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臭氧》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翻译:in__ever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正坐在折叠椅上,修长的身子挺得笔直。附近用于采光的天窗,正对面桌上摆放的显视器,出入口的大门,他四处观察着这些,显露出一副大人般的神情思考着什么。 这其中他最为在意的,是右手边墙壁上挂着的,镶嵌在画框内的一枚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少年犹如洁癖症患者一般,数次将视线投向这幅与纯白房间格格不入的相片。 另一面,紧挨着少年,坐在另一把折叠椅上的少女,双手搭着膝盖,呆呆眺望着自己的视线正前方。时不时眯起双眼,亦或是阖上眼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多余变化,几乎是纹丝不动。 房间里仅有这两人。尽管相互间的距离十分贴近,却一言不发,“沙沙”击打着窗户的雨点声充斥了整个空间。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少年仿佛未能理解他的发言,展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对此男子并没有在意,推了推眼镜,单方面接着说道。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两名坐在安乐椅上的肥胖中年男性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他们俩人一位曾是律师,一位曾是研究员,都属于很体面的工作,然而随着病情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男性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这里我去过不少次呢。是个风光明媚的好地方。空气清新,水质优良,还能泡上高品质的温泉。尽管我是由于工作原因而踏足于此,但也经常会冒出想要就这样放空一切在这儿居住下来的念头。对病人来说,这里是悠闲度日的最佳场所,这两位也是,从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满。每天在医务人员的协助下,开心地做着康复训练。” 白衣男子既像是在进行说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画面中,手持照相机的摄影师向二人打了个招呼,两名男子随之露出爽朗的笑容。 他们的容貌完全不同,但无论是发出的笑声,还是做出的表情,甚至连露出笑容的时机都完全一致,简直就像是遵照相同程序运行的傀儡。 “今天的早饭吃了什么?” 摄影师向他们询问道。 “鱼干、纳豆、凉拌菠菜,还有味增汤。” 二人的嘴唇同时张开,发出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说着同样的内容。 “味增汤具体是用什么做的还能想起来吗?” 对于摄影师的提问,二者同时点头回应道。 “豆腐,和大葱。” 不出所料,声音再一次重合了。 那之后,在与摄影师的对话中两人的回答皆如这般异口同声。 无论是繁琐的长句,还是仅仅一个词的简答,都不曾有一次偏离。即便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舞者,也无法达到这般一致。 “这两个人呢,虽说从外部看上去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但支配他们的是同一股意识。一旦意识出现,两份身体便会同时遵循着命令做出行动。” 录像开始三分钟后,一只蜻蜓从窗外飞入,停在了右侧男子的肩头。面对这忽如其来的遭遇,男子挥手将其驱离,果不其然,二人的动作再次重合。受此影响,蜻蜓离开了他们,冲出窗外向着天空飞去。 摄影师的提问结束,画面发生了切换。 原本始终正对着二人的摄像机,镜头一转对准了两个人的斜前方。接下来,在之前画面中不曾出现的女护士来到了他们身前。 护士的两只手中,分别握有一个亮粉色的球体。从镜头里望去,网球大小的球体很容易受到磨损。 那是看上去十分柔软的海绵状物体。 护士将其向着她左侧的患者投去。 约两米的距离,球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平稳的弧线,患者为了将其抓住而伸出了手,然而却抓了个空,球顺着他的胸口弹落到了地板上。 患者苦笑着弯下身来,想要将落至脚下的球体捡起,但却再一次无功而返,最终在地板上摸索着捡了起来。当然这一系列的动作,旁边的另一名患者也同样做了一遍。并没有被扔球的他,向着面前的空间伸出手,之后又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板上摸索着。 无论向哪边的患者投球,都会造成像这样两个人同时伸手,最终球跌落至地板上的情况。 “所谓的受同一意识影响,就是指两者所享有的视觉情报在瞬间无法进行区别。像这样朝着并排相坐的两个人扔球,在被扔一方看来球是从正面飞来的,而在另一人看来球却是向着侧面飞去。所以,即便是这种毫无难度的扔球也无法接住。” 在白衣男子进行说明的这段时间里,画面中的二人仍不断重复着捡球的动作。 “像这样反复的练习,是他们每天的必修项目。” 接球练习结束后,画面中又依次播放了其他的康复训练场景。 例如各自给予不同的九连环进行解谜,或是让其中一人拿着饭,另外一人去吃热狗。无论怎样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但即便如此两个人也一直呵呵笑着。 “为了使其拥有各自的感觉,并能够分别做出不同的行动,像这样的训练一直在进行着。……病情恶化到这种程度,已经很难再维持一个人的正常生活了。比如说走在马路上,碰到障碍物却无法顺利避让。进门时两个人中必定会有一个撞到头。不仅如此,相连在一起的并不只限于视觉情报,而是全部的感觉,所以当产生便意时,很难区分究竟是哪边的身理需求。经过训练,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区分,但想要完全治好 是很难的。无论如何都需要借助医护人员的帮助。” 白衣男子如此说着,停止播放切断了电源。 “并不是吓你们。只要通过反复的练习,有朝一日能不需要医护人员独立生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可是,若不让你们首先了解到病情的真实症状的话,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的确,对于年纪轻轻的你们来说,这着实是过于残酷的录像。然而,这就是现实,你们有权利和义务知道这些。” 男子一边用锐利的目光交替打量着二人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道。 “最近增加了不少莫名其妙的病呢。前段时间刚发现不久的那个病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刚出生就拥有大人智力的婴儿。还在母亲的胎盘里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喋喋不休地说上话了,出产的瞬间马上死亡。应该有所耳闻吧?真是的,简直就是世界末日嘛。听说遗体还保持着婴儿的大小,身上却满是皱纹,头发也白了,细胞全部老化。虽说身材小,但从生理上来看已经完全是个老人了。死因好像是衰老致死的样子。……对了,还有那个‘自燃症’,实在是很有趣的病呐。相关媒体的报道你们应该也听过吧?据说是因为表皮干燥和磷摩擦而导致的着火。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烧起来了。由于人数的不断增多,已经开始呈现出流行趋势,受此影响整个东欧地区都变得战战兢兢。……真是的,像这种来历不明的怪病接二连三的增加,简直就是在把我们这些科研人员当白痴耍。” 男子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说着,言词间感受不到与之相应的情感。 “总之,你们所得的病,也只不过是这些奇奇怪怪病中的一种罢了。普通的治疗手段,无论进行多少次,也始终是起不到效果的。老实说对于这种病我们也还不是很了解。与其他常见病不同,无法基于前例进行有效率的治疗。治疗伴随着风险,患者也要有相应的觉悟。因此和我们缔结契约后,必须将自己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的进行汇报。这份录像你们的家人已经看过了,对我们的治疗和研究也有了解。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最好的选择,但至少对于你们来说是很公平的。”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大大咧咧擤起鼻涕来。弄完后将纸巾揉成团又塞回了口袋中,继续说道。 “啊啊,虽然你们可能还需要花上一阵子来消化这些信息,但你们所患上的是和刚刚录像里两个人同样的病。病名是「安娜.玛丽症候群」,这些能理解吗?” 对于男子的话,少年少女无言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那就好。话说,你们还没有什么实感吧?现阶段你们的病情,应该还没有达到会造成以上这些不便的程度。一般而言,在这一阶段的患者不会抱有危机感。……然而,随着病情的逐步恶化,触觉和嗅觉,甚至是情感都将融为一体。即便是神志清醒的时候,对方的感觉也会直达自己的内心。最终将无法分辨出究竟是由哪边产生的,就像刚才你们所看到的那样。……何时会迎来那一天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半年后,也有可能是数十年后,根据情况的不同甚至也有可能完全不会恶化直至生命结束。这是谁也无法提前预测到的。归根结底,对于这种病的发病机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 说到这,男子耸了耸肩。 “为了弄清楚这些,我们还得进行更多的研究。比如说,为何你们的身体会相互传递情感与感觉的情报?……倘若能判明这个的话,不仅是对你们的病情治疗,对全人类来说都将是一份重大的新发现吧。所以说,请务必配合我们。” 男子交替窥视着二人的眼色,继续说道。 “当然,为此我们也准备了相应的保障。刚才录像里那干净、舒适的居住地点你们也看到了吧?只要参与我们的计划,就算你们的病情恶化到了最坏的状况,我们也会保证提供与此同程度的生活环境,剩下的只需要完成悠闲的康复训练。……尽管听上去确实有些悲惨,但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绝望。那可是十分安稳、宁静的生活喔。这可是现如今很难拥有的生活条件不是吗?刚才的患者们也是,始终都保持着笑容吧?那并不是我们刻意要他们装出来表情,而是真正的,有享受到生活所带来的快乐。没骗你们,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有机会和他们见面的。到那时候你们可以试着向他们问问看。……比起每天从早到晚忙于工作的我来说,说不定那样要幸福的多。”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干笑。 “即便病情没有恶化,只要配合我们的工作你们也能拿到相应的报酬。这样的话,倒不如说是利大于弊吧?症状本身或许也并没有坏到无法接受的程度。……所以呢,没必要抱有过多的害怕。就像买彩票,虽然中奖率不高,但也并不为零。毕竟这世界存在一切可能性。……懂了吗?你们两个智商都不低吧?据刚才那两人看来,患有这种病的患者,似乎绝大部分拥有着非凡的智商。听说是大脑的运行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虽然还只停留在假说阶段罢了。…….总之,拥有高智商的你们,想必对我繁琐的说明已经理解了,这不是当然的嘛。可以的话我自己也不想进行这些麻烦的口头说明,感觉用书面形式就够了。” 接着男子从文件夹中取出两份文件,放到少年少女面前。看样子这就是契约书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将所有条约清楚地罗列了出来。 “考虑好了就在这签名吧。” 少年开始仔细审视起文件内容,一旁的少女则迅速取出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久少年也补上了自己的名字,男子将两张契约书收回。 “很好。” 他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问个问题行吗?” 少年出声说道。 “当然。” “这张照片上的女性也是患者吗?” 少年指向侧面墙上挂着的相片问道。 “啊啊,这个么。” 男子推了推眼镜看向其说道。 “她们的名字是,安娜和玛丽。” “安娜和玛丽?” “没错,「安娜.玛丽症候群」正是以她们来命名的。她们既是这种病最初的患者,也是最初研究它的人。把这种东西当成装饰物并不是我的爱好,而是创设时期所长的趣味。……还有其它的疑问吗?” “没有,现在想不到什么。” “你呢?” 面对询问,少女摇了摇头。 “这样啊。要是想到了什么,随时都可以来问。那么接下来会有其他的工作人员来给予你们指示,就在这稍等片刻吧。” 说罢男子离开了房间,少年深深叹了口气,为了透气将身上穿着的暗色登山衣的拉链稍稍解开,靠在了椅背上。 少女依旧稍稍低着头,呆呆注视着眼前的空间。 “总感觉,变成了很棘手的状况呢。” 少年叹着气嘟囔道。 “虽说以前就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但没想到最终竟患上了那样的病……” 说到这他耸了耸肩,用他那睫毛细长的清秀双眼望向邻座的少女。 少女回望向少年,然而她看起来无法理解这份视线的含义,微微歪了歪头。 “你相信吗?我现在还没办法相信。” 少女打量着他的脸,却什么也没说。 少年再度叹了口气说道, “这间屋子貌似有点冷,你没事吧?” “没关系。” 少女至今为止首次开了口,淡淡回应道。 仅此一言,很快她又稍稍低下头开始思考起什么来。 少女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又再度像原本那样呆望着前方。 工作人员依旧没有要来的迹 象。 不知是由于房间本身十分安静,还是因为雨势过于猛烈,击打在窗户上的雨点声显得尤为清晰。少女轻闭双眼,像是在仔细聆听着大自然的乐章。 少女拥有着异于常人的容貌。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属于正常人类的色素。 头发、睫毛、眉毛,一切的体毛都呈现出与纯白相近的浅银色。身上的皮肤乃至指尖同样白皙,仅剩嘴唇带有一丝微红。 接近于无色的淡蓝色瞳孔,在光线的反射下映照出些许绯红。纤细高挺的鼻梁,层次分明的双眼皮,面容清秀的她尽管看上去多少有些瘦,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能挑得出毛病的地方了。 这位纯白色的少女现如今正身着白色毛衣,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要与四周的白墙和天花板融为一体。 走廊上传来女子的啜泣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 打破这份寂静闯入屋内的,是一对中年男女,在确认到少年的身姿后很快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两人是少年的双亲。 母亲像是无法经受自家孩子会遭受如此不幸的样子,将少年拼死抱紧,出声啜泣着。父亲苦着脸默不作声。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没关系,我没事的,别哭了啦。” 为了安抚母亲的情绪,他努力挤出笑容,然而母亲的哭泣却没有停止。 少女面无表情望着母子俩,察觉到父亲也开始擦拭眼角后偏离了视线,再度注视起眼前空无一物的空间。 那之后工作人员终于到来,困扰地请求母亲离开少年。不听劝告的母亲最终被父亲强制带离了房间。 屋内再度回复沉寂,身着白衣的女性工作人员转向二人。以行事般的口吻告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将在这接受各式必要的检查。 “这之后的安排,将根据检查结果决定。能理解吗?” 少年少女无言点了点头。 “那就好。” 随后工作人员的视线落向手中的剪贴板。 有几页文书夹于其上,她用食指和大拇指翻动着,翻到第四页时停了下来。 “你是,俣野修一?” “没错。” “然后你是,中村花绘?” “嗯。” 少年少女回应道。 第一章 俣野修一 一 俣野修一出生于世田谷区下马町的一个普通公务员家庭中,是家里的长子。 在他出生前三年,双亲由于被诊断出身体异常,第一个孩子直接胎死腹中了,受此影响整个家庭都笼罩在一股阴霾之下。特别是一脸狼狈的妻子为此大失所望,尽管口头上并没有具体表现出多悲伤,但那阴沉的表情以及终日无精打采的态度使得其他人自然而然想要疏远她,夫妻俩就这样与世俗所隔离。 在这样的情况下,修一的诞生可谓是回应了三年的期待,他的健康出生驱散了自手术后夫妇间的沉闷氛围。 妻子喜形于色,对自己来说这既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孩子,于是倾注了所有心血将其养育,脸上洋溢着至今为止不曾拥有的喜悦,同每一个前来探病的朋友们分享着自己的幸福。 俗话说得好,爱之深责之切。双亲对于他的期望在早期教育便有所体现,修一打小就被要求掌握各种各样的知识。 在双亲的影响下,他自幼便成了不用操心的乖孩子。 老实遵循忙碌的日程安排表,成绩方面不仅能完全满足母亲的高要求,有时甚至会超标达成。不管表情还是细微的动作,天资聪颖的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马上理解,无论走到哪,那惊人的记忆力和思考能力都令周围的大人们惊叹不已。 “这孩子和其他孩子稍稍有些不同。” 很快母亲也确信了自己孩子的天赋,于是乎进一步加深了对他的期待。 顺利成长的修一,在六岁那年通过了极为严格的入学考试,进入了一所远近闻名的传统私立小学。 眼见孩子在自己所铺设的成才之路上一帆风顺,双亲都很高兴,而年幼的修一也因能通过自己的行动取悦母亲而感到开心,越发致力于积极完成课题。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循环着。 然而,刚进小学不久修一的身上却出现了异常。 契机,是一场梦。 最初看到那个是什么时候呢?尽管修一对于儿时所发生的事相比起其他人能够更加鲜明地回想起来,但唯独这一点却记不清了。或许是由于发生在懂事之前的缘故。 起先感觉与其它寻常梦并无区别。但就在他迎来七岁生日的那天,梦的内容出现了特别之处。 在梦中,他化身为一名少女的姿态。拥有着宛若天使般的雪白肌肤及秀发,未曾谋面的美丽少女。 梦里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单纯注视着。眼前有谁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但除开能看到一张一合的嘴巴外什么也听不见。所有的声响都被隔绝。 不同于寻常梦境中出现的遨游天际、光怪陆离的奇幻光景,梦中的他无法自由行动。 修一虽然化作了少女,但却不能凭借自身意志去操纵身体。如同仅借用了她的双眼,光是窥视她的生活就已经用尽了全力。感觉就像在观看第一人称视角电影似的。 更奇怪的是,梦境还存在有连续性。梦中的时间,和现实中一样会流逝。总而言之,倘若现实世界中的他从三岁长到了五岁,梦境中的少女也会发生同样的成长。 年幼的修一虽然注意到了这份梦境与其它梦境的异常,但却并不认为是自己独有的。想当然地觉得同样的情况也会出现在其他人身上。 因此,同其他往常的梦一样,他将“梦见自己变成了宛若天使的少女”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然而母亲的反应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母亲当即变了脸色,拖着不情愿的修一前往了医院的精神科。 “医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却高兴地说着自己在梦中成为了少女!难道是在性方面发育不正常么?要真这样的话,是不是我的养育方式出现了问题?想必是平时对他给予了过多期望,压力太大才导致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吧?” 诊察室内,母亲激动地说着这些。 至今修一仍能回忆起当时自己因母亲歇斯底里的态度而产生的害怕。 到底是自己发言中的哪一处出了问题才会使得母亲如此激动。莫非是至今为止的这份梦境中存在有异常吗?虽说母亲怀疑自己的脑袋的出现了问题,但对于母亲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却又无法理解。 中途离席的修一并没有直接听到医生的表态,但从母亲的反应上不难看出她对于诊断结果并不满意。 回家途中母亲一个劲说着医生的坏话。听说其认为修一的梦境没有问题,岂止如此还责备了母亲的过度猜疑。 由此带来的反效果,让母亲对医生完全丧失了信任,于是乎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方法来矫正修一。 自那以后,俣野家的家规又增加了。 首先,在没有母亲的准许下不能观看电视节目及浏览网络。其次,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书包和裤子口袋也要经过母亲仔仔细细的检查。课堂上的笔记交换对象要一一坦白。如果收到女孩子给的情书,必须将其原封不动的带回家上交由母亲处理。 带着窥一斑可知全豹的心情,母亲掌控着儿子的全部生活。 尽管修一十分困惑,但对于当时年纪尚小的他来说除开遵从外别无他法。他并不知道这是否正确,单单只是恐惧母亲的愤怒罢了。 然后这份恐惧教会了他说谎。 一如既往的怪梦依旧在持续,一方面自己的好奇心日益见长,但自那之后再未与谁提起过此事。不仅如此,同他人交流心事的举动也随之减少。到了必要关头,为了不损害他人的心情,甚至会选择刻意歪曲事实。 最终,一个人想心事的时间多了起来,性格也越发变得内向。 六岁时,作为礼物亲戚曾送给自己一台任天堂的最新款游戏机,修一对它爱不释手,然而自从这次事件后无法再随便玩游戏了。 其他电子设备也一并纳入了母亲的管理范畴,想要玩的话必须告知理由以获得许可。 并且获得这份许可相当困难。诸如长时间学习后转换心情、作为考试拿高分的奖励这类正当理由不可能一直会有。就连刚买到新游戏时也不例外,单纯为了「玩」而玩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即便哭着恳求,也只会得到冷冷的回应: “再这样的话那你就一辈子别碰游戏了。” 修一心中对于游戏的渴望就这样逐渐消失了。另一方面,母亲给予的电影和书籍也实在是乏味可陈。结果,修一的少年时代几乎完全没有娱乐,抑郁着度过每一天。 让这一切出现转机的,是刚升上小学二年级不久的事。 在修一的班上,同他一样受父母教育方针影响无法玩游戏的孩子有很多,少年k正是其中一人。 k在班级里提议道“即使没有游戏机我们也要能想出新的游戏方式。” 某天他将其余无法玩到游戏的孩子们聚集到自己的座位周围。当着众人面他把自己的笔记本摊开,随后在其上用原子笔和铅笔分别画出棋盘与棋子,制成了一副手工将棋。 k是一名体型高大拥有出色领导力的少年,在班上颇具影响力。经由他讲解规则后,教室里瞬时掀起了一股将棋的热潮。 每天午休时间大伙都会围在教室后方进行着厮杀,缺乏娱乐手段的修一也马上沉醉其中。 修一很快便在初学者的对局中难尝败果,却怎么也赢不了经常与亲戚交手的k。即便在让掉飞车与角两子的不利局面下同样无法取胜。 某天连输三局之后,修一望着自己阵前伤亡惨重的棋子,不禁眼眶含泪,咬紧了下嘴唇。 “喂,没事吧?” 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修一忽然显露出未曾见过的强烈情感,k担心地询问道。 “没关系…我只是 太高兴了。” 修一就这样噙满泪水说道。 从那以后他便以战胜k为目标,开始认真学起了将棋。 休息日前往图书馆,从早到晚阅读有关将棋的书籍。周六无法读完的时候,就夹在母亲看上去会喜欢的书里借回家。母亲对于将棋似乎并没有电子游戏那般反感,就算看透了伪装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无论睡前的间隙,还是课余时间,修一都在阅读借来的书籍。当遇到无法解开的困难棋局时便会将其抄在笔记本上放进口袋,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 一个月过去了,大家的棋技都有显著的提升。曾经连落子都举步维艰他们,在k的指导下也能依葫芦画瓢使出美浓囲い、穴熊等战法。 以击败k为目标的修一并没有加入到教学人群中,在平时的对局中也尽量选择与其避开,正因于此独立钻研的他获得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成长。注意到时,已经能同棋力仅次于k的孩童交手数次而不落败。 渐渐地,班级里出现了修一是否已经超越k的流言。当一切准备就绪后,修一正式向其发起了挑战。 意识到之前的惨败,修一在对局中显得十分谨慎,然而结局却出乎意料并没有让他尽兴。 k果敢的进攻被修一尽数化解,仅用寥寥数步便取得了胜利。无法相信这一切的k再次向其提出了挑战,结果却连输三局,更加体现了两个人之间的巨大差距。相比起之前的对局两个人的立场就像是调换了一般。 “对手是班级里的佼佼者,如此一边倒地将其击溃会不会令其损失颜面”思考着这些的修一显得很不安。尽管k因品尝到从未有过的惨败而面色苍白,却笑着承认了修一的实力。 就这样修一被公认为了班级里的最强棋手。 翌日起修一便在学校接连不断遭到指名挑战,但由于其才能开花的缘故,在同级生中已再无敌手。无论是开局前让上4-6枚棋子,亦或是与3-4人同时进行对局,皆未尝败绩。 k将这一情况同家里人讲过后,k的兄长表示对此十分感兴趣于是来到了教室。 k的兄长也在这所学校,隶属将棋部,与弟弟一样身材高大。见到修一后表示十分惊讶,完全无法相信当初令k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瘦小的二年级生,于是提出想要与其比试一场。 比赛结果以修一理所当然的胜利告终,周围的孩童们对此报以了热烈的喝彩声。然而,相比起战胜高年级生的喜悦,修一对其所带来的正规棋盘和棋子更感兴趣。虽说只不过是由折叠薄板所制成的棋盘,棋子也是被使用过许多次的便宜货,但对于只能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的修一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将棋道具。 受这次交手的影响,那之后不断有高年级学生上门前来挑战,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结局。 高年级生们输掉对局后那咬牙切齿,愤然离去的狼狈模样使得同级生们大呼过瘾,修一一跃成为了班上的红人。 但对此修一却感到羞耻不已,经常对局结束后收拾好东西,飞一般逃回家中。尽管每当被其他同学挽留,希望能指导将棋的时候,修一总会愉快地答应,然而只要教授对象变成了女孩子则会一脸困扰地回绝。一方面由于母亲讨厌自己与异性有过多接触,另一方面有关于化身少女的梦仍在继续,自我意识有些过剩。 好景不长,伴随着升入三年级,将棋的热潮逐渐褪去,曾经同自己每日厮杀的对手也因此纷纷离开。和普通小孩一样,大伙的兴趣转移到了集换式卡片以及便携式游戏机上。失去对局的修一又再度变为了那个成熟稳重的孩童。 尽管不用再受到奉承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但无法对局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聊。 偶尔也会有在二年级时曾听闻过修一的事迹,并对此表示感兴趣的同学前来比试,但在铩羽而归后都无一例外的放弃了再次挑战的念头。至于调到其他班的k,在刚升上三年级的那阵子还时常会来切磋,但也很快将兴趣转向了篮球与足球上,无法再继续充当对手。此外,学校规定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必须在四年级以上,所以身为三年生的修一无法加入将棋部。 有时因为留恋修一也会在放学后前往部室偷看,然而只要一见到他,高年级生们就会像驱赶猫一样皱着眉朝其摆手。 