阳菜子的印象中,惣真从来没有对这件事表示反对。但那当然并非因为他喜欢阳菜子,不过由于那是阳菜子身为首领的父亲所下达的命令。惣真是名真正的忍者,连他自己也曾喃喃自己生错时代。 阳菜子一直觉得他难以应付。 并不是说讨厌,只是很怪异。不管在任何时候——修行中途断了腿;额头上滴滴答答地淌血;自己的母亲因不治之症病倒时——他的眉头皱也不皱一下。舍弃自我,追求一心的真理,寻求空的体悟。那完全遵照忍术书上所写的内容认真修行的态度,根本就是求道者,他实践村里戒律的态度对阳菜子而言太可怕了,实在难以相信他跟自己一样都是人类。 不过,唯独一次。 她曾看过惣真露出困扰的表情。 在她搜寻出来的记忆当中,惣真背著小学生的书包。个子还比阳菜子矮,脸蛋也很稚嫩。幼小的惣真束手无策地看著蹲下来哭泣的阳菜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别哭了 ——我绝对………… 脑海中模糊浮现的情景在变得鲜明之前像疏云一样淡去。阳菜子将视线集中在天花板上的一点,试图捕捉住逃离的画面。 ——真的?……惣真真的会……? ——嗯,绝对。 ——这样一来你…… 就在这时候^ 其他情景唐突地接连滑进脑海中。其中一个与今天的记忆吻合一致。从床上猛然跃起的阳菜子虽然滑落到地上,她的动作仍旧没有停滞。从皮包拿出的手机差点没拿稳,不过她还是用颤抖的手按了电话号码。电话在响起铃声前就被接起来了。 「是柳吗?」 连回答者的声音都还没确认,阳菜子便拋出疑问,她听到电话另一头的您真鼻子一哼。 ——他在笑吗? 然而,阳菜子已经震惊到连这种稀有情况都来不及感觉惊讶。 「真的?刘真的就是那个柳?」 「总算发现了啊,你这个迟钝的家伙。」 「咦?啊!」 听筒跟头顶双方都传来声音,这次她惊吓得差点四脚朝天。惣真就站在大开的房门前面,打扮依旧是她在大使馆中看到的那样。 「为……为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现在。我猜到以你的智商也差不多该察觉了……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比预想的多留了三成的时间给你,没想到还是刚刚好啊。你的脑浆真不是普通的轻,至少让脑袋转快一点吧。」 「有、有什么办法。我还去喝了酒!」 「你白痴吗?我早就预想到兴高采烈的你会答应少根筋的邀约。这时间就包含那部分在内,你能一秒也不差还真不简单啊。」 人明明待在总算靠暖气温暖起来的房间,阳菜子的全身却冒出鸡皮疙瘩。他是如何无需监视就能以秒为单位预测到阳菜子的行动? 「既然被少根筋迷得神魂颠倒,你应该多少有对他使出点美人计吧?」 在阳菜子出声反驳之前,惣真便靠了过来压在她身上。几乎一丝不挂的双腿之间,惣真的腿跨了进来,阳菜子的肌肤传来一阵麻痒。 「怎怎怎怎怎、怎么、怎么可能做那种……丨」 「没有吗?你还真是没用啊。」 惣真故意用膝头碰撞阳菜子横躺的大腿,嘲弄地往上抚触。冰冷的手指沿著身体曲线挠痒,惣真的呼吸就在耳畔。明明没有那种心情,阳菜子的身体却开始发颤。 「偶尔表现得像个女忍者吧。」 「呀……」 挑逗的手指碰触了内裤与臀部之间的分界,就在她情不自禁发出呻吟时,惣真毫不留情地放开那只手,然后嘲笑似的轻轻冷哼一声。 「……不过你还真不性感。都穿著这样了,还是无法煽动出一点情欲,就某种角度来看,算是稀有的才能。」 阳菜子听他这么一说,才发觉她的睡衣已经往上撩起,大腿袒露无遗。可是在她试著遮蔽之前,惣真先给出一个特大等级的嘲笑然后起身。阳菜子把睡衣的下襬往下拉,狠狠地抬眼瞪惣真。 ——绝对是故意的! 她又被骗了。穗乃香在这个时间还不卸妆,身上穿著刚买的洋装,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连送她这套睡衣,以及这时候硬帮她穿上等等,都肯定是因为预见了这个瞬间。 过于悔不当初的懊恼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拳头重捶自己的床。为自己的愚蠢反省了十秒过后,她换上最伸手可及的运动服走出房间。 客厅里,穗乃香亲自研磨的咖啡也刚好泡好。 「柳凛太郎,知道这个人吧。」 只有阳菜子对惣真严格的声音做出点头的动作。从穗乃香那冷静的表情看来,唯一什么都不知道任人摆布的就只有她自己。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其实惣真主动跟已经脱离家乡的阳菜子有所接触的这种情况,才算是特例。 「上海方面雇了忍者,就是他。」 「那么,那个日本支部部长的身分是骗人的?」 「严格说起来不是谎话。恐怕是为了这次特别设立的吧。名片上的住址也确实设置了办公室,登记簿上查得到。当然连刘明的护照或签照都有,还真煞费苦心啊。」 语气充满厌恶的惣真歪著嘴角。穗乃香一看到,便一副有所领悟地往惣真的杯子中放入一块方糖。 「那个姓柳的——本来跟我们是同一族的吧——?」 「没错。是上两代首领的兄长——望月统一郎脱离八百葛,自己成立的新忍者集团,也就是柳家,他在脱离村子时拋下望月这个姓,改入妻子的户籍。」 「那凛太郎不就是小阳的……」 「对我爷爷而言,他算是曾侄孙。」 「什么跟什么?听不懂。」 「简而言之,是远亲。」 与凛太郎见过面的印象只有一次,就隐藏在阳菜子遥远的记忆彼端。 ——你就是望月家的女儿? 突然现身的凛太郎并不知道阳菜子 的名字。若不是惣真在她身边,也许她会不小心说溜嘴。可是长相被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惣真会有所顾忌,大概是因为记得当时那件事。 「穗乃知道多少呢?」 「现在发生了跟柳家有关的问题,而关键人物则是ime的那位阿少。我听到的就这些吧。柳家的事对村里来说是一则禁忌,详细情况并不清楚。」 「因为是一族的耻辱啊……本应成为首领的人居然自己脱离了村子。」 阳菜子脱离村子时,父亲也是因为这个背景而没有将事情闹大。 还牢牢记得统一郎所干的好事,为此怒火中烧,并身负村中重任的老人们依然健在。若没有把事情处理好,自己说不定会被赶下现在的地位。父亲应该为此更加痛恨重蹈统一郎覆辙的阳菜子吧。 「统一郎对于得像影子一样过日子的生活感到疑问与愤慨。」 「小阳不也是一样?」 「只是听起来。他跟这个蠢蛋的不同在于,他并没有打算放弃忍者的身分,只是主张自己的力量该为自己而用。他还呼吁大伙儿拋开以往听命的主君,重新独立……明明早能预知到会是何种下场,真是做了蠢事啊。」 说不定是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身为首领女儿的阳菜子也怀有类似的想法。若是在今日的八百葛,或许赞同的人也会变多吧。然而当时仍是与主君尾张德川家维持强大牵绊的时代,无论台面上下都维护主君才是值得自豪的事,当时大多数的忍者还是这么认为。 结果,统一郎被剥夺首领的身分。 然后与少数几名同志一起脱离了八百葛。 「不愧是在战争时期活下来的角色,统一郎没有那么轻易被找到,至今也依旧不知道他将据点设在哪里。只是不知不觉间,柳这个姓氏在忍者间传开。以只要有钱拿什么委托,舍弃主君的一族闻名。」 「名字的话,我也常听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这次柳家接受了来自上海的委托。」 「事情就是这样。受不了,你们公司的社长真的只对眼前的利益有兴趣。这么好操纵的傀儡要是被送到敌人手中就麻烦了。」 这就表示和泉泽的疑虑不无道理。 「所以你才跑来和泉泽面前?」 「是啊。唯独这一次,你为之倾倒的少根筋感觉比那个社长还有用。他似乎也找了公司内部的董事洽谈,好促使社长改变主意。」 「你说和泉泽他……?」 「不过,平时他那副德性,看起来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不如说是没有人愿意不作对,也要支持他吧。就算他早被认定为下一任社长,也不代表别人对他的经营手腕有信心。和泉泽说穿了只是个代替出走的兄长、突然被拱上来的继承人。若非有足够的胜算,实在无法帮他扛轿。只有和泉泽一个人在闹的话,董事长派阀的重要干部们也会避免徒生风波。 「你其实也不认为和泉泽真能做到吧?」 「那当然。对那个少根筋而言,窝在研究室,过著跟金钱无缘的生活才最幸福。他根本不懂讨价还价的基本做法,要是因为这种人胡搞瞎搞导致敌人发现而有所警觉,就没戏唱了,反而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惣真愁苦地皱起眉头,出现了!穗乃香像在等著这个反应似的,再次往他的咖啡杯里放进方糖。 「然而有一件事,我们有共同的利害关系,那就是想要阻止中国干涉。虽然打交道的对象是那家伙的确让我不爽,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别无选择。」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是说过了,我并非你的手下,干嘛不像往常一样,跟穗乃单独执行这项任务。」 「你以为面对那个姓柳的,少根筋会有希望获胜吗?」 当然不以为。 光是今天那短暂的交谈,他就处于单方面挨打的状态。不管和泉泽多小心戒备,保全方面有多万无一失,也肯定会被乘隙潜入。何况对手并非一般间谍,而是声名远播的忍者集团首领。 「技术人员跳槽、情报外泄、仙人跳丑闻,不管发生哪一种,你心爱的少根筋都很难全身而退哦。」 「你要我做什么?」 「谁知道。只有变装这个才能的你究竟能有什么帮助,就算是我也完全看不出来。只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光是内部有个联系管道,零就能提升到〇.一的程度。真是太好了呢,你在求职时有好好表现。唯独这点,我要好好夸奖你。」 「我又不是为了让你称赞才找工作!」 「而且你还靠你擅长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受到董事长的信任,这是个壮举。少根筋跟你虽然一样无能,但那位董事长不愧是开创了鼎盛时期的人物,拥有深不见底的实力。如今他的影响力也仍难以估计,肯定会有用。」 「不要说成好像是我机关算尽,把人玩弄在掌心里一样,这说法对董事长也很失礼啊!」 「哎呀,失礼了,董事长居然是个被你这家伙玩弄在掌心里,这么肤浅的人啊?.」 「你……要拜托别人帮忙的话,就该表现出相符的态度吧!」 「拜托……?我吗?」 「好了——好了——真是,两个人都冷静一下。我说小惣,你总是在跟小阳斗嘴时,才会像这样马上变得精神奕奕。」 「你说谁啊。」 「小阳也是哦?不要因为小惣在乎你就这么开心。小惣会愈来愈起劲啦。」 「你看我这样子像在开心吗?」 「穗乃香,你稍微闭嘴。」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三个人一起说话了,人家很开心嘛。」 微偏著头的穗乃香可爱得不得了,阳菜子无力再多生气,把头垂下。惣真夺走穗乃香手中的糖罐,抓起两三颗方糖,还没丢进咖啡,就直接拋入口中喀哩喀哩地嚼了起来。阳菜子凝视他这副模样,疑惑想著他是这么爱吃甜的人吗?惣真则眯起他宛如刚磨利的刀尖般的眼睛回瞪她。 「别搞错,我并没有在拜托你什么。与其让你做出多余的蠢事,我宁愿开车把你撞到送你去住院,等你出院时,肯定一切都解决了吧。」 「……这下三滥的做法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废话,我没有在开玩笑。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什么傻话啊。你难道真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被那个姓柳的识破?」 阳菜子陷入沉默,惣真紧追不舍地继续说: 「现在你再怎么强调自己跟村子已经毫无关系,也别以为那家伙会放过你。听好了,柳家现在还对曾身为正统继承人的自己遭到村里流放这件事满腹怨气。只要有机会,就想著要把八百葛打垮,对于那些家伙而言,你的存在正好可以反过来利用。」 ——你就是望月家的女儿? 当时突然出现的凛太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然而隐藏在他眼神里的那道暗光无疑跟阳菜子的父亲一模一样,对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的阳菜子,他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 ——杀了你,望月的血脉就只有由我们来继承了。 那时候,凛太郎确实这么说过,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管你有多天真没用,是多无能的傻子,对那些家伙而言一切都不重要。这次你给我把皮绷紧了。否则的话,真的……会死哦。」 惣真缓缓地依序看了阳菜子与穗乃香。 「这次不只是少根筋与ime的问题,也是关系到村子威望的一战。」 第三章 星期二早晨,乾燥的空气擦过喉咙的声音让阳菜子醒了过来。乾咳了几声的她皱起眉头——现在可不是感冒的时候。稍微掀起窗帘,只见外头哪有黎明前的景象,根本还是太阳刚下山,浓重的黑暗横亘。虽然心中有著不祥的预感,但她已经无路可退。走到洗脸台前,故意将寒彻骨的冷水往脸上拍,阳菜子打醒了自己惺忪的眼皮。 她之所以坐上第一班电车去上班,是为了将一整天的工作赶在上午结束前完成。在无人的办公司内与电脑萤幕上的英文资料面面相觑时,突然「咚」地一声,视野角落多出一罐咖啡。 「你还真有干劲呢。现在手头有那么难办的工作吗?」 有人在耳畔轻声说,她下意识地踩著地板就要起身。然而腰部不过稍微悬空而已,肩膀就被按住。「镇定一下。」 森川勾起嘴角露出得逞的奸笑,并脱下大衣,挂在课长座位后方的挂衣架。 「……请不要隐藏自己的气息,这种习惯很糟糕。」 「连这点程度都没办法察觉的话,往后成不了什么气候哦。」 「我已经不是忍者了。不需要接受那种锻炼。」 「之前明明还对我下圈套。」 「请不要重提旧事好吗。那次是例外中的例外。」 正因为清楚他只是在调侃,阳菜子也以轻松的语气回答。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家伙跟惣真一样也是个麻烦不好应付的对手,不能放松警戒。毕竟,当初为了松叶事出手并购一事,在背地里牵线奔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森川。 森川虽然来自不同的忍者村,但却是同业同类——拋弃故乡的逃忍。虽说如此,森川并没有放弃忍者这个身分。只是想将自己的能力贡献在自己身上,不想归属于任何人。即使一样是无主之身,如此表示的他与阳菜子存在著根本上的不同,也许倒不如说跟柳家比较相近。 「咦?森川前辈。你的头发湿了哦,在下雨吗?」 「不,是粉雪。因为感觉不太妙,所以我才早点出门来公司。虽然电车不至于停驶,但我可不想待在挤成沙丁鱼且热气蒸腾的空间里。」 「哇,真的。讨厌……回家时不知道会怎样?」 「你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早点来的吗?…你在做什么?现在才刚过七点哦?」 阳菜子紧挨窗户看著轻飘飘飞舞的雪花,森川则是讶异地观察她这副模样。糟糕,自掘坟墓。阳菜子在心中吐出舌头,轻轻地叹气。 「什么做什么啊,还不是森川前辈丢给我的工作,要重做那份契约书,你忘了吗?」 「啊——urban energy要并购samsung gas那件案子。」 「没错。因为母公司换了,所以契约内容乃至于表格全都要重做。我可以明白森川前辈为了重谈这笔生意也很辛苦,但请不要把我卷进去嘛。做英文资料要作很多时间耶。」 「哈哈,是这样啊。抱歉、抱歉。」 刚开春,就突然听说美国大型石油公司并购了一家开发页岩气的企业。经过长时间洽谈,ime好不容易眼看就要跟该企业签订输入页岩气的契约了,偏偏先发生这档事,原本工作量就大的森川无暇对应,结果变成阳菜子接下这个案子。事实上,这份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七成,但在作业上麻烦又费时这点并不假。 「最后会由法务部门进行确认,你不用太钻牛角尖。」 「森川前辈不知道永田前辈有多爱唠叨。之前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拼字错误,被他一直嫌弃,念啊念的。」 「我知道。他跟我同梯进来的。」 「……难怪。」 「什么意思?」 「没什么,对了,这罐咖啡,我可以收下吗?」 「当然,这是给我勤奋的部下一个小小的慰劳。」 「有下毒吗?」 「要是那么做,到时我只会被繁重的工作搞到累死。我才不会做这种没好处的事。」 那我就感恩地收下了。阳菜子拿在手中的咖啡罐是冷的。 室内的暖气大显神威,又坐在全速运转的电脑前,因此即使是正值严冬,也会让人流汗。而且阳菜子平常虽只喝黑咖啡,但应付完需要专注力的工作后一定会喝微糖的含奶精咖啡。她明明从未提过这件事,但森川仍若无其事地送上阳菜子常喝的罐装咖啡,从这点就无需怀疑他是个有才干的人。 尽管如此也不能对他大意,谁知道他何时会反过来让她栽跟斗。 虽然发现他仍不著痕迹地在观察自己,阳菜子装作毫不知情地继续工作。 惣真给阳菜子下了两个指令。 其一,监视柳凛太郎接近和泉泽时的举动。 其二,想办法让和泉泽愿意协助惣真。 「可是,早先要求接纳上海的也是你们外交部的官员,不是吗?」 看著一脸纳闷的阳菜子,惣真刻意耸肩说: 「即使是相同的职场,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坚若磐石。我不是说过我同梯里面有经产省的人。我偏向的是那边。」 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惣真轻蔑的视线让阳菜子觉得他倒不如直接这么说,还能让她好过一点,她嘟起嘴来。 「我们也有我们之间的政经关系。」 经产省在几年前开始推动专案,希望能往氢能源社会迈进。这项专案最基本的意义就是活络国内的产业,不管是中国或其他地方,怎么可能会给他国见缝插针的机会。外交部这种过度重视缓和对中关系的动似乎让惣真的同梯觉得很感冒。 「可是若因为站在你们这一边,使得公司与野方的关系恶化,不就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即使是和泉泽,也不会做出这么危险的赌注啊。何况又还没有证据去证实刘明在打什么算盘。」 「看少根筋怎么出手,我可以说点好话让ime以民间成员的身分参与专案,这对ime和野方而言,都是不坏的提案吧?」 如此一来就可以得到国家的补助款,有助于摆脱完全仰赖松叶商事资金的现状。不仅如此,只要能够参与支持国家骨干的事业,ime的价值也会从中往上翻好几倍。 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后,阳菜子观察起惣真隐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睛。 她从以前就对这双眼睛敬而远之。 像深深的窟窿一样昏暗又深沉,她总是无法捉摸到善于深谋远虑的这双眼睛究竟看往何处,在被凝视时,偶尔会让她战栗,彷佛自己的身体会从头到尾都遭到解剖。 阳菜子不可能掌握到他真正的想法,但至少可以探究他的眼睛深处,看看是否掉落了一鳞半爪。然而惣真内陷的眼眸并没有流露丝毫情绪,反而像是看穿了阳菜子所有的害怕与疑虑,对她耸一耸肩。 「之前就说过了,我不会因情绪选择协商对象。