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女乃求斩之道》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本该存在于那一带的东西,现在谁也看不见。 住宅、电线杆、人。 没有任何物体遮掩天空,只有荒凉大地支配这整面水平。 构成城镇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这失去应有之物的舞台上,应有之物却已备齐。 两个人。 少女,与怪人相互对峙。 面罩附有鸟喙的怪人,与身穿制服的少女正面相对,彷佛随时会冲上前去一决雌雄。 少女的武器是日本刀,但奇怪的是,刀竟是以口持用。柄衔在嘴里而呈水平的刀尚未出鞘,和少女的双眸同样冷硬。支撑那钢铁的双颚与齿牙,与平稳得像在吹口哨的唇瓣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而如死人般无力下垂的双手与脱了鞋的双脚更是让她加倍怪异。 相对地,怪人手无寸铁,采中段架势,脚贴地而行。戴手套的双手随固定频率颤抖,并以握碎虚空的动作试图克制,约束著怪人自己。随动作越发增大,手套下的第二指节外翻的幅度也愈大。和那奇妙打扮迥异的直挺站姿与端正姿势,终于展现了与其相符的异状。 两人有如只卷起声音的风,不带动一片云朵、不撼动一寸大地,融入这片景色般悄然前进。 为窥见将在几秒后到来的结局。 少女与怪人的「刃」,要切开彼此。 少女平静的唇猛然咧起,露出一口皓齿与其紧咬的刀柄。 嘴角起了波纹,隆起的双颊成了险峻山岭。 从正面看来,宛若满怀欢喜的笑靥。 为何少女会用如此特异的架势窥伺怪人的首级? 为何怪人要从潜藏在那奇异面貌底下的深渊中觊觎少女的性命? 这故事便是从此开始,走向这场对决的结局。 序章「透」 从至今以来的案例推断,这次应该也会进展得很顺利,但还是取决于大人们怎么做。我必须配合他们的步调,因此需要做点大动作给他们看。当我审慎推敲那会不会在日后成为指向我的迹象时,同学朝我喊来:「喂!快点扫~」看来我是不经意停下动作了。这时候用没劲的表情回答比较好吧,于是我给了她一个不情愿的苦笑。 接著我扭身,重新咬住倚在肩上的扫把。选竹扫把令我悔不当初,根本是鬼迷心窍。柄有够粗,用力又怕咬碎,得时时注意力道。 既然会认为妆点校门与停车场之间的树的落叶落花堆起来有碍观瞻,一开始就别种嘛。我一边将它们扫成一堆,一面思考治本的方法。可是抬头一看,这些樱树都长得那么大了,想移走恐怕不简单,把周围土石填回去也是一番工程,恐怕为时已晚。原来如此,挺聪明的嘛。我不禁以这般好像有点错误的前提来赞叹校长。 可能是昨天下雨的缘故吧,略显褪色的樱花瓣黏在地上扫不起来。和我扫同区域的同学刮地似的用力扫,但我照办肯定会累死自己,只好半蹲著做做样子,随便扫扫。 「现在是想听我接著叫你认真扫吗~?」 同学又盯我了。大概是不想只有她自己一个在认真吧。 该怎么偷懒……偷懒……呵呵……马上就找到藉口了。 「今天扫乾净了,明天还不是会满地都是。」 「是没错啦。」听我望著春韵犹存的樱树那么说,同学也表示赞同。 成为高中生的这三天以来,打扫时间总是堆满这些没营养的对话。除非樱花完全谢光或整棵树不见,否则这种对话还会继续下去吧。 「……………………………………」 假如某一天。 树真的毫无前兆地消失了,大家会作何表情呢? 或许会露出周遭人们看见我的那种表情吧。 「可是啊,叫我们来这里打扫,不怕我们也出事啊?」 「咦?」 「你也有听说吧,有人失踪的那件事。」 同学将手指如线堆般交缠勾动,试图表现出某种恐怖东西。 那变动不定的动作,无法表现特定形象,但能表现一种涌出的感觉。 「听说那是超能力者搞的鬼喔。」 「……好像是。」 「要是他发疯跑进学校来怎么办?而且说不定他其实人模人样,还彬彬有礼地直接从校门进来,结果是个专挑美少女的高洁变态狂,那他第一个要找的……不就是我吗?这时候就让给我吧!」 同学似乎也不是真的担心,开玩笑地拜托我让出不动如山的美少女冠军宝座。我只是含糊地笑了笑,移开视线随口应付。 校门边一个人也没有,这种状况下有心人士溜进来…… 「也对。」 那的确是很令人头痛的事。 钟声在我们闲聊时响起,打扫时间到此结束。所幸同学扫得很热心,落叶落花扫了一大包,不会挨骂。 「丢垃圾跟收扫具那些,嗯,就让我来代劳吧!」 她绑起垃圾袋口,并开玩笑地要我欠她一次人情似的说。 我跟她从国中就认识了,说起来,我也习惯了啦。 「如果可以踢垃圾袋,我是能自己丢啦。嘿~」 我在绝对不会踢到任何人或物的方向小心地慢慢抬起右脚,惹来同学一阵笑。我们俩就这么在轻笑中告别。对对对,就是该这样。 制造这种状况撇开嫌疑,是很重要的事。 我走向鞋柜,跳过下午课程,思索放学后的行程。 我要以代理人的名义,替父亲出席自治会会议,立定活动方针。假如今晚也要动手,就得配合好才行。光是想像,我的大腿内侧就不禁颤抖。 于是我对自己颤抖成这样是来自什么情绪稍微作了番推测。 我想到三种可能答案,挑选其中最好的临阵亢奋当结果。 温柔吹入校门的春风卷起樱花漩涡,往我的背推了一把后连同花瓣分成两边,轻易地超越了我。 同时将头发与制服袖襬导向未来般地向前抚动。 我停下脚步,目送风儿离去,等待颤抖停息。 「……唔唔唔。」 我过去的确失去了些东西。 但我也坚信,我生命的齿轮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契合起来。 ◆ 「呃,所以希望各位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设法让超能力者的危害不再扩大……」 那根本是在放屁──我在内心如此想著。 超能力的存在公诸于世以来,距今已有十三年。 那阵子的事,我仍记忆犹新。因为当年我住的地区发生一场大规模动乱,因此事情曝了光。有个人将过去隐藏在社会暗处的超能力者猖狂行径全抖出来,成为轰动社会的大新闻,超能力者也从此走进人们的常识之列。 现在,聚集于这镇民中心的义警队员也没有一个不知道超能力的存在,从年过六十的自治会长到我这样的新面孔都不例外,完全是跨世代的普遍常识。而对于拥有那种能力的人,社会观感也相当一致。 他们拥有常人所没有的特殊力量,就我们这些凡人来看,明显是纷争的火种。事实上,我们的现况就是如此。一部分逃到乡下避锋头的超能力者,在我们这镇上筑起巢来,令人大伤脑筋。他们似乎误以为那种能力等同施暴的通行证,肆无忌惮地到处作乱。如此一来,不只镇上治安会恶化,其他县市对我们的观感也不好。就像野生动物栖息地遭侵占而迁移会引起的问题一样。 最近还有多名女性在夜间失踪。说是失踪,其实大家心里都认为她们早就没命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但名义上,巡逻项目里还是摆了条「协寻失踪人口」,虽然我觉得那是警察的工作。 若再以野生动物举例,好比在别的城市设法招揽驱逐害兽的专家,可是其他区域的麻烦也还没根除,这样乡下地方自然会被往后摆一样。 这么一来,能不能提供保护只是其次,成立这个义警队其实是为了社会观感而被逼出来的。说穿了就是怕太太们或某某团体啰嗦,我们才被推出来每晚巡逻。 刚搬来这里就得背这种义务,真是三声无奈。 「这对观光人数有很大影响,我们自当全力改善治安……」 自治会长说的问题,我们根本是看得见,构不著。老实说,根本插不了手。我知道治安恶化的确会导致周围县市疏远,做什么都把我们排除在外,可是个人能提供的帮助实在太有限了。即使我们有自治会,规模也没大到有足够影响力。我只能暗暗打呵欠,祈祷这件事和会长的废话能快点结束。 现在不方便拿手机出来,只好转头看时钟。 我为什么要挑前排座位呢,这样连打瞌睡都不行。 这时── 我发现后排座位有个和义警队很不搭轧的少女。 大了一个尺码的制服盖住了她的颈部,脸小得令人印象深刻……喔不,也不是小,应该说短比较恰当。脸显得很短,加上紧致的下颚轮廓,感觉有点奇特。不过去除掉这点,那成熟稳重的表情和乌亮长发深有魅力,使我忍不住不礼貌地直盯著她看,连自治会长的话都快听不见了。 对上眼了。她朝我微笑,使我慌了手脚,赶紧转向前,会长的声音也回到耳里。实在不怎么好听。 其他来开会的全都是大叔,怎么会有个女孩夹在中间? 她在没什么好看、好听的镇民中心里显得格外醒目,让我很好奇。 我在会长致完词后又转过身去,少女和其他大人稍微寒暄 几句,正要离开。我不禁吓了一跳。其他大人已司空见惯了吗?谁也不觉得奇怪──她用脚开了门。套著黑裤袜的脚趾扭开了门把。 看著她罩在长袖底下的双臂像没有意识的棍棒固定不动,一阵寒意从我脑壳底下搔爬起来。 「新来的,今晚拜托你喽。」 有人在我站著发愣时向我说话,又吓得我背脊一绷。往搭上肩膀的粗犷手掌回头一看,原来是会长。也许是我表情紧绷起来,他有点夸张地哈哈大笑。 「哎呀,那家伙似乎专挑女生和小孩,你用不著那么紧张啦。」 「喔……」 我只是因为一下班就被叫过来开会还拖到这么晚,感觉很哀怨而已。 而且第一天巡逻就有我的份。在事情明朗之前,先叫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垫背就对了。 算了,这部分我就认了吧。 不过那对在离去时晃动的袖子让我印象深刻,我不禁问: 「那个,关于刚刚在后面的那个女生……」 「嗯,喔,那是春日家的女儿,好像是代替爸爸过来的。」 长舌的会长聊自家孙女似的说。 「可是那个女生好像──」 他明白我为何含糊其词,解释道: 「她的手在小时候出了点事。是怎样来著……」 「这样啊。」 看来那就是我感到异物感的来源。 虽然很肤浅,但我仍起了些近似同情的感觉。一想像自己也变成那样,就闷得不敢想下去。 或许不太礼貌,但我就是会去想像那种事。 「说到小孩,我家的孙子阿明去年当了学生会长……」 这样都扯得上?傻眼之余,我也为他硬转的功力暗自佩服。 想找人代替自己,可是每个人都串通好了似的背著我。 看来是舍我其谁了吧。我只好苦笑著担下听他炫耀的工作。 看来无论是交际还是公司,新人都是一样难混。 ◆ 果然是今晚就要开始巡逻。知道以后就没必要再陪那些大人了,于是我简单招呼几句就离开了镇民中心,不让他们用闲聊拖住我。 既然大人们今晚就要行动,就得先下手为强。 我在外头停车场的缘石坐下、脱鞋。穿裤袜是由于我以脚代手,必须细心保护的缘故。我用脚从书包取出手机,点选通讯录中母亲的号码后用脚趾夹住向上一拋,再用肩膀接起缓缓升起的手机,歪头夹住。 每次这样用电话,我都有点紧张。 要是哪个动作出错就糟了。尽管我训练绝对足够,但自信不是那么容易维持的东西。 母亲接了电话,我跟著告诉她今天要在祖父家过夜。祖父从两年前祖母过世后就是一个人住,得有个人定期照看他,我便主动接下这任务。父母虽然都没说出口,但我知道那帮了他们很大的忙。住祖父那儿对我也非常方便,希望他们尽量拜托我。 走没多久,黄昏也开始退至幕后,让夜色登台。在这个菜农还能自产自销的乡下地方,最近也有愈来愈多农田整了地变成住宅,外县市的大超市也跟著一间一间盖,使得当地的老字号超市在上个月吹熄灯号。走在如此常见的乡下道路上,感觉有点冷。 今晚或许会有一波不像春天的寒流呢。 我经过柿园,走进远离新兴住宅区的老街,祖父家就在街口右边。在我小时候建造的邻居家,都在几年前拆光了。 原因有天灾、有人祸。就结果而言,周围视野变得很开阔。 以前有人说这里撑不过下一次台风,不过它倒是顽强得很,一转眼就过了五年光景。 原本想偷个懒,用嘴上叼的书包按门铃,不过想用一整个面按个小点果然不容易。虽也想过换个角度用角去敲,但伤到电铃就麻烦了,只好乖乖出脚。对祖父应话后,他马上就出来了。 即使没有事先通知,有得是时间的祖父仍然笑嘻嘻地来接我。 或许一部分是发型影响吧,我一直觉得他和长○○雄(注:此指长嶋茂雄)颇为神似。 「祖父,今天也麻烦您照顾了。」 「别那么多礼。」我过分拘礼地鞠躬问候,让祖父眉开眼笑。 我们见面总是如此。由于能逗祖父开心,我一次也没省过。 进了门,跟著祖父往里头走的途中,我默默注视地板缝隙暗自窃笑。很好很好,今晚要掩护我出门的地板和之前一样寡言,坚固得很。 「晚饭吃了吗?」 「还没。」 「好好好,我来弄。」 你先休息吧──祖父催我去客厅坐,我跟著照办,乖乖地等。只见祖父以不像老人的速度在厨房忙进忙出,准备晚餐,那轻快的步伐连我都想参考了。 一点关心可以带来这么夸张的效果,可能是血统的缘故吧。 祖父爱吃中式菜色,桌上满满都是那类料理。不过因为我怕辣,所以红通通的乾烧虾仁其实用的是番茄酱,甜甜的我很喜欢。 我用脚趾抓住汤匙,一如往常地用餐。 不能在别人面前用筷子,实在有点闷。 「你的脚真的很软耶,我就完全不行了,会骨折。」 祖父模仿我的姿势弯起右脚,但汤匙还进不了嘴里一半就唉出声了。 他似乎努力试了一阵子,最后撑不住向后翻了过去。 「习惯以后,其实还满简单的喔。」 祖父难为情地搔著头坐起来。他那个动作我并不讨厌。 「好,那就尽量吃吧。」 「开动喽。」 我虽不懂他在「那就」什么,但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吃。 双臂失能以来,我生活的一切就变为训练。所谓的人类社会,基本上都是以人有双手双脚为前提所构成。既然绝大多都是那样的人,构造理所当然是如此。再怎么关怀社会弱势都有所极限,各地都有自己的一套基准。 可是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不如说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这个世界是个乐园。 咀嚼时,我绝不张嘴或说话。自七年前遭遇不测以来,我一直贯彻著这点。这让祖父夸我很懂餐桌礼仪,但另一方面,同学们却认为我不近人情,还有几个朋友以为我是家室显赫的大小姐,但其实只是小康而已。 我父亲在电器行工作,母亲在补习班教课,哥哥是普通的大学生,弟弟是随处可见国中生。 我的家就是这么稀松平常,而我出生在这里。 无中生有地诞生了。 「好吃吗?」 「嗯,很好吃。」 我放下汤匙笑著回答。用脚趾夹汤匙的诀窍,我也练得很熟了。 我曾摸索嘴含汤匙把汤送进嘴里的方法,结果刚起锅的味噌汤浇在鼻子和脸颊上,烫得我满地打滚。那次真的很惨,想不到我也会有发自内心惨叫「啊嘎嘎嘎!」的一天。 老实说,在那之前我还自认脑袋不错,后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脱线,至今仍没有答案。 「今天要住下来吗?」 「要,明天要穿的制服也带了。」 我这么说跟著往书包一瞥,祖父眯细了眼。他高兴的时候,眼皮好像特别重。 我高兴,祖父也高兴。 这样皆大欢喜。 晚饭后,我在祖父放的热水泡了一会儿。纳凉。睡觉。 「……不对不对。」 我当然不会真的睡,在棉被里翻动。 这个有壁龛的房间本来是祖父的房间,是我耍点任性跟祖父讨来的,他现在睡的是祖母的房间。我说喜欢这房间, 并不完全是谎言。 只要伸长脚敞开纸门,躺著的我也能见到夜空。其他房间都只能看见围墙,这里没有多余的东西遮蔽视线,我很喜欢。车灯不时像浸湿般快速穿过中庭的墙面和对面的屋檐。即使在乡下,夜里路上同样有人车往来。 必须小心谨慎。 等光线消退,我竖起耳朵,等待家中不再有任何声响。必须等到祖父睡著才能行动。 我不必等太久。 幸亏祖父是个信奉早睡早起身体好的模范老人。 ……就这样,那一刻在深夜之前到来了。 我钻出棉被,将准备好的衣物如斗篷般披在睡衣上。 扭动上半身调整位置之后── 拿我的刀。 祖父家里,摆了一把真正的日本刀。 它是我喜欢这个家的最大原因。 尽管不是名刀,刀刃还是利得轻轻碰一下就会受伤,更别说用来砍人了。 当然,那并不真正属于我,是祖父从祖先那继承下来的。 而今晚,我要借它一用。我咬著刀鞘提起来,调整好位置后从外侧缠上腰带固定在腰间。虽然我一个人没办法穿衣服,只要勤加练习,还是能用脚在低腰位置系上腰带。 其实不带刀鞘最轻松,但有些时候没有鞘也很麻烦,再说不必要的暴露容易使刀刃平白受损,鞘不能不带。 这部分只能再想办法折衷处理了。 「收在哪里……有了,应该是这个。」 我将脚伸进底下的柜子,靠触觉找出那个。用脚趾拿出来后,从头套下去。可能是吸付了不少存放地点的味道,灰尘味很重,血腥味也是。 但没有这个可办不了事。迷彩搞定后,我来到外侧走廊。 走玄关可能会吵醒祖父,所以我从中庭外出,没穿鞋的脚直接感受到土地的冰凉。吸饱夜寒的土地,使我意识不由自主地集中在脚底。啪啪啪、啪啦。脚步声晚一步才跟过来似的。 上了马路,地面与温度的质感又不同了。走在土上,有种在做某种不能做的事的感觉,但站在马路上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彷佛天下任我遨游。 我检查刀鞘角度,以免鞘尖拖地。 一瞥熄了灯的祖父家后,仰望夜空。 很不巧,今天乌云蔽月。不过它迟早会再露脸的。 就像日升日落一样。 我所企盼的夜晚又来了。 这一次像是真正的临阵亢奋,大腿内侧又抖了起来。 ◆ 「这是什么?」 那是看似木板变了色的祠堂,我询问后带头的大叔回答: 「那是菜农的直销站啦,你没看过啊?」 「呃……是喔。」 菜农直销站啊,我脑里还是没有画面。他那样问我,感觉像在刻意设一堵墙,划清自己和外地人的界线……这样的自我意识使我不敢多问。 「这么晚了,会有女人在外面走吗?」 「就是有才会有人失踪啊。」 一起在镇上巡逻的中年男子以沙哑的声音回答。他似乎和我一样没什么干劲,两支手电筒往前面乱照,而我们就像在光线指引下行动。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是她们自己活该吧。」 「太自私了吧。」 虽然明知说那种话也于事无补,我还是忍不住抱怨了。 我们已经在负责区域巡了三十分钟,但别说女人,就连补习班下课的小孩都没看见。 「最近小孩大多是家长接送啦。」 世道乱嘛。我问一句,他都会很规矩地回一句,想必是很无聊想找话说吧。 我也觉得很无聊,一点劲儿也没有,不过又多少有点紧张。 即使目前被害者都是女性,下一次是谁可没人晓得。而事实上,确实是有失踪的人。 「也不一定是真的出事啦,搞不好是离家出走或跑去旅行什么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 他没回答。也许是怕祸从口出吧。 是没错啦,那部分谁也说不准。就算模糊不清,犯人还是可能潜藏在这个镇上。为什么我们要在这种状况下巡逻呢?镇上各位大德想送死就自己去吧,我想珍惜自己的性命。 反过来说,只要我能活命,其他人死光了我也无所谓。 「有人说是妖怪搞的鬼耶。」 「咦?」 隔了一小段时间,让我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有点慌张。 「有个家伙在车上看到,还到处在闹说看到只有一双脚裸以下的脚ㄚ在路上走呢。还知道要走人行道,这个妖怪搞不好还满守规矩的喔。」 「是喔……」 「不过,因为这样,那个到处在闹的家伙被发现是酒驾就是了。」 说著,他肩膀晃了几下,刚才那是笑点吗?我一想到可能遇到杀人魔,表情就僵得根本笑不出来。 配给我们防身的八角棒像砂糖做的,很不可靠。万一遇到犯人,我大概会吓得手脚不听使唤,做不了什么抵抗。脚现在这么抖,逃不逃得了都成问题。 假如对方是妖怪,那我更是没辙。 啊啊,烦死了烦死了。我最讨厌配合这种人际关系了。 我又不是自己想来过乡村生活,只是应公司需要调职来这里而已啊。 好想赶快回都市的想法一天比一天深。 接下来要走的地方,是个人烟稀少、静悄悄的田间小路,想到就闷。不配闹区给我是欺负新人吗?遇不到人就算了,连路灯也没有。 「这附近也有其他人在巡,出事就大声喊,应该会有人来帮忙吧。」 我那缺乏危机意识的搭档还是一样老神在在。 感觉到危险没先落跑就不错了啦。我脸侧向一边偷酸一句。 我心寒地走在这时节果实显得空空洞洞的柿园边,歪七扭八的树枝在夜影遮掩下彷佛变形的人骨,又尖又刺,看了就不舒服。 夜风吹来它们也无动于衷,只有杂草和不知哪刮来的樱花瓣在蠢动。 四周好安静,几乎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这种夜里,有人凭空消失了我看也不奇怪。被这风吹著吹著,我们搞不好也会突然变成沙粒,飞得无踪无影。 超能力者啊……直接认定他们就是犯人没问题吗? 没问题吧。我没多想就接受了。毕竟大部分的坏事都是他们干的。 嫌疑比妖怪重多了。 不过,这样又有另一个问题。 「那个……我有一个可能有点笨,或者说早该要知道的问题。」 「嗯?」 「为什么超能力者都在做坏事啊?」 十三年前那件事以来,他们就像动物园毁坏而脱逃的猛兽般到处肆虐。我知道有些是精力过剩为所欲为,但总觉得其他普通点的家伙们好像也都是先干坏事。 「我说你啊……假如你,嗯……可以随便摸女人胸部。」 「啊?」 「你会摸吗?」 他无视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先把疑惑摆一边,搔著头回答: 「这个嘛……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啊。」 总觉得我态度变得很卑屈。 对方听了直点头,接著转回前方,继续舞弄他的手电筒。 「……所以是什么意思?」 「有奶能摸直须摸啊。既然藏不住,不如就光明正大一点嘛。」 原来他在讲超能力啊。亏我还有点期待他是想报好康的给我咧。 但是照对话脉络来看,他说得的确没错,使我 为自己感到丢脸。 ……先不管他的比喻,假如他们的动机真的都那么肤浅── 那么他们还真的是一群顺从本能的怪物。 是该全部赶走。 「不过超能力者的想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啦。」 「喔……」 那倒是。我是个正常人,也没见过那种人。 话说回来,超能力的规模到底可以大到怎样? 「不会有可以翻天覆地的能力啦。」 「是没错啦。」 既然不足以颠覆社会,到处被人驱逐,所以实际上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吧。 就是因为那种不怎么厉害的人打肿脸充坏人,才会被政府盯上而招致毁灭。 简直是报应。 「只是年纪大了,看法也有点不同了。」 「什么?」 那听起来有点像自言自语,但我还是问了。 简直有如在凛冬长叹,吐出万千唏嘘的身影,活像个龙钟老人。 「弄成这样好像有点太过火了。」 还来不及问那句低喃是什么意思,一阵强风吹过。 彷佛将话尾卷走的风,撼动了我耳廓深处。 全身寒毛随之倒竖。 脚步晚一拍停下,脖子一缩。 风中似乎夹杂了点急切的叫声。 ◆ 即使想靠努力跨越所有困难,仍免不了有碰壁的时候。 例如背突然发痒就真的很伤脑筋,可比人之三急。我也很想当场躺下来蹭地,但如果被车辗到就不好玩了。 所以只能忍到不痒为止。不过忍的时候,怎么走都走不直。 最后还会痒得双腿扭来扭去、蹭来蹭去,几乎忘了原本的目的。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这算有办法解决,其他无可奈何的事还像山一样多。 对我或普通人都是如此。 无论如何苦苦追求,信念也不是每次都能唤来奇迹。 但只要意志坚定,宽广的大地全都是我的路。一旦立定方向,决心独自踏上征途,哪怕这条路未经任何铺整、没有任何指示,也总有抵达希望的时候。 即使那是其实得走上千百年,根本走不完的距离,只要坚定意志勇往直前,就不会「不可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指的就是这道理吧。 因此我抱持著绝对的信念,走自己的路。 就算不会有一个可期的终点,此时此刻,我仍走得随心所欲。 我从没铺柏油的路穿过柿园,走向新兴住宅区。发现了散漫摇晃手电筒的轨迹后,更加慎重地跟踪。在这种乡下地方,晚上会刻意开手电筒走路的人就只有义警队了。即使是精神异常的人,也会想走在亮一点的路上吧。 凝目估算,距离还有一大段。灯光有两道,有如黑夜中蠢动的飞蛾。两人一组行动是理所当然,没有打算分头的样子。 ……两个人啊。一个人可以轻松偷袭,两个人就得考虑不顺利时该怎么处置了,毕竟声响并不在我掌控之下。我稍微再靠近点,查看他们的武装,用的是八角棒。就我看来,在镇上带著那种东西游荡的人还比较可疑呢。 他们平时也没接受什么格斗训练,感觉不到多大威胁。 这会是一场能否战胜自己内心紧张的考验。 我继续保持同样速度跟踪义警队员,不时观察四周环境寻找动手时机。不是每个人都像祖父那么好睡,只要有两三声大喊,说不定就会有人出来查看。虽然我就算事情闹大也能轻易躲藏脱身,但还是想把该善的后一次做完。 所以,我得极力避免目标出声。 人在紧急时,不是叫就是保持沉默。 逼到脸旁的东西爆炸了就会叫,死到临头就发不出声。 由于这因人而异,不管怎么做都需要一定的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都没有直接撤退的选项。 在还有距离时,我勾起右脚。 踢动鞘尖使柄弹起,在掉回去前弯腰咬住柄,再配合鞘回到原位的动作抽刀。若想成抽的不是刀而是鞘,后半其实不怎么难。我更加小心地压低脚步声,拖著嘴里的刀般加大步伐。脚踝像自由了似的剧烈脉动。 彷佛某种结冻的东西融化了一样。 义警队员们走进住宅区入口的公园。在这被樱树围绕的寂然盛景中,感到落樱纷纷的我发觉这样不太妥当而踩住身上披的布扯下它。火热的肌肤受夜风吹抚,使得后膝一阵凉。 自己也像把出鞘的刀,暴露在世界中。 我思考走位,设定最适合行动的位置。在住宅区的路上打斗,得设想车辆碰巧经过的状况才行。 我绕到他们背后,小心翼翼地前进。 并注意将每个动作做到最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份紧张真令人陶醉。我的感觉不仅没有萎缩,还逐渐融入意识之海。 