在二年级时便把将棋部强手逐一打倒的修一,理所当然的并不受待见。再这么下去就连升上四年级后能否加入社团都成了问题。 于是再次失去娱乐手段的他只好一门心思钻研棋谱,通过破解残局来排遣自己的无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某天,放学后的回家途中,心想着马上回家也没什么乐趣的他,在车站前改变了行径路线,选择了平常从未踏足过的小道。算是对母亲小小的抵抗。 然而,年纪尚小的修一并不知晓,在大都会中只要走进某条小道,再次出来时往往迎接自己的将会是完全陌生的风景。 从古旧居酒屋旁杂乱无章的小巷通过后,修一全身上下的蓝色制服都已经变得脏兮兮了。 就在他为自己愚蠢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低着头想要马上回家时,不经意间瞥见了路边挂着的写有「将棋道场」的看板。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修一了解道场的含义。但那一般指的是修炼武术、提高技艺的场所。这么说来难道“将棋道场”是用来让门下弟子们进行正式比赛,给予特殊修炼的地方吗? 一边是正儿八经实打实的身体对抗,一边是用于消遣时间的益智游戏,修一的脑袋里怎么也无法将二者联系到一起,但“道场”两个字听上去总感觉肃然起敬,令人十分感兴趣。 塑料制的看板下方早已开裂,随意用玻璃纸粘贴着。如此毫无造作的场所与俣野家平时的氛围相形甚远。若是双亲在场的话,绝对不会让自己靠近这里吧。 但正如人们所常说的,青少年对于未知事物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一下子来了兴趣的修一终究还是没能敌过自己的好奇心。 像是受到引诱般修一蹑手蹑脚靠近了门口。 门上嵌有磨砂玻璃,就算是踮起脚尖想要偷看视野内也是一片朦胧。然而耳边却能听见嘈杂的谈话声以及棋子落子时的轻响。 果然这里面正进行着对局,一想到这修一不禁兴奋得血气上涌。 尽管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但生性拘谨的修一却并拿不出勇气,在好奇心与戒备心之间相互摇摆。就在这时,门咔擦一声从内侧打开了,满脸胡渣的男人看到修一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见状修一扭捏着低下了头。 “……小鬼,想要下将棋吗?” 面对男子的询问,修一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困惑,但还是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橘黄色的夕阳自窗而入,洒满了整个空间,折叠椅上的金属管,固定墙纸的图钉在其照射下熠熠生辉。 算不上宽广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张像是举办会议用的八脚长桌,成套棋具置于其上。即便是黄昏时分,仍有许多人正厮杀正酣,座位大半部分都已坐满。由于座位之间相隔间隙较小,有的地方甚至需要与其他使用者背靠背贴坐着。 修一就这样被男子带领着,来到了靠近门边的某个席位。 “稍微等下。” 看样子是去拿饮料了。一个人被留在座位上的修一显得很紧张,卸下书包抱在怀里四处张望着。 天花板的角落里铺满了蜘蛛网,用来照明的荧光灯坏了不少,连带着还能正常使用的一同发出淡淡的光芒。发黑的墙壁上按照序列并排陈列着木牌,上面记载着棋手们的名字。 在这进行对局 的基本都是老人,各自以千奇百态的神情注视着面前的棋盘。 有坐直身子面无表情的,有一脸严肃将皱纹挤成章鱼形状抱着胳膊的,有胜券在握满脸笑容向对手搭话的。其中更有一位带着呼吸机过来的,形如电饭煲的机器底部,滑轮早已生锈。只见他将其折起,放在了与自己相邻的椅子上。老人的身体与机器通过一根管子相连,伴随着胸口上下起伏,发出“咯吱咯吱”类似于老鼠挠地板的怪异声。 “大人们的对局会是怎样的呢?”带着好奇修一拼命伸直了背,想要一窥其境。与此同时男子回来了,将装满麦茶的玻璃杯放到了修一面前。水面摇曳着,不经意间有几滴从杯口滑落,融入了桌面。 “知道下法吗?” 男子边说边从盒子里拿出棋子放置于棋盘上。 “嗯。” 修一将棋子在自家阵前列好,淡淡回应道。 “是么,这下就省去很多功夫了。……平常是和朋友们一起下的么?” “嗯。” “诶…最近的孩子会玩这个挺罕见的。这年头明明有更多更有趣的游戏吧。” “大家都跑去打游戏了,所以最近我也没怎么下。” “确实如此呢,毕竟将棋要记的东西很多学起来有点麻烦。是嘛,这么说你是因为找不到人下棋所以才怯头怯脑地躲在门口偷看咯?我懂的,我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这么说来,你小子应该很强吧?毕竟将棋这玩意,心智脆弱的家伙是无法坚持下去的,能留到最后的往往都是强者。” “啊,不需要让子的。我想和您进行对等的比试。” 眼看男子打算将香车从自己阵前移除,修一如此说道。 “真亏你还知道这种事呢。但是,这可是为你好。或许你在同龄人中难逢敌手,但不能太自傲喔。……既然这样,就不让六个子了,改成让四个吧。可以吗?” 男子微笑着说道。 “请和我进行对等的比试。” 修一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再次重复道。 “我们是初次见面,究竟是哪边技高一筹还尚未知晓。” “哈哈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呢!我知道了。就如你所说,在对等的条件下进行对局吧。没想到你这小鬼还挺顽固的呢。这些年来我和许多人交手过,但会像你这么说的还是头一次碰到。” 男子苦笑着将本已拿走的棋子又摆回了阵前。 两人的对局正式开始。 在这家长者居多的将棋道场内,男子算是比较年轻的那一类。看起来三十刚出头,估计和自己父母的年纪差不多。貌似并不怎么注重自身仪表的他满脸胡子拉碴的,身上穿着的绿色衬衫也已经皱巴巴了,一只手始终伸在衣服里挠着痒。 如此不拘小节的人在修一的日常生活中完全见不到,倘若母亲在场的话,想必会扭过脸去匆忙离开吧。 难以适应的氛围,眼前男子的奇怪模样,再加上是初次同大人对局,难免会有些紧张。但当手碰到棋子的那一霎那,修一便又找回了平常的状态。 无论身处怎样的场所,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棋盘之上一切皆为平等。步兵无法斜行,香车无法横移,想要支配棋局靠的是对于局势的分析以及对手行动的预测,这些都是之前同高年级学长对局时所学到的。 然而,没走几步修一便注意到了,对手的棋力大幅凌驾于自己之上。 对局由修一持先手,修一选择了四间飞车的进攻形战法,男子理所当然摆出舟囲い进行抵挡。修一见势继续猛攻,却并未取得丝毫优势。好几次眼见局势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却始终无法下出那关键性的一步。即便用上了不曾在学校中展现,自己独自研究出的最强战术,也未尝凑效。宛如身陷泥潭中央,纵使拼命挣扎依旧无事于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碰到,仿佛中了魔法一般。 随着局势推进,修一的思考时间渐渐变长。反观男子,时不时独自嘟囔着“呜嗯…”、“原来如此”之类的话,从序盘起就从未改变过落子的速度。 局势逐渐向男子倾倒,很快攻守两方达成了互换,修一毫无还手之力迎来了败北。 “我输了。” 望着伤亡惨重的己方阵营,修一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没关系,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强呢。在哪学过将棋吗?哪位老师教的?” 男子看起来对天赋异凛的修一十分感兴趣,不断询问道。然而,修一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回答这些,自顾自低着头,泪水顺着脸颊哗哗落下。 “就这么不甘心么?” 眼见此情此景,男子的脸色也认真了起来,随后修一摇了摇头。 “不仅仅只是输了,明明放了这么多水,却还是惨败……” 说到这,不禁捂住了嘴巴,但呜咽声依旧从指间传了出来。 望着修一这幅哭到脖颈通红的惨样,男子的脸上写满了困扰。 “小鬼头,别哭啦。这位小哥正如你所见,虽然其貌不扬但实力却强的离谱。在我们这谁也敌不过他呢。” 这时对面桌的对局也刚好结束,其中一位老人向修一安慰道。 “他可是出了名的将棋天才呢,曾经在强手如云的地方下过棋,之后差点儿就成为职业棋手了。只可惜当时运气差了些,至今仍保持着与职业棋手相匹敌的实力。所以不要再哭啦。” 老人似乎正苦于鼻孔中呼吸机导管的位置出现了偏差,不断用食指抵在上嘴唇调整着。 见状修一再度朝男子那边看去,对方尴尬地耸了耸肩。 待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之时,修一总算停止了哭泣。 “你很有天赋呢。下次再来吧。到时我会教你怎么变强的。” 伴随着男子温柔的告别话语,修一踏上了灯火璀璨的回家路。 低着头向车站走去,与来时不同,周围的环境已经无法再扰乱自己的心境。一扫先前的阴郁,因哭泣而红肿的双眼绽放出耀眼光芒。屈辱连同着泪水一并抹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溢于胸腔的感动。 二 忽然敞开的将棋之路,使得修一原本单调的日常生活逐渐出现了改变。 通过与远比自己更为优秀的棋手较量所获得的快乐,让修一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以前在学校无法体会的。相比之下,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便能取得令人称赞成绩的学业着实有些无趣。果然,不管怎么说只要努力就有回报的世界也未免显得太过于理所当然了吧。受其影响,很快对于将棋的热衷波及到了自己的日常交友中。 自那以后在和同级生们交谈玩耍的场合下,修一不再会提起自己最为喜欢的将棋。就连当初教自己的k,最近也在有意回避着与将棋有关的话题。无奈之下修一只好主动找对方攀谈,但这样一来,不禁总让人感觉两人的关系早已淡如薄纸。既然失去了共同交流的理由,那么维持着这层朋友关系的纽带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至于家庭方面也同样于此,无法充分表达自己的内心。 父亲温厚老实并将自己当作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来看待,母亲虽多少有些唠叨但总的来说也十分温柔。然而,就算是这样,修一仍旧觉得同他们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即使是与家人共进晚餐时,也常常能感到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桌前有说有笑的自己,另一个则在身后百般聊赖注视着这一切。当然,这并不仅仅只是将棋的缘故,自打因奇怪的梦境前往医院诊断后,自己的内心深处就时常会涌现出无法言喻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在前往道场遇见具有相同兴趣的大人们后变得愈发强烈。 违和感无论在学校还是家中 都能察觉到,但话又说回来,独自一人的时候就能安心了吗?答案是no。 除了化身少女的梦境依旧在持续着,在此之上又凭空增添了不少新的梦境内容。事实上,究竟是否能将其归于梦境,对于当时还是小学生的修一来说根本无从判别。 迎来契机的日子在修一刚满八岁不久。 那天学校放假,父母也出了门。修一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家中。这时伯母忽然登门造访。 伯母是父亲的姐姐,是一位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说起话来直言不讳,因此令其他亲戚望之生畏。 修一同样拿她没辙,当然这样的人物压根也不会注意到面前少年畏惧自己的理由。 “爸爸和妈妈出门了。” 站在玄关前的修一强烈表达出希望其改日再来的期盼,但伯母仍以想要喝茶为由走进了屋。 无可奈何的修一只好从冰箱里端出了麦茶,期间伯母不断皱眉抱怨着明明温热的煎茶会更好,母亲放在餐桌上用于装饰的花朵香味太浓之类的牢骚。 虽然修一在内心祈祷着其能快些离开,但伯母却随手打开了电视看起来像是要久坐的样子。看到新闻中报道的未成年人堕胎现象增加后开始对其侃侃而谈,而这些事在修一的家庭里是绝对无法提及的。 关于俣野家第一个孩子夭折的事,父母从未与任何人提起。因此修一也是头一次听说。 “那个小修,你知道吗?在得知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时,你父母可是哭着把它打掉的,为此直到你出生前两个人都消沉了很久。所以随后出生的你不好好活下去可不行哦,你可是被灌注了两人份的关爱呢。” 伯母像是沉浸在自己感人肺腑的发言中,初次了解到这些的修一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原来自己本还有一名哥哥,却已经离开了人世,而做出这一切的竟是对自己极度溺爱的双亲。 在修一满脸认真的再三追问下,伯母很快也注意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言论,单方面终止话题后匆忙离去。 而独自处于混乱中的修一,受其影响启动了必须在母亲监督下才允许使用的电脑。 平日里每当碰到自己不知道的事,就会跑到网上去调查,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将伯母发言中的关键字提取出来进行检索,很快有关于人工堕胎的信息随之映入眼帘。人工堕胎是什么,又是怎样实施的?栩栩如生的相片和录像占据着整个屏幕。大致浏览完一遍后关闭了电源,为了以防母亲发现还特地消除了浏览记录。 知晓了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陷入动摇的修一,在随后的晚餐中一言不发,就连作为每日睡前功课的将棋都扔到了一边,呆呆躺在被窝内。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感到倦意时,耳边响起了奇妙的呼唤声。 “喂……修一……” 睡梦中的修一,听到从枕边传来极其沙哑,近乎于风声的阵阵呢喃。 修一的房间由榻榻米铺成,晚上就睡在平摊开的被褥中。究竟是谁把自己叫醒的呢?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眼镜,戴好之后寻着声音源头望去。 榻榻米上某个浑身浸湿的物体滚动着,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模糊的光泽,黑暗中形如一团泥块。 “修一……” 伴随着鸣响,泥块在空间内上下微微颤动,如此说来,莫非是它在呼唤自己吗? 尽管鸡皮疙瘩早已爬满了全身,但修一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光害怕是没有用的。一面将身子蜷缩在被窝中露出视线,一面用遥控器打开了照明。 随着刺眼的电灯光照亮房间,声音的正体现身了,那是一个胎儿。然而由于堕胎的缘故,浑身上下刻满了伤痕,鲜血向外涌出。 “修一,你在吗?我可是你哥哥呀。” 难不成这又是新的梦境内容吗? 想到这修一赶忙将视线瞥向了右方的书架。 所谓梦境是人类自身意识的产物。因此,只要迅速转移视线,令自己的思考活跃起来的话,很多细微的地方都将变得模糊。 然而,眼前整齐排放书脊无论再怎么看,依旧清晰可见。 这样一来,究竟是梦境的发展速度追上了自己的理性,还是说这其实是真正的现实呢?一切无从判别。不过话又说来,在梦中进行自我提示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 “修一,你在的吧?就在那的吧?你终于知道我的事了呢。太好了……” 刺耳的呼唤声,像是为了否定之前的猜想,将修一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虽说如此,不过你可过得真舒服呐。与我完全不同,自由自在地成长着。真好呐,羡慕死我了。一定很开心吧?” 婴儿的头部和右手还健在,左手已经完全截断,剩余的下半身则被分成了四份。每当发出声音时,胸腔便会反复膨胀收缩,截断的四肢在一旁肆意扭动着。 “我们明明是兄弟,为什么却只有我成了这副模样……啊啊,身体好痛。痛死啦!已经没办法了,都完了!” “很痛吗?你没事吧?” 修一鼓起勇气从被窝中探出头来向婴儿搭话,但对方却并没有理睬。 “明明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何要受到这种对待?为何会沦为这副惨不忍睹样子?修一,告诉我啊。” 受到动摇的修一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他意识到此刻对方的发言极其重要。虽说眼前这副模样着实有些恐怖,但假如这真是自己的哥哥,不给予理会的话未免也有些太可怜了。 “啊啊,好想活着啊,想要和你一起构筑人生啊。” “……我该怎么做才好?” 修一再度轻声开口询问道。这次声音似乎传到了对方的耳中,浑身浴血的胎儿将双眼微微睁开,露出深邃的漆黑瞳孔。 “呐,修一。拜托你了。把我捡起来吃掉吧。呐,拜托了……拜托了,修一……” 听到这修一不禁僵住了。婴儿的恳求仍在继续,不停嚷嚷着“请把我吃了,让我们融为一体吧。”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早上了,被窝中的修一睁开了双眼。 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自己真和哥哥的幽灵进行了对话吗?凝视着洒落于地板的阳光,修一的脑中充满了混乱。 手边的遥控器确实有操作过的痕迹,电灯也处于彻夜未关的状态。 当然,这件事修一并没有向双亲提起。 梦也好,现实也罢,如此残酷的体验就这样毫无顾忌将其坦白的话,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回想起之前在医院走廊上等待母亲同医生谈话的寂寞时光,简直就和遭受牢狱之灾没什么两样。这份丧失信赖感的失落,自己已经不想再经历了。 尽管对此保持了沉默,但那之后幽灵仍时不时会造访修一的房间,嘴里念叨着将我吃掉的怨言,令修一备受困扰。 当然,少女的梦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普通梦也时常会做。拜这些所赐,修一的夜晚总是相当热闹。 究竟是自己的内心世界出现了问题,还是梦境本身想要传达出什么? 即使还没达到母亲那般神经质,但不免也感到有些忧虑。 由于双亲认为超自然现象只不过是单纯的迷信,因此修一对于幽灵这类灵异现象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热衷或是恐惧,每当谈到这些时总会有意去改变话题。 自那以后,去图书馆研究将棋的同时,修一也开始着手调查起灵体与死后世界的情报,最终甚至发展成了阅读与鬼怪相关的书籍。意识到时发现早已偏离了本意,受好奇心驱使对这类事物变得痴迷起来。至于父母那边,依然坚持所谓的鬼怪说到底只是人类内心所倒映出的产物,一面在身为小学生的修一面 前摆出学者架子,一面对其的微妙变化感到头疼。 然而,即便了解了这么多,对于自己的奇妙梦境仍是一头雾水。说不定学习精神方面的相关知识会更加有用。于是修一在图书馆角落里又阅读了几本解读梦境的书籍,但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的占卜内容,根本无法解答自己的疑惑。唯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多少有些帮助。尽管其中措词与涉及到的概念相当晦涩,但却提到了梦境潜意识里表达出对于异性的渴求这点。 或许这正是听到自己梦境内容后,母亲会有所动摇的原因吧。 只不过,再怎么考虑,也无法解释为何已逝去的哥哥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果然是灵异现象吗?还是说正如书中所写道的那般和自己的性癖有关呢?梦境是自身的精神产物,遵从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无论怎么说,世间万物也好,他人与自身也好,这些东西原本就让人感觉不得要领,理解起来十分复杂,而当谎言与真实巧妙混杂于其中时,一切更将无从知晓。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最初的不安逐渐转变成了习惯性地顺从。虽说眼下正被超自然现象所包围,但也并没有那般不快,倒不如说更激发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三 从最初造访的那天过后,修一每周都会抽空前往道场。 乘坐电车上下学的他不断积攒着父母给的饮料钱来支付道场的出席费。 形形色色的棋手在道场进行着对局。无论何时前往,总会有闲的发慌的老人。假日时,还能够看到刚慢跑归来身穿运动衫的工薪族,以及和修一年纪相仿的其他孩子们。 由于大伙水平相近,相互间棋力难分伯仲,因此修一十分享受在这的对局。 至于首次造访时与自己进行较量的那名胡子男,其实是道场的管理人员,主要工作是帮助来访者挑选实力相应的对手,同时也对其棋力进行检测。那场令修一拼尽全力的对局,正是他刻意安排的。 再次到访道场时,修一被编入了第三级别。 同级者全是大人,这对于小孩来说算是极高的评价,因此修一的初战吸引了无数人观看。受此影响修一大为紧张,就连落子的手都在不断颤抖,最终草草败下阵来。但当意识到大家的水平相差无几后,战况也就变得有来有回。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大人都很强,只不过是那名管理员的实力强过头了。 “真厉害呐。” 眼下修一又一次利用对方的失误反败为胜,望着桌对面难为情挠着头的中年男子,修一鼓起勇气轻声询问道。 “那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修一手指的方向,正是抱着周刊少年champion在一旁窃笑的管理员。 “怎样的人是指?” “总感觉强的有些离谱,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呢。” “啊啊,那是自然的啦。” 说罢中年男子豁然一笑,从他的话中可以得知那位管理员在这被奉为「三段先生」。起因是在将棋联盟所举办的新进棋士奖励会上成功入围三段。 “三段很厉害吗?” 对于只在校内进行对局的修一来说,光凭这几个称号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厉害程度。 “正是如此。将棋段位根据颁发地点所得到的认可度也有所不同,而在这其中奖励会可以说是最具有权威的,聚集了一群即将成为职业棋手的将棋天才们。那里的三段,可是我们这种业余选手所无法奢望的。毕竟不管怎么说,只要再进阶一段就能成了职业棋手了。所以他真挺厉害的,别说是这间道场,整个业余棋手圈里能战胜他的都没几个。” “原来是这么回事。” 修一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老实讲对于他来说职业棋手这个词还很遥远,整段话听下来似懂非懂。但既然管理员这么强,自己就以他为目标好好努力吧。 于是修一日复一日持续着对局。 削减在学校同朋友们的游玩时间,瞒着双亲偷偷研究棋谱,然后将其带往道场进行尝试。当饮料钱不足以支付出席费时,偶尔也会和大人们用对局赌点小钱。虽然有背良心,但想要瞒着双亲继续玩将棋的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更何况这种带有赌注的独特紧张感,倒也使人乐在其中。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修一的棋力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虽说依旧无法战胜坐拥「三段」之名的管理员,但却能赢过除他以外的其他所有大人。身穿私立小学校服大败大人的姿态俨然成为了道场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特意前来目睹的造访者络绎不绝,很快「天才少年」的称号在大人们之间渐渐传开了。 与此同时,不少人建议其最好参加几个比赛或是寻找一名职业棋手拜于门下精湛自己的棋艺。 据说有天赋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有师傅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事实上邻区职业棋手的弟子中,正有和修一岁数相仿同龄人,似乎还在今年的奖励会上拿到了合格。 听到这些话后,就连原本认为职业棋手之路离自己遥不可及的修一也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起自己的将来了。然而,这对于希望其成为公务员的双亲来说是无法准许的。 抱着输了就放弃的想法,修一拜托道场的大人们为自己安排了一场对局,对手正是那位与自己同龄,刚荣获奖励会合格的孩子。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修一竟然胜出了。相比起因失败放声大哭的少年,一旁的修一则埋头陷入了思索。 据说优秀的将棋手在自己这个年纪已经有所行动了,既然这样的话,想必有许多未曾谋面的对手们也早已启程了吧。 自己说不定拥有将棋的才能,以后或许也会和其他有天赋的对手同场竞技。但倘若随着年纪增长保持现状什么也不做的话,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虽说自己是倾向于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出同双亲洽谈成功的场景。 就这样在担心与焦虑中,修一成为了中学生。 新班级里的学生们大多数都和修一一样是由初等部直升上来的本部学生,但同时通过考试外部入学的也占据了三分之一。 如此一来教室里原先温室般的宁静氛围也逐渐嘈杂了起来。 授业内容多少有些变难。 听闻成绩不好的话会被留级,受此影响几乎每年都有人退学转校,但幸运的是成绩优异的修一并不用为此担心。 自己心里清楚,学习方面如果不能让双亲满意,受到的监视便会严苛起来,那样的话至今为止瞒着双亲致力于将棋的日子将不复存在,因此修一总尽最低限度的努力维持着成绩。 当然,在将棋上所注入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学业。 刚升上初中那会儿,曾从亲戚那收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作为入学贺礼。修一对此爱不释手,经常通过它学习职业棋手的最新战术,亦或是在互联网上同他人进行对局。 网络上的水平超乎了预期,高分玩家有着不逊色于二流职业棋手的实力。 这对于在道场除开「三段先生」以外找不到对手的修一来说颇显意义。 尽管如此,也并不意味着修一完全不再前往道场。为了和「三段先生」对局,以及对老人们进行将棋指导赚取零花钱,每周仍会露一次脸。 短短几年时间修一已经俨然成为了道场内不可或缺的人物。无论是主席,还是会员,大家都对这位天才少年充满了爱戴。被众人寄予厚望的他每当前往道场,总免不了受到何时寻找师傅之类的质问。渐渐地,这成为了修一的心头重压。 一方面,在家中一如既往丝毫不提及将棋的话题,因此双亲对其在道场大放异彩的消息并不知情。时至今日,修一 仍会将关于将棋的书籍和道具隐藏在母亲无法找到的地方,不仅如此,就连下棋的痕迹都尽数抹除。双亲恐怕也认为他对于将棋的热情已经冷却了下来。 另一方面,在学校修一将棋颇有造诣的话题也不再有人提起。随着身高急剧增长,原本就面容清秀的他很快成为了备受异性欢迎的存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小心翼翼避免犯错。与其说是自制力强,倒不如说是长久以来的自我意识过剩致使自己无法应付与异性间的接触。 修一在校内的行为举止极具成熟,同级生眼中的他是一名沉着稳重的优等生,但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就这样,修一努力维持着二者的平衡。 夏去秋来,很快寒冬也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 受学校寒假补习以及双亲安排的影响,空余闲暇时间几乎被完全填满。如此这般的修一,终于在没有预定的除夕日当天以和朋友出去玩为借口,清早便前往了道场。那之后整整一天都沉浸在与「三段先生」的对局当中。 此时的修一虽说有所成长,已经能从「三段先生」那偶尔取得几场胜利,但在总比分上依旧无法占有优势。