少根筋确实靠不住,但既然他是可能性最高的窗口,那我就没有理由避开他。」 「我可以相信除此之外,你没有另外打别的算盘吧?」 「谁知道。我期望的结果舆你期望的结果不一定绝对相同。」 「放心啦,小阳。不管怎样,离开村子的小阳等于是一般人啊。既然把你拉进我们的阵营,就不会做出欺骗陷害你的事。唯独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穗乃香,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那还用问,既是站在小阳朋友的立场,也是站在小惣青梅竹马的立场上啊。就算是小惣,我也不允许你做出会害小阳哭的事。」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上司。」 「可是你欠了我几笔人情啊。不然,你要现在一并还给我也行哦?」 穗乃香坐到惣真座位的扶手上,妖艳地倚靠在他身上,可是声音却锐利不已。大概是不打算继续争论下去,惣真轻轻一叹。 「……要我发誓也行,至少我没有打算积极主动陷害ime或少根筋。」 「听到了吗,小阳?太好了呢。」 「积极主动啊。换句话说,你的意思就是即使拿到对我们这边不利的情报,只要不是对你们有益就不会告知我们。」 「那是当然啊。就算是我也不会放水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哦——想保护的东西就得自己来保护,对吧?」 相对于嫣然微笑的穗乃香,惣真板著脸孔,手臂一直交叠在胸前。 阳菜子冷不防地回想起,自从学生时代以来,她就从未再见过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惣真如今的身分虽是关东地区同胞的统领,但当时却还只是一名忍者。不管穗乃香说了多少话,只对如何提升自我技能有兴趣的惣真总是绷著脸,从未与她聊过像样的对话。这种事并不只限于穗乃香,惣真老是散发一种任何人都难以亲近,像长了刺般的氛围。 因此。 他们两人之间总少不了阳菜子。 还在村子里时,惣真就要求担任阳菜子的指导员——当然阳菜子从没拜托过他——这也是因为他只会认真听阳菜子说的话。虽然他的回应往往只是「哦」或者「不」,既听不出丝毫亲切之意,也让人搞不清楚是否可称之为在说话,有时甚至只给个眼神,尽管如此,他至少会对阳菜子做出某些回应。 然而现在穗乃香与惣真之间存在著某种类似信任的氛围。那是阳菜子绝对无法介入,唯有同乡忍者之间才能编织成的一种深厚情谊。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与看到和泉泽与小春在一起时不同,小小刺痛在胸口深处弄疼她,不肯消失。 即使知道是她自己舍弃了这一切。 尽管如此。 阳菜子有她每天必须完成的业务。特别是这一周,她必须确认的资料堆积如山。 在这当中,她也不能眼睁睁地错过柳凛太郎——她至今还很难相信刘明真的就是他——特地告知的到访时间与场所。不管如何,她都得在中午休息时间前往员工餐厅,所以才会如此心无旁鹜地工作。 ——真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总觉得自己只是被惣真与穗乃香的花言巧语所骗。过了十一点半,她总算完成了最低标准的工作量,肩膀与腰部咯啦咯啦作响,该向和泉泽要求按摩费用。 「咦?望月前辈,你自己带便当啊?真稀奇呢。」 正当阳菜子打算起身时,鞠乃一眼就注意到。 「我在新年大拍卖花了不少啊,而且工作也还没完成。」 「望月前辈真的很不擅长英文呢——放心啦,契约书就先不提了,像信件之类的,靠微妙的语气就能传达。」 「不要把我跟身为归国子女的你一概而论。」 「所以我才说要帮你嘛。」 「才不要,那样一来,我不就得三个月都无法在外用餐。」 「咦——我再狮子大开口,也不会对前辈做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啊——」 「不.要。我可没有忘记之前专案结束后的那场庆功宴。」 明明苗条又娇小,鞠乃却是吃不停又喝。令阳菜子惊讶于为何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净是些大胃王。 「时间虽然有点早,但我先去吃午餐了——」 「好——请慢走。」 阳菜子趁森川不在位子上的空档,火速离开部门。 她虽然考虑过跟和泉泽与刘明共度午餐,但那样只会增加真实身分曝光的危险吧。总之她收敛自己的气息不叫任何人发现,一走进餐厅,就坐到可以看见入口处的位置。不久后,脸上笑得僵硬的和泉泽领著刘明走进来。视野角落一捕捉到他们,阳菜子便立刻移动到看得见两人嘴部动作的地方。 「非常宽敞呢,而且菜单看起来便宜又好吃。」 「是啊,不过,建议不要选麻婆盖饭。」 「不好吃吗?」 「好不好吃会因日子而异,很难推荐给在地人。但如果你喜欢赌赌看,我也不会阻止。」 「嗯……那我选咖哩好了。说到餐厅就想到咖哩,我在学生时期都点这道。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再加点猪排吧。」 「刘先生看起来很开心呢。」 「当然!今天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啊。」 看著刘明喜不自胜地排队,和泉泽的脸部表情也稍微有了笑意。发现他的戒心松脱了一端,阳菜子忍不住想咂舌。他如果真的是柳凛太郎,那和泉泽可就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中了。 ——真的是凛太郎吗? 不管怎么盯著他看,对这张脸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当时的那对眼神比惣真的还要更恶质,见过一次后应该不可能会忘记才对。 ——不过,那也没办法。 她只见过柳凛太郎这么一次。 而且还是上国中前的事。 即使骨架、基本五官没有改变,人的面相和印象也会因之后的人生经历而随时有所改变——没错,更何况当初偷袭阳菜子她们时,凛太郎还谨慎地用黑头巾罩住嘴巴。 确认他们两人选定座位后,阳菜子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前提下,移动到可以看清楚刘明嘴部动作的地方。她一面嚼著饭团,一面目不转睛地继续监视,但两人的对话始终都是非常无关紧要的内容。唯有在和泉泽提到餐厅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鲔鱼解体秀时,刘明的眼神有了变化。偶尔会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公司内部的保全状况或者楼层配置,但那些不过是任何人只要走上五分钟就能掌握到的资讯,再怎么提防也没用。 该注意的果然是在他回去的时候。当阳菜子绷紧神经时—— 「话说回来,今天没看到望月小姐呢。」 话题唐突地转换到阳菜子身上,和泉泽失措地眨巴起眼睛。 「她跟我不同部门。而且上次只是凑巧请她陪同而已,我想今天应该没有机会见到她哦。」 「这样啊,那可真是遗憾。」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长得很可爱啊。想再见到美好的女性很理所当然吧?总比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吃午餐来得好。」 「……哦。」 态度强硬地提出这个要求的人不就是你吗?即使是和泉泽,这时显然也在内心咒骂他。 然而刘明脸上依旧挂著浅笑,似乎并不在意。 「和泉泽先生跟她很有交情吗?」 「算吧,我们是同梯进来的。」 「我希望能够再见到她。只要跟和泉泽先生走在一起,是不是就会出现机会呢?」 「呃,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纯粹感兴趣。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她会不会有在习武之类的啊?我非常喜欢那样姿势端正的女性。」 阳菜子并没有蠢到把这些话当真。 每从唇上读到一个字,她就觉得背后传来一道战栗。 ——他发现了。 知道自己正在被监视。 也知道阳菜子正躲在某处。 应该不至于连位置都被看穿,但他确信阳菜子正从餐厅某处观察自己,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给她听。 他在挑衅。意思是:来吧,看你能玩什么花样。 额头狂冒汗,针织毛衣下方的肌肤在出汗,但身体内部却感到寒冷。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什么傻话啊。 ——你难道真以为自己的真实身分没有被那个姓柳的识破? 惣真说得没错。 阳菜子本身的想法以及在村落里的地位,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再怎么强调自己已经脱离关系了,他也不会理睬。阳菜子俨然已是当事者。 「嗯,刘先生来我们公司的话,也许有可能见得到面……毕竟是在同一个公司内,不过那也要到时候有这样的机会。」 和泉泽一脸暧昧,含糊其词地留下这句话后,就端起餐盘站起身。 「那个……不好意思,我的午休时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和泉泽客套地表示,刘明见状刻意大展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净说些没意义的话。感谢你拨出宝贵的时间。咖哩非常好吃。」 「哦,嗯。那只是一般的咖哩。」 「一般就是最好吃的代表。」 「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那么我送你到楼下吧。」 「不、不。怎好再劳烦你。你看起来也很忙,我有好好记下回程该怎么走。」 「可是……」 「而且我也想借个厕所。之后就只要坐电梯往下,把入馆证还给柜台而已。对吧,放心,我不是小孩子,可以做得到。」 来了!阳菜子把力量集中于丹田上。 在ime,不管是哪个楼层,当你要从电梯走到办公室内时,都需要员工专用的id卡。刘明手上的入馆证,别说是前往馆内的哪个楼层或是出入了,就连一楼以外的电梯按钮都无法按,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柳凛太郎,这么常见的保全措施根本不可能对他形成障碍。即使不是忍者,只要进到公司内部,佯装一脸没事,跟在某人身后移动,任谁都可以自由地徘徊。 和泉泽也无法完全放松戒备,在一阵思索之后: 「我带你到一楼的洗手间。要是没归还入馆证,会害我被骂哦。」 他一说完,脸颊便跟往常一样松开笑容,只是其中难得地透露出绝不让步的顽固。 「这样啊。」刘明很乾脆地退让,可是嘴角却浮现了不容大意的浅笑。 确认两个人已陆续走出餐厅之后,阳菜子快速绕到楼梯口。从餐厅所在地的十七楼直到大厅,她实在不想就这样冲下楼梯,幸好此时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阳菜子矫健地越过扶手,从楼梯间跳到下一层的楼梯间,这样做应该可以先行到达。 一如计算,阳菜子比和泉泽他们所搭的电梯早了三分钟到达大厅。老实归还了入馆证的刘明要求跟和泉泽握手,之后他就直接前往大门旁边的洗手间。这时和泉泽总算放松肩头背负的紧张感,往回走。 ——那么…… 躲在观叶植物后方观望这一切的阳菜子,稍微调匀呼吸。 是否要尾随刘明? 可是就在犹豫的这一秒,她遭到突袭,左臂忽然被用力抓住,就这样被拽到背后往上提,她还不及呼喊,嘴巴就被一只武人的手给封住。 ——难道是刘! 原来他还有同伴?阳菜子全身僵硬。 可是往上一看,眼前的这张脸却是—— 「……森川前辈?」 这张得逞的表情,光是今天就看到第二次了。她紧咬著嘴唇内侧,即使被扭住的左手感觉几乎要脱臼,她还是一声不哼。 「你真的很不适合呢。离开村落是正确的决定。」 「……请放开我。」 「那男人有什么问题?」 「我说请放开我。此事跟森川前辈没有关系。」 森川从鼻子冷哼一声,很乾脆地放松力道。阳菜子的肩膀关节在抽痛。跟那时候一样,森川一点也不留情。 恐怕在阳菜子离开部门之前,森川就先躲在走廊之类的地方,隐去气息。在打从一开始就被监视住的状态下,不管怎么巧妙地隐藏自己,只要不是非常厉害的高手,都没有办法摆脱开。 「啊——肚子好像痛了起来,我去一下厕所。」 大概是觉得在浪费时间吧,森川拋下阳菜子,直接前往洗手间。望著他的背影,阳菜子为自己的大意很想去死。要是被惣真知道,他又会说些什么呢?不,如果只是责备那还没什么。说不定这次他真的会将她置于死地。光是想像就让她连脚趾头都开始发冷。 可是森川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他的神情非常严肃,步履也完全不复前去时那般轻快。 「没有人。」 「……咦?」 「我检查过扫具间、每间厕所,都没有看到人影。也许他只是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若是如此,我们可能正在被观察中,不能继续深入追查下去。」 阳菜子忍不住仰头看天花板。 八成是利用通风口回到馆内了吧。恐怕不管怎么出招,都一定无法阻止他入侵。不过目前而言,光是掌握到他已经入侵这个事实,就是一笔收获。刘明——柳凛太郎确实想对ime不利。 在此之前的问题是…… 「望月,你这次又趟了什么浑水?」 「……我凑巧看到那个人,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才跟踪他。不过是一时年轻昏了头,请放过我吧。」 「什么年轻昏了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说什么鬼话。拿年轻当武器还能得到原谅的最多也只到二十五而已……不对,二十五也有点—啊。」 「唔哇——森川前辈,你这话是性骚扰、对女性的蔑视。太过分了,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虽然我早就知道了。」 「首先,你紧追不舍的对象是和泉泽吧。」 「哎呀,讨厌,接下来是直呼社长儿子,不加敬称啊。你佯装的皮相在剥落哦,亏你的优点还是爽朗又处事周到。」 「我虽然不讨厌你的伶牙俐齿,但若不适可而止,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怎么了,这样一点也不像森川前辈,太过直接了吧?有哪个忍者会因为这种正面攻击而开口呢?」 「我用蛮力来让你开口吧?」 「出现了,这算是威胁哦,这次换职权骚扰,身为一名上司,这样不会构成问题吗?」 「……望月。」 「好了,快走吧。下午的例会不是就快开始了。迟到的话,部长的训话又会加倍哦。」 指著表面示意时间,森川便暂且闭嘴了。 一点十分。会议在三十分开始,准备资料是阳菜子的工作。 给我记住。森川呢喃,往常那股会让人连内脏都发冷的狠劲,如今完全不见效。 比起这个,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刘明那抹莫测高深的浅笑。 和泉泽任职的技术战略室就在社长室与董事室所在的最上层下方,占用了整个二十楼。听说原因并非其为掌握公司命运的开发事业,而是主要为了因应万一不幸发生的爆炸意外。因此尽管是公司员工,只要是非相关人士就禁止进入,保全做得很严实。谨慎到除了id证件的进入限制外,还引进了指纹辨识。而且在进入研究室时,还必须另外扫描别张安全证件。即使柳凛太郎打算入侵,事情也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到达电梯间时,和泉泽已经在那里等著。研究者的白袍身影让他看起来有模有样,可是他一看到阳菜子,彻底放松的脸蛋所酝酿出来的氛围,属于正在做理科实验的小学生。 尽管如此,在下班时间已超过三小时的此刻,他仍没有要回家的迹象,让阳菜子稍微兴起同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望月跟我联络,好难得哦。」 「我来慰劳你的。这个,你喜欢吧?」 「啊!该不会是彼内朵的饼乾泡芙吧?哇,谢谢!」 「因为客户给的还有剩。」 半真半假 。 其实今天因为天气欠佳,部门里都是人,简直得用抢的才吃得到。虽然没有人注意到阳菜子偷偷地藏了两个起来,但也许并没有瞒过森川。 ——至少得完成第二项指令。 她虽然没有理由去帮惣真,但为了保命,还是需要点保险。 「望月你是怎么了?变得这么温柔,是发烧了吗?」 「我甩你巴掌哦?是志波工业的专务董事记得你喜欢吃,特地买过来。他好像忘了你已经换部门。」 「因为他的直接联络窗口一直以来都是森川课长嘛。啊,不过好高兴啊,我正好想休息一下。啊,进来啊,一起吃吧,我来泡咖啡。」 「可以吗?」 「嗯,研究室虽然不行,但只在办公桌的话没问题。而且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空荡荡的办公楼层有一股硬邦邦的味道。 为什么呢?明明馆内每个地方的构造跟桌椅的配置都很相似,可一踏入不熟悉的部门,就总是被一种死硬的冰冷感包围。 ——别忘了。「场所」是活的。在还不习惯时,别轻举妄动,否则就要倒大楣。 阳菜子回想起以前教他们潜入忍术的老师好像曾经说过这番话。还说因此必须做好侦查跟充分的事前调查。 「跟以前一样,又是独自加班。」 「我的工作其实已经结束了……只是我从以前就习惯这样,连一些小地方都要亲自确认,不然不放心。」 「我知道,还在我们部门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这样了。」 「咦,是哦,我有吗?」 「是啊。大家在这一点上头很信任你。」 在这一点。阳菜子刻意强调这几个字,和泉泽却是害臊地抓起脑袋。 「我并不是不相信大家,只是一种习惯。」 「所以我说我们知道啦。幸亏这样,我们也才能安心工作。」 和泉泽的确不擅长需表现积极的业务或商谈,正确来说,他甚至没用到会被部下在背后嫌弃绊手绊脚。但不只是资料漏记或错误,对于一些小地方的矛盾,他也绝不会放过。只要是书面上的资料,他甚至可以看穿交易伙伴巧妙设计的不公平之处,或者是一些连森川都漏看的小絪莭。 「既然是在新部门,你肯定更加神经质吧。部下的个性和习惯也还没抓到吧。」 「嗯。因为开发这个工作,一点小疏失就有可能让人丧命。要是不小心引起氢气爆炸就完蛋了……啊,那边有椅子,随便坐。」 和泉泽的位子就在办公室的最底端。 背后放置了空间宽大的柜子,他大概还没整理好吧,资料很散乱,还放著一些纸箱,但最容易拿取的地方已摆了电热水瓶舆咖啡手冲滤杯。 「好享受哦,不愧是新事业部的室长大人。」 「啊,呃,不是啦。我不喝咖啡就无法集中精神。在资源开发部时,比起坐办公桌,不是更常外出吗?所以没有咖啡也没关系,所以……」 「我开玩笑的,别一句一句当真好吗。谁叫我们公司的咖啡不太可取。」 各楼层虽然都设置了免费自动贩卖机,但味道就只是免费该有的味道,又因为机器老旧了,最近时而还有粉末残留,评价极差。 打开应该是和泉泽自己带来的咖啡罐,就闻到深烘焙咖啡豆的浓郁香气。 听著热水煮滚的「咻咻」声,阳菜子不著痕迹地观察和泉泽的桌子。然而就算是和泉泽,也不可能把重要资讯放在随便就看得到的地方,倒是有几张印了不动产公司名的房间格局图映入她的视野。 「这是什么?你打算搬家吗?」 「嗯——嗯——不知道,不过其实我周末就离开家了。」 「咦?为什么?」 「我跟我爸有点 争执。」 和泉泽尴尬地嘿嘿笑著。 「真稀奇,你明明是个机会主义者。我还以为遇到吵架,你也是会单方面挨打的那一型。」 