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伤停补时》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uspilon 录入:uspilon 玫瑰堪折直须折。 时光不停流逝,今日花容灿烂,明日已成残枝。 ──罗伯·海瑞克(robert herrick) 人类生下来就不平等。 每个人的才能、容貌、个性、家庭环境都不同,但是我们所拥有的时间却是平等的,运用这些时间成就什么事,决定了人类的价值。 想想看,你们当高中生的时间只剩下两年三个月了,只有两年三个月喔!可是你们却将这么珍贵的时间浪费在打瞌睡,这样可以吗!你们不会觉得很浪费时间吗──! 班导高町老师用力敲打黑板,慷慨激昂地宣导。 大概是看不下去教室里弥漫的懒散空气,高町老师终于中断讲课,开始认真训话。 虽然老师的愤忾很合理,但是在午后的暖气房里上课实在令人提不起劲。 因为我们大家都有满腹的东西要消化──当然,是午休时吃的午餐。当体内的能量集中到消化器官后,上课内容不知不觉便化为海妖赛莲的歌声,引诱学生航向睡意的礁石。 不对,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午餐后休养生息很明显是比较有效率的做法,所以我们挨骂实在太不合理了。不如说午后上课根本是学校教育制度上的缺失,反而令人想问:「为什么不能睡?」 话虽如此,我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反驳老师。 「──你们听好了,人生是由一分一秒累积而成。这一瞬间你做了什么,你在想什么,将会决定个人的高下。只有趁旁人偷懒时努力才能抢先一步。在这当中,每一步的差距最后都将成为区别你们的决定性因素。所以要把握当下!如果不趁现在全力以赴──」 训话中断。 老师的声音在热血沸腾的演说途中突然消失。 怎么回事?实在停得太不自然了。就像是手机通话时收讯不良,线路突然中断一样…… 正当我觉得不可思议想抬起头时──奇怪? 身体不知为何完全无法动弹。 这个状况太诡异了。我的身体和意识间的连结仿佛被切断,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虽然勉勉强强能转动眼球,却无法出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吗?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令我困惑,我想立刻求助,这才发现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 不论是讲台上的老师,还是全班总共三十七名同学,全都像死透了般不发一语。别说是说话了,甚至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气息。难道大家都陷入同样的状态了吗? 我愈想愈不安,满身大汗,在尝试移动身体失败了几次后,渐渐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我更加拼命,连身体内部都用力挣扎。 「唔!」 在我猛然朝腹部施力的瞬间,僵硬的身体突然松开了,于是用力过猛的我便摔下椅子,扑向教室地板。 接着,我瞬间冷静下来。 我该不会只是睡昏头了吧? 如果只是我梦见自己被鬼压床的话,现在在我身后的应该是老师冰冷的视线和同学的嘲笑。好丢脸,实在太丢脸了,我慌慌张张地起身,然而── 该说幸好还是可惜呢?教室里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样子。 不,不只是人,就连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指针也文风不动地指着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毋庸置疑,这肯定是超自然现象。 整个世界就像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停留在平常上课的景象,宛如冻结般静止不动。 「……喂──佐佐木。」 我声音颤抖,拍了拍隔壁朋友的肩膀。 「……」 没有回应。就算拍他的脸颊,他也连眼球都毫无动静。难道佐佐木跟我不一样,没有意识吗? 「佐佐木,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喂,佐佐木!」 我用力摇晃佐佐木的身体,但依旧没用。手中制服外套的触感明显和平常不同,摸起来像水泥一样又冷又硬,或许真的结冻了。 「──高町老师。」 我接着朝讲台上的老师说话。 「……那个,老师知道吗?大家背地里都叫你『课本朗读机』,因为你上课只会一直复诵课本上的内容,无聊死了。还有老师骂人的话总是那几句,大家都听腻了。」 要是平常,老师应该会激动地回应我吧?但是老师的眼球竟然也没有任何动静。 还有没有其他测试方法呢? 我俯瞰窗外的操场,正在比垒球的学生维持着充满动感的姿势静止不动,垒球也飘在空中。 「……我出去一下。」 我打了一声招呼后,走向教室后门。 教室的拉门果然也冻结了,但使劲一拉后变得稍微可以移动。看来我能到走廊上。 「嘿。」 侧身钻过门缝,意气风发地来到教室外的我,决定好好观察一下这个静止的世界。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在校园内缓缓漫步。 风不再吹拂,云朵停止流动,只有太阳依旧耀眼,不论走到哪都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尽管如此,一开始还是很有趣。即使上课时间在外走动也不会有人责怪,有种只有自己存在于世界的规则之外的优越感。光是看到浮在空中的球和水龙头凝固的水便雀跃不已,摸摸它们后更是满心欢喜。 然而,当走累了停下脚步后,我马上不安起来。 因为四周听不见任何声音,令人有股自己的听觉麻痹了的错觉。 我发现那些平时被我们刻意无视、令人讨厌的吵杂声,其实转移了人们的孤独感。因此感觉还不到一小时,我就已经想哭了。 怎么办?如果时间停止的束缚一直没有解开,我得一个人寂寞地度过永远的时光的话…… 我不安地坐上阶梯,将背靠在冰冷的墙上── 「──的话,你们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后悔!」 高町老师的声音突然激烈地振动我的耳膜。 我吃惊地环顾四周,这里是原本的教室。 不知何时,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才停止的时间又若无其事地再次启动。安心感逐渐在我的胸中扩散开来。 哎呀,这个世界上也还是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呢。 刚才的体验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说是白日梦又太真实了,但我也不觉得那是现实。因为刚才被我打开的教室后门,如今却跟原本一样关着。 我已经搞不清楚是我的头脑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了。 结果那天别说是上课,直到放学我都处在茫然的状态下。 然而,可别吓到了── 自从那天起,每天的同一时刻,时间竟然都会停止。 我当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为何。只是一到下午一点三十五分,所有时钟的指针都会停止不动是不争的事实。 不论平日或假日、晴天或雨天都一样。也总是只有我一人能在静止的世界中行动。 当我终于习惯这个现象后,天生的求知欲开始蠢蠢欲动。 我想解开时间停止的运作机制。尽管志向远大,但凭我高中物理程度的知识,连答案的一角都摸不到。虽然我在停止的世界里做了各种实验,但初学者的科学探究两三下便触礁,无计可施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想法仿佛天启,贯穿我的脑门。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我双手微微颤抖,恍然大悟,决定 隔天下午马上行动。 然后── 「……老师总是说只有时间是平等的吧?」 时间来到下午一点三十五分,那一天世界果然还是停止了。 我从座位上静静地对维持着拿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姿势静止不动的高町老师发问。 「可是老师,如你所见,时间也不是平等的。我现在的一天比大家的一天多了一个小时,这是怎么回事呢?」 老师当然没有回应。 所以我继续单方面地说: 「我思考了一下所谓时间的定义,为此,我每天都去图书馆看书,运用从图书馆获得的知识得出属于我自己的结论。首先想请老师听听我的看法,我要说啰──」 或许您已经知道了,大象的时间和老鼠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因为两者生理时钟的速度不一样。老鼠的心跳速度比大象快非常多。 心跳速度越快,血液循环的速度也会加快,提升所有生理现象的速度。老鼠的一秒比大象的一秒密度更高,但也因此活不久,只有短短几年寿命。相反的,大象有近百年的寿命,乍看之下两者得到的时间完全不平等。 然而,如果我们以心脏跳动的次数来计算时间的话会怎么样呢? 结论恐怕会完全不一样吧。 有一种学说认为,世界上的动物不论体型大小,当心脏跳动达一定次数后,便会迎向生命的终结。 那个次数大约是二十亿下。 以总心跳数来看,老鼠和大象是一样的,心脏以各自的速度达到规定的跳动次数后便迎向终结。这样一来,就算生理时钟速度不同,各自感受到的生命长度或许意外地是一样的。 「老师──」 我对着老师沉默的背影继续说: 「如果以心跳次数为标准,或许可以说我们拥有的时间都是平等的。因为不论有钱人还是穷人,不论是否有才华,大家的身体基本构造都一样。」 「可是啊……」我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为什么只有我的时间比别人多一小时呢?难道这间学校里只有我的心跳特别慢吗?我明明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心脏却变得有如运动员一般了吗?不,我不认为是这样!」 我下意识将双手撑在桌上站起来说: 「老师,你知道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重要!」 我任由心中涌上的情绪带领,口沫横飞地说明。 没错。我十六年来的人生只有念书。 念幼稚园时,爸妈说:「要考试喔。」就开始接送我上下补习班,进小学的同时,就为了考国中去补习班,尽管身旁的人都笑我是「书呆子」,没有朋友,身材变差,视力也越来越弱,也还是咬紧牙关进入这所须旺学园── 这所完全中学男校。 一开始,我对身边没有女孩子这件事没什么危机意识。我小学时对女生抱有偏见,认为她们是又吵又低能的阴险人种,因此觉得男校这种环境更好。 但是,人是会变的。 迎向青春期,就算是我也改变了想法。 「请听我说!别看佐佐木这副德性,他也是和青梅竹马在交往!帆船社的堂本今年夏天在海边从处男毕业了!就连化学社的坂上都和校庆时认识的别校女生保持联络!」 班上有女朋友的男生几乎被当成英雄,在这所成绩至上主义的升学学校里,是唯一地位在不同轴线上的存在。 「我好羡慕……可惜我一点都不受女生欢迎!」 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我身高比平均还矮,长相不出色,戴着一副重视实用性的黑框拙眼镜,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受女生欢迎的要素。 「我和女生好好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别说触碰了,连四目相交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啊,所以我的心脏才会跳得这么慢!只有我的心脏是一滩死水!」 我放声大吼,拍打桌面,忍不住眼眶泛泪。 如果生物是以心跳次数决定经历时间长短的话,除了这件事,没有其他原因可以说明为什么只有我的心跳比较慢了。 一定没有人能理解每次体育课打网球时,我听到比数是「fifteen love」时的悲哀…… 每次在街上和情侣擦身而过时,我都会咂舌;看到圣诞节灯饰会没来由地想逃开,和朋友聊天时只要一谈到恋爱方面的话题,马上就陷入沉默。 我一直都拿青春、热情、欲望这些东西没办法。我的内心深处怀抱着想和大家一样去接触女生的愿望。 我为此焦虑不已,担心有限的青春会不会连一次也没有燃烧,就像冒着白烟的线香一样化为灰烬。 所以我一直想改变现状,然而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总觉得活生生的女生很恐怖,如果被拒绝,我可能会再也无法振作起来。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让我无法踏出第一步,却深受失落感折磨。 我只是不停诅咒遭到浪费的时间。在这个都是男生的学校一味念书,未来就像被涂得一片漆黑一样。 「──所以老师,这一定是神的礼物。」 和女孩子无缘的我,心跳远比其他人都来得慢。一定是上天怜悯这样的我,才会给我这个机会弥补失去的青春。 我昨天才导出这个结论。 「让老师见笑了,但我也因此下定决心……感谢您的聆听。」 我立正站好面对老师,以「我走了」为独白划下总结,弯腰深深鞠躬。 我已经不再迷惘。 我带着不可撼动的信念转身,猛力朝教室后门奔去。 没错,这个时间停止现象一定是上天给我的伤停时间。既然如此,我用来实现自己的欲望,也可以说是一种天意吧。 所以我下定决心不会再退缩了。 今天我一定要接近女生。 当然是物理上的。 第一话 静止的街道上 虽然停止的世界里没有风,我还是可以跑得像飞一样。 我一如往常,时间停止后便钻出教室后门,在被静谧笼罩的午后走廊上全力奔驰。 一月中的干冷空气宛如无数锐利的尖刺掠过脸颊。尽管如此,仍然无法止住我被热情控制的脚步。 我跳下一层阶梯,飞奔下楼,转瞬便穿过校舍川堂,气喘吁吁地飞奔到室外后,气温又更冷了。我仿佛冲上一片带刺的铁丝网,一股寒冷的颤栗穿过体内。 但是我不能停在这里,因为我没有那种闲时间。 我有两个必须加快脚步的理由,其中之一是停止的时间有限。 之前我为了测量时间停止的长度,曾经在时间停止后马上专心数数。 我配合脉搏计算,时间开始启动是在我数到三九○三的时候。平常我的脉搏平均一分钟跳六十五下,所以时间停止的长度大约是一小时。 因为刚才浪费时间和高町老师说话,距离时限大概还有五十分钟,如果要达成靠近女生这个目的,时间上绰绰有余,但另外一个理由就是问题所在。 那就是,这附近根本没有女生。 我好像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念的须旺学园是男校,继承了旧制中学传统的硬派校风,简而言之就是质朴刚健。 正因如此,校内完全看不到女性的身影。学校的师资阵容全是男性,连保健老师和行政人员也都由男性担任,十分彻底。这对想利用时间停止得逞兽欲的人而言,形同武功大废。 不过校内没有女性的话,出去找就可以了。 所幸,距离我们学校脚踏车车程约十五分钟处就有一所男女合校的高中。 名为吉备乃学院的这所学校,明明是男女合校却是以县内最高学力偏差值著称的超级名校,有一半的毕业生都会去东大和京大。 「……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这种理由去吉备乃。」 我在脚踏车停车场里一边帮爱车解锁一边叹息咕哝。 老实说,我过去曾经参加过吉备乃学院的入学考试。当时如果考上的话……事到如今,尽管心头涌上无限的悔意…… 「不行,现在要专心,没时间了。」 我跨上脚踏车,甩开思绪。 脚踏车踏板十分沉重。 在这个停止的世界里,所有物体都像结冻般固定在空间中。 虽说只要用力对物体施力就能移动该物体,而解开冻结状态后,物体就能像平常一样动作,但对瘦弱的我而言,这实在是一件粗活。 不过恐惧实为烦恼之源。尽管汗流浃背,我仍驯服了把手和煞车,抵达校门时,已经能随心所欲操作我的爱车了。 在离开学校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校舍。 想当然耳,所有教室都还在上课。好不容易才看到我们班,而高町老师还是老样子,正对着学生挥舞教鞭。在那之中,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人正打算离开学校。 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优越感和罪恶感,随着两种相反的心情填满胸口,我将目光转回前方,用力踩下踏板。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车子瞬间穿过校门,眼前是一条蜿蜒而下的斜坡。 从日常生活中解放的感觉,令我顿时心情舒畅。 我松开把手上的双手,朝两侧张开双臂,像只张开双翼的海鸟朝眼前延伸的缓坡滑翔。 清冷的空气似乎轻轻地拥抱着我,一股淡淡的梅香在胸臆中扩散开来,拂去濡湿制服内的汗水……啊,多舒服啊。 遇到红灯也不用停下,由于没有行人会冲出来,在狭窄的巷子里也能畅行无阻。 这么一来,路线选择也更自由了。这附近最快的捷径就是穿过山脚下综合医院广大院区的路线吧。 医院入口的圆环周遭总是从早开始便挤满了病患和计程车,所以我平常只有在快迟到时才会骑这条路。但是时间停止就没关系了。 当我大剌剌地骑进医院时,脑海中浮现了「直接在这边和护士小姐……」的妄想,但我随即甩头打消这个念头。值得纪念的初次行为,果然还是和同年的女生比较好。 不对不对,行为这个词可能会引起误会,我订正一下。 虽然我的脑袋被正值青春的欲望占据了,但我当然没有打算做出轻轻触碰以上的行为。 因为对人体施加强大力量的话,对方或许会解除冻结状态动起来。这么一来我就会被送进警察局,此外,这种状态下皮肤的触感就像塑胶一样无趣,摸久了恐怕反而会很扫兴。 所以第一天就先以坐在女孩子身边为目标吧。 虽然连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这种太过小儿科的愿望,但光是稍微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心头便开始小鹿乱撞。viva! boy meets girl。脚踏车的速度渐渐加快。 我全速穿越街道,气喘吁吁地切过马路正中央,大约十分钟后,白色的吉备乃学院校舍出现在眼前。 啊啊……那里有女孩子。 妄想快一步将我的视野染成粉红色。 已经无法停下了,我骑着车穿过吉备乃的大理石校门,漂亮的红砖步道一路向校舍延伸。 总觉得这里已经连气味都不一样了。 尽管时值冬天,校园内的树篱和花坛依旧打理得漂漂亮亮,访客停车场内停满昂贵的车子。无人的操场上铺满了人工草皮,金属围篱整齐有致,没有一个破洞。在这里流下的青春汗水应该很美丽吧?想必一定不会被沙尘和泥土弄得灰头土脸。 可惜,操场上没有穿运动服的女生。正确来说是完全没有人。 仔细一想,下午一点三十五分是个非常不上不下的时间。这时间吉备乃的学生当然也在上课,不可能撞见女生换衣服的场面。 这么一来,就只能进入教室里面了……但不知为何,我很抗拒闯入男女并肩而坐的场所。感觉在众人环视下也提不起兴致,就算实际上教室里的人没在看我也一样。 要是有个独处的女生就好了…… 我抱持这个想法,骑着车在吉备乃校内打转。 「──啊!」 在布满一大片枯草的中庭里,我发现一名穿着制服的女生。 她在地上铺了一条手帕,坐在上头。以双膝并拢立在身体前方的姿势蹲坐着。 吉备乃学院的制服是以深蓝色为基调的三扣式西装,设计简约大方,领口缀有可爱的蝴蝶结,裙子则是亮蓝色的直条纹。裙子下方隐约可见的大腿宛如太阳般耀眼,摇晃我的脑袋,令我瞬间晕眩。 ──等等,我得冷静点。 先调整呼吸吧。 我将脚踏车停在原地,一边靠近那个女生一边扶正眼镜,仔细端详对方。 她放了一本素描簿在膝盖上,正在画什么的样子。 她的视线前方是一丛刺桂树,树丛的另一侧有只黑猫蜷缩在校舍墙边。看来她是在画猫。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上课时间她会独自在这里画画,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光是能遇见她就该感谢幸运之神了。虽然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不幸。 那么事不宜迟,失礼了…… 明知对方听不到,我还是放轻脚步走近她身旁。连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可笑,但现在就先把自嘲放一边吧。 期盼已久的瞬间终于来临,我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几乎要从嘴里飞出来了。还差一步,只要伸出手就能── 「……谁?」 无声的世界里意外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不会吧?正当我这么想的瞬间,对方长发飘扬,站了起来。 我的视线与回 过头的少女正面相交。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呃,这……」 我内心动摇,脑袋一片空白。 对方看着我的反应,讶异地抬起眼尾。 怎么可能?为什么她能动──? 「你的制服……是须旺学园的吧?」 女生退后一步,将素描簿抱在胸前,露出戒备的神情。 「为什么外校的学生会在这里?你刚刚想对我做什么?」 「呃……不,这个嘛……」 我忍不住撇开视线,慌了手脚。我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的膝盖打颤,身体自然而然地往后退。 「不……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很抱歉吓到你──」 「你在说什么?请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须旺的学生会在这里?你有得到校方许可吗?就算你有认识的人,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为什么会把我认错?」 「因……因为……」 糟糕,感觉她是个很强势的女生。 而且思路清晰,无法随便敷衍的样子。 但如果我一五一十招供的话,她应该会放声尖叫逃走吧?这样一来我该怎么办?她看到了我的脸,也知道我的学校,接下来不难想像我会面临什么下场。 我一沉默,对方便更进一步追问: 「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你是骑脚踏车过来的吗?我记得须旺是男校对吧?这么说的话,你该不会是想趁时间停止──」 「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看来这个女生非常敏锐。我判断保持沉默将会造成致命伤后,马上尝试辩解: 「请听我说!我只是在巡视街道而已!」 「……巡视?」 「没错!因为你看,时间不是停止了吗?这很明显是超自然现象啊。因为我们学校只有我一个人能动,我认为找出这个现象发生的原因是我的使命……」 「啊?」对方发出讶异的声音说:「使命?」 「嗯,所以我才会四处巡视,也就是负责巡逻。」 「巡逻……」 「嗯,就是这样。看看街上有什么可疑之处,或是有没有其他能动的人。我就是在确认这些事。」 「哦?所以这是你的借口啰。」 这个大概跟我同年的高中女生身体微微前倾,边打量我边说: 「你来是为了找出时间停止现象的原因。你想来寻找在停止的世界里有没有其他能动的人,然后遇到了我。」 「没错没错!哇,你很好沟通嘛!」 因为对方的理解,我松了一口气,用字遣词也变得轻快。 从对方蝴蝶结的颜色来看,她似乎跟我一样是高一的学生。既然如此,我用词也没必要那么拘谨了。 我往前踏出一步想表示友好。 「等等,你不要过来。」 对方朝我伸出手掌,冷冷地拒绝我。 「我还无法相信你。你可以把学生证留在原地,然后跟我保持十公尺的距离吗?」 「咦?为……为什么?」 「这是当然的吧?如你所见,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女生,必须确保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以免你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对方一点也不大意的视线刺向我。 弱不禁风。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确实如此。 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所以不算高,体型十分瘦弱,手脚和腰围都很纤细。另外,她的皮肤白得略显病态,如果去雪山的话,应该会和背景融为一体。 一头散发光泽的黑发长及肩胛骨,每次她微微偏头,秀发便有如清水般柔顺倾泻。虽未刻意打扮,却有好好保养,给人一种优等生的印象。 不过最特别的应该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吧。一轮淡淡的神秘光辉,仿佛画在云层上的月轮包覆着瞳孔。她的父母或是祖父母一定是外国人吧?从刚刚开始那种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可能也是因为在国外长大的关系── 「……喂,你不要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眼神打量我。」 女生不高兴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低下头。 直到现在我才深刻感受到,这个女生长得非常漂亮。 大大的眼睛配上纤长的睫毛,不过度显眼的高挺鼻梁,淡粉色的双唇看起来十分柔软。 她的身体曲线纤细羸弱,用花来比喻的话,就像白百合或是白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全没化妆的关系,看起来虽然不艳丽,却散发出一股千金大小姐的优雅气质。 至少,这是我人生至今为止的历史上从来不曾存在、宛如奇迹般的美貌。 「……喂,你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就跟你说不准看了吧?」 她的声音更加愤怒了,似乎很焦虑的样子。 「刚刚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现在词穷了?