在除夕那天进行的数场对局中,修一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输了。” 修一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就到这怎么样?” 对方如此提议道,于是今年最后的对局就这样结束了。 谁也不在的寂静道场里,两个人面对面吃着刚点来的年越荞麦面外卖。率先吃完的「三段先生」朝着仍在默默品尝面条的修一表达了希望其能成为职业棋手的愿望。(注:年越荞麦面——在日本,年越荞麦面是在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12月31日这天煮来吃,祈求来年幸福长久,希能像长长的荞麦面一样健康长寿。) “修一的话绝对能行的。老师方面由我来帮你介绍,只要你能说服父母,马上就可以成为那个人的弟子,接受奖励会的测试。稍微试着考虑下怎么样?要是自己一个人没自信的话,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你父母谈谈。” “可是……” 修一苦着脸沉默着。 “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把胡子刮干净,好好穿上西服的。” “没,我担心的倒并不是那种事。” 修一不禁嘟囔道,随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直以来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但对于如何让双亲理解自己的想法仍然毫无头绪。而且我认为三段先生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我?” “毕竟连三段先生这样的强者,拼尽全力都没能成为职业棋手不是么?现如今更是在如此偏僻的道场里打工。一想到这些,我实在没有信心去说服别人。” “说的可真过分呢。” 三段先生皱起了眉头。 修一抹去笑容,改为一副认真的脸色开口说道, “本来,想着要是今天能赢过先生的话,就去和父母谈谈。但看来还是不行呢。” “那是当然的啊。虽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正规比赛了,但好歹我也在奖励会中占有一席之地吧?要是能轻松胜过我的话,肯定已经拥有职业棋手的实力了。” “可是,若真有才能的话就算是中学生也能成为职业棋手吧?” “这我并不否认,将棋史上的确曾有过少数几个这样的例子。但再怎么说,在十三岁就成为职业棋手的人至今还一个都没有。” “但是…” “至少你现在比起我中学时要强多了。若是能更进一步的话,日后必定会成为职业棋手。我可以保证。” “如果没成我可是会向先生收赔偿费的哦。” 说罢修一耸了耸肩,三段先生则继续苦着脸, “嘛,你就试着挑战一下吧。反正又不是让你完全舍弃现在的生活,边上学边下棋不也挺不错的么?” 这些道理修一都懂。但同时他也知道,即使将三段先生的话告知父母,他们也不可能接受。 是自己烦恼过头的缘故吗?总之当天夜里,修一做了奇怪的梦。 尽管以往的梦境大抵都比较奇特,但那天夜里却大为不同。 在某个昏暗无光的地方,自己被一群人压倒在地。无论挥舞着四肢怎样挣扎,却终究寡不敌众徒劳无功。眼睛也像是被遮住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梦境却不受此影响,持续进行着。 无边黑暗的梦境什么的,真的有可能存在么?不知为何总感觉像是在浪费时间的样子。 为何迎接新年的初梦会是这样呢?难道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一觉醒来的修一思考着这些,不禁苦笑了起来。 本以为不紧不慢的日常将如此一点点持续下去,然而在升上二年级后四月的某天,状况发生了改变。 在网络对局上熬夜厮杀到很晚的修一,第二天一早竟稀里糊涂忘记把将棋道具收入纸箱内藏好直接前往了学校。于是这一切理所当然被进房间打扫的母亲发现后没收殆尽。对此浑然不知的修一放学回到家,却惊讶的发现本应存在的东西没有了踪影,脸色瞬时苍白。 纸箱内有着棋盘、棋子、以及不计其数的棋局拓印本,在此之上还摆放着在道场指导他人和赌棋得来的数张千元钞票。母亲将这些当着修一的面前一一罗列开来向其寻求解释,无奈之下修一只好全数坦白。 知晓真相后,母亲为之愕然。居住在同一屋檐下,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儿子,竟在自己毫不知情的世界里过着另一种生活,并且看样子这情况已经持续了数年。 很快母亲便在修一的带领下,闯进了将棋道场。 眼前的光景也顺应了母亲的预想。地处繁华街内阴暗之地,四处昭显出破旧廉价感的建筑外观,再加上久经打扫稍显脏乱的室内,无不令人生厌。由于未曾事先打好招呼三段先生仍是老样子带着满脸胡渣上前迎接,给母亲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孩子拥有其他人无可比拟将棋才能。我能将他介绍给职业棋手收为弟子。无论如何,还请让这孩子试试看。” 尽管三段先生百般恳求,母亲的态度却极为冷淡。对于其说辞完全不予理会,仅仅只是朝向一旁的主席开口说道, “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再碰将棋了。就算日后他再回到这里,你们也必须禁止他下棋。倘若做不到这点的话,我们不妨谈谈有关于你们教唆未成年人赌钱的事。” 由于害怕赌棋的事遭到暴露,主席只好无言点头允诺。 傍晚父亲回来后,饭桌前修一再次遭到了责问。 母亲对其欺瞒双亲,出入此等危险之地,同那群犹如人生落伍者一般的邋遢大人们混在一起感到相当愤怒,说个不停。 “有那么强吗?还挺厉害呢。” 父亲因孩子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另一面不禁出言感叹道,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 至于修一方面,眼见一直以来对自己颇有关照的道场成员们,由于自己的原因受到如此恶言相向,内心深感悲愤。然而,自己也清楚光悲伤是没有用的。由于自己的失算而导致行迹败露,使得情况变得极其不利,尽管如此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只有现在了。 “我想下棋,除了它我什么也没有了。补习班我会好好去的,学校的功课也绝不落下,请让我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不行。” 面对修一饱含情感的出声倾诉,母亲冷冷答复道。 “知道吗,修一。人与人之间想要构筑信赖是相当困难的,而摧毁其却异常简单。我曾经有多信任你你明白吗?” 于是就这样,修一的个人行动再度回到了母亲的严厉管教之下。 将 棋用具遭到没收,笔记本在没有获取许可的条件下不允许使用。手机里的通讯录,要经过母亲的筛选。就连用零钱买完东西后,也要将发票带回上交,当发现价格对不上号时,便会被严词质问其余金额的去向。 “等过阵子你母亲气消了,你再继续下棋吧。虽说想成为职业棋手估计是不可能了,但倘若只是作为兴趣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尽管父亲一再出言安慰道,却无法将修一的内心从失落中拯救出来。 失去将棋的生活变得极其抑郁。虽然还可以通过观看小说和电影,听音乐之类的娱乐手段进行放松,但却完全提不起兴趣。日复一日往返于学习与补习班,忍受着百无聊赖的校园生活,回家后对课本进行预复习。 对于世人口中学习的痛苦自己曾无法理解,但自从失去了全部的玩乐手段后,修一也终于认识到眼前的课本是如此乏善可陈。 回过神时方才意识到,自己正无比向往着过去那段梦幻般的日子。在此之下,脱离本质的所有行为,都只不过是徒增空虚罢了。自此以后,自己仍将过着毫无意义的生活,直至走向人生的终点吗? 对进入思春期已拥有独当一面人格的修一来说,想要对这些顺从比起小学时要困难上许多。犹如宠物般的拘束生活,实在是令人感到无法忍耐。 受此影响,就连在课桌上摊开课本与笔记这一行为本身竟也成为了自己的憎恶对象,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逃脱母亲的管束。 尽管花费在学习上的时间有所增加,效率却大不如前,成绩逐渐开始下滑。母亲怀疑其是否又被什么无聊的东西给迷住了,然而每天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注视着一举一动的修一确实又有在一直学习。虽说抱有疑惑但由于找不出理由也只好默默作罢。 化身少女的梦境一如既往持续着,但不知为何被胡乱脱去服装,赤身裸体的情景渐渐多了起来。不仅如此,在叫不出名字某个地方被中年男子不断抚摸着。 尽管这份光景让人看了十分不快,但少女的裸体却深深烙印在了少年的脑海中,时不时作为性欲对象供其发泄。若非要说他单调的日常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也就仅限于此吧。 每当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便只想着这个度日。 修一心里清楚,由于哥哥的死亡母亲将失意尽数转为了对自己的期待。现如今自己辜负了这份情感,因此也怨不得他人。虽说自己这边多少也有无可奈何的苦衷,但归根结底还是不应隐瞒下棋的事。 然而,纵使一再努力说服自己,也无法完全割断内心的执念。 修一就这样一面隐藏着内心的纠葛,一面期待事态能有所改善。 不久后修一成为了三年级生。 母亲并不想让其就这样直接升入本校的高中,而是希望他能去偏差值更高的学校念书。 然而,即便再怎么努力学习,成绩却丝毫没有上升,在课桌前花费的时间并没能与之相应地反馈到分数上。 过度的压力夺取了修一的集中力。就算想要放松,也找不到可以娱乐的手段,精神从早到晚都处于接近窒息的状态。以前只需要看一遍就能记住的知识,现如今无论在笔记本上抄写多少遍也无法灌入脑中。 与之所带来的,则是极度睡眠不足,吃饭时也会时常呕吐。每当看到母亲的脸,面部就会产生轻微痉挛。「要是和她讲这些的话又会令她失望吧。」带着这样的想法,修一依旧表面上保持着同以前一样平静的态度,每日强颜欢笑,将自己日常生活中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维持了这种表面现象之上。 终于,当这一切开始反映到身体状况时,就算是母亲也察觉到了这份异样,向其投去担心的疑问,但修一却含糊其辞敷衍了过去。 “不要紧,不要紧。” 每当被问起这些时,修一总是笑着回答道。 双亲虽然不相信他的话,但他们认为就算修一心里藏着些什么,大概也只不过是能够马上解决的简单问题。于是就这样将现状保持了下去。 当然,并不仅仅只是针对双亲,对任何人修一都不曾表露过丁点的痛苦。因此,能理解其苦衷的对象并不存在。 就在暑假前的某一天,修一终于倒下了,随后被送往了医院。 受内外双重压力而导致精神虚弱的他,只要一看到母亲的脸就会紧张发作。即便是住院后情况也没有丝毫的好转,每当母亲前来看病时都会难受到呼吸困难。 “没问题,一定会治好的。” 即使是在病情发作的痛苦关头,修一也不忘出言安慰母亲想使其安心,然而事态却并没有改善。 结果,被医生判定为无法与双亲继续正常生活的修一,经由一系列的讨论后,被双亲选择送往独自一人在农村生活的祖父家进行静养。 四 温暖的照明光线使得房间内的一切倒映出浓密暗影。 天花板上悬挂的木质风扇正悠闲地缓缓转动,纹理精致的木质地板上,铺盖着布有五颜六色几何花纹的波斯地毯。 身为中学生的修一对于家具和室内装潢并不了解,但也一眼看出了房间内的所有物无一例外都拥有着极其不菲的价格。至于房间本身的规格也相当宽广,与修一所知的标准住房尺寸差距不小。 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双人床,少女正横躺上方。修一借助其视点不断打量着周围的风景。 又是自幼便习以为常的那个梦。在这特别的梦中,虽然能凭借少女自身的肢体行动以及视角转换进行观看,但却完全无法依靠自己的意识对其实行控制。感觉就像是在游乐园乘坐观光游览车一样。 此时的修一并不能随心所欲看向某个事物,只能静静等候视线中偶然出现的新光景。 不久后少女从床上爬了起来,向着窗边走去,墙壁一侧的窗帘下有着一扇诺大的玻璃窗,少女用其细长的素手将窗帘拉起,无言望向镜面内所倒映出的容姿。 一丝不挂的身体犹如白瓷般炫目,洋娃娃般的精致脸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少女将垂于胸前的白色发丝拨到身后,向前轻迈一步,面向玻璃窗将手置于其上,很快那梦幻般的身姿便与窗外的夜景融为一体。 从窗边俯瞰下去,灯火璀璨的密集都市群就好像是晴朗夜空中闪烁的点点繁星一般。高楼耸立,鳞次栉比,砂砾大小的汽车前照灯与赤色尾灯,组成了一串行进的滚珠。与之相比,天空则始终笼罩在乌云之中。倘若这不是城市而是郊外的话,天地间的景象想必是颠倒过来的吧。 少女的视线短暂停滞于夜景之上,不经意间身后传来了轻微震动。在房间的出入口处,身着名贵西装的中年男子正站立于此。 男子身形消瘦,两鬓早已白发横生,俨如被灰色所覆盖,嘴唇上下翕动着,显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必是在说些什么吧,然而梦境就如同无声电影一般,完全没有声音。 男子向少女走近,随即屈膝跪地,摆出士下座般的姿态亲吻着少女的脚趾。 此时修一醒了过来,梦境随之结束。 眼前的光景不再是金碧辉煌的西式房间,取而代之的则是充满蝉鸣声的和式田舍。 天还没亮,盛夏的夜晚总令人难以入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大半身。 从带有陈腐味的被窝中钻出,将房间内唯一的制冷工具,拥有蓝色透明扇叶的电风扇调成强档,随后再次躺下阖上双眼。少女的梦这次并没有再出现,修一的意识逐渐堕入黑暗。 田舍的生活十分安稳。 祖父经营着金鱼养殖场,每天早晨两人吃过饭后,修一便会搭手帮忙干一些类似于更换水池之类的工作。 鱼池的数量比起全盛时期减少了将近一半以上,因此即使身体欠佳,在二人的协作下也能马上完成。余下的大量时间则在房间内满是灰尘的古董电脑前打发。 修一用这台电脑像以前一样进行着网络将棋对局,或是浏览职业棋手的棋谱。 就这样,整个白天的大半时间里修一都沉浸在将棋世界中,等到夜幕降临,便伴随蟋蟀声,啃着西瓜同祖父下棋。 尽管由于二者的实力差距过于悬殊,不免有些无聊,但修一对于下棋时祖父所提及的往事却有足了兴趣。 祖父时常会提起过世的祖母。 祖父和祖母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幼便十分了解对方。祖母的身体情况似乎一直不好,然而当时年龄尚小的祖父已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要同其共结连理。 当然,那之后的婚后生活,也正如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不知不觉间一晃走过了四十个年头,曾为少女的祖母也已斑斑白发,后因儿时便染有的疾病去世了。每当谈起这些,祖父便会沉浸在往事中,整个人一动不动。 时过境迁,尽管过去了这么久,两人的相遇却恍如昨日。闭上双眼,仿佛还能与那赤足淌过田间水渠的美丽少女回首相望。盛夏的阳光之下,再度化身少年的自己向少女投以微笑,时间在这一刻戛然停止。对于年事已高的祖父来说,这梦既美好又虚幻,总会在不经意间醒来。 “也许你现在并不明白我这糟老头子在说些什么,但你总有一天也会明白。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时,回想起自己曾经所说所作的种种,也一定会感到怀念的。” 一直反复念叨着这些的祖父,最后总会露出安详的笑容,修一对这样的祖父最喜欢了。于是,他将自己从未同他人提及的思绪在祖父面前倾诉了出来。 七月伊始,在祖父家的生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暑假过半,不快点恢复的话,九月新学期的返校也会变得困难。本以为这段悠闲日子让自己早已痊愈的修一,在上周和前来探访的母亲会面时,果然还是喘不过气倒下了,令母亲伤心不已。 虽说眼见母亲因自己饱受折磨而感到愧疚不已,然而也多亏了这病自己才能享受到好不容易拥有的自由时光,修一的心情十分复杂。 倘若就这样安于现状的话,别说是赶不上新学期,想必留级也将是板上钉钉。事实上与教师相谈后,退学、转校的例子也不少,尽管兴许能够不用再重复一次同样的学年,但同他人间的差距始终将无法避免。如此一来,双亲肯定会因失去第一个孩子,再加上第二个孩子变成吊车尾而感到悲伤吧。 要真这样的话,就算最后把病治好了,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和父母继续生活下去。到那时,就继承祖父的渔场养鱼吧,闲暇时间还能下棋。 倒不如说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吗?一旦和母亲发展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想要再重铸就显得极为困难。继续呆这里的话,也能自然平常的成长。与其将就着住在一起互相伤害,倒不如分开寻找自己的幸福会更好。 修一这样想通后,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再次迎来了同母亲的会面。 今天要是还不行的话,九月份的开学就肯定赶不上了。这样一来自己也将和母亲当初所期望的「正经人生」背道相驰。 很快,父亲的车到了。修一在榻榻米上正坐着迎接二人。 母亲看向自己的神情中充满了拘谨。 一想到这紧张的氛围,修一的呼吸果然渐渐急促了起来。看样子是又要发作了。然而,就在真正的苦痛就要到来之前,母亲忽然屈膝蹲坐了下来。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母亲的言语中渐渐带上了哭腔。 “妈妈真是个笨蛋,没能考虑到修一的心情,一味让你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事。这样当然谁都忍受不了,爸爸也这么说了。真是的,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发觉呢!像这样会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虽然说不定已经太迟了,但无论如何,还请原谅我,原谅妈妈之前的糊涂。” 母亲神情激动,呜咽着反复恳求自己的原谅。 这是修一万万没能想到的光景。一直以来,母亲都以居高临下的的态度时刻强调自己的正确性,出现如此形式的道歉是修一至今为止想都不敢想的。上次见面时也是,将修一的病情完全归结于其自身原因,就连修一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竟会变成这种状况。 摸向胸口,心跳因这突如其来的惊讶飞速上升。虽说已经做好了病情发作的准备,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发生。难道是因为受到过大刺激的原因么?还是说其它地方发生了什么改变?不管怎样,在此之上不想再看到如此悲伤的母亲了。叹了叹气后,修一把母亲扶了起来。 “多亏了妈妈,病好像治好了的样子。” 修一对着因泪水哭花了妆的母亲微笑说道。 当然,病情是否顺利痊愈本人并不知道。只是那一天,无论是一起吃晚饭,还是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实说,本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不想让妈妈难过,所以每次发作都会拼命忍耐不表现出来,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倒下了。但现在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恢复,由于担心被母亲误认为自己迄今为止的痛苦都是装出来的,修一努力解释着。“只要能看到你健康的样子,什么都好。”对此母亲则微笑着答复道。 结局最终以意料之外的母子和解收场,修一也顺利在九月的新学期回到了学校。 在学习方面尽可能努力的条件下,修一得到了向将棋世界挑战的许可。 成为职业棋手的头一步便是以加入奖励会为目标。因此为了取得推荐资格寻找一名师傅是很有必要的。 不久后经由三段先生介绍,修一与其还在奖励会时期的老师见了面,由于事先打过招呼,因此当场就被允许纳入门下。就这样修一以职业棋手弟子的身份踏出了跨入将棋界的第一步。然而,仅仅为了参与试验而缔结的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并没有给予修一任何指导,多少令人感到没有实感。 虽说顺利取得了试验资格,但入会考试每年只举行一次,时间是八月。今年的试验刚刚结束,因此想要参加下次的话还得等上一年。当然,修一对此也并不着急,平日里一面与其他打算参与试验的孩子们进行对局,一面参加年轻棋手的研究会增进自己的棋艺。 在以奖励会为目标的孩子们中,不乏有全国小学生大会优胜者及准优胜者这样的精英。与之相比修一并未有参加过任何大会取得实绩,但令人诧异的是,经由数次对局证明,二者间的棋力不分伯仲,迅速跻身为了有力竞争者之一。 来年八月,年满十六身为高中生的修一进行了五级入会测试。在这一级别的挑战者中他的年龄最大。因此在同其他人的对局中,修一很快就如同预先所获得的评价那般以超群的成绩顺利合格了。紧接着,在九月所开展的奖励会内部对决中,修一面对清一色年龄低于自己的天才少年们,再次以近乎全胜的战绩脱颖而出。 短期内的不断重复跳级,使得修一在次年四月,刚加入奖励会半年就升上了初段。周围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几乎都是有一定年纪的大人了。一时间其势如破竹的晋级速度以及那千锤百炼的棋风,成了为棋手们之间热议的话题。 在自己短暂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如此将精力集中于将棋上。 每当到了对局的日子,修一就会提着母亲特意做的便当前往会馆,对局结束后返回家中也顾不上休息,独自在房间里对棋局进行复盘。没有对局的时候则使用电脑进 行将棋对战,亦或是破解残局,研究职业棋手的棋谱。 母亲全力支持者修一的活动。若是修一获胜比他本人还要高兴,反之亦然。如此变化使得修一欣喜万分,自己的爱好能得到家庭的支持,放在以前只敢在做梦时想想。 水涨船高,在身心完全得到解放后,就连学习成绩也比起禁止将棋时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没想到下将棋反而成绩提高了,真奇怪呢。” 母亲苦笑着说道,同时也不得不理解到自己的儿子比起周围人看来要更容易受心情所左右。 “完全没有察觉到小修是顺着爱好做事反而会更为优秀的类型呢。看来从很早之前,妈妈的教育方式就有问题。” 曾经由于修一那过于成熟的性格,让母亲一度坚信不好好言传身教是不行的。因此在教育上绕了个大弯。 一切都顺风顺水的进行着,度过毫无怨言的每一天。仿佛如同完全锲合的齿轮,日常充满着充实。 因此也未曾想过,自己的身体会在突然之间就恶化了。 时间来到六月,步入了梅雨时节。修一的内心平白无故被阴郁的情感所萦绕。 那是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间的造访。 比如说心情好哼着歌泡澡时,又或是在下将棋与学习的空闲时间看小学期间买来的《妖怪百科》时,骤然间便被犹如黑云笼罩般的绝望和虚无感所支配。 一旦出现这种状况,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下待精疲力尽后其自行消散。 由于以前曾有过忍耐过头而最终倒下的经验。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修一同家人郑重商量后,亲自叩响了心理治疗科的大门。 “说不定是患上了抑郁症”医生诊断后如是说道。病因可能是由于胜负的紧张感,或是在忙碌的平日里不知不觉中积攒了太多压力。 尽管修一并不太认同医生的看法,但从正常人的角度看怎么也不能让病情继续恶化。于是只得遵从吩咐每天吃药,定期接受检查。但即便是这样病情却丝毫没有缓解。虽说心有不安,但医生却以不应急于求成为由,并未提出什么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法。 就这样修一往返于学校医院,继续着自己的将棋之路。即使由于对手等级的上升,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难尝败绩,但也依然保持有较高的胜率,并最终在十二月底,临近新年之际的年终对局中,顺利升上了三段。 四段以上便是职业选手。对于业余棋手们来说,这既是能取得的最高段位,同时也是奖励会中的最大难关。在此之前只要维持一定的胜率一段时间后段位便会自然上升,但三段后体制则发生了改变。在为期半年的循环赛中,仅有前两名能顺利晋级四段,也就是得到成为职业棋手的权利。 不仅如此,若是未能跻身前2名的话,则会继续滞留在三段。输太多的话也会降级成二段。三十岁之前未能成功晋级的话,就将被自动退会。三段先生也正是因此与职业棋士失之交臂,修一曾数次被其告诫道。 因此对于年纪轻轻,仅十七岁便到达三段的修一,周围人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经常能听到十多岁棋手将诞生于此,并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异彩的预想。虽然现阶段的循环赛比起历年来等级要高上不少,但外界普遍认为,以修一的棋力只要两三年便能步入职业棋手的道路。 只不过,修一本人对此并不乐观。一是如今顺利踏入三段的棋手大有人在,更何况自己还有不得不去医院这个劣势。 十二月二十四日。经由三段先生组织,修一的庆祝会以及圣诞晚会同时举办。在前往会场之前,修一去了趟医院。 自己有遵循医嘱每天吃药,病情却完全没有好转。一如既往会在不经意间陷入低沉,更严重的是,这种无力感有时甚至会在对局途中袭来。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想必会影响到自己的将棋生涯。 “就没有什么能够解决的办法吗?现在可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期,自己有干劲,大家也支持着我……这般幸福的生活,我想也是无法始终持续的吧?所以,我希望能以百分百的状态去迎接之后的对局。无论如何都不能马上治好么?” “嘛,这是不行的呢。正如我一直所说的那样,过于急于求成也只会本末倒置罢了。这样一来,内心的疲劳也无法的得到解放。对了,要不要考虑再试试「eliza」疗法呢?”(注:eliza——eliza是早期的一项人工智能项目,被mit的41岁计算机科学家joseph weizenbaum在1964-1966年开发出来,并以萧伯纳的戏剧作品《卖花女》中的主人公的名字命名。eliza的智能之处在于她能通过脚本理解简单的自然语言,并能产生类似人类的互动。而其中最著名的脚本便是模拟罗吉斯心理治疗师的doctor。)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不就是奇怪的电子音像鹦鹉学舌般和我说话吗?和那种机器认真对话反而会变得不正常吧。” 面对修一的质问,医生耸了耸肩,随后开口说道, “尽管如此那家伙可是拥有相当不错的实绩呢。在海外,甚至出现过患者爱上机器想要将其盗走占为己有的事哟。” “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啊,对了,要不帮你把它的外表改变下怎么样?有各种各样的样子喔。比如色气的大姐姐类型,或是人生经验丰富的老者之类的。” “不用,已经够了。” 眼见自己刚打算把宣传册递给修一便被其回绝,医生遗憾地叹了叹气。 “既然这样的话,就稍稍改变下药方吧。总之,暂且先再观望一段日子。” 结果医生还是老样子重复着那几句话,对自己的病情没有任何效果。 果然,有关于梦境的事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了吗?若是向医生全盘托出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法。 短暂的迟疑过后,修一将自幼起便能看见的“化身少女的梦”说了出口。虽说之前在祖父家生活的时候也稍稍提及过一些,但如此详细的说明除去小学时告知母亲那次还是头一回。那之后也考虑过是否要说出关于兄长的梦,但最近都没有梦到了,况且总感觉比起少女的梦自己对此更加顾忌,不希望在他人面前谈起。 “原来如此。” 医生面露难色地独自嘟囔道。难得自己好不容易拿出勇气才讲的,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如此敷衍的回答。 “归根结底,梦境是对我自身精神状态的反射吧?