「通常都是那样,但唯独这次,连我也不能退让。」 「……关于那位刘先生?」 「差不多。不过,那也只是个导火线,我从以前就跟爸爸意见不合……」 「我今天看到你们走在一起了。」 「啊,所以才会担心我啊?」 「才没有……」 「是这样啊,谢谢,嘿嘿。」 身为人,得活得堂堂正正才是迈向成功的捷径。打造让所有员工都能幸福的公司,对社会也才有意义。 从正面提倡这种现今人人羞于启齿的理想论调的董事长,深得和泉泽倾心敬佩。所以他与驳斥董事长落伍的社长根本是水火不容。 「反正我原本就在考虑一个人搬出来住,这样刚刚好。我都已经超过三十岁了,我老是觉得虽说是家人,但一直跟社长住在一起也不太好。在我进公司时就该搬出来了,可是又不忍让我爸自己一个人,因为他完全不会做家事啊。」 话说回来,和泉泽没有母亲。听说在生完他不久便因为疾病而早逝。 「难道家事全都是你在做吗?」 「从中学起就多少有在做哦。因为我爸跟我哥什么都不碰嘛。以前我寄住在奶奶家,其实家里也会有帮忙料理家务的人过来……但自己的事毕竟要自己来做比较舒畅。」 「令人意外。你看起来好像连菜刀都不会握。」 「过分。别看我这样,我还满会做菜的哦。像在做实验一样很有趣。」 「你做事的手法的确不错。」 随著咕噜噜的水声,他将热水倒入滤杯,那模样比起上班族,不如说更像熟练的咖啡师。明明装一台咖啡机会比较省事,可是他却在公司里摆放咖啡店会有的工具,这点还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少爷作风。开始担心起他会不会已遭到新部下的妒恨。 ——但,想来是不会吧。 以和泉泽的个性,泡咖啡时肯定会请所有人喝。仔细观察,就发现角落还放置了茶包。相当优雅的新部门呢。阳菜子都要反过来妒忌了。 看著咖啡粉逐渐膨胀,她接过和泉泽递来的马克杯,一股融合了苦味,像花香般的芬芳在引逗阳菜子的鼻腔。 「对了,望月,你跟你爸的关系也不好呢。」 「……你怎么会知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咦?什么时候?」 「在新员工教育训练的时候吧?大家不是一起去过夜集训吗?」 「集训的事我还记得。」 刚进公司的四月,他们被留宿在公司的疗养设施里。 从公司概要开始说明,传授了商业礼仪、交换名片的方式,乃至如何端茶给客人等等社会人士该有的基本功。以放松为名义,被迫分组走在夜晚的深山中时,阳菜子打从心底感到烦闷。跟在村里的训练相比,他们并不用背负重物,就像在健行一样轻松,但令她难为的是,她必须观察女孩子的反应,适度表现出慌张的样子。揉著一点也不痛的脚瘫坐在一旁的时间,比什么都还让阳菜子感到疲惫。而且她又不能让人见到真正的模样,所以得比任何人晚睡早起这点,也累翻了她。 从某个角度来说,那是让她无法掉以轻心的四天三夜。 「我们并不是同一组吧?有机会说上话吗?」 「有啊。你不记得吗?最后那天晚上的宴会上。」 「是……吗?这么说来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呢。」 结束山中健行后的疲惫与睡眠不足,让大家在最后一天都显得格外兴奋。也许是因为萌生了一种莫名的连带感吧,大家酒喝得很快 ,平时只会可爱地小小啜飮的女孩,也都丢开包袱,豪爽玩闹。 其中率先举杯畅飮的是当时已成为她男友的柏木。阳菜子假装要照顾最先醉倒的他,趁机逃离宴会。幼时就被迫习惯酒精,再加上体质优异,因此阳菜子即使喝光一升瓶也不会醉,对她而言,飮酒过量的醉鬼只会造成困扰。她将柏木送进棉被里之后,就走到外头吹风。 和泉泽刚好也在那里。 「那时候,我和大家还隔了层距离,迟迟无法打成一片,就在我发呆时,望月你走了过来。」 「毕竟没有什么人比社长儿子更难应付了啊。」 「可是你一开始就很普通哦。说起来还比现在更加尖酸刻薄。」 因为我本来很讨厌你。阳菜子没有说出这句话。 对刚跟村落断绝关系的阳菜子而言,直接进入家族企业,不用烦恼且不知辛劳的和泉泽莫名地让她很不爽。其实不过是孩子气的嫉妒跟迁怒,正因为心知肚明,所以她才羞惭地无法说出口。 那天晚上,心里也是一阵没来由的敌意涌上来,即使在跟和泉泽对话,想必也表现得很敷衍。她连两人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 「我大概也有几分醉意了,居然跟你提到家中的事。」 「什么意思嘛。好过分,我一直都很想跟望月聊聊,所以那时候非常高兴哦。」 「咦?为什么?」 「我之前不也提过了。在亲睦会的时候,你说是憧憬爷爷才进公司,我听到之后就一直记在心上。那次集训,我最开心的莫过于跟望月聊天的那时候。」 和泉泽腼腆地喝起咖啡,阳菜子则是顿了一下。 ——所以说,为什么这男人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这种令人害臊的话呢? 可是为这点生气也显得很蠢——就好像会被发现只有自己对此在意——阳菜子加重握著马克杯的力道。 「……你真的很会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呢。」 「才不是鸡毛蒜皮呢,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是,原来如此啊。」 「那时候我就想跟望月你成为朋友了。我是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这种想法哦。」 「因为你这人没朋友嘛。」 「嗯。应该说,我对人没有什么兴趣,念书跟做实验还比较快乐。」 「讨人厌的家伙呢。我说过什么会让你这么感兴趣的话吗?」 「呃……」 这时和泉泽才有点猝不及防地双眼开始游移。 「……秘密。」 「啊?都说了这么多之后?」 「嗯。因为很丢脸嘛。」 「你明明已经说了更多丢脸的话。」 「可是还是保密。唔哇,光想起来都让我难为情。」 「拜托,别这样好吗?我到底说了什么!」 是秘密。和泉泽忸忸怩怩地从纸袋拿出饼乾泡芙。从各方面而言,感觉很不舒服,但她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阳菜子也接过自己的份,不甘心地咬下表面已经变软的泡芙。 ——到底说了什么? 她完全没有印象,就表示应该不是多要紧的内容,话说回来,和泉泽莫名地喜欢亲近她,或许也是从那次集训之后。 当时的阳菜子根本料想不到。 自己居然会被和泉泽定位为唯一的朋友。 「……朋友啊……」 「嗯?什么?」 「没事。我只是在想会希望跟我成为朋友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啊。」 「咦,是吗?之前见过的穗乃香小姐呢?」 「穗乃另当别论。我们之间像是有种孽缘……其实我没有立场批评你什么,我自己也没有其他朋友。」 「是这样吗?」 和泉泽慢慢偏过头。 「我觉得你跟我不一样,是容易受人喜爱的类型。你看,你跟森川课长不也很好?」 「嗯,唔?」 始料未及的名字害她吞下的泡芙卡在喉咙。 「森川前辈?为什么?」 「之前我回部门玩时就这么舜得。怎么说呢,比起我当上司的时候,总觉得你们之间的气氛更好,我还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默契十足啊。」 「什么跟什么。我跟森川前辈除了工作的事之外,几乎说不上几句话哦。」 「是吗?可是感觉好像比以前更加亲密……」 就某种层面来说,他们之间的距离的确缩短了,但她可不记得有变得亲密过。反倒可以说关系比以前还要恶化。 阳菜子利用咖啡吞下留在喉咙的泡芙,轻轻地咳了几声。 「应该只是离开部门的你,自行产生了疏离感吧。」 「那向坂先生呢?」 「……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名字呢?我不是说过只是认识的友人。」 「嗯——是没错。」 「什么啊。」 「人家就觉得在意啊。你们两人站在一起的似乎很登对,就连氛围都很像。」 「就叫你不要再毫无根据地妄加猜测了。」 他本人虽然毫无自觉,却句句直指核心,这样对心脏相当不好。 「而且连刘先生也是。」 「啊?」 「……没事。啊,对了,像柏木啊,跟我比起来,你跟他从以前就很好。」 「那是当然的啊,我们从进公司之前就开始交往了。是说你从刚刚开始就怎么了?究竟想说什么?」 「跟我比起来,你有很多其他交情不错的人。」 和泉泽嘟起嘴的样子显然就是在闹别扭,阳菜子一时无言。 「……你也有其他交情比我更好的人吧。」 「咦——没有哦——我不是说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可是对你而言,我却不是,这样一想就觉得有点落寞。」 无法理解他究竟在说什么,是因为和泉泽这人是顶级的笨蛋,还是因为资优生的脑部运转得太快,令阳菜子跟不上呢?拿著泡芙的手不自觉用力,卡士达酱便华丽地喷落在裙子上。 「哇,望月,你在干嘛?会脏掉啊。」 「啊,糟糕!」 「这里有湿纸巾,你拿去用。哇——好可惜。」 看著阳菜子慌张地将剩下的泡芙放进嘴里,擦起弄脏的手与裙子,和泉泽噗嗤地笑了出来。 「啊哈哈,望月,接下来换沾到脸上了。」 「咦?」 「你怎么会像个孩子啊?你这个人虽然可靠,有时候却表现得很脱线呢。」 和泉泽不经意地伸出拇指擦去阳菜子嘴角的卡士达酱与糖粉。过于自然的动作令阳菜子顿时僵直,看到她这样,和泉泽似乎才自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红了脸,表现得比阳菜子还惊慌失措。 「哇,对不起!这样算是性騒扰吧?」 「没事……可是你别舔手指哦,那样才算性騒扰!」 「哇啊,抱歉。唔哇,真的抱歉!」 接过阳菜子递来的湿纸巾,和泉泽夸张地用力擦拭手指之后,用双手将脸包覆住,模样比阳菜子还更像少女漫画的女主角。女子力程度太高,让人刻薄不起来。多亏如此,阳菜子失去了发怒的气力,反而被卷入一种深度的无力感。 和泉泽的举动就跟对幼儿做的没两样。换句话说,他压根没把阳菜子视为恋爱对象。从某种角度而言,或许算是一种性骚扰。 ——好蠢。 什么朋友,什么特别。 和泉泽的话语里,并没有隐含字眼以上的成分。 为这种小事表现出狼狈反应的自 己真的——跟笨蛋一样。 「就算没有朋友,你也很快就会交到女朋友啊。何不快点找个新对象?」 「咦——可人家最近很忙,根本就没办法认识那样的对象啊。」 「不是还有小春小姐吗?」 「小春小姐?为什么是她?」 「什么为什么……」 「望月你才是,从之前就相当在意小春小姐呢。」 才不是那是因为你明显就对她怀有好感。 她欲言又止。说不定这个笨蛋太过迟钝,目前连自己的心意都还没有察觉。明明在跟她说话时,那心花朵朵开的模样是那么明显。 「……反正谁都行啦,快点找到女朋友。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去介意自己有没有朋友了。」 「咦,为什么?」 「你就是想要特别的存在,不是吗?既然这样这方法最快。」 「那样就没意义了,我想当的是朋友望月的特别存在。」 「干嘛那么坚持在朋友上头。」 「你问原因……因为朋友不是比女朋友还重要吗?」 ——啊,不行了。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稍微感到晕眩的阳菜子揉了揉太阳穴。 「和女朋友会分手,可是朋友就是一辈子,不是吗?」 「……结婚的话,跟女朋友也可以过一辈子啊。」 「啊——对哦,也有这个方法呢。」 「你到底几岁啊?都这年纪了,一般来说就该这么想吧。」 「可是我没有遇过能让我有这种念头的女孩啊。」 「……因为都维持不久。」 没有挑女人的眼光——更正确而言,是太过无知不懂得怀疑,在当了大方的凯子之后,遭到拋弃、被当备胎、被劈腿等等,遗憾的经验不胜枚举。 「目前交往过的对象每个人都很可爱,跟她们在一起会让我心跳加快,但那感觉就是不能长久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问我,我问谁。」 感觉好像在跟国中男生聊天,不,这时代,就算是小学生也肯定比这家伙早熟。嘴里残留的卡士达酱甜味与和泉泽的憨傻揉合在一起,让她的胸口冒出一阵恶心灼热感。 「我本来以为自己不需要朋友,但其实很憧憬。那是一种在一起也不会厌烦,能够互相信任的关系对吧?所以我会希望,哪天我的身边也能够出现那样的人啊。」 「哦……」 「所以,望月你要一直当我的朋友哦。」 面对笑得天真无邪的和泉泽,阳菜子心里涌上的情绪是烦躁或是保护欲?她自己也已经说不清。 可偏偏若要承认它是爱情,她会非常不能释怀。 和泉泽表示要再稍微做点工作后才走,阳菜子留下他,独自走出公司。 她拿出手机,犹豫是否打电话给惣真,虽然有义务报备,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且。 丝毫不躲藏的杀气从刚才就一直跟在她背后,虽然她也可以选择无视,直接甩开对方,但阳菜子还没有大度到能够对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视而不见。 她走回头,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去。 今夜正好是云层厚重看不到月亮的夜晚。原本担心的积雪并没有发生,但空气冷冽得刺痛肌肤。跟温暖的公司内部比起来,温度一口气突然下降,大概是因为这样吧,全身的肌肤表层瞬间变得乾燥又冰冷。 她钻进罕无人烟的小路,也许是心理作用的影响,夜色忽然变得更浓。趁身体动作尚未迟钝之前,她躲进电线杆后方,快速地结下九字护身法的手印。这虽然是为了集中精神的动作,但透过活动手指与手腕,身体也多少暖和了点。她拉了拉髋关节、转动脖子,接下来便闭上眼睛,从鼻腔细细地慢慢地吸气。 吸入的空气往腹部沉降,等绕行了全身后,再无声地静静地花上两倍的时间吐出。 重复做了两次,最后她脱下高跟鞋,把皮包放下。 水泥地冰凉的触感虽然似乎就要夺走刚找回来的体温,但身体的感觉却也反而因此变得清晰敏锐。 ——幸好有跟穗乃借了这些东西。 两根特制的暗针就在胸口。 另外是一根看似发夹,但尖端锋利的峨嵋刺。 虽然不能算准备齐全,但应该能助她应付当下。但要用这么少量的武器对抗的话,除了先发制人别无他法。对方的杀气虽然混杂在黑暗中,却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劲。再继续拖延下去,对方应该会先动手吧。阳菜子最后再次深呼吸,然后敏捷地踏出一步,往释放出杀气的方位再偏右方十五度角射出暗针。 阳菜子听到吸气声,同时她的耳边有东西擦过。情急中往上一跃,就听到脚下发出轻微的爆炸声,并扬起白色的烟雾。她屏住气息以免吸进烟雾,旋即往电线杆一蹬,跳上背后的围墙,但这似乎也已在对方的预料之中,锐利的物体刻不容缓地飞了过来。阳菜子下意识用峨嵋刺挡开,可就在那瞬间,眼前响起爆炸声,粉末扬起,这时再闭上眼睛也已经来不及,视野被染成一片红色的她失去平衡,倒向路面。 ——完了…… 就算使出受身倒法恐怕也来不及,只要一看准她著地的时机,又会有一把飞刀射过来吧。以阳菜子的程度来应战,果然只能做到这样,就在她认命承受疼痛时,新的影子覆盖了她的眼前。 「……蠢货,再怎么没长进也该有个限度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阳菜子的身体浮在半空中。当她察觉自己被人抱住时,她的视野已经重新变得开阔。随著眨眼而愈来愈鲜明的视野中,映照出神情不快且咬牙切齿的惣真。 「为什么……」 「没有胜算就不要接受对方的挑衅,你无能到看不清自己的实力吗?」 他咒骂时的气息落在阳菜子的额头上。 惣真不耐烦地将阳菜子放回地面。 阳菜子失望地怨叹居然有这么让人无心感谢的救命之恩,但她丝毫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把头垂下。比起这件事,她现在更该做的是用泪水将眼球沾上的剩余粉末洗出来。 「就算不这么大张旗鼓,也有其他手段可用啊,真不愧是爱逞锋头的小丑,做的事就是不一样。」 紧绷的空气中,惣真的声音显得凌厉。他明明只是站著,却没有半分破锭。 大概是认知到这一点了,黑暗之中终于有人影轻飘飘地溜了出来。 「真想不到这个无法伤到小丑分毫的女人会是下一任首领啊。不得不保护这女人的你是不是更没地位?」 响起的这道声音有种莫名的轻佻,但她曾经听过,惣真冷哼一声。 即使嘴上覆盖著头巾,也能看出下方的嘴唇挑起呈新月状。让人惴揣不安的那抹浅笑无疑属于刘明——不,是柳凛太郎。 「久违的重逢啊,让我玩得更开心点嘛。好吗?望月首领家的女儿,还有向坂的二少爷。」 「不巧,我没那种闲工夫。第一,这女人已经跟我们村子没任何关系,连消息都来不及更新的落伍家伙,一旦自以为是地开了口就只会让自己丢脸。」 「是吗?既然没关系,你何必保护她?传闻中冷血无情的天才,原来也放不下前未婚妻啊?真是可爱的落差。」 「我再说一次,我跟你不一样,没有闲工夫。你的目的若只是进行无聊的对话,那你已经充分达成了。我这次放过你,快点走吧。」 「别这么说嘛,可以在这种地方重逢,你不觉得是在证明我们有缘吗?」 「死人就算从冥府跑回来,彼此所住的世界毕竟还是不同, 不够资格让我来应付。」 「……你说谁是死人?」 「还用问吗。倡导没用的意识形态并逃离村落的那时起,你们这一族就跟死了没两样。看看这场闹剧就可以明白,无论是忍者精神或骄傲,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你们在我眼中就是腐败的尸体。乖乖地在坟墓底下永眠吧。」 「哈。精神?骄傲?你们才是忘了进化,比猴子还不如。被过往时代那些无意义的风俗捆绑住,连用自己的脑袋来思考都办不到,实在可怜到让我想哭哦。」 「主张改变规则的家伙大致都是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把错推给周遭。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改变呢。」 「拜、拜托,您真……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难道只有阳菜子感他非常激动。 视觉习惯夜色之后,柳的表情也逐渐清晰。眯得跟线一样细的眼里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跟惣真的冷酷比起来,那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独善及残忍。虽然自觉自己也该挺身相对,身体却动也动不了。在受到惣真保护的状态下,再怎么瞪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效果。 现在柳眼底的敌人才没有阳菜子这人,他的目光只专注在惣真一人身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来较量较量吧?」 柳以异常平稳的声音说道。 「较量?」 「是啊。无论你们如何出手妨碍,我们一定会达成目的。不管使出何种手段。但相反地,无论我们怎么威胁,你们还是会来搅局吧。绑手绑脚的小争夺对彼此而言是在浪费时间。没有什么比在眼前乱飞的小苍蝇更让人郁卒了。」 「说穿了,就是要清楚明瞭地把事情一次解决喽。」 「真好沟通啊。」 「……方法呢?」 「没道理连这都要告诉你吧。由我们出招,你们只要自行化解掉就对了 ,不过,我看你们是办不到。」 一说完,柳的右手便伸进怀中,惣真全神戒备。 然而柳并非朝惣真,而是朝自己的脚下丢下东西。无声无息的黑烟窜起,阳菜子在慢惣真半个呼吸之后,也停止吸气。然而黑烟似乎没有什么作用,看著它像被夜空吸引似的往上升后,柳的身影也在转眼中消失无踪。 「严重的自我表现欲。」 