你这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证据。快点给我看学生证。」 「不,那个……我没带学生证。」 「什么?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喔,你比刚刚流更多汗了。」 「……」 对方不由分说的魄力让我闭上了嘴巴。 我没有说谎,我的学生证放在教室的书包里。会冒汗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本来就不擅长和女生相处,所以光是这样和女生说话,我的身体就开始发烫,满脸通红。 除此之外,事到如今我也开始感到愧疚。 因为当时她没有动的话,我没自信可以发挥自制力。或许会顺从欲望,对她上下其手。 若是如此,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呢?我可能会用卑劣的手段染指这么漂亮的女生。身为一个人、身为一个男人,我真是差劲透了。一想到这,我便觉得羞愧难当,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 没错。我搞砸了。要是相遇的方式没有出错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更友善地交谈吧…… 难得在停止的世界里遇到可以动的人,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生……后悔沉重地压在我的背上,转眼间,我已意志消沉,心情跌落谷底。 「抱歉……」 我低垂双眼,好不容易挤出回应。 现在的我,就像在女神脚边蠕动的小甲虫,连和她再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惶恐。 「……我要回去了。很抱歉吓到你。」 「什么啊?你要逃走吗?」 「不是逃走……真的很抱歉。」 我边说边转向脚踏车。对方提高音量说: 「等一下!你在找能动的人吧?既然如此,不是应该问我一些问题吗?」 「改天吧。因为我好像让你觉得不舒服。」 「不,虽然我的确吓了一跳,也无法相信你……但不是这样吧?你真的无所谓吗?」 「……老实说,我不擅长面对女生,对女生没什么免疫力。」 我不知不觉说出了实话,我踢起脚踏车车架,准备撤退。 「什么不擅长啊!」 那个女生追了上来,不知为何一脸吃惊。 「这跟对方是不是女生没有关系吧?你是在停止的世界里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以外还能动的人吧?结果却这么干脆就放弃了吗?」 「嗯。所以,改天见。」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现在反而是你比较害怕啊!」 我握住脚踏车手把,她突然将脸凑了过来。 在极近距离下,对方射出的灼热视线像是要看透我的心。 「你……你离远 一点,太近了,太近了。」 「哦,看样子你说没有免疫力是真的,但我有点受伤呢。」 「啊,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你干嘛一直道歉啊?真是的。」 她噘起嘴巴,将手中的大衣披在制服上,与推着脚踏车的我并肩而立,一起往前走。 「请问……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这是当然的吧?我不可能白白让你回去……因为我也在找其他能动的人。」 「咦……?」经过校门时,我头也不回地问:「所以吉备乃学院也没有能动的人吗?」 「没错。时间停止现象开始已经过了大概一个月……但你是我第一个遇到能动的人。」 「这样啊。」 一个月……? 我是上星期才第一次遭遇时间停止现象。这么说来,她比我还早经历这个现象。 原来这个现象还有个人差异啊……我愣愣地想着。 「嗯,所以再跟我说些话吧──相叶孝司。」 「咦……!」 我惊吓过度,不小心发出惊叫。因为她口中说的名字,毋庸置疑是我的本名。 我又没拿学生证给她看,为什么……心中才闪过这个疑问,我便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愚蠢,把头垂向把手。 我好恨自己做事这么一板一眼。因为脚踏车车体上的贴纸,清清楚楚记载了车主的地址和姓名。 「呃,这辆脚踏车……是……」 是朋友的。虽然想这么说,但这只能逃得了一时,所以我闭上了嘴。要是被拆穿的话,只会让对方更不信任我吧。 「这辆脚踏车怎样?当然是你的吧?你应该不是借别人或是偷别人的车过来吧?」 她仿佛看穿一切似地质问。 我只能点头说: 「……是去年底刚买的新车,我很喜欢。」 「是喔。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底细了,我们来交换情报吧。」 她随便敷衍我的回答后,自顾自地提议。 不公平,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名字……不过在前面种种因素下,我实在无法说出口。 她大概把我的沉默当成同意,继续说: 「你刚刚说你在巡逻吧?目前为止有什么成果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 我没有说今天是我第一次离开学校。 「至少,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动。」 「对吧?这附近我也里里外外走过一轮了……啊,等等!」 她突然大叫,纤细的指尖指着行道树的方向。 「你看,那边有一只麻雀才刚起飞停在半空中。」 「啊,嗯,没错。」 「它是在空中张开翅膀的瞬间停住的吧?」 「的确。」 「意思是它不受重力的影响吧?」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边看着我的眼睛一边继续说: 「虽然我们很简单地用『时间停止』形容这个现象,但仔细想想,其中却充满矛盾。我们现在走在路上,代表这个空间确实存在着重力吧?可是那只麻雀却停在空中,这不是很奇怪吗?」 「啊,原来如此。」 要说奇怪是很奇怪,但我认为停止世界里有几条规则,只要顺着这些规则来看,其实也不是那么奇怪。 但我不能随便回答,感觉对方还在试探我。 我斟酌着用词开始说明: 「嗯……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时间停止时会出现两种特殊现象,我自己称它们叫『冻结』和『复原』。」 「我知道我知道!」她兴奋地回应。「冻结就是那个吧,时间停止后类似鬼压床的那个状态,一开始连衣服都硬邦邦的。」 「嗯,不过只要用力移动一次就可以解除冻结,恢复原来的质感。」 「所以你的意思是,麻雀不会掉下来是因为冻结的关系吧?可是这样的话……」 她停在原地,一副难以认同的样子歪着头。 「不,总觉得可以理解。意思是冻结的物体不适用物理定律吧?不过,就算解除冻结状态也不会恢复原样。我用猫咪测试过,就算把猫咪抱起来解除冻结,它们也不会自己动起来。」 「这样啊……」 看来我想到的理论已经被验证过了。 对方再次提起脚步,我也推着手把跟上前。我隔着脚踏车走到她身边后,她挥舞着双手说: 「不只是重力喔!那光线又要怎么解释?我们的视觉系统若是没有光线刺激,应该看不见任何东西吧?那世界现在应该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才对。」 「嗯……光线是例外吧?」 我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伸向晴朗的天空。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手掌感受到微微的温度。也就是说光线没有被卷入时间停止现象里。 「为什么是例外?」 「我想可能是因为速度。」 听到我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答后,她的头上明显地浮现了问号。 我必须说得更简单一点才行。我将目前为止以直觉理解的事物消化后化为言语: 「我的意思是时间不是完全停止,只是流动的速度变慢了。所以实际上不是时间停止现象,而是时间延迟现象。这样假设的话,光线会成为例外也不奇怪了。」 假设,如果将一秒扩大三六○○倍,变成一小时的话── 就算光速变成三六○○分之一,秒速大概也有八十三公里,由于速度还是够快,所以我们体感上的认知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动物的反应速度就无法如此。猫咪被人用比平常快三六○○倍的速度抱起来,应该无法即时反应。 「哦。」 她停在走道上,将手握拳靠在嘴边思考。 「……好像哪里怪怪的。因为时间这种东西,只是为了方便解释物理现象所设定的『量尺』,也就是根据观测者的需求所设定的吧?随便延长或缩短标准会对全世界造成影响吗?」 「你这么一说也是耶。」 托尔斯泰说过:「往前流动的是我们,而非时间。」 也就是说变化是一种主观,所以我们自然会以自身的立场来思考眼前的现象。这么一来,不但符合心跳次数的理论,也为只有我们能在这个静止世界里移动找到了理由──因为我和这个女生刚好拥有相同长度的量尺,大概是碰巧波长相合吧。 「或许改变的是观测者。」我说。 「这样的话,就是我们的速度加快成三六○○倍了吧?」 「有这个可能,只是我们没有自觉。」 「这个很容易验证……嘿。」 她轻呼一声,从我的视线一角伸出手。 「……!」 「怎么样?」 冷冰冰的纤细指尖戳在我的脸颊上。 我的心脏和身体因为一股窜上背脊的冰凉,和意识到有女生碰到自己而波涛汹涌。 「好……好冰。」 「对吧?虽然我感觉很暖和。」 她缩回手,微微一笑。 那抹只能用天使的微笑来形容的笑容如此令人怜惜,同时又仿佛是恶魔的诱惑。我的心脏不禁扑通作响。 「──好,验证完毕。」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如果肉体的运动量变成三六○○倍的话,体温应该也会变得非常高才对。所以不可能是我们自己在加速。用那种速度移动的话,不管是心脏还是血管都会一下子就爆裂了。」 「那、那可就伤脑筋了。到底原因是什么呢?」 「如果量尺和观测者都没有改变的话,只剩下一个原因了吧?改变的是这个世界本身,也就是空间。」 她紧握拳头主张。 大概是因为讨论得激动起来,她雪白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粉红,心情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好了。 「空间吗……你是指如果靠近黑洞,时间的流逝会变慢这件事吗?」 我才刚说完,她便愉快地笑道: 「我想这附近应该不会有黑洞。」 原来是这样啊。我现在终于发现了,她之前一定很不安吧?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人独自留在静止的街道上,一定每天都在堆积如山的疑问中度过。 所以她才会如此欢迎唯一一个能理解这件事的人。 「──相叶,你刚刚说的另外一种现象会不会是解开这个谜题的线索呢?」 「咦……?另一种现象,你说『复原』吗?」 「对啊。因为那个现象甚至超越了『时间的不可逆性』吧?既然如此,我想那就可以当作我们现在存在的这个空间不同于平常空间的证据。」 「啊……的确。」 我搔搔后脑杓思考着。 复原,指的是停止的时间到了时限的时候所发生的现象。当时间恢复原状的瞬间,时间停止时进行过的所有动作全都会重置。 举例来说,虽然我们现在走在吉备乃学院的校门前,但等时限一到,应该就会回到各自的教室了吧。 到时候,开过的教室门和我骑来的脚踏车都会回到原本的位置,连我外出的事实都会化为乌有。关于这个现象,无法以时间延迟论或观测者加速论来说明。 「关于复原产生的理由,你有什么假设吗?」 「假设吗……」看着对方充满期待的眼神,我绞尽脑汁思考。 这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我根本不可能用半吊子的知识推论这个把热力学第二定律过河拆桥的现象。 但我现在并不想说我不知道。因为我发现自己很享受和她的对话。 我希望多少能延长这段和乐的时光,因此拼命转动脑袋。就算荒诞无稽也无所谓,只要能谈得开心就没问题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了解,但基本上有。」 听见我卖关子的说法后,她的眼神闪闪发亮。 「跟我说。」 「好。可能有点哲学就是了……我在想,我们现在存在的这个空间会不会是一种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 她似乎马上被勾起兴趣。 「怎么说?」 「假设时间这个概念本来就是一连串的平行世界──由一秒前的世界和一秒后的世界这些世界累积而成的构造──就可以说明复原这个现象了。」 「啊,原来如此。」她击掌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停留在其中一层平行世界里吗?」 「嗯。跟动画的原理相同。动画其实也只是用连续的静止画面做成影像,我们就待在其中一格,所以不管怎么更改画里的事物,只要移到下一格就全都恢复原状了。」 「哦。不过这样的话,我们的身体会怎么样呢?在这个世界受伤,回到原本世界的话……」 「虽然不清楚,但如果只是被雨淋湿这种程度的话,我已经做过实验了,会恢复原状。」 「你理解得很快耶。但是记忆呢?记忆是保存下来的吧?」 「没错。我们能保有在停止世界里的记忆。不过我目前没有发现记忆以外的例外。」 「好神奇喔。明明记忆也是脑细胞的物理现象……是什么让记忆与其他东西区别开来成为例外的呢?」 她把手放在嘴边思考。看来我千辛万苦挤出来的理论意外获得好评。 「感觉越思考疑问越多。以为自己进一步了解后,却好像离真相更遥远了。」 「这种时候大部分都是前提假设错误。」 「啊──我懂我懂,就像写数学证明题时,感觉越做越混乱一样。」 「哈哈,常常会这样。」 她露出纯真的笑容,我也跟着一起笑了。 另一方面,我想时空讨论到这里大概也是极限了。毕竟不管说再多艰涩的理论,我们也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罢了。 我们无法找出时间停止现象的原因,也不应该这么做。探究真相这种事交给那方面的专家或是科幻迷就好了。 我们现在能提出的答案,顶多就是要如何利用这个现象吧。最重要的是,要在这个世界里做什么。 不过,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因为话题绕着时间停止打转,让我和这个女生的对话得以成立。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可以自然交谈了。在她身上也已经感觉不到刚见面时的那股固执。谈过话后,感觉她意外是个坦率、表情丰富的有趣女生。 如果是这个女生,或许在时间停止以外的时间也会愿意和我说话。我因这份期待而欢欣鼓舞。 「──相叶。」 她喃喃呼喊我的名字,看向我。 一回神,我们正站在一处大大的十字路口,停在不会改变的红绿灯前。 「那个……我们刚刚经过了一条行人穿越道对吧?」 「咦?嗯,对。」 我不假思索地回头,后方的确有一条行人穿越道。 交通号志显示为绿灯,十几个幼稚园小朋友正排成一列过马路。 仔细一看,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浮现灿烂的笑容,大大张着嘴看着天空。大概是在唱什么歌吧。 马路两旁还有手持旗帜的幼稚园老师。 「……然后,那边啊,有辆卡车往这边过来对吧?」 「嗯……?真的耶。」 听她这么一说,我再度转回前进的方向,一辆熟悉的宅配公司卡车,停在距离我们大约五十公尺处的前方。 「其实啊,我的视力非常好。」 她把手圈成望远镜的形状,从洞里看出去。 接着,她的口气不知为何变得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那个司机──」 「嗯?司机怎么了?」 「嗯,他该不会……在睡觉吧?」 随着越来越接近卡车,我的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终于可以看清楚了。透过前车窗,可以看到司机手握方向盘趴着的身影。他像是被午后舒适的天气包围住,身体深深地陷入座椅中。 「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睡觉……有可能只是瞬间闭上眼睛而已。」 我才刚开口,她马上回道: 「他完全睡死了!嘴角都流口水了吧!」 她弹起身奔向前,双手用力拉开驾驶座的车门钻进车内,开始摇晃司机的肩膀。 「喂!你听得到吗!醒醒!」 她又是拍打司机的背部又是抓着他的衣领想把对方拉起来,司机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在这个停止的世界里,司机绝对不可能醒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醒来!」 尽管因为焦躁而提高声量,她依旧不放弃,打算尝试各种手段。她把司机的手从方向盘上拉开,又试着硬拔起引擎上的钥匙……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完全失去了冷静,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宅配卡车离行人穿越道大约五十公尺,这个距离根据不同的车速,仅仅几秒就会抵达。 如果卡车就这样前进的话──前方等待它的就是幼稚园小朋友的队伍。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惨烈的画面。 「……时速表呢?」 我在旁边问道: 「现在时速是几公里?」 「等一下!」她气息紊乱地回答:「嗯……是这个吗?指针指在二○上面多一点的地方。」 那还好,速度不快。 照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是司机睡着以后放松了踩油门的力道吧。 假设时速是二十公里,秒速就是五·五公尺。距离卡车抵达行人穿越道大概有九秒…… 只有九秒。 行人穿越道两旁的幼稚园老师要发现卡车,还要让小朋友躲开,这个时间可能有点短。 不,太短了。 「欸,欸……怎么办?」 她一脸苍白,声音颤抖地问。 但我也没有任何对策,完全想不到任何有效的方法。 「……欸,煞车在哪里?」 沉默后,她再度发问。看来,她无法坐视不管。 「告诉我,是哪个踏板?」 「左边。」 我低头回答后,她马上钻到驾驶座下。 尽管弄脏衣服也不以为意,她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双手压住煞车,又是猛踢……但这些行为都没有意义,徒劳无功。 就像我们刚刚所说,在停止的世界中无论做任何事,在时间启动的瞬间就会全部重置。 所以不管是脚煞车还是手煞车都没意义。载着熟睡司机的卡车会往前奔驰,将行人穿越道上的小朋友像保龄球瓶般地撞飞吧。 一想像这个结果,便能理解这个女生疯狂的举动,而她明知徒劳却仍然试图挣扎的姿态也令人觉得十分勇敢、美丽。 我的心情当然也一样。虽说是不认识的小孩,但我并不认为可以失去这些生命也无所谓,可以的话我也想帮助他们。 但恐怕我们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时间停止后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这样下去,等时限一到,我们就会被强制拉回各自的教室里,到时候距离这场重大意外发生只有九秒。 九秒钟什么都无法做,也做不到。 虽然结论十分残酷,但这正是现实。 我咬紧牙关,皱起脸庞,仿佛黑炭般的绝望降临在视线中,眼前的光景朦朦胧胧地变得好遥远。 然而她跟我不一样,知性的五官随着情感而泛红,尽管披头散发,也拼命在抵抗迫在眉睫的悲惨命运。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为什么不放弃呢? 好不可思议。但是,总觉得这样的她比刚才任何一刻都还美丽。 我最后甚至看到了幻影──奋不顾身,浴血举起进军旗帜的圣女贞德── 她娇小的背影闪烁着绝不屈服的意志光芒。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畏缩的身体才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借过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个微弱的念头,我把一切赌在上面。我探身进驾驶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拉开她。 「什么……?你有什么办法吗?」 看着她求救的眼神,我说: 「解释太浪费时间了,你先下车。」 「……我知道了。」 她毅然回答后马上退开。大概是用尽所有方法了吧,她显得一脸疲惫。 她就这样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我身上。 老实说我想到的方法能够改写命运的机率无限趋近于零。但是由我来接手最后一步,或许可以减轻她的精神负担,就算只是这样也有尝试的价值。 卡车司机光着脚,幸福地闭着双眼,我抬起他的膝盖。 宅配卡车的车顶很高,驾驶座也很宽敞。此外,大概是为了从副驾驶座也能出去送货,司机将左侧的椅子收起来靠向前方,仪表板前空下一大块空间。 正合我意。我站在那块空间里,仔细检查卡车内部。 没多久,我便发现驾驶座旁的架子里收着一只小型资料夹。卡车里没有其他类似的东西,那么我的那个目标一定就放在里面。 我马上抽出资料夹,打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摊在地上。我弯腰快速寻找宅配业者一定会有的东西。 「……找到了!」 我兴奋地大叫,眼睛滑向好不容易找到的那张纸面,瞬间── 答,某处传来指针移动的声音,时间无情地启动了。 「──我不舒服,要早退!」 下午第一堂课的教室中弥漫沉重的空气。 在复原的效果下,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出声盖过高町老师的讲课内容,毅然起身。 「相叶,你……你怎么了?」 老师回头问道,同学们讶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飞来。 大家等会儿一定会开始乱传,说相叶发疯了或是上课中锉屎了之类的。 无所谓。随便大家怎么解释,我管不了什么形象。 「我回去了!」 不等高町老师回答,我拿起书包,握住手机走向教室门口。 人命最重要。事态紧急,大部分的事情应该都可以被原谅。 我一边这样跟自己说一边勇往直前。我一出走廊便快步奔跑,下楼穿过校舍玄关后,专心致志地朝向脚踏车停车场。 虽然刚才脚踏车丢在路边,但根据复原原理,应该会回来这里。 最后,我在简单的脚踏车停车场屋檐下,从众多经过风吹日晒的脚踏车中找到了自己的爱车,解开锁,拉出车子。 「……拜托!」 我跨上椅座,想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现在,靠近吉备乃学院的那条行人穿越道或许已经是一片惨不忍睹。 我害怕得指尖发抖。但是我必须过去,不可以一个人逃跑。 因为,她一定也正朝着现场前进── 我骑了十五分钟的脚踏车前往目的地。途中,警笛作响的警车和救护车接二连三地超越我。 内心深处虽涌上难以言喻的不安,却不容我减缓速度。 我穿过医院院区以免碰到行人,一接近目的地,远远就看见现场聚集了人群。 在并不宽的道路前方,宣告紧急事态的红灯在围观的人墙另一侧旋转着。 事情究竟变得如何?害怕知道结果的我心跳声有如一连串的小鼓连击,膝盖发抖。 希望没有人受害──我闭起双眼祈祷,眼前瞬间浮现那道娇小的背影。 不管几次我都想称赞她,当时的她太了不起了,迅速察觉事态的严重性后,反射般地想抢救那群孩子。 没有任何算计和考量,她的姿态令我动容,希望自己也能像那样。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能移开目光。既然她没有从那里逃开,我就必须有背负一半责任的觉悟。 就算我从这里右转,回到家也会盯着电视新闻不放吧。既然如此…… 「──听说小孩子平安无事。」 「咦?」 意外地有人从身后向我搭话,我急急忙忙转过头。 围观群众里,有个身穿吉备乃学院制服的极品美女。 「干嘛啦,你没听到吗?」 少女以认真的表情复诵: 「小孩子平安无事。听说卡车在行人穿越道正前方转向,撞上路旁的电线杆之后停下来了……因为速度没有很快,所以驾驶的伤势也不严重,虽然车子变成那样就是了。」 她这么说道,手指前方的卡车撞上路肩、卡进电线杆里,形状凄惨。 我这才发现,卡车漏出汽油,空气里弥漫着些许刺鼻的臭味。柏油路上的黑垢逐渐扩散开来,警察正将白色粉末状的物体洒 在上面。 「──我也没有看到意外发生的瞬间。」 少女用丧失力气的表情继续说: 「司机应该是在抵达行人穿越道前醒来了吧?虽然不知道他是自己醒来还是有其他外在因素。」 「太好了……没有什么大碍,真的太好了。」 我发自内心说道。无论如何,看来是免除一场大灾难了。可能是因为紧张后的反作用力,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轻抚胸口,少女却不知为何神情严厉地避开人群,靠近我身边。 「……你做了什么吧?」 「咦?我不可能做什么事啊。」 「不要骗我。」 沐浴在紧迫盯人的视线下,我缩起肩膀说: 「不,我没骗你啦,我刚刚才来到现场。」 「跟这个没关系,时间停止解除之前,你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做了什么吧?你那个时候做了什么?」 她边说边进一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拉住我的袖口将我扯过去。 不不不,太近了,这很明显太近了。大概是她的洗发精的香味吧,一股香甜的气息轻搔我的鼻腔。 「你快老实招来。」 「知……知道了。」 要是再靠近下去,我可能会疯掉。我决定投降,一五一十地说出一切。 「咳咳!」我移开视线,干咳一声说: 「……不过能够避开意外真的只是运气好,我做的事大概没什么实际效用……」 「无所谓,快点说!」 「是!」 我败给她热烈催促的眼神,半死心地说: 「那个,你知道『不在联络单』吗?」 「不在……?」她微微侧头说:「就是送宅配时没有人在家的话,会丢到信箱里的那张单子?」 「嗯。」我点头。「我在找的就是那个。驾驶座旁边的置物柜里有一个文件夹,还好单子就放在那里。」 「也就是说……你打了不在联络单上面的电话号码?但那个不是宅配公司的免费电话吗?」 「不,不是。单子上面当然有公司电话,但也有可以直接联络到司机的手机号码──」 谜底解开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停止世界里做的一切行为当时间启动的瞬间就会重置,因此不管是踩刹车、拔掉车钥匙或是把司机从驾驶座上拖下来都不会改变结果。