关于少女的梦最近一直都没有变化,仅仅只是一个人独自躺在四下漆黑的房间里。我就这样呆呆望着天花板……果然,这是对我现实生活的某种写照么?”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嘛,一时半会也很难搞清楚呢……春假结束后再来趟怎么样?稍微还有点东西想要再调查下,就留点时间给我好好思考吧……所以,今天就先这样吧。” “这样啊。” 心智成熟的修一早已察觉到医生想要尽快结束诊疗的心情,于是也只好依着他的意思妥协了。 那之后为了前往宴会现场,修一选择了搭乘山手线,车程大约在十分钟左右。 站在车门旁向外眺望,大学生的小团体正在乘车口附近肆意打闹。电车摇晃着到了站,感受着身后的喧闹声,修一走出了检票口,街道上已充满了圣诞的氛围。 正值黄昏时分,落日将一切染上单调的橙色,待夜幕降临后想必将会被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点缀得绚烂辉煌吧。 风比想象中要大,修一缩着头前进着,随后打开了如今已成为自己第二个家的道场的大门,迎接他的则是被装饰得不亚于圣诞街道的绚丽会场。 眼见此情此景,就 第二章 中村花绘 一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 青草的味道乘着热气涌入鼻腔,宁静的乡间小路上,父亲正向着病房卖力奔跑着,汗水呈现出混入粉尘后的浑浊茶色。在那儿迎接他的却是躺在床上埋头痛哭的妻子,以及众多为安抚其情绪守护在一旁的护士们。对于本已准备好接受各式各样祝福的他来说,眼前的光景无疑令人感到诧异,于是赶忙来到妻子身边。 “怎么了?” 刚成为人母的妻子并没有理会他的询问,依然自顾自地一个劲哭着,但即使没有回答,当看到其怀里的孩子时,很快便理解了为何房间里会充斥着如此异样氛围的原因。 病床上,正躺在母亲怀中酣然大睡的孩子有着一身宛如蒲公英绒毛般的纯白毛发。 “这是…….?” 父亲向着混在护士们中间,同其一道围在床前的医生开口问道。 “你家孩子,似乎天生缺乏色素的样子。” “也就是说,只有毛发颜色出现了异常是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它有问题的地方?” “虽然不经过检查的话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我想多少应该是有的。” 紧接着医生对这种疾病进行了说明,像他们这样的孩子,似乎有着视力低下、畏光等症状。 “当然,除开这些以外和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出生时的哭声也非常响亮,相当的健康喔。” “这样啊……” 父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度回过身来面向尚未停止哭泣的妻子。 “喂,这没什么好哭的吧。难不成你又和哪里的白人帅哥卿卿我我去啦?” 像是为了鼓励其一般,他向着妻子开起了玩笑。 “可是……这孩子并不正常。出产时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 妻子抽噎着回应道。 看她这个样子,想必是想到了这孩子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将要面临的种种挫折吧。这份因身为母亲的责任感而带来的动摇与悲伤,即便丈夫和护士们再怎么安慰也无法化解,于是直到耗尽体力之前妻子的哭泣都一直在持续。 以上,便是中村花绘诞生日的光景。那是在俣野修一出生后的第三天,七月十日的过午时分所发生的事情。 花绘最终被确诊为先天性白化病,也就是大街小巷间所流传的“albino”。母亲在经历过一段时间后最终冷静了下来,逐渐沉浸在自家女儿出生的喜悦中,就算之后再追问起当时为何如此惊慌失措时,也只会苦笑着答道, “小花出生那天的事,稍稍有点记不清了呢。” “只不过刚出生那会儿,脑子里完全被“这孩子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想法所占据着,什么都不想去考虑。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理所当然是带着大家的期望出生的,而当期望化为泡影之时,这份落差所带来的悲伤自然不会叫人好受。 “我也真是的,那个时候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说到这,母亲不禁叹了叹气。 “哈哈,那天确实累得够呛呢。仿佛像对孩子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妈妈一个劲的哭个不停。但爸爸我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感到很开心,第一次见到花绘时,就被那美丽所深深吸引了。” 父亲一面高兴地说着,一面抚摸起花绘的头。眼见此情此景,一旁的母亲也主动说道, “我现在也觉得真是太好了呢。” 只不过如此说着的母亲,眼神中却蕴含着些许的不满。 这些对话逐渐成为了中村家定期提起的话题,无论重复上多少次,花绘对此总是乐此不疲,即便那之后过了许多年,只要每每想起这些,内心深处总会涌起一股暖流,感到无语言表的幸福。 普通来说,孩童眼中的世界应该是充满着未知与新奇,熠熠生辉的美丽之物。然而,在花绘看来即便没有这些流光溢彩,自己的童年时代依然充满了幸福。 双亲对于外貌与一般人不同,天生体质虚弱的花绘倾注了大量心血,同住在一起的祖父祖母因初获孙女的缘故,更是对其疼爱有加。 或许受当地民风淳朴的影响,家族以外的大人们都很温柔,即使上了幼儿园,周围的孩子们也并没有将花绘区别对待。的确,花绘白皙的肌肤经受不住紫外线的照射,每当外出时总得将全身上下涂满防晒霜。但即使如此也同朋友们在幼儿园的泥巴地上相互嬉闹着打成一片,然后一道接受大人们的呵责。 多亏了这些,令儿时的花绘并没有过度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异。那真的是一段可以称得上是奇迹的时光,它不禁使得花绘产生了“如此美好的事物在世界是真实存在的”的想法。 四岁那年,中村家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 那是个健康的男孩,与患有色素缺乏的姐姐不同,生来便拥有亮丽的黑色毛发。 弟弟的出生并不代表双亲就会放弃花绘,而是选择了对姐弟俩倾注了同等的爱。就连一心盼望着弟弟出生的花绘在成为姐姐后也丝毫没有产生嫉妒之心。对她来说,颜色和自己不一样的弟弟十分可爱,尽管年龄尚小却主动担当起了照顾弟弟的职责。 不久后,家里又多了一条小狗。 父亲希望通过与小狗一同成长,以此来加强对孩子们的情操教育,于是从附近农家抱来了一条刚刚断奶的柴犬。那是条从头到尾接近纯白的小母狗,是农户主特意为花绘挑选的,说是能作为她的伙伴友好相处。 花绘给这条小狗取名为“yuki(雪)”,并把它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弟弟爱护着。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时间来到花绘五岁那年年底。幸福的时光彻底迎来了终结。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忘年会举办的日子(注:忘年会——日本组织或机构在每年年底举行的传统习俗。聚会中,大家回顾过去一年的成绩,准备迎接新年的挑战。),亲戚们都相约汇聚一堂,当留到最后的叔母离开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傍晚十点。 独自在被窝里倾听着屋外喧闹的花绘,待宴会结束一切归于平静后穿着睡衣下了楼。装饰成宴会场所的和室内,少女发现了某个从未见过的皮包。想着会不会是哪位客人遗落的她赶紧将其拎起朝玄关走去。 门前的水泥地上,母亲正背向自己和某位看起来像是亲戚的人谈论着什么。 “妈妈” 由于花绘天性怕生,只好站在走廊的阴影处呼唤起母亲,待其转过身来将手里的皮包递了出去。 “这个,是谁掉在房间里的东西。” “嘛…” 就在这时,一直同母亲说话的那名亲戚开口了。 “诶,是我的东西呢。刚才好像忘带走了。” 如此说着,对方踏进屋内,来到了花绘面前。 那是不能称之为人的相貌,或许说是昆虫更为恰当。巨大的复眼占据了大半个脸庞,除此之外的部分则被黄褐相间的光滑绒毛所覆盖,脑袋左右两边各伸展出一条类似于蕨类植物的触角。与飞蛾所差无几的头部仿佛从身上穿着的貂皮大衣领口处直接冒出来一般。 “特地替我拿来的吗?小花真了不起呢。” 亲戚大肆夸赞道。 明明看不见发声器官,声音却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随着她渐渐靠近,空气中飘来刺鼻的酒精味。紧接着伸出她那布满毛发,前端长有爪子的上肢从花绘手中接过了皮包。 “谢谢……话说小花还真是个美人呢。想必以后无论走到哪都是万众焦点喔。” 亲戚一边如此说着,一边用小小的爪子抚摸起花绘的脑袋。 或许是由于这之后所发 生的一切太富于冲击,导致花绘的记忆出现了歪曲。还是说,那位亲戚果真如自己印象中那般,确实患有某种疾病而使外观出现了变化。尽管事到如今已无从知晓,但作为引发一系列不幸的开端却鲜明地烙印在了花绘的脑海中。 这天夜里狂风大作。即便是待在被窝里,也能听到从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以及不知何物随风招展所发出的啪嗒啪嗒的锐响。 平日里弟弟和父母睡一起,花绘则在祖父母房间里打地铺。然而,这天宴会时祖父母带着早睡的弟弟先行离开了会场,于是剩下的花绘只好睡在了父母的房间。 距离上一次和双亲同床共枕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对花绘来说,无论内容与否,只要能在睡前和谁聊上两句都会使她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在房间里满心欢喜等待了好一阵子,双亲却迟迟没有上来,明明忘年会的客人都已经走光了才对。是在收拾房间么?还是说在享受夫妻的二人世界? 努力支着身子抵抗睡魔的花绘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等到慌忙爬起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睡在了父母的被子里。 明明自己有好好等过的…正当花绘叹着气躺下身准备再次进入梦乡时,忽然察觉到了视线中的异样。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里,房间内微妙的泛着亮光。明明没有开灯,究竟是什么照亮了四周。 朝窗户望去,玻璃镜面上正映射出红光,但那好像并不是习以为常的朝阳。睡眼惺忪的花绘顺着红光缓缓将视线移动,不一会儿便发现了窗外上下窜动的火舌,看样子是屋子着火了。危急关头意识瞬间清醒了起来。 花绘一遍又一遍遍摇着身旁因酒精陷入深度睡眠的父亲,等到其好不容易醒来时,屋内早已是浓烟四起。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烧焦味。 父亲很快察觉到了事态的危险,摇醒了熟睡的母亲。 “你和花绘在外面等着。我去接爸爸他们。” 如此说着的他,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神情。 母亲牵着花绘来到楼下,踏出玄关后打算追随父亲一同前往弟弟的房间。放眼望去,火势远比想象中来得猛烈,西南两侧的外墙已几乎完全被火焰所吞噬。再加上建筑本身为古旧的木质结构,更加助长了火势的发展,犹如干柴遇火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散着。 这片地带的住宅分布较为松散,邻与邻之间被田地与树林隔开。因此就近的几户人家或许还未注意到这边所发生的一切。倘若真这样的话,想必消防人员也并没有接到任何警报。由于逃跑时过于匆忙,身穿睡衣的母女二人都没带手机。见状母亲用手紧紧抓住花绘的双肩,吩咐其赶紧通知附近的邻居拜托他们帮忙拨打火警电话。 危机之下,花绘抱着必死的责任感点了点头,拔腿向往附近的邻家跑去。 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决定竟成为了日后谴责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母亲要让自己一个人先走?一起去就不行吗?当时的自己对此为何没有半点疑问?母亲独自留下来又究竟是想做什么?明明这些疑问只要当时稍加思考理应能推测出来的。 抵达目的地的花绘不断呼喊着,敲打着邻居家的窗户,好不容易惊醒了睡梦中的村民们。得知情况后,年过五十的家主人跟随花绘再度返回了中村家。然而,之前一道逃离至家门口的母亲却不见了踪影,其他家庭成员亦是如此。眼前所映照的,仅仅只留下了直达天际的烈焰。 木头噼里啪啦作响,飘荡于空气中的火星与热气仿佛将四下里的一切隔离开来。不久后内部装修也被点燃,伴随着高温火舌破窗而出。 眼下谁也不在的状况令花绘着实感到恐怖。母亲究竟去哪了?是为了帮助其他家庭成员去了父亲那里吗?难不成大家仍被困在如此浩大的火海中? 祖父祖母、爸爸妈妈、弟弟还有yuki…都在这被烧掉了吗?不,不可能,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的。大家肯定是在自己去通报的期间顺利逃脱了,然后现在正在某个地方接受治疗才对。 花绘脑袋里一面有完没完地思考着这些,一面满是绝望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很快消防车伴随着警笛声赶到了现场,消防队员们开始整齐划一地放水进行扑救。只不过,即便此时再发现伤者也已经太迟了。 翌日,经调查结果表明起火原因出现在后门一侧所悬挂的苇帘上,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自十二月以来周边地区同样的事件已经发生了两起,据推测应属同一犯人所为。 最终,在烧毁的房屋内发现了中村一家及其饲养的宠物狗全员的遗体。 就这样沦为孤儿的花绘,被居住在隔壁城市的伯父伯母给收养,度过了她的小学生涯。 对花绘来说,伯父家的生活打一开始就充满了不适应。 伯母对其天生缺乏色素从而导致无法照射紫外线一事表示完全不能理解。特别是在防晒霜与服装方面,即便花绘再如何求助也只会板着脸认为是不必要的麻烦。尽管如此,每当花绘私自准备好防护措施时,总会一脸不悦地嘟囔道“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而当因没有采取措施导致肌肤晒伤时又会厌烦地称其为“尽添麻烦的孩子”,归根结底终究只会让她感到不快罢了。 以往同双亲生活期间,花绘那自幼出类拔萃的理解力与记忆力曾多次受到周围大人们的赞赏,但在这却反倒成为了令其惹人生厌的累赘。 无论内容是什么,只要看上一遍就能鲜明地保存于记忆之中,再难的概念也能轻松理解,这份令其他同年龄孩子们所望尘莫及,与生俱来的能力,使得花绘被排斥在外。 尤其伯父家里还有两位年纪与花绘相近的男孩,与之相比优秀过头的花绘被当成了异类般的存在。 此外,曾饱受双亲夸赞的,宛如天使的外表也被评价为丑陋的畸形儿,强制将头发染成了黑色。 意识到伯母有意疏远自己的花绘,抱着「至少让大家更接受自己一点」的心情,平日里有意无意地帮忙照料家里两位男孩的日常生活,得到的却是一句“好恶心”以及旁人冷漠的视线。若是犯上简单的失误,则会遭受其他人三言两语的斥责。 总之,只要是花绘做的事不管什么都会被否定。 这种情况就算放在学校也同样如此。 新家中所受到的种种对待,被在同一所学校就读的兄弟二人当成课余谈资在教室内肆意传播。 即使头发染成了黑色,但异于常人的显赫容姿依然让其扣上了「宇宙人」、「幽灵」之类的称号,受家庭原因的影响时常遭到他人的戏弄,完全得不到与其他同龄孩子相同的待遇。 朋友一个没有,互相倾诉真心话的人也不存在。身上的所有物每天被当成恶作剧材料,为此还挨了伯母不少骂。老师秉承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家长们对自家孩子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加以苛责。哭泣也好,愤怒也好,到头来得到的还是没完没了的嘲笑 花绘曾多次试图通过交流换取和解,但终究只是徒劳,倒不如说花绘那大人般忍让的回应方式更加助长了其他孩童的嚣张气焰。对他们来说,讲道理是完全行不通的。 花绘最开始对此深表费解,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漠然接受。 难道他们在伤害他人的同时,自己的内心不会感到自责吗?还是说,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别人。这份情感共鸣上的缺失,使得他们在花绘眼中如同内心世界极度荒芜的奇特生物。但仔细一想,自己在餐桌上吃着由其他人杀死的动物、鱼肉时,也并不会去特意考虑食物的痛苦。总之,所谓共鸣是有着一定范围的。只要察觉到这点后,再大的异常也能顺理成章地选择 接受。 于是乎某种程度上看透本质的花绘过起了闭口不谈的生活。既然没有能够与之交流的对象,纵使说上再多也不过是自费口舌。 对学校家庭皆失去容身之处的她来说,唯一的娱乐只剩下了睡觉。 不管在哪,只要一有独处的机会就会选择睡觉。当到达一定程度后,即便没有倦意,仅仅只需要闭上双眼也能使意识停滞,达到类似于睡眠的状态。 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日夜沉浸在睡眠的快乐中。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在白天能更为效率地遇见自己喜欢的梦境。 那是,窥探着一名少年的美梦。 梦境中的花绘,借助少年的视点体验着他的生活。尽管听不见声音,但只要多加观察也能对情况了解个大概。伴随着日复一日的接触,相互间的理解也逐渐加深。 少年是与花绘同龄的小学生,生活在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大都会之中,每天必须乘坐电车前往就读的学校。那就是传说中的山手线吗?自己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少年在其所处的班级里颇具人气,家境优越深受双亲喜爱。将棋天赋极高,时常会前往某脏乱不堪的奇妙场所和大人们进行对局,缴械投降也早已是家常便饭。 梦境中时钟指针的位置与现实世界所差无几,也就说明两边处于同一时间轴。因此,自己在白天入睡时所对应的梦境必然是少年的学校生活,而到了晚上,由于睡着时人并不会睁眼的缘故自然什么都无法看见。就算偶尔有一两次深夜产生了联系,少年也仅仅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昏暗的天花板,亦或是阅读将棋书。 为了增加与少年的接触,花绘开始喜欢上了白天睡觉。通过在梦中体验着少年的生活,令自己稍适忘却了现实的单调与烦闷。 伴随时间的逐步推移,花绘渐渐对少年产生了兴趣。 俣野修一。写在少年课本上的几个大字,恐怕这就是他的姓名。虽说姑且知道了生活在东京,但具体的详细住所仍不清楚。 起先只是将其当作古怪的梦境接受的花绘,随着了解的越发深入,不禁开始怀疑少年的存在是否真实。然而,如此现实感满溢的美梦与其说令她无法抗拒,不如说倒更像是接近于愿望般的存在。 要是能知道电话号码的话,就试着联络一次吧。 窥视梦境的同时花绘不禁想着这些,但少年的视线内始终没有出现过与之有关的情报。或许只能等待奇迹出现了。可惜的是,梦境每次只能持续五到十分钟,获得的情报十分有限。 光阴荏苒,就这样,焦急等待着奇迹发生的花绘不知不觉中升上了六年级。 几年时间大家的身体都成长了不少,但花绘的处境却丝毫没有改变。 那是发生在距五月假期前几天的事。第五节体育课结束后,从体育馆回来的花绘发现自己的书包被美工刀之类的东西划得面目全非,表面的皮革也已是千疮百孔。 当然,花绘对此并不感到惊讶,私人物品被不认识的人拿来恶作剧不是一天两天了,迎接自己的永远是一副悲哀的惨状。但光顾着悲伤是不行的,眼下对于她来说有着更应该优先考虑的事。 若是伯母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就算实话实说,最终受到责备终将还是自己。说到底,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伯母的两个儿子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们对此完全充耳不闻。况且在这个家中和他们讨论公正没有任何意义,这点自己心里早已清楚。言语在压倒性的感情与个人成见前是无力的。 回家路上花绘在附近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总之当务之急得想办法顺利蒙混过去。为什么身为被害人却还要主动去隐瞒恶行…一想到竟要为了这种事情费尽心思,胸口不禁涌现出一股脱力感。 要是有低年级学生经常使用的黄色书包套就好了(注:这里的书包套原文カバー,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确定),但现在花绘身上并没有带着那玩意,取而代之则使用各种布条遮掩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耳边响起了招呼声。 “呀,这不是小花吗?” 寻着声源望去,年近六旬的男人背对阳光,正低头打量着自己。 “税理士先生……”(注:税理士——类似中国的“注册税务师”,从事税务咨询、代理等方面的服务) 花绘轻眯双眼喃喃道。 双亲死后,留下了各式各样的遗产与保险金,以及银行账户内的定期存款等,为此聘请一位税理士来整理十分必要。 眼前的这位老人,正是自祖父那代以来一直负责中村家相关财产的老相识,在伯父成为监护人后协助自己办理了一系列遗产管理手续。 他对花绘的事甚为关心,时不时会跑来家里嘘寒问暖。 “刚才在公园入口那就看见你了呢,看你书包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的感觉很在意就跟了上来。” 说罢税理士先生蹲下身子,抚摸着早已变得满目疮痍的书包。 “唔…这可真严重呢。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说不是自己弄的吗?” 眼见花绘支吾着不愿回答,税理士心中有了某种程度上的确信。通过不断改变着询问方式,几经周折花绘总算是不再保持沉默。将自己在家庭与学校所受到的种种披露了出来。 这成为了花绘生活改变的契机。 作为这座小镇上无人不知的名人,税理士不仅待人亲切,还拥有着极强的正义感。 他很快找到伯父夫妇二人见了面,对起先矢口否认的夫妻二人采取了寸步不让的态度,最终认定了花绘的发言属实。紧接着,为了立刻将花绘转移,同母亲那边的叔母取得了联络。 叔母夫妻俩所属当地儿童权利保障市民团体,在听闻花绘的遭遇后表现出强烈的愤慨,接受了税理士的委托。至于伯父这边,则取消了他们监护人的资格。 “和那边的亲戚说了喔,无论如何我们这边都想领养小花之类的话,其实老早我们就想要小花成为自家的孩子了。” 迎接花绘的当天,叔母高兴地如是说道。 就这样花绘痛苦的日子似乎迎来了终结,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伴随着监护人的变更,预先存放于银行账户中的遗产被发现数额大为减少。 伯父夫妇二人主张这是为了花绘而使用的正常开销,但身为新监护人的叔母这边,却检举出伯父家海外旅行以及购买汽车的频率过于不自然,并以此寻求经济赔偿。 就这样一连串争论在不经花绘表态的条件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因自己的原因而导致原本血脉相连的亲戚变成如今这般争锋相对,对此花绘感到深深的失意与自责。 一天夜里,叔母们正在饭桌前商量着今后的打算,身穿睡衣的花绘忽然现身说道。 “遗产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虽说多少有点讨厌,但他们确实把我养育到了现在。大家不要再吵了……就算是死去父亲和母亲,也不希望看到这幅光景。所以拜托了,请大家好好相处……我的愿望只有这些,其它什么都不想要。” 面对着平日里几乎从不流露情感的花绘的哭诉,叔母夫妇二人动摇了。 “知道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别着凉了。” “呜…不会再吵架了吧?” “当然,既然这是小花的愿望,我们理应遵守。” 听叔母这么说,于是花绘返回了房间。然而,结果却事与愿违。 那之后,叔母又带领其团体成员接连数次造访了伯父家。与此同时,伯父一家在社会团体的狂轰乱炸下日益愤怒,采取着死不赖账的态度与之周旋。 最终,叔母以 怀疑伯父私吞遗产为由,一纸状书将争斗的舞台搬到了法庭。 刚来到新环境的花绘,只好目睹着因自己而产生的纷争泥沼,默默度过每一天。 对于时不时需要充当证人传唤出庭的她来说,一面感受着伯母及堂兄弟憎恶的视线,一面陈述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着实有些苦痛。 每当到了这种日子,花绘总会独自钻入被窝中回想起因火灾而失去的家人们。情到深处时,甚至会不自禁落下许久未流的眼泪。 很快,花绘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小学毕业,此时摆在她面前的,除了升入当地的公立中学以外还有着其它进路。 刚转来不久那会,花绘便在补习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见此补习班的讲师多次劝其参加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花绘本人并不感兴趣,而叔母夫妇也正如当初那般嘴上说着尊重花绘的想法,但到了真要交志愿书的时候又突然转变了主意。一个劲劝说其参加测验。 看了看叔母递来的宣传册,那是一所距离这里十分遥远的山中学校。虽说想要回趟家实属困难,但宿舍却意外与学校隔得很近。 花绘自己并不想去这里上学。在转来的新小学中,好不容易遇见了和自己玩得来的好友。可以的话,想要和他们进入同一所学校。 然而,叔母二人却对此充耳不闻,反而劝说得更勤了。 自打诉讼事件以来,花绘与叔母时常会陷入这种主张对立的状态。对于叔母夫妇口中的社会正义与理想抱负,花绘完全不能理解。为此,双方产生了争论。叔母俩对本以为生性寡言的花绘也有着如此健谈的一面感到大为吃惊,甚至有点害怕。 不仅如此,在生活中的不少琐事上二者的态度也颇有分歧,气氛充满了不自然。 叔母总是一本正经强调着, “为了让小花的天赋有用武之地,应该去更好的学校才对嘛。况且,宿舍那边的生活也挺悠闲的。” 叔母她,当真有这么想吗?说不定只是为了令自己疏远他们的生活而编造的理由吧。 日复一日的谈话,也逐渐让花绘感到厌倦。 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她,最终接受了这份提案。 二 尽管至今为止花绘已经更换了无数次住所,但也只不过是在小范围内进行变动。然而,这次的移动距离要远胜于以往。 再加上交通条件恶劣,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花去了半天时间。 不仅如此,那儿的地势样貌也与过往的所居住环境大相径庭。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坦阔农田和杂木林尽收眼底,街道坐落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间。 这里以其优质的温泉而出名,到处设有为造访游客修建的旅馆。花绘所就读的新学校,就在观光街的一处角落上。 这所中学去年春季刚刚开校,教学设备还很新,似乎是为了某个地方有名的学校法人提出的新概念教学而设立的。这方面的说明虽然有记载在之前的宣传手册上,但花绘当时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甚至连过目都算不上,因此并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校园内总是萦绕着安静的氛围。虽说只有两个年级的学生占了一部分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学校所处的位置也有一定的影响。 学校建立在山坡上,校园内随处可以见到阶梯陡坡以及枝叶茂盛的树林,在此之间设立有体育馆和武道场等设施。学校四面被树木所环绕,葱绿茂密的森林内贯穿着一段长长的阶梯,想到达街道的话必须得从这里下去。 由于植被茂密,街道上的杂音大部分都被吸收,使得置身校园内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另一方面宿舍修建在街道中心,与校内设施一样,崭新而清洁。