惣真啧了一声之后咒骂一句,当场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可是阳菜子的心丝毫没有舒缓。要不是有惣真在,她现在会变成怎样?尽管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夺取她的性命,但抓了她之后把她身上衣物扒光的程度应该无可避免吧。 ——就跟那时候一样。 杵在原地的阳菜子脚前拋来了高跟鞋,是惣真将它们捡起拋过来的。 「快点穿上,走了。」 「走……要去哪?话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没了危险,嘴巴就突然能动啦,真会看状况。」 惣真揭下他平时的铁面具,右边眼睑不停跳动,丝毫不打算隐藏他的烦躁。他抓起阳菜子的前襟直到她快要没气,用一种比望著柳时,厌恶感还更强烈的眼神瞪她。 「看来是我太早现身了,应该等你流了血,这样就会对自己的愚蠢稍微有所自觉吧。」 「放开我。」 「连被装了窃听器都没发现的蠢蛋,少在那说大话。」 惣真从衬衫领口下撕起一张圆形的ok绷。中间稍微鼓鼓的,可以看出里头装了电子晶片之类的东西。 「什……什么时候……」 「别大叫,我还没关掉电源,耳朵会痛。」 惣真故意皱起脸来,从左耳取出微型耳机。 「可话说回来,你还真的烂到一点用也没有啊。不,不仅如此,还对我们有害无益。既被森川察觉,又纵容刘明入侵公司内部,甚至就这么遭到攻击,要说你今天一整天下来的成果,就只有深入少根筋的内心吧。」 「什……你都听到了?」 「废话。你以为这窃听器是装来干嘛的?」 「你这个人,究竟懂不懂什么是隐私权?」 「那么高尚的权利你哪有资格拥有。别担心,我没兴趣知道你跟少根筋打得多火热。」 「谁在打得火热啊,谁啊!」 「被迫持续听那些话,你何不想想我的心情。我差点绝望得以为原来这世上竟还有比受到拷问更痛苦的事。那比看到三流色情片还令我恶心,所以早就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 「我又没有拜托你听,自作自受!」 「就叫你别大喊了,你的音量再更大的话,我就用蛮力把你嘴巴塞住。」 察觉惣真的指头稍微用了点劲,阳菜子便听话地闭上嘴巴。以惣真的力气,搞不好会打断她的颚骨。 「算了,基本上都在预料之内。这也确切证明除了用来应付少根筋,你没有其他价值。至少就照那样子潜入研究室内,否则没有办法跟姓柳的对抗。」 「对抗?你打算怎么做?虽说要较量,我们又不知道他会在何时做出什么事。 「你真的是笨蛋啊。姓柳的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你的确比忘了进化的猴子还不如。只会喊叫的话,你就一直待在笼子里吧,换句话说,赶快滚回村子去。」 「惣真!」 「……我就做个让低能的你也听得懂的说明吧。他不会再做出像今天这种无意义地攻击你或我们的事,相对地,我们也不去试探找出那家伙的同伴。将村里的恩怨搁一边,总之先在工作上一决胜负。」 「可是这样……我们又不知道对方会怎么防备。」 「那还用说。这是包含在台面下要怎么攻守的一场较量。所以我再三交代你要把少根筋拉拢过来。连这点都无法明白的话,我就在姓柳的面前敲碎你的脑袋哦。」 「怎么可以这样……」 「懂了的话,就赶快穿上鞋子,走了。」 看著低头的阳菜子,惣真一脸受不了地揉了揉眉间。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 像个笨蛋。她心想。为什么她非得投身于起因跟自己无关的争端中呢?为什么就得置身于危险之中呢?这跟之前的并购案是两回事。对手同样是忍者的话,说不定会被轻易夺走性命。不只是阳菜子,置身其中的穗乃香更容易遇到危险。而且比任何人都还危在旦夕的是—— 「……你真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改变啊。」 惣真冷不防地撇过头,彷佛在逃避阳菜子紧盯著他的视线。 「人们都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你说的话、做的事都跟那时候没两样。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拋开那种没意义的感伤?」 「说多少次我都不懂。反正我就是低能的幼稚鬼。没资格当忍者、没资格当首领的女儿。」 「既然这样,你至少要在能力范围内派上用场。能说动少根筋的人恐怕就只有你了。」 「真是这样吗?若想拢络他,跟我比起来,利用穗乃不是更快又省事?」 「……什么?」 「刚好趁现在他离开了家。似乎也没有特定的女朋友,就算不是穗乃,只要帮他选朵桃花就一定能手到擒来。」 「你这人有耳朵吗?难道你完全没听见少根筋说了些什么?」 「你才没听到吧?就因为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要说我信任谁,或许你可以算一个,可是那也仅只如此……仅只如此啦。」 答应惣真的提议,对和泉泽而言,等于要他正面与社长起冲突。只靠阳菜子在背后推一把,一定不足以令他立下如此决心。 必须柔软地钻进他内心中的缝隙来诱导他。 那是 阳菜子做不到的,身为「女人」的工作。 可是惣真比以往更加不耐烦,吐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够了。我已经清楚知道你的理解力比少根筋还差。」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也是以我的方式认真在……」 「你再怎么动用你那短缺的脑细胞,也只会让事情陷入胶著而以。够了,走吧,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所以走是要走去哪里?」 「还用问吗?穗乃香的店。」 「为什么?」 「跟我走就知道……不过,在你知道的那瞬间,我想你会后悔自己被生下来吧。」 惣真说完这句话时,他冰冷无比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现犀利的光芒。 第四章 「哎呀,向坂先生,欢迎回来。」 一走入店里,身穿典雅淡红色和服的女性便走近迎接他们。惣真一副熟稔的样子,微微低了低下巴代替打招呼。 女性——妈妈桑阿巴的嘴角浅浅漾出跟和服相同格调的微笑。 「您的同伴真是可爱啊,是向坂先生重要的人吗?」 「……我重视外貌。」 「你那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哎呀哎呀,瞧你们感情这么好。请把外套交给我吧。」 穗乃香工作的酒店「r」,地点上比起银座更接近筑地,位于寂静失去活力的办公大楼的七楼。外头看不到任何招牌自然是为了谢绝初访的客人或只是随意看看的生人。虽然并没有公开^但这栋大楼本身就属于「r」——正确而言是阿巴所有,可以因应需求打开其他楼层的门,换句话说,这隐密之处正适合密谈,是唯有熟客才知道的地方。 「您的客人已在里面等候,秋穗正在招待他。」 「谢谢。地方借我一下。」 惣真说完便一个客套笑容也不给地径自往酒店里头走去,阳菜子慌慌张张地在他后头追上。如此坦然的态度可以看出惣真是酒店的常客。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真惊讶,原来你也会向人道谢。」 「我会对值得义的人表现出敬意。」 「在村子里的时候,你明明从来都没有对年纪和地位都在你之上的我表示过敬意。」 「那是因为你蠢到无可救药,连年纪和地位都帮不了你。」 「……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得了不把话说得难听就会死的病?」 「我只是懒得在工作以外的场合说谎。」 若是场合允许,阳菜子真想给他一记飞踢,但在那之前,惣真已停下脚步站在屏风前面。他抬了抬下巴,命令阳菜子先进去,阳菜子故意扁起嘴往前走。 可以听见冰块晃动时的当啷声。 在屏风的另-侧,正伸手接过秋穗——穗乃香所调的兑水酒的人,仔细一看竟有张熟悉的脸孔。 「唷,来得真慢啊。」 阳菜子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在一天之中看到上司得意的脸孔三次。 一惊之下回头,只见惣真的镜片之下正酝酿著静静的怒火,紧盯著她。 ——早知道就别跟来了。 然而她的后路已经截断,无处可逃。你好。阳菜子低声说,百般不愿地坐到森川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三井专务带我到这家店时,我就起疑了。以一名坐台小姐来说,这个名叫秋穗的女人太过毫无破绽了。」 「能得到您的称赞,真是万分荣幸。」 如此回话的穗乃香目光很冷淡。惣真在新月型的沙发角落坐下来,穗乃香才终于侧目瞥了一眼阳菜子。她虽故意鼓起脸颊给她看,但眼睛果然跟惣真一样,不带笑意。 「说到这位森川先生,他突然独自前来,要我找望月过来。都跟他说过好几次我不认识,他还是坚持得很啊。」 「不过,望月这可不是来了?跟我最想见的人一起。」 森川得意地笑,视线移往惣真。 「向坂惣真……终于见到你了。」 「我这人不喜男色。抱歉了,请另寻他人。」 「你以为我会照做吗?从我知道这个名字之后,就一直满心期待今天的来临。想好好谢谢你,曾经那样任意摆布我。」 森川一口气喝下看起来浓度颇高的兑水酒。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三井的提案对你来说应该也不坏。」 「这跟那是两回事。我最讨厌的就是顺应了别人的企图——遭到摆布。」 要是知道幕后有你这个人在,我就不会行动了。森川忿忿表示,嘴唇稍微抽搐著。 阳菜子用视线询问穗乃香为什么连惣真都叫来。她应该知道这两个人一碰头,将会出现浓浓的火药味。 穗乃香撩起长发,有气无力地深深一叹。 「因为这个人啊,说想谈关于柳的事。」 音调没有改变,呼吸稍微降低。听到穗乃香改以忍者语言的方式说话,森川扬起单边眉毛。 「我说小阳,你这次究竟做了什么?」 「唔……对不起。」 「 好险,你平安地来到店里。我还担心你会在路上被小惣给埋了。」 「我是很想这么做。」 同样潜声说话的惣真模样疲惫地松开领带,接过穗乃香所调的兑水酒,浓度比森川喝的稍微淡一点。 「小阳,你要喝什么?」 「……乌龙茶。」 「乌龙茶兑烧酒吧,等我一下。」 穗乃香起身离席,森川毫不顾忌地端详她的背影之后,又用一种哀怜的眼神扫过阳菜子全身。 「即使是同一个村里的女忍者,也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啊。」 「她在村里也是特别的,请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也是,人类即使想靠努力来改变天资,也是会遇到瓶颈的。」 「森川前辈,我真的要告你性騒扰哦。」 「……那么你来这里的目的是?」 你在激动什么?带著警告意味的视线让阳菜子的身子往后一缩。 穗乃香拿著烧酒瓶回来,森川毫不客气地对她伸出空杯,然后唯我独尊地往后一仰,沉入沙发。 「要不要跟我联手?」 「……什么?」 「如果只是牵涉到中国,我才不会多提,但柳家也置身其中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些家伙不可能正正当当地谈生意。要是公司受损,我也会受到波及。」 「……那个……森川前辈,你又是怎么知道柳家的事?」 「这有什么,还不是因为你那三脚猫的跟踪。」 「可是我并没有提到对方是谁。」 阳菜子跟踪的对象是谁、阳菜子为了什么而行动,如果只是这点程度的猜测,森川应能立刻找出眉目。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刘明与柳家—起来,怎么想都太快了,倒不如认为他从一开始就跟柳家有所勾结,这样才显得自然。 可是森川以充满怜悯的眼神蔑视阳菜子。 「我如果是柳家的爪牙,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找上门吗?」 「就是为了让我们大意,才刻意这么做——这不无可能。」 「什么嘛,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我信任身为上司的你,不过除此之外就……」 森川似乎觉得抬眼回瞪的阳菜子很有趣,他摸了摸下巴。撇开视线就输了,阳菜子把眼睛瞪得更凌厉,可是对森川似乎起不了作用。 「你真的很有趣呢。」 森川伸手就要碰到阳菜子的脸颊时,带刺的声音把两人扯开。 「够了。不管你怎么紧盯著他不放,也无法看穿这男人的真正用意。」 见到惣真牵制意味的瞪视,森川从鼻子愉悦地哼了哼声。 「跟这男人联手,对我们而言多少有帮助,不过也只是多少。」 「理解得真快,不愧是被称颂为霞关第一的忍者。」 「不合本性的客套话就免了,我又不是信了你。首先就如这家伙说的,说说你为何知道那个姓柳的。」 「不用这么全神戒备嘛,不过是因为我以前曾经见过那个姓刘的男子。当时他报的是另一个名字,我记得好像是——柳凛太郎之类的?」 感觉得到惣真与穗乃香顿时全身紧张起来。 「就说你们别那么戒备嘛。」森川没好气地耸耸肩。 「很久以前,他们曾经来挖角我。」 「挖角?柳家的人?」 「他们只要一得到逃忍的消息,似乎就会一一询问。那是不属于任何村子的他们特有的作风。我听说实际上也有很多家伙认同,从此加入他们。但我是拒绝了啦。」 「咦,为什么?」 声音不小心溜出口,阳菜子慌忙闭起嘴巴。 不想屈居他人之下,想靠自己的本事闯荡。对为此而脱离村落的森川来说,柳家那样的模式正符合他的个性。 然而森川嫌弃地撇了撇嘴。 「那些家伙的想法的确跟我很近。为得利益不择手段也不挑工作,我可以理解这种做法。比起村里那些将旧时代的保守思想看得跟命根子一样重要的家伙,他们好多了。但是说穿了他们也只是一群士兵。因为独自一人什么也办不到,所以才只好寄身于集团之中……这种情况太无趣了。」 喃喃说出最后一句,森川又豪迈地喝下穗乃香递来的第二杯兑水酒。 「我只要为我自己行动。财富和地位我都想要,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获得一切。否则我离开村子就没意义了。」 「总而言之,你对于随便把你视为同类,跟你打交道的柳家很感冒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这种自以为很懂的语气比那些家伙更让我感冒。再稍微学学怎么开口说话吧,你比我还小好几岁哦。」 「哎呀,像你这种思想先进到脱离村子的人,居然会重视年功序列,没想到你的价值观这么旧。」 「我最讨厌像你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小鬼。」 「那我还真是非常失礼了。今后会多加小心。」 惣真刻意露出和气的微笑,森川故意啧了一声。即使森川并没有在暗地里盘算什么,但阳菜子实在不认为他们两人会老实地互相协助。 「可是——从现在这些话听起来,森川先生的长相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跟你联手为什么会有好处呢?」 在森川的杯子里倒进威士忌,转动搅拌棒发出当啷声的同时,穗乃香不疾不徐地说。 「我们是无所谓啦,没有必要招揽一个不知何时会背叛的局外人。」 「别小看我的情报网。只要公司内发生异状,我立刻会得知。关于柳入侵留下的行迹、接下来虎视眈眈的场所,这些我已经查到眉目了,万一和泉泽将有所行动,我也会有办法说动反对社长的那一派。我想应该比望月还有用哦?」 「嗯,说来也是。」 「听你这么一说啊。小阳的风险的确比较高。」 「拜托,连穗乃都这么说?」 「怎么?小阳你有办法反驳吗?」 「唔……」 「对了,望月,你不是逃忍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跟这些人有所牵扯?」 「……企业机密。」 算了,不用问我也大概猜得到。反正是和泉泽少爷被拿来当人质吧……对了,这兑水酒也太浓了吧?」 「哎呀,真抱歉。因为您看起来如此英勇,所以我才想这样的浓度会刚刚好。我帮您加点水吧。」 「……用不著。」 森川以苦闷的视线注视穗乃香,从他杯中兑水酒的颜色看来,几乎等于是未经稀释。这显然是穗乃香的恶作剧,但森川也没有办法再多抱怨,为了消愁,他用食指戳了阳菜子的额头。 「你还真不会记取教训呢。那家伙到底是哪里好?我完全看不出来。」 「我又不是为了和泉泽。」 「不是吗?那你到底为何而行动?」 「是为了……」 察觉到六只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阳菜子声音哽住。 ——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你听命于谁?为了谁,为了什么目的,想做什么? 不管在做什么事,这个问题总是追著阳菜子跑。 现在的阳菜子照理说不需要这些。 主子是谁? 你是谁?总是这么逼问她。 来陪我练一练。周末穗乃香这么要求她。穗乃香回到家时已经是星期六凌晨,酒和烟草味像香水一样环绕在她身上,她强行把还窝在被窝中的阳菜子拖了出来,然后随便打开衣橱,丢了一套运动服给阳菜子。 「我很困。话说很冷耶。」 「很困是因为你这几天都拉里拉杂地在想东想西不睡觉——冷的话,动一动就会暖和了,烦恼也会顺便不见哦。好啦,快点起来?」 再说我比你更想睡呢。穗乃香一面嘟哝一面走出房间,她所前往的地方是大楼顶楼。说是顶楼,其实也只是屋顶。自然也没有出入口,所以只能利用楼梯走上最高层楼,然后从逃生楼梯的楼梯间开始,靠砖瓦间些微的凹凸,手脚并用地攀登上去。刚睡醒,身体还不听使唤,这样岂不是会一滑就摔下去吗?阳菜子发著牢骚,但穗乃香无视于她,径自攀登上去,阳菜子仰望著她形状姣好的臀部,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跟在后头。 「快看快看,小阳,就快天亮喽。」 「我知道啦,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望著逐渐冒出淡橘色的天空,穗乃香「嗯——」地舒展身子。 「好了,那就麻烦跟我较量一下吧。」 「结束之后,你要帮我泡热可可哦。」 「没问题——我会为你用上最近买的一百公克要两千日圆的可可粉。相对地,我不会放水哦?」 将用来拭汗的毛巾缠在额头上便是比试开始的信号。 取好距离,彼此摆出架式后,两人同时收起右脚。一开始很缓慢,兼具暖身效果地比划著固定的招数。一旦阳菜子往前,穗乃香便会配合地以同样距离往后退,举臂挡住穗乃香不带攻击意味的笔直飞踢,阳菜子接著往她敞开的腹部击出无害的一拳。等到全身终于暖和起来时,穗乃香出其不意挥出的拳头变得截然不同。两人的动作逐渐加快,—但确实地增加了杀气。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穗乃香交手。 在东京,想当穗乃香对手的忍者多得是,她其实不用特意邀生疏许久的阳菜子动手。有时会几天不见人影的她应该是跑到奥多摩的山中修行了,阳菜子也知道她佯称是为了痩身而自行学起了泰拳跟截拳道。比起在村子里的时候,穗乃香的腿上功夫更加犀利,而且更实用。阳菜子并不知道这是只靠修行得来的成果,或是她曾遇到必须实践的机会。把脱离村子的事告诉她之后,穗乃香就再也不跟阳菜子提及一言半句有关她任务的事。 本来明明是在中央方圆一公尺内的范围活动,不知不觉间阳菜子屈居下风,逐渐接近边缘。她再往后退三步,就要倒栽葱往下坠了,但穗乃香的攻势并没有减缓。她抓住穗乃香伸长的胳膊打算往上拽,却反而露出破锭,被一腿扫倒,当她回过神时,已经被按倒在地上。