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们的记忆不会重置。 也就是说,只要记下在停止世界中得到的情报──个人姓名和电话号码等等,就能在现实世界里加以活用。 当时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时间启动的瞬间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司机的手机号码。 不过只有九秒的时间。 只要按错一次按键,一切就完了。 幸好这次有成功拨出电话,但我怀疑司机是否会注意到来电铃声。不,就算注意到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所以一定是其他因素防止了这场意外,像是路人的尖叫、方向盘的方向微微改变或是司机自己醒来等等。又或者是这一切加总累积才好不容易避开危机。 「──所以,这不是我的功劳啦。我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也没有那么乐观,直到现在我都还难以置信。」 「……这样啊,原来如此。」 少女问完话后稍微拉开了距离,双手交叉在胸前盯着我看。 「的确,没有发生意外或许不是你的功劳,但你做得比我好太多了。」 「不,没这回事。」 「你不要敷衍我。说来丢脸,但我当时只是陷入恐慌而已,从冷静的你眼中看来,我一定很可笑吧?」 「等等,怎么会可笑?」 「你做了该做的事,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对这个结果毫无贡献,这是正确的评断,不是吗?」 「呃……」 她大概是认真过头了才会这么自责吧。但我认为她完全没有必要自责。因为要是没有她,我可能在想到那个方法前就放弃了── 「听我说……」 我试着说一些不像自己会说的话,想要鼓励她: 「我反而觉得你很棒。我觉得那样为了别人拼命的你非常漂亮,也很感动,简直令我憧憬。」 「什么……」 一听完我的话,她的脸颊马上像夏日祭典中的纸灯座「啪」地红了起来。 我慢半拍才发现自己说错话。我觉得漂亮的是她的态度,是想对那份高贵的精神表达敬意,绝对不是说她的外表。 「等等,我说错了。」 我慌慌张张地打圆场: 「我是指心漂亮,不是外表。」 这也不对。 她的外表实际上也很漂亮,否定的话显得很失礼。 「不是,那个,不只是外表,是全部都很漂亮。我本来的意思是指全部。」 「等等,你在乱说什么啊?」 她狼狈地低下头,连耳根都变得通红。她将下巴缩进大衣领口中,整个人都缩小了。 「嗯,真的,我在说什么啊?哈哈哈。」 我想笑着带过,但大概是没办法了。 连我自己的脸也红成一片,都想要逃离现场了…… 但必须想办法补救才行,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很恶心或奇怪,不希望她以后再也不想见我。话虽如此,但脑袋完全想不到能接什么话…… 「那个……」 当我仍试图搭话时── 「够了。」她气呼呼地别过脸。「总之,我决定认同你的成果。」 「咦……?什么成果?」 「你不记得了吗?」 她边说边斜眼瞥向我。 「巡逻啊。不论过程如何,看样子没有白费工夫。」 「啊啊……」感觉得出来她这句话说得很不情愿。「对啊,嗯。」 「所以,我偶尔可以陪你一起巡逻。」 「真……真的吗?」 这意思不就是她愿意再跟我见面吗?就在我感觉心脏像长了翅膀要飞起来般时── 「请多多指教,相叶孝司。」 她以有些郑重的语气喊了我的名字。同年的女生记住我的名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筱宫时音。」 「啊?」 「我的名字啦,好好记着。」 她有些难为情地说完后,快速转身背对我,就那样气势汹汹地走过人行道。 独自被留下来的我茫然了好一阵子。 不知不觉间,围观的群众也变得零星。即使拖吊业者急急忙忙开始回收卡车,我依旧呆立原地。 筱宫……时音──? 我早已经看不见她的背影。然而我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因为那是我国中三年级时,不断在背后追逐的名字。 补习班模拟考试的榜单上一定在前几名,而我一次都无法超越的名字。 不管怎么努力也绝对追不上──那个曾经令人痛苦、咬牙切齿吐出的名字。这个名字甚至唤醒我过去的阴影,紧握的拳头开始颤抖。 筱宫时音……过去我打从心底厌恶、视为眼中钉的名字。 第二话 小心时间小偷 人类的鼻子下方,有一道令人不解的凹槽。 这个被称作鼻沟或人中的部位,在西欧似乎有个帅气的名字,叫作「天使的指迹」。据说那是天使在人类投胎转世时,将其所见所闻和前世记忆封口的痕迹。 不过只是封口的话,可能有人记得一切。或许还有人能够充分运用上辈子所获得的知识,将人生的大风大浪当作冲浪,乐在其中吧? 不用花什么力气,任何事都能一脸稀松平常,顺利完成的人。就像在上天的允许下作弊,不停嘲笑凡人努力的人。我知道几个这样的人。 例如我姊。 例如名叫筱宫时音的女生。 例如现在我眼前的高町老师。 「──医学系?你是认真的吗?」 傍晚,在出路指导室中,眉头弯成八字的老师从鼻子喷出一口气。微微的嘲笑将鼻沟当作溜滑梯直落而下。 「你清楚自己的成绩吗?如果是国中时的成绩还勉强说得过去。」 「我知道自己的成绩退步了。」我坦率地回答。「但因为这是父母的期望,我无法写这以外的答案。」 「我知道你父母有期待,但很难喔。」 「我明白。他们觉得重考几年也没关系。」 「这样啊……我记得你父母好像是公务员?」 「是的。」听到我点头回答后,高町老师眯眼露出苦笑。 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是公立学校就算了,但听说私立大学医学系的学费要好几千万日币。要是重考的话还需要补习费。老师应该是想说既然如此,不要把目标放得太高,普通地升学、普通地就业,对本人和家人来说不是比较轻松吗? 然而以教师的立场而言,无法要求学生妥协。无法说:「找找适合你才能的地方吧。」所以一定会说下面这句话: 「……相叶啊,我会当老师不是因为我只能当老师。是我自己选择未来的结果喔。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是在炫耀吧?「老师是想问我有没有梦想吧?」 「没错。虽然我了解你想回应父母的期待,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想做什么。」 「成为医生就是我的梦想。」 「……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 为了赶快结束毕业出路讨论,我撒了谎。 如果要说实话,我根本没有什么梦想。我不可能有梦想。 本来会考须旺就不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在懂事前就被送进补习班,随波逐流地念书,听从父母说的话走到这一步。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我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没有什么不满。拼命念书至今是为了增加未来可以选择的选项。我很明白这是通往梦想的准备期。 然而对老师这种得天独厚的人来说,十六岁却还没有梦想的人看起来应该非常可悲吧? 因为老师和我截然不同。相貌堂堂,擅长与人沟通,个子高,运动神经又好,是自然会成为人群中心的人──也就是跟我家姊姊是同一种人。想必他年轻时一定过得非常愉快。人类真的是彻头彻尾地不公平。 真要说起来,老师的思考方式很傲慢。在还不能赚钱养活自己的时候就谈梦想只是一种任性。夸口炫耀任性的过去跟小混混用「我们那时候真的很乱来啊~」当作开场白来诉说当年勇没什么两样。 结果老师越正当化那样的过去,也只是表示他对自己很有自信罢了。 我这辈子一定跟这种人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所以我说: 「如果成绩不够好,我会更努力。所以我不打算修正志愿。」 「这样啊……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了。」 老师用带着放弃的声音回覆: 「嗯……现在还有时间,期末的三方面谈我会再问一次,你考虑一下念医科是不是真的是你想做的事。」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我无动于衷地低头离开位子。 「我先走了。」 「回家小心。」 「好。」回应老师后,背后传来原子笔细微的书写声。 我一边转动指导室的门把一边回头。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将老师立体的五官影子照得更加深邃。 从老师的表情看来,我这次面谈的印象似乎不是很好…… 「请问,老师结婚了对吧?」 门才开到一半,但我的视线落在高町老师左手闪耀的光芒上时,便瞬间抛出了疑问。 我没有特别想干嘛,只是好奇守护孩子梦想的教育者,对自己的小孩是否也会说一样的话这种无聊小事而已。 「嗯?」 大概是没想到会突然被问起,老师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的确结婚了,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想到老师的小孩已经有梦想了吗?」 「什么啊,原来是这个啊……」 年过三十五岁的高町老师浅浅一笑,把手撑在桌上,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阵后叹了口气。 长年教师生活浸透的辛劳,似乎从这个动作中透了出来。 「有梦想了吗……不,应该还没有吧,因为那孩子才三岁啊。」 「这样啊,那没有梦想也很正常。」 「不过啊,相叶……」 老师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晒黑的脸颊皱成一团说: 「我现在的梦想,就是为这个孩子创造未来。」 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老派的台词。 「哈哈,很闪喔!」我这么回答,心中则反覆咂舌了几十次。 我果然不可能和这个人相互理解。 「──出路讨论啊。」 和老师讨论后的隔天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筱宫在时间静止的吉备乃学院中庭里,坐在长椅上兴致缺缺地低语。 「原来你想念医学系啊,我之前都不知道──」 「那你呢?你没有未来的梦想之类的吗?」 「我?我没那种东西喔。因为我的人生向来都是把一切赌在一瞬间上。是叫刹那主义吗?总之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你出路调查表怎么写?日聘劳工吗?」 「那种东西当然是随便写一写不是吗?写升学就好了,升学。」 尽管轻快地聊着天,她却看也不看一眼坐在身旁的我。 虽说从初次相遇过了几天,彼此稍微熟悉了一些,但我至今仍无法掌握筱宫这个人。她总是一边握笔在素描簿上挥洒,一边意兴阑珊地回应我的话题。我和她之间的对话,比起一来一往的投接球更像是对墙练习。 伤脑筋的是,即使这样相处她似乎也不觉得困扰。 加上每次离开时她总是会说:「再过来喔。」结果就变成我每天像这样过来见她。 「我想到了。」筱宫突然转变话题:「我给你的功课怎么样了?你有帮时间停止现象想名字了吗?」 「啊,嗯。」 我边回答边搔搔脸颊。 昨天,筱宫提议能不能用比较短的词来代称时间停止现象。理由很单纯,因为每次讨论时要讲这么冗长的名称很麻烦。 我当然乐得赞成。因为借由帮现象命名便能创造两人间的共同认知,这件事很有吸引力。这代表着这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暗号。我对此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不过有个问题,那就是我之前已经自己帮这个现象取名了。 那就是── 「那个啊,你觉得叫『伤停补时(loss time)』怎么样?」 「嗯……怎么样啊。」 筱宫浅白色的气息落在素描本上侧头说: 「不知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神没有注意到的时间。」 听起来可能有点抽象,我解释道。 虽然没有跟筱宫说,但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其他理由。 真正的原因是我觉得这或许是上天怜悯一路以来没有女人缘、过着灰色人生的我,因而给我一天一小时的时间,好让我取回遗失的青春……这种难以启齿的内容。 「欸,相叶。」 筱宫放下铅笔,侧目瞥向我说: 「我看你好像不知道所以才跟你说……听说最近足球比赛的伤停时间已经不叫『伤停补时(loss time)』而是叫『additional time』了喔。」 「……嗯,我当然知道。」 这是谎言,我其实不知道。 「这样不是刚好吗?伤停补时(loss time)就只代表这个现象。」 「嗯……反正现在怎样都可以,只要简短就好。」 尽管筱宫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但似乎也没有特别坚持的样子。 伤停补时(loss time)这个名字正式受到认可,我稍微放下心。反正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感受得到的现象,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就这样,谈话告一段落后,筱宫又继续开始素描。 顺带一提,她今天的素描对象是三花猫。猫咪正以喉咙磨蹭网球场上的金属围网静止不动,筱宫连一根根猫毛都精细地画了出来。 看来画猫比跟我说话重要……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在时间停止现象──不对,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管创造什么或是破坏什么,只要时间一启动,成果就会消失无踪。然而筱宫为什么可以持续专心致志地画画呢? 「欸,筱宫。」因为很在意,所以我试着开口询问:「你该不会是美术社的,所以才这么喜欢画画吧?」 「我没有特别喜欢画画。」 筱宫一边横拿铅笔为画面添加阴影,一边以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 「我现在画画也不是因为开心才画,只是一种习惯而已。借由亲手画画加深记忆,只要反覆这样做,以后就算什么都不看也画得出猫咪对吧?」 「咦?是这样吗?」 我不禁夸张地睁大眼睛,吓了一跳。 「所以你是为了记住猫的样子而画画吗?真的假的?」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筱宫发出意外的声音,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念书的时候也会这样吧?把国字或是英文单字写在笔记本上好几遍,借此帮助记忆,这个跟那个是一样的道理啊。」 「你也会做这种事吗?」 「『你也会』是什么意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筱宫冷冷说完,将视线转回猫的方向。 此时我心里暗自感动。因为筱宫或许不太认识我,但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以前就认识她了。 国中三年级时,我曾考虑转到吉备乃学院。当然,目的是想脱离清一色都是男生的须旺学园,过着跟常人一样的青春。所以我硬是要求爸妈让我去补习班,在那里好几次的模拟考中,对筱宫的名字留下强烈的印象。 模考中我最高的名次是第二名。 第一名永远是「筱宫时音」。 所以我记住了她的名字。由于吃了无数次败仗,我单方面地将对方视为眼中钉。擅自认为对方是嘲笑我的努力、不可原谅的存在──跟我家老姊一样是不用努力就什么都做得到的怪物。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拥有犯规的记忆力,只要看过几次课本就可以将内容完整植入脑中。所以知道筱宫不是这样的人之后,我感到非常意外。如果她是累积常人的努力才守住那个名次的话,实在是个充分值得尊敬的对象。 因此,虽然很现实……但我突然对筱宫产生了亲切感。 「──对了,相叶。」 「怎么啦,筱宫?」我试着有些亲昵地呼喊筱宫的名字。 「明天是星期六。」看样子她并不介意。「你假日打算怎么过?度过时间停止──伤停补时(loss time)的方法。」 「没什么特别的,在家里看漫画之类的吧。」 「是喔。」 筱宫先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不过── 「这样的话就好……不过如果你要去哪里要先跟我说喔,我也要去。」 「啊?」由于太过惊讶,我的下巴不小心往前凸。「什么意思?意思是你要跟着我吗?」 「没错。毕竟……」 筱宫接着干脆地说: 「我不能把野兽放入人群中。」 「野兽……」 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我马上不满地回道: 「……那个啊,如果你是指第一次见面的事,我应该已经道歉了。」 「是吗?」 筱宫侧着头,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实在很故意。唉,虽然光是她愿意把这件事当笑话来看,我就应该感激不尽了…… 其实前几天我老实地对当初遇见她时的事道歉了。 因为我担心若是不先将我当时怀抱怎样的心情、打算做什么事说明白的话,彼此将来恐怕会留下疙瘩。 那段自白等同于忏悔。实际上我是跪在她面前谢罪。 想趁着时间停止触碰女生是不争的事实,我为自己的卑鄙感到羞愧。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只有这点希望你能相信,我绝对没有打算做出触法的行为。我只是想坐在女孩子旁边,轻轻搂着对方的肩膀,体会一下情侣的感觉。我可以对天发誓。当我强调自己真的只是这么想的时候,筱宫不知为何「噗嗤──」一声,当场蹲下爆笑。 足足几十秒的时间,筱宫甚至按住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蹲在中庭的草地上大笑。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笑我…… 「总之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必须防止再犯。」 「不,我连初犯都没有,是未遂。」 「不管啦。你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吧?」 「不不不,你不知道举证责任吗?被告没有必要证明自己无罪。举证是提出告诉方的责任。」 「那,我被摸了!」 「冤枉啊!」 我一放声否定,筱宫便满面笑容、轻声笑着说: 「呵呵,相叶真好玩。」 虽然被人拿不光彩的把柄来欺负有点不爽,但只要筱宫愿意笑,我忍不住觉得这样也没关系。因为我在其他话题上从没看过她这么开朗的神情。 笑声一往周围扩散,就连冻结的大气也都舒缓开来。温暖的气氛仿佛将我们团团包围。 「话说,你真的要跟来吗?」我问。 「嗯,因为我明天很闲。」筱宫回答。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尽管我笑着回嘴,内心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换句话说,那不就是可以公然约会吗? 上天果然在叫我拿回青春。没有理由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我继续和筱宫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内心却拼命思考。到底该去哪里才好呢?要做什么她才会开心呢── 「……那个,我问个无聊的问题。」 我夹带一声咳嗽,提出一个念头: 「你啊,喜欢猫咪和小鸟之类的对吧?那也喜欢其他动物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喜欢是喜欢啦。」 「哦 ?你家有养宠物吗?」 「不可能养啦。因为要照顾很麻烦,还要花钱买饲料。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无法接受它们死掉而分开。」 筱宫以平淡的口吻回答。 很像理性的筱宫会有的思考模式。她似乎是会先考虑最初和最后的风险,才会踏出一步的类型。这样的话…… 「也就是说,你喜欢动物吧?其实,我在想明天要去动物园。」 「……动物……园?」 她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感觉不错。 虽然突然开口邀约很紧张,但只差一步了。我搔着热度上升的脸颊切入主题: 「如果你有空的话,怎么说呢……不知道你想不想陪我到动物园巡逻──」 「我去!」 我话语未竟,筱宫便马上回答,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她这么敏锐,一定已经想像到了吧,在停止世界中去动物园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没错。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即使是猛兽的笼子也能安然进入,既不会被管理员阻止,也不会遭动物袭击,可以在极近的距离中尽情享受和动物接触的乐趣。 「那我们约好了。」我才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好!那我们要几点、在哪里集合好呢?」 筱宫便啪地一声阖上素描簿,一口气蹭过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问道。 「咦!等……」太近了,太近了。 「欸,我记得动物园可以搭公车过去对吧?可是伤停补时(loss time)的时候交通工具不会移动,所以必须在那之前抵达吗……那就在动物园集合!」 「嗯……嗯。你说得对。」 「集合时间是五分钟前!下午一点三十分好吗?接着要在一小时内制霸动物园!路线就交给我,我会好好调查的!」 「了解。」 输给她的气势,我只能不断点头。 这种感兴趣的回应超乎我的想像。虽然是我先提议的,却演变成不得了的发展,令我全身上下爆出冷汗。 在这里我想先坦白一件事。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很没男子气概,但我唯一的兴趣是做菜。 我们家是双薪家庭,爸爸妈妈经常快十二点了还没回家。因此,我从小就和姊姊一起分担家事,从某天开始,厨房的工作就变成完全由我负责了。 做什么事情都很天才的姊姊双手灵巧,做菜也无可挑剔。不过,天才有时候会做出旁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开发使用独创技巧的怪兽料理,不太受到家里的欢迎。 家庭料理追求稳定性,因此全家便认同不管做什么都很平稳的我,很适合守护相叶家的味道。 掌管厨房是我在女性地位崇高的相叶家里唯一的优势。为了守护随着这份工作而获得的各种权利,必须每天努力不懈。 「──什么?你在做便当吗?」 姊姊穿着运动服,一脸刚睡醒的表情看着客厅说道。 她的名字是相叶绫芽。 朴素却凉快的短发,清楚表现出姊姊爽快的个性。只是以妙龄女子而言,稍微欠缺了点魅力。就算排除家人间的偏心,姊姊也还是归在美女的范畴,只是硬要说的话,她的五官偏中性,加上身材高挑,据说学生时期喜欢她的女生比男生更多。 这样的姊姊现在的工作是吉备乃学院的代课老师。 「……现在不是才四点吗?都是因为你在一楼窸窸窣窣我才会醒来吧,你怎么了?」 姊姊一打开电视确认时间,马上打了个呵欠追问。 这个嘛……我也觉得自己太拼了,可是睡不着也没办法嘛。 因为我要和筱宫去动物园啊。 不论她跟我去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发生的事,这无疑都是值得纪念的初次约会,怎么可能不兴奋? 「你才早起呢。今天不用上班吧?要不要再睡一下?」 「可是我没放假啊……啊──烦死了。」 「学校有什么事吗?」 「社会人士也需要做一些无聊的交际。学校拜托我当入学说明会的接待,明明是星期六却早上六点就要去上班,蠢死了。」 姊姊一边碎碎念一边把手伸过吧台,抓了一颗沙拉碗里的小番茄丢入口中。 「……所以你要出门?当学生真幸福。」 「算是吧。因为今天天气好像很不错。」 「所以你要带着便当去野餐吗?你越来越像老人家了耶,完了完了。」 「老人家……我是去户外活动耶,应该是很年轻吧?」 「别说笑了,年轻人才不会早起做便当。」 「是吗?」 我一边做煎蛋卷,一边和姊姊斗嘴。 从这段对话来看我们姊弟的感情似乎很好……但我和姊姊其实最近才开始有些像样的对话。 老实说,比我大七岁的姊姊一直是我憧憬的目标。 她眉清目秀,头脑清晰,还拥有能够掳获众人的领袖气质。小时候我非常以姊姊为傲,心想我有一天也要像她一样,怀抱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望。 姊姊无论做什么都是第一名,总是能马上抓到做事的诀窍,以有如怪物般的成长速度压倒其他人。她永远都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拿回胜利奖杯,因此让父母和周遭的人对此也都感到麻痹,认为流有相同血液的我也能做到相同的事,对我抱以过度期待,觉得「他是相叶绫芽的弟弟啊」。 而我的人生正可谓是一部背叛这般期待的历史。 我和姊姊打从根本就不一样。例如学生时代时,大家从来没看过姊姊在家里念书,她总是在朋友的包围下开心生活,每天都沉迷玩乐,结果却理所当然地进入了吉备乃学院,毕业后考上京都大学。 然而说起我,连提都不用提了。不管多努力,就连要和姊姊站在同一个平面都办不到。明明我一直坚信着只要穿上和姊姊相同的那套制服,就能和她一样开拓灿烂的未来…… 「……欸,我有听到煎蛋的声音。」 「嗯,请试吃。」 我们是现在才能这样正常对话,以前的关系非常糟。 我是全家──不,是全人类中姊姊唯一冷淡对待的对象。和她说话她不会回一个字,有段时间她还拉起防线切断和我的所有接触。大概是我做了什么惹她讨厌的事了吧。 不过,姊姊上大学过了四年的独立生活后,为了工作回到家里时,不知为何突然像换了个人似地,态度变得温和许多。是因为她长大了,还是不知不觉间某个问题解决了,抑或是我自己改变了呢…… 虽然不太清楚,但总之我们现在的关系还不赖。 