由于到处是空房,就算在花绘他们到来后,完全没人使用过的房间依然剩下许多。 就这样在全新环境下,花绘开始了自己的中学生活。 搬来宿舍的时候是三月,在随后四月举行的入学仪式上,入学试验成绩第一的学生将作为新生代表进行致辞。 当宛若西洋人偶般的银发少女走上台时,体育馆内瞬时四下响起了小小的议论声。此时的她已不再染发。毕竟双亲曾对这头银丝称赞有加,再加上自身也相当喜欢,于是任其褪回了原本的白色。 神情自若的致辞表现,使得花绘的中学生涯打一开始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尽管最初的确有些许不安,然而当真正开始后才发现其实新生活也并没有那么坏。在这里她不用受欺凌,也不用辗转于各个学校。再者,即使身边有学生了解自己奇特容貌的来源,但对于失去家庭,身陷亲戚间争吵泥潭之类的事,只要本人不说便无从知晓。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重担多少减轻了一点。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花绘就能被当成普通学生对待。 身为首席,在平日的授业中总能取得出类拔萃的成绩,虽说并没有刻意给旁人留下难以靠近的印象,但那异于常人的容姿还是令她遭到了疏远。 只不过,像以前那般,单纯的厌恶倒没有发生。 正值第二性征发育时期,一点一点朝着大人靠近的她,收获了不同寻常的美貌。虽然受缺乏色素的影响,对其感到畏惧的人不是没有,但在此之上更多的则是将这份美丽视为符合其个性的衬托选择了接受。 因此,表面上处于被疏远,但潜意识里想与其交好的男女学生渐渐多了起来。 虽说无法对这复杂的氛围无视于睹,但也并不懂得如何去积极回应想同自己扯上关系的对象。 这所学校的学生,与小学时周围的孩子们完全不同,能够理性地沟通。 对于花绘的纯白,并没有人给予嘲弄。一般来说,这应该算是件好事。 然而,由于过去时常清算人际关系的经历,花绘总会不由自主地与他人保持距离。 入学后的第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互为初次见面的新生间逐渐形成了好几个团体,但花绘却并不属于其中。 于是乎,就像过去被欺凌时那样,在四月的学校生活刚开始不久,无论上课、午休、亦或是宿舍食堂,不限时间地点,她总是在一个人睡着觉。 令人惊讶的是,原本看来属于逃避的行为,却意外使得她与其他同级生们构筑起了新的人际关系。 无论何时何地,那仿佛孩童般毫无防备的睡姿,以及睡眼惺忪回答老师问题的样子都让人觉得煞是可爱,完全打破了初次见面时完美无缺的印象。尽管没有朋友,但时不时被人搭话的机会却有所增加,旁人对自己的存在也不再抱有违和感。 这份距离感令花绘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使得其不禁对美好的中学生活满心期待了起来。 三 阴湿的梅雨季节一过,夏天随之造访。 万物披上了浓艳重彩,光影下勾勒出鲜明轮廓,犹如梦中世界的绮丽光景。 虽然花绘由于体质的原因经受不起紫外线的照射,却对这满是阳光洒落的世界喜爱有加。倒不如说正因为这份脆弱,才令其更加憧憬。 校园内四处绿树成荫,在那之下摆放着木质桌椅。临近暑假,授课上午便早早结束,花绘在此度过漫长课后时光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山风清凉,天气虽还没有炎热到花绘无法忍受的程度,但对于大多数不参与运动部等社团的学生来说,更倾向于待在开有空调的屋内。故映照在身处室外的少女眼中空无一人的风景,简直就像是独占着整个世界,令人心旷神怡。 青空中太阳正绽放出夺目的光辉。花绘伏身于头顶处枝桠洒落至桌面的阴影间。 即使有树荫的存在,这个季节的紫外线依然强烈,老实说像这 样待在屋外是不允许的。然而最新发售的防晒霜效力尚好,只要有了它,无论跑上多远肌肤都不会出现问题。 尽管如此,若超过一定时间的话,翌日还是有可能引发皮肤炎症。花绘深知于此,却又无法放下眼前的美景,意识的小舟在半睡半醒间来回摇曳。 一袭银丝搭满了桌面,肆意散乱着。花绘面颊轻贴于事先摊好的手巾,眼睑低垂,淡蓝色的瞳孔内倒映出柔美的头梢。 穿过枝叶的缝隙间,阳光倾泻而下,在宛若纯白画布的秀发上,留下了树影斑驳。少女轻轻将食指向着太阳伸出,试图触碰那份光芒。很快,指尖便感受到了夏日的温存。 实在口渴时,就端起一旁的宝特瓶,将红茶送入口中。红茶暖暖的,十分甘甜 保持着慵懒的姿势缓缓将手机拿出,时间确认为午后三点。离放学还早,稍稍再睡上一会儿也行。 想到这,花绘闭上了双眼。虽说并没有打算睡着,但如此一来,整个人顿时昏昏沉沉,恍惚间陷入了浅眠。 过往的学生们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出声,而是微笑着窃窃私语从一旁走过。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某个遥远彼方传来的喧嚣,令花绘久久出神。假使臭氧层再薄一些,将全人类的肌肤暴露至太阳的光线下灼烧,大家和自己的共同之处会不会有所增加呢? 这么想着,意识便犹如泥泞般很快进入了梦乡。 恐怕自己是患上了过眠症吧,花绘的心里如此想到。 即使睡的并不深,但一天内如此长时间的睡眠果然还是有些不正常。就普通人而言,在保证需求的前提下进行长时间睡眠是做不到的。然而自己却怎么睡也睡不饱。明明完全感受不到困意,但就是想睡。意识也在那之后飞速远去。世人常说的酒精成瘾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还是说自己搞错了? 过度睡眠后,脑袋晕沉沉的,仿佛浸满水的海绵一般。总感觉脑细胞在慢慢死亡。说不定死上一点会更好。无论是否合适,亦或是情感上难以共存,人的大脑总能将既定事实理解开来。伴随理解的深入,逐渐不再留有存疑的余地,以至于最终只好选择接受。想必正因为这种理论的存在,才使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妥协退让。对花绘而言,世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令其喘不过气来,倘若真能与之断绝关联,肯定比起现在会更为喜悦。 然而,在睡觉的时候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故每当头痛袭来,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犯困。 在那梦境中,有着名为俣野修一的少年,如今他已是和花绘一样的初中生。 不知疲倦的他,日复一日进行着将棋对局,不分昼夜地研究取胜之道。在呆呆眺望着这一切的花绘眼中,少年岂止是弄懂一招一式,就连各类定迹都早已烂熟于心(注:定迹——将棋专用术语)。究竟是什么使得他痴迷到如此地步?将棋固然有趣,但为此倾注上这等精力实在是叫人无法理解。 尽管过去自己曾凭兴趣使然,拖来几个懂规则的同班同学试着下过几盘,但也没法热衷至修一那般。 说到底或许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同他人竞技。毕竟获胜后只会一味在乎是否影响了对手的心情,输了也不会感到任何后悔,更别提诸如「再来一局,这次我肯定能赢」之类的想法了。无关乎形式,自己本身就对于成绩毫不在意。 上周放学后,花绘被叫到了办公室。 “中村同学,你就不能再认真点对待同他人的竞争吗?” 担任班主任的年轻女教师,满是无奈地如此说道。 “前几天的考试,我考得不好么…?” 望着花绘战战兢兢询问的样子,教师摇了摇头。 “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成绩。” “那就好…” 听罢花绘安心的长舒了一口气,见状女教师禁不住眉头微蹙。 “可是,对你这样的学生来说,光满足于考试取得好成绩是不行的。” 这所学校为成绩拔尖的学生们还另外准备了其它课程,开设有「特训班」,花绘更是在其中时常拔得头筹。然而纵使如此,班主任却依然觉得不够。 与其他学生相比,花绘的学习时间明显要少上许多。教材仅仅只是哗啦哗啦翻上一遍便完事,看上去和崭新的没什么两样。笔记也从来不做。 但就是这样的学习态度,却能经常差点取得满分,仿佛在傲人的天赋面前考试完全不值一提。另一方面,尽管在同来自全国各地高材生们的竞争中花绘绝对算得上优秀,可仍留有上升的空间。因此,班主任希望其能不满足于现状,向着更高的目标进发。 “最近为了像你这样的学生,在职工会议上可是引起了不少讨论,总觉得必须给你们安排更为严格的培训课程才行呢。” “那可就困扰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请你自己再稍稍努力一点。” “现阶段的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此之上实在是没有兴趣了。” 面对班主任的要求,花绘困扰地回应道,而比之更胜一筹的则是同样无计可施的对方。 最近像这样的单独谈话有所增多。对花绘而言略微有些不安。 不光限于牵扯上胜负观念,无论成功与否,对于生活里的种种自己都无法报以与之相应的情感。曾经丰富的内心世界,在不经意间早已消失殆尽。 这样的自己,令周围的大人们受尽了折腾,为此总感觉有些抱歉。 「要是所有人都能无视自己该多好」。偶尔花绘的脑海中,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 然不知为何,伴随着修一的胜利与败北,花绘也会情不自禁一喜一忧,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不会有错,名为俣野修一的存在是特别的。 虽不曾交谈亦不曾会面,但却无比熟悉着他的生活。 除开死去的家人外,能使花绘感到如此亲切的唯独修一而已。无论再怎么孤独,再怎么寂寞时,只要闭上双眼就能触碰到少年的世界。那儿的他,与消极的自己不同,正全力歌颂着自己的人生。一般来说,像他那样的生存方式才是正确的吧。 仲夏的绿荫下,轻闭双眸的花绘再度遇见了少年的梦。他正和往常一样在将棋道场进行对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伤痕累累的古旧棋盘,在那之上并排摆放着棋子。 对手是一位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青年。这座道场内盘踞着不少强者,在花绘的记忆中直到小学五年级前修一都一直处于单方面的被虐。 尽管现如今修一的棋力比起当时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几乎很难再尝败绩,但那天却处于罕见的劣势。为此修一动用了迄今为止从未使用过的杀手锏。浑然不觉早已陷入圈套的对手,一脸得意的表情中写满了轻蔑。 对局花费了很长时间。途中花绘一次没睁眼,持续注视着这场提心吊胆的热战。 当最终以修一的反败为胜收场时,花绘总算醒了过来,时间已经是黄昏时分,比起预定的要晚上不少。看向手机,不知不觉间电源早已耗尽。正由于此,闹钟才没响。 花绘起身伸了伸懒腰,将斜阳尽收眼底,那耀眼的光芒令其不禁皱起了眉。 回去的路上,花绘遭到了暴行。 离开校门,走下长长的阶梯,左手边是陡峭的山坡,另一边则是设立有护栏,向着街道往下延伸的弯曲小道。花绘朝着宿舍方向快步走去。不久后,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学校勤务员。 与以往不同,这天勤务员并没有穿着平日里的工作服,取而代之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虽然多少有些在意,但在此之上花绘也并没有多想。 「黄昏(たそがれ)」一词据说来源于「谁そ 彼」(注:古代日语中,“彼”指代的是第二人称),沐浴在日落时分的赤色光线中,即便远远就能瞧见有人向着自己走来,但若不靠近到一定距离的话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表情。这一点更是在因患有先天性白化病视力微弱的花绘身上体现得尤为充分。 如果她的视力能够再好一点的话,如果当时的光线能稍稍再亮一点的话,事先做好警戒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吧。 这条小道距离观光地有点远,平日里来往的行人不是学生就是校方的工作人员。因此少女对于勤务员出现在这里并没有感到过多奇怪。或许是由于迟到赶时间的缘故,这副身着西装前往学校的模样并不能让人称之为怪异。然而,不管是上衣内沾满污泥的白衬衫,还是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浓浓的黑眼圈,全身黏满了汗水,嘴角隐约可以看到向外泛着泡沫,怎么看都与平时的样子相隔甚远。 如果她的视力能够再好一点的话,如果当时的光线能稍稍再亮一点的话,看到这一切说不定就能察觉到会发生些什么。 事与愿违,实际上当花绘真正察觉到这份异样时,已经是两人刚好要擦身而过的瞬间。少女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满脸诧异望着对方。男子仔细打量着花绘的面容,此时的双方正处于相互之间触手可及的距离。 勤务员据传言在五十岁左右。就外表而言,完全看不出已经到了那个年纪。要说为何,与失去色素的花绘相同,他生来也拥有着一副异于常人的躯体。 与其说和普通人相形甚远,倒不如说在其身上几乎看不到人类的影子,用穿着人类服饰直立行走的巨大蛙形生物形容更为恰当。与哪里存有缺陷或是经过变异的青蛙不同,简直就像是一头活脱脱的大蛤蟆。 茶褐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坑坑洼洼,能被称之为脑袋的扁平部分四处溃烂着,两端的大眼珠向外凸显出来。身高比起正常成年男子要矮上不少,走路时驼着背。 尽管他这幅独特的样子可以称得上算是万里挑一,但与之相同的案例也并非罕见。 早在他的诞生时期,被授予相同肉体的幼儿不在少数,但其中绝大部分在经过胎内检查后便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当然还是有那么几个特例在各方面条件的影响下最终得以出生。 近年来,与他拥有相同姿态的某位蛙人以儿童节目主持人的身份成功活跃于演艺圈。拜其所赐整个蛙人群体的社会认可度都有所提升,特别是对于小孩们来说显得尤为亲切。 再加上在平日的工作中敬职敬责,无论何时在学校里撞见,不是在修剪植木,就是在清扫卫生,俨然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虽说面无表情,令人无法窥探出其的在考虑着什么,性格却意外的爽朗温顺。面对着刚刚从小学毕业的学生们,只要被打招呼必定会慎重地弯腰还礼,言谈间甚至会使用上敬语。 因此,他在学园内积有一定的人气。 这样的他,会在今天一反常态是有缘由的。 作为一名没有特定宗教信仰,却秉持自我信条的人,清晨趁着太阳刚刚升起,他总会外出面朝旭日双手合掌,紧接着进行每天的例行功课干布摩擦(注:干布摩擦——日本流行的一种特别的健身方法,此法可以预防感冒、治疗肢端寒冷症。)。没结婚的他和年迈的老母亲共同生活在一处古旧宅邸内。三天前举行了母亲的葬礼。 和其他普通孩子一样,他也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尽管应该可以说的上是毫无痛苦的无疾而终,却依旧令他悲伤到失去了理智。在寺院安放完骨灰后,就这样身穿丧服踏进了自家后方的深山中。 幽静的山林内,一路上一面彷徨地迈着步子,一面放声大哭,累了就趴地上小睡片刻,醒来后起身再度哭泣。 这样一来,姑且得向校方递交辞职申请表才行。早已丧失思考能力的脑袋里如此想着,于是胸前带着用圆珠笔写好的辞呈朝学校走去,那之后遇见了花绘。 只不过,与其说他当时的状态不正常,倒不如说假使遇上的不是花绘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在对待学生人人平等的他眼中,唯独只有花绘让他抱有特别的感情。 第一次在校园角落里看见熟睡的花绘时,对世间竟存有如此少女一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发、秀眉、微微闭紧的睫毛以及娇好的面颊,无论哪样都染上了雪白。少女精致的五官,令其拥有着不逊于纯白的美丽。虽然自己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外貌,但并未能达到像她那样彻头彻尾的改变。 如同日本大多数地方一样,这片土地上,也流传着白蛇作为神使的传说。在男人的少年时期,经常听身边的老人们谈论起这些。传言白蛇的本体,其实是患有白化病的青蛇。「既然如此它在现实中说不定存在」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和伙伴们曾数次深入山中探寻。对坚信自己身体是上天赠礼而抱有信仰之心的他来说,只要是先天性的肉体异变他都充满了兴趣。 眼前静静熟睡的少女,有着比起年少时期自己所想象的神使形象更为神秘的姿色。刹那间男子忘记了呼吸,双手合十向着睡梦中的花绘祈祷。 这便是最初的遭遇。打此以后不管遇见花绘多少次,尽管有时也会交谈上几句,但男子的敬意却从未改变。 听闻她不但外表异于常人,思考能力也与其他学生有所不同,是教师们经常提起的对象。看样子和笨头笨脑的自己相差甚远。 与花绘的相遇,或许正是预示着自己前途有望的吉兆,男子如是想到。 于是花绘对他来说,成为了与每早合掌祈祷的朝阳同等地位的存在。每当花绘受到褒奖自己也会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而一旦发现有人刻意贬低少女亦会毫无缘由地感到愤怒。 迄今为止抱着如此想法的他,却不知为何在经历过母亲去世后,对眼下再度会面的少女产生出了崇拜以外的其它感情。兴许其能归结为同类间的相互吸引。 很快心情上的变化通过行动表现了出来。本想和往常一样打完招呼从旁路过的花绘总算是察觉到了这份异样。浑身泥泞的对方,正以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回过神时少女早已因恐惧呆在了原地。 随着男子伸出那长满水蹼的手掌,花绘不由地向后退去。只可惜比起后退的花绘来说显然是前进那方的动作更为迅捷,少女最终没能逃离魔爪。男人紧紧箍住花绘的手腕,尽管她极力挥舞着双手试图挣脱,却也未能如愿。 男子就这样用手掌捂住少女的嘴,向着附近的树林内拖去。 由于长年从事体力劳动,再加上打儿时起便在山野里四处奔走的缘故,历经锻炼的腕力轻而易举就支配了少女的行动。不仅如此,因受这突如其来恐惧的影响,霎时间花绘僵硬的身体也无法像往常那般动弹。 男子将手伸入少女的裙底,在内裤与肌肤间来回揉动着,随后像是撕扯般的将其脱了下来。手表上的金属不断刮削着花绘的大腿内侧,然而陷入呆滞花绘当时却并没有感受到痛楚。 那之后男子把花绘压在身下继续着他的暴行。用他那与有别于普通男性异状生殖器在花绘的体内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情欲,两轮过后捂着脸逃离了现场。事实上他并没有像青蛙那般蹦跳着前进,而是拔起双腿飞奔而去,将躺在地上茫然若失的花绘舍弃在了杂草丛中。 待到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花绘才慢吞吞站了起来。回往大路的途中,捡到了自己被拖至树林时所掉落的一只鞋子以及书包。 刚一回到路上,却发现内裤忘在了树林中,但已没有了扭头返回的心情。 手机因电池耗尽无法取得联络,这条街道的医院和警察局又设立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上。 迫不得已只好拖着 沉重的脚步向着学校走去。与此同时,自体内缓缓流落的液体从大腿内侧传递出温热的信号。想象着那究竟是精液还是血液,却因意识混浊而导致反射神经陷入了迟钝,不再有想要确认意愿。 到达保健室和保健老师简单地说明了下情况,脸色大变的保健老师随即从房间内飞奔而出。不久后带着班主任回到了房间,在其的不断询问下花绘复述出了整个事情的详细经过。在那之后总算是接受了些许治疗,但也只是外伤上的应急处理,很快便在保健室的床上睡着了。 教师们似乎在屋外商议着什么。为什么不带她到警察局或是医院,一定要待在这种地方不可吗?花绘尝试思考着这些,宛如海绵的部位却无法顺利被精神所覆盖。即使试着像往常一样闭上双眼逃离现实世界,却苦于精神状态异常迟迟无法进入梦境。 深黑的睡梦中花绘被保健老师唤醒,然后喝下了她递过来的药。据说是为了防止怀孕的药物。 “从哪弄来的?学校里再怎么说也不会常备着这东西吧。” 对于花绘故作打趣的询问,保健老师支吾着进行了说明,大致是学校里的女老师假装怀孕去医院领取了处方。 听到这,花绘瞬时理解了为何不将自己送至公共机构而是留在这里睡觉,以及教师们长时间讨论的原因。 学校里的教职工们大多数都还很年轻。为了让这所刚刚成立不久的新学园收获更多的正面评价可谓是费尽了心血,空气中无时无刻不洋溢着他们高涨的热情。此时发生这等丑事,肯定都希望能够将其尽量抹去,不被更多人所知晓吧。 因此,这之后赶来保健室的班主任所提出的提案,也属于她的预想范围之内,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 “这件事,我想最好别和任何人去说。” 如是说道的班主任,开始一条条陈述起理由来。 假使将这次事件作为刑事诉讼公开发表的话,绝对会对花绘接下来的人生造成伤害。据说此类案件的审理,往往会给受害者带来极大的痛苦。至于勤务员则是解雇后遣送至遥远的街区。当然,是否提起诉讼最终还得取决于与家人商谈后本人的意愿。尽管在少女遭受了不可磨灭的创伤这一点上,大家纷纷表示理解,但就眼下来看,当作无事发生才是对将来更好的选择,也是能最快脱离伤痛的方法。 花绘并没有将这些话听到最后。 “就按老师您说的那样做吧,我怎么样都好。叔母那边我也不打算给他们添麻烦。” 见状班主任也不再隐藏什么,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之后在班主任的陪同下花绘前往了妇产科,在那儿做了腔内清洗。为了掩人耳目,将一头白发放进了帽子里,淡蓝色的瞳孔也藏在了太阳镜底下,嘴巴和鼻子则被大大的口罩覆盖着。即便如此,当脱去衣服露出雪白的体毛时,依旧令在场的医生大为震惊。 整个过程内少女一言不发,取而代之的则是教师替其进行说明。教师谎称花绘是由于和恋人不谨慎的性交才导致了如此事态的发生,说到动情处甚至落下了眼泪。绘声绘色的描述听上去简直和真的没什么两样,没想到意外还挺擅长说谎。 等到一切完全结束的时候屋外已是深夜。 “如果一个人觉得害怕的话,今天晚上要不要待在我这?”面对班主任的邀约,花绘委婉地表示了拒绝,随后独自返回了宿舍。已经过了熄灯的时间,借着食堂的光亮,四处都可以看见欢笑打闹着的女学生们。 花绘默默注视着这幅光景从一旁走过,回到房间一头栽进了被窝中。 四 自这以后,花绘众星捧月的待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虽然事件本身没有得到公开,但也并不就代表可以完全抹除其存在的痕迹。 或许是遭到暴行后前往学校的路上被谁看见了,亦或是教师、医生中的某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总之消息流出的途径早已无从知晓。唯一能肯定的是,经多种臆测,各式各样的谣言开始在校园内大肆流传了起来,而那其中也夹杂着与事实极为相近的版本。 就算基本上只是类似于讨论真假莫辨的都市传说之类的窃窃私语,但也无法将其无视。受此影响花绘不得不整日沐浴在异样的视线之下,过上了与至今为止大相径庭的生活。 同学们有的以委婉的方式向花绘表达着关心,有的则装成担心的样子想要验证传言的真伪,更有直言不讳者向其当面询问。 “中村,听说你被那只胖青蛙给干啦!” 故意捏起嗓子大叫的少年讥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时倘若返过头去,对方便会立马躲至隐蔽处,一个影子都看不见。像这样的场景花绘已经不知道体验了多少回。 那份曾经令花绘无比惬意的距离感在同级生们的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了。 事实上,不怀好意的家伙只是一小部分,绝大多数的学生们依然保持着明辨是非的能力,然而在谣言的飞速扩散下,很快大家也不会再关心事件本身的真伪。对思春期的少年少女们而言,与「性」相关的丑闻都有着特别的意味,其往往带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扩散速度。明明作为传播源的只是那一小部分群体,其影响力却不容小觑。不久后,便发展到了教师不得不出面否认的地步。 教师的介入并没能产生太多的直接效果,少女依旧被各种冰冷与好奇的视线所包围。一旦与这种事扯上关系,想要再改变他人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容易。 再加上这之后过去不久,勤务员的死讯更是让花绘的形象雪上加霜。 正如说明中那样,勤务员被开除后离开了这片土地,取回理性的他终日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不堪忍受的他,最终在向花绘留下一封忏悔信后选择了自杀。 他的葬礼,由他所出生的小镇,也就是坐落于学校与宿舍之间的温泉镇上的亲戚办理。遗骨意外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这点也成为了那些喜爱说三道四的居民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身处流言中心的他这一死,彻底证实了之前的种种猜想。 一时间,人们众说纷纭。尽管主流舆论大多都认为其纯属自作自受,但受其过去风评良好影响的拥护者也不在少数,更有好事分子一心只想把事情进一步闹大。诸如在花绘等人的百般责难下男子只好选择了自杀,或是善良的勤务员受少女诱惑一步步走向深渊之类的故事迅速散播开来。 待回过神时,花绘已背上了「杀人犯」的骂名。 “这所学校里有着很多仇视你的人”花绘从一名关系密切的同级生那收到了如此忠告,但对于究竟是谁却完全没有头绪。一向没兴趣经营人际关系的自己,理应没做出过什么值得他人这般痛恨的行为。 “是嫉妒喔。” 对此同级生挑明了说道,但花绘果然还是无法释然。 只可惜,这世间有些东西确实是真切存在着的。 即使饱受揶揄,即使被加上莫无须有的罪名,花绘也从未做过任何的辩解,仅仅只是悲伤地听取着对方的话语。除此以外,依旧和以前一样一有时间就会睡觉。对于原本就和人际交往扯不上太多关系的花绘来说,世人的视线并不会使她的行动发生任何改变。 很快第二个学期行进结束,学校迎来了寒假。 至于宿舍方面也进入了休整期,名义上不再对外开放,花绘从叔母那收到了希望她能继续待在学校的请求,不得已只好留了下来。 尽管除她以外,还有一些参加冬季补习,或家人暂时抽不出时间的学生们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但到了年底这天基本上都在双亲的同意下回了家,空荡荡的宿舍打清早起就安静得吓人。皑皑白雪将屋内与外界相隔开来,只剩 下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少女,以及空调向外吹着暖风的机器声。 花绘宛如人偶般横躺在床上,时而入睡时而苏醒,整个假期除开一日三餐她几乎都是这么度过。 正午一过宿管阿姨便会来房间探望,这时花绘若醒着两个人则会聊起天来。 宿管是一位待人热心的中年妇女,无论在宿舍还是学校都将花绘当作掌上明珠照顾有加,有事没事经常会主动来打招呼。每当这时,不知是不是为了激励,她总会谈起两年前因癌症过世的丈夫。 “人这辈子难免会遇上些许挫折,也会无法挽回的失去些什么,然而即便如此,我们的人生中依然存在着幸福。粗心大意的话,可是会让幸福随时溜走的,为此我们必须得集中精力过好每一天。” 望着满是笑容,歌颂人生信条的她,花绘不由地心生抱歉,毕竟从始至终自己从未有过丝毫的触动。 一番侃侃而谈过后,阿姨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向花绘告知了当天晚饭准备了年越荞麦面,次日还有杂煮(年糕汤)的消息。 那之后花绘再度陷入了沉睡,醒来时已是晚餐时间。虽说没多大食欲却又不想浪费宿管阿姨的好意,无奈之下只好向着食堂走去,到场后发现有两名和自己一样的女学生已经在用餐。 心存顾虑的花绘起先选择了较远的位置,但在二者的百般劝诱下最终还是坐了过去。 于是乎迄今为止仅为点头之交的两人,一边吃着荞麦面一边小心翼翼做起了自我介绍。 两个人各自都有着不少家庭问题,为此特地跑到了这所拥有独立学生公寓的学校来念书。今年也是由于各种原因不愿意回家,决定在宿舍跨年。 略显早熟的外貌,再加上那畏畏缩缩的说话方式,令其二人几乎不与其他学生有过任何交流。据花绘所知,两个人似乎总是形影不离,在学园内毫无立足之地。 “中村同学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能回家么?” 苦于兄长暴力,其中之一的眼镜少女率先如是询问道。 “这样简单的搪塞方式还请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呢。” 眼瞧花绘含糊其辞,另一名高个少女也开了腔。 这之后,二人以“一会儿打算去参加当地朋友举报的跨年会不一起来么?”向花绘发出邀约。老实说花绘对此并没有兴趣,但在对方“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参加”、“想成为朋友”接二连三的不断恳求下却怎么也无法拒绝。 出于无奈只好点了点头,见状俩人安心地长舒了口气。这使得花绘不禁感到些许可疑。 夜幕降临,两个人敲响了花绘的房门。正打着盹的花绘醒来后换好衣服跟随其一道离开了宿舍。 由于学生公寓设有门禁,因此在超过时限后学生们一般都是通过里屋内楼梯间的窗口悄悄进行着出入,对此花绘之前略有耳闻,但实际上从这里出去还是头一回。眼下二者正以花绘从未见过的熟练方式,用大拇指及食指捏住裙摆纵身飞落在了雪地上。 聚会地点选定在了街道尽头的一间卡拉ok包厢内。 漫步在飞雪飘落的寒冷街头,望着前方低头不语的两人,花绘试着搭问了几句。 从收到的回复可以得知,现如今三人前往的聚会,似乎是由当地某高校的学生团体所举办。对方与两位少女在休息日闲逛时相识,自那之后几个人便经常在一起玩。 “那个…我想确认一下,邀请我参加跨年会真是你们自己的意愿吗?还是说受了他人的委托?” 花绘不禁将在食堂感到的违和感脱口而出。 “不是啦,真的只是单纯想和花绘同学做朋友才邀请的喔。” 虽然言词间两个人的语调和表情依然充满着异样,但在此之上花绘也没再多问。 目的地的卡拉ok包厢位于一栋古旧杂居大厦二楼的昏暗店内。 在二人的引导下花绘随后踏入了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三名满脸粉刺的少年,烟酒瓶散落了一地。很快花绘她们在招呼下坐到了少年们中间,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香水味。屋内的监视器不知被谁的上衣遮掩着。 其命令式的压迫口吻,再加上时不时发出的下流笑声。如此不对等的关系,实在无法看出是少女口中的朋友。 自打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起,花绘便无时无刻在寻找着离席的时机。 想必两位少女是受其胁迫,从而故意将自己引诱至此。无论是少年们见到自己态度,亦或是进来后只向自己搭话的奇怪的反应,无不传递出这样的讯息。在将其余二人当成空气的情况下,少年们不断夸夸其谈,只为向花绘索取相应的赞赏。 眼下这幅光景,似乎完美印证了自己的推测,想当初不忍心令少女们难过于是选择了跟随着二人来到这里,没想到此行的目的地却是比想象中要更加不快的场所。为什么自己总能准确预见未来将会遇上的种种状况,却又无法想象到直面这一切时自己的心情。天底下没有后悔药,现如今该以怎样稳妥的方式,才能让自己从三名不良少年的眼皮底下顺利脱身呢? 为此,花绘开始漫不经心地听起少年们的发言来,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很快自己便被他们最新抛出的话题吸去了注意力。 他们所谈论的,正是夏天发生在花绘身上的暴行事件。三人通过各自掌握的事实概要借机调戏起了一旁的花绘。 从听到的内容不难看出,相比起学校内流传的各种添油加醋的谣言,少年们口中的版本明显要更加贴近于事件真相。勤务员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多年,不经意间从谁那走漏了风声也不是没可能。 简直就像是辛苦保守的秘密早已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实,而身为被害人的自己只能远远眺望着讨论这些的学生们,花绘着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既然眼下他们能这般滔滔不绝谈论与此,想必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事在街坊邻里间基本上传了个遍。毕竟自己这异于常人的纯白身姿无论走到哪都容易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极少会出现同其他人搞混之类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每当自己走在路上,总感觉从旁人那传来“啊啊,她就是那事件的被害者吗”的窃窃私语。 平日里不曾在意的,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及评论,此次此刻却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花绘的脑海,使其一时间陷入了茫然自失的境地。甚至连仅有的,从这间房逃离出去的几次机会都随之错过。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口吐秽语的不良少年们那渐渐高涨的兴奋之情。 坐在右侧的少年一个劲向花绘劝酒,纵使花绘再三拒绝,但少年的执拗却丝毫不减半分。不久后便拿起玻璃杯开始往花绘的嘴里强灌了起来。伴随着花绘的抵抗,洒落的液体打湿了少年的膝盖。 “啊” 抬起头的瞬间,双方四目交汇。对方因过度兴奋而胀红的双眼正死死打量着这边。不知是否以此为导火索,很快少年抓住花绘的双腿向着裙底伸了进去,就这样花绘人生中的第二次侵犯拉开了帷幕。 被压倒的那一刻,花绘的脑海中似乎又见到了仲夏的炎阳下,勤务员向着自己缓缓走来。那是这辈子都不愿回想起的痛苦记忆。当时的自己其实并无太多惊讶与恐惧,然而这次却没能再度那样镇定。 花绘拼命挥舞着四肢负隅顽抗,但三名少年无一例外都有着更为高大的身躯。不一会儿,少女的手脚便分别给三人的手腕、膝盖牢牢固定,大叫着的小嘴也被堵了起来。 房间的角落内,另外两名少女望向这边的视线里写满了胆怯,即使花绘这边数次朝其投去寻求帮助的信号,但却完全没有任何得到回应的迹象。 反抗手段被尽数夺去的花绘饱含怒意瞪视着面前三位 施暴者,然而很快就连这份视线也被其所遮盖。 接下来,直到最终结束前,他们都在对少女的身体持续不停进行着侵犯。 待一切尘埃落定,无言穿上衣服的花绘受到了来自少年们的威胁。 暴行从头到尾都被拍摄了下来,倘若要是敢和别人提起今天所发生的这些就将其实名发布到网络上向全世界公开。退一万步说,就算几人被捕,凭借其良好的人际关系,同伴里肯定也会有人出手相助。原本青少年犯罪这种事顶多也就是送进少管所关上一阵子,过不了多久便又能重返社会。更何况女孩子孤身一人想要上诉并不容易。 “你应该懂我们的意思吧?仔细考虑下风险与回报,首先,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了。再者,你也不希望自己哪里受伤吧。” 他们的声音因兴奋而显得极度高亢,语速明显快了起来。 等到花绘穿好衣服,三个人再度确认过少女身上的侵犯痕迹已经全部消除后,随即打开了房门。正当花绘踏出房间的一刹那, “那么,下次再联络。” 背后又一次响起了恶魔的呢喃。 回去的路上,身边的两名少女早已是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我们本来不想这样的”。对此花绘什么也没说,眺望着夜空中飘落的细雪,迈开了脚步。 她并没有选择直接回到宿舍,而是在途中与少女们分别后只身前往了夜间开放的病院,之后在那里接受了与上次同样的处置。感到疑惑的医生对花绘反复进行着询问,花绘则拿出上回用到的台词给予回答。少女以连自己都为之惊讶的冷静暗暗发誓道——无论是谁,都别再想从自己这夺走任何东西了。 就这样,花绘在诊察期间迎来了新年。 爬上离开宿舍时所使用的小窗,返回房间时发现两位少女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自己两个人又开始接连不断地道起歉来。 “被其他人看到会引起怀疑的。” 将二人赶走后,花绘独自踏入房间,脱下沾满雪花的外套扔往床上,整个人蜷入了被窝中。 脑海内回荡着名为死亡的冲动。 明明当初自己也应该葬身于那场大火中,为何老天却让自己活了下来?在这了无生趣的冰冷世界中,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儿时同双亲去动物园走散时的无助感不知不觉间悄然涌上心头。那时前来迎接在问讯站嚎啕大哭的自己的是熟悉的双亲,然而现如今这世上已不再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他们去了和自己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从那以后的数日,花绘都未与其他人开口交谈过。 一月七日。 凛冽寒风吹打着行人的肌肤。 因开学返校的缘故,学生公寓也逐渐热闹了起来。这天清晨,花绘并未理会宿管阿姨准备好的早餐,漫无目的地出了门。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光芒。流经宿舍附近的潺潺溪流不知是否混入了温泉,水面间飘荡着缕缕白雾。 少女将细长的白发盘入针织帽中,淡蓝色的瞳孔隐藏在墨镜之下。这身打扮放在观光地段并不显眼,即便穿梭于温泉街的人群中,也没像往常一样拥有着极高的回头率。 到达车站后买好票,趁着站台等待电车的间隙,花绘吃起了从车站前商店买来的高菜生煎馒头。吃完后发现时间还有多,于是掏出了口袋里的信封。 信封内装着的,是死去的勤务员给她留下的信,用于密封用的封缄还完好如初的贴在上面。 东西看上去像是勤务员亲手贴上去的,里面躺着除开写信人以外谁都未曾见过的文字。 同信封一道交放至花绘手中的,还有其留给亲人的遗书,大致内容就是打心底里对自己的罪行感到忏悔并希望能将这些转交给花绘。按其家属的话来说,他们也是看在死者遗愿的份上才遵循于此,可以的话还请花绘不要看内容把它直接扔掉。 虽然花绘最终并没有选择将这封信丢弃,但同时也没拆开阅读,而是将其径直塞入了桌底深处。 图书馆的书架上并排陈列着大量已故作者的著作,然而那终究是面向全世界的高谈阔论。与之相比,这封信内只有死者对于自己的寄语。 借着阳光,少女打开了信封。 ————敬启 中村花绘小姐 最近还过得好吗? 对于给您留下这样一封信这件事,还请多加原谅。但无论如何有些话我非得在这写下不可。 我真的做了件无比可怕的事!虽说自己被母亲的死扰乱了心智,但即便如此,也决不允许干出如此劣行。当时的状态,或许能称之为鬼迷心窍吧?还是说,这便是身为丑陋青蛙自己的,野兽的本能呢? 从很久以前起,您就一直是我钦慕的对象,见到您身姿的瞬间,不知为何体内刹时涌现出一股无名的欲火,只想要得到您的身体。 如今回想起来,事情为何会发展至如此地步,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出现在那里的究竟是我,还是不是我。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的命运遭受了无情的戏弄,理智仿佛在指尖来回翻转……老实说,倘若真这样的话我多少也能感到些许救赎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果然,是依据我本人意志做出的行动,这一点不会有错。 啊啊,我将您无比贵重的东西给夺走了,那是何等美妙的事物。您的身体十分美丽,抚摸在手里的那份感触,完全不像是这世间应当拥有的存在。……那是我漫长人生中最为梦幻,充满价值的体验。……不,即使找遍整个世界,也不会有比这更为幸福的经历。 即便是今天,只要回想起那个场面,整个人不知不觉间就会陷入恍惚。回过神时幡然醒悟,自己竟将如此崇高的宝物蛮不讲理地抢夺殆尽,致使您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这般贵重之物,自己却依靠着暴力从您那夺走,实在是罪大恶极。 究竟自己该如何偿还这份罪孽。从犯下大错的那一天起,我便时刻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然而,就算倾我所有,归根结底也无法令您满意。 接下来我将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支付这一切,尽管想必依旧是无济于事,但这已经是现阶段的我所能做到的全部。 希望我这犹如青蛙般吊死在衣柜的丑态,至少能稍稍慰藉您内心的伤痕,对此我由衷地祈愿着。 托您的福,我的人生感到无比满足。虽然只能说是饱含诅咒的一生,但在最后关头能够获得这等无上的体验,着实是幸福的人生。 像我这样为了自我方便,直到最后还要任性一番的家伙,或许会让您产生不悦。但纵然如此,我也有着无论如何想要向您传达的话语。 尽管深知自己并没有说这话的资格,但还请您一定要幸福。请务必,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谢谢,请多保重。 将信纸上用圆珠笔写好的潦草笔迹看完后,花绘面无表情把它折回到原本的样子,再度放回了信封中。 乘上好不容易等来的电车,挑选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柔和的冬日阳光令人心旷神怡,发车后没多久花绘便进入了梦乡。 到达终点站后立刻进行了换车,在那之后不知又通过了多少站,陆陆续续换了不少趟。 伴随着交替,铁道两旁的风景也逐渐由最初的田园农舍,转变为了民房排列整齐的住宅区,而当鳞次栉比的钢筋混凝土大厦以及沥青路面映入眼帘时,车内的拥挤度也有所增加。与此同时,长途跋涉的切实感在心中缓缓蔓延开来。 虽说比起预想更早到达了东京,然而轻视了大都市内换乘难度,什么都没调查的花绘却在途中弄错了站,意外花去了不少工夫。等坐上梦中出现 第三章「安娜.玛丽症候群」 一 安娜发觉自身患病的时候,据说在十三岁。 同其他患者一样,起初并没有将其与其它梦境区别开来,然而当日复一日的梦境内容逐渐连续时,这才意识到了其中的特异之处。 只不过,当时的情况下她并未进行更深一步的思考。 正如现如今大多数的现代人一样,当时对于梦境的记忆以及思考片段人们普遍将其当作成了单单的生理现象,对此少女也极为自然的选择了接受。倒不如说少女所抱有的强烈唯物主义倾向,使得其对一切神秘事物持取着批判态度。 因此,尽管多少察觉到了这份违和感,但既然是梦的话,在醒着时去考虑这些也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少女如是想到。 于是,伴随着症状的日益行进,梦境在具体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变化。持续不断的无聊内容令少女彻底厌倦,开始考虑起这其中是否存有特殊意味。 为此,少女花费上大量时间让自己认识到了梦境的重要性。 那是发生在安娜二十七岁生日后不久的事。 这时的她已经作为医生在父亲的诊所内工作着,就在那儿,梦中出现的女子某天突然造访。 女子名叫玛丽,对方向一脸困惑的安娜解释了此行的目的。原来她也是在梦中见到了这边的生活,为了确认而来到了安娜工作的地方。 安娜并没有相信眼前忽然出现的素未谋面过的女子的话。脑子有问题的迷信者?还是说企图欺诈自己?然而对方的语气十分冷静,提及的许多梦境内容自己也确实能想起。不仅如此,从玛丽口中所说出的,包括了就算是侦探调查也无法得知的极其私密的个人情报。 最终,面对这不合常理的状况,无法在一定程度上否定的安娜只好接受了对方的说辞。 另一边,玛丽对于梦境中得到的情报与现实中安娜完全吻合一事同样感到十分惊讶。原本此次前来她也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自这天起两个人便对发生在她们身上的奇异现象开始了调查。安娜是医生,玛丽则是心理咨询师,二人凭借着自己的知识进行了诸多专业验证。 数年后,安娜将这一系列调查结果汇集成论文发表,委托专人发表在了有关学术杂志上。然而, 如此具有冲击性的论文并没能回应二者的期待,一时间使其沐浴在了各界的嘲笑声中。 在几近谩骂的无数批判面前,二人反复说明着,有时甚至会将自己作为实验对象,尝试证明论文的正确性。 最初的实验内容,是把二人分别关在不同的房间里,将一方看到的东西,让另一方口头表述出来。 在聚集了大批媒体记者与研究人员的会场中,虽然二人的回答几乎完全一致,可改变意见的专家只占了极少一部分。 数日后,面对世界各地的媒体,由专家们组成的专家团指出了实验的不完整之处,并将其认定为单纯的诡计。 那之后实验又进行了无数次,无一例外都验证了二人的说法,即使如此实验结果依旧未能收获任何的正面评价,论文也随之石沉大海。 当时世间还并未像现在这般流行着各式古怪疾病,在欠缺器材的情况下,这种视觉与情感超越空间传递的反常现象,归根到底并不会那么容易为大众所接受。二人年轻女性的身份也受尽了成见。 两个人被贴上了骗子的标签,终日饱受世间非难,不得已只好选择了沉默。虽说在超自然领域多少收获了一些支持,但与其原本的期望仍相去甚远。 时过境迁,随着各种颠覆科学常识的奇妙疾病陆续发生,科学家们不得不正视起这些超乎常理的现象来,这其中也包括了安娜与玛丽曾在论文中提及的症状。 与突然爆发的古怪疾病一样,和二人持有相同症状的患者也逐渐多了起来。 不仅仅局限于视觉上的同步,在触觉及听觉上共通的现象同样时有发生。 然而,即便最初的症状不尽相同,二者的感觉与意识最终都会实现共融,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般。 伴随着患者数量的增加,社会对于这一现象有了普遍的了解,曾一度受到封杀的论文也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之中。这些由拥有专业知识的患者通过观察自身所编写的资料,在患者数大为增加的今天可以说得上是极为珍贵的宝物。 只可惜,此时两个人都已离开了世界。 从舞台前消失被贴上骗子标签的二人,很快就因为病情的加重无法再继续维持正常生活,住进了精神病院,在那咽了气。 学会为了颂扬二人的功绩,将这一现象以其姓名命名。 通称「安娜.玛丽症候群」。 二 根据专业机构的检查结果,俣野修一和中村花绘被正式确诊为「安娜.玛丽症候群」。 二人自幼时起便一直在梦境中共享对方的视觉情报,最近更是在清醒时也发生了视觉混浊的现象。 初步推测病情已经越过初期,来到了被称为「stage3」的中期阶段。 「安娜.玛丽症候群」历史上留下的信息很少,值得借鉴的数据统计几乎不存在,相比于现今的其他患者,二人达到这一阶段的年龄相当小。 病情的发展速度因人而异,有达到一定阶段后不再恶化过完一生的,当然也有短时间内急速恶化的。更有甚者,在头天被确诊为初期的情况下,翌日便步入中期并持续向后期恶化。 不过按照平均速度来算,最迟在二十五岁左右两个人将会迎来病情的最终阶段。 总之,为了密切配合职员的工作,二人将长时间处于被观察的状态下,就连一些细微的变化也不放过。 研究所方面则根据检查结果,再将整理好的这些情报迅速告知本人。 二人自听完那名外表酷似骷髅的职员的讲解以来,便一直居住于研究所内,收取各自的调查报告。 对于修一和花绘而言,这些在关键内容上几乎完全不明所以的报告着实超出了二人的预想。伴随着「不明」的逐渐增加,让二人再度意识到自己身上正不断涌现出新的病状。 研究所的建筑物内,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医疗设施。最近的医院,为了让患者感到安心,时常会使用暖色调与木质材料增加设备的亲近度,然而眼下摆在修一面前的只有冰冷的无机物。或许是由于被研究设备包围的关系,眼前的光景,不容分说使得少年更加认清了自己不是作为治疗对象,而是身为研究对象的现状。 作为来到这所设施后的第一次检查,他们首先需要接受各式各样的检体检查和生理检查,并根据其结果调查自己的身体状态。 在这之后进行的,则是这种病特有的,关于确认二人意识是否相连的特别诊察。 修一进入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套金属制桌椅,在那之上排列着分别画有五角星、十字、波浪线等不同形状的五张卡片。 修一以前见过这些卡片,它们被称作esp卡,是为了测试对象是否具有透视及心理感应等超自然能力所创作出来的。 原来如此,确实两个人在梦境中存在着类似心理感应的现象,只不过自己从未将其往超能力上考虑过,如今回想起来略感意外。 房间中央放着的是一台巨大的扩音器,通过它那名酷似骷髅的职员将向二人下达指令。 修一首先任意挑选出一枚卡片,并将视线汇集于其上。不久后传来指示,要求自己将卡片放回原位,闭上眼等待工作人员的提问。 想必,花绘此刻也和自己一样待在同样的房间里,做着同样的行动,好让工作人员确认二人是否能互相看到对方挑选的卡片。 然而修一的视线 内却一片黑暗,看样子在清醒状态下和对方共享视点的机会只有那一次。 如实报告完目前的情况后,扩音器中传来了让自己睁眼的指示。 这之后同样的行为又重复了无数次,其中包括了让二人在服用某种药物状态下进行测试。即便如此,果然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对二人的检查,不仅仅只局限于在检查室内。深夜在自己房间里睡觉时,修一被突然叫醒要求看向职员带来的卡片,估计花绘那边也是一样吧。待职员离开后,少年再度陷入沉睡中,这次他梦见了画有波浪线的卡片。 翌日醒来后,当被询问到昨晚是否有梦见什么东西时,少年如实回答了一切,职员无言将其记录在了文件中。 像这样时不时对能力进行调查的生活每天都在持续。 对此修一的心情十分复杂。虽说自己为了查明病因早已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可只要一想到将棋就会迫切地想要返回家中。尽管来时也带了不少棋谱,但在到达这的头两天就已尽数解完。至于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来之前想着反正到这后无法随意使用索性全都留在了家里。本想着让双亲送来,得到的却是三天过后才能与其会面的回复。 整座研究所被高耸的栏杆所包围,大门处身着制服的保安人员时刻把守,只有在出示通行许可证的条件下才会打开。检查之外的时间虽说允许前往食堂和商店,也可以去庭院透气,但想要离开这是不可能的。 少年在闲暇之余喜欢穿行于这座奇妙的建筑物内,有时会与偶然碰见的工作人员聊上几句借以消磨时间。 其实他正真的目的,是想和花绘说话。 想要听的话和想要确认的事像山一样多,然而距离第一次会面以来,与少女的对话一直仅限于见面打招呼的程度。由于其长时间闭门不出,两个人甚至只有在检查时才碰得上面。 只要叩响面前这扇门,自己或许就能见到她。一时间,少女那仿佛不存于世间的绝美容颜,无时无刻像是刚醒来的倦怠模样,以及曾在睡梦中见过的裸体接连浮现在少年的脑海。伴随着清脆的敲击声,一切顿时烟消云散。 今年冬天很暖和,早上起来几乎看不到有结冰的地方,地面也不像往年一月那般干得快。庭院内前几天下的雨还没干,泥巴湿漉漉的。 研究所内种植了大量樱花树,栏杆外则是一望无际的锥林,仿佛不受季节影响一般,一年四季保持着翠绿。靠近栏杆,脚下还能看到去年秋天掉落的锥果,历经风吹雨打果实完全成了黑色。 修一弯腰将其拾起,果皮在手中簌簌散落开来。 手指冻得不行,差不多该回室内了,想到这少年返过身去。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经站在了门口,修一眯起双眼望向那张脸。 “外面很冷喔。” 向着衣着单薄的少女,修一出声搭话道。 “那个…能稍微谈谈吗?” 花绘战战兢兢地询问。 “当然可以。” 说罢,少年再度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食堂入口摆放着公司生产的咖啡机,修一在那做好两人份的咖啡后,端着杯子坐到了花绘对面。 “这件毛衣,是叔母带过来的吗?” 对于修一的提问,花绘轻轻点了点头。 “看上去挺暖和的样子。” 说罢,少年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起来。 花绘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发梢,看上去一副有话要说却又找不到时机的样子。修一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开个头什么的,但果然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明明想说的话应该有很多才对。 虽然至今为止两个人的对话经历寥寥无几,但修一对于少女的生活环境可以说得上是了如指掌。这并不是一两天的事,而是自儿时起便一直延续至今的现象。榻榻米上的擦痕,天花板上的污点,以及围绕在少女身边,与其一同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们。 此次陪同她来到研究所的那对夫妇,据说是她的叔父叔母。修一见过他们的脸,因此在他看来两个人完全没有陌生感。当然对方那边不用说自然将自己当成了初次见面来打招呼,感觉有点奇妙。 问题就在于,如果那两个人是叔父叔母的话,那么她真正的父母又是谁呢?难道说,是读小学时家里还有两个男孩的那对夫妇吗?但这样一来,在更久之前养了条白色小狗的那个家又算什么呢?或许那才是她真正的双亲。无论如何,既然除叔父叔母以外还有真正的父母,那么他们为何不来探望自己的女儿呢。 此外还有一点值得在意的就是,少女近几年始终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日复一日,在那摆满崭新家具的豪华房间中,少女总是躺在床上,然后让一个神秘男人触碰着自己的身体。 尽管凭借自己看到的内容也能大概想象出事情的原委,但与其说没有证据,更不如说在心情上难以接受。 抛开以上不谈,自己迄今为止看到的这些究竟是什么?虽然想要试着一一询问,但这般涉足对方私生活的提问似乎又不太礼貌。 纵使以目前的情况而言,两个人早已踏足过对方心中最为纤细的部分,可就另一方面来说,自己和对方同时也是刚见面不久的陌生人,这是少年之前从未体验过关系。 修一一边纠结着这些,一边将视线汇集到了花绘的浅色瞳孔上。 不管看上多少次,那都是令自己不禁怀疑是否真正存在于世上的美丽景象。迄今为止自己就是借用着这对浅眸,注视着她周围的风景吗?仔细想想简直不敢相信。至于在这之前医生说过的,自己的意识将逐渐与她融为一体,更是难以置信。 倘若医生的话是正确的,她过去也应该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生活。被这样的少女盯着什么的,难免感到有些羞耻。 不用说在此之前少年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生活会处于他人的注视之下,因此独自一人时,完全不会去注意自己的行动。一想到这一切都有可能被少女尽收眼底,简直羞愧到想要马上去死。话虽如此,这种状况对彼此来说理应是相互的,倒不如说对方那边因为是女生会更加在意才对。 事实上即使真有那么一天,修一也只会由于顾虑过多而说不出话。 “那个……” 最终率先打破这份沉寂的是花绘。 “将棋那边没关系么?” “没事没事,直到四月为止都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对局,在那之前应该能从这里出去……果然,从第一次的交谈对象口中听到这些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呢。明明我在下将棋这件事没和任何人提过。” 望着一脸苦笑的修一,花绘低了低头, “对…对不起,因为我有经常看到。去将棋道场的时候也……” 言语之间满是歉意。 “不不不,没关系啦,毕竟这是相互的。不过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去道场的事就连我在学校里最要好的朋友都不知道。” “……多半,我对你的了解比起你对我来说要多得多……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睡觉……” “那么,上厕所和洗澡也被看了不少次吗?” 花绘无言点了点头。 “啊啊,是这样呀。嘛不要紧,毕竟是相互的,总不能让我这边独占便宜……啊哈哈,为啥我会说这些,果然很奇怪呢。” 修一害羞地笑了, “虽然才刚见面不久,不过总感觉我们就像是从小熟知的青梅竹马一样……” 的话里有什么奇怪之处还请不要在意。自己上一次这么想和一个人说话是什么时候已经想不起来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一口气说完这些,少女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诶?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没…只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样啊……” 修一安心的舒了口气。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少年的嘴角又一次绽放出了笑颜。 以此为契机,二人彻底打开话匣聊了起来。 几岁时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人是谁,这个场景当时是在做什么。