往他们空门大开的背每走一步,都会在耳根震出巨响。 我咬平嘴里的刀,猛踏一步。 在脚步声中,骤然浮出他们感官的深洋。 ◆ 我为该不该说出听见声音犹豫了一会儿。 因为「要是惹上麻烦怎么办」这么一句窝囊的话吊在那后头,试图把它拖在喉咙里。搭档似乎没发现,默默地向前走。 怎么办?我盯著在我手里的棍棒乾著急。居然(可能)要用上这家伙了。 装作没听见算了?可是这样,如果…… 万一真的有人被攻击了? 站在受害者立场,我也希望有人能救我。 为使这份期待成真,我也得站上相应的立场才行。 换言之,假如我在发生这种状况时视而不见,等同样的事落在我身上,也不会有人来救我。纵然我的想法称不上善良,结果我还是说出来和搭档商量了。 「那边好像有人在吵,你有听到吗?」 搭档止步转身,眯起一眼。好沧桑的表情。 「那边是哪边?」 「大概,是这边。」 毕竟是夹在风中,我不太确定,只能姑且斜斜指出棍棒。搭档往棍头看去说: 「住宅区那边啊……嗯,在别组的巡逻路线上。」 我错愕地抬起头,往那方向伸长脖子竖耳聆听。 然而得到的只有吹得脖子冷飕飕的风,没有声音的后续。 「会不会……是听错啦?」 但愿如此。说不定只是哪个傻学生在鬼叫之类的和平小插曲。 「……管他的,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慢慢地动身,我的眼跟著扫向他粗壮的肩膀。 有种用眼球深处拉救命绳,却被拉过去的感觉。 「要去看啊?」 「不然我们是巡心酸的吗?好了,快走。」 搭档说完就往声音来处走去。怎么办?我又停下来烦恼。 「喂~?」 大概是看我畏畏缩缩而不耐烦了吧,搭档以抽象的方式催我。 我「唔」地咬起唇。 假如抵死不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生,肯定会变成笑柄。 光是想像被这些人耻笑、瞧不起就让人上火。 为了避免这种「耻辱」,我终究是放弃深思,跟了上去。 假如这里只有我,我绝对不会去。 因为有两个人,就会莫名地比较安心,同时也有种虚荣。 这两样都是足以遮蔽我心思的温暖和情绪。 我们在住宅区的路上走了一小段,进入儿童公园 。这里四面种满樱花树,白天或许还好,晚上看起来阴森森的。随后,我跟著搭档穿过林子,向里头探望。 里头没多少游乐器材,碍不了视线。 以成人身高可以一眼望尽的这座公园里,没有任何人的动静。 「……好像,没东西。」 太好了。我大叹一口气。随后迎风摇曳的樱树发出声响,吓得我跳了起来。沙沙沙,枝桠的摩擦声响和海浪声颇为相似。 风中的残樱有如白浪滔滔,在公园中起舞。 「不过都这种时间了,应该要有一些灯光了吧。」 搭档歪歪脖子,拿手电筒往公园照。我在他身旁一起搜索,但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他似乎没多想,习惯性地开始在园里走动,我也像是被牵了绳似的一起绕起来。这公园不大,一下子就巡得完吧。 然而这也不好,假如什么都没发生,他会不会当我是太胆小胡思乱想?唔唔,我开始思索如何挽回颜面,可是我勇敢的一面也不是那么好表现。 该做些什么呢?没有看得见的危险,使我有点松懈地想起这种事。 来到单杠边时,我们差不多也要巡完了。 「那个……?」 好一段时间没人说话,我不安地回头查看。 但就在这当中,身旁有道震耳的大声响掉下来。掉下来?这么说应该没错。那是由上往下,像是某种尖锐物体刺入伞骨之间的讨厌声响。 我伸出缩起的脖子,仓皇地四处查看,结果这一看却使我更混乱。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公园里就我一个。 落单了。我不禁双手紧握棍棒,脑袋猛力左摆右晃。血脉贲张得几乎要从耳朵喷出来的我魂不附体地扫视前后左右,但就是找不到搭档的影子。倒流的血液用力拉扯我的额头,在脑内凝成一团。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疑问随心跳一次次蹦出来。连脚底都在抖,若不是棍棒拄在地上,我恐怕已经摔倒了吧。一点前兆都没有……不,有那个声音。那个大声响把某个东西、东西、东西……我的思考彷佛沾满了泡沫,哽住呼吸。 其实,我打颤的齿缝间也真的涌出了一堆泡沫。 在不知如何是好而忘了眨动的眼乾透之前,突来的强风搧过树枝和我。 樱花收到风的邀请,跳出树枝的指尖飞入空中。 花瓣彷佛有自己的意识,成群结队地围绕我身边,一哄而散。 夜风为樱花带来旅程和死亡,也为我带来寒冷与恐惧。 我拚命地又遮又挡,不让花瓣盖住我的脸。 等风停息,我一面拨去沾在手肘上的花瓣,一面抬头。 后脑跟著结成了冰。 寒毛倒竖。脑子往右侧偏移了一个半的距离,眼角开始发白。 常识这判断基准失去效用,使我无法肯定或否定。 就只能呆呆看著眼前那东西。 樱花的飞雪,竟停留在应该什么也没有的空中。 待花瓣片片剥落,有东西渐渐浮现。 空气中,描绘出少女的身影。 像被虫蛀过,并不完全。 呈花形轮廓的少女是蹲著的,像坐在空中,并且── 将一把断刀如拐杖般刺进虚空。 她注视著远方。 袖子随同长发在夜风中飘动。 她的双臂有如与袖子同化了般无力、虚幻。 我没花多久时间,就看出她是在义警队会议上见到的女孩。 她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飘在空中? 为什么带著刀? 许多问题层叠著冒出来,手脚动弹不得。 「哎呀。」 少女如此低语,不知踏著什么跳到地面上,并再度「残缺」。 无数圆点挖穿了她浮起的上半身,而她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注视我。 相对于她的淡然态度,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是什么状况。 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 陪我巡逻的人上哪儿去了? 浮在阵阵狂风中的刀来回抚摸著我的本能,使戒心乘著寒意窜遍全身。差点垂下的双眼所见到的少女脚边,没有一片樱花。 刚才飞得到处都是的樱花到哪里去了? 少女的刀和她的身体一样残缺,失去功能。 接著,她的身体开了更多的洞。 而少女只现出一半的脸凄惨地歪曲。 彷佛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音,恍惚地歪曲。 随后少女一扭身,以她歪曲的嘴咬住刀柄,从虚空中拔出且架定。 就在我被那超现实行为夺去目光的瞬间,致命锐器刺穿了我的胸膛。 明明刺的是胸口,我感到的却是出乎意料,如同后脑杓被猛敲一棍的冲击。 或许是因为无法理解的种种占据了我一切现况的缘故。 少女刺了我一刀。猛一跨步,用力甩头,把刀刺入了我。 摆振衣袖,以一肩撞上来的感觉,向横飞快地一刺。 用的是断了的根本没碰到我的刀。到现在,我看起来还是根本没碰到,但它确实已刺入、撕裂著我的身体。在咬著刀柄的少女因兴奋而闪耀的眼眸目送下,我抱著空洞的胸倒下。背部的痛彷佛踹醒了我胸口的痛,像有几颗蛋在我心脏里滚动的阵阵剧痛,使我的语言和理性逐渐崩坏。 我呻吟著,不禁伸手按胸。 但这却让我一阵战栗,甚至忘了痛楚。 夜空与我之间,什么遮掩也没有。 无论再怎么意识自己的手,空中也没有任何东西。 我,看不见我自己。 我,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了。 手、鼻、脚,都不存在了。也看不见身体。 我不见了,正泉涌而出的鲜血也遍寻不著。 是因为这就是「死」,还是我被其他诈术唬弄了呢?还没有分辨的余暇,我已经清楚感到隐形的自己意识逐渐模糊。 看不见、看不见,我看不见自己。 我无论何时何地都特别重视的自己,就这样消失了。 看得见的,就只有旋动著散开的云,微微带点蓝色的夜空,以及── 排除了我自己,完整无缺尽收眼中的,世界的美。 告诉我,至今自己的身体对这美景造成了多大的破坏。 樱花静悄悄地窜过我和夜空之间。 如此令人感动的赏花,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 「于是犯人再一次遁入了黑暗之中。」 我将擦去血污的刀收回鞘中,意气风发地踏上归途。反正我走路不会摆手,又需要用嘴咬刀,鞘挂在左边会妨碍我踏步,所以是挂在右边。低头确定刀收好后,一阵夜风摇动染满血的雨衣。 尸体我都用嘴拖到林子深处丢了。前些时候经过的桥边,有栋被讥为鬼屋的大宅子,旁边有片又浓又高的树林,下边一点就是河岸,我就是把尸体扔进了那片树林里。不会有人到那里去,丢到那里就不会被发现了。只要人还依赖视觉就绝对不会。 话虽如此,连续拖五六个大男人,嘴实在是酸死了。我漱漱口、用脚擦脸,预定回去要作个好梦。辛劳与幸福交杂的未来,使我笑弯了颊。 宰掉第二个时他叫了一声,让我的心凉了一截,但大致上还挺顺利的。 更上一层楼了的感觉不断涌现,胸中畅快不已。 既然被害蔓延到义警队,他们态度应该会变得更强硬。 这样很好。 失去双手的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为验证这点,我需要爬上更高的墙。 下一次,该装成什么样的犯人好呢? 今天的兴奋与想像未来的昂扬,使我大腿内侧抖个不停。 这不是临阵亢奋,而是三种可能的第二种。 我吁口气,吐露飘飘欲仙的心情。 「啊……好好玩喔。」 今晚的感想,全浓缩在这几个字里。 祖父家里摆了把「刀」。 我有用刀的「性情」。 也有那样的「能力」。我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且深信不疑。 我要把超能力者赶尽杀绝。 想抓我的,也一概照杀不误。 我的世界将因此迎向春天,而这个世界,将蜕变成天堂。 序章-2「明」 我想试试杀人的感觉。 但又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不想有人拿这胁迫我。 好想过幸福的生活,幸福地一直杀人。 而我这样的愿望居然全部实现了。那天,就像作梦一样。 那天我遇到了一点小意外,等注意到时已在陌生房间中醒来,两件事接得像眨眼一样顺。完全没有中间的记忆,使我怕得哭了起来。彷佛那段时间整个没了,心里乱得一塌糊涂。知道出了什么事的,就只有我和在场的当事者,至今我还没向任何人解释,我也知道这样肯定会有麻烦。 刚醒来那阵子,我精神仍恍恍惚惚,处在半睡半醒的模糊状态,过了一周才终于恢复神智。结果我想起身时,发现两只手都动不了了,非常难受。无论怎么用力都只会换来肩膀一阵痛,父母见我这样也低头哭泣,我一时间还搞不懂他们在哭什么。 待治疗结束,做了复健出了院,从前那对自由活动的手仍旧没回来。手还接在我身上,只是在意外……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或严重,总之在那之后失去了所有功能。正确说来,就是我的意识和手不相连。 无论怎么想、怎么用力,手都像封在墙壁另一边。 那面墙后看似一整片闪耀七彩光芒的沙砾,我郁闷而紧绷的喉咙彷佛快要裂开。这让我终于切实感受到此后得这样度过一生,我为了生活的不便而流泪。 拿不了筷子、绑不了头发,课本也难读得要命。 曾经理所当然的事,都离我遥不可及。 我突然好讨厌这个世界。 没有说不完的怨言,就只是「好痛苦」三个字而已。 可是随著成长、下颚与双脚的训练日渐累积,这份不满也愈来愈稀薄,最后只看得见对我的巨大优势。虽然难免有人会嘲笑或轻视我,但我得到了更多的同情。 失去双手所带来的最大优势,恐怕就是这同情。 同情能使各种嫌疑远离我。我成了会出现在众人眼中,却又看不见的人。 杀了人也完全没人怀疑我的这个状况,就是证明。 而另一项我以双臂换来的优势,巨大到足以决定我的人生。 我的愿望都成真了。 假如神真的存在,表情想必也和我一样吧。 因为除了祂以外,不该有人能这么完美地满足自己的欲望。 ◆ 听得见脚步声。急促的喘息,独自在路上找到自己的归属。 可是我,消失不见了。 那晚,我失去了自己。 过去我所筑起的一切、走过的路、未来的画面。 全都霎时淡去,融入我以外的某样东西,了无痕迹。 遇上那怪物,让那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那怪物,名叫春日透。 ◆ 人都是用手杀人。几乎如此。 无论是下毒、斩首、在胸部开洞,还是从社会上抹消。 基本上都需要手,所以手不能动的我杀不了人。除非疑心病像推理小说里的侦探那么重才可能推翻这个前提,不过那种人可以当作不存在。 「犯人就是我!」 躺著看悬疑小说之类的小光绷起脸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把头埋在黄色懒骨头里,双脚晃来晃去的样子实在蠢到不行。 姓星名光,听起来像某牌白米的她脸颊变形,挤出来般软趴趴地向前伸,简直像她自甘堕落的象徵。看著看著,我好像也要软掉了。 她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偶尔会来看看。上了高中以后,她从来没上过学害我担心了一下,结果发现她和平常一样整天在床上打滚,姑且是安心了。不过糟糕的是我也被她的懒散气氛感染,待到上学迟到实在是个问题。 只要和这家伙在一起,干劲就会一截一截掉。难道她是干劲啃啃星人吗? 她那及腰长发似乎是睡觉翻身时压到了身体和床中间,头一抬就「啊嘎!」地皱起一张脸。「好痛好痛~」她摸摸被扯到的头皮,这次换另一边脸颊埋进懒骨头而变形。话说我最近还没看她站起来过。 「这样才像我呀。」 她瞥瞥坐在床缘的我说。「是喔。」我随口回答。 「你不去学校啊?」 「我今天也很健康地稍微感冒喽。」 还故意咳了几声给我看。最后的喷嚏应该不是装的吧。 不管是不是,不要对著我喷嘛。 「脏耶你。」 「我的口水是无菌的喔。」 「想骗谁啊。」 「感冒病菌全都在我身体里乖乖的喔。喔~好乖好乖。」 她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家伙难道是某熊型吉祥物里面那个人吗? 不过虽然她开了那样的玩笑,其实身体一点都不好。第一次见到人吐血的场面时,真是吓坏我了。由于我有那种「能力」,实在看不太惯血沫。 小光吐血不是因为肺病,听她说那不是医院治得好的问题,所以不看医生,只在房间里休养。实际上如何,不是我该追究的事。既然小光她父母都没说话,嗯,那我当然也就随她去了。 小学时,我专门替经常请假的小光送班上发的东西,自然就成了好朋友。当时的她也是皮肤苍白,裹著一身长发赖著床,埋在抱枕堆里,我还很羡慕她能经常请假,直到看见她吐血就不怎么憧憬了。 「嗯……」 她瞪著书,眉头略锁。我不会主动去看书,没有过那种表情。要看是办得到,不过看电影轻松多了。 「是怎样,犯人我先生自杀了吗?」 「不是啦,我想煎个松饼。」 从脸就能看出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从眉毛高度来看,是认真的。 「……那就煎呀?」 「拉我起来。」 小光丢开书甩起手脚。我为什么会和这家伙作朋友呢?即使受到这种问题的苛责,我还是咬住后领拉起了她。和平常一样轻。在床上坐起的小光将背转过来,散开的头发盖满了那单薄的背,像外套的一部分。 「帮我绑头发。」 「好好好。」 我用拇趾勾住小光给我的发圈,穿过她束起的头发。再来只要以另一脚的拇趾扭一扭,穿过去,用嘴唇微调发圈的位置就行了。不用牙齿是因为怕咬断,需要绷紧后颈,细致地控制力道。 小光悠哉得很,我倒是快累坏了。 顺道一提,我绑不了自己的头发。以前试过一次,结果差点把我大腿根和脖子的骨头给卸了。看来我没有瑜珈的天分。 绑好以后,小光的脸总算露出发丛。更长的浏海将眉心左右分成两半,双眸对著我瞧。黑色浓烈的眼珠,在某些角度带点浅浅的紫。 小光按起头呻吟。 「头好痛。」 「你睡太久了啦。」 小光绑成一束的头发左右猛摇,量多到像狐狸尾巴那样。 「春日,你都能若无其事地做一些普通人好像会做却又做不到的事耶。」 「是吗?嗯,大概吧。」 我把脚趾开了开。的确,会用脚绑头发的人应该没几个吧。 「我也帮你煎一份,来吧。」 小光以飘忽的脚步走出房间,看得我都有点怕。 「可以吗?你不是感冒了。」 让她下床还讲这种话有点晚就是了。 「没有感冒啦,只是有那种感觉而已。」 「所以是怎样……装病?」 「很难听耶~」 小光不满地摇摇头发。 不然我该怎么说? 她父母都在工作,下了一 楼也没人。阳光照不进的走廊,都入春了也一样让脚底冷得发痒。我在小光的带领下前往后头厨房,按她的意思拉椅子坐下。 「就吃这个当中餐喽。」 「嗯。」 小光往冰箱探了探,取出松饼粉,摇摇袋子检查残量。 「话说你家没帮你准备中餐啊?」 「他们叫我自己弄。」 真搞不懂她父母对她是严还是不严。 我继续看著小光弄松饼。她似乎都是自己做,手脚很俐落,拌粉的速度是平常想像不到地快,且快得令人担心有没有拌匀。 「对了……外面好像有点乱耶。」 小光将松饼糊倒进平底锅,事不关己地说。实际上那的确不关她的事。 「乱?什么意思?」 「有些人过了一晚就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啊。」我尽量保持表情不变。以小光所能知道的而言,那并没有错。 「听说一直有人失踪,好像是外来的超能力者搞的鬼嘛。」 距离上次杀人已有四天,我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举动,差不多可以再出动了吧。 「真的会是那么单纯吗?」 小光看似没多想地反问。她是把自己当作悬疑小说的主角了吗?无论有没有那个意思,她的疑问倒是没错。犯人就在这个镇上。 「那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嘛……我目前只能说……」 小光检查一下松饼的熟度,接著── 「晚上别出门比较好。」 她将松饼翻面,提供忠告。 头发一直在摇,别说是脸,就连她背部的反应都看不太出来。 不过从她瘦小的肩膀感觉起来,好像在偷看不怎么关心那件事的我。 是我太敏感了吗? 「我原本就不会晚上乱跑啦,总之我会注意的。」 「嗯。」 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不久,松饼就起锅了。 她继续煎,盛盘,再煎……「呃,等一下。」给我等等。 「你要煎几片?」 「六片。我四你一。」 「还多一片耶。」 她没理我。啪啪啪,小光按照宣言煎出六片,叠在盘子上。 小光的盘子有五片,我只有一片。 无论枫糖还是奶油,她都淋得满满的,盘里一转眼就变成了蜜池。「我也要这样吃啊?」感觉还没下肚就要火烧心了。 她也替我准备了一份刀叉,见到它们我才惊觉不妙。我不能在别人面前用那种东西进食。 因为我只要一切松饼,它就会「消失」。 「怎么啦?你想要我的米○鼠叉子啊?」 可能是看我面有难色,小光举起漆掉得很严重,只有鼻子和裤子还有黑色的叉子问。那好像是她以前就在用的东西,刀上也有同样图案。 「不是叉子的问题啦……不好意思,可以喂我吗?」 这样简直是在对小光撒娇,很难为情,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喔?怎么啦?」 手拿刀叉「唰铿!」地威吓我的小光抬起了头。发圈似乎在她煎松饼时松了,束起的头发恢复原状,盖住大半的脸。不过她还是随著额头的动作,将头发如瀑布般分成两边,露出浅紫色的眼。 眼睛睁得好圆,像见到奇观一样。 「没有啊……只是有那种心情而已。」 我模仿小光之前的话回答。只是对我而言,说「那种心情」好像会招来误会。 「是怎样啊?」 「我已经回答过了,赶快喂我嘛。」 我如雏鸟似的张大嘴催。小光表情没什么变地笑著说: 「呵呵呵,多吃点喔。」 「这是在扮慈祥的奶奶吗?」 感觉有点烦。我含下小光切成小块送来的煎饼,咀嚼起来。 要让脸颊萎缩的甜散得满嘴都是。 「呵呵呵,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的味道好吃吗?」 烦耶。 全部吞下去之后,我点点头。 「我好久没吃这种东西了……好甜喔。」 「因为有满满的枫糖呀。」 说著,她又添了一堆,变得满满的了。再吃一口。 「呵呵呵。」 她似乎是懒了,没再继续说。因此,我直接说出感想: 「甜死了。」 「没关系啦,女生就爱吃甜食嘛。」 小光的语气和个性一样不怎么固定,大概是很随便的人吧。 她自己也将沾满枫糖的松饼一块块往嘴里送,嚼得眼睛发亮,似乎很享受。垂下的头发看来很碍事,不时被她拨到一边,但很快又跑回原位。提议帮她重绑,她却只顾著吃,「嗯,唔……」地含糊应付。而且她完全忘记帮我切了。 吃完第三片,小光才终于抬头看我。 「你可以用脚拿餐刀吧?」 「是可以。」 不能在人前用就是了。 「有什么诀窍吗?」 「诀窍?……把脚当手一样用吧。」 当作手在脚的位置,套上手的感觉去用就行了。 是自己的认知分别了手和脚,普通人也是如此。 「喔~那反过来把手当成脚,倒立就简单多了吧。」 小光往自己瘦弱的手臂瞥一眼。 「你试试看啊。」 接著她放下刀叉,蹲下来向前弯腰撑地,结果脚还没伸出去就在厨房地上滚了一圈。小光就这么保持著手脚都弯到一半的姿势,盯著天花板发愣。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真的试。」 小光的眼睛向我一转。 「不好意思,能请你……」 还没等她说完,我已经把她咬起来了。感觉有点空虚。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松饼倒是吃得挺顺利的。 到最后,最后一片我们一起平分了……搞什么。 我书包放小光房间,于是她陪我回去拿,一进门就赖到床上说: 「春日你好厉害喔,可以自己站起来。」 「啊?」 「我已经没办法自己站起来了……」 钻钻钻钻。小光的上半身逐渐埋进枕堆里。我连阻止她的劲都提不起,想就这样说声「goodbye」送她下潜。但最后她脸还剩一半留在外面就停了下来了,反倒让人觉得扼腕。 「……………………………………」 我俯视小光半个身体埋进枕堆,忽而心想。 不知我砍人而被喷得全身是血时,看起来是否也像这样。 「回家小心喔。」 「我不会回家,要去学校。等你想来,就来找我吧。」 小光拿小说遮住剩下的半张脸。 「再会了,约翰。」 那是哪位啊?我就此留下双脚上下甩的小光,出了房门和家门。 她房间彷佛能将懒惰化为温度,有种独特的暖意。脱离那个空间,来到白天的强烈阳光下,蜡一般裹在我身上的感觉跟著开始融化。 我顶著太阳,闭目站了一会儿。 然后回头。 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 我会想像假如杀了小光或其他认识的人,自己会有怎样的感觉。 如此想狠狠撕裂自身周遭环境的冲动,不时侵袭著我。 即使这冲动长久以来一直怂恿著我,目前我都克制住了。要是做出那种事,我现在这么努力维持现况杀人就全白费了。 尽管如此,假如我 会有按捺不住的一天……那倒也不坏。 因为那也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也许能从杀人中获得快乐,但我想杀人总要有个理由。 胡乱杀人并不好。 如同食用其他生物的肉,得心怀感激。 既然我会夺走那个人的人生和心智,就得遵循某种规范才行。 ◆ 能从中感觉到自己的事物,就是我该负责的事物。 这我明白。 那当我再也感觉不到自己时,谁该来替我负责呢? 被卷入眩目的变化漩流而晕头转向的我,努力回想那天的事。 最先想到的,仍是姊姊的脸。 我家有两个akira,一个是我,一个是姊。两个都是父母取的名字,只是汉字不同。我们并不是双胞胎,所以单纯是他们特别喜欢那个名字吧。都没想过喊人时很麻烦吗?每当妈妈在一楼喊人,总会让我们很头痛。 姊在这时总会让人觉得不顾危险地加快动作,看得我捏把冷汗。可能是我即使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明知没问题也仍会不由自主地看低她的关系吧。这里有些表面话掩饰不了的缘由。 「阿明,怎么了吗?」 用踏台做运动而满身是汗的姊姊察觉到我的视线。好敏锐。姊──姊姊虽是背对著我,却看透背后一切似的那么说,彷佛背后长了眼。 我当然不会说我看傻了,便端出事先准备好的藉口。 「你脖子上起了一点汗疹。」 「咦?不会吧,讨厌。哪里哪里?」 姊姊中止晨间运动走过来,直要我指出位置。汗水淋漓而身体发红的她毫无戒备地凑近,其周围独特的热气顿时包围了我,让我有点紧张。是我太过意识她吗? 但眼睛下方痉挛般的颤动,告诉我那是出于我的真心。 「说到汗疹,虽然是我自己提的啦,不过姊姊,你对它知道多少?」 姊姊摸著脖子回答: 「一颗一颗的。」 「是没错啦……」 「摸起来好恶心喔,我喜欢滑溜溜的。」 真是难懂的好恶。 或许姊姊这样的人就是会变成那样吧。 我叫明〈akira〉,姊姊叫阳〈akira〉,都姓明神,年纪差三岁。 她剪齐了轻柔得甚至感觉很脆弱的头发,惊人的好气色为她更添风采。彷佛经过淬炼的双眸,有如没有生物聚集的水面动也不动,不看我。 「阿明,来得及吗?」 「咦?」我伸长脖子看看时钟。「差不多该走了。」彼此彼此。 「这样啊。」姊姊拿毛巾擦著脸,恬然一笑。 只是眼睛在这当中暧昧地转动,往奇怪的方向看。 姊姊双目失明,据说一岁半就失去了视力。 她自己好像不记得曾看过什么,但仍能依稀想像出颜色是什么感觉。我由衷希望那能为姊姊的黑暗带来一点微薄的色彩。 姊姊说要冲个澡再出门就往浴室去了。听了之后,我在家里来回踱步远离浴室,尽全力不去想。但即使像这样假装不在意也似乎会被她看破,怪恐怖的。 她一有空就会运动,说是身体太久不动就会变得很笨重,感觉跟在意胖瘦不太一样。如同聊汗疹那时,我大多无法理解姊姊的感受。虽然嘴上会说懂,然而心里从来不曾对同一件事有共鸣。这让我很无奈,像种缺憾。 