「──欸,我说……」 在我想事情时,姊姊靠向我。她从吧台探身朝厨房张望。 「你做的是两人份吧?应该不是我的吧?」 「您真明鉴。不是你的。」 「那是谁的?朋友?」 「算是吧。」 姊姊听到我的回答后,不知为何嘴角迅速上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 「不要这样啦,男生一起出去玩还做便当去,可能会传出奇怪的谣言喔。」 「什么奇怪的谣言啊……啊,算了,你不用说。」 我立刻阻止兴致勃勃正想说明的姊姊。 因为姊姊似乎对男校存有偏见,将根本不可能会有的性向问题怀疑到我头上。 「放心啦,对方不是男生。」 我「哼哼」一声,骄傲地说。别瞧不起人,不是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吗?对 姊姊的反抗心令我露出窃笑。 「吓一跳吧!我是去约会,约会。」 「什么!」 姊姊的激烈反应出乎我的预料,她将手撑在吧台桌上站了起来。 「这……这是说,你该不会交到女朋友了?」 「不是啦。」 虽然想耍帅,但扭曲事实就不好了。 「很可惜不是那回事。只是为了一个类似自由命题的报告,所以要一起出去而已。」 「不过,明明不是女朋友,你却做了便当?」 「没错,不行吗?」 我打开冰箱回问,姊姊马上提高音量说: 「不行啊!很不行!你毫无自觉得恐怖,我都吓得发抖了……!」 「怎样啦,只是便当而已,很普通吧?」 「一点也不普通!」 咚!姊姊的拳头重重落在吧台上,指尖锐利地指向我说: 「一般男生才不会做便当!所以你这样非常恶心!因为谁知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嗯?我放的都是很普通的料。」 「啊~真是的!你过来一下!」 老姊不耐地抓着头发,绕到厨房里揪住我的脖子,然后以强劲的力道把我拉到沙发上。 「坐好!」 「啊?」 这么突然是怎么样?我听话地坐在沙发上后,姊姊双手扠腰,气势汹汹地站在前方开始说: 「听好了!社会大众对男校生的印象,总而言之就是很脏。知道吗?发型俗气又都是头皮屑,满脸痘痘,永远穿制服或是运动服,整体散发着霉味。而且有一半都是御宅族,是有空就只会看a书的猴子──」 就这样,姊姊滔滔不绝地开始逼迫我听一般十几岁女生的男性观之类的东西。 但我怀疑这些话的可信度。就算是老姊,过的应该也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的青春。 我一直憧憬着姊姊,看着她的背影。我很清楚,总是被众多友人包围的她一直注意不偏向任何人以免破坏关系的平衡。换句话来说,她刻意不和任何人变成好朋友。 因为拥有才华,本质孤高的的老姊,能理解「一般」的概念吗?实在很可疑…… 「呼……呼……你懂了吗?」 「嗯,大致上。」 姊姊刚起床加上血压升得太快,好像有点晕眩。我因为担心而乖乖听她说了一顿后── 「听好,我敢保证──」 训话最后,姊姊揉了揉眉头说: 「你的思考模式很危险──非常恶心。」 正如天气预报所说,下午是个舒服的大晴天。 温暖的日光从空中洒落,令人感觉不出来现在是一月下旬,动物园前的喷水广场上出现一道虹桥。风和日丽,空气清澈,远山冬日枯萎的棱线比往常更清晰可见。 距离下午一点三十五分还有一些时间,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筱宫,就连看着动物园因为一个个家庭而热闹喧腾的大门都让我面露笑意。 我平常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只有今天不管多挤都无所谓。因为只要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论何时何地我和筱宫都是两人独处。我单纯地为这件事而开心。 然而──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我喃喃自语。 我不能一味兴奋。有几件令人担心的事,一想到那些,心情便渐渐沉重。 关于姊姊持续说到太阳升起的忠告,我最后决定无视。做便当不全是为了满足我的兴趣,而是因为伤停补时(loss time)里所有餐厅都呈现开门休业状态。 当然,因为连自动贩卖机都停止运作了,就算口渴、肚子饿了也没有解决的方法。因此做便当和带水壶这种事很正常,甚至应该要称赞我很细心吧? 要说不安,我更担心服装的部分。 打从出生就和时尚打扮无缘的我,当然没有约会用的战斗服。所以在各种烦恼后,我最后决定一如往常,在制服外面套上牛角扣大衣,以平安的选项打混过去。 这样总比穿不习惯的衣服暴露自己差劲的品味来得好……虽然这样想,但这就像是放弃比赛一样,太孬了。 我原本买了发蜡想至少改变一下发型,但也由于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只会全部往后梳,出门前觉得「还是算了」所以冲了个澡,最后的发型就是头发自然干燥的样子。 换句话说就是跟平常一模一样。不过,真的来到星期六的动物园后,觉得穿制服果然突兀。 虽说进入伤停补时(loss time)后就不用在意众人的眼光,但筱宫会怎么看我呢?她可能会觉得我「没有用心」而产生坏印象。就算这样,现在又不可能回去换衣服…… 我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时,正绕着入口圆环的汽车顿了一下,在我的视线一角静止不动。 不用说,伤停补时(loss time)来临。 接着── 「──抱歉,等很久了吗?」 身后传来某人的脚步声,耳边轻轻响起平常那道可爱的声音。 「不,没有,我刚到……」 我边回答边回头看,站在那里的,是平常的筱宫。 制服上披着学校指定的大衣,绽放微笑的嘴角透出白色的气息。跟平常不一样的,大概就是改以双手提着肩背书包,和裙子里的双腿穿上了丝袜而已。 「啊……相叶果然也穿制服呢。我就觉得你会这样。」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 我回以干笑。正当我一面为看不到筱宫穿便服的样子而可惜,一面又因为她穿制服来而安心,内心五味杂陈时── 「顺便问一下,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穿制服来?」 「这个嘛,因为总觉得你不是很会玩的人。」 「总觉得……?」 「嗯。因为你有些地方很单纯,感觉很直率,我就猜你可能对打扮没什么兴趣,所以觉得自己也穿制服来比较好。我猜错了吗?」 「单……单纯……?」 她大致上是说对了,我却不太愿意老实承认。 「……那个,请让我不予置评。」 「好,知道了。那么,差不多该进去了吧?」 筱宫像孩子般咧开嘴,拿出两张门票说: 「呵呵,我刚刚先买好的。免费参观有点不好意思吧?」 「原来如此,多少钱?」 「之后再给我就好。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进去。时间有限!」 就像「迫不及待」这句话形容的一样,筱宫话说得飞快地催促我。她应该期待很久了吧。 看看,筱宫不等我回应便以雀跃的步伐穿过动物园大门。我急忙追上她。 「等等,你决定好要先去哪里了吗?」 「那当然!不好意思,路线可是交给我负责喔?我可是定好详细计划才来的。」 「我知道了,就交给你了。」 「那走吧,首先是这边。」 筱宫指着前进方向,小跑步移动。 道路上,静止的人群有如石柱般地排排站。果然有很多家长带小孩子来,孩子们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汽球。这些汽球为动物园内的风景点缀上色彩,欢乐仿佛从视线传递而来。 然而,筱宫却看也不看一眼。 她就像越过后卫空隙的足球选手,灵活地在人群些微的缝隙间穿梭,保持速度迈进。我肩上背着装有便当的背包,连要沿着筱宫的路线前进都很困难。 「等等……我勾到了。」 「你在 干嘛?振作点!」 筱宫拉住我的手,把我从人群丛林里救出。 我的心脏因为短暂的接触跳得飞快…… 「走主要道路太没效率了。先从近的地方进攻,再从那里绕外面一圈好了。」 但筱宫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碰了我的手。 「猴子区虽然比较近,但好像不能进去笼子里……先看北极熊比较好。这边!」 「好……好。」 筱宫再次带头踏出步伐。诚如刚才所说,她似乎真的做了万全的行前调查。 我也来过这间动物园几次,颇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但感觉筱宫完全不需要帮忙。她连地图都没看便选择了最短的路线,钻进稍微变得稀疏的人丛中前行。 「──好,到了。要从哪里进去呢?」 「呃,你果然要进去里面是吧?」 「当然啰。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来的?」 她的口气仿佛在说什么生活常识一样……唉,算了,就别回嘴了。 一眼望去,北极熊区聚集了人群。视线扫过安在笼子上的解说牌,这里似乎只有一只快满两岁的小母熊。 说是笼子,其实没有屋顶,只是在涂着白漆的水泥岩场中有只白熊罢了。大概是正独自玩耍吧,北极熊以双脚站立,双手抱着皮球。 隔离北极熊游乐场和访客的,只有既不大又不高的铁栏杆和栏杆内超过两公尺的人工沟漕。沟槽里放满冷水,出入口似乎只有岩场内的铁门。 「我们从里面绕一圈看看吧,或许有饲育员专用的入口。」 我考量到安全性建议道。 「没问题,用跳的。」 筱宫却不由分说地跨过铁杆。 接着口里喊「一、二、三」便轻轻一跳,裙子在水道上翻飞开来。 筱宫「咻」地华丽着陆后,回头向我比了个胜利手势。她接着便直直走近小熊,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北极熊的鼻尖。 「哇呜……毛硬邦邦的,但这是因为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关系吧?实际上应该更柔软吧?」 「不知道耶。」我也跨过栏杆回答。「北极熊的毛好像是透明管状喔。听说是为了借此让空气通过内部,提高隔热性。」 「哦,那可能还是会有点硬……咦?等等!仔细一看这些毛好像有两层耶。看起来长长硬硬的毛和感觉很柔软的短毛长在一起。」 「是喔?我不知道耶,我看看……」 虽然慢了些,但我也跳过了沟槽。 不过,着陆却是摇摇晃晃,四肢趴地。因为我跳跃的距离比预想中还短,勉勉强强只有指尖碰到对岸。实在太难看了。 幸好筱宫似乎完全沉迷于北极熊。我强装冷静地靠近。 小熊不愧是小熊,长相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眉眼看起来笑咪咪的。虽然身高跟我们一样,但外表十分可爱。 「呵呵,好可爱。」 似乎无法只满足于抚摸,筱宫抱紧小熊的脖子。 「啊,你这样会弄湿喔!」 因为像水滴这种没有重量的东西很容易就会解开冻结状态。 小熊看起来刚游完泳,不出所料,筱宫袖子上的水渍渐渐扩散。 尽管如此,筱宫仍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 「但这种经验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一定要摸到满意为止。」 说完她甚至用脸磨蹭北极熊。 唔──好羡慕。当然是羡慕北极熊。 「……好,下一个!」 在抚摸小熊一会儿后,筱宫迅速回头,再次跨越沟槽,然后从对岸朝我催促:「快一点!」 「我、我知道啦。我现在就过去,你冷静点……」 「唔嗯,旁边有亚洲黑熊,但不太可爱耶。感觉是真正的猛兽,眼睛完全没有笑意。」 「我懂,那个啊……嘿!」我小心地跳过水沟,成功生还后回答:「有种压迫感对吧?好像全身上下充满野性一样。」 「没错没错。它暗地里应该杀了好几个人吧?」 「不不不,没杀啦,杀人就会上新闻了。」 「只要一靠近,它一定马上就会『喀啦』!你这么瘦弱,感觉马上就会被『喀啦』。」 「你那个状声词很恐怖耶。而且被『喀啦』是怎样啊?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恐怖的动词。」 「所以是不是之后再回来看就好呢?比起亚洲黑熊,那边有大象,我们过去吧。」 「好好好……」 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对话好像微妙地没有成立,却感受到筱宫身上的喜悦。我也渐渐开心起来,觉得来动物园真是太好了。 「欸欸,你觉得我们有办法骑吗?骑大象一直是我的梦想!」 「没地方踩上去的话不太可能吧?毕竟大象太巨大了。」 「有地方啊,这里!」她拍拍我的肩膀。 「……你该不会要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吧?还是要我跪下来当椅子?」 「看情况随机应变吧。不过没关系,我有设想到这种状况,今天穿了丝袜。就算你偷看伤害也不大。」 「你把我会偷看当作前提吗……」 「啊哈哈,开玩笑的。」 筱宫绽放笑容,边走路边轻轻旋转跳舞。 在伤停补时伤停补时(loss time)里,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我们。无论在哪里,我们都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可以尽情接近、接触、拥抱喜爱的动物。 我们攀上大象的背脊,大声欢呼;轻触老虎的喉咙,心满意足;兴高采烈地将企鹅抱起;在红鹤身边金鸡独立。对我而言,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到筱宫像孩子一样开心的笑容。 这样快乐的时光持续一段时间后── 「──呵呵!我懂你的心情了,如果能碰一下也好的话,的确会忍不住想碰呢。」 「你突然说什么啊。我没有摸任何人好吗……是说这件事要拿出来讲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哈哈!对不起。」 筱宫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和猫熊背对背坐下。 「我一直梦想能这样。」 「衣服会脏喔。」 「没关系。反正时间一启动就会恢复原状了……好,相叶!接下来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喔!」 筱宫轻抚猫熊的头站起身。 她的干劲丝毫不减。我们朝一区又一区前进,充分享受在平常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与动物之间的肢体接触。猫熊、无尾熊、狮子、斑马、犀牛、鹈鹕…… 「那里有蛇耶。」 「不用了,谢谢。」 筱宫开心不已,也不怕弄脏手或制服。比起那种小事,充实度过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也符合她之前说过的刹那主义。或许也是因为我们拥有复原这道保险的关系吧。 我们翻越铁丝网,跳过地上的高低差,混在饲育员里进入兽笼,无畏地踩在秽物上一路前进。 就这样一转眼过了三十分钟,筱宫不理会东奔西跑下已经筋疲力尽的我,依旧活力十足。 「好!来玩第二轮吧。」 我蹲在走道上抬手叫住兴致勃勃的筱宫。 「……那个,要不要休息一下?那边有长椅。」 「休息?为什么?」 「我们已经走了很多路,你不会累吗?」 听到我气喘吁吁的话,筱宫终于回头看我。 「不会吧!你已经累了吗?体力真差耶。」 「抱歉,其实我昨晚睡不太着……」 「我也是啊!」筱宫兴奋地说:「因为太期待,所以完 全睡不着,我四点就醒了……不过说太多话口好像也有点渴了,我们在哪里喝点东西……」 「正好,我有带水壶来。」 「咦,真的吗?」 「因为自动贩卖机不会动,所以我想应该会需要。」 「啊,对喔。你真细心。」 筱宫佩服地说道,走向长椅。看来她愿意休息了。 「啊,等一下。」 我从口袋拿出手帕。 「来,请坐。」 将手帕铺在她要坐的位置上。 这是我昨晚上网查的约会礼仪。 「……啊,嗯。谢谢。」 不过,筱宫的表情不太自然,有些僵硬地坐在手帕上。 「虽然是男生,你还带了手帕啊。」 「那当然。」我边回答边微微感到不安。「……该不会一般人不会这样做吧?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怎么说呢?」筱宫也一脸困惑地说:「我也不知道一般情况是怎么样,不过感觉这样有点老派。」 「这……这样啊……」 难道说是资料太旧了吗?虽然我好像一开场就失败了,但筱宫没有觉得不愉快,就当作是过关了吧。 还有挽救的机会。我迅速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在茶杯里倒好茶后交给筱宫。 「谢谢……咦,那你怎么喝?」 「没问题。我有带纸杯,另外当然也准备了纸盘和筷子。」 「咦?杯子就算了,为什么需要其他东西?」 「其实啊……」 虽然有点在计划之外,但这是个顺势推销便当的机会。我期待已久,从背包中取出便当盒。 脑海中响起「锵锵──!」的音效。 「来,这个。我想逛动物园可能会肚子饿,就准备了便当,当然也包含你的份。」 「……」 筱宫睁大眼睛哑口无言了好几秒。 在静止的时间中,感觉时间又再次凝结了。 「……呃,那个……」筱宫不知为何慌了手脚。「这根本不用怀疑,是手制的便当吧?你请妈妈帮你做的吗?」 「不,是我自己做的喔。」我挺胸说:「你或许会觉得很奇怪,但我的兴趣是做菜,平常就很常做便当。」 「……这样啊。」 筱宫苦笑,再次陷入明显的沉默,似乎连表情也突然黯淡下来。 她该不会像姊姊说的一样,觉得我这样做很恶心吧? 我突然担心起来,打圆场道: 「呃,那个……男生做的菜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恐怖,但我很注重卫生,菜色也满好吃的,你看。」 我打开粉红色的便当盒。 「饭团、炸虾、汉堡排……还有菠菜炒菇、茄汁义大利面。也有当季的炸牡蛎……还是你不饿?」 「……不,不是这样。」 筱宫低垂双眼,闷闷地说: 「对不起,我不能吃这些。」 筱宫口中明确说出拒绝的瞬间,我们之间就像出现强大的重力场一样,降下一层冷空气。 「这……这样啊。」 我无力地阖上便当盖,挤出干笑。 「不好意思这么勉强你。那个……毕竟我不是很清楚你的喜好嘛。」 我垂下脸,口中说出道歉的句子。 我在兴奋什么啊?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失望。 不是筱宫的错。就像姊姊说的一样,从女生的角度来看,男生就是肮脏、不细腻、随便又不可靠的生物吧。 所以才不能相信他们做的菜。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所以才觉得恶心。因为一直以来只有家人吃我做的菜,我才没有任何自觉。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既然如此也没办法。 「哈哈……那请喝点茶吧。」 我伸出手劝筱宫喝茶,打算迅速用另一只手收拾便当。 没关系。就拿来当今天的晚餐吧,虽然一定会被老姊嘲笑就是了。 当我正打算放弃时── 「……等一下!」 筱宫在长椅上屈身向前,用力抓住我的手。 「对啊,对喔!」她的声音颤抖。「我之前为什么都没注意到?现在是伤停补时(loss time),只要启动时间,除了记忆,所有事情应该都会因为复原的效果一笔勾销。所以这不是现实,是附赠的时间──!」 筱宫的眼睛渐渐睁大,同时恢复了光彩。 「我要吃!我要吃便当!」 「咦?」 「我会心怀感激地享用。把便当放在那里,可以借我筷子吗?」 「可,可是……你怎么突然?」 「那不重要。拜托。」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筱宫气势逼人,我决定照她说的做。 筱宫用颤抖的手指接过筷子,露出奇妙的表情低声说:「开动了。」 接着她慢慢将筷子伸向炸虾。 筱宫将炸得金黄的炸虾举到眼前,一脸战战兢兢地移到嘴边,然后── 「好……好好吃!」 她嘴里还在咬着便惊呼出声。 「这是什么!超好吃!面衣还脆脆的!而且里面很有弹性,很香,完全没有腥味!」 筱宫一边说着像是美食节目的感想,一边吞下食物,魄力十足地问:「我可以再多吃一点吗?」 「啊,好。请用请用。」 「那,那下一个是炸牡蛎──!」 筷子划过空中。 说到筱宫接下来的吃相,只能用「壮烈」来形容。她简直像冬眠前的大熊,气势汹汹地狼吞虎咽。 她甚至抓住饭团,大口大口咀嚼说: 「好厉害!这个饭团没有包料却好好吃!为什么?」 「啊啊,这个啊。」 我开始说明。我准备了两种饭团,有包海苔的饭团和洒上炒芝麻粒的饭团。 「我把酱油涂在海苔的其中一面上,稍微用火烤过。这样做吃起来会比调味海苔还香,拿在手上也不会黏黏的。芝麻饭团也有下了点功夫,其实我在米里面加了一些香油后才拿去煮。这样既可以提升味道和口感,就算过了一段时间,米饭也能保持湿润柔软。」 「哦──那这个呢?汉堡排里有加起司吧?不过颜色不一样,是用了两种不同的起司吗?」 筱宫用筷子前端叉起汉堡排,请我说明。 规矩真差,不过我无法斥责她。筱宫现在的双眼,闪烁着跟看动物时一样的光芒,灿烂夺目。 老实说吧,我真的很开心。 回想起来,就连家人都不曾为我做的菜这么开心过。也因为先前为了带便当来而不安、曾经一度遭受拒绝,现在胸口才会升起一股热意,令人眼眶泛泪。 我在心里低声说了无数次谢谢。 在这段期间,筱宫依旧以猛烈的速度进食。她的食欲远远超出我的想像,便当盒在几分钟内就被一扫而空,筱宫身材纤细,吃进去的食物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那个,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吃我的便当?」 「咦?可以吗!」 筱宫一脸很想吃的样子,但还是表达了基本的矜持。 我微笑打开另一个便当的盖子后拿给她。 「没关系。反正只要伤停补时(loss time)一结束,吃完的便当就会恢复原状,我之后再吃就好。」 「啊!对喔!那就谢谢招待了!」 语毕,筱宫再次一口接一口地继续进食── 以秋风扫落叶之姿吃完两人份的便当,筱宫喝着茶,满足地叹了一口 气。 「啊……好吃。」 仔细一看,筱宫的肚子凸起来了。原来如此,我终于发现了。 筱宫一开始说不能吃便当,大概是因为害怕体重增加吧。这么说来,我家姊姊也常常站在体重计上发出吼声。 维持身材对女性而言是攸关性命的大问题。想到筱宫旺盛的食欲,的确需要自制力吧。 但是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的话就可以放心了。不管吃了什么,只要时间启动就会变成没吃过。所以可以不用担心体重增加,只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多谢款待。」 筱宫阖起双掌向我说。 我反射性地低头回答:「都是些小东西。」 「不,没这回事。每一道菜都很好吃。我觉得这已经完全超越兴趣的领域了,你可以更自豪。」 「哎呀,没这回事……」 被称赞还真不好意思。 我抓了抓后脑杓掩饰害羞,筱宫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欸,我有件事想问你。」 「咦?」感觉好像很慎重。「什么事?」 「那个……莫非你平常也会做便当吗?感觉你好像很习惯的样子。」 「啊啊,嗯。对啊,我也会带去学校喔。毕竟午餐钱也不能小看──」 话还没说完,筱宫便双手包住我的手说: 「如果方便的话……」 她以十二万分认真的眼睛靠近我说: 「以后能不能也帮我做便当呢?当然,请跟我报材料费。然后,如果你中午过来的时候能带过来,我会很高兴的……」 不知道是不是途中感到害羞的缘故,筱宫的脸越来越红。 我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发展。 「我很乐意,每天都会带便当过去。」 「真……真的吗?谢谢你!」 筱宫露出向日葵般的笑容,用力摇晃抓着我的双手。 其实我才想谢谢她。 我是个无趣的人,内心有很多阴影,总是冷眼嘲笑这个世界,抱着膝盖待在房间的角落。明明不想和别人有太深的牵连,却又极度害怕被拒绝。 在认识筱宫前,擅自讨厌她。直到现在,面对过去崇拜的姊姊,也一直觉得自己只有做菜赢得了她,在家里总是抱着自卑感。 但是这种忧郁的心情在刚才那一瞬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为筱宫开心的模样拯救了我。 所以我想做些什么向她道谢。如果筱宫喜欢我做的菜的话,我愿意为她竭尽全力。 这样又能和她待在一起,还可以坐在她身旁聊天说笑,这令我高兴得无以复加。 脑袋晕陶陶的,灵魂就像长出翅膀飞起来一样。 我还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恋爱。 不,我明白。我这种人不可能配得上她这么漂亮的女生。我们的关系终究只存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可能发展成恋爱故事。 但是我将筱宫视为一个人来喜欢,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她想,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想到筱宫,我的体内似乎就会涌出力量。 「──好!那我们就来冲第二轮吧!这次我还要画素描。」 尽管吃了那么多食物,筱宫却在饭后休息时间迅速起身。看来她已经在第一轮选出素描候选人了。 「好,走吧!」 我的疲劳也消除得一干二净。我起身跟上筱宫。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吧。不过,筱宫似乎想要享受到最后一分钟,我当然也是。 梦境般的时间持续着,然后── 伤停补时(loss time)结束,一回神,我已站在动物园的入口。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凉风将喷水池的水气吹到我的脸颊上。 我擦干模糊的眼镜却到处都看不到筱宫的身影。便当吃完理应变轻的背包也扎实地恢复了重量。 「结束了啊……」 一股失落感突兀地袭来,我吐出叹息,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总觉得难以平复心绪。 不过,曾经度过的时间并不是梦,筱宫应该还在附近。 ──要等等看吗? 或许筱宫会拿着票过来也不一定。 我应该可以期待。我们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相处得那么融洽,现实世界里应该也一样才对。现在才刚过中午,体力也恢复了,我们还能一起玩几个小时吧? 我怀抱这样的想法等待。 我在刮起冷风的喷水池前,殷殷期盼着筱宫…… 然而,伤停补时(loss time)之后我又等了一个小时,筱宫依旧没有出现。 「……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我喃喃说道,带着失望踏上归途。 