至今为止相互之间的生活虽然完全透明,但却没有声音,仅仅只是影像的残片。通过这些能够进一步缩近彼此的距离。 为此,需要将迄今为止的人生轨迹赤裸裸展现在对方面前,因而二人之间自然要进行推心置腹的交流,即使没有那么夸张,花绘的态度也足以称得上十分坦率。甚至连平日里难以启齿的事实真相,也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不仅如此,还积极听取着修一的发言。这使得最开始对其抱有冷面少女印象的修一大为吃惊。 一系列交谈过后,窗外天色已暗,桌上的咖啡也早已失去了温度。 “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 修一强忍住疲惫,微笑着向少女说道。 “没什么,我也很开心。比起这些,一想到现在我们两个能像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就觉得不可思议。” 花绘目光炯炯,看上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们之间,果然存在着心灵感应之类的超能力吗?” “到底怎么样呢?尽管亲眼所见,然而这种类似于电波直接飞入他人脑袋里的事真的存在吗?虽说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也实在无法令人相信。究竟是某种神秘暗示,还是说记忆出现了误差……总之,至少是贴近心灵感应之类的无法用语言解释的东西。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也都多少考虑过这些吧。” 修一回想起每天接受的检查内容以及职员们的反应,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话说中村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不敢断言……可是,倘若人的心灵真能超脱于肉体之外的话,这就与我们目前已知的各种事实相互违背。毕竟直到今天,大家对于心灵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依旧无从知晓,只是一味地认为其无法脱离肉体。” “是这样呢,真发生那种事的话我也会吓一跳的。” 修一不禁叹了叹气。 “在我看来,人的精神与意识都是脑细胞之间传递电子信号时所产生的如同幻想般的事物。” “一般而言是这样的。” “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老实说不太清楚,可从很久以前我就在想,自己的梦境会不会其实是在借用着别人的视点。” “是这样吗?这方面我也有想过,但没考虑到那么详细。” “确实呢……” 不知为何,少女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落。 “所以说,有关于心灵脱离肉体这块,自己总会下意识的开始胡思乱想……平日里望着自己的身体,有种与意识剥离开来的感觉。究竟从何时起并不知道,是自中学时被卷入那件事之后吗?还是说在那座公寓内生活时所产生的?……或许和我拥有相同经历的人也是这样吧。” 少女不经意间的发言,让修一意识到自己将话题引向了敏感地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花绘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变化,继续开口说道。 “因此,一有时间我就会追溯起这份违和感,然而越是往深处想,就越觉得这一切果然都是虚构。” 花绘将双手举过头顶,像是为了遮住天花板一般尽情舒展着纤细的手指,打量起自己的指甲。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在想事时,就会像这样望着自己手指甲。所以呢,通过这个姿势,可以察看出手的变化……与以前相比,手指在一点点变长,手掌也大了不少。尽管外观上有了改变,但这毋庸置疑还是我的手,并且这一点今后也将继续保持下去……当然,你可能会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可从物质的角度而言,这双手和之前的那双有所不同。虽然它是我的手这点依旧不变,但在物质上已经属于其它东西了……我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吗?” 花绘把手放下重新将目光转向眼前的修一,还未等其回复又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这一切与新陈代谢有关。人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在更新换替,将陈旧物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舍弃,再通过摄取新的养分,得以对血液、筋肉、骨骼进行置换。血液的话大约是一百天一次,筋肉是二百天,内脏一年,骨骼则需要花上两年。虽然只是以前从哪里读到的,但确实只要用上这么久便能实现一次彻头彻尾的改变。一天天消减的同时,又被新物质所取代……因此,完全说不上是同一种状态。打个比方,河川的外形即使历经数年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但其中流淌的液体却在时刻改变……以物质来说,身体也总是在流动着喔。所以呢,曾经那个被父母抱在怀中的自己,已经不复存在了。十三岁那年遭受强暴的破烂之躯也好,公寓内整天吃完就睡的身体也罢,在多年后也会成为截然不同的东西吧……归根到底在死后终究将悉数反还,要说为何,人在活着时向地球借来这些物质,当不再需要使用后自然会想方设法凑齐还回去。” 说到这,花绘径直凝视起修一的双眼。少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等候着少女的发言。 “这样一来,「我」到底在物质上算什么?既然构成身体的物质在时刻变化,那么证明「我」作为连续存在的根据又在哪?考虑到这些,无疑指向了同一个结论——「我」是由物质在一定规律下所组成的具有身体外形的「系统」。” 花绘长舒完一口气后 ,继续说道。 “就像是有这么一只军队,每逢战争总会遇上人员伤亡,与此同时不断又有新的成员加入,继续以同样的名号征战。再比如我们平日里常逛的超市,即使店员会换,商品告罄后也有可能摆放上其它货物,然而这却并不影响在当地人的餐桌上依旧可以看到肉与蔬菜。「系统」作为框架,得以令物质产生循环,从而维持「身体」这一形态,保证了「我」的存在。尽管系统本身不可见,但「我」就在这。然后,这个系统非常的脆弱,最迟到了一百年左右就会出现漏洞,将物质返还成原本的自由姿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亡。” 花绘再一次将手举至眼前。 “在此基础上,回头再看向自己的手指甲,那双表皮下流淌着鲜血的手已经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士兵死去后夏草丛生,超市倒闭后拆除改建停车场的荒凉光景。同理,视线里的人类也相应变成了砂石尘土之类的无机物。总之是一种很恶心的精神状态,我称其为「军队.超市现象」。” 少女把手放了下来,说不定这一切只是她编造的玩笑。 “原来如此。” 然而,点着头的少年脸上,写满了严肃。 “那么最后再谈谈心灵这部分。” 花绘像是抱歉般轻轻耸了耸肩。 “那么,有结论了没?” “没,我对于这方面的了解还不是很足……但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啊啊啊,我到底想说什么?不好意思,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不知是不是变回了平时的样子,少女突然间害羞的低下了头。 “原来你这么能说,我之前可是完全没有想到呢。” “小时候常被人说话多,难道又回到那个状态了吗……” “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看着修一认真回复的模样,少女由于害羞把头埋的更深了。 三 “这个问题可以说没有意义呢,非常的没有意义。” 骷髅般的职员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名字叫村田,负责对修一和花绘进行各种各样的检测以及治疗。 “是那样吗?我可并不觉得有多奇怪。” 望着对方那意想之外反应,床上的修一浮现出了困惑。 “虽然你的年纪还小,但从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口中听到这种质问实在是令我感到遗憾唷。「你相信病情的真面目是超能力吗?」什么的,简直没有任何意义。” 修一无法理解自己的发言中究竟哪里触及到了村田的逆鳞,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而对方的牢骚仍在继续。 “首先,超能力这个词用的十分不恰当。你们得的这种病,只不过现阶段研究机关还未能查明原因,仅此而已。等到其完全研究透彻的那一天,也会和其它异常现象一样被想当然地给接受吧。「超能力」这种不可思议的词我可不怎么喜欢。” “哈…” “其次是「你相信吗?」这种无聊的质问方式。对我们来说呢,信不信这种想法是不存在的。遇到不知道的事,就用科学的方法把它解决清楚,不应该带有「我相信」这类的主观色彩。” “不,我所说的话里并没有这么深的含义。只不过,对于村田先生你来说,姑且也会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看待这一现象的吧……像是迄今为止对于疾病的感受什么的……若是这种表达方式不允许的话,怎么说好呢,难道用「想要知道这一切是建立在何种假说之上」比较好?” 修一一脸困倦的样子,多少有点舌头打结似地回复道。 看来是之前喝的药产生了效果,意识逐渐迟钝,全身肌肉放松,四肢像灌了铅一般倒在了床上。 最初的检查过去后,修一获得了暂时的回家许可,然而还未能等到双亲前来迎接,病情便开始了发作。 如同平安夜那晚所发生的一样,影像重叠的光景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时的他什么也没做,仅仅只是受花绘拜托在娱乐室教她下将棋。就在不经意间,棋盘上覆盖上了另一张上下颠倒的棋盘。惊讶之余看向对方,对方写满意外的脸上,似乎映照出了带着一副同样表情的自己的脸。 二人决定将情况马上报告上去,恰巧当时在他们附近并没有看护人员。于是两个人站了起来,向着房间的出口处同时望去,伴随着影像重叠,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席卷了全身,这样下去是没有办法走路的。最终花绘闭上双眼留在了原地,修一则独自前往办公室进行报告。 随后,二人被发放了据说能缓解精神连接的药。这种药的效果并不怎么好,虽然在喝下去半小时左右二重影像便得以消失,但其带来的副作用会令全身上下一点都使不上劲。 “尽管就现状而言还不能提出一个明确的假设,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一切与你们的大脑有关。” 村田一边仿佛神经质般不断眨巴着镜片下的双眼,一边如此说道。 “刚才给你们喝的这种药会对你们的大脑产生作用,虽然无法向你们解释它的作用机制,但根据临床数据,只要服用了的话,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症状。” “这样啊,原来是有过先例的。我还在想干嘛要突然喝这么猛烈的东西来着……” “老实说发放机制尚未明确的药并不是我的本意,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别无他法了。” 村田苦着脸说道。 “哈……” 这么说着修一突然口渴了起来,打算把手伸向床边的水瓶,然而仅仅是将手抬起来这个动作便会让自己的手腕不停地颤动。一番尝试过后,总感觉自己会拿不住的修一选择了放弃。 “再怎么说这副作用也太强了吧。这玩意真能有效果么?不,就算真的有效,这样一来我反倒觉得二重影那边更好,毕竟只要放上一段时间不管就会自然恢复正常。” “你的心情我懂,可是伴随病情的反复发作,会对患者精神以及大脑造成影响,就结果而言加快了病情的恶化,这是现阶段我们的看法。只不过,要是实在忍受不了副作用的话,可以在与中村小姐商榷后取消服用。怎么样?” 村田突如其来的通融,不禁让修一踌躇了起来。 “……即使概率很小,但如果真能控制住病情的话,或许就只能接受了。” “既然如此,还请努力忍耐呐。我想应该很快就可以动了。” 村田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离开了修一的房间。 他的态度虽然并不和善,但也不会说谎。如其所言,黄昏时修一已经恢复了不少,在双亲前来迎接前总算恢复了肢体控制。 修一将行李整理到自己的运动包内,随后在大厅的玄关处同双亲会了面。时隔一星期的再会令母亲情不自禁哭着抱住了儿子。 进入车内之际,少年注意到了原本在二楼窗前读书的花绘走了出来,隔着玻璃少女向这边挥了挥手。修一同样挥手回以了微笑,一旁的母亲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你可别随便和那孩子走太近了。” 随着汽车发动,母亲苦口婆心似地说道。 “她的人生经历比起我更加曲折,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喔。” “是么,妈妈很担心呢。” 母亲叹了口气。 修一知道,那是自己和异性接触时一直以来的反应,然而同样的待遇放到花绘身上却让少年并不情愿。 “不用担心啦,虽然对于妈妈来说也许是不认识的人,但从很小的时候起,她便一直是与我距离最近的那个。” 修一将视线转向窗外,提出了反论。 “嘛…” 母亲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会说出这种话,果然是由于得了病的影响么?” “即便纵眼全人类,她也是我所喜欢的,比谁都更能理解我的存在喔。” “嘛…” 说到这修一闭上了嘴,呆呆眺望起车窗外的风景,不再回答母亲的任何话。 于是乎,修一的生活再次回到了正轨。 回来的时候寒假已经结束,学校开始了上课。在第三学期伊始晚到的他,经常会被同级生们问及缺席的理由,每当到了这时,他便会按照研究所的指示搬出伪造的脑部疾病。 休息时间也在回顾自己至今为止的棋局。与同门师兄对局前,还要再研究对方的招式,时间到了不管有多少都不够用的程度。因此直到上周再度去研究所接受检查之前,身体和精神上几乎都没有休息。 可是,只要一想到病情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自己的将棋生涯以及校园生活尽数剥夺,就没了休息的念头。 最初到达研究所那天观看录像所受到的冲击,依旧在修一心中迟迟无法磨灭。 这天星期六放学后罕见的没有安排,少年决定在独自回家自习。然而,多日积攒的疲劳令他在电车上睡过了站,不得不折返回家。 正当他一边为浪费时间而感到后悔一边踏入家门之际,看到身着工装的男人们陆续进入自家庭院,似乎在进行什么施工的样子。而指挥他们做出这一切的人,正是一直以来居住在乡下的祖父。 听说孙子得病后特地前来探望,面对事先并未收到消息的修一,祖父笑着解释道。 “话说这是在干嘛?” “往木质模具里浇筑混凝土,打算建一个养金鱼用的池子,所以请了这些有经验的专业人士。这次过来给你带了点好东西,这可是放在品评会上也不会丢人的玩意,虽说是种鱼但就算产卵后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注:种鱼——用于进行繁殖的雌雄配对鱼) 祖父所饲养的金鱼,在同行间有着很高评价,据说曾卖出过相当厉害的价格。尽管修一对于和祖父一起工作感到十分开心,但现如今的自己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管那些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马上死了怎么办,一时间修一有些犹豫。 “这样一来,很快又会生出新的小鱼,看到这么棒的场面肯定就能恢复健康了。” 望着那副不容分说的样子,修一只好答应了下来。 晚餐时,祖父问起了修一的学校生活与将棋对局情况,并希望得知病情未来的走向。不想因话题沉重让对方担心的修一极力隐瞒着事实,可祖父却罕见的死缠不放。 结果,还是坦白了一切。 自己的未来已经一片黑暗,伴随着症状继续进行,直至最终阶段将日常生活全部葬送。在这之前的某个阶段,恐怕自己便会失去将棋以及校园生活吧。为了迎接来那一刻的到来,现在必须要无怨无悔地过好每一天。 回答完这一切,像是感到不舒服的似的,少年把脸别了过去。另一边则是抱着胳膊表情宛如岩石般的祖父。 “喂,你小子觉得这样就好了吗?就这么满不在乎放弃了自己的将来吗?” “放弃什么的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吧。” “然而,你是在坚信着将会失去一切的前提下,才说要努力过好每一天不是吗?” “这…因为存在着那样的可能性,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那种东西我可没有听到。你刚刚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病魔面前临阵脱逃了一样。” “是那样的么……” 修一皱着眉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 “祖父要是在你这个年纪,想必对这于些也无法冷静接受吧。说不定还会比你更加不安,更加痛苦,就连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明都做不到。失去挚爱之物的感觉肯定就是这样吧。” “毕竟遇到这种事没理由不会烦恼。” “真的吗?” “当然了。可是,现在的你还远未到达那一步,这点看不到吗?你亲眼目睹过病情最终惨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那也并不是什么会哪里痛的病。最重要的是,你口中的这种怪病我实在无法接受,所以这其中或许夹杂了你的幻想。” “一定是这样,直到现在你仍未能正视现实,再这么下去究竟会如何呢。” “祖父这是在恐吓我吗?这种「你还是疯掉比较好」的说法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修一不禁皱起了眉。 “确实如此。” 仿佛感到寂寞一般,祖父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那之后祖父虽然不再触及这个话题,一反寻常的样子却依旧没有改变。 总喊着要来这住上一段时间的他,只待了一个晚上,翌日起的比谁都早,早饭也没吃便离开了家。 “祖父他到底怎么了?总觉得有些奇怪喔。” 早餐时,修一向母亲提起了昨天祖父那可疑的态度以及说话方式。 自己的确患了重病,但为何祖父却执意要强行把金鱼拿来给自己养,并且态度间感觉不出一点以往的余裕,这可不是仅仅用担心修一就可以说明的。 “是么,那是你想多了吧。” 母亲的回答态度看上去与平日里有所差异。 “才不是呢,特地大老远跑过来修池子把鱼分给我,再怎么说也太奇怪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修一的一再追问下,母亲只好坦白了真相。 “其实呢,听医生说祖父他活不了多久了。” “诶?” “据说是心脏表面长了很多像是鳞片似的东西,等到其完全覆盖后,心脏便再也无法跳动了。你看,祖父不是为了培育参加品评会的那一小撮金鱼,每年都要处理掉很多鱼吗?医生说有可能就和这个有关。” “怎么会…突然告诉我这些太困扰了。” “说要听的是你自己吧?” “那是因为,这种事应该在他变成这样之前告诉我吧?” “是呢,不好意思。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一直隐瞒着。” “尽管你祖父他对此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但肯定也受了不小的刺激,修池子这些说不定也是打算分配遗物吧。” “这样啊,要是他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住就好了。” 像是在为只有自己被孤立在真相之外生气一般,修一不禁叹息道。 “这种话我也说了不少次,但祖父他自己决定要在那边度过最后的时光。” 母亲深深叹了叹气。 在此之上修一不再说什么,受刚才冲击的影响脑子一片空白,默默吃着碗里的食物。 “我吃饱了。” “哎?” 看着将筷子放好的修一,一旁的母亲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难道用的特地给祖父准备的小碗?” “啊,对不起。没有注意。” “重点不是这个……” 母亲疑惑着皱起了眉。 “你不是对昆布佃煮讨厌到了一尝就吐的地步么?今天怎么吃的一干二净。” “诶?真有这样吗?我觉得都还挺好吃的…” 面对修一满是困惑的回问,母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空空如也的碗底。 这副模样,不禁让修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久后往研究所打了电话,试着向村田问起了这一情况,不出所料会出现这种现象也是症状中的一环。 “关于清醒时相互连接共享视觉情报这点呢,属于症状中的一个重要分水岭。由此过后,在本人其它没有察觉到的地方同步或许也会自然而然地进行着。” 村田用他那一如既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明道,仿佛在宣告着「没什么大不了,这不是当然的么」,反观电话这头的修一却僵直了背,一时半会无法动弹。 这之后病情的确在一点点加重。 无论学校还是家里,亦或是将棋道场,二重影像的光景都在时常出现着。 尽管随身携带着医生给的药,但果然副作用还是强过头了,一旦服用后整整一天都将处于什么也干不了的状态。 由于其为生活带来的恶劣影响,修一在重要的日子里并不想服用。 然而,还有她的存在。 症状发作时,在遥远的那一头少女总会默默吞下药片。每当到了这种时候,自己放弃服用的话,岂不是让她一个人白白受苦。况且,医生也说过不用的话只会让病情的发展更为迅速。 一想到这些,纵使再不情愿也别无他选。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修一迎来了四月的三段联赛。 这次的参赛选手中,既有向许久未见的中学生棋士发起冲击的天才少年,也有试图成为历史上首位职业女棋士的二十岁女棋手,可以说得上是话题满满。在众多实力强劲的对手面前,容不得修一有丝毫大意,然而当比赛真正开始之后,最大的强敌果然还是赛前担心的副作用。 抛开对局时发作当场服下的影响不谈,就算是头一天吃的药,对于思考的阻碍也会一直持续到第二日。若是在对局当日早上出现异状,就连前往比赛场馆都做不到。这样一来,只好在一日两局的对战中通通选择弃权。 对局一个月两次,此时的发病频率还不是很高,因此对局与发病恰巧重合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可一旦遇上这种情况无法出战的话,就要一次性吃上两场败仗。这在只有一、二名能够晋级四段的激烈竞争中,意味着大幅度的后退。 只可惜幸运女神并没有眷顾修一。从开赛起到七月末的六个对局日中,修一由于身体原因缺席了两天,一共合计四场的不战而败,直接让自己落后了竞争对手们一大截。事实上在得以出阵的对局中修一都取得了胜利,然而这个时间点上输掉四场着实有点多。 伴随前四名领先梯队的形成,修一很快便从升段争夺的团体中掉下队来。 当然,随着日程推进,上位集团们的败绩也会有所增加,然而修一若想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要在接下来的对战中获取全胜。这之后如果再缺席上一次那么自己的负场就将达到六场,到那时再想晋升段位只能说机会渺茫。 就在这走投无路的状态下,学校迎来了暑假。 需要再次接受为期一周留宿检查的修一,在双亲的陪同下乘车前往了研究所。联赛成绩不怎么理想的他,始终保持着沉默。 然而,比起将棋上的成就双亲显然更加在意他的身体情况。 “妈妈会为了修一能尽快康复每天祈祷的。” 离别之际,母亲带着真切的目光向修一说道,忽如其来的温暖不禁令少年心头一震。 到达研究所的当天并不需要检查,修一也因此获得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来到食堂,手持冰咖啡靠在窗边的他端详着最新头衔战的棋谱。就在这时,坐在轮椅上的二人组搭乘面包车的光景映入了少年的视线中,仲夏的阳光下,面包车的车身闪闪发光。 两个人的动作看上去完全一致,想必他们也是患者。研究所里除了花绘与修一以外,还有其他数组研究对象。他们的病情比起少年少女要更加严重,平时都居住在离这稍远的康复设施内,只有在必要时才会来研究所来接受检查。 村田也在一旁帮忙,不断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向二人搭话,患者们则报以同样的笑容给与了回答,声音太小并没有传到修一这边。 为了使轮椅上的二人能够顺利进入车内,入口处的座椅不得不全部撤换,对于自身行动毫无差异的二人来说,想要陆续坐上车必须借助他人的帮助。只见身穿白衣的康复中心工作人员们熟练地将二人撑起,迅速搬到了座位上。 这一切自始至终都被修一看在了眼里。 搭载着患者的面包车扬长而去,取而代之另一辆白色轿车缓缓驶了过来。 打开车门,从停靠在玄关前轿车中走下来的,是由叔母陪在身旁的花绘。为了避免接触到日光直射,少女戴着墨镜,头顶宽檐帽。 这些日子,花绘一直独自居住在叔母为其租借的公寓内,据说不和叔母夫妇生活在一起是她本人所愿。今天也是在这两人的陪同下从那里来的吧。 修一试图挥了挥手,但对方身在建筑物内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径直往里走了进去。 眼见招呼无果,少年只好再度将视线落向了棋谱,不久从入口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回头望去,花绘正站在那儿,还未前往私人房间的她身上背着运动包。 “最近还好吗?” 取下墨镜,少女出声问候道。 “嗯。” 少年平静地点了点头。 “稍微说说话可以吗?” 说罢,花绘坐到了修一对面。 尽管两个人每周检查时都会见上一面,但几乎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接受着esp以及医学测试,相互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打招呼的程度。因此像这样面对面的交谈自入院那次以来还是头一回。 根据职员的指示,两个人每天必须同时起床入睡,以减少在梦中相互注视对方生活的机会,清醒时也要用药物抵制。 为此,两个人并不清楚对方的近况,宛如普通朋友一般,相互传达着彼此的体会。 花绘笑着说自己的睡眠时间比起以前有所减少,大白天也不再犯困,希望能了解修一的学校生活以及联赛战况。当听到k交了女朋友时感到由衷的欢喜,而得知对局不战而败的消息后又会陷入低落。 “有关病情方面,最近遇到了一些在意的事,虽然你可能已经从村田医生那听说了。” 修一提起了前段时间对于食物味觉的改变。 “那之后我试着又尝了一次,果然能顺利吃下去。明明曾经连沾都不愿意沾一下,倒不如说至今为止为何会讨厌这东西的理由已经想不起来了,味道与记忆中相比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只是单纯的嗜好变化,但总感觉和病情有一定的关系。” 修一的话,令少女不禁皱起了眉。 “花绘那边有受到类似的影响吗?比如对食物的喜好出现变化什么的?” “我的喜好么……” 一时间,花绘支支吾吾了起来。 “……怎么说好呢,不太清楚。不过,说不定只是我自身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吧。毕竟要是和病情有关的话,我和修一君应该会同时受到影响才对。” 说到这,少女的目光落在面前摆放着的帽子上,陷入了思考之中。 修一呆呆望着眼前的少女。说起来,少女穿着的衬衫上留有明显的褶皱痕迹。 初次一个人生活的她,无法熟练使用熨斗吗?还是说,仅仅只是本人对此不在意。在特殊环境下长大的她,会有这种感觉也说不定。 考虑到这,修一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自己刚才,向少女询问了食物的喜好是否出现了改变,独自一人生活的她,或许平时确实没有留意。自己也是在母亲的提醒下才察觉到这份违和感。不,说起来现如今知道她口味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最初寄宿在伯父伯母家里的时候,据说她从未发表过自己的意见。