我整理好书包来到大门边,见到坐在玄关的高大背影。是祖父。「早安。」祖父随之转头,脸上皱纹夹起温情。 「阿明啊,早啊。」 「要上勤啦?」 「是啊。」 祖父轻点个头。他已经退休,这个「上勤」指的不是工作赚钱,而是参加镇上老人的聚会。大家会在那里交换镇上新知,也是相当有意义的活动。 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以祖父的立场看来,应该有很多事要为镇上著想吧。 祖父是这个镇的自治会会长,不晓得已经是第几届了。这种位子好像不会有人想抢,多年来都找不到接班人。再加上这阵子的问题,恐怕会让敬而远之的人更为增加吧。 「上学小心喔。」 「好。」 祖父叮咛我一声就走了。我帮他收起用过就丢在地上的鞋拔。 感觉这句「上学小心」比过去重很多。 约四天前,有些参与夜巡的自治会成员失踪了。鉴于过去也有人在夜间失踪,大家认为是同一犯人所为。或许是这个缘故,自治会活动变得很严肃,祖父的话也变少了。 而我,也很希望能早点赶走这个忧患。 「……犯罪,跟罪犯啊。」 这样说出来感觉好像很遥远,不太切实。 不过我是自治会长的孙子,这种话不能乱说就是了。 我猜想,犯人可能就是这镇上的人。在这个出了事,大家都很警戒的状况下,犯人仍能逍遥法外,就连被害者都找不到,需要对镇上地形够熟悉才做得到吧……但想归想,这样的看法似乎终究只是普通人的观点。拘泥于常识的想像没什么参考价值。 因为,犯人恐怕是超能力者。 由于大家这么认为,祖父等镇上的大人才会睁大了眼到处搜寻犯人的踪迹。一出门,肃杀之气就绷得我很不舒服。除非是犯人自己,否则任何人都不会有欣赏落樱纷纷的雅致吧。 超能力者必须彻底赶出人类社会才行。 一想到这样的共识,我就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拳。 同时指甲刺进掌心,触动我想起那个情景。脸颊顿时一热,意识著不在这里的姊姊而急忙左右张望。明明没有剧烈运动,汗水却一阵又一阵地流,难受得不得了。 「人会遗忘很多事,所以才活得下去」这种话,根本是鬼扯。 谁也磨不灭犯错的记忆,逃不出它的牢笼。 曾紧抓姊朴素内衣的我,至今仍在拍著我的肩。 「……可恶。」 我猛搔塞满邪念的头。我这是在做什么,真为自己觉得恶心。 与其满足自己的欲望,明明我现在更该以确保姊姊平安无事为优先。 姊姊还有一件更值得我忧虑的事。 那是令人避讳的事。 招来混乱的事。 也是能开辟价值观荒漠的事。 姊姊她,其实也是超能力者。 ◆ 我是一个超能力者。有个「超」字,感觉很强的样子。 然而事实上没那回事。我虽不曾与其他超能力者比较,但与我所听说的能力规模相比,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若以常见的a~e五段评量来分,我自评为d的中段。我的能力完全没有破坏力,有效范围又小,看起来也没有成长性,顶多只有时效比人强吧。 可是在适材适用的层面上,恐怕没有更适合我的能力了。 我伤害的东西都会隐形。 那就是我以双手换来的「超能力」。 对于满足我「不留下杀人证据」的欲求而言,我敢说那是最棒的能力。人是一种比自己所知更依赖视觉的生物,不会去看看不见的东西。 只要用这能力让人隐形,就连溅出的血也全都看不见。只要准备一大块沾满了那些血的布,就能变成简易隐形人逛大街了。很神奇地,只要进入隐形物体的内侧,好像就算是它的一部分。可见不单纯是隐形,还具有相对的规则。于是我进行了各项实验,对这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把握了几成。明明能让东西变透明,却教人一点也看不透。 开始这么想之后,我觉得这能力应该还有更多的应用方式。 但若就缺点而言,它实在是难搞到不行。 这个能力只要造成一点点伤痕就会引发,非常麻烦,甚至让我庆幸自己手不能动,不会因为一时激动甩了手而使指甲刮伤皮肤。我也是人,经常受到情绪的影响。出乎意料的机率如同戏剧一般低落这点当然是很欢迎。可是这能力真的一点通融的余地也没有,使得我必须终日提高警觉,没什么可以放松的时候。 好比说,由于无法测试,我不晓得这能力会不会作用在自己身上,于是裤袜的保护绝不能省,以免脚趾甲抓伤自己。而更伤脑筋的就是趾甲的处理了,用指甲刀搞不好会害自己从此变成隐形人。而当然,趾甲是天天都会长的东西,既然不能放任它一直长下去,就结论而言,我是用火来处理。我已经做过实验,隐形必须制造伤痕才会发动,以其它方式危害目标都无效。 有句俗话说「拿指甲当蜡烛」(注:比喻极度节俭或吝啬),但实际会这么做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吧。而我每次都只能忍著火烧,等烧焦的指甲一点点地剥落。 老实说,别人看了一定当我是变态,真的十分辛苦。 当然,我也可以请别人代劳,祖父就帮我剪过。只是我总是会想,毕竟我们无法预知自己什么时候会孤立无援,凡事都要找一个不依赖他人的办法。 而由于那是这么容易发动的能力,杀人时非得一招毙命不可。 一旦伤得不够就会制造隐形人,难找得很,所以日本刀那样能够深深刺入目标的凶器最适合我。就以口咬柄横向刺出的动作而言,战斗匕首或菜刀都不够长,要是肩膀先撞到人就完了。 看来,我邂逅那把日本刀真的是天注定。 不带那把刀在街上走,总使我坐立难安。大白天、上学途中可以光明正大带著刀昂首阔步的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我常觉得我根本是生错时代了。 模范生什么的姑且不论,总之我平常总是努力装成认真的学生,与迟到或跷课距离远得很。所以我现在有点紧张,不晓得平日上午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街上走好不好,会不会被警察叫住。这让我深刻感受到凡是没有经验的事,无论做什么心里都很不踏实。不过刚才有个穿著制服的女国中生与我擦身而过,让我怀疑说不定这样其实很普通。我以前也穿过同样的制服,有点怀念。 还穿著那身制服的青涩年代,我没有杀过人。 那段不停锻炼下颚与双脚,卧薪尝胆的日子,不禁引人寄思。 经过一段微苦的巧遇,我顺利到达学校,但不知该不该直接从正门进去,可是绕路又麻烦,最后还是走正门了。老师并没有特地守在校门边,这段通学路就这么平安地结束。樱花已几乎从枝头散落地面,被风吹成小小的漩涡。 现在正好是午休时间或即将结束,一群人吵吵闹闹地从学生餐厅蜂涌而出。从举手投足和氛围来看,看得出年级比我高。他们对于书包夹在腹侧,走过教师停车场的我有点反应,不过也没人多说什么,瞥个一眼就往校舍走去。 我见过位在中心的男学生,记得是学生会长。 开学典礼时他上台致过词,可是我很困,根本没在听。 会长几个背后的人流仍不停涌现,与春意投合的嘻笑声不断跳上他们头顶,像一群玩闹的小白兔。 我不禁停下来,望了他们一会儿。 人流另一侧,白云静悄悄地飘著。抬头一看,风卷向天际的声音搔过耳后,远离时带起一阵耳鸣。 我为何会如此喜爱偶遇这种气氛的感觉呢? 奇妙的感慨在我心灵深处荡漾。 清凉的风,吹过不停流动的人与天空之间。 随之涌上,像是让臼齿躁动起来的舒爽感填满了我。 无比的开阔感给我彷佛哪儿都去得了的巨大错觉,心胸豁然开朗。乘著这般感受与春天的闲适风情,我昂首阔步。 「嗯!」 想杀人了。 ◆ 对我来说,姊姊简直美得近乎女神,但我真正的感觉好像不是那样。姊姊比较像我心中的一个标准,而不是顶点。我可说是透过姊姊的一举一动来学习、理解女性是怎样的生物,是只懂得拿她和其他人作比较的人。 但尽管如此,我想我掩饰得很不错。 『喂,阿明。』 『嗯?喔。』 『明神同学?』 『来了来了。』 『学生会长?』 『我知道了。』 『阿明,来一下。』 『什么事啊,爸?』 『阿明。』 『怎么啦,姊姊?』 我拥有许多张面孔,而每一张都对外发挥得完美无缺。 大家也都是如此吧。人类创造不了只用一张面孔就能随心所欲畅行天下的社会。必须为不同对象准备不同性格、步调、感情,乃是人类社会的定理。真心话埋在面具堆里就行了。 做不到而反弹、宣泄真心的人,只会被人们排挤。最后当不了人,不是沦为怪物就是升格为神。 拿我来说,就没有一张是暴露本能,或者说真心的脸。 在我近乎崇拜的姊姊面前也是如此。 今年将满二十一岁的姊姊,明神阳。 充满与我的歪曲十分契合的美。不仅是外表,内在也拥有圆满的美德。只要姊姊还在,我就不会离开这个家、离开她身边。我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我主动离开这个我所能想像最完美的人。 姊姊失去了视力,而我只看得见姊姊。 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好想抓个人来问问。 若要给这样的姊姊挑一个缺点,也许可说是害我很难觉得姊姊以外的人有任何价值可言吧。怎么说呢……例如,眼前这个人是我朋友,且面临生命危险,但我一定会觉得就算这家伙死了,只要姊姊在就没差。这种事对一般人而言难以估量,但姊姊却能轻易跳上那天平,然后战胜对方。 我对姊姊引以为傲,也为可以这么想而自豪。 同时,我皮肤一隅也感到危险而颤抖。 姊姊穿的鞋是谁做的?姊姊每天吃的食物是从哪来的?姊姊的生活也需要很多我以外的人。 不重视周遭的人,同样也不受周遭重视。 因此,当我面临抉择而只能求助于根本不在场的姊姊,一定会陷入绝境。 这就是我感到的危险。 虽然无法接受,但现在的我就是如此。 倘若我更有力量,就能放心地只选择姊姊一个了。 例如超能力。 ……对了,我原本在想什么? 啊,对对对,姊姊不仅外表出众,还是个超能力者。她的能力是── 「啊,是春日透耶。」 一起走出学生餐厅的某个人说,我跟著看过去。 从午休的联络走廊望向停车场,能见到一个书包夹在腋下──应该说塞在腋下,看起来不太好走的女学生穿过正门。态度很堂皇,没有惭愧的样子。长长的袖子含著她整条手,制服也不合身,上半身看起来大了一圈。她似乎注意到我们的视线,眼睛往这里转。 「她的手好像不能动耶。」 另一人说。 「……好像是耶。」 「好可怜喔。」 「是啊。」轻薄的同情,搏得我轻薄的同意。 我知道镇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小学时,她曾因用嘴含笔抄笔记而蔚为话题。小我两年级的她,原来也来这间学校念书了。反正她多半不会参加我这个社团,不会有交集 ,我也对她没兴趣。 「不过在新生里面,她算满可爱的嘛。」 另一人的想法,使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会吗?」 哪里啊?我好不容易才没让这问题曝光。 即使离这么远,我也能清楚看见她皮肤粗糙、眼形不宁,轮廓不够圆润,和其他女人一样,在我眼中是那么地丑陋。或许是拿姊姊作标准的缘故,我怎么看都是那样。 她与姊姊同性,我自然会给予一定的尊重。 会顾及班上同学或大人的想法,不曾对女人无礼。 但与姊姊相比,她就只是个女人。不是女性也不是女孩。 所以回到教室时,我已忘了自己刚看过一眼的新生何名何姓。 ……对了,我原本在想什么? 想针对姊姊聊的、思考的太多,一时整理不来。 今天我也是想著姊姊,听下午的课。 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是取得心灵宁静的唯一方法。 至少,直到今天都是如此。 ◆ 午休过后,我一脸理所当然地加入打扫行列,结果朋友马上就「喂喂喂,你是怎样?」地上前关切,说些以为我是请假结果跷课之类有的没的。我没连打扫都闪掉就不错了,怎么不夸我一下?我半开玩笑地这么想。 我随便应付几句,然后到了放学。 下午课堂上,我满脑子都在想今晚怎么安排。 这是常有的事。 心情有如晚餐都是我爱吃的菜,眼前一片光明。 我往整天都没人坐的空位瞥一眼,离开教室,混在从楼上流泻而下的学长姊中前往鞋柜。我的柜位不是照五十音排,特别设在最下层。其实将室内鞋踢进最上层鞋柜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不过让人以为我行动有障碍比较方便,所以就接受学校的好意了。 表现得太能干,只会徒增我杀人的嫌疑。 「喔?」 一出校舍,天上就掉下一颗黑白双色的太阳。 没进门的足球直往这飞来,速度并不快,在我前面几步的位置落地。啊,弹好高。我起初不认为会打中我,因而吓了一跳。或许是落点在柏油地而不是土的关系。速度虽然不快,但这样会打中我的脸。怎么办,头锤回去?于是我往额头用力。 就在这时,一只从旁窜来的脚向右踢开了它。 让我又吓了一跳。 是学生会长的脚。 足球飞向正门,跳起的会长随后落地。 看来我是得救了。那只脚对我的心脏负担比较大就是了。 不用手挡,而是用比较难控制的脚踢球是因为一时情急,还是单纯耍帅呢?会长那一踢引来周围学长半开玩笑的一阵拍手。他腼腆地搔搔头,我这被害者也觉得有点难为情。 「谢谢学长。」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忘记他学年比我高,郑重道谢。会长轻挥个手就逃也似的跑开,捡回那颗球还给足球社员。可能是还有社团活动吧,他接著者往体育馆走,并转头往半途与他同行的女生问候,那张侧脸感觉很薄弱。 会帮我,是因为知道我的事吧,虽然有点夸张。 算是种过剩的关心,与轻蔑一样常见。 虽然他帮了我,但我就是觉得── 「真让人没什么印象。」 相对于他夸张的动作,脸却像戴了面具,感受不到他的感情。 就像平常的我一样。 这样的感想,也在我跨出校门时烟消云散了。 走吧,回祖父家吧……回去?嗯,就回去。 我想著摆设在家里的日本刀和挂轴,肯定这个想法。 ◆ 我很想一放学就回到姊姊身边,可是我还有社团要顾。 根据过往纪录,不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会长一个也没有。有点意外,也有点能够理解。学生会长就是该文武双全吗? 我也仿效旧人,在放学后挥舞竹刀。 我在剑道社姑且是担任社长。我的实力和成绩并不突出,能当社长大概是对每个人态度都很亲切的副产物。 与人对练时,我依然总想著姊姊。 尽管老师曾要我别带杂念挥刀,但我从不认为姊姊是杂念,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没有专属的剑道道场,在体育馆一角发出稍嫌夸张的声响,扰著排球社员的耳。以切返(注:剑道的基本训练之一)结束练习后,我们集合到角落列队正座冥想。无论沉默或和人说话,我都只想著姊姊。 以前曾有师长夸我专注力与众不同。 会选剑道社,是由于姊姊也能听懂我在做什么的缘故。她耳朵很好,据说光是从踏步声或喊声就能大致明白我们的动作。 姊姊曾解释,她能「看见」声音一波波地扩散。 她那些独特的比喻总会提醒我,我们的观点永远不会一致。像这样闭著眼,球和人的撞击声也不会化为立体的视觉感受。这次换我们皱起眉头嫌吵了。 就在骚嚷声忽而飙升之际,难得有个异物混入我的思绪。 即使想起姊姊以外的女人让我作恶,但我赶不走她。 一天见到两次,害我对她的名字留下了印象。 春日透。 手不能动的「可怜」女人。 在学校扮著好人的我反射性地帮了她,可是无论再怎么想扮成正义的一方,也没必要像蒙面英雄那样出脚。 情况一急,脚就比手先动了。 既然放学了,就不会再遇到她第三次了吧。 要努力赶快忘记她。 由于我是社长,整列、冥想和结束的指令都是我来下。 说念书很重要,废止晨练的也是我。 下令解散卸下防具后,站在一边的排球社员向我搭话。 「明神同学,辛苦啦~」 「嗯?喔,嗯。你们还要继续呀,好操喔。」 我们一起抬起头,苦笑著看球越过网慢慢飞来。 当然这段时间,我也急切地盼望能早点回到姊姊身边。 在学校,我经常像这样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搭话,证明我一举一动都装成待人亲善的好好先生得到显著的成效。感觉上女人特别多,或许是为了不引起姊姊反感而练成的话术,也在我和其他人对话时产生作用了吧。 接著,大家将各自的防具和竹刀收进体育用品库。防具袋在跳箱边堆的跟山一样,竹刀则是捆成一束立在球篮边。 由于我们是缺乏战绩的社团,用具就只是这么保管。目前连体验社员都很少,说不定等现在的二年级生毕业后就要面临废社的命运。在这种状况下应该能轻易当上社长,也是我选剑道社的重点之一。 姊姊也晓得棒球在打什么,只是我们的棒球社人太多了。 「社长,我们等等要去晃一下,要来吗?」 我郑重婉拒了社员们的邀请。上次陪过一次,这次拒绝应该不会惹人嫌吧。我就这么粗糙地认定了。 其实我没有一次想去,但难就难在身不由己。 更衣前,我先到厕所洗脸擦汗。与其他运动相比,剑道流的汗都积在里面,夏天要是疏于保养面具跟胸甲,结了层盐也不奇怪,梅雨季还有霉菌在虎视眈眈,每到这些季节都特别累人。 不过这些都要在今年结束了。 我抬起头,与镜中的自己对上眼。 人若想看自己,就无法别开眼睛。 「……有点哲学?」 我再想想,感觉不太对。 总之,我很渴望姊姊能认为我是个聪明人。 姊姊没见过我的长相。据说她其实依稀记得父母的脸,所以家里就只有我没能为姊姊的黑暗添上半点色彩,让我很过意不去。 我在姊姊心中是什么形象呢? 探寻记忆般,我摸起下巴和脸颊。 从前,姊姊曾将双手包在我脸上抚摸,夸我有张「温柔的脸」,所以我才会这么喜欢镜中这张脸。所谓的爱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好,回姊姊身边吧。 今天的姊姊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 第一次注意到装饰在客厅的刀,是我六岁那年。 当时我们家三代同堂,刀是祖父的兴趣。父母常叮咛我刀很危险不要靠近,可是小孩子就是皮,那样的话简直是要我偷偷靠近一样,而我也真的背著父母和祖父拿起来看。结果没想到那么重,连人带刀一起跌倒撞破纸门惊动全家,被父母痛骂一顿。由于骂完之前不准我爬出纸门,甚至连内容我都还记得很清楚。现在想来实在很过分。 但由于有这次失败,那把刀更令我魂萦梦牵。后来长大了,知道刀是什么,我也自然而然地想将它用在原途上。 咬著刀来挥算不算原途,我也不晓得就是了。 今天要在祖父家吃晚餐。临时说要过去住也开心答应的祖父,至少对我而言是个好人。在祖父眼里,我似乎也是个好孩子。很遗憾,他可能没什么识人之明。 「学校怎么样?」 祖父边吃边问,我则是吞下嘴里那团隐形物后微微笑。 他想问的就是我辛不辛苦、累不累等那方面的事吧。 我想著垂著不动,只会碍事的手回答: 「大家都对我很好,没事的。」 接著想起学生会长的脚。脚的印象还比脸深刻多了。 「这样啊,要再吃吗?」 「谢谢。」 祖父将菜分到小盘里。他人一动,家里的陈年木香就混著焦味飘过来。是菸的味道。可能是顾虑我,他只在二楼书房抽,但菸味还是如痕迹般沾满了衣服。虽然气味没有形象,对我而言仍是祖父的象徵之一。 用完晚餐、入浴盥洗后,我面对著日本刀休息,等待深夜。 我恨不得尽快上街,但我好歹也是个乖学生。 不能让人见到我在夜晚四处游荡。 等待之中,我反覆想像、模拟用刀刺人的过程。 告诉身体要怎么动,灌输杀人的方法。 在我的我流剑术,第一刀就是一切,没有第二刀。假如无法一刀毙命,我就非得舍弃剑术的框架,拿出浑身解数撂倒对方不可。 「…………………………………」 我杀人只是遵循本能的结果,说得更深入点,算是我摸索潜能的试错手段之一。 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不能用手的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摧毁他人人生之余,我想看清自己的能耐。 真是害人不浅的自我探寻。我也经常在反省。 但话说回来,又要怎样杀人才害不了人呢? 这么做就像在规定只能直走的世界横过马路一样。 必定会遭到嫌恶、疏远。 终于,出发的时间到了。 以皮带将刀系紧带好,穿上挡血用的透明雨衣,再披上一层隐形斗篷,脚趾开合两次之后── 我想著今晚要杀谁,走入深夜的小镇。 ◆ 我不确定自己是何时意识到姊姊的存在,似乎是自懂事就只关注姊姊一个了。说起来,我根本是带著对姊姊本能性的爱诞生的吧。 说不定还是上天特地要我下凡来扶持失明的姊姊呢。这么戏剧性的想法让我既害羞又骄傲。 然而踏起轻飘飘的脚步回家的我,没多久就被一阵怒吼泼了桶冷水。只见前阵子新开的路上,某间药局边好像起了点冲突。我不想涉入,但还是远远地张望。 有几个中年人在停车场围殴一名年轻男子。他们架住男子手脚,蒙住眼耳鼻,一脚招呼在他身上。从那种对待方式看得出来,男子八成是溜进我们镇上的超能力者,因为那种作法是用来封阻超能力的最简处置。既然都弄成让他毫无能力抵抗了,应该是要在这里修理他吧。以后他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他们是在逼男子供出同伙藏身处,可能有同伙在逃吧。那么留在这里有点危险,而且假如抓他的是自治会的人,也许会知道我是会长的孙子而找我聊几句,浪费到时间那就麻烦了。我装作不知情,快步离开现场。 踏过人行道上的斜阳,有点寒意的风吹得因社团活动发热的皮肤很舒服。 随后,汽车理所当然地驶过对凄惨画面视而不见的我身边,我混著引擎声吐露心声。 为宣泄胸中淤积的漆黑之物。 「怎么会看见那么讨厌的东西。」 对于人们抓到超能力者会怎么处置,与我大有关联。 在这世界,超能力者是被人孤立、封阻、剿灭的一群。 那样的观念也渗透了我们这个镇,即使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种事也不会惹人嫌恶。因为那对整个社会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讨厌看到超能力者被痛扁才奇怪,但我不同。 假如姊姊的能力曝光,那种事落在她身上──光这么想,一阵强涌的呕意就阻止我继续想下去。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姊姊是超能力者,连父母都不晓得吧。一旦知道了,一定不会当她是自己的女儿。 姊姊只告诉我一个,所以我必须回报她的信赖。 我得保护这个秘密,以及姊姊本身。 回到家了。我怀著期待开门。 「啊……」 并在走廊灯光下,将某种温暖的感觉深深吸入肺腑之中。 彷佛要将在外产生的无数细孔尽数填满。 「姊姊,我回来了。」 「阿明,回来啦。」 姊姊前来迎接的温柔声音融化了我这一天。 烦闷、焦躁、怨恨、不安全都消融,只有喜悦抽出新芽。 只要姊姊活著,为了照顾她,我就不能死。 只要姊姊活著,我就要为姊姊而活。 人生目标、我的将来等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明,清澈得透明无瑕。 ◆ 从我不是排解郁闷,而是兴高采烈地随昂扬的心情牵引而杀人这点来看,我想我这种个性是根深蒂固。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后悔与我丝毫沾不上边。 因为我只能说是天生如此。 不说这个了,前面气氛有点乱。几个大人跑过我身边,里头有自治会见过的面孔。感觉与夜巡的气氛不太一样,好奇的我跟上去看看情况。 虽然不太可能和我有关,我仍紧跟在大人们背后偷听。假如他们往远离大路的方向走,直接杀了他们也不错。于是我端详并排著小跑步的三道背影,思考该从谁杀起。 但我是白费心思,他们很快就和其他大人会合,在路边围成一圈交谈。我在一步外的距离默默听了一阵子,将零碎片段拼凑起来,大致掌握了情况。有人在傍晚逮到一个超能力者,正在追另一个逃亡的同伙。哎呀呀。我有点同情。 被逮的超能力者,现在正要被挖掉眼睛,砍手砍脚吧。 我离开大人群,小声呢喃: 「啊~好恐怖好恐怖。」 这些人还真狠啊~说不定连舌头都拔掉了。 尽管应该连万一也没有,不过只要想防止超能力者逃脱,那些是一定要的。 超能力者没有人权,而夺去他们人权的人,也成了野 兽。 我就这么屏著呼吸,注视那些大人。 「…………………………」 我是这么想的。 从那一天,超能力者的存在公诸于世以来。 我以外构成这世界的人类,都变得不太正常。 暴力如同不经雕琢的原石,一颗颗摆上高台供人瞻仰。 恐怕,世界正往错误的方向走。 但我也不是说过去的世界没错。 就只是声音大的人的正义席卷全世界,换了条路线罢了。 而那个人以外的人无法完全接受,只能妥协。 不过,我是个连妥协都做不到的任性小孩。 因此── 我意识起腰间的刀。即使路上车来车往,我还是很想将眼前的大人如此这般。我不是想帮助在逃的超能力者,但哪天说不定会轮到我。将那种大人全部铲除,肯定会让我过得比较安心。 人数有九或十,站著不好下手。人在动时,对视野中的变化反应会弱很多。就不能赶快解散或移动吗,再说这样聚在路边会阻碍交通耶。我赤裸裸地只顾自己的需求发脾气。 突然间,有个人影脱离大人集团。动眼一看,居然是个女人,而且很年轻。她和大人说了两三句话就往我这里走。 女子经过我面前时错愕地愣了愣,只差没跳起来。 接著忽然转向我。不会吧。在我也愣住时,女子有点在意我似的转向前方,走了……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可是很怪,我抹不去疑念,决定保持距离尾随在后。比起该收拾的大人,那个女子更挑起我的不安。 也许是怕冷,女子在这样的春天也穿得有点厚。步幅不宽,距离放远也不会跟丢。看她没有回头的样子,恐怕真的是我多心了。 我知道女子的去向有些什么,多半要去营业到深夜的超市。失踪案的犯人都还没抓到,这么晚了还在外游荡也太不小心了,该说她很有胆吗?就在我以犯人角度夸赞她时── 她突然停下来了。 我抬头查看两旁建筑,见到的只是没灯没人,铁卷门紧闭的大楼。超市的灯光还很远,应该没有在这里停留的必要。我也带著些微预感停下,只见她转过身来。 