下午两点过后我回到家中,将没动过的便当收进冰箱,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虽然晚上姊姊回家后看到便当大力嘲笑了我一顿…… 但我表现得像个男人,没有特别辩解什么。 伤停补时(loss time)是虚假的时间。 它像海市蜃楼般虚无飘渺并操弄我,只要想试图做些什么,时间一到便会化为泡影。 幸好,当时和筱宫交换过的约定是真真切切的。 动物园约会四天后的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好厉害!我第一次吃到章鱼烧!」 「你真的没吃过吗……?你喜欢就好。」 时钟指针停止后,我带着便当来到吉备乃学院也已经是第三天。 我甚至觉得这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我们一如往常,并肩坐在中庭的长椅上享受只有两人的午餐时光。 我不时说明菜色,边看着筱宫吃饭的样子,边品尝她为我准备的咖啡,这段时光再幸福不过了。一眨眼就过去的这一个小时,是我每天的期待。 「唔嗯,这个动来动去的东西就是章鱼对吧?devilfish?」 「嗯……是说,你不用张开嘴巴给我看。」 筱宫正如外表所见,像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一样,好像几乎没吃过垃圾食物。因此,只要我每天做这些不一样的菜色放进便当盒里,她就会露出耀眼的笑容。 而且这件事意外地不麻烦。 即使筱宫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吃掉便当,在现实世界里也没有消耗掉什么。也就是说我只要做一人份的便当,然后在放学后吃就好了。实在非常省钱。 「嗯……不过,我觉得自己好像完全呈现被喂养的状态。」 享用完饭后茶,筱宫「呼」地吐了一口气说: 「你也是!明明说要解开伤停补时(loss time)的谜底,却只是在吃喝玩乐不是吗?这样可以吗?」 「反正也没什么线索啊。」 我啜了口咖啡,随便回答。当初说那些本来就是借口,只要现在过得很充实,其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一直有在思考喔。」 筱宫看着远方说: 「仔细想想,不管是冻结还是复原,这些现象都太好用了。吃了你做的便当后,我觉得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呢。」 「什么神……太夸张了。」 「不,一点也不夸张。」 筱宫从长椅起身,鞋尖踢向脚边的小石头,接着朝向我说: 「听我说,亚里斯多德说过,所有物体运动都是借由其他物体推动的结果。我踢了石头,石头在草地上滚动后虽然停了下来,但动能本身并没有消失,只是扩散到周围而已 。」 「你是说能量守恒定律对吧?」 我试着跟上这个话题。 「然后呢?」 「也就是说啊,一开始有一股能量,那股能量向全宇宙扩散之后的结果就是我们。虽然熵不停增加,世界最后会迎向热寂,但我们都存在于这个过程中。可是这么一来不就要探究『一开始最早的运动物体──最初的能量是什么』吗?」 「……不是宇宙大爆炸吗?」 「没错。不过亚里斯多德说那股能量就是神。」 「原来如此。」我终于了解这段话题的重点了。「的确,有人说越知名的科学家越不会否定神的存在。」 「嗯,像是牛顿也有身为神学家的一面。好像是因为只要探究科学,就会面临到堆积如山、只能向神探究根源的现象。」 「像是『宇宙微调问题』也是吧?有人说,生命诞生现象发生的机率比奇迹还低,这么一来,说是某个人故意改变了宇宙的设定还比较可信。」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觉得应该将伤停补时(loss time)想成神的『作为』。不要去想怎么会发生这种现象,而是想这个现象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我们两个人被选上的理由。」 筱宫一边说一边拿出放在长椅旁的素描本摊在膝上。接着,她立起铅笔,闭上一只眼,将焦点对准我。 「你该不会是要画我吧?」 「嗯,害羞吗?」 「唉,是会害羞啦。」 我从长椅起身,和她拉开距离。 「话说回来,你开了一个那么壮大的话题,结果却是画素描吗?」 「没错。你不喜欢的话,我今天是不是画一下学校呢?」 筱宫轻易地放弃,把身体缩在长椅上,转向校舍。 在动物园时筱宫也是画画到最后一刻,她是真的喜欢画画吧?不过,时间有限的话,不是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做吗?例如和我聊天之类的。 「就算画了也留不下来,不会觉得这样浪费时间有点遗憾吗?」 「……」 听到我的问题,筱宫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她停下笔。 「你刚刚说什么?」筱宫压低声调低语:「你说有点什么?」 「咦?啊,遗憾。」 我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话了吗? 我一瞬间感到不安,不过…… 「什么?痴汉?讨厌,好可怕。痴汉在哪里?」 她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说: 「在这里。」 「什么在这里啦。不要发明新的整人方法啦,是说这件事的时效也差不多了吧……」 「哈哈哈,抱歉抱歉。」筱宫开朗地大笑。「那个啊,你这周六也会去哪里吗?我是有时间啦。」 「嗯,去哪里看看吧。」太好了,看来我没有惹她生气。「再去一次动物园也可以。」 「嗯──」筱宫将铅笔靠在嘴唇上思索。「感动可能会变少,总觉得暂时不要再去比较好。下次去水族馆之类的地方看看吧。」 「水族馆……?我觉得就算是伤停补时(loss time)也无法进入水槽里。」 「哈哈哈,说的也是。」 筱宫一脸开心,看来假日出门这件事已经是既定事项了。 冷静思考,一切实在顺利过头了。像我这么不起眼的家伙竟然能和这么漂亮的女生一起说笑。 不过这是只限定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的关系。 虽说我们每天这样碰面,但我和筱宫唯一一次在伤停补时(loss time)以外的时间说话,只有最初相遇,在意外现场的那天。动物园那次她好像也是马上就回去了,或许她并不希望把我们的关系带到现实世界里。 不过,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筱宫完全不打算跟我谈自己的家庭或是学校生活,大概是觉得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吧。那这样就好。 伤停补时(loss time)朋友,我们就是这种关系。在这个停止的世界里,我能和她单独并肩走在路上。光是这个事实便令我心满意足。 在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结束前,我们之间的羁绊不会断。这样的话,我也不再有奢求。 「──那,我想去你家打扰一下。」 「嗯欸?」 因为筱宫在我思考时爽快地说了这句话,让我发出有如青蛙被压扁时的叫声。 「……怎么?不行吗?」 「不是,等……等等。怎么这么突然?」 「因为去你家的话,不就可以吃到刚出炉、热腾腾的料理了吗?」 「啊啊……是这样啊。」 结果,看样子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吃。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 至少我的菜比画动物素描更有价值,我认为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欸,是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去打扰,可以吧?」 筱宫身躯微微前倾,以仰望的视线拜托我。 「星期六中午,请你帮帮忙做好菜在家里等我,我会买蛋糕过去。」 「我是没差,但为什么要买蛋糕?」 「因为我想吃。我们来开一场盛大的派对吧。」 「……派对吗?我不会做那么豪华的菜就是了。」 我佯装冷静回答,其实拼了命地压抑内心满溢的兴奋。 我高兴得就算伤停补时(loss time)解除后,也忍不住在课堂上双手握拳,摆出胜利的姿势。我的心情就像成功达成某件大事一样。 筱宫要来我们家……这是第一次有女生来家里。我既开心又不好意思,像疯了一样。 因此,在那之后,我度过了好几天无眠的夜晚。 我神经质地打扫家里,一根头发也不放过,在姊姊和爸妈怀疑我得了精神病时,终于迎来了星期六── 「打扰了。」 「请,请进。」 一进入伤停补时(loss time)便来访的筱宫,依旧一身制服。 不过,感觉好像哪里不一样。不知道是换了洗发精还是什么,她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更有光泽,脸上也画了淡淡的妆。 筱宫手上拿着白色的蛋糕盒。从大小来看,似乎是买了一整块大蛋糕。她该不会打算两个人吃那么大的蛋糕吧…… 「你们家好漂亮喔,是新盖的房子吗?」 「不,应该已经有二十年了。」 「这样啊。我家非常旧,到处都脏脏的……跟我家相比你们家可是闪闪发亮喔!」 「那就好。来,拖鞋。」 看来我打扫得很值得。我低声说了句:「好!」没让筱宫听见,手伸向走廊里面说: 「站着不好说话,赶快进来客厅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哇呜……!我已经闻到香味了!」 我走在一脸高兴、笑颜逐开的筱宫前方,每前进一步心脏便跳一下。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派对终于要开始了。 爸妈因为工作不在家,姊姊在二楼午睡,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当然不会有任何打扰,再怎么喧闹也不会有人听见。 「──哇!好棒!」 我一打开客厅门,筱宫便高声赞叹。 餐桌中间是银色的大盘子,上面摆放了各种派对料理。筱宫快步靠近,脸庞瞬间绽放出光彩。 「哇啊……!炸鸡、洋葱圈──咦!这个螺旋状的东西是什么!」 「是马铃薯。螺旋炸薯条,里面还混了花枝圈。」 这些点心都刚 炸好,应该全都热腾腾的。 伤停补时(loss time)里所有物体都会冻结,所以不会冷却。物体的热能会包含在其中,在冻结解开前持续留在原地。 只要从进入伤停补时(loss time)时遭到固定的位置移动物体,便能解除其冻结状态。 「嘿咻!」 因此,我先用力抬起银色的大盘子。 接着,这些油炸点心立刻冒出热气。 「喔喔喔……!」 筱宫「啪啪啪」地为我鼓掌,我也请她赶快趁热吃。有种自己变成魔术师的感觉。 不过可不能太陶醉。由于伤停补时(loss time)里所有电器产品都不能使用,因此食物不能加热,不快点吃的话就浪费了。 「啊,你要喝什么饮料?」我问。「如果你想喝的话,也有酒就是了。」 「相叶,你只有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会想一些坏坏的事呢。」 筱宫笑着摇头说: 「虽然我也想试试看,但在这么美妙的料理前严禁冒险。请给我牛奶。」 「了解。我去准备。」 我打开冰箱,以玻璃杯倒好两人份的牛奶后回到餐厅,与筱宫相对而坐。 「好,那就开始啰。干杯!」 「干杯──!」 随着筱宫起头的声音,玻璃杯碰撞出清脆声响。 热爱做菜的人与喜爱食物的人,两个人的宴会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开动!」 筱宫可能是特别饿着肚子过来吧,她立刻将手伸向带骨炸鸡,一边呼呼吹气,一边拿到小巧的嘴巴旁。 「啊!好烫!可是好好吃!这个炸鸡怎么回事,超多汁!」 「多汁的秘密在于盐曲。鸡肉用盐曲稍微腌过后不但会变嫩,还可以同时调味,一举两得。」 「真不愧是大师级的技巧!大厨,你最棒了。不过我想吃饭!」 筱宫一边称赞一边提出要求。我当然不会也不想拒绝她。因为电子锅里的饭也早就煮好了。 接着筱宫就像小孩子般连声喊着:「好吃!好吃!」气势惊人地进食。平常优雅知性的筱宫在食欲前会舍弃一切的这一面,也是她的魅力之一。她会单纯地享受眼前的料理,直到心满意足为止。 而我自己则是一如往常地开心看着她。 筱宫大方地用全身对我创作出来的作品表达称赞。那个身影令我既感激又爱怜,胸口溢满酸酸甜甜的感受。 这里没有任何杂音。 澄澈的空间里响起的,是我们感动的声音。 是生命的跃动在停止的世界中所演奏的强烈共鸣── 要解释其中细节的话,就是咀嚼声、喉咙吞咽声和无聊的对话。或许听在有些人耳里会觉得没水准,但那些声音对我而言却是难以言喻的舒服。如果伤停补时(loss time)里能用录音机的话,我会录下来一整天重复播放。 不过这场灵魂的演奏会在筱宫无尽的食欲下,不到三十分钟便靠近终点。 「啊啊……好好吃。」 筱宫放下叉子,双手合十默祷:「我吃饱了。」 银盘、饭碗、白酱炖菜的盘子全都一干二净。 成为食材的生命也能因此瞑目了吧?不过我一直在想,那些食物到底跑到这副娇小身躯的哪里去了呢?我都要怀疑筱宫的胃里是不是有个黑洞了。 「我没有想到会吃完……要不要泡个咖啡?」 「也是。那就来吃甜点吧。」 看来她没有休息的打算。筱宫立刻将带来的蛋糕盒放在桌上。 「这次是这个!当当──!」 蛋糕盒在充满活力的音效下打开了── 不出所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整块圆形的巧克力蛋糕。 「好大的蛋糕……」我半傻眼地开口:「你真的打算两个人吃完这个蛋糕吗?在吃了那么多东西之后?」 「尽量吃吧。一起努力吃到不能吃为止!」 筱宫这么说道,眼里充满斗志。看来她的食欲没有一点点衰退的迹象。我苦笑着将分蛋糕的刀子交给筱宫。 「啊,切蛋糕对吧!」 筱宫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 「相叶,要不要一起?」 筱宫带着恶作剧的笑容看向我。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吧?结婚典礼上会做的那个。为什么会提议这么害羞的事啊……可是我想做,没理由不做。 「请……请让我一起!」 我下定决心回答,绕过桌子站到她身旁。 这么一来,我们两人的肩膀势必会微微靠在一起。因为这个距离,我的脸颊先是发烫,接着全身的汗水似乎都化为蒸气,衣服里湿答答的。 我闻到筱宫的香气,她的体温从肩膀传了过来。我的心跳声一定也传到她那里了吧。虽然不好意思,但好开心。 这把刀要两人同时握住实在太短了,无论如何我们一部分的手掌都会不小心碰到,筱宫和我都不发一语。 我们俩只是一边心跳加速一边将刀子划入蛋糕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动摇传到刀尖的缘故──原本要将蛋糕切成八等份,结果切出来每块的大小却差很多。 「……呵呵!哈哈哈!」 最后我们两人都大笑出声。筱宫一定也很紧张吧?这样切蛋糕实在太奇怪了。 「相叶,要不要我喂你啊?」 「不,不用。」我马上拒绝。「我肚子已经很撑了,要照自己的步调吃。」 其实,真正撑的是我的心。心脏要是再跳得更快,我恐怕会因为心律不整而昏倒。 筱宫不知道明不明白我的这种心情,舔了一下刀子说: 「嗯嗯!好吃!」 「……你真的很厉害,是无底洞耶。」 「甜食是另一个胃啊。」 筱宫挺胸说道,坐下开始吃蛋糕。我也直接坐在她身边,将切得最小的那片蛋糕放到自己的盘子上。 老实说,我的胃已经到极限了……但是这巧克力鲜奶油的味道,是我有生以来尝过最甜,却又带着微微苦涩的滋味。 时间终于启动。 伤停补时(loss time)结束时我总是会想:「快乐的时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和她分别,这结束的瞬间总是没有任何前兆。回过神来,我已孤零零地站在厨房里。 跟平常一样空虚。 这份疼痛我已经体验过好几次了。不过因为我也拥有同等的愉快回忆,相减后应该还是有赚到。所以我很清楚,不可以舍不得分开。 尽管如此,今天的寂静不知为何特别痛。 我几乎忍不住要找些什么来填补内心空出来的大洞。 我想像现在马上冲出家门,或许能见到还在附近的筱宫。但要是这么做之后被她拒绝的话──我光是想像便全身打颤。 筱宫大概不喜欢在伤停补时(loss time)以外的时间和我见面。说到底,我们只是伤停补时(loss time)朋友,这段关系不容许带到现实中。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她是念吉备乃学院的大小姐,跟我这种半吊子本来就处于不一样的世界。 所以我不能再被她吸引了。不可以再奢求更多,我这么对自己说。 贪心的话,可能连现在的关系都会失去。 「──不可以……喜欢上她。」 回过神,才发现我说出了这句话。 而泪腺也突然骚动起来。 我看向天花板,阻止 第三话 我和她的奇异点 数学老师收回答案卷走出教室的同时,身旁的同学们全都躁动起来。 期末考第一天结束,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开始解说考题;有人听到解说后马上喊着放弃这次的考试了;还有听到这些话露出嘲弄笑容的人。 不过,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分数,他们其实只是图个心安,想借由别人的称赞或理解舒缓考试的激动罢了。真受不了。 「相叶~我完蛋了啦。可能会不及格。」 「佐佐木,抱歉,我今天有点急事,明天见。」 我把靠在身上的朋友推回去,对方回道:「你好冷淡喔~」但我没有再理他,说了声:「掰掰。」便背上背包走出教室。我才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有女朋友的人。这个幸福的家伙。 虽然我说有急事,但其实时间根本多到有剩。由于考试期间中午就必须离开学校,距离伤停补时(loss time)还有一个多小时。问题反而是要怎么打发时间。 根据今天早上从姊姊那里得知的情报,我们学校的考试时间似乎和吉备乃学院差了几天。也就是说,筱宫今天应该是跟平常一样上课,以为中午我就会过去吧。 如果我背叛她的期待会怎么样呢?她一定会很失望。 不,这么做说不定很危险。化为饥饿野兽的筱宫很可能会自暴自弃地乱买东西吃,在现实世界中爆发深不见底的食欲。最糟的情况是吃坏肚子住院。为了避免这样的危机,我才会像平日一样带便当上学。 虽然也可以事先跟她说:「我会先回家。」但对如今已将午餐时间当作生存意义的我而言,失去这个机会是很大的损伤。一个小时只要在街上晃一晃就过去了,所以我打算这么做。 不过突然间要打发时间也无处可去,实在伤脑筋。就算想在附近骑骑脚踏车,但因为强烈寒流的影响,最近似乎是今年的最低温,我双手冻僵、鼻水也止不住,只能找个地方避难。 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我所抵达的地方便是吉备乃学院外的便利商店。虽然可能会造成商店困扰,但只要在店里看看杂志,一小时很快就过了吧。 然而这却是不幸的开端。 「──咦?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在便利商店的书架前和我搭话的,是我的姊姊大人。 糟了,我完全忘了老姊是吉备乃学院的代课老师。中午时间出来便利商店买东西是很正常的事。 「你干嘛?没去上课吗?」 「期末考啦。今天早上有跟你说吧?」 「啊,对喔,现在要回家了吗?」 毕竟还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吧,姊姊悄悄靠近我身边低声说; 「你有好好考试吧?再给我看成绩单喔。」 「是没差啦,但给你看也没意义吧?」 「有意义啊,姊姊担心弟弟有什么不对?」 「这不像你会做的事吧?觉得你只是要寻找攻击我的材料。」 「聪明!因为我最近只有欺负弟弟这个乐趣,请好好提供。」 「你啊……该交男朋友了啦。老大不小了。」 「我……我才不需要什么男朋友!这跟年纪没有关系吧!」 姊姊稍微提高音量,撞击我的侧腹。 「唔!」肋骨缝隙间像是被人刺到般疼痛,我不小心喊出声。 「姊,等等。你看一下场合啦,都已经是大人了。」 「欸,孝司,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你该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 姊姊突兀地改变话题,用认真的表情急速靠近我。 「……干嘛这么突然?」 「你看你,这种反应。从没有立刻否定的那一刻就很可疑了。不想肋骨裂开的话就老实招来!」 如果是这个人,她可能真的会这么做。我感受到生命危险,拉开距离说: 「没有女朋友啦。」 「骗人!」虽然我说出严正的事实,但姊姊不知为何不接受。 「因为你最近很奇怪啊。不是每天都哼着歌做便当,就是假日突然做豪华料理。那原本是要给某人吃的吧?虽然最后被对方放鸽子了。」 「你误会了啦。那只是原本要和朋友开派对,后来因为对方突然生病取消了而已。」 「朋友是男生还是女生?」 「当然是男生啦。我念男校喔。」 尽管我如呼吸般自然地说谎,姊姊却怀疑地看着我说: 「虽然我只有听到声音,但前阵子在我们家前面说话的那个人是女生吧?」 「咦!」 「你看!果然。」 姊姊露出「如我所料」的表情靠过来。 我慢了半拍才发现姊姊是在套我话,但为时已晚。 「姊姊我很担心,怕你会不会被奇怪的女生骗。」 「不不不,你多虑了。而且从我看来,没有人比你还奇怪。」 「不要开玩笑。就算没在交往,但有个女生朋友对吧?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怎么可能?」姊姊的直觉真的敏锐得很麻烦。「都说不是了。」 「这也是骗人的。」 姊姊盯着我的脸肯定地说。 她大概掌握住我眼球的移动模式、嘴巴开阖的方法、语调等我说谎时会有的习惯吧。如果是我家姊姊,能办到这种事也不奇怪。 这样的话,一味地打混仗也只是让自己的立场越变越差,当事实渐渐明朗时,恐怕也会令对方反感…… 再隐瞒下去并非上策,因此我决定公开某种程度的情报。 「……我知道了。败给你了,我最近是认识了一个女生朋友。」 「果然。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嗯,没错。」 「…………」 接着,姊姊不知为何把手贴在额头上,一脸遗憾地摇头说: 「我懂。第一次会控制不了轻重吧?应该要积极到什么程度,又该在什么时候收手……不过客观来看,你的状况非常糟。当作没救了比较好。」 「你在说什么啊……话说回来不要擅自决定我是第一次好吗?我没跟你聊过我的交往史吧。」 「啥?这还用说吗!」 姊姊不顾旁人的目光,用夸张的反应回答: 「你一定是处男啊!」 「欸,太大声了……真的拜托你别说了。」 我的头已经开始痛了,姊姊却继续烦人的训话。 如果是午休出来买东西,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然而姊姊完全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 我不敢相信她能在便利商店这种公共场合说得如此投入。这么说来,老姊还在念书的时候,曾经有人说过看到她半夜和一群人聚在超商停车场,原来那恐怕是真的。真是宝刀未老啊。 「……那个,可以放过我了吗?」 「不行,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吧……因为你们虽然没在交往却有那种感觉吧?那你们交往后会怎么样?一定会更夸张──」 姊姊的话突兀地中断。 我已经不会觉得奇怪了。为了确认,我看向饮料区上挂的时钟,果然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看来进入伤停补时(loss time)了。 「……是说,时间启动后她还要继续训话吗?」 我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是我思虑不周,才会在这种时间来吉备乃学院附近。好好反省一下吧。以后绝不会再来了。 筱宫差不多要从教室出来了吧。虽然我也打算过去,但又觉得有点太早了。 因为她 应该以为我跟平常一样,是伤停补时(loss time)开始后花十五分钟骑脚踏车过来的。所以要是我现在马上过去学校里面的话,筱宫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早到。 虽然我希望自己已经洗清色狼嫌疑了……但仍然不该采取和平常不一样的举动。我决定再看一下杂志。 接着── 「……咦?」 我下意识地出声。 在眼前书架的对面,我隔着超商的玻璃,看到一头熟悉的黑长发从眼前经过。 是筱宫,不会错。 可是好奇怪。她应该在上课,为什么会从学校的反方向走过来呢? 我偷偷观察,筱宫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胸前抱着黑色水壶。那是她平常为我准备,拿来当便当谢礼的咖啡吧。 「为什么……」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再次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为什么筱宫会在这里?就算是伤停补时(loss time)后她外出好了,也才刚过几分钟,太快了。那就是她今天没去学校…… 她会不会是请病假呢?虽然请假,但认为我会跟平常一样带便当过来,所以特地出来见我。 然后打算在我面前表现得和平常一样,这样就说得通了。她的脸色看起来的确有些差。 没错,一定是这样。如果我自然地问起的话,她应该会笑着说:「被发现啦?」 我笑着将杂志放回书架,走向超商门口。 「──完了。」 我发现自己蠢到不行,当场抱头蹲下。 伤停补时(loss time)最大的缺点就是自动门不能开。因为感应器不会动,就算站在门前也不会有反应。 所以只能手动拉开,但门又很重。 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冻结状态加上自动门本来的重量和抗性,以我瘦弱的臂力根本推不动。 「……是叫我不要去吗?」 我低语,弯腰盘腿坐在脚踏垫上。 当然,硬来是可以离开便利商店。就算打破玻璃也没关系,反正伤停补时(loss time)结束后就会恢复原状。 但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力气这样做。 一定是因为我内心犹豫的关系吧。尽管我在脑海里反覆模拟,却害怕向筱宫提出疑问。 现在只有微微的预感。 但或许我心底早就知道了。 她有某个秘密。 因为筱宫从来不跟我说自己的事,所以除了名字和兴趣,我其实对她一无所知。 家庭构成、住处、电话号码、交友关系、平常过着怎样的学校生活等,完全不清楚。 尽管我们每天见面仍是如此。但正常来讲不可能会这样,我再迟钝也知道她是故意隔离这些资讯。 所以我才这么害怕吧。害怕对她不自然的行为提出质疑后,那个超乎我想像的真相──光是想像那个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的现实从天而降的样子,我就全身发抖,涌上一股作呕的感受。 