穗乃香的手指就点在她腰际的要害,这地方若被按到,将会三天都无法起身。 「……我认输了。」 「呵呵,恕我招待不周。」 「这句话用错了吧?」 「是吗?怎样都好啦。」 两人所流的汗让人无法联想到寒冬。站起身时,发觉太阳已在头顶露脸。送报员的脚踏车声在澄净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响亮。 「吶,小阳,要退出的话就趁现在哦。」 拿从额头解下的毛巾擦去汗水后,皮肤表面渐渐被乾燥的空气冷却。穗乃香低语的声音也是冷冷乾乾的。 「我会帮你去跟小惣说。应该说我一开始就跟他提过了,不该把你卷进来,小阳已经不是忍者了… …不是我们的同伴。」 阳菜子默默注视穗乃香朝著太阳往前迈出一步的背影。她无法得知穗乃香现在做何表情。 「跟那个阿少最接近的,的确是小阳,可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明明不缺其他的做法,没有必要刻意让小阳暴露在危险之中。」 「危险?」 「你不是遭到攻击了?」 我听说了哦。穗乃香回过头来,那是一张阳菜子极为熟悉的儿时玩伴的脸。比任何人都美丽飒爽……也比任何人还纵容阳菜子。 穗乃香就这么将阳菜子罩住,拥入怀中。 「……穗乃,有汗臭味。」 「我的汗水至少价值十万哦。」 「而且我被你的胸部压得很不舒服。」 「有的男人就算花上一百万也摸不到,你很幸运吧。」 「这种话该自己说吗?」 「因为是事实啊。」 穗乃香一副高高在上地勾起嘴角,阳菜子也被她逗得松缓了脸颊。 「真是的,我说穗乃你也太喜欢我了吧。」 「哦,你这样自恋的话,我会马上变心哦,不要太得意忘形。」 「痛!」 被用力弹了额头的阳菜子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怎知反而是穗乃香露出厌恶的神情。 「怎么了吗?」 「讨厌、讨厌,我居然跟那家伙做同样的事。看到小阳你这么毫无防备,就忍不住出手……」 「那家伙?」 「森川啊。那混蛋自那天起每天都会来我们店里。真是很不讨人喜欢的男人。要不是小惣阻止我,我早就把他轰走了。」 「真难得,穗乃居然会这样说别人的坏话。」 「因为很让人一肚子火嘛。他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啊!我最讨厌那种傲慢的人了。再说他那是什么态度啊,竟用轻视的眼神看你。」 「森川前辈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说到傲慢又轻视他人的话,我觉得惣真比较严重哦。因为森川前辈很会做人。」 「小阳,你不懂啊。小惣只是板著脸,其实很真诚哦。这样至少还有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方吧?」 「有吗……?」 阳菜子明显地歪头纳闷起来。 看来不只有阳菜子,穗乃香也很姑息惣真。 「你们要跟森川前辈合作吗?」 「照现在看来应该会吧,虽然我一点都不乐意。」 「要跟柳家正面交锋啊。」 「没办法,他们先挑起的。」 即使是这种时候,穗乃香把头发解开撩起的动作依然非常性感。 细长的手脚,丰润柔软的身体。小时候的穗乃香一直都比阳菜子还娇弱,彷佛碰了就会碎掉一样。虽然在村子里受过千锤百炼,但大学毕业时,她的结实度跟阳菜子应该没有差多少。 然而现在穗乃香优美的肢体线条上,蕴藏著经过锻炼的匀称肌肉,这的确让穗乃香的美丽更上一层楼,可是阳菜子却感到很难受。当她知道穗乃香变得常把头发放下的原因,是为了遮掩脖子上不知何时造成的伤时,难受更是加倍。 「……对不起,穗乃。」 「为了什么?」 「我一个人逃走……没能保护你。」 这次换阳菜子紧紧抱住穗乃香。 阳菜子其实心知肚明。 儿时玩伴的穗乃香一直都身负监视她的任务。 也知道要是真的逃离了村子,穗乃香会遭受到何种对待。 「笨小阳」 穗乃香像母亲一样轻柔地抚摸阳菜子的头。 「我不是说过了?我喜欢忍者的工作。现在的我是我自己渴望成为的样子。不管小阳怎样,如果我真的不喜欢,老早就逃离了。」 「可是……」 「我很开心哦,因为现在也还能以监视的名义跟小阳在一起。 「而且多亏小阳离开了村子,我们才能一直维持朋友关系,免去了那种忍者之间的唇枪舌战。」 「穗乃对人太好了。」 穗乃香闻言,像是再也忍不住地噗哧一笑。 「小阳才没资格说我呢……好啦,别哭,你不想变得更丑吧?」 「……我没哭,也哭不出来。」 「对啊,我们都哭不出来。可是小阳会为了他人而哭啊,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点也没有改变。」 所以我好喜欢你。穗乃香的手环住阳菜子的腰。 「我啊,就是不爱认输。要是真有那个意思,大可以假装自己娇弱无力,在村子里过著安稳的生活,可是我绝对不要。我想测试自己的实力。其实我连小惣都不想输。」 「穗乃的话,不会输给他哦。」 「呵呵呵,当然。谁会输给那种傻瓜呢。」 「敢叫惣真是傻瓜的人只有穗乃你了。」 「是吗?因为那人真的是笨蛋嘛。什——么都不懂……不管是别人或者自己。」 「咦?」 「没什么。好了,回去吧。我帮你泡说好的热可可。」 这时她们才放开彼此的身躯,穗乃香锭放一如往常的嫣然笑容。 一回神,原来天色已经全亮了。 确认穗乃香已经睡熟了,阳菜子迅速做好打扮——虽说如此,光化妆就花了两个小时——然后走出家门。 她会在凌晨就醒过来,不只是因为烦恼。一大早她突然收到一封简讯。 『非常感激您前些日子莅临新年会议。三天前诗人因风而卧病在窗。他看起来很无聊的羊羹,有空的话,周末请果子来。华绘。』 收信时间是早上四点三十七分。 乍看时只偏头感到莫名其妙,但内容最后的署名马上让她意会过来。这是董事长夫人,亦即和泉泽的祖母华绘发来的简讯。她才睡眼惺忪地想起在新年大会时,她们好像交换了彼此的联络方式。夫人喃喃说起年底她终于收到第一支手机,但几乎没有可以传讯的对象,所以也没办法练习。夫人在说话时偷瞄了阳菜子好几次,因此她便僭越地与夫人成为了可互传简讯的朋友。 「啊,望月——对不起啊,让你在休假时特地过来。」 走出驹込站的剪票口,就看到脸缩在围巾里的和泉泽。她告知他这封邮件的事后,他便马上回应:「我也要去!」。 「奶奶干劲十足地烤了披萨。我有带葡萄酒来,望月也要喝哦。」 「嗯,不过我这样反而对夫人不好意思吧。我是不是把她的客套话当真了?」 「没这回事。搞不好她只是假借爷爷的名义,想见望月而已。新年过完后,他们好像很闲。但话说回来,四点这时间太夸张了。她说本来是想存档稍后再寄,却不小心送出了。我怕她按错不小心打电话给你,所以已经交代她没什么事的话,早上七点前都别碰手机。」 和泉泽比平时还要多话,肯定是因为担心吧。他也是在阳菜子联络他时,才得知董事长身体有恙。对从小就被寄放在祖父母家的和泉泽而言,董事长夫妇比他的亲生父亲还要亲。 「看著这孩子,就会想起『祖父母养大的小孩,便宜三文』这句话呢。」 阳菜子想起以前华绘曾经带著歉意低眉敛目这么说过,但从他们的交谈听起来,会长夫妇也不是无法无天地宠他,所以和泉泽这少根筋的个性恐怕是与生倶来。 「哎呀,望月小姐,谢谢你抽空过来呢。来,请进、请进。正好刚才有人送来了很好吃的草莓哦,一起来尝鲜。」 「 奶奶,望月是来探病的,应该先带她去爷爷那儿吧。」 一抵达董事长家,华绘便兴高采 烈地出来欢迎他们,和泉泽委婉地截断华绘连珠炮般的话。华绘展现了看不出已年过八十的娇憨,微微沮丧地低头。 「啊,这样吗?嗯,说得也是。那望月小姐先请进。创,你带完路之后,来帮我准备午餐。」 「是、是。望月,往这边走,我想爷爷应该是醒著的。」 「……真是难得的情形,你看起来居然像个可靠的人。」 走上楼梯时,阳菜子悄悄地说,和泉泽尴尬露出苦笑。 「好也罢坏也罢,奶奶她一点也没有变老。」 「我可以很容易想像得到你过八十岁时是什么样子。」 「你这是称赞吗?」 「难说哦。」 走廊上摆设了点缀新年的红白与金饰的插花,走到最底就是董事长的房间。你们慢慢聊。和泉泽说完便往回走,目送他离开的背影,阳菜子郁闷地心想现在这个状况对您真他们而言,正是求之不得。虽然她应该没有再被窃听了,但谁知道他又会耍什么花招。就这点来看,同居人穗乃香比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董事长,我是望月,来跟您打招呼。」 「请进。」 一如平常的爽朗声音缓和了阳菜子的心,她打开房门。铺著榻榻米的房间中央放置了一张床垫,上头的董事长撑起上半身揉著眼睛。壁龛插了一盆松叶与南天,旁边有一对看起来是手工做的,样子有点丑的纸猫在陪衬。 董事长的脸颊看起来比两个星期前还要凹陷。和泉泽的担心不无道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总是稳如泰山的董事长,今天看起来很憔悴。阳菜子听话地坐到床边的和式椅上。 「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大不了啦。内人大惊小怪地把你找来,真抱歉。」 「没这回事。那个……如不嫌弃……」 「这是什么?蜂蜜?」 「是的。最近公司里的女孩都趋之若鹜的店。可以涂在面包上或者加进红茶里,都很好吃哦。」 「我看看、我看看。哦,不使用砂糖。这个好,内人最近老是叫我少吃甜的,烦死了。明明吃甜食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啊。」 「那我下次再带推荐的花生酱过来。那里面也没有使用砂糖,却不可思议地有种深奥的甜味。」 「真谢谢你啊。年轻女孩的好处就是懂得体贴,创完全不行。」 董事长装出苦瓜脸,他似乎想藉说笑来找回往日的活力。搁在毛毯上的双手尽管已痩得像皮包骨,手指一带却相当浮肿。 「……似乎又有什么动静了。」 董事长缓缓说道,阳菜子静静地点头。 她已预料到会是为了这件事。里外都闹得这么大的话,不可能逃过董事长的耳朵。可是她没有料到他真的抱病在身。 「创先生在烦恼,他以他的方式认真思索公司今后的去向。」 「因为他是个温柔的孩子啊,不适合争来争去。我也不是没想过要是这孩子的哥哥还在就好了,可是他偏偏有了舍弃一切也想得到的人,没办法啊。」 阳菜子听说过原本的继承人是和泉泽的哥哥,但他在国外留学时突然离家出走了。本来他是个只想出人头地的野心家,却因为爱上当地的女性而舍弃地位和财富。刚听闻时不免感到惊讶,但这种直肠子的热情似乎跟和泉泽有点相像,让人恨不起来。突然被迫成为继承人的和泉泽想必很不好受吧。 「你在这件事里参与了多少?」 「基本上是局外人……本来是,我想。」 「插进一脚之后发现比想像得还深,正感到困扰啊。」 「要脱身的话得趁现在,我的另一只脚似乎也快陷进去了。」 「要不要自己跳进去看看?说不定有路可走哦。」 「我无法下定决心。一事无成的我……感觉上只是一直随波逐流。」 房间响起类似汽笛的声音,眼望四下,放在角落的煤油暖炉喷出了小团白烟。老旧的暖炉与现代和风的房间一点也不搭,董事长难为情地挠著头。 「那是我在六十岁生曰时帮自己买的纪念。当时是最新型机种,价格也开得很高哦。」 「咦,这么说来已经用了二十年以上了?真耐用呢。」 「因为做了各种保养啊,其实保养的费用比买新的还贵。不过这点乐趣还在容许范围吧。」 「真像会长的作风。|_ 「可是总被啰哩啰嗦这很危险,效率也差,快点买一台新的,烦死人了。说什么最新型且样子新颖的多的是。我觉得好的东西,那家伙总是不去理解。这就是所谓的价值观差异啊。」 不用问也知道董事长在说谁。也听得出来他言下所指不只有暖炉。 ——必须让所有劳动者都得到幸福。 那是大学三年级秋天,阳菜子造访ime公司说明会时所听到的董事长演讲。 ——我只要求员工一件事。做人要堂堂正正。即使得踢下他人也要往上爬的野心当然重要,但我相信,幸福与成功不会建立在践踏他人之上。 董事长威仪非凡的态度令人联想不到他已经退休,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简直像个孩子一样,纯粹而绚烂,阳菜子真的受到彷佛天翻地覆般的震撼。她并非为了董事长的话而感动。她惊讶的是即使只是做做表面工夫,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依然遭人忌惮,没想到世上竟有成年人敢正经八百、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些话。 阳菜子受到的教育是欺诈他人本就理所当然。拿不出成果的话,就会被责骂无能,不管为了村子有多牺牲奉献,一旦失败就会被丢弃。这是从小就在村子里看过种种的阳菜子所知道的现实。 「……如果我们的主君是像董事长这样的人,我也许就不会逃离村子了。」 不小心说出真实想法的阳菜子回神闭上了嘴巴。董事长缓缓地移动身子,伸出手放在阳菜子交叠于膝头的双手上方。不可思议地,那皱巴巴缺乏润泽的手非常温暖。 「董事长以前曾对我说,逃跑有什么不好。如果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往前进,那就逃吧。等时候一到,自然便会下定决心。我觉得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了……可是我却还一直在摇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变。」 「以一事无成的自己为耻,不就证明了你有心想完成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她想起穗乃香迎著朝阳时的背影……顺便也想起惣真从柳的手中护住自己的背影。 ——我总是受到保护。 还在村子时就一直如此。 穗乃香总会牵起阳菜子的手,惣真基于身为未婚夫的责任感,一路指引著差劲的阳菜子,从未放弃过。不过她从来没有感谢过惣真。不曾间断的轻蔑视线与每十秒就一次口大骂不但让阳菜子灰心,他的教法也绝称不上良好。 ——不对,唯有一次。 因为柳而想起的回忆在脑海里掠过。 夕阳映照著惣真稚嫩的侧脸。 他低头看著抽泣的阳菜子,脸上第一次浮现困惑。 ——你为什么总是…… 惣真的声音硬是被挤出来似的在耳朵深处响起。曾经遗忘的、被封闭起来的情景重新在眼前上演,阳菜子「啊」地轻叹——对了,那时候她对惣真…… 阳菜子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她想说的话就跟嘴唇一样乾乾的,卡在咽喉中。 「……我想保护。」 我怎么会忘了。阳菜子感觉到肚子底下渐渐滚烫。那明明本是吊车尾的阳菜子待在村子里的唯一一个理由。 「我想保护我重要的人。我想要能做到这点的力量。」 「……那就是你的心愿吗?」 咻。董事长发出像空气溜掉时的声音,面露笑容。 「你的确很弱而且不成熟,总在同样的地方兜圏子。但是我认为正是这样的你,才有可能成为某人的光芒哦。」 董事长伸手拿起枕边的茶杯,用绿茶润了润喉。 「即使能用蛮力让人屈服,也绝对无法动摇其心。你的温柔虽然是弱点,却也同时可以成为武器吧。」 然后他和善地拍了拍阳菜子的头。 「你去守护你的理想吧。为此,你要好好地战斗。没人有权利责怪你。」 感受著后脑勺传来的温暖,阳菜子垂下眼皮。这是第一次有人拍她的头。 她懊恼为何在这种时候,自己依然哭不出来。 可是她又觉得董事长似能了解包容她的这一切。阳菜子只有抬起头,模仿董事长的笑容。 董事长不听劝告,坚持要下将棋,然而在他开始忍不住打起盹后,阳菜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心里不免闪过一丝不安,担心这真的只是一般的风寒吗?但又想也许抱恙的老人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阳菜子只认识村里那些岁数愈大愈像妖怪,气骨睁嵘的爷婆,难免愈发担心。 阳菜子感伤地踏出走廊,但旋即集中全身的神经。 「哼,比之前好多了呢。」 大河内感到无趣似的从墙角现身。 「……你在啊。」 「不懂得对长辈表一显意的小丫头。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不知您也大驾光临,未能及时打招呼,是我失礼了。」 阳菜子不带情绪地说完,大河内背著手转过身,自顾自地迈开脚步。阳菜子跟在他背后时,难为情地低头思索最好当作刚才那些话都被他听去了。 「与太那笨蛋还是一样老说些没营养的天方夜谭。」 「你说那是天方夜谭,这说法……」 「爱说故事的与太郎。这是那家伙以前就有的绰号。真是一直以来都没变啊。老爱带一些没出息的小鬼回来照顾,不管我怎么阻止也不听。我真没见过比他还顽固的老头。」 「……不妨照照镜子。」 「啊?」 虽然口出不逊,阳菜子却也同时对大河内的动作依旧没有丝毫破锭感到折服。他甚至不容阳菜子缩减两人的距离。 「你来探望董事长吗?」 「华绘通知了我,小春也吵著想见创,所以我就带她来了。真是,那个窝囊废到底哪里好啊。」 「……小春小姐也来啦。」 「现在正开心地跟创说话呢。不想被当电灯泡,就要懂得别去打扰啊。」 轻易地就浮现出和泉泽雀跃不已的呆脸。 她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也许该趁现在先回去。有小春在的话,华绘也不会觉得无聊吧。 阳菜子一面下楼,一面这么想,但也许是她的思绪流露了出来,大河内转过头,对著阳菜子瞪大双眼。 「我说——也太没意思了吧。你难道就没有所谓的骨气吗?你不也喜欢创吗?怎么可以没有一点去从中作梗的气概啊!」 「小春小姐是你的孙女吧。说这种话适当吗?」 「不要紧。就算我不老王卖瓜,谁都看得出来她长得比较漂亮又有气质。再说,她的个性可没有柔弱到稍微受阻就会因此颓丧哦。毕竟她可是我的孙女。」 大河内乐得捧腹大笑。再怎么含蓄形容,他的表情也是充满刁难。可是阳菜子没心情去理会他蹩脚的挑衅。 「先别管我对和泉泽怎么想的。」 「先不管吗?」 「只要和泉泽喜欢小春小姐,我也就无意打扰,请别担心。那是他的幸福,我没有权利插嘴。」 「哦——优等生的回答呢。」 「真心实意。只要和泉泽能打从心底感到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要求别的。」 一面说,一面假装没有发觉胸口产生一股刺痛。 大河内兴味索然地哼了哼。 「……就算离开村子,忍者还是忍者啊。」 「咦?」 「你真是个和与太不相上下的理想主义者。我听了只觉得全身发痒,寻麻疹都要跑出来了。」 大河内把话说完,就故意跺了跺脚走向客厅。爷爷,你去哪儿了?你看,我也一起跟著烤了这个,你吃吃看。哦哦,看起来好好吃,你随时都能嫁出去啦。听到这种像滑稽剧的对话,阳菜子才是那个要冒出寻麻疹的人。 ——这人是怎样? 只要在走廊上右转跟著走过去,阳菜子也能加入,成为和乐融融的一分子。 直直往前进的话,玄关外将会有寒冷天空等著她。 回家吧。就在她诖则踏出一步时^ 「啊——望月,你终于下来了。你们聊了真久。」 和泉泽双手捧著热气腾腾的盘子突然冒出来。 「这正好刚烤出来,一起吃吧。」 「可是我……」 「对了,要不要去檐廊坐?那里有爷爷自豪的日本庭园哦。快点,这边这边。景色也很好哦。」 和泉泽不等阳菜子的回应,径自往走廊更深处前进,阳菜子认分地叹气。为何在她周遭的净是些不听他人言的人呢? 隔著客厅,玄关的正后方有间和室。视野中瞄到炉榻(注:茶室中的榻榻米,裁切成配合炉子的大小,掀开后下方的空间可放置炉子),这里也会举办茶会吧。壁龛悬挂了一幅字迹粗圆,劲道十足地写下「日日是好日」的挂轴。就禅语而言,这是甚无新意的一句话,但很有董事长的味道。明明感觉不到暖气吹出的风,空气却带著暖意,阳菜子灵光一闪,单脚踩在榻榻米一试,冷冰冰的脚趾开始变暖。 檐廊上装了玻璃的拉门,玻璃的另一端是片妙不可言的枯山水。这跟阳菜子所住的世界相差太大,她不由得眼花。 