连被她正面容貌夺去目光的时间都没有。 她已向我折回,害我慌得想跑。可是怎么会呢?我被隐形斗篷内侧摩擦鼻头的感觉拖住,动弹不得。她应该看不见我才对啊? 然而,女子却停在我面前。 接著── 「那个──」 远大于自呓的音量射穿了我。 「你还好吗?」 我顿时毛了起来,从脚跟凉到腰际。 有人对我说话。 周围没有其他人,我也没脱下隐形斗篷,就只有我和她。 但是,她却理所当然地向我问话。 惊愕至极的我,感到血液在后颈凝成一团。 我在这一天。 这一夜。 第一次。 遇见能对「隐形人」说话的女子。 ◆ 就在我刚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找个理由待在姊姊身边时,姊姊从家里不见了。家里又不大,怎么会这样?晚饭后那段时间还有看见她,但等我洗完澡,姊姊已不在一楼。 不过父亲在,于是我试著问:「姊姊呢?」 回答是「她刚出门了」,使我心里一阵酸苦、头皮发热,彷佛泡澡后刚停的汗又要汩汩而出。 姊姊经常在夜里出门,因为她总是生活在黑暗中,夜间人少反而比较好走。可是知道归知道,现在镇上发生连续失踪案件,而且全部都在晚上,希望她能自爱一点。我从走廊望著空无一人的玄关,确定姊姊的鞋子不在。 只是稍微买个东西还是怎样?我折回去问父亲。 「姊姊去买东西吗?」 「大概不是吧。」这么没责任感的回答真令人火大。姊姊现在在外面耶,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很危险,为什么一副没事的样子?姊姊能力是很强,单独在镇上闲晃也没问题,可是她不只能力好,心肠更好,而这个镇上到处都是会将那份纯洁善意当仇报的人。 这并不奇怪,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是姊姊与众不同。 我拿浴巾擦头发,坐到玄关边。 整颗心变得乾燥粗糙,心脏和胃的入口一带很不安稳。 我能很肯定地说,只要我一个星期没见到姊姊,精神就会开始异常。 去年校外教学就很危险。虽然只是三天两夜,我却闻到好几次像是脑子烧焦的味道,彷佛我远离姊姊就会引发功能障碍。 啊啊,姊姊还好吗,没问题吗? 没有我陪著真的行吗? 我该待在这里吗? 不安与思绪绞成毛球。她每次出门我都很紧张,这次特别放心不下。姊姊,回答我啊,你需要我吗?我知道这很傻,但仍会怀抱那么点希望。我反覆地祈求,求到脑里扎了针般发起痛来。 剎那间,回家时见到的超能力者浮现脑海。 那画面点起了剧烈的焦躁与危机意识,告诉我不能待在这里,得赶快找回姊姊。姊姊出事了。 这样的坏预感从没失准过,肯定是姊姊在对我发出求救讯号。姊姊需要我的帮助,姊姊需要我! 我丢开浴巾回到房间,硬扯下被汗水整个黏在背上的睡衣,连钱包和手机都没拿就往大门跑。虽然脑中「换什么衣服,还不快去!」的声音骂得很对,但我觉得穿睡衣跟姊姊走在一起会丢她的脸,换掉也没错。 头发没全乾,在我低头穿鞋时不停滴水。我将滴在鞋上的水甩开,没向父母说一声就冲了出去,第一步就全力向前再向前,没命地跑。视野窄缩得我都吓了一跳,双腿充满力量。 那是向前的力量。情绪一刻也不停歇地转换为能量,而我对姊姊拥有无限的敬爱,这股能量永远不会枯竭。 住宅区、闹区,任我奔过。 奇妙的是,遇到岔路时我总是只能看见其中一条,而我也毫不犹豫地往那冲。我没有时间选择或犹豫。那是种不可思议的确信。 即使呼吸急促,脚却愈蹬愈强劲。 对姊姊的思念赐予了我力量。 为了姊姊,说不定还会激发我的超能力。 现在的我只看得见姊姊走过的路。 我如此坚信,顺从它的引导跑下去。 ◆ 「啊,这么说可能有点鸡婆。」 她继续对我说话,态度平和。 她看得见我。这名女子看得见我。 迷彩没披好?不会有这种事。其他人对我瞄都没瞄一眼就走过去,就算会瞄,看的也是我眼前这个女子,只有她知道我的存在。 她有那种超能力? 我差点就要踢起刀鞘。不过以超能力者而言,她这样与我接触实在太不小心了。在这个镇上生活,基本上都需要藏好那样的一面。 她是怎样,还一派轻松地歪起头,看向我脚边。 「你赤脚在路上走,是出了什么事吗?」 能说得这么具体,看来是不必怀疑了。 「……那个?」 因为我默不吭声吗,女子显得有些疑惑。不回答是不太对,可是回答了也是怪得可以。怎么办?汗水不断涌出。 「你还在吧?」 女子突然伸出手,想摸我的脸。虽在碰见中间的隐形斗篷时不解地「嗯嗯?」了一声,她仍隔著布碰触我的脸。「啊,还在还在。」我不动让她更大胆,指尖顺著我脸的轮廓仔细抚动。 好像和我很熟的 样子,让人非常不舒服。 于是我作出「还是杀掉比较省事」的结论。不过她看得见我,从正面杀得了……不对,怪怪的。她既然看得见我,应该头一个就提起我带的刀,先有害怕或提高警觉之类的反应。可是她都没有,只注意我的脚。不对劲的疑问,撼动了我几乎冻结的脑袋。 其实她看不见我?那看不见怎么会知道我没穿鞋……赤脚和穿鞋的差别……声音吗?脚步声?靠声音判断?从声音知道我的存在?有声没人不自然……所以她没看见我。看不见,只听得见?那么刀和斗篷…… 我不禁弯点腰,窥视女子低著的脸,明白了。 她睁著眼,但完全没对焦。 对我的动作也没反应。 女子不是用眼睛看我。 她是盲人吗? 她似乎是以视觉外的感官掌握我的位置。虽不知实际上是如何,但是── 我很肯定,她说不定会成为我的天敌。 就算会引起一点骚动,我也该就此根除她的性命。 「……咦?」 女子再一次表示疑惑,不过那问声的对象感觉上与前一次不同,于是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我轻轻踢起刀鞘,抽刀。 到了这一步,女子仍未逃跑。她似乎被其他事情引开注意,觉得奇怪却不觉得危险。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女人。 也无须搞懂,她就要下台一鞠躬了。 既然从脚尖到头顶都那么神秘,乾脆就此隐没在这镇上吧。 我要让她连外表都成谜。 ◆ 在纵向穿过镇上,视野遮蔽物退去后,我发现了姊姊。 啊啊。我放心地慢下脚步。虽然很喘,但肩膀每次升降,我都能强烈感到心灵深处幸福的重量。远处超市的灯光温暖极了。 姊姊独自停在人行道上,对空气歪著头,不晓得怎么了。 侧脸还有点距离,看不完整。 不完整也好,我怀著见到她平安的喜悦跑上前去。 但就在张嘴喊人的那一刻,心脏冷不防被上下猛扯。 宛如应该送入脑中的预感直接传到了心脏。 十万火急地告诉我接下来的命运。 有某件事很危险。 姊姊很危险。 我踉跄地加速就快停下的脚,赶向姊姊面前。 要让大脑下的指令全部白费般,全神贯注在姊姊身上。 「姊姊!」 我奋力冲过去。 ◆ 踏定双脚。 「姊姊!」 啊? 一只脚从旁窜来。 闪躲使得我施力不足,刀劲半减。 刀尖没入龇牙咧嘴地闯入我面前的学生会长肩头。 ◆ 突然刺出虚空的物体割开、撕裂了我的肉。 向脑后飞的惨叫塞住我双耳,有如别人的吶喊。 我一阵失衡,然后见到了她。 出现在姊姊面前的,是春日透。 她撕开夜晚爬出那缝隙般突然凭空现身。 嘴上咬著一把刀,失去刀尖的日本刀。就如字面一般眼神剧烈晃动。她是怎样?那是刀?那把刀刺中了我? 与背景街容很不搭调的古式凶器使我愕然一愣。 但稍微想想,「这家伙想干什么!」的愤怒就在我脑中急速沸腾。 假如我没跳出来── 那把刀贯穿的会是谁? 当我意识到这点,我就气得耳朵简直要喷烟。 我的本能脱下面具,暴露在外。 我不准任何人、敌意或杀意危害姊姊。 谁都不准。脑中迸出红光,而我毫不抵抗那道光的衍生物,任其摆布地奔向春日透,往对我接近毫无反应,没有任何动作的脖子咬下。当我扑上去,她才终于发现我般吓得浑身一抖,但为时已晚。 我已抓住春日透的耳和肩膀用力掰开,咬碎她薄薄的肉。 她上半身和脸为之一颤,咬著的刀也掉了。 弹出的舌头发著抖,但她似乎仍想忍住不叫,喉部蠢动著鼓胀。我所紧咬的脖子,传来夹带揪结的忍耐感触。 马上就让你叫不出来。 我要就此咬得更深更血肉模糊般继续啃咬,嘴边沾满了春日透的血而阻碍呼吸。脸无止境地愈来愈热,血液堵进鼻腔。心中满是「快死一死!为姊姊去死!」的念头,想尽快解决她。 春日透四处乱转的眼睛定下位置,向旁一扫。舌头缩回,紧咬的牙迸发猖狂的白光。 惊觉不妙的下一刻,她上下摆动全身甩开了我。 接著向横踢开刀鞘,使鞘尖戳刺我腹侧。柔软处遭鞘尖猛烈挤压,使我倒在路上痛苦挣扎。而且倒地时肩伤直接压在地上,痛得我眼泪鼻水流个不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春日透的错! 我藉愤怒提振自己,拚命撑地起身。 春日透将撑开的腰带一端顶在脚板上,眼睛瞪著我……不,不是我。她的确是往我摔倒的方向瞪,但无论怎么眯眼凝目,焦点都不是对在我身上,就像姊姊看我那样。 她以脚趾抓起掉在地上的刀柄,举起来收回鞘中。 最后保持咬牙的凶相跑走,一转眼就融入街景而不见踪影……逃跑了?我赶走她了? 我按著腹侧,慢慢打直颤抖的膝。 眼泪也配合随呼吸起伏的肩膀慢慢地流。将衣服濡得又湿又冷的,是我的血。 且伴随著头痛和恶心,真是太惨了。 「阿明?」 但既然姊姊没事,我再惨也甘之如饴。 「姊……」 姊。 声音出到一半撞上门牙,半吊子地遗落在嘴里。 它飘著。声音飘在半空中。 像春日透一样,声音突然凭空流出。我只能这么想。 少了些什么。 眼前的画面,少了类似深度的东西。 位在我所见景物前方,随时存在的东西。 我,看不见我自己。 「啊……咦?」 「怎么了,阿明?刚刚出什么事了?」 我的脚配合姊姊脚步般向后一退。 怎么……会这样? 弥漫整张嘴的血腥,冷酷地向我浇注恐惧。 简直要将我瘫软弯折的身体继续折到失去轮廓,消失不见。 一回神,我已脑袋空白地跑走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从姊姊面前逃开。 ◆ 负伤的我,刀也没收好就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扯落的腰带挂在脚上,非常难走。 还是第一次撤退得这么狼狈。 自我厌恶与对失败的愤怒烧热我的脑袋。双眼炯明透彻,不停喷发怒火。 刺出刀那一刻,最后见到的学生会长的表情直接烙在我脑中。 我咬紧牙关前倾著走,并立下誓言。 在学生会长的脸孔旁,刻下自己的意志。 我绝不放过他。 ◆ 我不见了。不管跑到哪里都找不到。 拋光的大楼外墙,映不出我。 便利商店的灯光,照不到我。 现实如软烂的海苔般破碎,四分五裂、扭曲变形。 而我,正在这崩溃的大地上跑吗? 上下左右都看不见我,应该踏著地面的脚也不见了。 就像幽灵一样。 明明每次离开姊姊都会使我紧张不安,那我在逃什么?无论到哪里,我都一样是流 泪流血地跑啊。 谁都好。 快来发现我啊。 好想大叫、冲到马路中间。是肩上的锐利痛楚与赖在嘴里的血味阻止了我。 我停下来按住肩膀,伤口的热使我感到看不见的掌心。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日透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我的身体消失到哪里去了? 很讽刺地,如今只有腹侧的痛、肩膀的伤、春日透的血味与她造成的痛苦指示著我的位置。 将我的肉体系在这镇上。 只有肩、嘴、腹的怪物。 那就是现在的我。 对于自己的处世方式、过去、未来。 我失去了一切自信,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 我到哪里去了? ◆ 遭人从旁破坏,而且两边都没撂倒就迫不得已地逃走。 回想起来,可不是需要自省那么简单,而最需要深切反省的,当然是就这么跑了的部分吧。遭遇突发状况却没能冷静应变,突显出我的幼稚,令我深受打击。 我大可暂且假装逃跑,找机会追杀那女子。 太过警戒成了隐形人的学生会长而忘了还能那么做,实在很伤。 我的无力、不周到,终究招来了我最怕的状况。 制造了活生生的隐形人。 即使是我,当然也无法掌握隐形物体,毫无戒备地遭他袭击而在脖子留下伤口即是证据。他的牙齿彷佛还嵌在我的肉里,很不舒服。 事实上,即使他还咬在那里,我也看不见。 「唉,烦死了……看不见要怎么办。」 谁都躲不开我的刀才对啊。现在我却成为遇袭的一方,甚为可耻。脖子流出的血缠上发梢,沿路地滴。我低下头。 很难得见到自己的血,不由自主就凝视起来了。 吸入夜路的血若无光线照射,与雨滴没什么分别。 在黑暗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因此,学生会长沾上我的血而我却找不到他固然需要检讨,然而情有可原。 他现在应该很混乱,今晚不会来攻击我,但他了解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后会怎么做都很难说。要是他逼我解除隐形化而发现我办不到……后果不难想像。我只能在那之前把他找出来收拾掉。 但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搜寻看不见的敌人出乎意料地难,况且学生会长和我不同,是永久隐形。一切攻击都能出其不备,非常凶险。如同我想要他的命,他也不会让我好过,得随时戒备他的突袭。 日子久了,恐怕会神经衰弱。 这也没办法,既然他知道了我的能力和真面目,绝不能让他活下去。 对了,他叫那个女人姊姊,所以是他的亲人吗?那边也不能放著不管。必须查出她的名字、住所和生活步调,乾净地杀掉。 我还有多少时间?学生会长不太可能跳出来公布我的真面目,因为他应该知道在这镇上那么做等同自杀行为。而过段时间冷静下来后,他就会知道透不透露自身位置的权力是握在自己手上,不会自毁优势。 问题是他姊姊。但我当时没出声也没报名字,只能希望她没注意到我。我唯一给她的线索是没穿鞋在路上走,那么这阵子别那么做才是明智之举。 虽然还有很多事得想,我仍快步踏著夜路赶回家。隐形斗篷破了包不全,要是再被谁看见,我可受不了。每次都让我沉浸在余韵中散步回家的宁静小道,如今重重地压在我肩上。 脖子的伤好热、好痒。 过去总是为所欲为的我,突然背起了一堆非做不可的事。尽管百般不愿,但我绝不会低头,也不会唉声叹气。 有个感觉,和必须尽快设法解决的焦躁同时涌上。 就是该这样──那是遇上高墙所感到的喜悦。 会感到自己不成熟,即表示仍有进步的空间。 我是能够更上一层楼的人。 只要这么想,任何问题都是促进我成长的食粮。 我要跨越它、战胜它,不断成长。 我踢起刀鞘,抽刀后丢下它,以脚趾夹住刀柄。舌头爬上蠕动于刀腹的隐形物,全舔下来。 腥臭味、铁锈味在舌上扩散。 来自刀本身,与刺伤学生会长所流的血。 那令人不快的味道给了我勇气。 隐形人又怎样── 「只要会流血,就应该杀得死。」 序章-3「无明」 我也曾有那么一次,梦想成为隐形人。 只要能隐形,我就能光明正大看姊姊换衣服了。 洗澡也能看到爽。 ……可是回头想想,姊姊本来就看不见,隐不隐形根本没差,我的隐形人梦就这么碎了。 而如今我真的成了隐形人,我自问── 这样真的没差吗? 我睡也睡不著,静待黎明。总觉得有哪个地方好重,成了重力的一部分。 对失去轮廓之重不再那么揪结的速度,来得比预期快得多了。 我是在站前的商务旅馆过的夜。只要我想,潜入进别人房间也没问题,漫画咖啡厅包厢也随便我睡,但我的意识仍使我回避犯罪行为。肩伤似乎并不深,感觉没有生命危险,血也止住了,大概吧。看不见伤势,危机处理也相对难。有点冷。 痛归痛,手能动,肩膀也能转。我坐在沙发上吐一口气。 以畏惧的眼窥探全是问题的现实。 我逃啊跑地,最后来到了这里。 情绪已经镇定,也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 我成了隐形人。并非自愿,是她害的。 我回想昨晚的经过。变异恐怕就发生在被刀刺中那一刻。 是因为春日透本身,还是那把刀有特殊的力量,我仍无法判别,但总归就是她干的没错。假如她带刀外出是为了杀人,而且是习惯性地那么做,虽然缺乏证据,不过我想我找到了镇上失踪案的犯人。 既然被她刺中会隐形,就能隐藏杀人的证据。 犯人果然是镇上的人。那家伙──春日透会是超能力者吗? 饭店住客从电梯下来。是外国人,这么早就要出发啦?候在柜台边的饭店人员以待客笑容送行,然而等人一走就完全不顾虑正前方的我大打呵欠,我也跟著流泪了。感觉上。 我往住客离开而关上的自动门一瞥,站起身,和那位外国人一样大摇大摆走出去。半夜我也不时这样出入,但无论我怎么玩自动门,饭店人员都只当作故障而不予理会,大概今天就会找业者来修吧。 到了外头,一辆辆计程车奔过车道流向车站。车站对侧的夜晚云朵开始背负起光芒,电车也发车了。我倚著旅馆的墙抬起头看著这黎明的城镇。 听著远去的电车声,反思我怎么会在这里。 好想大叫。 我离开墙壁转过身,却因为不晓得自己的手在哪里而使力不当,中指用力撞上墙。只有痛楚浮在空中。往那注视也什么都看不见,但似乎能看见意料外的东西,令人不寒而栗,心境转换得很忙。 一转念,我锁住差点扯开的喉咙,用力握拳向旁锤墙,以别种方式发泄冲动。没有任何候兆,就只有一声闷响。 那是我敲的。 感觉就像变成超能力者。 大肆自嘲过后,我牙咬得轧轧响。 好想杀了那个女人。 可是就现况而言,能帮我解除这现象的希望,很遗憾地只有春日透。 倘若她能解除隐形,该怎么求……怎么样都不会答应吧。我不禁叹气。她没理由乖乖听从我的要求。虽不知她是初犯或累犯,既然被我知道她想杀人,她一定会想杀我灭口。 她是我心腹大患,而反之亦然。 对杀人魔而言,解决方法十分单纯。 杀了我就行了。 我要怎么让那种人接受我的要求?我不会说出去什么的口头承诺她才不会信,必须找到我解除隐形对她的好处……会有这种事吗? 到昨天之前毫无交集的我们,谈得了什么好处或利益? 哪可能找得到那种积极正面的东西。 再说了,若她能解除,那都还有得谈。 最糟的就是那根本无法解除。这么一来,无论我下大的决心作多少努力再怎么挣扎,打倒所有敌人袪除一切灾厄,都只能得到无可奈何的结果。人们给这种事起了个名字,叫绝望。 我有种强烈预感,事实极有可能真是如此。希望这单纯是因为我心灵不够坚强。 有什么能让我找回积极进取……该在我前方领导我?就只有姊姊了。 姊姊似乎看得见完整的我。这也是当然的,姊姊从一开始就看不见任何形体。只有姊姊会注视这样的我,是我偌大的安慰,同时也是枷锁。假如没有任何问题,我早就回家了。 除姊姊外谁也看不见我,父母也不例外。假如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久了,姊姊明显会被视为异端。若她隐瞒的超能力也曝光,不晓得会遭到什么处置。绝不能殃及姊姊。 因此,在我治好这副身体之前,我不能回到姊姊身边。 「……………………………………」 我会先解除隐形,还是先发疯呢? 开始照耀大地的晨曦,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 回头看有没有影子,却只见到失望。 尽管如此,黑云仍向远方退去,天色渐亮。 凄惨的夜终于结束。 ◆ 好凄惨的一夜。尽管如此,从浅眠醒来的我心情仍然平复了很多。 整理完器具而倒进床铺时,我还很怀疑睡不睡得著,结果很意外,意识一下子就模糊了。即使明知学生会长可能杀过来,但心里却是管他三七二十一,会死就死给他看,什么戒备或对策都没有。结果就是,朝阳好刺眼。 纸门一开,柔和的春光便探出头来。时节已不同于三月,一早就是大晴天。时钟告诉我起得有点早,就去晒个太阳放松一下。刚睡醒的身体堆满了蜡一般怠惰,在它们融光前我不想动。 这样才叫春日。我自个儿对这冷笑话咯咯笑。 我决定用酸痛贴布盖住脖子的伤,拿落枕当藉口。用脚贴那个位置有点勉强,弄得我一早就脖子痛腰也痛。干嘛咬那么不方便的地方。 而且在那种状况下咬人,实在很不正常。就算被刺了一刀而暴怒,哪有人有手脚不用先出嘴啊,又不是我。那家伙脑袋有问题吧? 那个学生会长昨晚是怎么过的呢?假如他们家懂得谅解超能力者,应该会直接回家,但这个镇上很难有这种事。他会在哪里睡觉呢?随便,他不怕找不到地方吧,毕竟是隐形人。 只要有心,哪里都进得去,现在就坐在我旁边也不奇怪。怎么想都不奇怪。我慢慢环视房间,刀若无其事地横躺著。 「今天……」 就算正常上学好了,然后呢?唔唔唔,嘴如说梦话般碎动。 我需要学生会长的资料,名字、住址和姊姊都想知道。知道名字,就不难从姓氏找出住家位置。只是在这个情况下,明目张胆地行动或许不太明智。 学生会长失踪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顺著风波走说不定能打听到几个相关人物。能在台面下行动当然好,只是我估不出台面有多高。 总之,在学校问问他的名字应该无所谓吧。 一直叫他学生会长,对他印象就是深不起来。有名字才有我们嘛。 头发和皮肤一阶一阶地从恍惚中苏醒,恢复原有的柔软。在角度偏移,开始加强的阳光曝晒下,眼睛深处伴著疼痛紧缩起来。意识甩开睡意的黏泥,奋然挺立。 双脚随之伸展,站起身。尽管亮得眼睛有点睁不开,置身在春天中总是很舒畅。 对我的杀意,是否正潜藏在如此闲适的时间与景色中,不停涡漩呢? 学生会长迟早会来找我吧,带著语言或暴力。 危机将在今天、明天或此时此刻到来。我过得了这关吗? 难以预料的情况,使我感到心跳加速。 它带著如同初春 般的轻快,在我脚上加了对翅膀。 ◆ 该说果然吧,离开站前后,我不可靠的脚走向了自己家。 但不是为了回家,而是保护姊姊。 我前不久才想到春日透恐怕会杀姊姊灭口。虽不知当时她是锁定姊姊还是临时起意,都不表示她不会再度行凶,所以守在家门口也不吃亏。反正我现在和学校无关,出席也会被当成缺席,去了也没意思。 参加晨练的学生与我错身而过。整个镇像浮上的气泡,静静地呼吸。人口少的乡镇晨空蓝得像海,彷佛能听见它阵阵扩散的声音。 我一路走在人行道边缘,来到家门口。晚上还觉得这里遥不可及,现在却不当一回事地来到它面前,心中满是奇妙的疑惑。 从正面仰望二楼,我房间当然没开灯。姊姊房间在一楼,没窗户所以无法从外窥探。 转往车库,老爸的车不在。即使我没回家,他还是照常去上班了的样子。满符合他的个性,没什么问题,不过他不担心我的感觉让人有点在意。我这个好儿子应该扮得还不错啊。 我背向家门。没人看得见我,在院子站再久都无所谓,但若姊姊出门时撞上我就糟了。那样我是很高兴,但情况不允许。于是稍微拉点距离,监视家门。 我背靠别人家围墙吐口气,湿黏的疲劳跟著压上肩头,不知是精神累了还是单纯的疲劳。肩伤也乘此之便发起疼来。 「……睡眠不足。」 我们家围墙看起来向内弯了。头也好重,大脑缺氧,身体好像快垮了。在旅馆沙发躺一会儿虽然不会挨骂,有人坐到我身上问题就大了。一这么想,我就无法安心睡觉。到最后我还是找不到像样的地方休息,不禁想像未来会因为露宿生活而成为毛茸茸的野人。 人眼看不见的隐形人,却比谁都更在意他人,真是讽刺。 不过,一直守在家门前也不是办法。若要设个断点,就是学校第一堂课开始吧。届时到学校去,看春日透在不在,不在就回来继续看门……这样是没错,呃,是没错啦。 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再说,找到春日透之后要做什么? 难道要像看门狗那样叫两声咬上去?呃,昨天就咬过了,还把她赶跑了,不过我不认为她会就此作罢。搞不好还会设想我守在这里的状况,加倍慎重地做出更可怕的事。 所以我该怎么办? 先不论能否办到,我想不到杀了她以外的办法。 再说我现在一动脑头就好痛。 尽管站著,精神稍微放松就好像要飘走似的。我往背后围墙撞一下后脑杓。 虽然没进家门,待在家旁边似乎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时间在我昏昏沉沉之中流逝,小学生路队开始从我面前经过。我怕他们撞上来,整个人贴在墙上。失踪案发生以来,过去徒具形式的路队制重新彻底执行。由于回家时,尤其是放学时特别危险,经常能见到他们结伴同行。 最近自治会也在讨论该不该推广孩童外出时必须有监护人陪同。鉴于超能力者驱逐专家总是找尽各种藉口不来乡镇地方,这样的上下学路队在事情解决前不会消失。 要解决,就得逮捕春日透这个头号嫌犯(暂定)吧。 感觉很不现实。或许是因为她是个超能力者。 「…………………………」 孩子们的行列还没结束。看著看著,背逐渐离开围墙。 总觉得……不知道怎么说。 心里有点乱。 仅仅是许多视线从我面前毫无反应地经过,什么也没做就让我的脑袋开始打结。这种全身皮肤都感觉得到的不耐,与相反情况──视线聚集在我身上时非常相似。 他们不是把我当景物的一部分而略过,是完全忽视。这些男孩女孩的眼睛在围墙、朋友或天空之间忙碌地打转,却丝毫不在我身上停留片刻,诡异得让人很不是滋味。所谓的善良、人性我应该也都有,却被他们当成和看不见的虚幻美梦是同一种东西。饶了我吧。 也许谁都看不见,就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意义变得很薄弱。毕竟事实上,还真的没意义。自己的价值是由别人来决定的。 现在的我究竟算什么? 我连家人现在怎么处理我都不晓得。是当成离家出走,还是所谓失踪案的受害者之一呢?这想像使我想起那女人快速转动的眼。 她反应还真快。一部分多半是个性使然,但感觉上另一大部分是因为她很惯于那种场面,表示她很可能是惯犯。居然有这么可怕的人一脸自若地在这镇上生活……嗯?等等,先等一下。 不是指春日透,而是更早以前的事。 「……啊,对了!」 我惊讶得不禁出声。直接当成离家出走不就好了。 在书桌上留一张表示我要离家出走的字条,父母就不会往无谓的方向行动,姊姊可能也只会觉得「这样啊」就没多想了。不,姊姊那么聪明,这很难说。而我不禁出声,使得从旁走过的男小学生往我这抬头探视。虽明知他看不见,仍然吓了一跳。 不过他就此被上学路队卷走,随即消失在我眼前。 松口气后,我的嘴一直紧闭到人龙走过才敢开。 等完全没人,我才回到自家门前。刚好母亲正要出来,表面上与平时无异,没有担心儿子而辗转难眠的影子。