我现在的日常生活非常闪亮,一切都是筱宫的功劳,所以我才害怕探究。或许那条通往筱宫内心的道路会在某个地方变成一座高耸的断崖,意外中断…… 回过神才发现我抱着自己的膝盖。 我深刻体会到自己无法以这种心情去见筱宫。 我把额头放在膝盖上,在脑海里重复同样的问答。当我一个劲儿持续这件事的途中── 「……对吧!所以必须趁现在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姊姊从伤停补时(loss time)解放开来的声音后,我马上回答: 「姊,抱歉,我先回去了。」 「咦?怎么这么突然?」 「念书啦。我说过现在在期末考吧?」 公式性地回答后,我迅速离开便利商店。 那天一定就是转折点。 我发现到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都这么消极,不想知道更多关于筱宫的事。 就算我们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的关系再好,我连筱宫有没有交往对象都没确认。我很害怕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处于什么地位、她是怎么看待我的。 但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平常和筱宫说话时,她脸上偶尔会出现黯淡的神情──我本能地避讳去摊开隐藏在其中的事物。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的想法正在改变。我想知道一切,包含筱宫身上的黑暗面。即使知道后会受伤,我也想走进她的内心。 所以── 「……我回来了~啊──好累。」 「你回来啦。」 「你……你干嘛?」 我在玄关等待姊姊回来,决定不让她有心理准备就抛出这个问题: 「你很在意对吧?平常和我在一起的女生是怎样的女生。」 「……什么啊?怎么这么突然?」 「所以我打算告诉你她的名字。不过相对的,我希望如果你有什么关于那个女生的情报,也要提供给我。」 「……唔。」 穿着套装的姊姊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脱掉鞋子,但看起来又有些心浮气躁的。她果然还是很在意吧。 最后,姊姊从脱鞋处踏上玄关地毯,叹了一口气说: 「交换条件吗……不过很不巧,我好歹也是教育工作者,随意将学生的个资──」 「接下来一周内,你晚餐想吃什么我都会照单全收,你可以点任何想吃的东西。」 「咦!真的假的?」 教育工作者的面具「啪啦」一声落下。 比想像中容易上钩的姊姊说: 「意思是牛排也可以吗?配红酒也行?」 「这个月的伙食费还有剩,稍微奢侈一点也没关系吧。」 「真的吗?点心可以吃蛋糕?」 「一天一个的话绰绰有余喔。」 姊姊听到我的回答后表情瞬间一亮,吞了一口口水。她这么好懂实在太令人感谢了。 确认交涉成立后,我进一步问: 「姊,你知道筱宫时音这个学生吗?」 「筱宫……?」 姊姊嘴里复诵,交叉手臂思考,满心欢喜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我听过,她好像是一年级的学生吧?」 「没错。」 「……是什么呢?有件她的事……」 姊姊将视线转向天花板,似乎在探索记忆,一阵沉默后,她终于像是发现什么一样,遮着嘴巴「啊」地一声说: 「对了,筱宫的确是……」 「的确是什么?」我问。 心脏狂跳不已。因为姊姊的脸色阴沉得足以勾起我的不安。 「嗯,怎么说比较好呢。」 「你不用客气,直接把事实说出来。」 「嗯……」 姊姊避开我的视线,一边搔着后颈一边轻声低语: 「……我想筱宫大概已经退学了。」 「退学……?」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的思考瞬间短路。 退学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确穿着吉备乃学院的制服,每天都在学校的中庭…… 不,等等,或许是我搞错了。 筱宫待的,只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的学校。 如果她真的不是吉备乃的学生──如果每天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她都跟骑车前往吉备乃的我一样混入校园的话…… 事情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告诉我详细的情形……」 「拜托。」听到我话尾添加的请求,姊姊怜悯地点头回答:「我知道了。」 「你……喜欢她吗?」 「我还不知道。」 「是吗,可是……」 姊姊低语中带着叹息,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 「你听了可能会很难受──」 隔天一大早就开始下雪。 期末考第二天结束,我在图书馆稍微打发时间,等到下午一点二十分便离开学校。 脚踏车一骑向漫长的下坡,细雪便宛如锐利的刀子刮上脸颊。然而,我现在反而感谢这股痛觉,因为只要集中在皮肤的疼痛上,我就能不去思考多余的事。 ──筱宫…… 我将放不下的情感踩在踏板上,气喘吁吁地前进,目标是十分靠近吉备乃学院的白色无机象牙塔。 这间我总是拿来抄近路的综合医院,因为下雪路不好走,几乎看不到步行前来的患者身影,只有几台计程车停在入口附近,喷着朦胧白烟。医院里似乎依旧挤满了人。 当我在医院大楼旁下车的瞬间,伤停补时(loss time)来临。 刚吐出口的白烟也在随风摇曳的状态下静止,从天而降的白雪也停止不动。 我抓了一把散落眼前的白色结晶。打开戴着手套的掌心,解除冻结状态的雪花渐渐变成液体,化做一小摊水。 好好玩。感觉很适合拿来打发时间。 不过,她大概五分钟内就会出来了吧。 医院的入口虽然是自动门,但旁边同时设有手动玻璃门。我一边盯着入口一边玩雪,终于,身穿制服的少女将手放在大门门把上。 「午安。」 我迅速出声,围着围巾的筱宫发出尖锐的声音呆站在原地。 她似乎吓了一大跳,眼睛圆睁,嘴唇发颤。 「午……午安……我吓了一跳。」 「对啊,我也很意外。」 我说出准备好的台词,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好巧喔。你来医院有什么事吗?」 「咦?嗯,对啊。」筱宫露出僵硬的微笑说:「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探病还是怎么了吗?」 「嗯……我来探你的病。」 我以冷淡的态度回道。筱宫的身躯再次震了一下…… 她的表情马上变得若有所悟,重重叹了一口气说: 「……这样的话,你已经知道全部的事了。」 「不,不是全部。」我摇头。「老实说,我拥有的资讯只有到这间医院而已。所以接下来我想听你解释。」 我坚定地说道,接着主动与筱宫四目相对,表达我强烈的意志。 接着,筱宫突然回了我一抹放弃的微笑,慢慢地背对我说: 「我知道了,好。我想过可能会有这一天……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进来吧?今天太冷了。」 我默默点头,跟在她身后。 我们穿过大门,走向挤满患者的大厅。明亮的灯光虽然呈现出干净的空间,整体气氛却有些灰暗。大概是因为柜台和坐在等候区的人们完全没有笑容的缘故吧。 一路上的沉默令人愈发紧张。我深吸一口气,医院残留在空气中的特有气味于胸臆间扩散开来,不是什么舒服的味道。 「坐那里可以吗?」 筱宫指的是设在电梯附近的绿色沙发椅。我点头坐下,筱宫缓缓开口说: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呢?」 筱宫以开朗的声音说道,看不出一丝心虚的样子。 相反的,我弯身看向地面。我决定先确认前提。 「你不跟我说吗?你会在吉备乃学院的理由。」 「我会在那里当然是因为我是吉备乃的学生啊。」 「……真的吗?」 听到我用特别严厉的声音回问后,筱宫「呼」地叹了一口气说: 「真的。我的学籍应该还在……因为一直处于休学状态,所以就算到了四月新学年开始我还是一年级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实际上没有上学对吧?」 我向筱宫确认。她轻轻点头说: 「没错。我平常都是等伤停补时(loss time)以后再穿制服去学校。」 「为什么要隐瞒?」 「我没有要隐瞒。只是你从一开始就误会了。」 筱宫虽然这样反驳,却又浮现自嘲的笑容说: 「……其实啊,我不是想骗你。我之前穿制服的时间只有两个月,所以我只是稍微有点憧憬普通的高中生活罢了。」 「两个月……?」 「嗯,那个时候好开心喔。」 这么回答后,筱宫似乎想到什么马上笑了开来。 「我的入学成绩好像是第一名。所以开学典礼时是新生致词代表喔。我很紧张,但也很开心。」 「这样啊。」我给予回应。很容易想像她的心情,因为那是她拼命念书才赢得的权利。 「因为念吉备乃学院是我的梦想。」 接着她话声一沉: 「你那么聪明可能不懂……但我之前每天念书念到流鼻血喔。这不是比喻也不是夸饰。」 倾吐的声音逐渐转弱。筱宫为了考高中,走火入魔地维持成绩,和那段时间的我一样。 听见这个事实后,我的胸口涌上一股情感,但筱宫似乎还没说完。 「──可是啊,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才两个月就不行了,明明身体还能动,他们却说我必须住院。」 「因为生病吗?」 姊姊事先跟我说过,我已经做好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了。 不过,姊姊也说她不清楚详情,筱宫生的是什么病、必须住院多久等等。也不知道她的病能否痊愈…… 「我可以问吗?」我下定决心出声问:「你哪里生病了?」 「肝脏。」 筱宫简单地说道,接着补充: 「你知道『威尔森氏症』吗?」 「抱歉……不知道。」 「也是。」筱宫露出无力的笑容说:「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一种『铜』累积在身体里的病。」 「铜?你是指金属的铜吗?」 「对。我们平常吃的食物里含有微量的铜……我体内的铜运送功能出现异常,不能将铜排出体外。铜在体内累积后,肝脏、肾脏和大脑都会出现问题。」 「大脑……?」 不用再多问也知道,这是很严重的病吧? 但重点不是症状。我进一步问: 「这个病不能治疗吗?」 「不,可以治疗喔。只要换掉坏掉的部分就可以了。你听过『活体肝脏移植』吗?」 「……在新闻上看过几次。」 「这样就够了。其实从字面上应该也能了解,就是患者必须直接从活人身上接受一部分的肝脏移植。」 「意思是只要有捐赠者就可以了吗?」 「不是。」 筱宫用力摇头否定。 「不是谁都可以当捐赠者。因为我的血型好像有点特别,所以捐赠者也十分有限。」 「那就找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类的……?」 「对啊。所以只能做活体肝脏移植。不过日本规定只有家人才能提供活体器官……虽然我没跟你说过,我现在和外公外婆一起住。但我妈妈本来就是养女,所以外公外婆因为配对率的关系无法捐肝。」 「你妈妈呢?」 「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 「 ……那爸爸呢?」 「我一出生他就和妈妈离婚,现在住在别的地方。」 「那去拜托爸爸的话呢?」 「对啊,只能这样了。」 筱宫带着叹息回答,不知为何表情放松下来,眼角闪着泪光看着我说: 「──但他拒绝了。」 「……啊?」 瞬间,我不懂筱宫说了什么。 这不是真的。 即使分隔两地生活也是亲生父亲啊,怎么会? 明知不接受肝脏移植女儿就无法获救,她的父亲却── 「爸爸拒绝我了。」 「怎……不,他为什么拒绝?」 由于太过冲击,我气息不稳地问。 「我不清楚详情,但听说爸爸以前和外公因为一些原因不和,后来也成为和妈妈离婚的原因。所以他好像说不想捐。虽然有去拜托他,但他还是拒绝了。」 滚烫的泪珠沿着筱宫的脸颊滑落。 「护士之间在传,说外公去爸爸上班的地方磕头求他,尽管如此,他还是坚决不接受。」 「……」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天底下会有这种事吗?这不是代表── 筱宫的亲生父亲对她见死不救── 「听到爸爸拒绝捐赠的消息时,我并不觉得难过。」 筱宫边擦眼泪边继续说: 「因为啊,我从小就一直在想爸爸是怎样的人,等我长大,会不会有一天遇见他?我们或许能变回家人……都是些配合自己的妄想。」 筱宫的声音回荡在时间停止的医院大厅里。 她的话尾常常颤抖,感觉得出来是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 筱宫的眼睛染上绝望,痛哭出声: 「对爸爸而言,我已经是外人了!我发现他觉得我死了也无所谓……然后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外公的声音也渐渐听不清楚──我想我当时大概是张着眼睛昏过去了。」 我哑口无言,筱宫站起身。 她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用湿润的眼眸低头看着我继续说: 「当时,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咦?」 「所以我想我就是原因。」 「你说原因……」 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直觉上觉得不合理,但时间一致的话,很难认为两者间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的话,筱宫就是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原因吗? 难道筱宫自己就是黑洞──甚至是奇异点吗?但是像她这样平凡的女生,怎么可能有办法影响全世界…… 「那段空白的时间每天都会降临在我身上。」 筱宫的独白没有停下。 「我不知道其中的原理。虽然好像只能说是神的心血来潮,但每当那个时刻来临,我都会想起自己被爸爸抛弃,即将死亡的命运。」 「……还……还有多久?」 我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尽管双脚和声音都在发抖,我还是提起力气问: 「状况已经那么糟了吗?」 「嗯。」筱宫认真地回答:「从医生建议移植时,就几乎没有时间可以拖延了。」 「────」 我说不出话。 伤停补时(loss time)开始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对筱宫来说则是两个月前。这么一来,她的身体恐怕已经走到尽头。 尽管如此,她却只字不提地和我一起度过这段时间吗?用那么耀眼的笑容歌颂每一天? 「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大吼,却说不出下一句话。 为什么你愿意和我共度所剩不多的时间?问这种问题也没意义。只是因为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只有两个人能动,没有其他人能选择罢了。 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资格大声说话。 筱宫很重视她的素描簿。她说她不是在画画,而是将那些东西刻在记忆里。对她的举动我说了什么? 『不会觉得这样浪费时间有点遗憾吗?』 我问了多愚蠢的问题啊…… 她的时间和我的时间价值根本不一样。从相遇的瞬间开始就不一样了。 她用全力在度过剩余的人生,而我却一个人傻傻地兴奋着。 为什么她总是穿制服?因为她一直住院,几乎没带什么便服到病房。而我却以为她在配合不注重打扮的男校生而沾沾自喜……多么像个小丑啊。 「别这样。你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筱宫伸手贴着我的脸颊,就像我遇见她那时一样。 「我非常感谢你喔!如果没有你,那段空白的时间对我来说只有痛苦。」 「我什么也没做。」 「不,没这回事。」 筱宫说着,眼泪濡湿的脸庞缓缓靠近。 她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说: 「你让我觉得自己活着。我好开心……吃了好吃的食物、和合得来的朋友互相说笑、像白痴一样打打闹闹。每天都过得太快乐,一瞬间就过去了……原本觉得有如拷问的一个小时,因为你而彻底改变了。」 筱宫的声音以振动的形式传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大脑仅隔着薄薄的头盖骨近距离接触的缘故,我简直像有读心术一样听见了她的心声。 然而贴在我脸上的手心却十分冰冷,简直像尸体般感受不到温度。 「谢谢……但是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筱宫单方面地宣告,迅速离开我身旁。 「你说……什么?」 我从干哑的喉咙里出声问,她又退了一步说: 「我从一开始就决定好,只要你来医院找我,就要结束这段关系。」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泪水模糊了视线,筱宫的脸变得扭曲。尽管如此,我仍费尽力气喊道: 「不要说什么结束这种令人难过的话,我每天都会做便当来看你。」 「不可以,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什么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都是你在说。」 我的口气不禁变得粗暴。 「我不是说没关系吗!一点都不麻烦!」 「你的意思是你要陪我到死掉吗?」 「你希望的话我就这样做!」 「那我不希望。」 筱宫转身背对我说: 「这样可能会对你造成心理创伤……你和我不一样,今后还会活下去。」 「又没关系。」 「有关系。光是把你卷入伤停补时(loss time)里我就很有罪恶感了……再让你这么做的话,我可能会带着对你的歉疚死去。」 「卷入……伤停补时(loss time)?」 我不懂。筱宫指的是什么,我毫无头绪。 筱宫继续跟我拉开距离说: 「对不起。我想我一定是想请你帮忙。」 「帮忙……?」 「但那样太自私了。无视你的心情,单方面把你卷进来。所以现在必须放你走才行。」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说什么……」 我完全不懂这些话的关联。 伤停补时(loss time)真的是筱宫引起的现象吗?就算是好了,她说我能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自由行动是因为她想请我帮忙。 但是要帮什么?我有能够帮她的地 方吗? 我们在时间停止以前从没见过面,就算从模拟考榜单知道我的名字,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然而,她为什么会选我呢? 「──真的很抱歉,我们就此道别吧。」 在我思考时,筱宫打算结束对话。 「等等,我还有事要问你。」 尽管我想追问…… 「再见,你不可以再来这里了。」 「等──」 在我伸出手的刹那── 眼前的景色瞬间变成一片雪白。 头上降下来的雪和医院的白色外墙覆盖住我的视线。仿佛要切开身体的强烈冷风从身后刮来。 伤停补时(loss time)无情地结束,时钟的指针启动。 「我不是说了等一下吗……」 我咬紧牙关喃喃低语。 现在或许能去病房再追问筱宫一次,但就算可以,看她的样子也只会拒绝我吧。 重点是,我的心耗损得太严重了。 什么筱宫就快死了,根本像个恶劣的玩笑。我连想都不敢想,事情要是真的发生了我会怎么样。 ──对了,我已经知道了。 原来我早已喜欢上她,深深恋着她。 所以胸口才会这么痛,不希望再也见不到她。全身的神经紧绷不放,疼痛贯穿全身,就像要从体内炸开一样。 雪越下越大,不管肩膀和头顶降下多少雪,我也无法离开医院,只是一直立在原地。 偶尔,我会抬起脸凝视上方。 远远望着筱宫应该在的那栋医院大楼。 第四话 听见时间的跳动 威尔森氏症。 关于这个病的实际内容,很轻易便能借由电脑从网路上查到。 先天铜代谢失调症……简单来说,这是一种「铜」堆积在体内的病。 我们日常生活摄取的食物,大部分都含有某些金属成分。例如「铁」会和红血球中的血红素结合,输送氧气,担任活化细胞的重要角色。人体缺铁的话会引发贫血或是降低运动机能与免疫力。 而「铜」具有连结「铁」与血红素的功用,也能促进肠道吸收铁分,被认为是人体不可或缺的营养素。 不过,威尔森氏症患者由于基因异常,导致铜不能顺利在体内输送,无法排出体外而过度堆积,进而影响细胞、器官甚至引起精神障碍。 威尔森氏症代表性的症状之一,就是角膜变色。 「………这是……」 当我看到图片搜寻显示的照片后,双手不由得盖住脸颊。 筱宫的眼睛──那双闪烁琥珀色泽的眼瞳,原来是因为生病的关系。堆积在体内的铜沉淀于角膜上,形成土黄色的色素环。 后悔涌上心头。筱宫的身体一直在发出求救讯号,却因为我太过无知才没有发现。 「可恶,治疗方法……」 我一边低喃一边移动滑鼠。 时间接近下午六点。没开灯的房间渐渐暗了下来,但只要有荧幕光线就没关系。 我一搜寻治疗方法,首先出现的就是饮食控制。 仔细想想这是很单纯的一件事,如果问题是铜堆积,只要不要摄取就好了。 但是当我将视窗卷轴向下拉,看见含铜量过多的食物清单时── 眼眶有如燃烧般地发烫,实在太过难受,泪水忍不住滴落在键盘上。 虾子、牡蛎、章鱼、芝麻、海苔、蛋黄、菇类…… 动物园约会时,我做的便当完全不行。 所以筱宫那时候才会以非常痛苦的表情拒绝我。 但她马上就注意到了吧。不管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吃什么,只要时间启动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即使患有威尔森氏症,但身体状况并不是一摄取铜就会瞬间恶化。用餐后一小时内不会有任何问题。也就是说,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她可以吃任何喜爱的食物。所以筱宫才会那么喜欢我做的菜。 知道一切真相后再来回想,实在令人难过得无法自拔。 筱宫来我们家时开心地吃得满嘴的巧克力蛋糕,也是她原本不能吃的食物。 实在太过分了。泪水再也停不下来。 筱宫的病是先天性的,一定从小就一直控制饮食吧。一直以来,当周围的人不以为意地吃着章鱼烧和炸虾时,她只能侧眼旁观,独自和病魔奋战吧。 然而── 「……可恶!」 好不甘心。 早知道的话,我应该还有更多可以做的事。应该可以为了她做更多好吃的菜,让她更幸福的…… 一切都太迟了。我花了太长的时间逃避,过去胆怯的自己实在太丢脸,已失去的事物太庞大,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现在能做什么呢? 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吗? 「……可是筱宫说她想请我帮忙。」 没错,这是唯一的线索。 她说过想请我帮忙某件事吧?她希望我做什么呢? 我只是一介平凡的高中生,无法帮她治病。筱宫处于病症末期,能够帮助她的方法看来果然只有活体肝脏移植。 而有这个资格的人,唯有她的父亲。但她说父亲拒绝捐赠。 这么一来,或许──筱宫是希望我说服她父亲吗? 她是想拜托我交涉吗?虽然只能这么想…… 但我不懂为什么是我? 而且对亲生女儿见死不救的父亲,会因为一个高中生说了什么而改变想法吗? 无论我怎么想都得不到解答。 「……差不多该做晚饭了。」 我揉揉眉心站起身,关掉电脑电源。 继续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烦恼似乎也不会有答案。我离开房间下楼来到客厅,准备做菜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八点了。 回到家的姊姊全身摊平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身上似乎还穿着套装,衬衫大开到胸口,样子十分邋遢。 「姊,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什么?」 她以空洞的眼神看着综艺节目,而我则期待能在姊姊身上得到什么灵感问道: 「如果啊,我哪个器官出了问题,拜托你移植自己的器官,你会怎么做?」 「什么啊?」姊姊一脸奇怪地撑起身体说:「这是心理测验吗?现在学校流行这个吗?」 「不……这个嘛。」我思考着借口:「学校作业要写作文,生活伦理课要用的……我在思考从捐赠者的角度来看,会多抗拒这件事。」 「是喔。嗯……」 老姊盘腿坐在沙发上,稍加思索后说: 「可以啊,就捐给你。虽然我可能会因为这样一辈子身体状况不太好,但就这样吧。」 「……这样啊。」 老实说我很意外。 从姊姊的语气听起来,这不像开玩笑或是伪善。 「我可以问你原因吗?为什么你会愿意捐器官给我?」 「没有原因啊,家人之间是理所当然的吧?」 「唉,这样我不懂啦。这种理由不能写报告,你要说更具体一点的。」 家人之间理所当然──正因为不是这样,筱宫才会哭泣。 「嗯……那个啊……」 老姊一脸嫌麻烦的样子回答: 「我这个人啊,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但是一个很虚荣的人喔。如果外面传出什么我很自私对弟弟见死不救的谣言,会很困扰的,如果要背负那种污名活下去的话,要贡献一个还是两个器官我都愿意。」 「也就是说……这不是出于血缘亲情对吧?」 「当然啰。」 姊姊肯定地继续说: 「很抱歉,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如果没有人会怪我的话,我可以轻松地抛弃你喔……但现实一定不会这样。因为如果你死掉的话,爸爸妈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会吗?」 至今为止,我不太感受得到父母对我的爱。感觉就算我死了,他们好像也不会失去理智…… 「白痴,当然啦。」 老姊自信满满地说,然后莫名地窃笑: 「而且啊,这样就是对你有恩了吧?如果能让你为我鞠躬尽瘁,还挺划算的吧。一辈子帮我做菜、洗衣、打扫喔,不然我才不要。」 「好好好……谢谢你让我当参考。」 真是彻头彻尾诚实的姊姊。但一想到这一定是她的真心话,内心就暖呼呼的。 还有,我非常幸福,虽然没有实际的感受,但我大概受到家人所爱。我因为明白这件事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肩膀也无力地垂下,叹了一口气。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样好懂就好了。」 