「来,趁热吃吧。如果还要,我再去拿。」 一副准备要野餐的和泉泽排起披萨,他身旁摆著冷酒器。这应该是他一开始便事先准备好—具,原来他早就打算跟阳菜子在这里享用。 「这样好吗?难得小姐来了,你却丢下她不管?」 「没关系吧?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也跟奶奶做了甜点。」 「不,我不是这意思。」 「比起这个,你不吃吗?我一直在等你下来哦,肚子已经饿到极限了。」 他都这么说了,阳菜子便不好拒绝,在冒著热气的披萨前合十。烤得一点也不逊于宅配披萨的成果,以及热腾腾的起司与番茄酱交融出来的香气让阳菜子的肚子也在咕噜叫。 「……好吃。」 松软的马铃薯与鍉鱼酱的咸味配合得刚刚好,即使差点因为太烫而吐出口,也还有类似佛卡夏的厚饼皮化身堤防帮忙把食物留在口中。番茄酱为底的义大利腊肠茄子披萨则是使用像薯片一样的薄饼皮,脆脆的口感很有趣。像这样的披萨再多都塞得进肚子里。 「华绘夫人真的好会做菜。新年聚会那时候,不也全都是她亲自动手吗?难道她没有不会做的料理?」 「奶奶唯独不擅长蛋包饭。因为她自己不喜欢吃,搞不清楚好吃的基准。以前常做给我吃,但大概是因为她不会先试味道吧,所以这一道往往很稀松平常。」 「不愧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跟你结婚的对象得备有想当大的觉悟呢。」 若非生活水准相仿,真正的大小姐,怕是无法胜任。就该像小春那样。 阳菜子擅自想像,擅自感到难受。 明明才刚表示过自己不要求别的。阳菜子咬下披萨。和泉泽哪里知道她内心想法,只 见他开心微笑。 「望月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呢。」 「嗯?是吗?」 「嗯,太好了,你似乎稍微恢复精神了。」 「……我一直都有精神啊。」 「是吗?但你的神情一直都闷闷不乐哦。从你带泡芙来慰劳我的那时候开始吧。」 「没精神的人是你吧。离家出走这件事后来怎样了?社长……你跟你爸还是处于冷战?」 「你也知道,那人很专制啊。只要我不让步,就不可能和解吧。」 「你不打算让步啊,难得。」 和泉泽没有回应,把葡萄酒倒入空酒杯中。 和泉泽释放出来的很平和,一点也没有紧绷的部分。他明明不可能不消沉。 「若只考虑公司的将来,我想说不定爸爸的做法才是对的。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想放弃爷爷的理想以及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 「为了国家——这种说法也许会让人觉得是我搞错时代了,不过我认为像ime这种中坚企业拥有的技术,确实具备能活化日本产业的力量。跟中国合作也许可以短期获得资金援助,但我还是想坚持国产。」 和泉泽放空视线,望著庭园。 「而且我怎么也无法喜欢那位刘先生。」 在和泉泽的视线尽头有三颗相连的小石头。他笑道:「那也是『龙』(注刘与龙的日文发音相同)哦。」据说那是由董事长亲自指示放置,为了象徵龙从水面探出头的意象。 「你变得会说这种很有男子气概的话呢。」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努力地在思索啊。想知道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你弃并不想继承家业吧?」 「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啊。」 「就算如此,你还是要做?」 「我总不能老把『不应该是这样』挂在嘴上。这大概是我躲在哥哥背后任性妄为而欠下的债吧。」 和泉泽满不在乎地笑了,阳菜子也受其影响跟起嘴角。 ——不管何时都在笑呢。 他既不是在逞强,也不是在自暴自弃。无论何时都完整接纳眼前所看到的现实。 「……我第一次觉得你很厉害。」 「咦?你这是在称赞我吗?」 「对『第一次』这个说法给点反应吧。好歹你也曾经是我的上司。」 让和泉泽帮她倒酒时,阳菜子觉得她的头顶一阵醺然。明明连一瓶都还没喝完,这种程度不应该会让她喝醉,可是一股轻飘飘的舒适让她沉浸其中。 「你为什么能这么想呢?」 「嗯?什么?」 「对于改变自己,你一点也不犹豫。马上就能补足觉得欠缺的事物……我就办不到。有件东西,我不惜伤害重要的人也要丢弃,现在哪能去捡回来呢。」 穗乃香寂寞地笑问:你真的要脱离啊。 惣真瞪著她的眼底燃烧著从未有过的怒意:你要逃走啊? 不准再回到村子里。与她就此断绝关系的首领怒道——阳菜子的父亲想来并不会因为与女儿断绝关系而感伤得痛心,但因此脸上无光的耻辱与愤慨大概比谁都强烈吧。 这时—— 低头的阳菜子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和泉泽的手正要碰上她。 「……怎么了?」 「咦?…啊,抱歉,是什么呢?」 「什么是什么啊?」 「没有啦,不是。就……忍不住。」 「忍不住?」 「啊,对啊。你后面沾了东西,我忍不住在意起来。」 和泉泽说完就从阳菜子的背上捏起某样东西,然后像是为了掩饰,两手使劲地按住阳菜子的肩膀。 「你干嘛突然这样?」 「你稍微看一下庭园啦。」 「嗯,为什么?」 「反正你看嘛。呃——就盯著那个最大颗的石头。」 阳菜子马上理解和泉泽想做什么。可是就在她要开口说话时,和泉泽竖起左掌像一道墙一样阻止了她,嘿嘿笑著。右手依然放在她的肩膀上,这种简直就像被他揽在怀中的状态令她感到尴尬,微微倒抽一口气。如果和泉泽想让她做的事是「那个」,她不该因此失措。 阳菜子盯著堂堂竖立在中央的大石。渐渐地,石头之外的景物俞莱愈模糊,视野愈来愈狭隘。 「……我看了。」 「那你接下来观赏整体,要让眼里的景物都均衡地映照出来。」 眨了两三次眼睛后,阳菜子听话地把焦点移到空中。狭窄的视野缓缓地开阔,一百八十度的世界映入眼中。玻璃窗的另一端,松叶稍微晃动了一下,理应感觉不到的风也抚过阳菜子的脸颊。 「……这是我教你的吧?」 「啊,你发现了?」 和泉泽促狭地笑,他的气息落在她的额头上。被揽肩抱著的状态下,两人的脸比以往都还接近,可是却又无法像往常一样粗暴地推开他。 「在集训的那天晚上,是你告诉我的哦。我现在看到的是我的世界,眼前滚动的小石头并不是我的一切……我消沉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件事。」 这在锻炼的项目里属于基本中的基本。 将精神集中于一点,就会看不到整体。一旦被眼前的琐事困住,就无法综观大局,也无法觉察迫近的危险。这是为了把五感磨练得敏锐,拓展视野的冥想法^没想到会被和泉泽拿来教她。 「干嘛突然提起这个?」 「听我说哦,望月。我觉得这世上只存在现在。」 阳菜子微微偏头感到纳闷,和泉泽和颜悦色地微笑,眼角的皱纹跟董事长一般无二。 「在进行研究时,眼前导出的结果就是一切。当然在此之前的过程也重要,但那算是成功或失败,全部都得事后定论。只要最终成功了,失败也只是成功之母,事实上,有时也会有迷糊的错误引导出新发现的例子。」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无论过去或未来,都跟现在的望月无关。」 醉意变强了。 胸口被揪得紧紧的,说不出话来。 「放心。望月觉得重要的人一定也认为你很重要。比起过去被你伤害的事,他们更希望知道现在的望月过得幸不幸福。」 「……这种解释太只顾自己了。」 「没这回事,因为我就是这样啊。他们应该更不想看到你拘泥于过去或未来,而没有好好珍惜现在。」 鼻腔里酸酸的,阳菜子「啊」地叹息。 喜欢。她心想。我喜欢这个人喜欢得无药可救。 又笨又漫不经心,令人气恼,随时都想一脚踹飞他。 可是,她想全力保护他。 不由自主地打从心底期望这个人会幸福。就是这个单纯笨蛋,总大方祈求他人幸福的男人。 这时和泉泽终于轻轻地松开肩膀上的手。阳菜子只求她全身散发出来的热不要被他发现。 「可是望月你真的都只想到别人呢。」 「我才没你那么夸张,光是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了。」 「你在工作上不也这样。明明很忙却还总支援其他人。虽然不会代为站到幕前,但凡是整理资料、指导后进等等,大家不想做的工作,你都会挺身先帮忙做。」 「……你知道得真清楚。」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一直在观察啊。你这一点让我觉得……」 话说到一半,和泉泽露出有什么梗在喉咙的表情。原本的嘻皮笑脸就此僵住,只剩眼睛骨碌碌转动。 和泉泽出现这种诡异举动很稀松平常,阳菜子无视于他,把已经放凉的最后一口披萨放进口中。欣赏董事长自豪的庭园,打量每个角落,浮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却不料——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什什什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究竟是怎样啦!别吓人!」 「啊,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吓到……我真是笨蛋啊。」 「大家都知道啊,所以怎样?」 「咦?呃——没什么。」 「啊?什么意思啊,感觉真差劲!」 真想把刚自觉到的爱意丢到水沟去。 大概是从阳菜子紧握的拳头感应到生命正遭受威胁吧,和泉泽慌慌张张地挥动双手。 「不,那个……不是这样!呃——我在想为了保护公司,该怎么做才好。嗯,就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保护是什么意思?跟上海的合作,你想唱反调吗?」 「可以的话,这是最好的做法……但我还是只能在台面下游说吧。反对爸爸做法的董事其实也大有人在……只不过问题在于我的信用输给爸爸啊。就目前来说,大家连我说的话的一半都不肯听。」 都是我活该啊。看著和泉泽沮丧起来,阳菜子想起森川的话。 万一和泉泽有所行动的话。 风,虽然微弱,但确实在吹。 能够使其变成台风的那一步,是由阳菜子来下。 「如果我说有办法阻止刘明,你打算怎么做?」 和泉泽愣愣地抬起头,似乎毫无预期到她会这么说。 ——看到不知所措的他,大家会无可奈何地搭起轿子,助他一臂之力。我想这也算是一种可行的形式吧。 董事长曾几何时说过的话重新浮现在她脑中。 也许现在正是这个时候。 「可是那么做必须跟社长对立。这就不是一般的父子吵架了。从社长的立场来看,肯定就好比一场政变。」 「望月,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不知为何,和泉泽反而露出安慰阳菜子的神情。 「我想守护的并不是跟我爸之间的关系,而是公司的未来,以及公司每位员工的未来。」 「……可能会发生比现在更痛苦的事哦。」 「那也无妨。因为保护就表示要拿自己当盾牌啊。」 一如往常的笑容让阳菜子忽然觉得全身都轻松起来。 排列在庭园里的九颗石头。 小石砾勾勒出涟漪,没来由地,和泉泽的身影竟和那从水面探出头来的潜龙重叠在一起。 我有事要拜托你。阳菜子严肃相告,但大河内并没有多看她一眼。 大河内独自待在楼梯上,身边摆著一升瓶,嘴里啃著华绘腌渍的奈良渍。完全捕捉不到他的气息,也许又被偷听了。可是她已经不会再动怒或感到羞耻了,只觉得这样她就不用再多费唇舌。 「可以帮我锻炼吗?」 走廊只听得到嚼著渍物的爽脆声。把腰弯到分毫不差的四十五度,一直低头等候的阳菜子等不到回应。但她不为所动,维持这个姿势坚持下去。 ——我一点都没改变。 明明最近她才跟惣真要求过完全同样的事。她依旧无法独当一面,只能巴著有能者的衣袖不放。 但这样有什么不对。 下定决心的此时此刻,她觉悟了。比起无谓的逞强,一个人挣扎著想办法,不如老实认同自己就是个吊车尾。只要能够在最后的最后守住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借用本领大的人的力量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和泉泽那样。 她已经不想再搞错自尊的表现方式。 「……哦,眼神变了呢。」 打趣的声音从头上响起,阳菜子这才恢复站姿。 「但我帮你有什么好处?我太不一样,并没有那种沉迷其中的兴趣。」 「以前你曾经提过,换成现任社长之后,你身为顾问的实权也丢了。我想和泉泽一定会重视你的意见。」 「我已经老了,活也活不久了。光靠现在给我的利润就足够了。」 「可是如果被上海戏弄,那笔钱也会有危险。他们可没有耐心等到你隐居,何况你看起来那么顽强。」 「我不是说过你要注意自己的口气。」 「而且养一只能在公司内部自由行动的很好吗?依照社长的个性,难保他不会马上把你剃除。」 大河内扬起单边的眉毛。 「你是要我训练你啊?你就为了当我的手下。」 「我是一名忍者。虽然已经离开村子了……但你若愿意成为我的主人,也许这样也不错。」 ——你就那么喜欢那男的? 耳朵深处响起一道杂音,她予以反骏。 她是喜欢和泉泽,想保护他,想帮助他。 但阳菜子并不是只想为他一个人而活。即使这副身躯只不过是区区一颗齿轮,她也想达成齿轮的使命。即使遵从的对象改变,她所坚持的东西也不会变。 ——你发现得太迟了呢。 「他」明明一直都在告诉她这个道理。 你要逃走吗?射向阳菜子的那道视线。比起愤怒更接近憎恶,像刀刃般的敌意。 并不是相信感伤这种感觉。他一直都那么冷淡理智,是个舍弃自我本心,真正的忍者。尽管如此—— 为什么呢? 到了这一刻,那道视线却深深印在脑海中,迟迟不离开。 第五章 那是何时的事呢? 电视上出现一脸严肃的政治家被记者包围,怒吼声蜂拥而至的画面。「更迭」这个字眼对当时的阳菜子而言太难,也不会念,不过她记得那张被记者包围严加指控的脸。那男人是偶尔会在她家过夜的叔叔。每次见面,他都跟电视上一样板著脸,但会用有棱有角的大手搓 揉阳菜子的头。颜面肌肉不常用到的父亲唯有在这位叔叔到来时,脸颊会微微抖动。那时他身上散发的氛围很温和,跟责骂阳菜子的时候 不一样,唯有在那瞬间,她才感觉得到父亲也是个人。 「爸爸。」 她忍不住出声呼唤眼睛紧盯著电视画面的父亲,她想父亲肯定很难受,又或者正在担心。然而她得到的回应却是故意让人听见的大声的「啧」。而几乎同一时间,电视旁的电话响起,接起电话的父亲很不痛快地抱怨——之前就知道了,在酿成大问题之前让他负起责任, 对我们应该不会有影响。阳菜子屏息入神地听著父亲冷淡的口吻。 她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在暗涛汹涌。 只清楚这一切都是父亲设下的局,还有再也等不到那位叔叔来摸她的头了。那人大概……完蛋了。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位被拉下台的政治家是父亲从小的死党。 在被黑暗中伸出来的厚实大手抓住颈椎之前,阳菜子先声夺人,立刻用藏在掌中的原子笔刺上那只手。然后把发出呻吟的对手从黑暗中拖出来,动脚制伏他。壮硕的躯体倒下,发出点声响,阳菜子再用细绳把他的双手双脚绑住。跟穗乃香借来的绳子其实粗细较接近线圏,试图解开而乱动的话,反而会陷入皮肤。察觉这点并放弃抵抗的男人脸上半遮著一块黑布,阳菜子把它扯下来塞进男人口中。 「……有够碍事啊。」 超过半夜十二点的ime里几乎毫无人烟。说「几乎」是因为在星期三的深夜,有些办公室会有员工留下来加班。幸好,阳菜子目前所在的十五楼并没有如此积极的员工,但还是有巡逻的警卫。她将男人的身体拖到茶水间藏在冰箱后方,稍微松口气的下一秒,又有新的 影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阳菜子背后。 「不要发出声响,你这懒鬼,乒乒乓乓吵死了。」 「哇……什么啊,是惣真啊。」 洗炼地穿著黑衬衫黑西装的惣真放下平时的三七分,也摘下了眼镜。原本感觉有点年纪的脸蛋在这样的改变下,倒也让人回想起他的学生时代,莫名有股怀念。 「这有什么办法,谁叫对手长得这么魁梧。」 「想办法解决这问题才是忍者的本事吧。你到底知不知道隐密是什么意思?连个汉字都不会念的低能儿快从小学重新学起吧。不,现在马上去死重新投胎,这样一来,世上也会多少和平一些。」 「你才是,不要在这种节骨眼还啰哩啰嗦讲这么多讨人厌的话,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至少比你清楚啊。就凭你这种等对方动手了才发觉其存在的迟钝身手,你还真敢要我带你来。真想把过去那个以为你说的话还算有点道理的我扔进海底。」 全村第一的执著是成为忍者首领的重要特质,值得赞赏,但惣真的这份执著在面对阳菜子时就会变成纠缠不休。而阳菜子本身也有责任,她明知道只要回嘴就不会终止,却总是无法保持沉默。 「……嗯……我总奇怪望月平时温顺,可是却颇能言善道,原来是这样被训练出来的啊。」 出声插嘴的人是森川。他的穿著跟阳菜子一样,是白天来上班时的打扮。阳菜子她们跟惣真不一样,说不定会遇到认识的人,若穿成一身黑,到时候就很难掩饰过去。 森川手上拖著的果然也是入侵的忍者。那人被抓住脖子,舌头吐了出来,大概是喉咙被压迫到的关系。阳菜子不至于蠢到跟森川警告这样会死人,他可是森川,很清楚该怎么拿捏。 「真是,到底派了多少人潜入啊,姓柳的那伙人还真闲。」 「是为了不让我们走上重点的二十楼才派人拦截吧。另外大概是为了作秀?谁叫有人一再挑衅他?」 森川的视线自然是拋向惣真。在毫无照明的走廊上更加看不出惣真的表情。 「不过放心吧,那些家伙的气息几乎都消失了,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望月,你们快点前往敌人真正的所在地……干嘛,你那是什么表情,就这么信不过上司讲的话?」 「我信任身为上司的森川前辈,但现在你并不是以这个立场待在这里吧?」 这个楼层是法务部门与人事部门,危险分子并非只有柳家的人。即使想保护公司的出发点相同,但森川也一样有意陷害和泉泽。 不过,他嘲弄地从鼻尖哼了声。 「我若真有那打算,根本不用耍这么麻烦的手段,无论何时都有办法整他。少小看我了。」 「这男人不会蠢到去冒无意义的风险。少拿你那小肚鸡肠去衡量人。」 被两个人一同冷言相向,阳菜子缩了子。她发现自己比所想的还要焦虑,便静静做了深呼吸。 两天前,惣真告诉她柳家会有动静。 「比预估的时间还要早三天,这表示那些家伙的脑子跟你不一样,并非装饰用。」 「你的每句话都让人火大耶。对了,穗乃呢?」 「这个时间应该在店里吧。身为同居人,连这种事都忘了吗?」 「我知道啦。想问的是穗乃又不在,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客厅喝著咖啡,一副自己家的样子!」 「吵死了。你这高八度的大嗓门叫得我头疼。」 看到惣真皱起眉头,阳菜子真的动怒了,她粗暴地拉出椅子,打开买回来的便当,让惣真闻闻充满化学调味料的香气。纤细得出人意料的他对现成的伙食——特别是阳菜子买回来的这种事先做好的便宜便当——比什么都还厌恶,阳菜子很清楚这点,但谁管他呢。从早到 晚的会议让阳菜子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空腹已经到达极限。 惣真似乎有话想说,但旋即放弃,微微摇头。 「……姓柳的家伙的目的十有八九是研究资料,再来就是和泉泽的丑闻。」 「和泉泽跟你合作的事被发现了?」 「这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自你居中牵线之后已经过了五天。少根筋的游说算做得很周到,董事里头大概也有跟姓柳的串通在一起的人吧,不过想来应该是跟上海刘明这个假身分。」 