还真是夫唱妇随啊。我愤慨之余快步向前,想趁她关门前溜进去。我没带钥匙,若错过这次机会就得用比较粗暴的方式才能进门了。然而动作有点慢,钻到一半被门夹住。母亲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门直接就搧过来了。强烈痛楚窜过撞到边角的手,害我差点叫出来。 门突然停住,使母亲露出疑惑表情。应该有撞到东西的感觉吧,她回头稍微开门,往家里看两眼。我也趁这一刻将另一半身体拉进玄关,并小心地当场蹲下以免动作太急而跌倒,搞砸一切。 母亲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我,歪著头确实关好了门。 锁起来了。这声音提醒我得带上家里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我等脚步声离得够远才站直,手撑著一旁鞋柜喘口气。气也是隐形的。喔,本来就看不见。 遭母亲忽视也让我很有感慨,不过先来的是担忧。希望她防范意识能提高一点。这可是有超能力者的世界,任何小怀疑都不能轻易放过。 说不定会有人像我这样,用超乎常识的方式潜进家里啊。 家里没有任何声音,可能姊姊也出门了,如果在房间就是在睡觉吧。从鞋子看来应该是前者,守门都白守了。 我脱下隐形的鞋子上走廊,半途想到我可能会忘记位置,还是带走比较好而折回。而当摸到鞋子拎起来时,我吓了一跳。一片脏污浮在空中。原以为是有大批微生物飞出来,猛退了一步。不过微生物肉眼看不见,会有这种误会实在莫名其妙。我看了停在手边的异物一会儿后,才发现那是鞋底脏污。 可见行走时附著到脚底的东西不会隐形。站在路边时并不明显,像这样提到空中就像霉菌妖怪一样。即使明白了那是什么,我仍凝视起那个平时不曾注意的地方。 多穿几件衣服盖满全身,戴上口罩、墨镜和帽子,我就算复活了吧。构成表面的物质,就是我的一切吗? 假如遇到能把我完美画回身上的人,问题说不定就解决了。 我将脏污刷一刷,抱起鞋子往楼梯走。 接著上楼。然而脚踩上第二阶时撞到了胫骨,能感到眼眶瞬时堆满泪水。即使咬紧牙关强忍,仍不禁「哒、哒、哒」地跳起来。待会儿一定会瘀青,虽然看不见。 无法判别伤势,使我心里一阵凉。幸好 肩伤不深,否则我现在不可能只靠痛楚评断伤势,必须极力避免受伤。 可是家里楼梯就让我陷入苦战了,真的办得到吗? 我对家里还没习惯到闭著眼也能……对喔,就这样做吧。我因此发现自己是硬要用眼睛追随看不见的东西才会失败。闭眼上楼梯,和平常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有点触及姊姊的感觉,让我差点不知好歹地笑起来。 进了自己房间,见到昨晚出门前脱在地上的睡衣还留在角落。我来到房中央尽可能地吸气,使肺中充满住了许多年的房间气味,希望能多少找回一点自己。 深呼吸后,我在房中来回踱步,思考离家出走需要带些什么。最重要的就是钱包,而手机……大概不需要,再来是几套换洗衣物。要装成临时起意的离家出走,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我将当书包用的背包内容物清到书桌上,摺好衣物塞进去。有点想起去年校外教学前夕的准备情境。 先前的想法使我停下了手。就是穿很多衣服,脸也盖住的……那个。不过被人看见那样的怪人离开我们家,只会平添问题吧。 行囊整理完毕后,我准备好活页纸跟笔。 离家出走的动机该怎么写呢?我寻思片刻,写下这样的话: 『我想重新审视自己,一定会回来,请放心。 明留。』 并以课本当纸镇压好边缘,指尖摸了摸彷佛是对自己写的「一定会回来」。我必须尽快回到姊姊身边才行,不然我有预感,我将不再是我。 全部搞定而提起背包时,我惊觉背包简直是飘在空中,这样不就没办法带了?我扫视房间寻找帮助,然而截至昨天都处于常识之中的房间不会有那种东西,整个空间最怪的就是自己。因此,能解答的也只有自己。 我心生一念,将背包塞进衣服底下。 飘上空中的背包就这么消失了。正确说来,由于我的皮肤仍能感觉到它的质地,所以只是和我一样看不见而已。拿出来就出现,塞回去就消失。 真神奇。背包摆在手上不会消失,整个塞进隐形了的衣物内侧以后,就连我自己也看不见。看来不能只是用手抓,必须整个盖住才有效用。 虽然只是暂时,但背包就像成了我的一部分。 看不透的隐形?出现了一个会让人想到脑袋烧坏的概念。追究起来,这个现象似乎真的有些矛盾,但这矛盾不过是来自普通人观点所产生的不解。在超能力这个价值观的孤岛上,用的是另一套规则。 没错,春日透使用的隐形能力似乎也具有某种规则。 据我推测,那可能是为了满足春日透这个人的利益而产生的。这样比较有点侮辱姊姊,但那或许就像是只有姊姊所能感受的世界。为了在那个世界生存,某种特定能力会逐渐发达。 每个人都有的适应力,或许能到达科学所不知的领域。 尽管还有许多疑问有待解决,总之有办法藏背包就谢天谢地了。这么一来不仅是背包,再大一点的东西都能带。虽然没试过也有点犹豫,但至少每天三餐吃得了了。 隐形人也是活人,人活著肚子就会饿。 可是很遗憾,我不能正常买东西。 所以只能那样了。 我离开房间,同样闭眼下楼。原想直往玄关走,不过脚却往走廊另一头伸。我知道姊姊不在,便直接开了她的门。姊姊的香气剎那间包围了我,我立刻就跪下来。 回到母亲怀里就是这种感觉吗?呃,这里指的当然不是我真正的母亲,而是某种精神上的回归。果然我得和姊姊在一起才完整。说不定这个不得不离开她的现况只是真率地反映出真正无形虚无的,其实是我的心境。 起身后,我犹豫著该不该回头。经过百般挣扎,但脚自己向前滑了。 这一离开肯定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我给自己找个藉口后,打开衣柜。 看著姊姊的内衣柜,心脏就阵阵抽痛。我强忍痛楚,抓起一条朴素的内裤,紧紧握在手中。 光是这样,我就泪流不止。 姊姊总是能赐给我希望。 我将内裤收进背包,比自己房间更恋恋不舍地离开姊姊房间,取出怀里的鞋子在玄关穿上,小腿撞到的位置已经不怎么痛了。这感觉使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隐形化也可能并非永久,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恢复。 那么,只要真的避开人的耳目过一阵子,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什么嘛。我感到心里冒出一股浮力。 然而另一个疑问,彷佛要浇熄这理想般萌了芽。 如此不完全的能力,足够让她放胆杀人吗? 是我就绝对不会,而春日透也早该被抓了。 带著消散的稀薄希望,我离家上锁,将钥匙收进背包后往衣服里塞。这时,一个头发特别长的女生摇头晃脑地经过我家门前。背包还来得及藏,几乎萎缩的胸口没入安心的怀抱。 那个娇小,或者说瘦小的女生的头发多到甚至盖满了半面上半身。相对于那乌黑有光泽的发色,皮肤显得十分苍白,阴沉气氛中带有拒绝上学的感觉,是我的偏见吗? 我小心地等待那个穿我学校制服的女生经过,但途中吓得目瞪口呆──她突然吐血了。啪唰一声,像喷出水管一样。不恶心,实在太红了,然而速度和量却如同呕吐物。哇……感觉旁观的我脸色变得比吐血的她还要苍白。 啪唰啪唰,鲜血甚至发出略显轻快的声响,浇注地面。 红得堪称鲜艳。 女孩按住嘴,已经习惯了似的用袖口擦擦嘴边,说声「这样不行」就留下大片血迹折回去了。看见家门口被人毫无省色地弄脏虽然不舒服,不过她那种豪情万丈的身体不适也实在教人叹为观止。我抱著肚子的手不禁松开,背包滑了下去。即使我有回神捡回来,还是有几秒时间被她吓呆而暴露在外。 我就是这样疏忽的。 被那个女生和血迹引走了注意力。 因此我太晚发觉,几乎于此同时,有另一个女生从别人家围墙爬过来。 ◆ 每次早餐,祖父都会问我对味噌汤的感想。老实说,让人很头痛。 要将好喝以外的优词美句这样转那样扭,也是有所极限的。 「祖父的手艺还是一样高超。」 所以我最近都挑一些笼统的来讲。 话说,学生会长是怎么吃饭的?变成隐形人,应该难不倒他吧。只要有心,想看哪个女生脱光光都随他高兴。如果是个大坏蛋,想犯更大的罪也是轻而易举。 如果可以,真希望他变得消极不振,终日怨叹自己的不幸,看不见自身能力的意义与价值。要是他能有效运用,就会像在嘲讽我的失败一样,让人懊恼得不得了。 「今天怎么样,要在这儿住下吗?」 祖父啃著酱菜问。 我稍微等了一下才回答:「就在这里睡好了。」 不是因为犹豫,只是我认为答得太快容易招致怀疑。 「嗯,这样啊,我都无所谓喔。」 「好……」 我以藏了些话般的语气停下筷子,祖父跟著边嚼边问: 「我那儿子……嗯,就是你爸妈啦,跟你没有什么不开心吧。」 祖父表情担忧地问起我们家的状况,多半在猜想我是不想回家才来祖父家住。我想,他同时也可能在怕那其实不是因为我对祖父或这个家有好感。 不过实情是祖父应会感到庆幸的「真的没有」,我不是用这里来逃避。 这里是我理想的家。 我对祖父放松的表情微微笑,大口吃饭。 在接下来的谈笑之中 ,我想的都是学生会长的事。 向祖父打听一下学生会长好了。就算他们没见过,祖父和他的祖父或父亲也可能有些交情,不能小看乡下的联络网。但是,在未来恐会酿成骚动的状况下询问学生会长的事,会不会有点轻率呢。 再没几天,又是自治会开会的日子。这次我继续参加,利用会长等祖字辈的网络搜集资讯大概比较安全。参与失踪者话题,自然就能问起学生会长了。 我一面安排往后行程,一面用脚趾抓碗喝味噌汤。 随后我做了点准备。不是为了上学,是防止隐形人偷袭的必要安全措施。忙完以后到学校去,尽快查出敌人的姓名。 教职员室旁设了个学生会信箱,学生会长大人的雄心壮志和名字都大剌剌地公布在那里,省了我调查的时间。虽无必要,我连学生会长那些枯燥的抱负等都一起读了,还找到错字。全部看完以后,我以舌勾勒他的名字。 明神明。 没有标音,我想是念作myoujin akira。 这家伙就是我的敌人。这么做不是为了知己知彼什么的,总之这样能让我感到他的稀薄印象稍微浮显。而从明神这个姓,我也找到了其他关连。自治会会长也姓明神,可能是他祖父。 这么一来就好查多了。 要看的看完了,我便离开学生会信箱。 这一步虽小,但总归是向他接近了点。不晓得还有几步路要走。 明神明应也会试图调查我的一切。 且利用他隐形人的优势。我以此为前提,猜测他的想法。 我看不见他,但能够预测他的动向。 而现在,我正前往那个地方。 就是这里吧。我从教室门口环视整个空间。 我想他肯定会选择潜藏在这个熟悉的环境中。 ◆ 那个女生盯著我看。正确来说,是盯著浮在空中的背包看。 我看著她跳下围墙,慢慢放下背包,希望她能当作看错。接著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退开一步、两步。 女生远远地瞪著背包,表情变得凝重,没有想离开的样子。 「嗯~它刚刚还飘著……旁边……」 她以非常迂回的路线警戒周围,慢慢接近背包之余,女生从自己的运动包取出美工刀,喀喀喀地伸长刀刃。 现在的国中生都是这么理所当然就亮家伙的吗?再说,她想做什么? 感觉上,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若丢下背包不管,我是能平安逃离,不过我很担心这个女国中生想拿美工刀做什么。 现在只能做好引起一点骚动的心理准备,取回背包尽快逃走。 好。我前后摆身。好,很好,就是现在。我看准时机迈开步伐。 一把抓起背包,就此无视女国中生往人行道跑。 「喔喔啊啊啊飞起来了!」 接著直线奔逃,想趁女国中生震惊时拉开距离。 明明是隐形人还那么在意别人眼光,是我的问题吗? 「啊!」离开院子弯进马路的瞬间,我惊觉一件事。 看著下脚处的整滩红色液体,我知道我犯错了。然而来不及订正,鞋跟已经直接在血上漂亮地快速滑动。 背上黏糊糊的触感,告诉我摔在了血滩上。 我摔得像漫画里踩到香蕉皮那么夸张,后脑杓还用力撞了一下。 我就这么倒在路上,痛得嘴角紧绷。 实在是有够浅显的伏笔回收。 女国中生也在这时候过来,想抓走背包,于是── 「慢、慢著慢著慢著!」 我忍不住开了口,并上下摆动背包代表我在这里。 「喔嘎嘎!」 她脚底触电似的跳开,反应忙得令人同情。 但若不赶快让她安静下来,说不定附近会有人出来搅局。 「我就在这里。你听我说,我不可疑,也不会害人,就只是看不见而已。」 我边起身边解释。说「不可疑」简直骗三岁小孩,但我不打算停止。 女生仍然害怕地不时挥动美工刀。我还比较怕你咧。 插图p141 「你、你是什东西啊!呃,错了错了,你啥哩!血、血迹飘起来哩!」 订正了奇怪的地方。这样问我,是该怎回答呢? 「好像是……隐形人。」 我想这是该最先讲明的事。女生看似逐渐恢复冷静,收起准备扑过来的样子注视我,美工刀也跟著收进书包,让我姑且松了口气。她说的血迹飘起来,应该是指我背上那滩血吧。这下糟了,听说血很难洗。用自助洗衣店没问题吗? 「不好意思。」 女生粗略地往发声位置,即口部一带伸手过来,捏住我的鼻子眯起眼问: 「鼻子吗?」 「速。」 「抱歉抱歉……」 女生立刻收手。顺手用裙角擦手的动作,我就当作没看见吧。 「唉……遇到一个好奇怪的哩。」 我才想像你那样叹气咧。怎么会遇到人啊。 「镇上公认的吗?」 「不是……」 哪会有那种事。如果有,不晓得多好。 「虽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有缘……要不要稍微聊聊?」 与其让她把事情闹大,不如我自己先说清楚才是上策吧。考虑到女生仍保有某种程度的冷静,我如此判断。「从声音听起来,是男生吧。」她睁大眼这么说。 「居然会被隐形人搭讪……春天还真的是邂逅的季节哩。」 「我也不是自愿变透明的啊。」 我跟在她身边走,只见她突然想到什么般按住后裙襬。 「不要因为我看不见就躺下来偷看我内裤喔。」 「哪会啊。」 谁要看你那种丑不拉叽的鸡图案内裤。我非常想这么说。 这世上的女人都不晓得自己和姊姊差多少,一个比一个自大。世道真是错得离谱。 女生带我来到一所神社。不是很正式的那种,社殿很简约,没有参道也没有灯笼。周围是蓊蓊郁郁,没人整理的茂密树林,一旁有个储水槽。人迹罕至,不太引人注意,大概是因为被人看见她自己一人讲话会觉得很奇怪吧,跟我无关就是了。 女生坐在社殿阶梯上,虽然她看不到,但我在她面前的地面坐下。结果没抓好距离,屁股摔了一下。早上撞到手也是这样,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看不见自己的生活。若能在适应前找个方法解决就好了,但多半没那么容易。 包含我对姊姊的感情在内,人生不如意之事真是十有八九啊。 「其实我啊,对金属过敏,所以喜欢树很多的地方哩。」 「是喔……」 可是她之前还拿著美工刀乱挥耶,那就不是金属吗? 好吧,她也不一定是对所有金属过敏。 「啊,我这样说话是故意的哩。」 女生否定什么般挥挥手。 「喔,这样啊。」 我不在乎,其实怎样都好。 「这样说话听起来有点笨,不小心说错话,人家也不会跟我认真,会想说我是笨蛋就算了哩。」 她还得意地炫耀起自己的小聪明。真是个厚脸皮的国中生。 或许我在这个年纪,除了在姊姊面前也是这副德性。 「话说这样我很难讲话,可以用点什么把你的位置标出来吗?」 「嗯?」 女生「嘿嘿嘿」地露出陪笑似的表情。 「要是我完全搞错方向 说话,看起来不是很笨吗?」 希望用词像个笨蛋却又不想看起来像个笨蛋,莫名其妙嘛。 她其实是因为看不见我在哪里,觉得不放心吧。 「好,我穿个衣服。」 我手才刚伸进背包,她就「咦咦咦咦」地怪叫起来。 「呃,那你现在,是、是脱光光吗?这样不行啦!」 还遮著脸猛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连穿的衣服也隐形了,所以是再穿一件。」 「什么嘛……」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失望呢。 我暂时不管这位神秘女孩,从背包取出换洗用的长袖上衣、长裤穿上,甚至戴起手套。上衣前面全部扣好之后,应该就不会露出脖子以下的部位了。结论就是,好热。 「感觉和人体模型又不太一样,是另一种怪哩。」 她的感想使我发现缺失。 「再戴个墨镜帽子之类的比较好吧。」 我有带帽子,不过房间里没墨镜,也没有口罩。 虽想连脖子周围的空白也填起来,不过这种时候围围巾不太自然,长袖长裤也已经有点难受。光是想到即将来临的夏季,我就开始流汗了。前途多舛啊。 「脸嘛……啊,我有个好主意哩。」 女生拍个手说: 「如果还有下一次,请你好好期待哩。」 「啊,嗯……这样啊。」 我含糊地回答。她说得很开心,我却完全无法想像。尽管如此,这样和人对话仍能十分有效地帮助我纾解心神。 若对方是连隐形人也不怕的人,效果更好。 而这个女生报出了姓名。 「抱歉哩,现在才说,我姓田沼,田沼叶子。田沼是田沼意次的田沼哩。」 「……你好,我是明神明。」 「明神哥是吧。」 从她轻薄的语气听来,感觉是只会念不会写。 自我介绍过后,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最后还是问了: 「你是外地来的吗?」 田沼叶子张著嘴呆住,像不知如何反应般静止著。 她反应成这样,我也很难反应啊。我不觉得自己问的事哪里需要她惊讶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 「从名字……或感觉之类的很多。」 解释根据恐怕会惹来怀疑,所以省略。「是喔是喔。」她暧昧地点点头。 「我是转学生。啊,现在国三哩。」 「这样啊。」 就算知道她在骗人,我想自己答得也相当自然。 「那么明神哥,我有件事想先问你一下。」 「请说。」 我请举手发问的田沼叶子说话,而她非常直接地问: 「你怎么会隐形?」 怎么问这个。喔不,我看她也没别的能问,可是真的要问这个喔? 「这个嘛,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天生的吗?」 我无法分辨她是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还是认真的。 虽然我也没多大,不过真的有种和小女生对话的感觉,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不,我是昨天才变这样的。」 「欸~好突然喔。」 就是说啊。 「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从声音听起来感觉满帅的哩。」 「呃,谢谢喔。」 很难确定她是在夸我,还是拐个弯挖苦我。 「话说,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变隐形人哩。这件事最重要。」 话题被拉了回来。她听不出来我含混过去就是不想说吗? 「被超能力者害的。」 现在应该没人不知道超能力者的存在,所以我毫不犹豫就那么说了。 以及春日透的存在、她的能力、肩膀被她刺中。 略过姊姊的部分,对田沼叶子说明事情的经过。 「啊,我就知道。」田沼叶子对超能力者的部分特别有反应。 口气就像期盼已久一样,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啊,我不禁有点不耐烦。 「换我问你了。你怎么爬墙过来?」 「咦!」 田沼叶子一脸意外。你意外什么,我才意外咧,一般国中女生谁会翻墙进别人家啊?就算是小偷,院子门又没关,小偷也会从那里进来吧。再说,国中生那时候早该去上学了吧。 「我不得已的哩。」 她答得像我之前的精简版。不得已是吧。我瞪起她。 别人不会发现自己态度不礼貌,可说是隐形人的一大优点。 不必戴上好好先生的面具,口气好听一点就行了。 「是喔。」 原来是不得已的呀。我也陪她敷衍过去,她跟著「唔嘻嘻」地笑。 「你不想追问吗?」 「不想。」 因为她那不是希望我问的表情。再说,听她瞎掰也没意义。 「我自己的事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啊,不要跟别人说喔。」 「当然哩!」她虽不期待我问,一听我要她保密就竖起了大拇指。 反正我很能躲,就算她泄露出去也能化险为夷吧。 「你最好也离那个杀人魔远一点。」 运气好还能变成隐形人,倒楣点就命丧当场了。 「说得也是……明神哥,你以后要怎么办?」 这个国中生怎么都挑那么难回答的话题。 未来的事我无从想像,便决定只谈眼前。 「我待会儿要去学校一趟。」 「模范生哩,都隐形了还要上学啊?」 「不是那样啦。」 我非得更深入地了解春日透不可。为此,最好的做法就是贴身跟踪。她昨晚的反应明显是看不见我,跟踪也不会被她发现吧。不过她说不定也想出了对策,必须慎重行事。 「那我们就在这边说再见吧。能有这么难得的经验,满好玩的哩。拜啦。」 见到田沼叶子说完就打算匆匆跑走,我喊住了她。 「先等一下。」 我取下右手手套,将袖口伸向过去。 「可以握握看我的手吗?」 「啥?」 田沼叶子跑回来窥视袖口,里头空空如也。 「握手吗?」 「握手就好。」 「嗯~」田沼叶子不太情愿地眯起眼。 「那该不会是什么魔法之手,我碰了也会一起隐形吧?」 「应该……不会。」 变成隐形人之后,我还没碰过……啊,我咬过春日透,可是她没事。 一回想,无论怎么漱口等多久都散不掉的讨厌血味又回来了。 好奇心使然吧,田沼叶子小心翼翼地碰触我的手。食指被她一碰而差点缩回,不过她反应更大,退了一小步。接著她再度伸手,这次是直接握住。握握握,田沼叶子上下摆了摆手。 感觉到有点冰凉的手温,使我不禁笑了。 「我有温度吗?」 「咦?」 「有吗?」 我很想知道。田沼叶子低下头,注视自己的掌心一会儿后── 「热热的哩。」 她抬起头笑著这么说。或许是经历了一连串不幸,如此合乎期待的回答感觉好难得。 「这样啊……我还有温度。」 我就在这里呢。 用感温仪器说不定就能看见我了。春日透有办法超越这样的科学领域吗?若能做到这种地步,确实就是超能力吧。 接下来一小段时间,我尽情抚摸著田沼叶子光滑的手,那让我想起喜欢光滑触感的姊姊。放手后,田沼叶子扭著右手问我: 「还想再见面吗?」 刚才跑得这么快,心情也变太快了吧。 我也学田沼叶子,将手举到眼睛高度。 「我还有一点事情想问你。」 「嗯嗯。」 「三天后一样约这里怎么样哩?大概傍晚。」 她小声补充的「要是我没出事的话」听起来彷佛在风的另一端。 看来她爬墙很可能是真的遇到了某些急事。 「三天啊……假如我也没出事,就来这里找你。」 对现在的我而言,三天后的事感觉好遥远。 我目送田沼叶子离开。一挥手,就感到她传给我的热随即冷却、剥落。 等剩我一个,神社周围的树跟著吵吵闹闹地摇摆交叠,彷佛一没人就想尽情舞弄枝叶。我还在耶。即使如此低语,风和树的舞会仍不停息,有种当我不存在的人比想像中更多的感觉。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三天后,也就是星期天吗?原本要做什么?算了,什么也没有。 我未来的预定,是真正的一片空白。 犹如乾脆将生为明神明的过去暂时舍弃比较快似的,我与想像中的未来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因此,与田沼叶子的约定具有特殊的意义。 我快速离开神社,直往学校走,没多久发现衣服还穿在身上,活像可疑分子。尽管这么说有很多矛盾,我还是急忙脱下衣服。背包也不能这样直接提著走。和人说话,让我疏忽了很多。 沾血的衣服也脱了。虽然我有点抗拒在街上打赤膊,但总不能成为会走路的灵异现象。要是皮肤直接再沾到什么可就脱不掉了,只好特别小心地走。不能在人间自由自在过活的隐形人,真的有存在价值吗? 接著将背包塞在裤子里,以绝对不能见人,屁股撑得圆鼓鼓的蠢样快步进校门。直接打在皮肤上的阳光晒得我热到发痛。火在背上烤的感觉,让我有种想高举双手大叫的冲动。 我现在的郁闷,已经堆积到随时爆发也不奇怪的地步。 在校舍里使上臂不禁发抖的温差中,我上楼巡视一年级教室。头上三年级那层不晓得会怎么处置我的缺旷。会不会根本没有人在意,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呢。尽管好奇,但我不想去看。 不久,我在一c教室发现了春日透。幸好现在是春天,窗户都开著,可以不动任何东西潜入教室。春日透在窗边座位乖乖上课,见到那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表情,我自然握起了拳。 为什么我要这么辛苦,她却能一脸轻松。 很简单,因为她是坏蛋。因为她坏,做坏事也能无动于衷。 好想往她侧脸狠狠揍一拳,不过我想起昨晚那转动的眼睛,担心暴露位置而痛遭反击的恐惧浮上心头。挨打的腹侧开始发烫,强调自己的存在。 插图p155 我穿过讲桌台前,听著怀念的上课内容接近春日透。她总不可能在学校装设会引起大骚动的陷阱或机关吧。她两手无力下垂,没劲地抄著笔记。咬在口中的自动笔灵巧地正确书写,字说不定比我还漂亮。 即使我从头看到最后,春日透一次也不曾转向我。 全身都是破绽。虽然我不想,但我随时都能实践田沼叶子的想法,偷看她的内裤……隔著裤袜看不太清楚,像是水蓝色。我继续直盯著看,有点期待她露些懊悔或害羞的表情出来看看。蹲著看久了,我发现她的腿部线条紧致洗练,尽管美感跟姊姊没得比,也看得出经过千锤百炼。对于双手失能的解答,或许就在她腿上。 我缓缓站起,这次将手伸到她脖子旁。无论要摸、要掐、要折,都随现在的我高兴。在这里掐她,其他人看起来也只是她突然表情痛苦吧。十指似乎已迫不及待,一抖一抖地弯折。 光是想像,好像就要喘不过气了。心脏抽痛,头脑发白。我担心紊乱的呼吸会被春日透听见,收手往窗口远端退。她看也不看我,表情正常地听课,彷佛一点也不怕我。 她为什么能这么大胆? 所以才杀得了人吗?抑或是相反? 