「很多人这样跟我说。」 老姊「哼哼」地笑着说: 「所谓好懂,是因为我刻意这么做。因为我是虚荣心的集合体,希望所有人都觉得我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不努力就会有成果。所以当学生的时候从不让人看到我念书的样子,背地里却拼死拼活地用功。」 「真的吗……?」 骗人的吧?不可能。但是── 「想笑的话就笑吧。但我有绝对不会退让的坚持。」 姊姊突然表情一敛,眼中寄宿着不可动摇的信念看向我说: 「直到现在我还是在硬撑,我就是这样在保护自己的形象。所以对我而言最痛苦的,是夺走我一路以来所累积的事物。只是这样而已。」 姊姊口气强硬地说完后,提高了电视音量,像是在说话题到此结束。 我茫然了一会儿……看着姊姊散发疲劳的背影,了解了某件事。 老姊大概从很久以前就想对我传达这件事。 我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来以为姊姊跟我活在不同的平面上。认为我们之间是才能不同、种类不同。 但我似乎搞错了。我们之间的差别只是重视的事物不一样罢了。姊姊将自己的自尊摆在第一位,为了自尊,甚至愿意把器官给我── 我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老姊真的很了不起。 「……我学到一课了。现在马上做饭。」 我向姊姊说完后朝厨房移动。 我才刚转身,身后便传来这句: 「──孝司,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但你要记住,助人不需要理由。光想是没用的。」 「不需要……理由?」我转头反问。 「因为『希望有某个人需要自己』是人类的本能。助人是一种本能喔。」 「如果是我弟应该能懂吧?」姊姊带着微笑低语,陷进沙发。 助人是一种本能──这句话在胸口散发光芒,给我向前踏出一步的力量。 每当我想起筱宫,对时间就会产生这种想法: 人类不是平等的,时间也绝非平等。 爱因斯坦在广义相对论中说:「位于强重力场里的观测者,时钟的前进速度会比位于重力场弱的观测者慢。」意即时间不具普遍性,会随观测者的状态而更动,一点也不可靠。 此外,时间在实质概念上的意义也很模糊。例如地球一年远离月亮三公分,也就是说地球过去的自转速度比现在快,一天的长度应该也比较短。 海德格说:「存在是有时间性的。」我想问题就在这里。误把日常生活里用的时钟──被化为实质概念的时间和因主观而变化的时间性当成同一种东西,只要困在这道诅咒中就绝对抵达不了真相。 没错──有越多观测者就存在越多时间。 不论筱宫是不是创造出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奇异点,但在她的主观里这就是事实。 首先,我认为伤停补时(loss time)是存在于「事件平面」里的特殊空间,简单来说,就是分隔黑洞和平常空间的界线。超越那条界线后,就算是光也无法从黑洞中逃离。 光无法逃离的意思就是不会形成视觉。由于无法直接观测,所以不知道黑洞长什么样子,只能从相关现象去想像其轮廓。所以就算说筱宫内心被划开的破洞本身就是黑洞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都是主观世界里的看法。 就算不要说黑洞好了,那大概也是扭曲因果律的特殊重力场吧。方便起见,将它称为「奇异点」的话,就是筱宫的奇异点会延缓时间,产生出伤停补时(loss time)。 而这个现象如果具有特定发生原因的话,我便发现到一个事实。 目前为止,我们都把焦点放在「冻结」和「复原」这些醒目的现象上,但最应该思考的其实应该是「时限」。时间停止现象有时间限制,这件事本身就很矛盾。 虽然这样很像在假设中建立假设,但事实上在伤停补时(loss time)里时间会不会也是慢慢延缓的呢?然后在一个小时后全部遭奇异点吞噬,世界崩毁,所以才有时限。 试想一下。 世界在每天下午一点三十五分毁灭。 但也因此启动了某种防护功能──或是应该称为备份功能──和存在平行世界里的同一段时间相连。若要问是谁做了这些调整,答案也只有神了。 以上就是我的想法,伤停补时(loss time)的真相。 不用说,这些只是单纯的妄想,无稽之谈。虽然是毫无可取之处的傻话,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因为某种因素,我被卷入这个发生在筱宫主观里的奇迹。 她说是因为想请我帮忙。 也就是说,我身上存在着能帮助筱宫的可能性。 秘密在我身上。所以我反覆和自己对话:我到底是谁?「我」这个存在位于哪里── 我在思绪的大海中漂流,好不容易来到原本的岸边时,自然而然便理解了。 一切的答案都在伤停补时(loss time)中。 「好,出发。」 下午一点三十五分,世界一如往常冻结。 我从位子上起身,环顾教室,从高町老师到全班同学都停下动作。 期末考结束,一般上课日只剩下几天,下周就要举行结业典礼,之后再也不会来这间教室了吧。 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做一件事。 我带着使命感从位子上站起来,扳开冻结的教室大门,步出走廊。 从窗户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今天依旧飘着雪。校园里每个角落都像装饰了白色的棉絮。 在令人全身发抖的严寒中,我前往走廊尽头。 当看到楼梯转角后,我停下脚步不动。 我已经没有去吉备乃学院的必要了。那天之后,筱宫再也没出现。所以我的目的不是外出。 我下定决心,迅速转身。 一回头,我迅速狂奔,无声的世界里响起脚步声。我回到教室外,钻进半开的门里大喊出声: 「我忘记带东西了!」 我说话的对象,是在教室窗边俯瞰操场,身穿西装的男性。 接着,在停滞的时间中,「第三个人」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说: 「……你发现了啊?」 班导高町老师表情僵硬地低语: 「相叶,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有什么时候,直到现在我才确定。我很意外老师就是筱宫的爸爸。」 我边说边再次坐回自己的座位。 接着,老师也站在讲桌正面,像平常上课一样。 「你骗人,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很可疑了吧?为什么?」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老师还记得我在时间停止中第一次外出时和你说话的事吗?」 「嗯,我记得。」高町老师冷笑道:「真是的,谁是『课本朗读机』啊?我超火大的。」 「关于这点我很抱歉。不过当时我是朝着老师的背影说话的。因为老师当时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是吗?」 「但是我骑脚踏车到校门口后,有回头看一眼教室。当时老师看起来面对着学生。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样啊。我也没想到你会在那里回头。」 老师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我疏忽了」一样。 「话说回来,是谁告诉你我和那孩子是父女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摇头。「时间停止现象是筱宫引起的。既然她是原因,那身为父亲的你不可能动不了。」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她在求助喔,对老师和我。所以我们才能动。」 「……?我不太明白。」 老师侧头表示疑惑,拉开讲台的椅子坐下说: 「退一百步好了,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动。从我拒绝器官移植要求的那天起,这个现 象就开始了,我不认为两者间没有关系。反而是你比较奇怪,为什么你能动?你以前见过那孩子吗?」 「不,完全没见过。」 我一回答,话声里自然而然挟带着自嘲的语气: 「我和她只是国中时去同一家补习班。她大概是在那里知道我的名字,听谁说我是须旺的学生吧。她会选我的理由只是这样。只要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谁都可以。」 一定是这样。我和她之间的联系从一开始就只是这样。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须旺学园的老师,所以认为如果是须旺的相关人士,或许可以说服父亲。 筱宫从一开始就在寻求我的协助。她一定是希望我以同龄朋友的身分站在她和父亲中间。虽然不知道她是刻意还是单纯只是下意识这么做的──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坚定地提出声明: 「高町老师,请和她谈谈。和你的女儿,筱宫时音谈谈。」 「我拒绝。」 高町老师立即拒绝。 「见面谈话也一样,我的结论不会变,很遗憾。」 「为什么?」我进一步追问。「老师不出手救她的话,她会死喔。」 「我知道。但我现在无法为了时音赌上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 「因为我有家人啊。」 老师的表情变得稍微柔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接着,他以清澈的眼睛看向我说: 「我也跟你说过吧?我再婚了,还有个三岁的女儿。所以无法做活体肝脏移植。」 「你的意思是筱宫怎样都无所谓吗?」 「不可能无所谓。但你不知道那个手术的危险性吧?」 老师挺起背脊,手指在胸前衬衫沿线画道: 「长十五公分,宽二十公分,你有看过那么大的手术疤痕吗?捐赠者要取出六○%的肝脏。手术时间很长,还有可能引起各种致命的并发症,甚至有死亡的案例。」 「……我知道。」 高町老师的认知是对的,跟我查的资料一样。 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手术。器官移植对患者和捐赠者来说都是赌命的大事。 没人能保证结果,也没有理由可以乐观评估,所以为了守护的事物必须无情。我完全理解老师的立场。 但就算这样我也无法放弃。 「老师……拜托!」 我没有任何退路,在课桌上低头说: 「请务必和令嫒见一面,两个人谈一谈,至少亲口告诉她你无法帮她。」 「我说了不可能。」老师垂眼说:「这样做也不会有人幸福。就让那个孩子恨我吧,讲那些借口又能怎样?」 「她的认知会改变。她以为爸爸对她见死不救──」 「事实不会改变吧!」 老师突然拍向讲桌大喊。 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身体发抖。 「这是家务事,外人请不要多嘴。」 「……但我听说她外公来问老师的时候,你把他赶走了。」 「没错。那个老头还是一样惹人厌。他知道在大家面前低头我就会变成坏人,才故意那样做。托他的福,现在办公室的人还是对我很冷淡喔。」 老师的口气宛如要将憎恶吐出来般,传达出他的敌意。 筱宫说她刚出生父母便离婚了。从刚才的口吻来看,她父亲和外公外婆不合可能就是原因。这才是旁人无法介入的问题,但是…… 「就算这样还是拜托你。筱宫已经……」 「这是我了解一切后做的结论。不管你再怎么拜托我都不会捐赠。我已经决定,为了保护现在的家人,变成鬼还是恶魔都无所谓。」 老师低声说出口的这些话,大概也包含了自虐的成分。 擅自决定自己应该保护的东西,将其当成免死金牌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肮脏大人的手段。就是这种事将筱宫逼向死路……我心底燃起一股怒火。 谁会接受啊?我不肯罢休。 「我没有要老师捐赠,只是请你和筱宫谈谈。」 「没有意义。」老师淡淡一笑。「我的信念不会改变,家人也都能体谅我。」 「你骗人。你担心和筱宫谈过以后会无法拒绝吧?你是害怕这样吗?」 「不是。谈话也无益,只会让彼此变得情绪化,以吵架收场。」 「绝对不会这样。」 我口气强硬地否定。 「老师刚刚站在窗边对吧?你为什么要站在窗边?」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你骗人。你在看校门口的方向吧?你害怕筱宫会过来吧?」 「不是。」 「不,我没说错。」 我双手撑在桌上起身,滔滔不绝地继续说: 「老师,你还不明白吗?时间停止这种现象很不正常。老师很清楚引起这个现象的是自己的女儿,导火线是自己说的话吧?既然如此,你不可能没想过。每天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后的一个小时里,老师都只是茫然地度过吗?不可能吧!」 筱宫说过,在宛如拷问般的一个小时里,她一直在想父亲的事。 高町老师一定也是如此。 「老师不知道吗!海德格也说过:『时间是为了理解一切存在的水平线。』我认为上天是为了让老师和筱宫检视自己,各自找出答案,才会赐予你们这段时间。为了让你们在这个只有彼此、没有杂音的世界里,寻找出只属于你们的答案!」 「……」 老师没有回应。 「请和她见面,这样就好了。」 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战略了,我只是湿着眼眶哀求道。 伤停补时(loss time)是为了将他们与世俗隔离的时间。高町老师的周围充斥着对筱宫外公外婆的反感、现在家人的感情和面子等各式各样的问题吧?只要老师困在其中,筱宫就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然而从所有束缚中解放,在什么都没有的状态下谈话的话,结论应该会有所改变。因为老师内心一定有想救女儿的想法。 没错。我闭上眼,眼前浮现筱宫娇小的背影。 第一次见到筱宫那天──我看到她为了拯救陌生小孩而拼命的高贵模样。 高町老师体内流着和筱宫相同的血液,所以不可能见死不救。只要眼前有性命垂危的小孩,身体一定会行动,绝对是这样。 「似乎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面向老师,直直低下头说: 「一次就好,请和筱宫谈谈,拜托!」 「……混帐,事到如今你要我和她说什么?」 高町老师带着叹息破口大骂……但这也是最后了,他再也没有回我任何话,只是一脸疲惫,无言地望着窗外辽阔的天空。 我也不再说什么,沉默地看向窗外。 天空飘落无数细雪,有种仿佛在嘲笑人类常识般的虚幻感,令人光是看着就会勾起心中的不安,毛骨悚然。 然而,其中也带着希望。 挂在阴沉沉天空上的太阳围着一轮光圈,和筱宫的眼睛闪耀着相同的色彩。 第三学期的最后一天终于来临。 结业典礼在中午前结束,恢复自由之身后,我骑上脚踏车冲出学校。 我完全不晓得高町老师和筱宫后来怎么样了。不过,听说老师申请了留职停薪,也没有出席结业典礼。 虽然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复职,但大家绘声绘影地谣传他似乎是生了什么病要开刀。 所 以我想事情大概进展得很顺利吧。老师见了筱宫,答应移植器官。从最近伤停补时(loss time)的时间渐渐缩短也可窥知一二。 这股因筱宫的压力而引起的现象,似乎随着原因消除,也将结束任务。 按照目前的步调,伤停补时(loss time)大概再一个星期左右就会消失,而我则会回到原来无聊的日常生活了吧。 这么一来,每天思考时间意义的日子也将终结。 不过我在想,可以根据观测者轻易扭曲的物理现象会不会其实只是一种共识罢了? 或许,这个宇宙最初除了「情报」以外,不存在任何事物。 在一无所有的空间里,恐怕只是我们的大脑擅自用飘浮其中的情报建构出了世界。所以,有多少主观,就存在多少世界,这些世界彼此平行,绝对不会交错。 那么这个由主观制造的现实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地更换呢?大概是因为人类这种生物无法忍受孤独吧。 我们为了了解彼此而对话,一点一滴建构彼此的共识,只要发现自己获得理解便能得到平静。 相互理解的需求是种本能。我们为此学习,自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将对世界的共识刻在记忆中。我们借此确立自己的存在,成为世界的一分子。 不过代价是遗忘。忘了世界是依据我们的主观所塑造,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但这样就好。 我们是为了牵住某个人的手──为了爱上某个人而放弃了解开宇宙真理的权利。这么想就比较可以看得开了吧?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也想着筱宫。 再一次也好,我想在停止的世界里见她。想和她单独共度充满笑容的午餐时光。 这或许只是我的留恋,却无法甩开。 我还是带了便当,一过下午一点半,便在吉备乃学院的校门旁往里面偷看。 我怎么看都像个可疑人物,当我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卫会过来问话时── 「──哇!」 身后出其不意的一声大叫,让我像小鹿一样跳了起来。 我的膝盖不禁跪倒在柏油路上,四肢着地。我接着拍拍瞬间暂停的心脏,恢复心跳。真是好险。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我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 一名穿着制服的女学生担心地盯着我。 看来不是幻影也不是鬼魂,女学生毋庸置疑地是筱宫。 「抱歉,吓到你了吗?」 「……嗯。说真的,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要死了。」 「哈哈哈,对不起。但不可以比我先死啦。」 她伸出手。我抓住她的手起身。 到底是为什么……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我却因为太过混乱而说不出话。 在晕眩袭击下,好不容易挤出的只有这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嘛……」 筱宫脸上浮现恶作剧的笑容回答: 「其实我要转院了,想在最后看看学校,所以才过来……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这样啊。」 我简短地回答。筱宫意外地看起来很有精神。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表情却像卸下什么心头重担般明亮清爽。 我下定决心问:「你说转院,难道是要开刀?」 「嗯,没错。」 筱宫笑呵呵地说: 「没多久前……伤停补时(loss time)的时候,爸爸来病房看我了。」 「咦,真的吗?」 「嗯……虽然当时只有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总之我说我肚子饿之后,爸爸就说他会帮我买喜欢的食物过来,说伤停补时(loss time)的时候可以吃。」 「意思是……之后他也有再过去?」 「嗯。他来了好几次……然后就像之前常和你做的一样,我们一起吃饭、聊天、互相开玩笑……呵呵呵,我说要帮他画素描的时候,他的反应跟你完全一样。超好笑的。」 「这……这样啊。」 虽然心脏痛苦地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那……结果呢?」 「呵呵。」 筱宫用一只手做出圆圈的形状说: 「爸爸现在大概觉得新的家人最重要,但他最后还是对我说,让他尽尽一名父亲的责任。」 筱宫露出耀眼的笑容,幸福地说道。 「……这样啊,太好了。」安心感和话语一起从口中逸出,我全身放松下来。 「谢谢你。」 筱宫将话语混在白色的吐息中低声道。 「咦?谢什么?」 「全部。谢谢你让我的伤停补时(loss time)有了意义,谢谢你陪我一起度过这段时间,还有让爸爸来看我。全部都要感谢你。」 筱宫说着,伸出右手。 「谢谢。还有,对于很多事,我很抱歉。」 在回应她的握手前,我摇摇头说:「不用道歉啦。」 「不,我的确为你添了很多麻烦。至少在我不在以前,一定要跟你说。」 「什么不在……拜托你……」 ……别说这种话。我不自觉低下头。 筱宫走向我,用极为冰冷的双手拉住我的手说: 「听我说,虽然手术的成功率好像很高……但据说十个人中有一个人会失败。所以,如果我就这样不在了,我希望你彻底忘了我。」 「办得到吗?」她问。 「怎么可能办得到?」 光是想像这件事,鼻子深处就开始刺痛。这种约定我死都不想答应。 于是筱宫拉起我的手── 「拜托,就让我成为过去吧。」 耳畔响起哭泣声。就像她曾经对北极熊做的,筱宫以双臂抱紧我说道。 「不要。」我嗫语。「你都可以停止时间了,不要说丧气话。」 「……是啊,或许吧。」 「没问题的。」 说完,我也抱紧她。 筱宫的温度透过大衣传来。尽管那只是仿佛日光洒落树叶间的微温,却无比令人疼惜。 我在脑海里确实刻下她的香气、身体的触感和心脏的鼓动。 当我祈祷着想再感受更多、更深、更强烈一点,加深力道的瞬间── 怀里的筱宫就像融化在空气中般地消失了。 「怎么会……为什么?」 疑问脱口而出后我便立刻发现:现在的伤停补时(loss time)只能维持几分钟,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筱宫是来告别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还在附近。 「筱宫……!」 我跳起来飞奔而出,寻找她的身影。 哪里?在哪里? 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她。那头黑色长发、纤细的身躯、和我相同的身高、柔软的洗发精香气、还有微带忧郁的侧脸── 我拼命在街头穿梭,跑过小巷、偷觑商店和车子的内部。尽管如此,却到处都找不到筱宫。 跑累了,就在凌乱的呼吸下声声呼唤她的名字。尽管我每次呼喊时路人都以惊讶的表情停下脚步也无所谓。 如果没有你,我的初恋不会成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所以我不准你单方面告别,一个人离开。 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大概会做相同的事吧。这次由我来停止时间。 筱宫── 当我再次呼喊她的名字时,再也止不住夺眶的泪水。 硬来的话,或许可以到筱宫转院的地方见她。但她一定不希望这样吧?因为她是前往严苛的战场和病魔决战。 我稍微冷静下来,拍打自己的脸颊。我咬住双唇,握紧拳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压抑冲动。 我必须忍耐。不论多痛苦,我都必须一个人在这里等待,因为,她还在奋战…… 既然如此,那就祈祷吧。一边梦想着有一天筱宫能回到这里,再次和她共度美妙的午餐时光,一边持续为了她幸福的未来祷告。 但要是……要是她的生命面临威胁,到时候我不会客气。我会抛弃一切,就算倒转时间也要去帮她。 心中燃起寂静的火焰。我依靠这股火焰向前迈出步伐。 刮起寒风的街角里,散落着冷漠的人群。然而路旁的树丛中,准备绽放的花苞正殷殷企盼开花的时刻。 这个世界没有跟我做出任何约定,但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春天,就要到了。 伤停补时(loss time)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心不可能承受得了「永远」。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熵早已扩散开来,自己已经迎向了意识上的热寂。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我的肌肤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 契机大概是某种声音。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会有声音…… 当我这么思考时,眼前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可能!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动。我的头脑果然已经出问题了── 「啊……」 嘴巴上的氧气罩里,反射出微微的声响。 看到那位医师的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不可能忘记那双纯洁的眼睛,不可能忘记那善良的朴素五官皱起脸颊后,一副抱歉似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与我主观感受到的时间不同,有一种「绝对时间」流淌在宇宙根源吧。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复原,就是依据绝对时间所做的调整。 而认为度过了永恒时间的我,现在一定是在支付至今所有的代价。 我再一次试着开口: 「──你……长高了呢。」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他的眼角果然泛出泪光,笑脸皱成一团。 「──你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他说。 「是吗?」 我自己不是很清楚,从那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年呢?光看他的样子,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啊。」 我观察他,发现了一件事。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很辛苦吧?」 「嗯,马马虎虎啦。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所以拼了命地念书。」 「又来了,你太客气了……」我自然地露出微笑。「不过,总觉得很不真实耶。我和你都好好活着吗?不是鬼?」 「当然啰,你看。」 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回应,我们在病床上十指相触。 啊啊……是真的。他的手上的确有温暖的时间触感。 接着,他弯身,脸庞缓缓靠近,用一如以往地温柔声音在我耳畔低喃:「我来接你了。」 我的眼泪随之涌出,停不下来。胸口满溢庞大的幸福,感觉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无所谓了。 