野方汽车要求ime接受中国成员,和泉泽寻求的便是如何不起冲突也能回避接受这个要求。若能透过惣真指导,强化公司与经产省的关系,对ime大有好处。可是让野方汽车失了颜面只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跟中国修复关系便能获得的近利,并不是只有社长一人想争取。蛮力不能动摇人心。董事长虽这么说,但想改变情况也不能光靠动之以情。 就目前来看,只要击溃和泉泽一人就能解决问题。 只要成功陷害和泉泽,事情就能顺应中国方面的希望发展。 「……也带我去。」 「什么?」 「你打算在公司迎击他们吧?大楼内的构造我最清楚,多少会有点帮助。」 「把你无能的程度也考虑进去的话,反而是不利。别自以为你有能够讨价还价的价值。我已经确认过环境,有森川跟我就够了。」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来告诉你,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本来只想打个电话,但穗乃香说既然把你卷进来了,就有义务跟你说一声。那家伙总出些馊主意。」 「……你很听穗乃的话呢。」 「不是她说什么就全盘接受 。话说回来,你当自己跟她站在同样的立场吗?她跟你展现的成果差太多了,换句话说,信任度跟说话的份量不一样。别把她跟你这个智障混为一谈。」 ——你确实是笨蛋,但愚笨可以成为武器。因为对方会先瞧眨你。 在道场与她相对而立时,大河内不当一回事地这么说。听起来似乎接近董事长所说的「温柔会成为武器」,但内容完全不同,不过阳菜子老实地听进去了。就算对方是惣真也一样。眼前这个男人从小就一直看轻阳菜子。 所以他骄傲。 会露出绝不在其他人面前出现的破锭。 「……你不带我去的话,我就联络爸爸。」 「什么?」 「当然我会因为打破禁忌而受到惩罚。也许会被带回村子,再也出不来。但利用我的你又会怎样呢?」 确认到惣真的太阳穴在跳动,阳菜子一面回想穗乃香的神情,一面故意气定神闲地笑著。 「跟脱离村落的逃忍接触,让我使用忍术,把我当棋子来用。这才是禁忌吧?当然,你这么有能力,也许不会受到跟我一样严重的惩罚。但对于下届首领继承人而言,这可是很大的缺失哦。我爸多么重视条理,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你去哪业这种小聪明?」 「我只是有所觉悟罢了。」 若是以前的阳菜子,就算想到这个办法也不会说出口。因为她害怕万一被父亲发现,那时的她看重的只有保身。 在一声不吭的惣真面前,阳菜子举筷吃起便当。想也知道评估过风险的惣真会做何选择,他不会愚昧得让自己拘泥在被阳菜子难倒的不甘心。阳菜子对他就是这么有信心,她从未看过比惣真做得还要彻底的忍者。 「……你拿得到进入研究室用的id吗?」 惣真最后终于沉重地开口。 「我已经拿到少根筋的指纹了。不过,id并没有备份,研究人员也都是不离身地带著。即使是森川,要他从毫无交集的人身上抢夺过来也很难。」 「其实你就是为了让我做这件事才来的吧。好狡猾,居然后来才提。」 「办得到还是办不到?」 「怎么可能办不到。我可是和泉泽的朋友哦?」 惣真啧了一声,阳菜子从他手中抢走假的id卡。他大概连人事部的资料都入侵了,卡片上和泉泽的照片跟真的id卡一模一样。 「两天后的星期三,下班后就绕到后门。午夜零点整入侵。先说好——」 「不要用id进大楼。这点小事我知道啦。因为我们公司的入馆纪录会马上传到警卫室嘛。」 惣真似乎还有一堆话想啰唆,可最后叹气站起身来。 「话说回来,你搞什么弄到这么晚?不是早就下班离开公司了?」 时针刚跨过十一点。阳菜子确实是在七点前离开公司,但她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别随便跟踪人啊!」 「都是因为你隐去气息躲了起来,才会令人觉得可疑。这一个星期到底都去哪里了?」 「跟你没关系——过度的监视感觉跟变态没两样,不舒服。」 惣真的脸颊中间在抖动,大概正紧咬著后臼齿吧。现在的他也许连钻石都能咬碎。阳菜子心里虽害怕,脸上却保持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如果敢迟到一分钟,我就把你丢下。」 惣真忿忿地丢下这句话后,走出她家。 偷瞧过研究资料后发现,柳家想要的是些不需要强取豪夺的资讯。客户资讯、与交易对象的契约内容、员工的个人情资、公司机密。只要让其中一种不小心外流就够了。或者遗失所有资料,再将这个事实公诸于世,并在动手时留下和泉泽的痕迹,他们就能达成目的。反 倒是若只夺取了研究资料,之后很容易被粉饰太平。陷害碍事的和泉泽肯定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反过来说,只要重点守住资讯集中的十五楼,以及和泉泽的办公桌及研究室所在的二十楼,阳菜子他们便赢了。 阳菜子一面闪避巧妙设下的陷阱网,一面跟惣真利用逃生楼梯前往二十楼。居然任意在别人家的公司搞这些玩意儿,想到这点就令她有气,但另一方面,也对敌人的组织能力心生畏惧,毕竟时间虽已是深夜,但敢在平日挑战这么大的机关,并不简单。 「既然要做,干嘛不选六日入侵啊。」 听到阳菜子的自言自语,惣真送上一如往常的轻蔑眼神。 「我若是姓柳的,也不会犯那么简单易懂的错误。尽管有些员工留下,的确会让那些家伙的行动遭受限制,但对我们也是一样。受到反击的风险偏低对他们多少有利。」 与警卫室相通的入馆纪录只有一楼的出入口,只要进入大楼内部,持有id卡的阳菜子们便能自由行动。然而也因此他们的动线很容易被识破。话说如此,也不能利用想必比楼梯还要设了更多机关的通风口。说穿了,跟不知道人躲何处的柳家比起来,阳菜子他们很难设 机关。因此只有事前推测出柳凛太郎的目的地,以及比他熟悉大楼内的环境和细微的特徵这两点,是阳菜子等人的优势。 在碰触通往二十楼办公室的门把前,阳菜子戴上橡胶手套。虽然导电是很老套的手法,但说不定他们会这么做。而且柳家设下的电流搞不好会让手掌整个焦黑。对于惣真全都任由她率先犯难的态度,阳菜子并非不恼怒,但不在试探这方面稍微派上用场,她可能会在被柳 家攻击前先吃上惣真的手刀吧。 慎重地拉开门,在黑暗中踏出脚步。 不同于十五楼的紧张气氛中,她察觉到凛太郎的气息。虽然味道与声音都被完美地隐藏了,但她就是知道,那是一种超越体感的感受。 他就在这层楼的某处。 「……不是只有一个人呢。」 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知道惣真在听到她如此喃喃时,睁大了双眼。 「你知道?」 「嗯,隐约。」 「跟刚才那些小兵卒不一样,是相当程度的练家子,别轻忽了。」 嗯。阳菜子在点头的同时,心跳大声得像在敲响警钟。仔细想想,她从未经历过敌人如此明确的实战。在真正出动之前就脱离村落的阳菜子只执行过低危险且兼顾修行的任务。 ——听好了,我们看到的世界总是迟了零点三秒。 短短的一星期。 而且还是除却六日,下班后的几个小时。 大河内训练她的时间并不长,但内容远比她在村里一面想逃跑,一面接受训练的一个月还要充实。 ——我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还教你武学。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浸瀑布也好、跑山路也好,那些都随你自己。我要教你的就只有怎么赶上这零点三秒。 用眼睛捕捉到时,已经晚了。大河内如是说。 耳朵听到时,已经躺在地上了。 有事情发生!想立刻对这瞬间产生反应,除了切断思考别无他法。唯有在感觉到的瞬间展开行动。 现在她连身边站著惣真这件事,都可以忘了。 只靠肌肤去感受身旁惣真的气息。 不这么做,恐怕就没有赢的可能,会重蹈那天夜里的覆辙。 他们走到电梯口。看来他们毕竟无法突破三阶段的保全系统,研究室里并没有被人入侵的迹象。利用和泉泽的id卡踏入办公室后,阳菜子站到事先就决定好的地点,闭上眼睛,手沿著墙壁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免碰倒堆积如山的物品。然后静静重复深呼吸,一动也不动 地等待时机到来。 接着—— ——就是现在! 感觉到头顶有东西往上跃起的剎那,阳菜子按下办公室照明的开关。 「啊!」 对方大概因为视野突然大亮而闭了眼睛,发动的攻击有些失手。 阳菜子先用藏在怀中的十手(注:江户时代的捕快常用的兵器,外型为带钩的短棒)挡下劲道减缓的剑尖,用力拨回去。对手往后跃,接著听到惣真欺身扑上去的声音,于是她摆出防御的架式,浅浅地睁开眼睛,慢慢习惯光线。 这层楼,阳菜子来过好几趟,也摸熟了格局,正因如此她才能如此先声夺人。就是赌上即使是柳凛太郎也很难把握到物品后方还藏了个预备电源。而且就算阳菜子办不到,但惣真的话,想必可以闭著眼睛打斗,不管是不是在他所熟悉的地点。 「搞这种小花招……!」 可是一面单手遮眼,一面与惣真应战的忍者所发出的声音比凛太郎还要高八度。 「惣真,后面!」 重新适应了光线的阳菜子在视野中看到凛太郎正伸出右手从背后绕上惣真的脖子。在被勒住的前一刻,惣真抓住凛太郎的手腕,试图将他拋出去,而凛太郎则用另一只手中的棒状飞镖刺他。僵持不下的两人最后往上跳,跳到办公桌上与对方互留一段距离。这段期间,另 一名忍者似乎也恢复了视力。 「凉,你去解决望月的女儿。」 「了解。」 被唤作凉的忍者站起身,体型跟阳菜子几乎相去不远,从绑成马尾的头发以及柔软的身躯可以看出她是女性。她跟凛太郎一样都蒙面,看不出相貌,但从全黑的忍者装束中伸出来的手足很纤细,似乎属于十来岁少女。 她手中的武器不是剑,模样形似铁扇。难怪方才阳菜子会觉得沉。肩膀若不小心被削过,怕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人无法再起身。 「预定被你给打乱了,看我马上收拾你。」 这声音让阳菜子讶异了 一下。 原先她全神戒备,心想被凛太郎选为搭档的人应该是相当难应付的对手,先不论实际身手如何,在精神面方面,她与阳菜子似乎不相上下。恐怕她的任务就是当凛太郎在和泉泽的电脑上动手脚时,独自拦阻阳菜子等人吧,尽管如此,她的懊恼表现得太明显。即使是阳菜 子,在面对敌人时也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如此表露无遗。 阳菜子空手摆好架式。 ——赢得了。 骄傲会形成破绽.,但拥有信心可以消除迟疑。 凉的铁扇往阳菜子攻过来。虽然很难目测距离,但只要别让眼前所见给迷惑就行了。然而,一旦室内有好几道气息,就不容易集中精神。阳菜子慢慢试探对方的动作,同时一点一点地往后退,接著故意露出破锭。 凉举脚蹬地跃了过来,阳菜子避开她之后,用全力跳到后方,然后躲进黑暗的电梯口。凉对她出其不意的举动露出愕然的神情,随后眼中燃起怒火。 「胆小鬼!」 果然身为忍者的她在心性上的修练尚嫌不足。也许就如阳菜子的感觉,凉还年轻。对于柳家这种将稚气未脱的少女带来这种地方的做法,她更加感到愤怒。 ——不行,我怎么可以跟著被影响。 面对比自己更情绪化的对象,不可思议地,她的心变得平稳。 「胆小又有什么不对,忍者本来就是胆小鬼啊。」 「你说什么……!」 阳菜子冷静的挑衅反而让凉的反应更有趣。可是这不能做得太过火。阳菜子在走廊上重新摆好架式,并留意与研究室的门相隔一段距离,免得冲撞上去。 ——我们靠著奋不顾身的舍命战法,在战场上被诽谤成胆小鬼,且遭人惧怕哦。 阳菜子很弱。 不管感觉多年幼,凉敏捷的身手都证明了她是个比阳菜子更熟练的武道家。正面对打,阳菜子不可能赢。其实若能引诱凉移动到逃生梯,会更加有利情况的发展,但在她抵达门口前,短剑便飞了过来,虽然躲开了,但接下来是好几道激烈的飞踢。 「唔……」 阳菜子本想用手臂挡住,但却被踢向后方。会让骨头都跟著作响的沉重飞踢令阳菜子不解,忽然,灯光亮了。是凉按下开关。 「我想正面瞧瞧你痛苦的表情啊!」 语毕,她就在阳菜子起身之前先挥下铁扇。 阳菜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跃,凉藏不住笑脸。 ——跟某人好像。 阳菜子想起目前正在十五楼大显身手的上司。第一次以忍者的身分与他交手时,他也毫不隐藏陶醉的表情,攻了过来。 ——真的最讨厌忍者了! 阳菜子抱著肚子咳个不停,凉毫无防备地朝她走近,阳菜子伸出拳头,不著痕迹装戴上的角手(注:忍者的武器,形状类似指虎)一划过,凉的眼尾多了两条线。阳菜子察觉那渗出来的红色液体是什么时,惊慌了一下。 凉没有放过这个破锭,这次阳菜子真的被踢中肚子,尝到内脏似乎要破裂的激烈痛楚。 ——好……险…… 若不是她情急之下用力,说不定内脏真的就完蛋了。 仔细一看,凉脚下的运动鞋鞋底异常地厚,也许还装了铁板吧。看来她相当喜欢重物。换句话说,她或许很不中意自己轻盈的身体。 阳菜子发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一面调匀气息,一面握紧十手。 不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只会对阳菜子愈来愈不利。凉很强,强到即使情绪外泄也不会对她构成问题,而且身体在活动时,脑袋也多少冷静了下来吧,凉的气息稍微淡了点。她明明在眼前,却捕捉不到。阳菜子想要集中精神,张开全身的气场,却反而岔了气,呼吸变乱。相对地,凉的身影逐渐消失。 等到她完整隐藏气息时,就算人在视线范围内也等于看不见。凉现在正是在演练这个絶招。 ——快想起来。 反覆进行到几乎让她晕头转向的大河内训练。 从纸门的另一边,聆听针掉落到石头上发出的声音,来回答有几根针。当然她不可能答对,每次答错就会有飞镖射来。在闪避飞镖的同时,又要再次凝神细听针的掉落声。 训练的最颠峰是—— 从背后往天灵盖挥下的真剑。 吸气,吐气。吐气,停止呼吸。 阳菜子是空气,只要是空气就能够察觉,即使是微乎其微的晃动。就算无法掌握凉的位置,阳菜子也能够「感觉」。 ——来了。 铁扇由上往下挥至,阳菜子也以相同速度举起十手挡住。 「呋!」啧了一声后,凉的气息再度显现。这次阳菜子没有拨回,而是豁出去拉住握著铁扇的那只手。身体失去平衡的同时,她空下的另一只手握拳打算击向凉的咽喉。然而…… 「唔……!」 凉更胜一筹。 回神时,阳菜子的手臂已被比拳头还大的短剑刺中。 情急下她赶紧缩回手臂,以免短剑被拔出。看著因震惊和疼痛而摔倒的阳菜子,凉满面笑容。 「我现在就让你变得轻松。」 她缓缓地举起铁扇。 阳菜子心想完蛋了,可就在这瞬间—— 她的眼睛瞄到某样东西。 那扇与逃生梯相通的门就在凉的斜后方。 「森川前辈,趁现在!」 她呼喊的这一刻,凉稍微退缩,视线下意识跟著阳菜子的目光移动。 阳菜子没有错失这个良机,狠狠肘击凉疏于防备的胸口,并趁她屈身向前弯时,往脖子后方斩了一记手刀。凉来不及反撃,当场摔倒在地。 门依然 紧闭。 那里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 「……抱歉,骗你的。」 她低语的声音应该已经传不到凉的耳中了。 ——那些简单到几乎等于愚蠢的手段啊,若大大方方使出来,其实意外地不会被看穿哦。因为对方也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手不可能动用那么入门的技巧。 听大河内解释时,阳菜子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这居然会成为她致胜的一步。 她快速地检查凉动也不动的身体,把看似武器的东西全都抽走。发现形状从未见过的暗针和峨嵋刺时,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便收进自己的怀中。直接拿给惣真好像会显得她想立功似的,所以她决定另外拜托穗乃香。 最后为了保险起见,阳菜子扯脱凉的右肩关节,然后仔细将她五花大绑。到了这一步,她终于可以全身放松。 ——她赢了。 突然,被刺穿的手臂开始抽痛。 厌烦地看著开始从伤口淌落的鲜血,她从口袋抽出领带,那是她从倒在十五楼的那名忍者身上拿走的东西,为的就是也许可以派上用场。她绑住前臂进行压迫止血,然后皱著脸拔出短剑。 好痛……但更多是热。即使止血了,血还是不断涌出。 但一直刺在手上也很碍事,情非得已。她急忙涂上穗乃香要她携带的药,渐渐地血便凝固了。再这么放任不管,只怕她的手臂会坏死,但至少暂时可以先这样撑著。 现在更重要的是先回到惣真的身边。身体放松后各种情绪都沸腾起来,她再次深呼吸将其封闭住。 任凉躺在地上,她快步回到办公室,马上便闻到汗水味。 明明踩在办公桌上对决,却没有弄坏任何一台电脑,这两人真是不简单。尽管电话翻倒、有几份资料夹掉落在地板上,但都是马上能够恢复原状的散乱程度。无论何时,都绝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正因为他们两人的忍者习性都深入骨子底,并且拥有这份本事,才能进行 这种对决。 然而,无论哪一方,气息都开始急促起来。举著小刀的凛太郎护住左肩,应战的惣真握著十手的手正在颤抖。 只要一瞬间。 明明只要能够产生一点破锭,就可以分出胜负。 体力接近极限,但彼此冲突的杀气却不见衰减,阳菜子即使想帮忙也无法缩短与两人的距离。 这时—— 阳菜子想起一件事。 他们都没有察觉隐去气息的阳菜子。如此一来,她能做的唯有一件事。 蹑手蹑脚地移动并静静思索。可问题是她该如何通知惣真?原本要让凛太郎露出的破锭若反而产生在惣真身上,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靠向墙边,往怀中搜索。有什么……有什么东西……然后她的指尖碰到一个小瓶子。 ——回去之后,一定要请穗乃吃十顿饭。 那是穗乃香交给她的一瓶食指大小的喷剂。里头装著从村子里四处丛生的葛花萃取出来的香气,是村人才知道的暗号。 即使微量,即使隔了这段距离,惣真也肯定能察觉。 如此相信之中,她按下喷剂。 几乎在此同时,她关掉整个楼层的照明。已然习惯光线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然而惣真的话…… 他若能在黑暗降临之前,事先得知的话…… 咚!有东西撞上的声音,她立刻再次开启照明。 垂下眼皮的惣真将凛太郎制服在地板上,并用夺来的小刀抵著他的咽喉。 「照你说的,所有人都集中在那里了。」 当他们将捕获的凛太郎与凉带到地下停车场时,森川正在厢型车旁边优雅地抽菸。他全身上下都稍微脏掉,似乎也颇费了一番工夫,但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与其说对手强,不如说只是人数多了点吧。 「哦——没想到柳家的头头也有这么一天啊。这模样还真是凄惨呢。」 森川一面狞笑,一面打开厢型车后门。 惣真粗鲁地将沉默不语的凛太郎等人塞进车子。 「这些家伙要怎么处置呢?」 「又不是战国时代,不可能把他们监禁起来拷问。随便找个地方丢下而已。」 「即使在任务上对立,也不干预别人的村子。忍者共通默许的伦理观念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村里的人。不冷不热的,让人都要感冒了。难得得到的玩具,居然不拿来玩玩。」 对于口出狂言的森川,惣真动了动充血的眼睛。 「再多说几次也行,我感谢你的帮助,但这次你顶多就是个帮手。我不记得你有资格插嘴处置方式。」 「你所坚持的义勇,对柳家可不适用哦?」 「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我还是要遵守忍者的准则。」 「算了,我都无所谓,只要能收到报酬就好。」 「我会遵守约定。」 「请你尽快。