对于怪物的恐惧与好奇等,不同于怨恨或辛酸的感觉滚滚涌上。 我继续从旁观察春日透。小心谨慎,一个喷嚏也不让它有机会打。她周围只有动笔声,不曾东张西望或私语,默默地面对课程。仅由此来看,她是个认真的好学生。 斜后方座位的男同学注视著这样的春日透,还用托腮的动作来掩饰。不过他没注意到也不可能注意到我的存在,整个很明显。他是看上春日透哪一点?用笔姿势?长发?还是侧脸?春日透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吗?我遥想从前似的想起同学曾经说她可爱。 在没见过姊姊的人眼里,或许是那样没错。 但在我眼中,她就只是个可恨、危险至极的怪物。 话说……我甩甩头。这么伫立在上课中的教室里,感觉实在不太对劲。即使明知没人看得见我,老师的存在仍使我静不下心。多半是因为这违背我自己以及社会的常识吧。 一想像此时仍然重合的这两套常识,将随著我的隐形人生活逐渐乖离就很不好受。 课程结束,时间来到午休。看著每个人各自准备的午餐,我发觉自己也得想个法子不让肚子里的虫乱叫。和田沼叶子对话时,没请她帮我买食物真是一大失策。 春日透整理好课本就独自离开教室,我看准时机跟上去,以免在门口撞上其他学生。从方向能判断她要去的不是学生餐厅,而是福利社。一路上,无论走廊或楼梯,我都小心地贴著边边走。肩膀擦过墙壁而感到的冰冷,提醒我现在打著赤膊。周围这一个个学弟妹,有谁想得到现在有个半裸男子正和他们一起走在学校走廊上呢。 只要我有那种心思。 像春日透那样行动。 就能乘著春风,将惨剧送入这个乍暖的空间。 没有人会责怪我,也没人会阻止我。至今只会让我感到处处受限的隐形人生存方式,顿时变得一片光明。 能做的事少了很多?别傻了。 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 无论怨恨哀伤,都不会指向我。 对周遭制造多少伤害也不必考虑风险,实在太棒了。 我不禁醉酒似的一阵踉跄。 但是。 但是──有个想法垂钓于我的额头,在眼前晃动。 倘若姊姊知道我是这种人,会怎么想? 只有姊姊注视著我。依然和过去一样,感知著我的存在。 意识到这点,诱使我冲破藩篱的亢奋随即萎靡。恢复平静的心灵,让我深切感受到姊姊原来也是构成我伦理道德基础的一大部分。 不想被某人讨厌、疏远。 这样的想法,就足以成为不让我们作恶的制动力。 春日透或许是缺乏这种想法。 而这位春日透目前正踏下台阶,愈走愈远。但途中,她忽然在楼梯平台逆流般站定不动,剪影在投入正前方横向窗口的光线中摇摆。 春日透转过身,仰望了我。 与春季暖阳背驰的寒意瞬时将我缠绕。 踏下阶梯的脚不上不下地僵在半空中。她的视线虽不至于完全正确,但仍大致抓到了我的方向。目光没有容纳四周景物的空间,也没有遇见友人的温暖。宛如春荫下严冬冻土般的低温杀意,冰冷地射穿了我。她看不见──我将可恨的隐形化视为一线生机,硬著头皮忍耐。蹑手蹑脚地贴到墙边,静静等待她结束。 春日透只是回头,没有折回。算准不至于让人觉得奇怪的时间,若无其事地下楼。我拿不出立刻追上的勇气,移动到楼梯平台边缘,以平贴在墙上的手支撑身体,慢慢深呼吸调息。 这让我重新了解到春日透有多特异。 是她敏锐的感官藉小如尘埃的差异发现了我?抑或是预测到我行动而吓唬我?无论如何,她都不是毫无防备。 刻意表现出来,或许是想牵制我。 即使看不见,知道自己身边可能会有个隐形人恣意妄为也不好受吧。若她那样的动作是为了警告我,那的确是很有效果。 站著一会儿,我才想到观察那个女人在福利社做什么一点参考价值也没有,可是回到教室站著发呆也太蠢,到头来还是只能跟过去,贴墙下楼以免碰到人潮。 可能是等心情平复花了太多时间,我到福利社前才找到春日透。她灵巧地用脚趾打开钱包,付钱给福利社小姐。由于姿势关系,脚和裙襬都开得很大胆,引来几个男学生远远偷看,且不时顾虑周围女学生等人的眼光而装没事,眼睛一左一右很是忙碌。 裹著裤袜的脚高高抬起的模样,有如黑鹤翘首。 而我也因此发现,排队购物的人无论男女都为春日透让出了点空间。人群被挤到两边,慢条斯理地自买自的。 「啊,我帮你开吧。」 付完帐时,有个女生接过春日透的面包袋。春日透只是动眼道谢,坦然接受她的好意。看来旁人都对她很好,但在我眼中,那就只是自然地利用自己不能用、不能动的手而已。低头看著别人代为开封的面包,春日透静静一笑。 那究竟是对谁而笑呢? 开封的面包都装回塑胶袋后,春日透就离开了福利社。她一走,人群又开始你推我挤地吵闹抢购。我以为她会直接回教室而以余光看她,结果她却叼著塑胶袋提手往鞋柜走,换鞋外出了。要去哪里呢?我不太想在操场走,但还是好奇跟过去。 春日透独自横过操场,走到没人经过的社团教室后方。来到这种毫无人烟的地方,比较需要警戒周遭的反而是我。不仅要注意是否会有随风飘散的细小尘土盖在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她本身会不会突然杀过来,让人紧张得不得了。那样的她背靠社团教室的墙坐进阴影。 她将面包袋置于腿上往里头瞧,看来打算在这里吃中餐。 有什么特殊原因吗?说不定是和隐形化有关。 需要她避人耳目的事,我只能想到那部分。 这么想著注视了一会儿,春日透将嘴探进袋中。以为她要叼出来吃,结果竟是整个吞进嘴里。涨得圆鼓鼓的脸颊与结实下巴形成强烈对比,与她这年纪很不搭。双唇用力紧闭,大幅挪动下巴不停地嚼。 那似乎很难受,眼角绷得又乾又紧。 咀嚼了一阵子儿吞下肚后,她将面包袋放到身边地上,说: 「剩下的是你的份,明神明。」 见她泰然自若地说出我的名字,吓得我抽了口气,忘了呼吸凝视她。 春日透直视著操场边缘,又说: 「你在吧?左边或右边……应该是左边?」 答对了。嘴角不禁抽搐。她对我看也不看,微微笑著。 「袋子你自己收。拜啦。」 春日透就这么起身,单方面那么说就潇洒至极地走人了,连个确认动作都没有。假如我不在,就只是个危险人物在这里留下一袋面包,满满都是问题,教人不得不怀疑她这么做到底在想什么,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她应该没有赠盐予敌那种情操吧。 会不会只是心血来潮,还是想表现她根本没在怕? 无论如何,那都是春日透的施舍,看著就让人肩头冒火。 不过搔弄我胸口与双臂的风是那么地舒畅,带走了我的怨气。 一转身,温暖的阳光抚上我的背,使我明确意识到那片看不见的部位,沉醉在连自己也快遗忘的轮廓与阳光交融的感觉中,双脚甚至为之颤抖。 春天,或许不是该互相憎恨的季节。 我试著摸索春日透坐过的位置。 并抱腿而坐,打开她留下的塑胶袋,里头有两个咖哩面包。胃顿时上下一揪,思考断线,手茫茫然地伸出去拿起来大咬。 食物一入口,不知藏到哪儿去的唾液便泉涌而出,甚至有种酸味。 咖哩面包比我平常吃的咖哩还要辣一点。 红萝卜没煮透。 但光是吞下它,我就觉得好幸福。 接下来一小段时间,我将脸埋进膝间。腹底热呼呼的。 尔后,我继续啃面包,不疑有毒或陷阱。 原以为她会回来看个两眼,结果也没有。 春日透并不怀疑自己留下的轨迹。 她脑袋究竟是什么构造啊?我再一次为这个敌人的异质感到诧异。 吃完中餐后(也照她说的丢了垃圾)回到教室,见到几个女生围著她的桌子。看来只是聚在一起共度午休时间,就像我昨天和同学去学生餐厅一样。 春日透坐镇在那一团和气的中心。 尽管立场与对象都不同,我仍有种自己的位置被她取代的感觉。 当肚子有了著落,我很现实地又对她发起脾气。 同时悄悄接近,继续窝在她身边。 我下定决心,无论她何时又理所当然般转向我也不惊慌。 「对了,你们有听说吗?」 一个女生向中央拋出话题。 「学生会长半夜不晓得跑去哪里,然后就没回家了耶。」 这出乎意料的一句话,吓得我决心动摇,开始紧张。 我回想起自己一股脑儿地奔出家门穿过大街小巷的经过。天虽然晚了,但也不是什么有目击者会很怪的时间。最后一次有人见到我,就是那时候吗? 而当事人春日透与错愕的我大不相同,一脸不知所云地装蒜。 「是这样吗?」 「嗯,社团学姊说他今天也没来学校的样子。」 消息传开的速度好比水渗入地面,快得令我差点咂嘴。乡下就没其他事好聊吗? 「堂堂学生会长也失踪了吗?」 另一个女生当笑话般随便、不客气地说。 「咦咦咦,什么嘛,原来不是只挑美少女喔,有点放心了。」 啊哈哈哈~女生悠哉地笑,春日透也跟著笑了。 「前几天也有几个自治会的人失踪,真的是没完没了耶。」 并且若无其事地微笑著,说这种风凉话。 这女人该不会是明知我在旁边还堂而皇之地笑给我看吧。她一定知道。而从她提起自治会听来,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八成也是她干的。虽然没有证据,最可疑的仍保证是她。 「就不能赶快抓到犯人吗?这样社团以后很难去别的地方玩耶~」 解决学生的自私烦恼,也是学生会长的职责之一。 我的手不知差点伸向春日透的脖子多少次,想了结这一切。 而春日透一次也没转头,自在地闲聊。 后来的打扫时间、课堂上以及短暂的下课时间,我都在观察春日透。 最后在放学前,整理我对她的印象。 春日透品行极佳,待人和气处事圆润;从经过她的男学生都会偷瞄一眼来看,是有点姿色;课堂一堂也没跷,且态度十分认真。很难将我昨晚遇见的女性和这个春日透连结在一起。 更麻烦的是,人们对她双手不能动的同情大幅加强了她外在的良好形象。 厚厚掩盖了春日透杀人不眨眼的本质。 这 就是仍未出鞘的春日透吗? 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想,我便为这份愚念惭愧起来。 那不是别人,就是昨天前的自己。 我讨厌的人,和我用同样的方式过活。 那或许就是我讨厌她的理由。 近似屈辱的愤慨梗在鼻腔深处,久久不散。 ◆ 回家的路走到约一半时,我开始肯定他还跟著我。 从早上就能感到不知哪来的视线,以及非常隐密的呼吸声。午休也是这样,他一直跟著我。 我的预料果然没错,隐形人找上门来了。即使一直装作不知道,心里还是有点紧张。课堂上,如果他突然掐过来应该会很有意思,可是他似乎不会那么做。大概在到处欣赏我或其他女生的裙底风光吧。 想像起来,脸颊不禁稍微发烫。被人偷窥还是会害羞。 言归正传,对于和我不同,不曾杀过人的人来说,当时有那么好的机会也不敢杀我算是正常反应,只是不知这份正常什么时候会被他推翻。我有预感,那一天不会太远。 来到家门前,我忽然有个念头,于是打开书包当场蹲下,在笔记本写下祖父家的电话号码。祖父家的鞋柜上还有一台电话机。很可惜,我不能撕下笔记一角当纸条,只好留下整本笔记,按门铃等祖父迎接,一起进去。 只要明神明稍微想想,应该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假如不明白,那我就能放心多了。倘若他连这点脑也没有,也没什么好警戒的。 当我回到榻榻米房间收书包时,玄关传来电话铃声。几乎没人会打电话给祖父,不过家里还是摆了台电话,大概是有他的用意吧。 我比离开厨房的祖父更快赶到玄关并解释: 「大概是找我的。」 「嗯?喔喔,这样啊。」 与其说祖父不能接受,不如说他不明就里地歪著头回厨房去了。 好啦。我有点兴奋地提起话筒,用脖子夹著。 「喂,我是春日透。」 为了让他一听就懂,我刻意报上全名。一拍时间后,对方开口了。 声音像纸门那么薄。 『……我是明神明。』 先不说他,我是第一次仔细听他的声音。 我和明神明用的都是固定式电话,意思就是通话时无法移动。 插图p167 「这样就能在确保彼此安全的状况下对话了吧?」 我压低音量,不让厨房的祖父听见。 『乡下还有公共电话,真是太好了呢。』 「就是啊。」 以沉重语气互道戏言后,我切入正题。 「你跟了我一整天,有什么事吗?」 尽管明知原因,我仍刻意一问,而明神明也不遑多让。 『我就直说了,把我变回去。』 「不要。」 原想说「没办法」,但回头想想,我也不必那么早告诉他,便吞了回去。话筒彼端传来极力压抑怒火的喘息。那也是当然的,我离开话筒窃笑。 「把你变回去,要是你到处去讲我的事,我不就完了吗?」 『……不把我变回去,无论用什么方式,我一样会告发你的罪行。』 「请便啊。不过你觉得,这个镇的人是比较相信现在的你还是我呢?」 『……………………………………』 他不说话,我就继续说了: 「我啊,是一个有很多大人同情的可怜小妹妹喔。」 我俯视晃都不会晃的手。我不时会有种冲动,想乾脆砍掉它们算了。 「手不能动的我过去都是怎么杀人的?证据呢?你自己?这样你就必须露面作证了吧?而这样你就死定了吧?真的好吗?」 无论怎么弥补,手不能动在这个社会都是个巨大的障碍。 所以拿点那样的好处也算不上不公平吧? 明神明颤抖的声音抓住了我的耳朵。 『你这个人……』 「怎样~?」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简直是为杀人而诞生的。』 虽然他声音又重又糊,不过说得很好,有种奇妙的畅快感。 『你真的很会演。该不会手不能动也是骗人的吧?』 「那是真的。如果能动,谁要用那么难用的方法挥刀啊。」 别说嘴巴需要锻炼,对腰和腹侧的负担也不可轻忽。 明神明沉默不语。正确说来,是只能听见他粗大的喘息声,像牛一样。 「没话说的话,我挂喽?」 让人看见公共电话飘在空中自个儿运作,说不定会吓死人。 我也不喜欢没事惹事。 毕竟明神明被镇上的人逮到了,难保不会像拔地瓜一样牵连到我头上。 『……我想说的话多得数不完。我是知道说再多事情也不会解决,只会愈说愈气,所以才忍著不说而已。』 「这样啊,那就再见啦。」 我毫不拖迟地放下话筒。我可不想靠对话解决这个问题。 无论情况怎么变、事情再错综复杂,杀了他都是我唯一的解法。 因为我会杀人,而他知道这件事。 电话又响了,有什么忘了抱怨吗?我姑且接起一听。 「喂?」 『午休谢谢你的面包。』 他这么说完就立刻挂断电话。 这次换我夹著听筒愣了一会儿。 「……真老实。」 学生会长都是这样的吗?有种奇怪的感动。 他似乎不打算打第三次,于是我离开鞋柜前,想像他直接攻过来哼歌回房。我决定晚餐之前,都在刀旁边等他。 我翻动摆设于壁龛的刀,抱著般倚在肩上,慢慢地放松。 尽管明知他多半不会来,心里某个角落依然有所期待。 也祈祷事情可以顺利结束。 并与这心情交叠般,沉醉于面临难关的感觉。简直不可理喻地狂恋。 痴痴等待合适高台以提升自我的消极乐观分子,也是存在的。 我与刀,一同染上从纸门后逼来的春季昏暮。 闯入房中的蝴蝶,一声不响地飞过尘埃之海。 ◆ 我成了白天躲人,夜晚在院子守护姊姊的看门狗。 这样的生活已经三天。如果看得见,现在脸色一定很糟。全身不只是酸,都痛到骨子里去了,甚至令人暗自啜泣。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身体状况恶化得十分明显,将我赶入不安的最深处。 星期天傍晚,依约来到神社的田沼叶子身上穿的依然是制服。 手上拎著某种生物的头……还是皮? 「那什么?」 「企鹅的头套。」 多看两眼,的确是企鹅没错,不过颜色乍看之下像是燕子。 「所以?」 「给你戴。」 她说著就递过来。我和企鹅头套对看一眼,收下了它。 喙部意外地大。 「要给我?」 「请戴请戴。」田沼叶子摊掌催促。 这该不会就是她之前想到的好主意吧? 先戴起来看看。橡胶味,有点挤,闷热。 「太完美哩!」 田沼叶子大满足。 「什么完美、哪里完美、怎样完美?」 「脖子那边看不见了,眼睛也暗暗的看不清楚,秃头也遮住了。」 「谁秃头哩。」 不小心变成田沼叶子了。我一面调整企鹅头套的位置一面摇头。只 能从喙部开口向外看,视野窄得很难受,彷佛在暗示我的前途。 「这样一定没有墨镜加口罩加帽子那么怪。」 「可疑人士跟怪人差别不大吧。」 喙部软趴趴地上下摆动,使我不禁「咕、咕咕~」地叫。 「喔,学得很像哩!」 田沼叶子拍手叫好。 不过我比较希望她吐嘈:「那明明是鸡叫!」 我带著些微遗憾坐下,田沼叶子和上次一样坐在神社台阶。 「话说,你这几天怎么样哩?」 有够笼统的问题。怎么样是怎么样? 「我知道春日透家在哪里了。」 有过对话的部分暂且保密。当时不提姊姊真的好吗? 说了,等于暴露弱点。喔不,她可能早就发觉了,但说出来会替她背书,所以避口不提,问题是我也不晓得那究竟是不是正确选择。 「欸~那么……」田沼叶子听了问: 「也把她家告诉我嘛。」 「为什么?」 她跟你没关系吧。而田沼叶子反驳这么想的我说: 「呃,她不是杀人魔吗?不知道她在哪里的话很恐怖哩,我怎么样都不想靠近那边哩。」 「……说得也是。」 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好,但她的理由十分正当,于是我只以口头描述了位置。不晓得她听懂多少,只见她「喔~喔~」地直点头。随便,能懂就好。 「那个人很有名吗?」 「在这个镇上是,因为她手不能动。」 而她也是将这点发挥到最大限度的女人。奸诈狡猾。 「你嘛,呃……」 「啊啊,我很好哩,全身是劲哩!」 田沼叶子轻快地带过我的话。我什么都还没问呢,就这么不希望别人探她的底吗?怪得这么明显,我还有所怀疑反而奇怪。 「喔,有电话。」 她掏出响叮当的手机跑到神社角落接听。我看著她,想到手机还搁在房里。会不会有人担心我,传简讯过来关切呢? 大家一定把我说成失踪,当作不在镇上吧。 姊姊……温柔善良的姊姊会不会替我说话而遭人怀疑呢。我比自己更担心她的安危,手脚细细颤抖。离开姊姊这么久,使戒断症状开始发作了。 像这种时候,我都会紧握姊姊的内裤,镇定心情。 当我与姊姊隔绝而困顿时,能拯救我的果然还是姊姊。 田沼叶子讲完电话回来,开口就宣告会面结束。 「我们明天再聊吧,约早上可以吗?我还要上课。」 假到不行的补充使我在鸟喙后面不禁失笑。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事做。」 好像今天只要知道春日透住哪里就行了一样。我是能明白想避开危险的心情,不过还是有些无法释怀的部分。啊,还有企鹅。呼吸困难使我想起这件事。即使戴习惯了,橡胶味还是很重,应该要先洗过一次才能戴吧? 田沼叶子简单道别就跑走了,这镇上有什么事需要那么急吗? 看来她真的是…… 我托腮思考。企鹅皮粗粗的,摸起来不太舒服。 而且视野好窄,光也照不进来。 占了视野三成的鸟喙,软趴趴地上下晃动。 ◆ 傍晚见到自治会长时,他瘦得像灵魂卖给了减肥一样。光是体态的变化,看起来就老了二十岁。若是因为明神明失踪,才三天就变成这样也未免太戏剧化了。集所有自治会员的同情于一身也仍主持会议进行的身影,有如风中槁木般凄凉。 自治会长的发言中,最让我在意的是从外部招聘超能力者驱逐专家的事宜。据说他们近似猛烈抗议的活动终于有了成效,最近会有专家过来。我是半信半疑啦,不过对于目标增加仍是双手赞成。就第一个拿他开刀吧。 会议结束后,我以不至于引人注意的速度赶到会长身边。坐在前排座位发愁的他见到我站过来,抬头看了看。 「您好。」 我稍稍敬礼,会长很没霸气地「喔」一声含糊答覆。 我要给这个乾枯的老人一点刺激。 「学生会长他还……」 我装作难以启齿,掩藏语尾。会长脸上皱纹增加了五成。 他整个人向我转过来,彷佛想抓我的手诉苦。 「真的啊……喔不,因为学校有很多人在传。毕竟他是很有人望的会长。」 比起明神同学或学长,还是学生会长比较恰当吧。 「就是啊,akira一定也很难过吧……」 自治会长以皱巴巴的声音叹息。不过,有个地方怪怪的。 「akira?那不是会长的名字吗……」 爷爷,你还行吧?才这么想,他已经解释: 「喔……他有个姊姊,也叫做akira。」 「这样啊。」 他们看起来不像双胞胎,只是单纯同名吗? 这样很麻烦吧,他爸妈也真怪。 「你也……别多想,情况说不定没那么糟。」 「咦?」 「他是离家出走,与那案子无关。只是想到他还是可能出事就……」 离家出走?心里蹦出问号。他是以什么断定明神明离家出走?学校都说他是失踪案的受害者,他在那一晚应该也没有那种意思……所以是有人对亲人说了谎? 是明神明本人,还是也在现场的姊姊呢? 在我整理口风松的老人提供的资讯时,话题仍在继续。 「他那么优秀,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会不会是责任感太强,觉得周围的期待不堪负荷啦?」 我随口找句不得罪人的话来应,只见会长深有感慨地嗯嗯点头。 「那孩子从以前就有点太听话了。那虽然是好事,但也经常太委屈自己,有苦不敢言啊。以前还以为那孩子很坚强,那是他的优点呢。现在想想,应该要教他怎么说出自己的困难才对。啊啊,真的该这样没错。他还一直在看姊姊的脸色照顾她,这孩子真的很懂事啊……」 是喔是喔,对了。 「话说,会长家住哪边呀……」 我趁机问起会长的住处。 「喔,那条街进去往右边小路……」 浑身惆怅的健谈老人没多想就全告诉了我。 「原来在那边啊……我还满常去那附近的,好恐怖喔。」 我表情平静地表示同意,摊开脑中的地图对照他说的话,大致确定了位置。离我家有段距离,不过上学时可能有经过。不过这是从我家出发的路线,最近经常在祖父家过夜。 知道住处后,接下来要问什么呢?想到一半,另一个老人吆喝著加入对话,这样就不方便问太特定的资讯,太坚持而引人怀疑也不好,于是我决定顺势撤退,离开公民馆。 简单做个结尾,请那个人陪自治会长继续聊。 事不宜迟,今晚就去明神明家看一看吧。 回祖父家打发时间后,我一如往常在深夜前出门。 今天要找的不是人,而是住家。 不过我还是带了刀,也披著隐形斗篷。毕竟我要去的是明神明的家,他守在那里也不奇怪,而且他姊姊应该也在。 为了遇上哪个都不后悔,刀有带的必要。 再说回程可能会太亢奋,需要发泄一下。 今晚特别冷。我感受著脚底的冰冷颗粒,前往明神家。哒哒哒,目前的脚步声只有一对。想到说不定会变成两对,脑袋就开始发烫。 心里吹起 序章-4「错误」 我一边走,一边想著和「我该怎么办」相反的事。 假如我是明神明,会怎么对付春日透呢?对我能否解除隐形,他应该是半信半疑,而且他是目击我犯罪现场的被害者,怎么样也不会认为我肯平白替他解除,这样的话判断为不可能帮他解除即可。也就是别用解除来引诱他比较好。而明神明接著该考虑的,很可能是杀了我之后能力是否会自动消除。 这部分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或许会解除,又或许会持续下去。假如他真的走投无路,最后一步十分有可能是拿我开刀。 只要明神明无法接受成为隐形人的自己,就无法避免这场厮杀。 不过这些都是我假设自己是明神明而作的想像,参考价值存疑。将立场不同到甚至敌对的他人当自己一样预测行动,实在是件可笑的事。给自己灌输那样的观念,反而还会造成死角吧。 我想像明神明或许正从背后逼近,不禁回头。 有的只是毫无异处,我一路走来的上学路。虽然有人笑称这里是「铁门街」,不过在这个乡镇的整体形象中,它仍是个大放光明的地方。在这时段,正要上学的学生与刚下班的酒家人走在一起,还算热闹,对隐形人来说很难走吧。我转回前方,但又立刻回头。 「喔?」 我忍不住往差点没发现的东西再看一眼。 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被一辆又一辆的脚踏车追过。自然下垂的头发在额头中央分成两边,一旁毫无光泽的半紫色眼眸,即使走在人行道上感觉也很危险。 是小光。她穿著很不搭的制服,所以是想上学吧。我折回去,小光也随即发现我,脑袋左右晃了两晃,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你可以夸得更直接一点喔。」 「你真的不适合穿制服。」 我配合小光的步伐,跟在她身边走,腰愈走愈酸。 「你真的很适合穿裤袜耶。」 「咦?啊,谢谢……?」 我不晓得她是不是在报刚才的仇,打迷糊仗。 「因为你的脚很结实吧。」 「呃,因为很常用?」 「也可能是因为黑色吧。」 小光明白什么般点点头。裤袜的确是黑的,但满莫名其妙的。 「话说,你是第一次上学吧?」 我带著「竟然能一个人来」的赞意这么问。小光暧昧地「欸~」一声之后擦擦鼻子脸颊,动作像猫一样。 「你今天状况不错呀?」 「开玩笑,不错的话我就在家里打滚了。」 滚到爽喔~小光左右扭腰。或许真的是那样吧。 「不过你脸色真的比较好了。」 我从浏海缝隙间看进去。或许单纯是这里比较亮,白色盖过了紫青也说不定。小光被我这么一看就停了下来,当我纳闷时,她说: 「春日你到底看到我的什么呢?」 有意思。如此呢喃的小光表情变化虽少,但脸色看起来是真的比平常好。 「咦?你受伤啦?」 小光往我看回来,盯著贴布问。应该没多少人受伤会贴贴布吧。 「稍微啦。」 蒙混过去。小光没多问,不再感兴趣般向前走。 ……她是真的想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呢? 我们就这么散步似的往学校走了一段。小光没有半路蹲下来呕出一片血海,脑袋很不稳般摇摇晃晃地走。很重吗? 「你该剪头发了吧?」 「春日理容院几点开门呀?」 「我是超级大好人,所以死不帮你剪。」 一剪下去,连小光也要变隐形人了。 「那么春日婆婆呢?」 「再等五十年吧。」 我马上换掉自己开的话题。 「我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喔喔耶~」 「听我说。」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踹这个朋友的屁股。好险好险。 「我就听吧,要问什么?」 「你知道跟年纪比较大的人交朋友有什么诀窍吗?」 或许我不该问一个整天关在家里的人,不过人不可貌相──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嘛。 「你问错人了啦。」 不知道是怎样,她说得有点得意。 「就是说啊。」 「你恋爱啦?」 「你这才真的是问错人了呢。」 幸好没抱多大期待。 我说的人,是明神明的姊姊──明神阳。 我起先是以除去她为前提,而那样的确较无后顾之忧,不过经过约三天的苦思,我改变了心意。