但我的生命不会终结。 实现医生梦的他,不会让我的生命结束吧? 「──欢迎回来,筱宫。」 「我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在哭泣中挤出回应,轻轻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看来,我的初恋伤停补时(loss time)似乎还会持续下去。 《完》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心不可能承受得了「永远」。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熵早已扩散开来,自己已经迎向了意识上的热寂。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我的肌肤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 契机大概是某种声音。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会有声音…… 当我这么思考时,眼前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可能!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动。我的头脑果然已经出问题了── 「啊……」 嘴巴上的氧气罩里,反射出微微的声响。 看到那位医师的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不可能忘记那双纯洁的眼睛,不可能忘记那善良的朴素五官皱起脸颊后,一副抱歉似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与我主观感受到的时间不同,有一种「绝对时间」流淌在宇宙根源吧。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复原,就是依据绝对时间所做的调整。 而认为度过了永恒时间的我,现在一定是在支付至今所有的代价。 我再一次试着开口: 「──你……长高了呢。」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他的眼角果然泛出泪光,笑脸皱成一团。 「──你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他说。 「是吗?」 我自己不是很清楚,从那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年呢?光看他的样子,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啊。」 我观察他,发现了一件事。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很辛苦吧?」 「嗯,马马虎虎啦。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所以拼了命地念书。」 「又来了,你太客气了……」我自然地露出微笑。「不过,总觉得很不真实耶。我和你都好好活着吗?不是鬼?」 「当然啰,你看。」 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回应,我们在病床上十指相触。 啊啊……是真的。他的手上的确有温暖的时间触感。 接着,他弯身,脸庞缓缓靠近,用一如以往地温柔声音在我耳畔低喃:「我来接你了。」 我的眼泪随之涌出,停不下来。胸口满溢庞大的幸福,感觉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无所谓了。 但我的生命不会终结。 实现医生梦的他,不会让我的生命结束吧? 「──欢迎回来,筱宫。」 「我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在哭泣中挤出回应,轻轻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看来,我的初恋伤停补时(loss time)似乎还会持续下去。 《完》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心不可能承受得了「永远」。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熵早已扩散开来,自己已经迎向了意识上的热寂。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我的肌肤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 契机大概是某种声音。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会有声音…… 当我这么思考时,眼前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可能!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动。我的头脑果然已经出问题了── 「啊……」 嘴巴上的氧气罩里,反射出微微的声响。 看到那位医师的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不可能忘记那双纯洁的眼睛,不可能忘记那善良的朴素五官皱起脸颊后,一副抱歉似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与我主观感受到的时间不同,有一种「绝对时间」流淌在宇宙根源吧。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复原,就是依据绝对时间所做的调整。 而认为度过了永恒时间的我,现在一定是在支付至今所有的代价。 我再一次试着开口: 「──你……长高了呢。」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他的眼角果然泛出泪光,笑脸皱成一团。 「──你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他说。 「是吗?」 我自己不是很清楚,从那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年呢?光看他的样子,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啊。」 我观察他,发现了一件事。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很辛苦吧?」 「嗯,马马虎虎啦。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所以拼了命地念书。」 「又来了,你太客气了……」我自然地露出微笑。「不过,总觉得很不真实耶。我和你都好好活着吗?不是鬼?」 「当然啰,你看。」 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回应,我们在病床上十指相触。 啊啊……是真的。他的手上的确有温暖的时间触感。 接着,他弯身,脸庞缓缓靠近,用一如以往地温柔声音在我耳畔低喃:「我来接你了。」 我的眼泪随之涌出,停不下来。胸口满溢庞大的幸福,感觉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无所谓了。 但我的生命不会终结。 实现医生梦的他,不会让我的生命结束吧? 「──欢迎回来,筱宫。」 「我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在哭泣中挤出回应,轻轻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看来,我的初恋伤停补时(loss time)似乎还会持续下去。 《完》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心不可能承受得了「永远」。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熵早已扩散开来,自己已经迎向了意识上的热寂。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我的肌肤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 契机大概是某种声音。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会有声音…… 当我这么思考时,眼前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可能!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动。我的头脑果然已经出问题了── 「啊……」 嘴巴上的氧气罩里,反射出微微的声响。 看到那位医师的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不可能忘记那双纯洁的眼睛,不可能忘记那善良的朴素五官皱起脸颊后,一副抱歉似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与我主观感受到的时间不同,有一种「绝对时间」流淌在宇宙根源吧。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复原,就是依据绝对时间所做的调整。 而认为度过了永恒时间的我,现在一定是在支付至今所有的代价。 我再一次试着开口: 「──你……长高了呢。」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他的眼角果然泛出泪光,笑脸皱成一团。 「──你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他说。 「是吗?」 我自己不是很清楚,从那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年呢?光看他的样子,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啊。」 我观察他,发现了一件事。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很辛苦吧?」 「嗯,马马虎虎啦。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所以拼了命地念书。」 「又来了,你太客气了……」我自然地露出微笑。「不过,总觉得很不真实耶。我和你都好好活着吗?不是鬼?」 「当然啰,你看。」 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回应,我们在病床上十指相触。 啊啊……是真的。他的手上的确有温暖的时间触感。 接着,他弯身,脸庞缓缓靠近,用一如以往地温柔声音在我耳畔低喃:「我来接你了。」 我的眼泪随之涌出,停不下来。胸口满溢庞大的幸福,感觉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无所谓了。 但我的生命不会终结。 实现医生梦的他,不会让我的生命结束吧? 「──欢迎回来,筱宫。」 「我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在哭泣中挤出回应,轻轻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看来,我的初恋伤停补时(loss time)似乎还会持续下去。 《完》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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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心不可能承受得了「永远」。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熵早已扩散开来,自己已经迎向了意识上的热寂。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我的肌肤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 契机大概是某种声音。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会有声音…… 当我这么思考时,眼前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可能!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动。我的头脑果然已经出问题了── 「啊……」 嘴巴上的氧气罩里,反射出微微的声响。 看到那位医师的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不可能忘记那双纯洁的眼睛,不可能忘记那善良的朴素五官皱起脸颊后,一副抱歉似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与我主观感受到的时间不同,有一种「绝对时间」流淌在宇宙根源吧。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复原,就是依据绝对时间所做的调整。 而认为度过了永恒时间的我,现在一定是在支付至今所有的代价。 我再一次试着开口: 「──你……长高了呢。」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他的眼角果然泛出泪光,笑脸皱成一团。 「──你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他说。 「是吗?」 我自己不是很清楚,从那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年呢?光看他的样子,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啊。」 我观察他,发现了一件事。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很辛苦吧?」 「嗯,马马虎虎啦。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所以拼了命地念书。」 「又来了,你太客气了……」我自然地露出微笑。「不过,总觉得很不真实耶。我和你都好好活着吗?不是鬼?」 「当然啰,你看。」 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回应,我们在病床上十指相触。 啊啊……是真的。他的手上的确有温暖的时间触感。 接着,他弯身,脸庞缓缓靠近,用一如以往地温柔声音在我耳畔低喃:「我来接你了。」 我的眼泪随之涌出,停不下来。胸口满溢庞大的幸福,感觉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无所谓了。 但我的生命不会终结。 实现医生梦的他,不会让我的生命结束吧? 「──欢迎回来,筱宫。」 「我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在哭泣中挤出回应,轻轻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看来,我的初恋伤停补时(loss time)似乎还会持续下去。 《完》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心不可能承受得了「永远」。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熵早已扩散开来,自己已经迎向了意识上的热寂。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我的肌肤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 契机大概是某种声音。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会有声音…… 当我这么思考时,眼前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可能!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动。我的头脑果然已经出问题了── 「啊……」 嘴巴上的氧气罩里,反射出微微的声响。 看到那位医师的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不可能忘记那双纯洁的眼睛,不可能忘记那善良的朴素五官皱起脸颊后,一副抱歉似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与我主观感受到的时间不同,有一种「绝对时间」流淌在宇宙根源吧。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复原,就是依据绝对时间所做的调整。 而认为度过了永恒时间的我,现在一定是在支付至今所有的代价。 我再一次试着开口: 「──你……长高了呢。」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他的眼角果然泛出泪光,笑脸皱成一团。 「──你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他说。 「是吗?」 我自己不是很清楚,从那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年呢?光看他的样子,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啊。」 我观察他,发现了一件事。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很辛苦吧?」 「嗯,马马虎虎啦。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所以拼了命地念书。」 「又来了,你太客气了……」我自然地露出微笑。「不过,总觉得很不真实耶。我和你都好好活着吗?不是鬼?」 「当然啰,你看。」 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回应,我们在病床上十指相触。 啊啊……是真的。他的手上的确有温暖的时间触感。 接着,他弯身,脸庞缓缓靠近,用一如以往地温柔声音在我耳畔低喃:「我来接你了。」 我的眼泪随之涌出,停不下来。胸口满溢庞大的幸福,感觉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无所谓了。 但我的生命不会终结。 实现医生梦的他,不会让我的生命结束吧? 「──欢迎回来,筱宫。」 「我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在哭泣中挤出回应,轻轻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看来,我的初恋伤停补时(loss time)似乎还会持续下去。 《完》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突然醒过来,一如往常地躺在病房的床上。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恢复意识,连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的心不可能承受得了「永远」。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熵早已扩散开来,自己已经迎向了意识上的热寂。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我的肌肤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 契机大概是某种声音。遥远的某处,似乎传来敲门的声音。 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伤停补时(loss time)里不会有声音…… 当我这么思考时,眼前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进来。 怎么可能!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有人能动。我的头脑果然已经出问题了── 「啊……」 嘴巴上的氧气罩里,反射出微微的声响。 看到那位医师的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我不可能忘记那双纯洁的眼睛,不可能忘记那善良的朴素五官皱起脸颊后,一副抱歉似的微笑。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永远。 与我主观感受到的时间不同,有一种「绝对时间」流淌在宇宙根源吧。伤停补时(loss time)的复原,就是依据绝对时间所做的调整。 而认为度过了永恒时间的我,现在一定是在支付至今所有的代价。 我再一次试着开口: 「──你……长高了呢。」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他的眼角果然泛出泪光,笑脸皱成一团。 「──你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他说。 「是吗?」 我自己不是很清楚,从那天之后究竟过了几年呢?光看他的样子,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啊。」 我观察他,发现了一件事。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很辛苦吧?」 「嗯,马马虎虎啦。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所以拼了命地念书。」 「又来了,你太客气了……」我自然地露出微笑。「不过,总觉得很不真实耶。我和你都好好活着吗?不是鬼?」 「当然啰,你看。」 他走过来,朝我伸出手。 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回应,我们在病床上十指相触。 啊啊……是真的。他的手上的确有温暖的时间触感。 接着,他弯身,脸庞缓缓靠近,用一如以往地温柔声音在我耳畔低喃:「我来接你了。」 我的眼泪随之涌出,停不下来。胸口满溢庞大的幸福,感觉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无所谓了。 但我的生命不会终结。 实现医生梦的他,不会让我的生命结束吧? 「──欢迎回来,筱宫。」 「我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在哭泣中挤出回应,轻轻将额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看来,我的初恋伤停补时(loss time)似乎还会持续下去。 《完》 后记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国土典宏/菅原宁彦 编辑(南江堂) 《信赖的羁绊 继续活着的感受——活体肝脏移植真实之声》 肝移植体验者与医疗人员共同(翔云社) ※以上书名皆为暂译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 男校生是濒危物种。 我听说全日本大约有五千所高中,其中男校──只收男学生的学校,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所,也就是不到三%。差不多是环境省该将男校生列为稀有野生动物订定保护方针的时候了。虽然只有男生,无法人工繁殖。 尽管我这么说,但其实也和本书的主角一样,是国、高中六年都在「男人国」里度过的纯正男校生。刚入学时觉得待在只有男生的空间里很舒服,但随着年岁增长,便渐渐觉得失去了青春而痛苦。 我还记得,当时听到念男女合校的朋友说:「明天要换座位,好紧张喔~」的时候,深受冲击。 当我知道对那个朋友而言,换座位是「能够接近喜欢的女生的机会」而绝不是「为了舒服地打瞌睡抢夺老师视线死角的战争」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还有一年,我邀请那位朋友来校庆。他看到我们母校每年举办的选美大赛(男扮女装选美比赛)后说了一句话: 「来看的人都是监护人吧?」 那句评论深深刺进我的心。他说的没错。男校生穿上裙子恶搞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想当然耳,观众都是家人,简直就像是家长日。 这种缺乏客观性的思考就是男校生的弱点。周遭只有男生的话,就不会对打扮有兴趣,对自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怎么样感觉很迟钝。不过相对的,也有些人因而有更多时间检视自己的内在,专注在念书、社团活动和兴趣上,练就一技之长。 虽然我想过如果当初念男女合校的话,人生大概就会不一样……但还是认为念男校很有趣。 那么,最后请让我致谢。总是照顾我的责任编辑粂田编辑(男女合校生)、插画家ぜろきち老师、每一位出版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阅读后记的各位,衷心感谢大家。 仁科裕贵 参考文献 《存在与时间》 海德格 着 高田珠树 译(作品社) 《时间与空间》 浅野尚(文艺社) 《大象时间老鼠时间:有趣的生物体型时间观》 本川达雄(中央公论社) 《简明肝脏移植》