那我走了,望月,明天见。你可别请假哦,请假的话,我就把你那只手扭断。」 呼啊啊。森川悠哉地打了个哈欠后,转身离开,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只对阳菜子说: 「对了,秋穗——是叫穗乃香吗?你跟那女人说,几天内我就会去她店里举杯庆祝。」 「咦,为什么?」 「还用问吗?因为我每次去,那女人就会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啊。有趣吧?」 「……哦。」 「走了。」 森川脸上浮现低级的笑容,这次就真的踩著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突然就出现两名戴著口罩,头上毛帽拉到眼睛左右的男子。惣真毫不犹豫地从口袋拿出车钥匙,拋给他们。 「交给你们了。」 「请放心。」 回答后,男人并没有多看阳菜子一眼,踩著轻飘飘没有声响的步伐坐上车。当厢型车的引擎声再也听不见时,惣真才终于放松肩膀的力量。感觉到气氛稍微缓和之后,阳菜子也才总算解除全身的紧绷。 「……惣真,你没事吗?」 毕竟是累了吧,他摘下眼镜,用力按压眉间。可一旦阳菜子凑近观察他,他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可是你的额头在出血,得擦一擦。」 「我没有落魄到需i要你来操心。」 这么说的同时,惣真的脚步晃了晃。即使阳菜子扶住了他,他也烦躁地想把她挥开,但双腿站不稳,阳菜子又伸手牢牢环住他的腰。腰部被按住无法再抵抗之后,他终于死心不再使力。 「……出血的人是你才对。手臂居然让人伤得裂成这样。」 「别说。我正尽可能不要去注意它。」 神经没有被割断已算是运气不错吧。可能会被穗乃香骂吧。幸好不是惯用的手。她看了看伤口,手表刚好也映入眼帘。时间已超过三点。一想到再四个小时就得准备上班,这点让她更郁闷,但森川的口气又不容她请假。 「……你真是,就拿不出好结果啊。」 惣真自己伸手环住阳菜子的腰。 「无药可救的废物。」 「……反正不管何时,我就是没用。」 环住阳菜子的手臂比预想得还要用力,使她在说话时声音变尖。彼此身上的金属味、汗臭味混和在一起,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为了不让惣真发现她的紧张,故意让声音显得格外平淡。 「没用也还是尽了没用的努力啊。」 「确实比我预料得还灵敏。在这短期间内,你的身手变得可真多,到底做了什么?」 「哪有什么……」 「你再怎么隐瞒,我还是马上就能查得到,乖乖说出来可以省麻烦。」 惣真这时终于将阳菜子推开。 「……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请一位名叫大河内的人帮我训练。」 「大河内?」 「嗯。他说是董事长的老友,是个很奇怪的人。」 从他的口吻听起来,阳菜子隐约可以猜到,他过去大概在帝国陆军拥有颇高的地位。不过他的举止比起军人更像是忍者,他的遣字措辞也跟村里的老人很接近。 「大河内……难道是那个……?」 「那个?」 「……不,没什么。」 惣真沉默陷入思索,从经验上阳菜子知道再问下去,他也不会回答。何况无论大河内是怎样的人物都跟她没关系。该知道的话,总有一天答案会揭晓。 「……训练啊。」 惣真最后长吁一声。 「没想到你那么乾脆地舍弃了村子,可为了少根筋,却又开开心心地重拾忍术。」 「不是,事情不是这样,惣真。我的行动并不只是为了和泉泽。」 「我懂……我知道你就是这种家伙。」 惣真的眼神稍微放空。 「……还记得知伯与赵盾的故事吗?」 阳菜子隔了三拍才想起这是记载在忍术书开头的故事。 白痴。惣真如此咒骂的眼神并没有夹带一贯的怒气。阳菜子在疑惑之中,忐忑点头。 那是秦朝前,关于两名在赵国久战不已的武将流传下来的故事,其中的训示被忍者奉为圭臬。 知伯觉悟自己即将战死时,把儿子托孤与两名臣子。知伯死后,一名臣子向欲斩草除根的赵盾投降,并透露知伯遗孤的藏身之处做为证明。一直保护主君遗孤的另一名臣子在赵盾的奇袭之下,痛下决心,与主君遗孤一同就义——然而,其实真正死的是臣子的孩子,代替 主君遗孤丧命。这一切都是那两名为了守住主君遗孤的臣子,舍命共同筹画出来的计谋。最后,亲眼见到长大成人的主君遗孤消灭赵盾后,活下来的臣子便在与自己的孩子一同先行赴义的同伴坟前切腹自尽。 这正是忍者应有的义勇。 村里的大人都异口同声说,他们就该像那样把心绑在忍字上。 「第一次听到这故事时,你哭了吧。」 「……你看到了?」 「不用看也想像得到。想著被杀掉的孩子、不得不动手的父亲,以及尽管如此仍得活下去的遗孤,你会潸潸泪下。即使告诉你那是所有人都接受的结果,你也不会听。」 「就算是我,也能够理解他们想贯彻大义的心志哦。」 「尽管如此你也不想接受这种活法吧。」 平时总爱批判并对阳菜子追究到底的语气中,怎在今天多了一股死心。阳菜子不明白惣真想说什么——不,其实心底有某处明白——她紧闭双唇,只能接受惣真的视线并笔直地回视他。 「从以前就这样,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只考虑人心。就算周遭的人一再叮嘱你,遵照人心来行动,即使当下很顺利,往后也必定成为危害,最终会招来大祸,你也不听。明明我们最该重视的是道心。」 道心。 那是舍弃自我,遵从与生倶来之正义的真心。 当下就算对本身没助,至少不会在将来因为迷失而毁了自己。这就是忍者该具备的最大武器。 而阳菜子终究没能具备这一点。 「可是你的人心总是为了别人。」 「……惣真。」 阳菜子知道他正在跟她诀别。 将那次他追问「你要逃走吗」的时间倒带重来一遍。 在实质意义上,阳菜子此刻正要将家乡——将惣真拋下。 惣真在嘴角勾起的,比起笑容,更像是严重的嘲弄。 「我从以前就觉得这样的你,令人讨厌得想反胃。」 年幼的她被凛太郎攻击的那天。 含泪接受训练,却一个也无法实践的阳菜子嚎啕大哭。她无法正视惣真第一次因修练之外的理由而受伤的脸蛋,抱著膝盖抽抽搭搭地哭。为什么惣真就得受伤呢?如果成为忍者就得置身于这种危险之中,那乾脆什么都不要最好。得有人牺牲才能成立的生活方式,太奇怪了。 也许刚好事发时间是在阳菜子看过新闻报导之后没多久,所以她心中暗藏的想法爆发出来,在心里如此大叫。 ——这也没办法啊。有些时候为了重要的目的就是得忍耐。我真不明白你在哭什么。救下眼前的人,最后国家却灭亡,这样你满意吗?发什么神经啊? 惣真冷淡的口吻自然没办法让阳菜子停止哭泣。她当时肯定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瞪著惣真。 ——为什么惣真总爱说这种让人讨厌的话呢?我不想让惣真跟穗乃遇到危险啊。我绝对不要再看到惣真因为这种事受伤! ——你……你不是因为害怕而哭?是因为我受伤所以在哭?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 ——你……真的是笨蛋啊…… 惣真的困惑比怒气更甚。 ——你为什么老是……老是这样为别人哭啊? 他完全无法理解阳菜子话中的含意,应付不了大哭的阳菜子,只能站在原地。最后他终于小声地说:「我知道了。」 ——我绝对不会受伤,绝不失败。 ——真的?惣真真的会一直平安无事? ——嗯,绝对。这样一来你就放心了吧?这样你就不要再哭了吧? ——……暂时不哭了。 ——什么暂时啊。 ——因为不只有惣真,我希望喜欢的人都能够永远平安嘛。 ——我哪有办法跟你保证这个啊,又不是超能力者。 ——呜哇哇哇哇。 ——啊啊,吵死了。好啦,那由我来当首领的话,我会排除可能失败的家伙,不起用他们,只召集优秀的部下,这样总行了吧。好了,这件事这样就解决啦。拜托你别哭了,烦死人了! 这些话谈不上承诺,只是用来安慰当时的她。 她不知道惣真记不记得。但自那一天起,惣真一直都很强。就算是修练的时候,也从来未在阳菜子面前流过血。 而且—— 惣真并非只因为本领强就得到适合担任下届的高评价。 至今为止,只要在惣真能亲眼监督到的范围内,从未有任务失败过,也没有任何人受过伤。 「惣真。」 呼唤了他的名字。 但听不到回答。 惣真离去后,连他余下的气息都捕捉不到,阳菜子低头咬唇,只有在心中一再重复那句绝对没办法告诉本人的话。 对不起,惣真。 ……真的对不起。 尾声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头顶在沸腾,似乎要冒出火来。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一定是在作梦,这种事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但和泉泽的眼底映照出皱著脸快要哭出来的阳菜子,他的眼角充满怜爱地变得柔和起来。 「望月,我喜欢你。」 说完,和泉泽那总是悠哉到不行的脸,傻傻地笑了。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在二月也已过完一半之后的某天,被和泉泽邀出来的阳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长。「正月之后,我就变懒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说的董事长看起来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我的肠胃跟著变弱,之后食欲就小喽。」 华绘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消沉,只是困扰地微笑著。 「毕竟上了年纪,一点小事就容易变得虚弱啊。」 这话听起来爱理不理,但和泉泽说其实华绘这些日子在厨房做了许多尝试,想办法要让董事长补补身子。不管是喜爱的歌舞伎,或与友人的茶会,她都没有参加,几乎足不出户。 「老爱逞强真让人讨厌。」 与老夫妇露出同样坚强的笑容,丝毫不表露担忧的和泉泽肯定也是个爱逞强的人。也许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只是为了反抗那逐渐逼近的预感。 虽说如此,董事长衰退的只有体力,思路依旧清晰。今天阳菜子又在将棋盘上吞下败仗,为了抒缓疲惫的头脑,她跟和泉泽在檐廊享用华绘亲手做的果冻。 「对了,跟上海的合作暂时被打回票了。」 阳菜子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装出初次耳闻的模样点点头。 「太好了。上头的人也都同意吗?」 「向坂先生帮忙画了个藏宝图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获得不输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为刚好发现了几个不安要素。」 穗乃香说他们在研究资料上留下了有骇客试图入侵的迹象。巧妙地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稍露马脚,然后散布这个经由欧洲伺服器的发送源头其实来自上海的证据。虽然也不是没人怀疑此事太过容易被看穿,但毕竟还是成为了重新检讨合作案的一项依据。当然这一切都是 惣真他们所策畵,虽然是非常灰色地带的行为,但直至最后他们其实并没有剽窃资料,所以应该不会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绝不将技术资讯外流到国外的条件下,惣真指点了和泉泽该如何参加经产省的推荐专案。同时也将此事一并提给野方汽车,动摇他们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这人好可怕啊。现在他虽然跟我站在同一边,但要是遇到什么事,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跟ime吧。对他来说,我们是死是活一定都无关紧要。」 站在牵线者的立场上,阳菜子回避没有立即给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对「可怕」这个形容毫无异议。 与柳家对决后,森川的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原本困难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约也急转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对方本来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蛮横,如今却连五五分帐都不到,变成由ime占优势的内容。如果这就是森川说的报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响力遍及美国。 ——总是只关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听命于谁?他的主人是谁呢? 阳菜子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让向坂先生他们认为一直有好处,否则我们公司就没有未来了。爸爸还是老様子,问题堆积如山啊,真伤脑筋。」 「……说是这么说,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嗯。觉得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泽咕噜吞下果冻,啜飮绿茶。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今天的涟漪看起来晃荡得很平稳。龙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潜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问你这么一次哦。」 「干嘛突然正经八百?」 「你究竟是什么人?」 阳菜子早料到他会问。 其实她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他在松i事那时候没有问。 阳菜子也学和泉泽,把果冻都咕噜吞进喉咙后,拿起冒著白烟的热茶凑近嘴边。热茶对怕烫的阳菜子而言太烫,连舔都不敢舔。 「不能说。」 她一边吹凉绿茶,一边回答。而和泉泽只是喃喃: 「这样啊,那我不再问了。」 过于乾脆的回应让阳菜子反而疑惑地偏头表示询问。和泉泽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问只是因为不问反而很奇怪,当然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会想要知道,但不能说的话,那也没办法啊。」 「你这么好说话,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又不是对任何事都这么好说话。只是不在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那还真是叫人感谢啊。」 这男人依旧将小学生的纯真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阳菜子虽感到愕然,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动摇,坦然接受。不求回报。 只要和泉泽笑颜常开就好。 如此觉悟之后,不管他用怎样的形式来示好,都令她开心。 然而—— 「就这样?」 当事人和泉泽却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阳菜子的眼神充满责难。 「你那是什么脸啊?」 「因为我那番话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亏经过锻炼,阳菜子才没失手摔落茶杯。但她发现自己的思考连同身体都瞬间冻结,于是在咀嚼和泉泽的话之前,她先将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头晕目眩后重新开始启动的大脑推导出一个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说,你稍微挑选一下用字好吗?当你想表达对人的关爱时,不需要用到『告白』这两个字哦。」 「望月,你在说什么啊?男性向女性表达喜欢时,怎么会是指对人的关爱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对我说过一堆这种解释的喜欢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巴在一张一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这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你明明说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虽然哑掉,但和泉泽似乎听见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说: 「我啊,真的是个笨蛋呢。」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是从何时……!」 「嗯——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了吧。」 「你给我等一下。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不然你仔细想想看,若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这不自然的化身,现在才意识到吗! 超过三十岁了还保生倶来的样子,这本来就很不自然! 「因为、因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你干嘛这么在意她啊。」 「看你那样脸红又开心得屁股高高翘起,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啊!」 「那是因为她就像模特儿一样漂亮嘛。光是跟她说话就会觉得开心啊。我毕竟是个男人。」 「你!」 这次心中的呼唤发出声音了。 忍无可忍的阳菜子抓住和泉泽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声,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脸蛋好烫。 头顶在沸腾,似乎要冒出火来。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一定是在作梦,这种事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但和泉泽的眼底映照出皱著脸快要哭出来的阳菜子,他的眼角充满怜爱地变得柔和起来。 「望月,我喜欢你。」 说完,和泉泽那总是悠哉到不行的脸,傻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