目前从人们对明神明的讨论看来,事情没有闹大,而他似乎也没有散布关于我的流言,没人正确掌握那晚的实情。 这让我觉得不用那么急著杀她。 明神明只要屏息不动,我就没法子找到他,不过她姊姊既然能发觉隐形的我,应该能找到隐形的弟弟。 她可能很有利用价值。 而阻碍我利用她的最大问题,便在于如何与她拉近关系。 「难度好高啊。」 「杜鹃太高飞不过,就从底下钻钻看。」 她这个想到冷笑话就说出来的习惯就不能改一改吗? 「比较大啊……大几岁?」 小光忽然问起。原来这话题还没结束啊。我眼睛飘了飘。 「呃……大概四或五岁吧?」 明神明已经大我两岁,那么姊姊大概是那么多吧。 「大学生或社会人士啊……嗯嗯嗯。」 小光抱起胸,似乎想得很认真。 不过我看得出来。 「其实你什么都没在想吧?」 「哎呀,搞不好我有喔。」 于是她抬起头献计了。 「脱光硬上怎么样?」 「笨蛋。」 「那不脱也硬上怎么样?」 「白痴。」 「微妙地变毒舌了一点……」 闹起别扭了。可是过没两秒,她又照常继续打屁。 「你就跟他做朋友嘛,笑一下就一切好办了吧?」 「有一点问题啦,跟『和好』又不太一样。」 模糊了细节,我也不好说明。再说我也不知道明神阳对那件事有多少认知。 以及她当晚对我了解了多少。 「那么,把那个问题解决掉不就好了。」 「就是啊。」 说得还真没错这点恰到好处地令人嘴角抽搐。 「总之加油喔。」 「我会加油~」 对她没心的声援,我只能乾笑。 看样子,还是只能见了面再说。 搞不定再杀掉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不吃亏。 我们就这么进行没营养的对话来到学校。其他学生都理所当然地走向校舍,和朋友有说有笑。人潮毫无迟滞,难道失踪的学生会长存在感就只和投入日常这口池塘的小石子一样重吗?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一个人的性命是多么不值钱。 「春日,可以换我考你吗?」 「考我?」 「猜猜看我教室是哪间。」 「………………………………」 「猜错我就放弃前进纽约,回家打滚。」 不知道自己教室是哪间就直说嘛。 我叹著气回答: 「一c。」 「啊,和你同班?」 「对呀。」我回答。小光以额头划开浏海,轻举双手说:「 答对了。」 等了好久,她都没公布答对的奖品是什么。 ◆ 超能力就像伤口结的痂。 为掩盖缺陷而生,却生过了头。 我至今认识的超能力者,能力大多来自于相关的弱点,对金属过敏的我也不例外。现今社会金属无所不在,活得我怕东怕西心力交瘁,尤其我反应来得很快,更是喘不过气。 因此──我注视掌心。 「……………………………………」 由于我有那样的经历,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我一直想── 隐形能力的根源究竟是怎样的缺陷? 「请问春日透在家吗~?」 虽然我也觉得现在时间明显不对,但我抵达后还是先问了一下。 话说现在怎么还有门口没对讲机的家呀,令人忍不住笑了。 所以没办法,只好扯开嗓门喊喊看。 按门铃后,我手按在包包上以便随时打开,一个老爷爷在这时慢条斯理地开门出来。满头白发向后梳得很整齐,背也直挺挺的。从手脚还很俐落看来,应该能顺利对话。靠近后,有股浓浓的菸味。 「我孙女没过来喔……哪里找啊?」 他说孙女,所以是春日透的爷爷喽? 「啊~我是春日学姊的……学妹哩。」 与其用朋友这种横向关系,纵向关系比较不容易露出马脚。 「结果真的不在啊~有点来晚了的样子。」 在不熟悉的土地靠手绘地图找房子实在不容易。 这时,我才想到「没过来」的说法有点怪。咦,她不住这儿? 「怎么会在呢,小透家在其他地方嘛……」 「啊,原来这里是她阿公的家啊,原来如此。」 那当然不在。那个隐形哥竟然给我乱报。 我保持开朗态度,试图把这个差错搓掉而随口回答: 「因为学姊跟我说她家在这里啦,不好意思。」 既然明神哥应该有看到她从这里出入,应该不是太久没见。「她家啊,喔~」听了我没多想过的藉口,老爷爷眉上有些喜色。不晓得是为什么,总之他似乎满喜欢「家」这个字。 「这个嘛,这里是我在住的……就是我家啦,不过她今天也说要过来住就是了。」 老爷爷有点害羞地搔著脸颊这么说。 「啊,这样啊~」 既然如此,这一趟或许没来错。 「那我放学以后再来哩,打扰了。」 我鞠个躬就匆匆离开家门口。 老爷爷一脸意犹未尽,还没炫耀到孙女的表情。真不知死活哩。 幸亏遇到一个这么好说话的老爷爷,如果能钓到春日透本人就更棒了。要是她傻傻出来,我已经准备好把她宰了呢。 对付一个潜藏在城镇里的双面杀手,趁大白天在家人面前下手其实效果特别好。对方不容易耍技俩,行动也要考虑到善后而有所限制,攻击方简直占尽优势。 我退后几步,站在路中央环视房屋整体。 「真是古色古香哩~」 包含没有对讲机在内,完全是旧式日本民宅的风情。庭木屋瓦皆为传统和风,墙壁看起来也是木造。周围没有人家,不知是屋主过世了还是年久失修而拆除了。这种环境就算大吵大闹,也得过段时间才会有人来,真是太棒了,不过它真的有够老的。我仰望高高的松树。 「适合这种房子的摆设,就属日本刀了哩。」 在人前扮演弱女子的高中生自己会有刀吗?no。 她会把刀隐形藏起来吗?no。 如果她会,那天杀人时就应该看不见了。 要是能让自己和刀隐不隐形都能自由控制,就某方面而言根本超强。 既然她做不到,可以推知她的能力不能任意取消,对明神哥是个天大的噩耗吧。这表示,她需要一个能自然地保管日本刀的地方。 「所以摆在这个家里就很自然啦。」 既然她今天也会来这里住,那就得在放学前准备好。 开打之前,要先调查过那把刀。 不是为了动手脚,就只是想确认材质。 万一误会,问题就大了。 「好啦。」 我左右看看。 该躲在哪里,怎么溜进去呢? 是隐形人就轻松多了。啊,这不是挖苦喔。我笑著这么想。 ◆ 想不到小光每堂课都待在教室,没有早退。 而放学后,她还不等我就自个儿摇摇晃晃地回家。我追上去问: 「我问一下喔,你还好吗?不舒服的话,我陪你回去。」 「咳呼咳呼。」 「看来没事。」 「你从哪看出来的啊?」 她状况真的差时,会用某种独特的方式装没事,所以一看就知道了。但话说回来,就算她状况好我也不会要她跟我来,所以一起走到鞋柜后我们就分头了。 「你要去其他地方?」 「对呀,有点事。而且我今天要住祖父家,方向不一样。」 「是喔~」 平平都是一年级,低头看著光却有种看著学妹的感觉。 而这个小光左右拨开浏海,露出藏在底下的眼角看我。 并且有点唐突地叮咛。 「那你自己也小心喔。」 「咦?喔,嗯。」 「下周见~」 「……明天继续来啦。」 光无力地挥挥手,有点摇晃地走了。 「是要怎么个小心法啊。」 好歹也说个路上小心吧,不晓得是对什么的叮咛。 但也没错,我的确得小心。 想接触明神阳,就必须考虑到明神明可能就在附近。不是无法提防,假如他想彻底利用隐形优势,攻击手段自然受限。 由于明神明是本人隐形,很难挟藏凶器。说得更精确点,是只能将武器藏到攻击前一刻。这么一来,空手杀我会比较确实。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从背后偷偷接近将我勒毙,从高处推落也很有效。喔不,不需要高处,光是算准时间把我推上马路就足以要我的命了。我如此想像,往马路一瞥。 市营公车正好经过,我彷佛见到自己惨死轮下。 我就这么一次次地在脑中杀死自己,并一个个设想对策。总而言之,隐形的优势全都归著于能够有效偷袭,而我有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隐形现象的自信。使用看不见却存在的东西很容易出错,我起初也是用得跌跌撞撞,直到某天突然跨越了障碍,从此驾轻就熟。 那时,我才终于认为自己真正拥有这个能力。 「不过成功拥抱它之后,感觉倒还满像小型犬的呢。」 而且脾气跟主人一样坏,一样任性。 包含这部分在内,真是可爱到不行。 闲话就说到这儿。 我边走边思考该怎么开口。将猎物一刀毙命,和与人交际时的第一句话感觉很像,但后续大不相同。我该用什么话题接触明神阳才好呢? 若是男性,还能用一见钟情当藉口硬搭讪,可是这招对同性就困难多了,多半会直接吓跑吧。这样或许不会让她想到弟弟的事,是种不错的牵制……有点参考价值……没有吧。 我就这么举棋不定地来到了明神阳家附近,从转角探头偷窥周边状况。虽然遵照小光的嘱咐小心查看,但也没得到任何有用资讯,我也看不见明神明。他到底在不在? 他说不定会为了保护姊姊不受我攻击而每天偷偷跟著她。 变成 隐形人却只想跟著姊姊屁股跑啊? 死变态。 我不想继续在角落等下去,走了出去,可是速度好慢。 动作迟钝的脚老实得使我不禁苦笑,同时感到不知所措,心中越发混乱。 特地跑来人家家里,说什么「这么巧遇见你」可行不通。 不如别管那么多,劈头就跟她谈弟弟的事算了。 「……啊,对了。」 带著刀去找她比较好吧。我停下来。 刀可不能少,这样苗头不对才能直接宰了她。反正明神阳看不见,带刀去找她也没问题。用谢绝来往的刀代替表示友好的花束,真有我的风格。 于是尽管白跑一趟,我还是决定暂时先回祖父家。 这绝不是想拖延问题而逃跑。 「……嗯~」 会让我这么烦恼的人,还是早点杀了比较省事。 回去拿刀过来杀了她吧。一这么想,脚步就轻多了。 我从原本的通学路绕了一大段来到祖父家,路上天色没什么变,但太阳已经开始斜下。在这个时段,傍晚前吵闹地放学的小学生集团也几乎散光。 虽然早上就说过要在这里过夜,不过直接进门还是不礼貌,于是我照常按了门铃,望著远处的柿园等祖父出来。 发了一会儿呆,眼睛和警戒都松了。其实在这种时候我也该随时提防隐形人袭击,但这部分在自己家就是会变得弱一点。 也不是弱,就是好像变软了一样。 「……奇怪?」 我转回家门。 祖父没出来。在上厕所吗?我再稍等片刻,一样没等到往门口走的人影。祖父没有重听,应该不会没听见。我用脚试著开门,门上了锁,不在家吗?可是祖父不是会明知我在这时间要来还出门的人。 「…………………………」 很难想像他在这时候打盹。 有股纵向流动,一堵墙般停在眼前,令人不快的气氛。 没事的,别乱想。离开玄关绕往中庭的途中,我如此无凭无据地一再在心中安慰自己,并在来到与外廊边时脱鞋进入榻榻米房间,房中变化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 壁龛的刀不见了。我没出声,惊讶得眼睛四处转动,忽一定住。 祖父带走了?这样的疑问窜过眼瞳上缘。呼嘶、呼嘶。我将空气挤出夸张挪动的嘴角,代替深呼吸。咽下几分惊愕后,我往室内走廊移动。 且随即停下脚步,呼吸也停了一会儿。 祖父仰倒在房间前的走廊。 光是这样就够吓人了,还有个更令人全身血液冻结的东西竖在眼前。 那把日本刀,就插在祖父喉咙上。 ◆ 近午时分,我在老爷爷似乎出门购物后钻出壁橱。这时节已经热得不太适合这样躲,害我全身是汗,一出来就忙著抹额擦脖子。 要潜入这么老旧的住家实在是小事一桩。面对中庭的纸门一打开就是房间,一点防犯意识也没有。春日透的刀也没有严密保管,大剌剌摆在壁龛,一进房就找到了。 这样放是最自然啦,可是她都不怕遭小偷吗? 「乡下小镇」这么一块显眼的招牌,或许真的不是挂假的吧。 好了,不管它。 刀是找到了,可是想光明正大地在房里调查,问题就来了。房子构造应该没考虑到隔音,很容易被老爷爷发现。虽然我已决定一被发现就杀人灭口,可是……哎哟,我又不是杀人魔。 只杀必要的人再潇洒离去,感觉比较好。 除了刀以外,我也想对整间房子做一轮调查,所以才会钻进房里的小壁橱等机会。灰尘味好重,又好像有点腥臭,真是糟糕透顶。 我拍拍衣服和头发上的灰。既然要拍,就拍在八成是春日透睡的床铺上吧。恶作剧结束。 其实我很想先开冰箱找点麦茶来凉一下,但碍于时间有限便拿起了刀。拿起刀以后,那沉甸甸的感觉才让我「啊」地想到一件事。 这把刀会不会连鞘都是铁制的呢?一阵不安涌上心头。我不曾认真研究日本刀的构造,想到紧握著刀鞘的右手晚点会变成什么样就头大,想赶快放开,但又发现那个独特的现象没有发生。 看来是木制的。还以为刀鞘也是金属,真是太好了。 我用左手把刀抽出约一半,注视刀身。 柄感觉比漫画里看过的更长,好重,实在没办法自由地挥。 这也有点类似钝器,重是当然的,可是她有必要特地选这种东西当武器吗?这世界明明还有更多轻巧好用的武器。 我将鞘尖抵在地上仔细检查。食指轻触刀腹,觉得麻麻的。没问题,这是金属。 这样就能摆她一道,稳稳干掉她。 「好像是普通的刀嘛。」 摸了只是手指有点发红,没有隐形。 果然隐形的秘密是在春日透本人身上。 话说她居然咬这么重的东西来挥,该不会是恐龙人吧。要是被她咬中脖子,搞不好会扯一大块下来。 「要注意她的嘴。」 我收刀回鞘。这东西要好好摆回去,给春日透来用才行啊。 低头看著手里的刀时,我发现她将血腥味擦得很乾净。 老爷爷知道自己的孙女没事就会半夜拿这把刀出去捅人吗? 假如知道,他就是共犯,不知道嘛── 老爷爷早上那张开心的脸浮现脑海。 春日透,你也太坏了吧。 「你干什么!」 背脊猛然一抖,我仓皇回头。 出了门的老爷爷从走廊窥探我。原以为他是忘了带东西临时折回来,不过他手上提著超市的购物袋。 这么说来,我没调查过这附近有没有超市。 看样子,应该是超级近的吧。 啊哈哈、哈哈……我乾笑著缓冲情绪。 「哎呀……真糟糕哩。」 这老爷爷会不会太瘦啦。脚步声轻得令人不禁苦笑。 他一直说著「你是刚才的……」、「干什么……」之类的,在见到我手上的刀时脸色大变。嗯,既然就握在手上,就用它了吧。于是我又抽出刚收回的刀,将地上的鞘踢到角落。老爷爷见状扔下购物袋,向前伸出双手。正常人不会有这种反应吧。 啊,果然啊。我笑了。可是,已经太晚了。 都是我的疏忽,很抱歉。 「真的很糟糕哩。」 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想赶尽杀绝的那种疯子。 可是到头来每次都弄成那样。 ◆ 刺在祖父喉咙上的刀,随时间慢慢倾斜。 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我用的刀。 我立刻靠到墙边,查看四下,接著缓缓吐气。 闭上眼。 「祖父。」 没有更多言词,静静地为死亡哀悼。 流出刀与伤口之间,沾染脖子的血已经乾了,没救了吧。 祖父双眼瞪大表情惊恐,不知见到了什么。 他是个很温暖的人,可是那份温暖却连同血液全流出肉体了。 谁杀了他? 第一个怀疑的,是我自己。我是会杀人没错。 无论有多少矛盾与不合理,我仍然怀疑自己。 接著睁开眼,确认祖父的尸体。祖父就在那里,所以不是我。 因为我杀的人不会留下尸体。 那么是谁? 我想起明神明,但感觉不太对,他的身影很快就模糊消散。 他是连是否该当场杀了我都会犹豫的人 ,很难想像他采取这种从复仇对象周边下手的阴险手段。我边想边咬起刀柄。 并极其慎重,不伤到祖父地抽出刀,以祖父的衣服擦去花纹般的血。祖父的伤口失去刀的阻挡,涌出新血。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鲜红的血。 看著看著,一不小心头就快晕了。 「……………………………………」 凶手用这把刀杀了祖父,为什么还要刺在他身上?若是冲著我来的,想必和明神明有关,可是假如他是凶手,不太可能会把刀留在这里。这会是种警告吗?还是在夸耀他已经不怕我的刀?如果是我……我站在明神明的立场,大概两者皆有。可是我这种想像有用吗? 对方和我除了杀过人以外,没有任何共通点啊。 「……喔不,还有一个。」 我们无疑都是伤人而见死不救的杀人犯,但不仅如此。 还拥有将对手的武器高调留在现场的从容。 散发有别于普通人类的歪曲优越感。 对方,也是超能力者。 站起时,有种声音掺著耳鸣传来。多种音乐与人声彼此交杂,像是电视声。不是来自屋外,而是室内。以祖父平时的音量相比,大得不太自然。祖父听力并不差。 彷佛是告诉我,他就在客厅等我。 我放弃折回玄关逃走的明智想法,在前往客厅前进入榻榻米房间,打开壁橱取出隐形斗篷。「咦?」这时,我发现灰尘的状况不太对劲。薄薄积在地上的灰尘有的地方抹掉了,有的地方堆了起来。 范围大得不像伸手进来摸索,滚了进来还比较接近。可能是凶手杀害祖父之前曾躲在这里,离尸体并不远。以日本刀为武器,可能是因为就在旁边,或是某个他认为方便的原因。 而当然,就算他躲进这里,也不会发现隐形斗篷的存在吧。 确认四下无人后,我盖上隐形斗篷。如此一来,就算对方是明神明,我们也感觉不到彼此。我想起我的天敌,那个女人的脸。看来今天是不适合找她了。 说实在的,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很讨厌装得一副亲切和善的样子,尤其是对方年纪比我大。 不过当年纪大到爷爷奶奶那种,反而能笑得很自在。 我想我和祖父的关系很不错。 所以,我很遗憾。 准备结束后我往客厅走。尽管我极力削减脚步声,衣物摩擦等细微声响仍无能为力。声音都闷在室内,掩盖不了。 这也算是简易隐形人的弱点之一。 就这样,我保持一定距离窥探客厅。 「…………………………」 甚至暂时屏息,仔细观察。 电视机的光,从傍晚时分的阴暗客厅内映出一道人影。 有个没见过的矮小女国中生坐在电视机前。 「哎呀~这房子真好。我很喜欢木造建筑哩。」 国中生目不转睛地盯著电视,自呓般对我说话。 附近有个破掉的超市购物袋,内容物撒得到处都是。 看起来是晚饭材料,大概是祖父买的吧。 「好就好在气味很棒,有种独特的乾燥香气,沿著鼻子一~直爬上来哩。可能是对金属过敏的关系吧,金属味怎么闻都很难受哩。」 这时,国中生坐著转过来。 目光与其童稚长相相反,相当成熟。 「虽然看不见你,不过你在吧?声音好像消不掉哩。」 我不予理会。视线略为偏离我,应该是真的看不见。既然知道我的能力,可见她的确接触过明神明。 没有任何理由留她活口。 可是,她那份露骨的从容是怎样?就算周围撒那些东西可以侦测我的接近,躲都不躲地这样等我行动也太奇怪了。 放在她身边的运动包有什么机关吗? 「喔~喔~你怕了是吧~」 国中生又转向电视,整个背不设防地摆在我面前。 好粗浅的挑衅。都国中了,应该有足够智能知道这样没用吧。 可是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得过去。 老实说,我没有其他攻击手段。 该刺脖子还是腹部呢。考虑到踏位,决定是腹部。 下定决心,静静逼近。 看清脚步如何踏在满地杂物的间隙。 数度想像最理想的肢体动作,将残影烙在眼中。 最后依循这幻想,起脚行动。 右脚钻入菜头与莲藕之间,经过短暂蓄力,从脚踝带动整个身体。 刀也随上半身的跃动刺出。 直接从隐形斗篷底下连布一起贯穿那国中生的咽喉。 祖父怎么死,教她自己也尝一尝。 然而意外发生了。 猛而一滑。 刀往只有空气的地方拐了个大弯。 溜向女国中生的头部上空。 切开的不是血肉,只有空气。 并不是我目测错误,那么这路线── 隐形斗篷因遭刀刺穿而偏移,使我露出半截身体。 还来不及拉回伸至极限的身体,国中生一回头,毫不犹豫地将预藏的菜刀刺进我腹侧。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道撞得我弯成ㄑ形,连脚都踏不住地,甩上空中。 剧烈摇撼的脑,想的全都是如何避免刀尖划伤墙或地板。尽管因而强行扭转的身体使得腹侧和脖子几乎抽筋,我仍成功由背倒下,在地上弹跳两、三次,差点没把腰给摔断。飞扬的尘埃,静悄悄地弥漫我与天花板之间。 从头到脚有好几个地方都在痛,彷佛串通好要凌虐我的身体。 剎那间,我想起当年住院的日子。 仍披在身上的隐形斗篷被刀撕裂,马虎地盖著我。 这么一来就只是个累赘,被我一脚甩开。 她那一刀虽撞得我七荤八素,但没有碰到我的身体。 见到我带著刺在腹侧的刀站起来,国中生皱起了眉。 「哎呀呀?」 我这件大号制服可不是穿好玩的,里面藏了些机关。 例如掩盖要害的隐形肉块。 依了那摆明有鬼的挑衅后,结果是各揭了对方一张牌。 这下我也明白了她为何将刀留在那里──她要偏折我大步跨出而刺来的刀,还以痛击,这样就能轻松了结身负重伤的我。 她是认为我会看不出那么浅显的挑衅,或是自信过剩到会直接冲过去的大笨蛋吧。死国中生,把我瞧得这么扁。 虽然八九不离十就是了。 碰撞部位阵阵作痛,同时也相当亢奋。 虽然我早已惯于杀人,成为猎物倒还挺新鲜。 她那是什么能力?遭遇未知,使我心跳呼吸都急促不已。 刀滑开了。应要刺穿咽喉的刀不自然地偏移,力道大得连跟著刀扭动的下巴都扯痛了……躲避的力量?不,这样无法解释祖父为何会表情那么惊恐地死在她手下。有某处不太一样。 呈跪姿的女国中生也站了起来,并抱起身边的包包,背著电视光咯咯笑。我也跟著露出笑容,但本质全然不同。 我在偷袭失败的那一刻,也几乎失去了所有手段。 尽管我对自身能力深感自负且以此为戒,可是我并不特别厉害。 老实说,我的底牌几乎都泄光了,形同赤身裸体。 于是为争取时间,我开口说: 「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 「什么事哩。」 「杀了我祖父的人──」 「祖父!」 国中生拍手大 笑。 「你是千金大小姐吗,春日透?」 看来在各种层面上,我都不需要和她对话。她打开包包,手探进去。 紊乱的思绪难以统整。我一瞥地板,计算与国中生的距离。 以动作而言大致是猛冲两大步。 先大跨一步,下一步就能刺中她。 但这么做就只是重复上次攻击而已。 我实践无数次的刺法,绝不会因为巧合或情绪不稳而失准。 可是要丢下刀直接咬她脖子,这个距离又稍微远了点,难以定夺。 这时国中生从包包取出菜刀和小刀,并炫耀似的一把把夹在指缝间,而我每一把都见过。那都是祖父的东西。 她接著握紧那些刀高高举起,如树叶或纸花般一把撒开,看得我脊梁一阵恶寒。即使我想不到她会怎么用,那些刀除了杀我以外不会有第二种用途。 我急忙扭身,向横跳开,但国中生的动作比我更快。 她大张的五指,不知运用了怎样的力量。 应只会平白落地的刃器旋一拐弯,横空飞窜。 动作划一地改变方向,同时往我疾飞。 果然是这样吗!右半脸猛然一绷。 刃器无视常理与重力成功急转,笔直切开尘埃飘散的空气向我逼来。虽然路线不是正确瞄准我的下一步,但总归是全往我的方向。 而我也几乎在这一刻跃起,避开了大半,只有约两把小刀刺中闪躲不及的右腿,且力道大得不像是刺,大腿简直要被射穿似的猛一甩开。落地翻滚时,尖锐的痛楚彷佛将伤口愈撕愈大,脑和眼球最深处迸出大把火花般使眼前满是光点,全身一阵火热。脚每次转动,都能感到刺破丝袜深入肉中的刀在腿中掏啊掏的。 但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这剧痛痛醒了我闭塞的脑袋。 当身体不再滚动,一抬头就能见到刺在腿上的刀也挺侥幸。我就这么带著小刀和菜刀,头也不回地跑出客厅。 「啊,跑掉了!」 我不理会女国中生瞧不起人的语气,留下来必死无疑。吵闹的脚步声紧跟在后,我凭直觉倒数三、二、一转身挥刀,碰巧弹开飞来的美工刀,但仍被剪刀刺中了肩膀。刀刃埋得像箭一样深,尖端碰撞骨头喀喀作响。 唔叽咿咿咿咿噗!惨叫在紧咬的臼齿边暴跳。 另一把美工刀从踉跄的头上飞过。看来她的能力顶多就是直线射出去而已。我没制止擅自流下的泪水与被剪刀刺退的肩,顺势转向前方。即使觉得上半身很不稳,也依然继续直线跑向玄关,但没有冲出家门,一脚踏上旁边的楼梯往上冲,同时扭动上半身以避免刀刮伤墙壁。这时追在后头的脚步声停了,也没有更多刃器飞来。 一上二楼就是祖父的书房,而这也是二楼唯一的房间。我拉开落地窗冲进去,菸味随即扑鼻而来。 是祖父留下的味道。 楼下只有些许脚步声,感觉不慌不忙。看来她是只追到一半,见我上了二楼而改变了策略。不知是仍然有所警戒,还是想稳扎稳打而回收射出的刃器。我想起祖父总是打扫得无微不至的厨房,并深切感到再也见不到祖父站在厨房的样子,心里彷佛破了一个小洞。即使我杀人成性,也会有如此自私的感伤。 我在稍微偏离房间出口正面的墙脚蹲下。在二楼,可以限制她进攻的方向。房里有扇窗,外头是晒衣用的小阳台。凭她一个人,不太可能特地跑出去爬上屋顶而露出一身破绽。 「她也不一定是一个人就是了。」 不过超能力者大多不喜欢泄漏能力,偏好单独行动吧,毕竟一旦能力被人摸透,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就像我这样。 于是我将其他帮手也列入考量之内,同时祈祷她是单独行动,并用脚拉开抽屉查看。大略搜过一遍后,又蹲回墙脚。 好啦,该怎么办呢? 血液在体内奔流的感觉引人焦虑,但是并不坏。 侵蚀我身体的伤痛,也成了维持亢奋的绝佳顿挫。 剪刀喀喀喀地顶著骨头。 令人加倍紧张。 「……嗯哼。」 回想起来,我并不是第一次杀超能力者,但不曾与「超能力」面对面对抗。堂堂正正对决非我专门。 真的不该做不习惯的事呢。我喘著气苦笑。 接著低头看向横摆在地上的刀。我刺出的刀从敌人身旁滑开了,所以就是那样的力量吧。从我的感觉来说,力量并非作用于我,而是在刀上。 包含能够射出刃器在内,会是操控金属的力量吗……不,不然她早已控制那把刀撕开我脖子了。力量没那么强,范围也不广。既然刃器是直线飞走,会是使金属避开她或是反弹的能力吗?这样就能解释刀为何偏开了。 先前金属过敏的玩笑话,说不定和她力量的根源大有关联呢。 即使她不是能隔空移物那种打不赢的高手,我的刀总归是伤不了她,怎么办呢? 「……………………………………」 咬中脖子,我肯定能扯一大块肉下来,但她不会让我那么靠近吧。隐形用的布丢在一楼,就算想做新的,来自人体的材料并不好弄。 不能隐形,刀也不能正常刺中她,且不易接近。 「剩下的……」喉咙深处如此震响。 我往窗口看一眼。 出阳台跨上栏杆就能跳到庭院,有路可逃。 当然那不在我的选择之内,傻傻逃走被追到就完蛋了。 我并没有受过跑得比谁都快的训练,要我做也是办不到的事。 无论作任何考量,我总会刻意低估自己,然而实际上仍然高估了的情况还是时常发生。我是一个比自己想像中能力更低的人。 低到无法正面替祖父报仇。 「……没辙了吧。」 放弃了。肩膀放松,不设防地闭上眼。 怎么都想不到解决这困境的方法,无法出其不意。 而我的战法就只有偷袭二字可言。 