那之后和叔母夫妇一起生活时,也过得相当拘谨。然后是每天吃着别人给的食物,被囚禁在公寓内那段日子。 照这么看来,了解她喜好,并能察觉出其间变化的人,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真不存在。这一点并不局限于吃的方面,想必放在其它事物上也是一样。 正再怎么隐瞒都将失去意义。” “诶?” 修一不经意间的发言让少女吓了一跳,随即把头低了下去。 “我…我知道了。” 那羞耻的态度,起初让修一很是惊讶,不过很快,少年注意到了自己刚刚的发言有多么的冒昧。 片刻后,少年也跟着害羞了起来。 “对…对不起。” 修一同样低下了头。 就这样,谈话发展成了两个人互相低着头害羞的奇妙状况。 修一客观考虑起眼前的光景,果然,在不知不觉中相互之间的感情也出现了同步么? 走廊上,传来了滑车拖载重物的滚轮声,职员们彼此交流起了各自的工作。窗外,蝉群正演奏着夏天的乐章。 “我,喜欢修一君。” 花绘抬起头,突然说道。很快,她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一层红晕,接着说了下去。 “或许是我并不清楚「他人」的定义,总之,由于一直借用视点的缘故,完全没有距离感。” “这点,我也一样。” 修一受花绘那仿佛小女孩般纯真态度的影响,给出了回应。 “我也喜欢花绘。”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像是为了努力忍下心中的动摇,花绘点了点头。 “那个,所以呢,要是再遇上将棋或者其他重要场合病情发作的时候,觉得必要的话不吃药也没关系。我会闭上眼不干扰到你那边的。” “那种事……” “因为我的关系而使修一君的生活受到侵蚀什么的,我才不要。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看到修一君充实的生活是我唯一的快乐,所以请务拿出自己的最佳状态。” 面对少女真挚的请求,修一再三犹豫着, “谢谢。” 短短两个字,包含了太多深意。 这次的留宿检查使用了新药物。 据说其中大多数原本运用于精神科,比起那些顿服的药片副作用要小得多,假如能顺利生效的话将很大程度上减少对生活的影响。然而事与愿违,两个人身上完全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 为此,只好继续服用现阶段使用的旧药。一想到今后依然要遭受副作用的困扰,修一的心情不免有些抑郁,但也只能默默接受。 一周的研究所生活终于结束,修一回到家后立刻开始了迎接下次对局的准备。不像学校有暑假,奖励会的比赛每个月都会进行。 从四月起为期半年的三段联赛,终于要在九月画上了句号。届时排名前两位的选手将晋升四段,也就是成为职业棋士,反之败场过多的人也会降级至二段。 受副作用影响缺席好几场的修一,在剩余的比赛中发挥出了应有的实力,八月取得了一波四连胜。另一方面,由于上位集团们也接连出现败绩,少年勉强保住了参加九月最终对局的可能性。 直到最终日前,争夺两名晋级席位的选手还剩下五人。 在这其中,两负一人、三负两人、四负两人。胜负场相同的情况下,将按照上回联赛的成绩进行顺位排序,第一次参加的修一无疑是五人中晋升几率最低的那个。 可以说,少年的晋级之梦已经濒临破灭。尽管到了那天他仍将与对手进行直接对战,但即便取得了全胜,还得看其余场次的胜负情况。 当然,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假如真能抓住机会的话,最终便可以成为职业棋士。然后参加各式各样的淘汰赛,从中脱颖而出后与各路顶尖棋手交战。对于不清楚自己剩余时间还有多少的修一来说,这是绝不允许放手的机会。 受此影响,少年一早起来就显得十分紧张。察觉到这份违和感的母亲提出要陪他一起去,但却被其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婉然拒绝了。接着一个人乘电车到达了位于千驮谷的将棋会馆。 上午的对手是和修一一样输了四场的一名二十一岁青年。据说是关西奖励会的会员,参加三段联赛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回都位居次席遗憾出局,这次可以说是晋级四段的最有力人选之一,然而行进赛程过半却丧失了往常的水准,最终落到了这个位置。 对局以修一波澜不惊的胜利告终。 走出对局室,听说领跑的两负选手取得了胜利,已经确定不用参加最终对局也能升段。 成功升段的是三段棋手中最为年长的棋手t,由于年龄的原因这次再不晋级就会被强制退会,可以说得上是背水一战。 对局结束后马上前往厕所的修一,听到从紧闭的隔间内传来了阵阵啜泣声,恐怕正是t所发出的。 于是,当前半段的对局全部结束后,修一得知自己仍保留有晋级的可能性。 在此之前并列三负的两名选手都在上午输掉了比赛。原本只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位赢下对局修一就铁定没了机会,但这样一来,就变成了三人同记四负的局面,接下来的结果还不好说。 为了排解紧张修一午休时离开了将棋会馆,来到附近街上一边沐浴着秋后的阳光一边吃起了午饭。手拿母亲给自己做的饭团,正当把铝箔撕开准备往嘴里放的时候,病情再次发作。 面前的铝箔纸,不经意间覆盖上了花绘房间内的风景,眼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时间少年有些慌了神。 该怎么办?虽然花绘之前说过不想吃药的话告诉她就好,可自己真能接受这份好意吗?就在少年困惑的同时,视线另一头的花绘在桌上摊开了笔记本,少女用她那白皙的手指拿起笔写下了几个字。 「请不要吃药。」 仿佛为了让修一看到一般,少女的视线在文字上滞留了许久,随后闭上眼摆出一副任凭发生什么都不会睁开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修一立刻把手机取出,切换成日语输入法, 「谢谢,一定会赢的。」 输完这句话,少年照着刚刚花绘的举动同样将视线聚焦于屏幕上,想必她一定看见了吧。 随后下午的对局开始了。 对手是二十岁的女棋手s。首次位居前列的她,由于输掉了上午的比赛和修一并列同记四负。 修一若想要升段,必须在战胜对手的情况下,寄托于另一间房内同为四负的第三人输掉比赛。反观前期取得好成绩的s,只要能够拿下眼前的这场对局就会自动跨入四段,成为日本第一位女职业棋士。 这天,将棋会馆内的记者比起平时要多得多,就连平日里从未露面的电视台记者也到处都是,为了记录下升段的瞬间。尤其是身为现役a级棋士女儿的s,更是以即将诞生的首位女职业棋士这点赚足了话题,吸引了将棋界外不少人的关注。 至于修一这边,作为带病出战,并在已出场的对局中获得全胜天才少年棋手也多少拥有一些知名度,然而归根结底还是不及对方。虽说总感觉自己像是反派角色,但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将胜利拱手让人。 以实力角度来看,支持修一获胜的人占了多数。尽管目前输掉了四场,但那都是没出场的不战而败,甚至连已经晋级四段的t在此之前都输给了其一局。 正当所有人认为他会照着这个势头顺利拿下比赛之时,对局中的少年感觉到了阵阵不适。 以往下棋的时候,修一几乎不会觉得紧张。或许是从小就和年纪比自己大的人交手的缘故,又或是原本的精神构造就与平常人不太一样。总之,不管对局前多么紧张,只要到了棋盘上便能将一切置之度外。 可是这天不知道为什么,拿起棋子的手不住地抖动,心脏也跳得厉害。明明没有吃药,为何会出现这种精神状态。 与之相比则是对手的高度集中。状态欠佳的修一虽然没犯什么明显的失误,然而无论再大的领先局面,最终也会被其追赶上。 对局持续了很久,结果以s的反败为胜告终。 “我输了。” 修一出口的瞬间,记者们蜂拥而入,纷纷用相机记下了首位女职业棋士诞生的瞬间。 面对镜头,s噙着泪露出了微笑,而隔着棋盘对面的修一则静静抬头仰望起了天空。 这张照片之后被登载在杂志与新闻上。 周末,前往研究所接受例行检查时,花绘见到少年后低下了头。 “对不起,一定是我的紧张传到了你那。” 修一连忙扶起少女。 “没关系,那不是你的原因。我这边才要说抱歉,让你的苦心白费了。” 少年努力着微笑说道。 四 最近,花绘渐渐理解了叔母对自己的感情。 对于叔母来说,每当遇见需要帮助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将对方归纳入「社会弱者」的群体中,领养幼时的花绘也正是打着大义旗号所做出的欠缺思考的决定。因此,其本身对于加入各式各样的市民团体,围绕社会福利,以及各种不公平对待进行的活动老实说看上去并不感冒。 现阶段,叔母的发言和想法中倒也并不是感觉不出任何不对劲,然其追根溯源不过是对弱者的同情及怜悯。然后这份怜悯,毫无意外肯定是朝向自己的。 自从开始一个人在公寓里住,从研究所发放的契约补助金便被叔母以开销不适用为由全数拿去。双亲留下的遗产,也在行踪不明的那段期间受到了严格保管,虽说花绘提出过想要拿回来,但顽固的叔母始终没有接受。 再加上,连一年都没读完的学校那边,根据校规直到自动退学前统一作休学处理,保留学籍也需要缴纳一定的费用。 看样子无论如何,对方都不打算在花绘成年前把这笔钱交到她手上。 为什么要拘泥到这种地步?面对花绘的询问,叔母这样答道。 “这些钱等你自己走上社会工作了再找我要。毕竟,金钱真正的价值只有通过劳动才能知道吧?虽然大家留了不少给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体会到其中的重要性。” 尽管话说出来就连花绘都觉得单纯,但正是这句话,让至今为止的不信赖感顿时烟消云散。很快叔母也注意到了这份变化,对花绘的态度比以前更加亲密。长久以来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不复存在。 伴随与叔母关系的修复,和修一在现实生活中的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直接好意。检查以外的时间不再受谁束缚,平日里也不会有人背地里说讨厌的坏话,少女的日常恢复了平静。 纵使自己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疾病,但却并未遭受到周围其他人想象中的威胁,顶多只是对看到录像饱受冲击的修一抱有罪恶感的程度。对她来说,「安娜.玛丽症候群」更像是增长见识的有趣现象。 花绘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了调查这种病上。 一开始在研究所听取村田的说明,之后再与自身情况进行比对,原本只是为了填补违和感进行的学习,等回过神时早已发展成了预想之外的大阵仗。 前往图书馆阅读学术杂志上登载的论文,紧接着又通过与研究所商谈入手了一般不对外公开的资料。总而言之,拿到了一切可以掌握的相关文献。 当然,若想要顺利理解这些内容需要一定的知识量,为此也尽可能收集了不少专业书籍。由于其中使用了大量日常会话等级以上的英文,外语的学习也必不可少。 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少女的房间内堆满了厚厚的书本。 就在修一全身心投入联赛的这段时间,少女一直在加深自己对于病情的理解。与之相对应的,获取了比研究所方面更为详细的情报。 首先是意识合二为一这种笼统的说明方式,其间混杂了记忆、人格等内在层面的全部。并且这个逐渐统合的过程,也与花绘之前想象的多少有点出入。 随着病情加剧两人的记忆会渐渐融合这点不假,然而其表现形式非常杂乱。与其说是统合倒不如称为混浊更加合适,届时大多数的记忆都将消失。继续下去,就连基础知识也无法想起,自然而然思考机能全面受限,最终导致智力水平显著下降。 程度因人而异,有想不起家人朋友长相的,有说话开始变得结结巴巴的,有忘记厕所和其它电器产品使用方法的,或者由于丧失部分记忆无论做什么都会招致失败等都有可能发生。 根据村田所说的意识同化进而影响肉体控制,记忆消失却并不会触及到智力下降这点,花绘无从判断。 总的来说,融合是在患者自身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进行的。忘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能力,一个不留神就会悄然消逝。这就和日常生活中偶然忘记个东西一样自然。往往还没等患者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重要的记忆以及能力已经荡然无存。目前为止,还从未有过融合后记忆能回到单体状态的先例。 只不过,就算记忆受到损坏无法恢复,也有着解除这份连接的方法。 那便是,其中一方的提前死亡。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尽管由于混浊而破损的记忆无法拿回,但解除意识同化的身体将重获自由,甚至智力也能保留在正常水平,想要回到日常生活并不难。 因此,也曾有过害怕人格消失将对方杀害的例子。 不仅如此,患者之间发生的纠纷还有许多。 伴随纠纷增多,换来的是相互之间的憎恨。一旦步入这种关系,自然会产生对方是负担的想法,只要对方还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厌恶感就无法消去。 当然两个人情投意合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种状况往往会对社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据说曾在巴西犯下数起抢劫杀人案的二人组,正是「安娜.玛丽症候群」的患者。 两名即使没患病也具有众多相似点的年轻人,同为贫民街出身,抱有强烈的暴力、反社会倾向。再加上两个人的活动区域相当近,在他们二十岁那年初次见面后,立刻像亲兄弟般生活在了一起。 和花绘他们一样,俩人的症状反映在了视觉上,逮捕当时不管是否处于清醒都能互相共享视觉情报,并且一定程度上还可以传递感情及意志。通常来说到了这一阶段,两个人的日常生活早应一片混乱,但他们却顺利适应了这份变化,并利用在了犯罪上。 根据目击者的证言,两个人持枪袭击时视野是一般人的二倍,意志与情感上的共存使得他们之间的协作只能用一心同体来形容。二人频繁袭击民宅,杀人,抢夺金钱,若是遇上年轻女性则施与暴行。 由于感官上同样处于同步状态,性交能获得比起一个人时成倍的快感,以上来自两个人被捕后的供述。 这种病在他们的犯罪中不但扩展了能力,同时也给予了令人痴狂的回报。首先,坐拥超能力这点使得二者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其次,「安娜.玛丽症候群」又将他们的自制力悉数剥夺。 一般而言,病情的进展速度容易受患者情绪左右。 其运行机理十分显而易见,举例来说,其中一名患者因亲人过世被悲伤所笼罩,理所当然地这份情绪会传递给另一方,从而令对方没来由的同样悲痛不已。不久后,新的悲伤又会反过来影响最初的那位。 这样下去的结果就像是产生共鸣般将情感放大,使得患者二人陷入难以逃脱的悲伤深渊。并且这份情绪很难从心底移除,比起平时要持续上更久。 这种放大化,在两个人同时抱有相同感情的情况下效果尤为显著,例如观看同一部电影的时候。 人们将这没完没了的情绪反射现象,命名为「镜中镜现象」。 据推测,实行犯罪的两个人正是受这一现象影响,从而将各自的性欲、金钱欲、以及暴力带来的兴奋感放大,过着几乎没有自制的日子, 而犯罪频率与暴力程度也伴随着病情的发展不断增加。 法庭上,辩护律师主张二人的犯罪行为受疾病影响,对是否该承担刑事责任进行了诸多争论,然而公审期间两个人的自杀中断了精神鉴定,结局不了了之。 各自在病房内吊死的二人,其姿态分毫不差。 除他们以外,做出犯罪的患者不在少数。不如说,在患者二人得以见面的情况下,通过使用能力,做出某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特别的。 村田曾说过的“由于这种病的特殊性,国家对其采取了特别对应方式。”或许正是建立在这一系列事件的基础上。之所以世间有这么多活用能力的例子他们却至今从未提到过,想必也是警戒着能力滥用吧。 倘若真那样的话,那么他们这种一个劲强调症状恐怖之处的做法其实并不公平。然而,如果将立场调换说不定自己也会采取同样的举措,毕竟无法将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坐视不管,只好在制度容许的范围内谋求更加有利的状况。 随着调查的深入,花绘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新的疑问。 第一,对于记忆消失这件事,自己和修一究竟该如何接受? 对花绘来说,真正愿意回想起的记忆只有幼时的那段乡下时光,之后的人生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空白时间。但修一可不是这样,记忆障碍不仅会使他丧失关于家族的记忆,还将一并夺去其视为生命的将棋世界。 这一天何时到来不知道,但很有可能就在不远的将来。即使没有吃药,少年在最终对局时的发挥失常果然还是和病情有一定的关系。或许是花绘观看对局时的紧张感令他感到了不适。 不管怎么说,他的将棋之路比起以前是否会更加艰难?一想到这,少女就无法只在乎自己一个人的心情。 然后还有一点,病情发展到最后将实现人格与记忆的完全融合,到那时患者们的心境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这点花绘十分在意。 人类的主观世界由记忆、意识及情感组成。然而一旦融合,原本存放于各自玩具箱中的记忆将一股脑倒进狭窄的空间内陷入混沌,意识和情感也会犹如橙汁混上咖啡一般变得无法区分。届时与其说是中村花绘与俣野修一的混合体,会不会更像是两边都不算的其他人? 这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消亡。至少,以花绘目前的人生阅历来看,系统的彻底改变几乎可以和死亡画上等号。 花绘自身对于和修一融合这件事并不恐惧,但他应该不这么认为,恐怕意见上也会出现分歧。只可惜,这份分歧也将伴随着病情加剧最终被合二为一的新人格所吞没。事实上,无论意见对立还是为了达成和解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没错,自己和修一的关系与其他人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就算再如何产生分歧,再怎么断绝来往,最终都只能走向融合这条路。尽管沟通达成和解往往在解决人际交往中的问题时发挥着重要作用,但眼下摆在二人前方的还有更为残酷的事实,因此无论做出什么,归根结底都只是暂时现象。 这之前自己曾凭着一时冲动向他表达了好感,回想起来那份动机事实上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最近的自己已经越来越无法将他当做其他人看待,继续这么下去,或许会像大多数病人一样,自己的认知,名为“自我”的意识存在不得不分配到两具身体中去。 那时他所给予的回应,说不定也是在自己这边的感情影响下脱口而出的。然而即便如此,就算那不是他的真心话,最终抵达的结局还是一个样。 老实说自己很想体验一番,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将夺去少年的未来,对此少女苦恼不已。 除此之外,花绘对于病情的发病机制也很感兴趣。 由于受其他人感染的先例不存在,再加上患病时期多发于年幼,这种病被推测为先天疾病,但这也只不过是人们的普遍理解。 患者们的意识究竟以怎样的方法实现情报的互换,与其他正常人想比,又是何等的差异导致了他们会患上这种病,这些都尚未明了。同步时患者的肉体并无明显的特征变化,比如脑电波图像和平时显示的不一样,体温和脉搏的测定结果却没有改变。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无论采用怎样物质上的手段,亦或是产生波动,都无法发现其与病情存有关联性。 虽然迄今为止提出了不知多少假设,但苦于这一状况,不管哪种都缺乏根据,专家们对此争论不休。 在花绘看来,研究所方面村田使用的方针其实是一种极端的机械论。作为当今世上的主流观点,它将人归类为机械的一种,排除了精神与灵魂等不可知的存在,为自然科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可由于眼下仍未能发现任何物质上的因果关系,在这种病的研究上完全陷入了困境。 少女所关心的,是另外几种稍带幻想色彩的超自然假说。 集体无意识与形态形成场,和现阶段已提出的几种学说有着相似之处,但其核心宗旨是「所有物种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大脑」(注:集体无意识——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用语,指由遗传保留的无数同类型经验在心理最深层积淀的人类普遍性精神;形态形成场——英国皇家协会特别研究员rupert sheldrake博士提出的一种“共鸣”理论) 这个大脑并不属于物质,只不过是一种概念上的比喻。其他类似的说法还有「地下深处,在谁也看不见的地球核心部分,掩埋着一个巨大的脑子」。 地底的大脑在漫长历史中不断膨胀并积累下各种情报,再通过肉眼看不见的线路连接着全部个体,使情报得以利用。 比方说,当遇上仅用dna等从物质遗传上无法解释,诸如细胞变化之类的情况时,便可以拿出这一理论。再比如,草食动物刚生下来就会跑,小猴知道紧紧抱住母猴不放,世人常说的“本能”同样处于其作用下。 这就是自数十年前广为流传的「地底之脑」假说。 拜其所赐,近年来新生儿中出现蛙人的例子多了起来,即使出生正常,也有可能之后发育成至今不曾存在的古怪模样。或许那并不是什么异变而是预示着「地底之脑」即将向新的形式转变。 不管怎样,「安娜.玛丽症候群」正是由「地底之脑」衍生出的现象。 照这么看,不仅是本能,个体的意志与记忆也同样存放在这个地底之脑内。自己的意识其实并不诞生于自己的大脑,而是在地底之脑中与整个物种记忆共同存在。 这种关系就像是计算机网络上的主机与终端。个人将视觉及触觉上的情报发送给地下深处的大脑,大脑再根据这些感觉情报形成相应的意识支配个体行动。个人肉体上的大脑属于接收装置的一部分,那里心灵与精神并不存在,一切都静置于地下深处。 「安娜.玛丽症候群」,由于个体大脑 结尾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这里我去过不少次呢。是个风光明媚的好地方。空气清新,水质优良,还能泡上高品质的温泉。尽管我是由于工作原因而踏足于此,但也经常会冒出想要就这样放空一切在这儿居住下来的念头。对病人来说,这里是悠闲度日的最佳场所,这两位也是,从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满。每天在医务人员的协助下,开心地做着康复训练。” 白衣男子既像是在进行说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画面中,手持照相机的摄影师向二人打了个招呼,青年男女随之露出爽朗的笑容。 他们的容貌与性别完全不同,但无论是发出的笑声,还是做出的表情,甚至连露出笑容的时机都完全一致,简直就和遵照相同程序运行的傀儡一般。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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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这里我去过不少次呢。是个风光明媚的好地方。空气清新,水质优良,还能泡上高品质的温泉。尽管我是由于工作原因而踏足于此,但也经常会冒出想要就这样放空一切在这儿居住下来的念头。对病人来说,这里是悠闲度日的最佳场所,这两位也是,从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满。每天在医务人员的协助下,开心地做着康复训练。” 白衣男子既像是在进行说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画面中,手持照相机的摄影师向二人打了个招呼,青年男女随之露出爽朗的笑容。 他们的容貌与性别完全不同,但无论是发出的笑声,还是做出的表情,甚至连露出笑容的时机都完全一致,简直就和遵照相同程序运行的傀儡一般。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天花板、墙壁、床,放眼望去视线内一片雪白,宛如置身于蚕茧之中。 少年板着脸,嘴唇紧咬,由于焦躁在折叠椅上不断晃动着身体。 一旁的少女同样满脸不安,身体倾斜,像是在抱着少年的手。 两个人正处于差不多上小学的年纪,除去性别上的差异,身材和外貌几乎完全一致。 “我们两个,究竟会被怎样呢?” 少女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乐意。 在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枚镶嵌在画框内的相片。 相片内的两位西方女性,并肩坐在野外的木质座椅上,愁眉苦脸着望向镜头。貌似是当今十分少见的胶片相机所拍摄相片的复制品,连带着劣化所带来的褪色也一并复制了下来。 二人偶尔会将视线投向这幅可怕的装饰物。 不久后响起开门声,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外表极其消瘦的男人。 脸颊两侧的肉仿佛被完全削去,颧骨整个突了出来,眼窝深陷,覆于骨头上的皮肤呈青黑色,因发际线后退而暴露在外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与其说是人类的外表,倒不如说是身上长着皮毛的骷髅更为恰当。 他的个子其实并不矮,但消瘦的身躯再加上保持着驼着背的姿势,令他看上去不是很高。 单手插在白衣的口袋内,他就这么站着,镜片下的双眼微眯着确认起两人的相貌。 “让你们久等了呢。”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并表达了立场。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由我来负责。请多关照。” 男子的嘴巴并没有怎么动,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吧?明明还这么小,已经出落得如此标志了。” 即使男子向二人搭话,两个人依然一动不动,看着男子的眼中充满了戒备。 “已经听过说明了吧?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两个,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嘛,总之先看准备好的录像吧。” 男子取过摆放在桌上的遥控器,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操作了起来。通上电源,进入主菜单界面。 伴随着操作,切换到了录像文件的选择画面。 在这里保存有四份录像文件,文件名一栏写有着看上去像是拍摄日期之类的数字。 男子操纵光标选择了最上面的那份,录像开始放送,一对坐在安乐椅上的青年男女随之映入眼帘。 这时男子将画面暂停了下来。 “视频里的地方,位于离这儿稍远但自然风景怡人的一处土地,是为患者施行康复训练而搭建的设施。男孩曾是将棋界的天才少年,女孩也非常聪明,俩人都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然而随着病情的发作,现如今都在这平静地生活着。” 说罢,如同骷髅般的男子空咳了一声,继续播放起录像来。 那是一座外形犹如简易旅馆,漂亮的小屋。 自天窗洒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向落地窗外望去,能看见被浓绿色所覆盖的山岭。 木地板拥有着美丽花纹,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竹制度假椅上。 “这里我去过不少次呢。是个风光明媚的好地方。空气清新,水质优良,还能泡上高品质的温泉。尽管我是由于工作原因而踏足于此,但也经常会冒出想要就这样放空一切在这儿居住下来的念头。对病人来说,这里是悠闲度日的最佳场所,这两位也是,从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不满。每天在医务人员的协助下,开心地做着康复训练。” 白衣男子既像是在进行说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画面中,手持照相机的摄影师向二人打了个招呼,青年男女随之露出爽朗的笑容。 他们的容貌与性别完全不同,但无论是发出的笑声,还是做出的表情,甚至连露出笑容的时机都完全一致,简直就和遵照相同程序运行的傀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