除了从对方的死角先发制人以外,谁也战胜不了。 只能以自己的无能为藉口,耍尽一切卑鄙手段。 我意识著自己的呼吸,感受所谓境遇的回顾过去。 自从杀害明神阳、明未遂的那一夜起,我平顺的境遇就乱了套。 其结果,就是像这样跪在失去主人的房间。 大大小小的失败与意外,使我头晕目眩。 不禁吐露心声。 「真是太棒了……」 明明就只是想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却遭受困难。 面临灾难。 怎么也无法过得称心如意。 真是,太棒了。 令人再三赞叹的恍惚打撼我每一根骨头。 飘飘欲仙,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人生就是该这样。」 有令人低头掉泪的困难。 有超越人智所及的灾难。 而人的心中,更有面对如此考验的勇气。 克服破坏理想人生的无理暴力,使其屈服在自己的欲求之下,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我现在就陷入了危机,非常急迫,生死交关。 而这正是代表我正朝向幸福顺利迈进,别无其他。 教我怎能不高兴。 翻越困难,从山巅直奔而下的快感,宛如溜滑梯一般。 而危机与考验,则是一级级助我登上滑梯顶端玩耍的台阶。 啊啊,我爱死溜滑梯了。好想玩到屁股磨破为止。 只是至今仍无法得偿所望,教人唏 嘘不已。 ……好吧。既然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真的很不想这么做。 我站起来,从书桌抽屉拿东西做准备。 接著── 「……祖父,请您安息。」 无论您有怎样的过去。 「感谢您给了我这么多一辈子都不想遗忘的回忆。」 结束悼念后,我衔起了刀。 并带刀扭身,俯视地板。 以臼齿咬紧松动而滑脱在即的刀柄,驯服的唾液随之退入喉中。嘴,要化为钢铁般逐渐乾涸。 乾裂唇瓣渗出的血味有如甘露,刺激舌尖。 滴滴浓烈。 陶然销魂。 我乘著盛宴般的高亢情绪,笔直地── 一刀刺入地板。 ◆ 当我觉得隐形布已经破得不堪使用而放弃,并回收散乱的刃器时,事情发生了。 那当下我的眼眨都不眨地注视前方,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整个家消失了。从我眼前、脚下无声无息地不见了。彷佛房屋的轮廓线全被一把抽走,我突然就站在直连中庭的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我顿时血液倒流,太阳穴开始结冻。 直到两腿开始打颤,我才发现自己的脚其实浮在空中。呜咿!真是吓死我了。但这时我顺著夕阳的指引般抬起头,见到春日透站在空中,再感到鞋底触感与土地明显不同,依然是地板,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刺下的刀「伤害了这间房子」,让它隐形了。 这就是她的隐形能力。虽然从明神哥那听说过了,但没想到能一次遍及这么大的范围。 「太强了吧……」 我一时忘了她是敌人,出声赞叹。 这女的说不定就是人家说的「跟别人不一样」的那种。 能看见春日透就站在(原来的)二楼。不仅小刀还刺在脚上,剪刀和菜刀也都插著。先不论菜刀,至少剪刀应该是深深刺中了她的身体。即使不能用手拔,那种程度的伤还是别咬牙硬撑比较好吧。 去除眼前隔墙后,感觉我们位置离得好近,嘴不由得显露凶相。直线距离明明那么近,彼此武器却无法直线接触对方。即使隐了形,墙壁依然存在。尽管嘴上可以接受这样的感觉,眼睛似乎还是跟不上。 我抬头瞪著春日透,努力保持冷静。 现在有很多事得想清楚,不能继续惊讶下去。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想看透我每一个行动?若只是如此,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春日透祖父倒在走廊上的尸体,可以一览无遗。祖父的尸体,飘在空中的孙女,假如让外人看见了这般情境,春日透的立场就要崩溃了。 可是,不属于这个家的我也一样。 就算围困她,在这个全都露的情况下想不被人看见反而更难,得速战速决才行。双脚立刻在如此想法的牵引下开始行动。 这时── 紧接著勾绊的感觉,我嘴张得像蛤蟆似的向前摔倒。仓皇伸出的手撑住隐形的地板,发出夸张声响。墙都看不见了,不晓得声音是否会传出去。视觉与其他感官的乖离使我神经紧绷。 「好……痛啊……」 好像只是撞到某个只有一点点的角。右脚拇趾似乎是扭到了,又痛又热。接著我想起自己正在厮杀,立刻起身。 被她将了一军的深切感受伴著疼痛滚滚涌上。 尽管我曾潜入这里到处走动,这里仍然是别人家。隐形后根本不晓得哪里有些什么,这种事也不能依靠直觉那方面。想在这屋内追春日可不是不利那么简单,简直是瓮中之鳖。情况比看起来糟糕多了。 春日透龟在二楼动也不动,这是为什么呢?她应该知道自己占尽地利才对……喔不,纵使她在这里住过很多次,总归不是自己的家,或许没有绝对的自信。她自己也是一跌倒就玩完了。 并不是绝对有利的结论,又将我导回原来的问题──她为何这么做。我绞尽脑汁一想再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打算把我引诱到二楼。 这样便能除却长期抗战的可能,也能夺去我的自由吧。春日透按兵不动,怎么看都是想局限我的攻击路线,引我过去。会有陷阱吗?又可能是明白刀砍不到我,认为得引诱我和她正面对决,从中寻找胜机。 虽不知她胜算是大是小,总之肯定在二楼为我准备了些什么。 知道可能目的以后,我该怎么做呢? 「现在嘛……」 既然没得埋伏,不是进攻就是撤退了。 这么一来,其实我选择并没多到有什么好想。 起手的偷袭被我躲开时,春日透就已落入压倒性的劣势。 因此占优势的我没必要撤退。 她对我的能力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下次再来太过危险。 于是我的结论是──在这里就要解决她。 没问题。我替自己打气并背起包包。在春日透回家前我所调查过的范围内,没发现任何防范敌袭的准备,那么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出什么把戏? 就算她拔枪出来,我也能偏开子弹。 这个升华自金属过敏的超能力,力量就是这么强。 我顾不得形象,在地上爬行。手撑著地板东摸摸西摸摸,进入走廊(似的区域)。现在不能再受无谓的伤,小失误不断累积而导致败亡的情况,我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我就是杀了无数那样的人而存活至今,这次也将是如此。 来到玄关附近后(从摸到拖鞋判断)往旁边靠,找到了楼梯,这时春日透正好就站在我头顶上。上半身拧毛巾似的激烈扭转,姿势诡异。长发如瀑布般直泄而下,该不会是所谓的必胜架式吧。 有那种东西就秀出来看看呀?我全部偏给你看。 我高举起手,指著春日透疏于戒备的裙子说: 「应该算是浅灰色吧!」 并「嘿、嘿、嘿」地虚张声势。春日透听了也咧开嘴笑。 衔著刀,窘迫地剧烈扭曲嘴角与脸颊。 我的妈啊,这家伙也是个变态。某种移情作用蠢蠢作祟起来。 我再度摸著楼梯一阶阶往上爬,即使春日透逐渐接近的身影煎烤著我的肺腑也不断地爬。 在这情况下,很容易被她逮中我登上二楼的那一刻。 她一副就是在等那一刻的样子。必须特别提防投掷物的招呼。 看不见就表示不知道有什么往我飞来。 爬完楼梯,我小心地脚贴著地站到房门边。能完整看见彼此,攻击却会受墙壁阻隔的感觉还真怪。眼前什么也没有,但照样得开门进房,而门的位置还得自己摸索。不过我事先看过一次,知道它是落地拉门,能省点事。 我贴著墙寻找门把,其间春日纹风不动地紧盯著我。要是她杀过来,一步就能砍中我的背,中间看起来什么阻隔也没有。要不停注意这种事,头好像快炸了。在这里待太久,脑子搞不好会被压力和烦躁扭断。这让我很肯定,我一定得在这里解决春日透这个能够怡然自得地待在这种世界的变态。 找到门把沟槽后,我拉开一条缝。 当我将它拉开,就是对决的开始。 额头自然发烫,像火在烤,汗流不止。 春日透似乎也会紧张,侧著身体绷紧了脸。 右脚预演似的往我踢了踢。 当我们视线交错,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前一瞬间。 我拉开了门。 为一决胜负而动身。 在我跳进房中射出菜刀的同 时,春日透也展开行动。 她将向后扭转的头一退再退,然后飞快一甩。 我差点尖叫出来。 春日透居然将嘴里的刀整个扔了过来。全身劲道大得站不住,下半身跟著往前一跳,同时向我踢腿,射出夹在左脚趾间的东西。形状看似雕刻刀的东西被回旋的刀弹开那霎那,冷不防从我眼前消失了。 隐形了!我瞪大双眼。 看不见的刀与回旋的日本刀接连接触菜刀而改变方向,原本往春日透直线飞去的菜刀因而失速,被隐形的墙或地板吸走般坠落。 隐形的雕刻刀也理应遭到弹开,但不可能全是如此,且日本刀仍直线向我逼来。我一步也不敢动,将性命全押在自己的能力上。 双手伸在眼前,对回旋著扫向脖子的日本刀架定不动。眼睛猛一闭上时,一团风紧接著掠过头顶,并挟带细小沙尘般,仍在空中的雕刻刀一枝枝从我身旁交错而过。锯齿抹过脖子般的感觉令我全身起鸡皮疙瘩,胃都缩了起来。在听见刃器深深刺进背后墙上的恐怖声响后,我的紧张逾越了极限,咳噗一声满嘴都是胃液的滋味。 嘴边仍挂著一条残渣的我,终于撬开了紧绷的眼皮。 吓── 吓死我了!差点连魂都飞了,冷汗喷个不停,心脏撞钟似的狂敲。 耳鸣也「滋哗──!轰──!」地奔流而出。 我好像在哪部电影看过那种场面,简直太扯了,那是人类办得到的事吗?虽不知那能有怎样的效果,但的确是把我给吓坏了。然而恼人汗水流下的同时,日本刀在背后落地的闷响让我感到胜券在握而唇角高吊。 春日透失落的神情,表明了双方的状况。 她甚至仓皇地退了一步。 她脚上已经没有武器,就算还有事先隐形的雕刻刀或小刀,刚才已经证明那在我的能力下起不了作用。那么,我也不用再紧张了。全身彷佛热血沸腾,火辣辣地急速升温。 焦躁烧得背后震震刺痛。 不过走投无路的是她不是我,积极一点,上吧。 必须在春日透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逼死她的想法催赶著我。假如她丢出日本刀和弹开雕刻刀之后自己也冲过来说不定就赢了,可是她却不愿冒那风险,成了致命的失误。她有发现这一点吗? 希望她有。我要她死得后悔莫及。 我从包包取出剩下的美工刀和剪刀。现在该攻击的是脚,毁了她的移动力。像之前那样攻击腹部,恐怕会被不明物体挡下,而脚流血成那样,应该是不必担心有隐形物体保护。 为了不让她继续逃跑,我仔细瞄准。 一个字也不多说,放开指头夹住的物体,发射出去。 但紧接著,春日透仍要挣扎。 这次奋力踢出右脚,将仍然刺在上头的小刀甩向了我,且彷佛没有闪躲的选项,无论如何都以这动作为优先似的用那条腿承受我所射出的美工刀和剪刀,就此跌坐在地。 而她甩出并纵向回旋的小刀根本就不需要我动用能力,直接往斜上方飞去。啪渣,从刀伤甩出的血喷上我的脸颊,最后喀嚓一声,不晓得刺在哪里。 那是想怎样?我擦擦脸,心中萌生近似错愕的感觉。低头看著春日透脚上插著树枝样的刀坐在地上不动,让我的兴致都没了。到最后,她只做得出这种抵抗啊? 丢日本刀那时候就结束不是很好吗?这样多此一举简直倒足胃口。 「搞什么东西啊。」 对战局即将落幕的肯定润滑了我的嘴。春日透眯起眼,答道: 「你看起来好扫兴喔。」 「冷死我喽。」 「汉字不一样啦。」春日透自弃似的笑。(注:扫兴原文「兴醒め」中「醒め」易与「冷め」混淆) 她笑著、笑著,然后── 眼中,有如火光晃荡一般。 「会冷是吧──」 火光痛诉无处容身般喷发。 那表情的变化,使我惊觉有鬼。 ──那真是太刚好了。 我看清了那张嘴的后续动作。「──咦?」 同时有东西扑上我的背。 心脏怦然一鼓,收回全身血液,但头却烧起来似的炽烈发热。 一回神,棉花般膨胀的热气团向我推来。我全身顿失自由,没入不明物体之中。什么?怎么了?大幅扒开的眼角,见到了某样东西。那是暗沉的刀光。小刀。刚才没射中我那把。 刺在虚空的小刀倒下且超过肩膀的同时,我的背裂了。 被撕开了。 不具形体的怪物,向我咬下了无数利牙。 ◆ 到最后,看的全是我有没有舍弃的勇气。 心爱的人。或资产、或日常。 抑或是,人性。 若能不再保护,选择放弃,人可以得到无止境的力量。 像我这么无力的人也行。 我的能力只能使物体隐形,就只有这么多。 无法完全消除物体本身的存在。即使看不见,地板仍是地板,不仅踏得到,原本穿不过的物体也一样穿不过,气味和声音都一样。东西就在眼前,却无法直接触及。比起视觉上的感受,两人的实际距离要远得多了。 「这不仅不适合对女朋友说……说了还会闹分手吧。」 我观看著满地打滚的女国中生,莞尔一笑。 有些爆裂声,啪叽啪叽的。热流包围我俩,哀号阵阵蠢动。 或许是缠绕全身了吧,不知名的女国中生(大概是坏人)的姿势连一秒都定不住,像烤栗子一样到处跳动,不停不得要领地惨叫。所谓的葬身火海就是这么回事吧。看起来又热又痛,而她的叫声正诉说著位在这两端中央的感觉。衣服焦黑,裸露的皮肤也烤得由红转黑。滚落颊上的泪卷起焦灰,一道黑线划过下颚而蒸发。内衣原本就是黑的。 我很确定这个女国中生心里是多么绝望。 在熟悉的家里,我闭著眼也能在屋内自由走动。 看不见也能掌握各种物体的位置,等同于房子隐形了也没问题。 可是,若换成只叨扰别人家了不起几小时的人,情况会是如何呢? 再加上什么都看不见。 又假如我放的隐形「火焰」能烧尽那一切。 我站起身,确定脚没有大碍后纵身翻过窗口,一脚踏上看不见的阳台栏杆跳出去。甩开紧追在后的热气,短暂徜徉空中,然后落地。 跳下二楼阳台后,我正好在家门前落地。即使双脚在土地上弹震而发麻,我也立刻转身。整个家都不见了,使我心中无限哀戚。祖父的遗体没有隐形,就倒在院子小路边。我很想拉他出来,可是情况不允许。 我实在不想放火。后续会变得很麻烦,更何况我很喜欢这个家。可是我想不到其他办法,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祖父会在书房抽菸,所以我很确定房里有预备的打火机。 再来只要点燃纸叠后撕开,让火也一起隐形就行了。 这么做会导致什么结果? 「就是所谓的比拿火把照还明显吧。」 我抬起头,注视有如快被太阳晒死的蚯蚓,独自在空中痛苦挣扎的超能力者惨死的模样。 ◆ 我的思想正在蒸散。能听见脑煎烤的声音。 怪物将我紧抱、烧焦,不愿放手。 对烫伤的记忆,告诉了我怪物的真面目。 吞噬我的怪物,是看不见的火焰。 快逃、快逃出去。我要河、河、水沟,什么都好,要赶快浇熄。交互参访的热与痛破坏我的皮肤 ,龟裂的脸好像要一片片剥落。天啊、天啊。 我会怎么样? 会死吗?我不要。没有办法了吗?我不是该死在这里的人啊,我不一样、不一样,我和别人不一样啊。我会得救,一定会得救,无论什么方式怎么做在哪里好烫好烫好痛好痛,背和手和脚都好痛。 哪里,从哪里才出得去?门呢?窗呢?我现在看的右边是房间右边还是左边?我连自己面向哪里都不知道。我在空中独自翻滚,没有墙,天空好近,也看得见地面,彷佛哪里都能去却无路可走。 我动作像背著火焰的乌龟一样迟钝。头发都烧了,头皮也扭曲变形。烧黏的皮肤不带一点火焰,完整显露在眼前,每次闭上张开的嘴,都会咬中火舌的尾端。 即使我吞下的火焰流过喉咙,也分不清里外究竟哪边更热。 春日、透,我要杀了你。既然你在那里、就快来、救我、救我、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不对,救救我,帮我灭火。我投降、就是了、快帮我、灭火。 我爬著、爬著、烧著。 隐形阻断了我的去路。 继续前进啊。我往前猛抓,不顾一切地抓。明明看得见,看得见对面的东西、看得见生路,却怎么也过不去。 中指指甲掉了,指皮也碳化而溃散。啊啊啊。我不成声地惨叫,但火焰仍不放过这个机会群簇而上,入侵我的嘴和头。 脑直接烧焦的瞬间,眼球也喷出火焰而失去功能。 我被丢进难以呼吸的黑暗中,什么都再也看不见。 连乌龟都当不成,落入无底深渊。 与疼痛与炙热一层又一层地分离,意识逐渐下沉。 我明白我要死了。 ……可是就此失去所有感觉,反而是我些许的解脱。 太好了,不是死在虚假的隐形中。 现在看见的黑暗,就是我自己。 我的所有,我的世界。 我,到最后都看著我自己。 多么地……令人……安心啊。 ◆ 连名字都没报的无礼丫头,就这么死了。 我还是第一次目睹人烧死的样子。 「……果然还是用刀杀最好。」 看起来一点也不有趣,尸体也不会让我心动。 我只是喜欢杀人,对之后的事提不起任何兴趣。 随著女国中生不断燃烧,我能感到自己对她的兴趣、记忆也不断淡去。 很快地,变得毫不在乎。 我对这场胜利没有自豪到可以细数她的败因,但若要说那么一句── 「不先彻底理解隐形的可怕就一头撞进去,真是猪脑袋。」 而且还撞得头昏眼花,还没了解状况狩猎就结束了。 我丢刀的夸张动作分散了她的感觉,让她错过火焰逼近的预兆。 虽然进行得很顺利,代价也十分巨大,失去了重要的武器。我这样的「被害者」只把刀带走未免太不自然,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放弃。尽管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悔恨仍挥之不去。 只能一再反省自己该学的还有太多太多。 不过,火种和小刀都正确飞向了我瞄准的位置这部分,可说是可圈可点。 人要成功,果然是少不了扎实的训练。 「大满足……嗯~痛死了。」 以学生这样的角色而言,想找一把新的日本刀实在很困难。纵火与整间民宅消失不见的部分,我打算彻底坚持被害者立场,可是之后该怎么办才好呢?身心的雀跃徐徐减退,伤口一阵阵地抽痛。 尤其是肩膀。剪刀刃部似乎正好刺进了骨头下缘。 每次肩膀随呼吸上下挪动,那里就喀喀喀地响。 有如不是从外面刺进去,而是从肩膀长出来似的。 血没完没了地流个不停。 忘了是谁曾用血液当作红色的泪。 我跟那种事没什么缘分吧。 「……无所谓,总而言之……」 眼睛左右挪动,思考当前问题。 「该怎么灭火呢?」 我深深吸入看也看不见,却仍逐渐烧成焦炭的祖父家气味。 次章「超能力」 「人的自由,是被人自己剥夺的。制定法规,使安定社会得以建立,种族繁荣。这是很好的事,百分之百正确。我这么想,别人也都是这样。但与此同时,世界上也有少数本能复苏,希望能随心所欲过活的人,因返祖现象而偏向原始人,难以约束的人。那个女人就是这样,而我也是。」 「………………………………」 「我想,超能力者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你呢?我感到如此弦外之音,抿起了嘴。 田沼叶子替我牵线的中年男子有张灵活的嘴,一边嚼著前面转角便利商店买的海藻沙拉,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话。 而他的话也相当多。我背靠的墙里头,是一间付钱给女生陪聊天的店,白天虽然没有客人,仍有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臭味,薰死人了。老实说,光是这个味道就让我待不下去,不过那名男子却显得怡然自得。眼前路上车流稀疏,但每个都极其当然地对我投以异样的眼光。就不能挑一个不会有人看见的地方吗? 「话说,企鹅太郎。」 「我叫明神。」 我可不想因为戴著企鹅头套就被取这种绰号。 对了,这个男子自称「荒洼」。 「那看起来也满像燕子的嘛。」 「是喔。」 「你放进嘴里的东西也会一起隐形,真有意思啊。」 我将荒洼请我吃的三明治塞进头套缝隙慢慢地嚼。他说的是东西进了嘴就看不见的事。从衣服缝隙看,也看不见食物通过食道。这和我藏背包是同样道理,东西进入隐形物体的内侧就会隐形。 明明可以直接看穿到对面。一往这里想,脑袋就快要打结了。 春日透就是被这种感觉养大的怪物吗? 「真是天衣无缝的隐形啊,脆弱但又无懈可击……太美了。」 荒洼看著我,以沉醉的肉麻语气赞颂隐形效果。 当然,事情没有往因此爱上我的恐怖路线走。 他喜欢的是我的外皮,堪称诅咒的力量。 「能认识你真好,这样我就明白这镇上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在搞鬼了。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们的人都很低调还闹得那么大,结果还真的是他们自己出了这么一个小妞啊。从气性来看,说不定是天生的。」 「……天生?」 这个词引起我的注意,就像有对应的反义词一样。 与天生的超能力者相反的不就是── 「就是我刚才讲的,发生返祖现象的那种人。」 荒洼清光剩下的海带芽,一把捏烂沙拉盒。「啊!」底部的剩余酱汁溅脏了袖口。看著他试著甩乾的样子,一股闷气自然就叹了出来。 荒洼说他并不是集团领导,当时他乐在其中地说:「啊,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啦,就只是个中阶主管跟正在挑战减糖生活的大叔而已。我们的老大还要更……嗯……恐怖?能力和个性都很吓人喔。」 虽不知这番话有几分可信,不过减糖生活应该不假。 「这场神秘火灾的真相在一片迷蒙中不了了之,只留下身分不明的焦尸……那八成是叶子吧,还有一个屋主以及发现一个被害人……是吧。」 荒洼翻开和中餐一起买来的当地小报这么说。 那个女人,独自幸存的春日透是以什么脸孔扮演被害者的呢。 光是想像,胃液就在肚子里翻腾。 烧死了的田沼叶子,看来是离开之后就去找春日透了。 结果反而赔了性命,然而她和其他牺牲者不同,尸体仍留在现场。 「就是把这桩连是不是纵火都不确定的神秘纵火案推给超能力者……也就是我们头上,博取社会同情吧。叶子不属于那里,明显是非法入侵,最适合背黑锅了。」 那就是春日透没有隐藏尸体的原因吗?连自己家都烧了,不可能减少嫌犯来增加自己的嫌疑吧。这女人真够自私。 假如她敢再找姊姊麻烦,我就── 「不过叶子也不会是无辜的就是了。」 荒洼阖上报纸冷淡地下结语,并以报纸包起空沙拉盒,唰唰唰揉成一大球。丢完垃圾后,他看著我的喙部说: 「你怎么阴沉沉的啊?」 语气平得毫无起伏。 「……虽然我跟她认识不久,认识的人死了还是会不太舒服。」 我想起田沼叶子活泼的声音。拿她和姊姊作比较等于是污辱故人,所以就不说了。我捏起喙尖,怀想她对我的好。 假使我观察得再仔细一点,或许就能看出她的想法,进而给予协助或劝退她,这样她就不用死了。 尽管我知道自己不是神,没有全能的力量,心里还是觉得后悔。 「这样啊。酸酸甜甜的感觉是吧,嘻嘻嘻。」 荒洼擦齿而笑。 「你就没有那种感觉吗?」 我看不出来,所以这么问,而荒洼一脸风凉地断言:「没有。」脸上笑容相当平静,但面对面看起来有点令人发寒。 「输家不会有任何奖励,这可是社会的常识啊。」 「又不是输赢的──」 「对于输家,我们能做的顶多只有同情而已,可是我很讨厌那样,叶子也一样。」 鸡同鸭讲。不过荒洼的话至少感觉比先前多了些温度,像一滩温热的液体侵蚀进我的胸口,使我对荒洼的冷漠评判打了个问号。 「她为什么一个人去?」 「嗯?」 「等同伴过来帮忙不是比较稳,也不用牺牲了吗……」 我说不出杀或被杀之类的词。 就算对方是春日透,我也无法不当一回事地谈那种事。 「就是做不到,我们的命运才会步向毁灭吧。」 荒洼看著对面的墙,又或者是墙后更遥远的事物如此低语。那张侧脸,和田沼叶子不时露出的表情感觉很像。 那或许就是在普通社会所见不到的,超能力者的裸颜吧。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是需要些帮助,可是他们也是地下组织,完全无法信任。 「你想知道我们的详细战略吗?听起来可不好玩喔。」 「关于春日透的就够了。」 我不是不好奇他们想怎么抗争,毕竟那也与姊姊有关。 可是现在更重要的,是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光是站著,脚就不由自主地颤抖,想跑回姊姊所在的那个家。 我得在再也克制不了之前找回自己才行。 「我们老大可能会想拉那个武士妹入伙吧,她真的很有意思。」 荒洼自己也十分感兴趣似的说。 「这样的话,恕我无法合作。」 「莫惊莫急莫慌张,在请求老大指示之前处理掉就行啦。」 没什么大不了的。荒洼笑道。 处理。这用词让我联想到春日透的死。 春日透一死,姊姊是不是又能拥抱我了呢。 「话说,这里还真那个。」 扬起滚滚废气的老旧卡车驶过眼前。 那味道让荒洼也皱起了眉,但他仍继续他的话。 「像这样有卡车在跑,感觉还真像普通的乡下小镇咧。」 「咦?」 「不过我们当然也会开车,没那么容易分出来就是了。」 我抓不到荒洼的意思。 付钱给女生陪聊天的店的黄白配色品味差到一种极致。 其普通的乡下小镇吗,还会是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后记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珈琲贵族老师,感谢您的插图。 被孙子(不是我的儿子)逗得年轻几十岁的父母,同样也谢谢你们。 若有机会,我们下集见。 入间人间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珈琲贵族老师,感谢您的插图。 被孙子(不是我的儿子)逗得年轻几十岁的父母,同样也谢谢你们。 若有机会,我们下集见。 入间人间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 假如销量不算太差就会有下一集。 万分感谢各位购买本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